第526章 你来当衍圣公吧
黄子澄亲口招承认,先帝遗诏被更换了。
这句话说出,可谓是石破天惊,把所有人都给惊呆了。坦白讲,古往今来,有多少皇帝的遗诏是真的,很难说清楚。
毕竟不管多么勇猛的老虎,死后也会任由苍蝇蛆虫在身上飞舞爬行。
貌似所有的英雄,鲜有例外。
其实很多人平时也在私下里议论,说朱元璋的遗诏有问题,可毕竟是捕风捉影,无关痛痒。此刻当事人却站出来承认,主动告诉对手,遗诏有问题!
这下子朱允统治天下的所有根基依据,荡然无存,追随朱允的一班臣子,全数是乱臣贼子,甚至是篡改遗诏的帮凶。
要知道这帮人当中,不乏想一死了之,搏一个忠名的疯子。但若是像黄子澄所讲,那可就好玩了,跟着朱允去死,不但得不到忠烈之名,反而会成为笑柄,傻瓜,奸佞……
因此很多朝臣怒视着黄子澄,恨不得把他给彻底撕碎,一口一口吞下去。
只不过这帮人注定没有机会了。
朱高煦紧紧站在黄子澄身边,谁敢过来,他立刻击杀,绝不会客气。
暴昭、陈迪,还有许许多多的建文旧臣,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只能怒视黄子澄。
黄子澄突然哈哈大笑,眼中含着泪道:“你们在左顺门,打得方孝孺吐血,还说他是奸佞……这两年多,他一心谋国,提出了多少谏言,结果都被你们给拦住了,你们拼命扯他的后腿,反过头,把奸佞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你们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事到如今,还不如就破罐子破摔,老夫愿意拿九族性命,一世英名,跟你们拼了!”这一刻,黄子澄当真像个疯子,他须发皆乍,额头青筋凸起,怒视着在场所有文官。
“你们知道老夫如何看你们吗?毒瘤,渣滓!祸国殃民,乱臣贼子!你们才是最大的窃贼,最无耻的狈!你们现在想跟着新主子,继续荣华富贵,做梦去吧!老夫要跟你们同归于尽,来吧,让咱们一起死!”
“等我们都死了,天下也就会更好了!哈哈哈!”黄子澄的笑声,让人战栗!
从进入东宫以来,他的心里就憋着一股怨气,一股难以发泄的怨气。他在北平吃过大亏,在苏州开过大眼界……他知道该如何治国,可他又没有勇气跟身边的无用腐儒切割。
也舍不得不顾一切,投身变法。
留在东宫这边,跟着朱允在腐儒的泥潭里挣扎,结果就是空有举国之力,被朱棣打得落花流水。
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们的确该死了。
败得彻彻底底,败得一无所有。
如果说,他们还能有什么作用的话,恐怕就剩下赶快去死,把位置留给更有用的人,这才是他们最后的救赎!
朱棣微微眯缝着眼睛,他以先帝祖训,万民之心为名,起兵靖难,打入了应天,其实朱棣已经赢了,赢得很彻底。
黄子澄的话,只是解决了最后一点白玉微瑕罢了。
可越是如此,就越要完满。
朱棣看了一眼柳淳,君臣两个交流意见,都微微点头。
朱棣道:“传令,将他们暂时囚禁于锦衣卫衙门,妥善照顾,等待彻查。”
朱高煦急忙带着人,把黄子澄等人带下去,另外又根据事前拟定的名单,在京城大肆搜捕,一共有三百多人,悉数被抓。
数量不算多,但针对性非常强。
这里面有东宫旧臣,有勋贵子弟,有朱允登基之后,提拔的新贵。总而言之,朱允这个集团,已经被彻底连根拔除。
当然了,在泥土里还会残存一些须根,但是已经无关紧要了。
皇宫三大殿悉数烧毁,朱棣也没有住在皇宫,而是选择了东宫。
这个安排十分有趣,按照先帝真正的遗诏,他朱棣才是真正的储君,他继承天子之位,顺理成章,如今起兵靖难,不过是拿回属于他的东西罢了。
“柳淳,我已经下令,不日赵勉,茹等人就会进京,世子和王妃也都会来,还有我的那些兄弟藩王,他们也都会赶来。我准备彻查朱允一党,把他们一网打尽!”
柳淳点头,“王爷大气魄,臣五体投地,或许早就应该如此了。我们要推行千年未有的变法,就该将这些人,彻彻底底一网打尽,打扫出一片晴朗乾坤,才好王爷施展胸中抱负,开创前所未有的霸业,成就千古一帝……”
“停!”
朱棣伸手打断了柳淳,没好气道:“你先别给我灌**汤了。我恨不得立刻就去调查案子,可我现在能抽得出功夫吗?还千古一帝呢,你瞧瞧我现在接了个什么样的烂摊子吧?”
朱棣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的大明江山,如果要找一个字形容,那就是“乱”,如果再加一个字,或许就是“烂”,真的,整个情况已经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
北平那边大搞以工代赈,本来就勉强维持,现在又支持大军南下,已经严重透支民力,急需调整。
而朱允这边,那就不用说了。
首先,皇家银行崩溃,整个货币体系瓦解,应天、苏州、杭州、扬州、松江,这些地方,多达几百万的市民,在货币崩溃之后,面临着饥饿的折磨,如何尽快恢复秩序,重整货币,让这帮人吃饱肚子,成了重中之重。如果短时间没有缓解,朱棣的下场不会比朱允好到哪里去。
另外在淮安还有三十多万南朝的兵马,没有归顺,在应天,有二十万禁军,另外在福建,在广东,江西,湖广,还有大批的人马。
除了正规兵马之外,还有乡勇民团,多如牛毛。
尤其要命的是,随着厘金权力下放,地方有兵有税,虽然没有形成藩镇割据,但是草头王一大堆。
地方上,士绅大族,或是霸占几个乡,或是占据半个县,形成了一个个的堡垒,想要彻底铲除,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
而最关键的是朱棣手上没有多少人可用了。
真的!
就是没人可用了。
这么大的国家,需要多少官吏才能支撑起来?
在原本的历史上,朱棣在靖难成功之后,是接收了朱允留下的官僚体系的,除了一些领头的被朱棣干掉之外,其余人多数都留任了,甚至还混成了几朝元老。
也正是因为如此,有关靖难之役的真相,从一开始就扭曲了。这帮文官总会想尽办法,用尽手段,替已经殉道的同伴,擦胭脂抹粉。让这些人变得光彩,也等于给自己脸上贴金,有谁愿意坦然面对自己的错误呢?
这些事情朱棣是清楚的,可他手上没有人才,不得不认命……而这些旧臣,许多又聚集到了朱高炽的身边,重演了一次朱标和朱元璋的故事……只不过在这个二点零的版本中,朱高炽活过了朱棣,而且他的精明也远胜朱标,能从容驾驭文官。至于朱高煦,他有朱棣的心,却没有朱棣的命,只能凄惨收场。
但不可否认,朱棣之后,再也没有皇帝能斗得过士大夫了,
所谓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既是事实,也是无奈啊!
倒是当下的朱棣,和历史上的情况大不相同。
他已经彻底掌握了大义名分,再也不是篡位夺权的天子。
而且柳淳代表了一大批的变法文官,他们坚定站在了朱棣一边。
尤其重要的是,民间动起来了,最底层的百姓动了,虽然不是全面的,但是从北平,到山东,再到江南,这些百姓不是加入靖难的行列,就是支持同情靖难。
这些力量赋予了朱棣足够的勇气和力量,能够挑战庞大的士人文官系统,而不至于向他们妥协投降,
“王爷,臣觉得我们会赢的。”
朱棣翻了翻白眼,“这不是废话吗?本王什么时候输过?”朱棣目光深邃,缓缓道:“当下三大要务,恢复秩序,清算前朝,还有要安抚有功之臣,这么多事情,千头万绪,我能完全仰仗的,唯有你一人了。”
朱棣突然笑道:“我有个想法,我打算封你为衍圣公!”
柳淳正准备跟朱棣一起同甘共苦,共同创业呢!哪知道他冒出了这句话,弄得柳淳整个人都不好了。
“王爷,咱们别开玩笑行不?我可不是孔家的人!”
“谁说一定是孔家人才能当衍圣公?”朱棣不客气道:“我想过了,这一次要彻底清算文官,清算千年旧制,那就必须从源头开始!从孔孟道统开始!我打算以你的科学取代儒学,封你为当世衍圣公,成为真正的士林领袖,活着的圣贤,由你来协助本王,创立前所未有的盛世大明!”
朱棣双眼闪烁着诡异的光,整个人热情洋溢,充满了蛊惑,柳淳被说的手足无措,勉强咽了口吐沫。
坦白讲,他被吓到了。
废掉孔孟,让他立地成圣,朱老四,你可真敢想啊!
“王爷,你有这个想法,就很不符合科学的观点,没有人可以全知全能,我只是想冲破儒家留下来的藩篱罢了,如果把儒家恢复成一种修身处事的哲学,儒家,甚至是理学,都有许多可取之处的。”
朱棣大笑,“你随便怎么说,反正俺也闹不清楚,我只看结果!”朱老四突然语气森森,咬着牙道:“总而言之,你帮我把文官摆平了,不许推辞!”
第527章 坏家伙们都来了
摊上朱棣这么个老大,是很不幸的事情,他把山一样的公务,全都推给了柳淳。京城的人马怎么整编,秩序怎么恢复,朝中缺少了那么多文臣,要用什么人来顶替……朱棣是懒得管闲事的,全都甩给了柳淳。
更要命的是他还把犒赏三军的事情,也甩给了柳淳。
这就很不地道了。
跟着他靖难的功臣一大堆,上次议和没来及赏赐,这一回都进了京城,还能不赏赐吗?
可要怎么赏,赏什么,赏多少……朱棣什么都没讲,只是让柳淳酌情安排。
这回可好玩了,原来京城的官吏,大事小情要找他,军中的将领也没事往柳淳这跑,弄得他疲于奔命,简直要崩溃了。
有人或许要问了,朱棣干什么去了?
这个朱老四,竟然去了孝陵。
他在朱元璋的坟前,搭起了草庐,披麻戴孝,每天给老朱烧纸上供,放声大哭,演起了带孝子!
柳淳简直想掐死朱棣!
要说朱棣跟老朱没什么感情,那倒不至于,可老朱走了快三年了,多大的悲伤也该过去了,现在京城这么多事情,你朱棣都躲了,跑这块儿守陵,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柳淳是不理解,他很想打人。
朱棣却有自己的想法。
他来替朱元璋守陵,首当其冲,就是尽一个儿子的孝心,而且也是再度向天下表明,他朱棣继承的是朱元璋的法统,他才是洪武大帝的继承人,至于朱允的建文朝,完全是个意外,是个错误,需要被纠正!
其次,朱棣也要好好想想,没错,他就是要仔细思索。
思索该如何治理天下,如何当好一个皇帝。
朱元璋树立了一个极端,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每天从早到晚,半点不休息。朱棣暗暗琢磨了一下,就放弃了,他可没有老爹的疯狂。
朱棣想要建立起一套适合自己的权力结构,他身边必须有一套人马,能帮着自己处理复杂的政务,减轻负担。
朱元璋废除了中书省,并且在祖训中明白告诉后人,不准恢复丞相。
朱棣在酌量着,假如能恢复丞相,他很想把柳淳放在相位,这样一切都好办了。可问题是不能恢复丞相,放在别的地方,都委屈了柳淳的人才。
所以才有了衍圣公的设想……假如这么安排了,柳淳在官员这块,就属于超然的存在,不方便干预具体的庶政。
因此需要找几个能帮上自己忙的,又贴心可靠的人。
另外呢,六部还是有非常重的权柄,该安排什么人,执掌六部,很考验智慧……这些都挑选好了,还有一个顶烦心的事情,那就是军中如何安排。
那么多降兵降将,还有北平的老部下,以及蓝玉等勋贵……这要是不能安排妥当,也是个麻烦。
朱棣每天跪在朱元璋的陵前,思考着帝国的未来,他真盼着老爹能够显灵,给他指点迷津,立刻找到办法。
不过很可惜,除了呦呦鹿鸣之外,半点提示都没有。但是经历几天的思考,朱棣也有了大致的思路。
而就在此时,各路人马,也相继进京了。
首先赶来的就是世子朱高炽和老三朱高燧,朱高炽比原来还胖,身体真的和球差不多了。他也知道,自己似乎染上了毛病。
遇到了压力,就必须狂吃食物,靠着吃东西才能让他冷静下来,脑子似乎也会变得更灵敏。虽然朱高炽不知道什么缘由,但就是这个感觉。
这些日子老爹率领人马南下,朱高炽提心吊胆,又要看好老家,又要担心朱棣,结果就是胖了好大一圈,压得战马腰都要塌了。
“唉,总算是过去了,父王进了京城,以后我就没事可做了,我要减肥!”
朱高燧白了他一眼,“哥,你说这话,差不多有十几年了,当时你还跟师父学扭屁股呢!结果越扭越胖!”
朱高炽脸上发烧,过去的事情,别提了好不好,很丢人的!
“老三,你听师父说过没有?有没有那种不用动,就能瘦下来的办法?”
“有啊!”
“当真?”朱高炽瞪大了眼睛,“你没骗我?”
“当然没有了,师父说过,有一种强制办法,就是把你的胃挖出来,然后切掉一半,重新缝好,再放回去,你就能瘦了。”朱高燧笑嘻嘻道:“怎么样,这个办法好吧?”
“好你个头!”朱高炽哇哇大叫,“你个混球,敢陷害我,看我不弄死你!”
朱高炽呼呼气喘,追了过来,朱高燧才不怕呢!他稳稳当当,催动战马,将大哥越甩越远,无他,马好而已!
朱高燧可不像他大哥惦记着减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譬如说……他要给北平的房产找个出路,没错,就是要找接盘的。
最近因为大量的物资抽调出来,支持作战。结果闹到北平物价上涨,商货短缺。好多商人承受不住,不得不抛售房产,筹措资金,想要渡过难关。
可朱高燧知道,一旦抛售开始,北平的房价就会崩盘,资金链断裂,整个大投资计划就完了,几十万人就面临着失去生计的危险……
上天还真是保佑老爹和师父啊,他们这是用最后的一点力量,击败了南朝。
假如朱允再多撑两三个月,结果就很难说了。
好在朱允败了,一切都成了定局,胜利就是胜利!
胜者为王!
所以,朱高燧此来,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弄钱!
钱!钱!钱!
这个坏小子眼睛都变成了圆形方孔,看谁都像是铜钱成精。
朱棣想要清算文臣,在朱高燧看来,就是俩字弄钱!
事实上,整个江南,还有钱的,也就是这些士绅大族了。
以苏州为首的工商业被他们搞垮了,现在的世家大族,在朝中有人做官,在地方上,拥有大片的土地,同时还兼营作坊,一个个肥得流油。
朱高燧磨刀霍霍,他的算盘就是把世家大族干掉,重新扶持商人力量,而且通过和商人合作,支撑起北平的房价。
站在扬州通往金陵的船头,朱高燧只有一句话,“大哥,务必支持迁都!”
朱高炽举起拳头,呲着牙道:“行,不过让我打一顿先!”
朱高燧悲愤地看着大哥,四目相对,奈何朱高炽没有半点手软的意思。朱高燧只能抱住脑袋,哀嚎道:“别打脸就成!”
朱高炽他们来得很快,但终究不如另一个人,这位正是练子宁!
他是最早被俘虏的,当时的优势还在朝廷方面,所以不管朱棣和柳淳,都没有杀他,而是利用练子宁,打击朱允的士气,所以他活了下来。
等到巴蜀之战结束,景清想要活命都不行了,直接被千刀万剐,还做成了跪像,天天被口水洗脸,那叫一个惨啊!
练子宁想起景清,就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如今更幸运的事情来了,应天城破,昔日的老朋友们,全都成了朱棣的阶下囚,而他呢,却是朱棣的臣子,虽然是降臣,说出来不好听,可降臣也是臣子啊!
想想吧,当初自己投降的时候,是挨了多少骂,朝廷这边甚至给自己弄了谥号,逼着自己去死。
我要是死了,能看到今天吗?
你们这帮不讲义气的东西,如今报应来了。
老夫倒要看看,你们有多硬的骨头!
练子宁太了解这些人了,他又怀着强烈的复仇泄愤之心,从西安出发,一路疾驰,在燕子矶登陆,直接赶到北平,前来听令。
光是他们也就罢了,在朱高炽之后,道衍和茹,率领着北平的文武,也大举出发,赶赴金陵。
这些人之中,就有曾经的左都御史,刑部尚书杨靖!
“差不多两年的天牢大狱,没有杀死我杨靖!反而是地狱烈焰,锻造出神兵利剑。我杨靖要让那些人知道,什么是天下正道!”
杨靖咬牙切齿,新仇旧恨,全都涌现出来。
他的怒火,直冲天际,仿佛用肉眼都能看得出来。
道衍抱着胳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他已经可以想见,南朝的官员,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了。
“老衲要不要也凑个热闹,给他们一点好瞧呢?”
道衍如是琢磨道。
练子宁最先进京,只不过来迎接他的是一个很陌生的年轻人。
“你是?”
这个魁梧雄壮的年轻人忙躬身道:“练大人,我叫纪纲,是新任锦衣卫指挥同知,奉了燕王之命,配合大人,彻查官吏。”
过去的练子宁,是很瞧不起锦衣卫的,认为他们都是一群凶残的鹰犬,和他这种高古的士大夫,格格不入。
可这两年多过去,练子宁彻底变了。
他生怕朱棣让柳淳继续执掌锦衣卫,那样一来可就不好办了。
换成了纪纲,这可是一个好事啊!
练子宁稍微打量,他就发现纪纲这家伙身材高大魁梧,本应该是个伟岸的大丈夫,但是他的鼻子太高了,还有一点鹰钩鼻,眼角下垂,似乎有些溃烂,带着泪痕斑点……在相书上,这可是大奸大恶才有的模样啊!
“原来是纪大人,老夫失敬了。王爷让你办这个案子,可见对大人的信任,老夫只不过敲敲边鼓,协助而已。”
练子宁姿态之低,让人不免惊讶……一个心狠手辣的纪纲,再加上抛开一切脸面的练子宁,还有那么多蓄势待发的恶人,这是要热闹了。
第528章 大封功臣
练子宁随着纪纲去诏狱,这一路上,练子宁旁敲侧击,不停打听。倒也把纪纲的底细给问了出来。
这家伙是个秀才出身,还练过弓马骑射,勉强算是文武全才。
只不过他能出头,却是靠自己的胆子,主动投靠朱棣,前往济南送信,恫吓铁铉盛庸,怂恿济南诸生,城中放火,协助破城。
渡江之后,作为使者,再入京城。
两次冒险,带给了纪纲丰厚的回报,他一下子成了锦衣卫的二把手。如果放在以往,练子宁只会把他当成幸进小人,半点都看不起。
可是现在练子宁却有了不同的看法。纪纲投靠朱棣,算起来也就几个月的功夫,却能升任如此高位,绝对是朱棣的心腹,或者说,要委以重任的人。
他作为一个劣迹斑斑的降臣,想要保全性命,在新朝立足,跟纪纲这种新贵保持良好的关系,十分必要。
因此他这一路上,比最初还要恭顺,竟然拿出了十分的诚意,小心翼翼跟个媳妇似的。
“不愧是无耻的文人!”纪纲暗暗冷笑,真以为老子是毫无根基的毛头小子吗?错了,我也是有爹的,而且他老人家就是锦衣卫出身。
只不过在多年前,他死在了柳淳的手里罢了。
一人为锦衣卫,生生世世就是锦衣卫。
他能读书,能成为秀才,就是前任指挥使蒋的安排,至于已经死去的吴华,他在临死之前,竟然派人去见纪纲,送给了他一个天大的秘密。
锦衣卫始终都是嗜血的猛兽,绝不是柳淳想要的那样,按规矩办事,简直丢锦衣卫的人!
蒋死了,吴华死了,锦衣卫的精神又传承到了纪纲身上。
只不过此刻的纪纲还太弱小了,除了朱棣对他的那点好感之外,几乎一无所有。
或许练子宁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两个家伙各取所需,虽然没有点破,但是却结成了一个松散的联盟。
“纪大人,咱们就从暴昭下手,别看这家伙平时跳得最欢,但却是个十足的草包,他有一个女儿,今年应该十七岁了,可是他的心头肉,最是疼爱不过了。”
纪纲心领神会,给练子宁竖起大拇指,“这女儿就是爹的心头肉,练大人这招高明,我这就安排人去抓人!”
……
两个坏蛋一出手,就把家人包括进去,绝没有半点怜悯,只能说,这些建文旧臣兴风作浪了这么多年,到了报应的时候,老天爷都要收了他们。
随着儿子和臣子们悉数进京,朱棣终于从孝陵走了出来,开始动作。
按照道理,应该是先登基,然后再大赏功臣,可朱棣盘算之后,他要处理朱允的旧臣,想查清楚陈年旧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朱棣并不急于登基称帝,但是国政却不能荒废,因此必修把臣子们安排好,让这个国家能够顺利运转。
“王爷,如果这样的话,老臣以为有两件事要做。”道衍认真道:“其一,王爷要出任监国,第二,立刻改元!”
“改元?”朱棣沉吟道:“俺还没登基,如何改元?”朱棣当着道衍的面,不会说什么德不配位的空话,在十几年前,他就想要当皇帝了。
“老臣说错了,不是改元,而是废掉建文年号!”
朱棣眉头一皱,顿时大喜,“妙啊,先生果然是俺朱棣的智囊,传我的命令,立刻废除建文年号,改用洪武三十四年!”
朱允是洪武三十一年继位,转过年,是建文元年,现在是建文二年,差几天就是建文三年,朱棣虽然没有登基,但是却不愿意让这个年号继续下去,他果断下令,通告天下,重新恢复洪武纪年。
在做完这件事之后,趁着年前,为了让大家伙能过一个快乐的年。
朱棣开始迅速封赏功臣,这是他早就酝酿好的。
首先,第一个受封的就是道衍,朱棣给他加了太子少师衔,并且封为吴国公,世袭罔替!
“为了不浪费这个爵位,我建议大师赶快蓄发还俗,趁着身体好,再生一个,以后也好有人继承香火,延续爵位。”柳淳笑呵呵道。
道衍倒是好气度,并没有生气,而是笑呵呵道:“老衲这辈子不想了。柳大人,你要是愿意的话,以后把你的儿子过继给我,老衲让他继承我的爵位,如何?”
“不如何!”柳淳哼道:“我现在还没儿子呢,就算有了,也轮不到给你当儿子!”
道衍大笑,“话别说死,老衲言而有信,只要柳大人愿意,随时都可以。对了,王爷让我教导世子,柳大人,你是世子的师父,有什么建议没有?”道衍探身道:“柳大人,你就不怕我把殿下教坏了,让你的心血付诸东流吗?”
柳淳才不在乎呢!
“你有本事教坏殿下,只能说明我做师父失败,技不如人,输了也就输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道衍笑得十分灿烂,“柳大人果然好气魄,那老衲可就不客气了,我一定竭尽全力,把世子殿下教导成一位合格的储君!”
“储君?”柳淳打断了道衍,“大师,你准备替王爷做主了吗?”
道衍自觉失言,只是咧嘴笑笑,急忙转移话题……明天才是正是大封功臣,究竟谁在名单之列,十分值得推敲。
道衍疑惑地看着柳淳,“柳大人,明天第一个就是你吧?”
柳淳哑然,“且看吧!”
转过天,朱棣开始爵位大派送……排名第一的就是镇守北平一年有余的大将张玉,在原本的历史上,张玉是为了救朱棣,战死在东昌,被追封为荣国公。
这一次张玉并没有死,封号依旧是荣国公,而且还是世袭罔替。
张玉之后,是大将丘福,他受封淇国公,世袭罔替。
第三位是朱能,受封成国公,世袭罔替。
第四位,此人有些陌生,他叫陈亨,也是朱棣手下大将,最初他守卫北平,后来朱棣起兵,朱高炽为了支援父亲,曾经派遣一支三千人的骑兵,从北平出发,穿越大宁,走草原,前往西安,支持朱棣。
陈亨就是这支人马的统帅,那时候柳淳已经入蜀,因此跟陈亨失之交臂。而陈亨这一路上,受到了宁王的阻截,又遭遇蒙古部落的攻击,艰难跋涉几千里,三千人马出征,到了西安,只剩下八百人。
陈亨更是丢了一条手臂,几乎丧命,光是养病就养了半年多。
而陈亨带来的八百人,却是起了巨大的作用。
朱棣在西安同李景隆对峙,能够以十万对抗六十万,这八百名核心将士,起到了全军骨干的作用。
凭着这份功劳,陈亨受封泾国公,同样世袭罔替。
功臣名单,到了这里,还算正常,可接下来就好玩了。
李景隆,受封曹国公,世袭罔替!
当这个名字公布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炸了,尤其是朱棣的旧部,像陈亨就把眼睛瞪圆了,王爷,你这是搞什么啊!
丘福等人更是怒不可遏,他干脆站了出来,“王爷,丘福羞与此人为伍!若是王爷执意如此,丘福情愿不要这个功臣了!”
第529章 开始清算了
丘福竟然说出不要功名的话,朱棣面色如常,可心中却在愤怒……果然,随着进入京城,这些老部下都以从龙功臣自居,开始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起来。
当年父皇面对淮西勋贵,何尝不是和自己一个处境。丘福这个人,固然不会因为这么点事情就杀了,但也必须防范,且看他如何表现,如果还是继续桀骜不驯下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也不光是他,其他人也一样。
朱棣一语不发,其余众人齐齐看着,丘福此刻也觉得有些尴尬,尤其是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反驳朱棣的旨意,实在是太鲁莽,也太不应该了。
他慌忙跪倒,磕头道:“王爷,末将有罪,末将只是心中不平,觉得李景隆不该封国公,还请王爷赎罪。”
朱棣依旧不语,这时候一旁的柳淳突然笑了,“丘将军,你是阵前征杀的猛将,固然功劳颇大,但是要打赢一场大战,也不能光靠你一个人。李景隆早就心向王爷,算起来,当年我能安然脱身,李景隆对我有救命之恩。他是岐阳王的后人,先帝封赏,世袭罔替的曹国公。如今王爷封他为曹国公,既是对李景隆的酬谢,也是尊重先帝的封赏,他没有过错,总不能废了人家的国公吧?”
丘福以前对柳淳也有意见,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他虽然还不服气,但是却知道柳淳不是好惹的。尤其是这一次论功行赏,居然没有柳淳的名字。
你丘福说李景隆不够格,那么柳淳可完全可以说你丘福不够……想到这里,丘福满脸羞惭,连连点头。
“多谢柳大人指点,丘福鲁莽,丘福不过是武夫粗人,丘福会管好嘴巴的。”
这时候张玉咳嗽了一声,也出言道:“过去在军营之中,有关进军用兵,多有争论,情理之中。如今燕王殿下贵为监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九州万方,亿兆黎民,天下的重担,都压在王爷身上,咱们这些人,必须清楚自己的地位,知道上下尊卑,切不可再像往日一般不知轻重!”
作为朱棣的第一心腹,张玉说话绝对是有份量的,一时间朱棣的旧部诸将纷纷点头,大家伙更加恭顺起来,无人敢质疑朱棣的旨意。
李景隆顺利成为曹国公,倒是接下来的一个人,让人有些意外,徐增寿!
这位朱棣的小舅子,曾经以一己之力,掀起大乱,摧毁了皇家银行的大功臣,按理说废了徐辉祖的魏国公,让他担任,撑起徐家门户,是最合适不过的。
可朱棣居然没有这么办,而是封徐增寿为定国公,这下子大家伙不免猜想,难道徐辉祖还能逃过一劫?
或者说,徐家一门二公?
若是不处置徐辉祖,还让他继续担任魏国公,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众人在心里猜测着,可有了丘福的前车之鉴,都不敢说话了,只能等着朱棣的安排。张玉说的不错,过去大家是主帅部将,在一起议论军情,有些争论,也是情理之中,可现在不行了。
君臣有别,一定要注意分寸。
朱棣接连封了姚广孝、张玉、丘福、朱能、陈亨、李景隆和徐增寿七位国公之后,又封了十五位侯爵,其中包括蓝勇,平安,这些人都成了侯爵。伯爵也有十二人,值得一提的是,文官当中,茹被封为忠诚伯。
在大明朝,文官封爵是十分稀少的,开国的时候,也不过是李善长和刘基等寥寥几人罢了。
茹封爵,确实让人十分震撼。
不过凭着他一年多的牢狱之灾,在场也无人敢置喙。而且茹的伯爵并非世袭罔替,只是他一人而已。
在封爵之后,朱棣有一口气宣布了一系列的重要人事任命。
他在孝陵前面,面对朱元璋,思考的就是这些,如今一股脑全都抛了出来。
“忠诚伯茹,加太子太师衔,官复原职,继续执掌吏部。”朱棣语重心长道:“新旧交替,百官悬缺,吏治混乱,最需要爱卿出力。”
茹激动地浑身战栗,文官封爵,已经是天大恩典,又把吏部尚书给了他,简直是信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臣唯有鞠躬尽瘁,报答圣恩!”
安排好了吏部,朱棣又道:“赵勉赵爱卿,你在蜀地治理有功,又经验丰富,兵部就交给你了。”
赵勉一听,也是大为惊讶。
他虽然很早就是吏部尚书,但是之后他追随柳淳去了西南,严格算起来,赵勉是柳淳的人,而非朱棣的人。
所以这一次赵勉没敢奢望什么,柳淳也没跟他讲,因此赵勉觉得最多就是礼部啊,刑部啊,随便安排就是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兵部!
兵部啊!
当下大军刚刚进入应天,各地的乱局还没有收拾,上百万的人马需要整顿,各地的秩序需要恢复……这时候的兵部尚书,论起权力,甚至要超过吏部!
朱棣可真敢给啊!
赵勉下意识瞧了眼柳淳,发现柳淳面带笑容,并没有什么不妥。赵勉终于鼓足了勇气,跪在地上,感激涕零道:“监国恩重如山,老臣唯有披肝沥胆,竭尽忠心,方能不负监国重托。”
朱棣心满意足,笑道:“国事纷乱如麻,要想匡扶社稷,靠的就是你们这些经验丰富的老臣,本王相信你们能做好。”
赵勉磕头作响,“臣……必定公允公平,绝不徇私枉法,如有半点差错,情愿以死谢罪!”
朱棣含笑,又把头转向了道衍,“姚卿,你跟着我年头最多,出谋划策,立下的功劳也最大。昔日朱允最喜欢用清流言官,可这些言官彼此勾结,结党营私,不顾天下苍生,贪墨误国,罪不容诛。本王已经把他们悉数拿下,正在彻查。”
“先帝授予言官大权,都察院风闻言事,六科廊甚至能驳回政令,权柄不可谓不大。先帝之意在监督权臣,杜绝贪墨,造福百姓。姚卿出身与众不同,和士林并无瓜葛,又人品正直,智略过人,见识无双……”朱棣说了一大堆的好话,把道衍捧上了天。
“先生就担任左都御史,执掌科道言官。如今天下汹汹,弊政多如牛毛,百姓翘首以盼,急需拨乱反正,还请姚卿继续指点斧正,本王感激不尽!”
说到了这份上,道衍还能说什么。
事实上前面也提到了,道衍和历史上功成名就之后,淡薄名利不同,他现在还有意跟柳淳较劲,故此接下了左都御史的位置,成了言官的老大。
这三位部堂高官的任命公布之后,有心人就渐渐摸清了朱棣的用意。
前面的武将,之所以保留了李景隆的曹国公,又任命徐增寿当定国公,是为了平衡燕王府的旧人,免得他们过分膨胀。
军中形成平衡之后,就需要做事的人。
茹是朱棣的心腹,执掌天官大印,重整吏治,顺理成章。
而赵勉背后站着柳淳,他负责军务,可以在燕王府旧部和降将勋贵之间,寻求平衡,不至于偏袒任何一方。
再有,让姚广孝接任左都御史,更是神来之笔。
老和尚不属于士林,又聪明绝顶,有他盯着,不管任何人,都别想大权独揽。而且姚广孝最懂朱棣的心思,他也会立刻科道的力量,维护朝局平衡。
如果说用人是一门艺术的话,朱棣现在的水平,绝对到了艺术家的程度,相比起先帝朱元璋,甚至还要高出一头,
接下来朱棣又任命郁新担任户部尚书,杨靖担任刑部尚书,夏原吉接任工部尚书,蹇义担任礼部尚书,郑赐出任右都御史。
前面三位都是朱棣进京之前,就站在靖难军一边的,而且也都是能臣干吏,原来的官位就不低,能力也强。执掌一部,理所当然。
接下来两位,他们算是建文旧臣,但是又不是核心那种,而且蹇义为人正直,颇为政绩,也极为清廉,让他接任礼部,算是人尽其才。
至于郑赐,此人虽然也是文官,但还算知兵,又嫉恶如仇,没有什么问题。
朱棣任命这两个人,也是等于告诉世人,他固然要彻查建文旧臣,但也不是一篙子戳倒一船人,该用的人,他还是会好好使用的。
说白了,也是为了安抚人心。
纵观朱棣的安排,以文武为棋子,以六部为棋盘,落子布局,举重若轻,潇洒如意,既能人尽其才,又不着痕迹,把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什么叫高手,这就是!
在感叹朱棣用人之道的时候,大家伙都惊讶发现,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封赏。
那就是柳淳!
最初大家猜测他会成为国公之一,结果没有。
大家伙又觉得他可能出任吏部或者兵部尚书,结果还是没有。
把这么大的一个功臣,扔在一边,朱棣到底是怎么想的?不会是把他给忘了?或者说,朱棣要卸磨杀驴,对柳淳下手?
人们胡思乱想,朱棣却笑道:“俺朱棣能用两年半的时间,打进金陵,完成靖难大业,全赖柳淳辅佐,他深谋远虑,给本王帮了大忙。先帝在日,就重用他,赏识他,如今本王更是要仰赖柳淳,本王没有封赏柳淳,说实话,是没有想好,要给他安排什么位置。”
朱棣笑容憨厚,“不过大家不要着急,很快本王就会有安排。暂时加柳淳少傅兼太子太傅,协助本王,处理朝政大事!”
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少傅可是从一品大员,比起姚广孝的太子少师还要高了不少啊!
我的老天爷啊,柳淳不会是未来的宰相吧?
朱棣也不管这帮人的猜测,直接宣布散朝,他把柳淳给留了下来。
“陪我去魏国公府,你要给我做个见证人,免得日后王妃有意见!”
柳淳心咯噔一下,这是要开始清算徐辉祖了,柳淳咧着嘴无奈苦笑,“王爷,其实我也怕妙锦有意见。”
第530章 徐辉祖的日记
朱棣跟柳淳大眼瞪小眼,他们俩都想杀徐辉祖,这货在最关键的时刻,背叛了朱棣,站在了朱允一边,当然也说不是背叛,可朱棣把他当成大舅哥啊,要不是这层关系,柳淳早就能出手废了徐辉祖。
当初徐家拿着宝钞向外借贷牟利,还牵连到了假币的案子。这要不是柳淳网开一面,光是这事,就能罢了徐辉祖的官职,至少也是闭门反省,幽居不出。
可有些人就是如此,你越是对他好,他就越是嫉妒你,甚至恨你!
徐辉祖死了心跟着朱允,弄到了今天,就算想饶他也没有理由了,不但不能放过他,就连魏国公府,都要跟着垮塌。
朱棣为什么没让徐增寿继承魏国公的爵位,而是另外封为定国公。
道理就是这个,朱棣想废了这个第一勋贵之家!
“不管怎么样,一起扛着!”
朱棣跟柳淳,君臣两个,直奔魏国公府而来……此刻府中,有两个人,正在面对着面,一个是新任定国公徐增寿,一个是他大哥魏国公徐辉祖。
朱棣大封文武,把各个衙门都补齐了,傻子也知道,要清算前朝罪臣了。
在众多有罪之臣当中,徐家毫无疑问,都是最大,最显眼的那个。
徐增寿趁着朱棣和柳淳商讨的时候,他急匆匆赶来了。
兄弟两个四目相对,徐增寿先笑了。
“大哥,曾几何时,你把我圈禁在府里,自己乐颠颠统御大军,跑去巴蜀,以为能建功立业。可谁能想到,你不但输得凄惨无比,连门牙都丢了,你难道不后悔吗?”
徐辉祖面无表情,冷冷瞧着徐增寿,“你是来嘲笑我吗?”
“不是,我只是想问问你,到底后悔没有?”
“后悔?”徐辉祖失声笑道:“我为什么后悔?我做错了什么,需要后悔?”
徐增寿听到大哥的话,气得浑身哆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都到了今天,你还不认错吗?
徐辉祖冷哼道:“四弟,你很早就知道柳淳还活着,我当时出师巴蜀,你却隐瞒下来。结果我被柳淳以有心算无心,一败涂地。假使当时你告诉了我真相,今天的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陛下也不会败,朱棣也进不了应天!”
徐辉祖又自嘲一笑,“当然了,那样的话,你也当不成定国公,也成不了新朝显贵。大哥真的要恭喜你了,柳淳和朱棣都很看重你,有这么两个大靠山,你是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呼风唤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徐增寿切齿咬牙,他仿佛第一次认清大哥的面目一般!
这家伙是真的自私啊!
“定国公?你以为我会在乎吗?”徐增寿不客气道:“大哥,我这次过来,就是想问你一句,你可是后悔了?”
徐辉祖冷冷道:“后悔又如何?不后悔又如何?”
“只要你后悔,我就立刻以功名爵位,去拜求燕王,我还会拉着小妹,拉着二殿下,一起去求燕王,求他饶你一命!”
“饶了我?”徐辉祖哂笑,“你也未免太天真了,朱棣能放过我吗?”
徐增寿不屑道:“大哥,你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你不过是中上之姿,若非靠着父亲的恩荫,你如何能跟那些名臣名将相提并论?我求燕王饶了你,我们都放弃功名,放弃官位,就回凤阳,耕种读书,好好教导徐家后人,这有什么不好?”
徐增寿言语真诚,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对于他来说,家庭亲情,始终是第一位的。
哪怕徐辉祖干了这么多错情,他也是自己的哥哥,只要他改了,徐增寿愿意舍弃一切,保住他的性命。
此刻的徐辉祖,眼神闪烁,他猛地摇头,怒吼道:“老四,你很过分!你凭什么说我不如他们?凭什么啊?”
徐辉祖大声咆哮,太阳穴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我是中山王长子,我是勋贵子弟的佼佼者。我练武,读兵书,从早到晚,不曾有半点懈怠……你!还有许多人,你们在外面吃喝玩乐,跑到秦淮河胡作非为,喝酒享乐……而我呢,要每天练功,要撑起王府的门面,我不能给父亲丢人!为了这个家,我付出了多少?”
徐辉祖眼睛充血,简直像疯了一样,把他满腹的不甘,全都倾泻出来。他出身高贵,文武全才,相貌出众……从小开始,他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一直被人赞美着。
朱棣算什么,不过就是个能胡闹的庶出皇子而已。他想坐稳藩王的位置,靠的是徐家的帮忙,他会打仗吗?他读过几本兵书?
徐辉祖自视太高,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一个从北平来的野小子,就把所有风头抢走了。
甚至连小妹都敢跟自己叫板,让他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为了维护兄友弟恭的美好形象,他甚至不能对妹妹做出太多的处罚……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徐辉祖就把账算到了柳淳头上。
在苏州的事情之后,徐增寿靠着柳淳的帮忙,发了横财,到处说柳淳的好,殊不知,他也被大哥记恨上了。
徐辉祖厌恶柳淳,讨厌柳淳干的所有事情,当然也包括变法……京城之中,绝不缺少聪明人,有人注意到了徐辉祖的态度,就把他给拉了过去。
渐渐的,徐辉祖就跟那些文官搅在了一起,成为了朱允在勋贵之中的代理人。
徐辉祖曾经觉得,只要扶持朱允登基,一切就定下来了。
那时候他就会表现出足够的大度,帮着朱棣化解危机,甚至会保住柳淳的性命……毕竟他是徐家的大哥,有责任照顾不懂事的弟弟妹妹们。
徐辉祖的想法,何其美好。
只是现实给了他狠狠一个巴掌。
他在巴蜀,败给了柳淳,败得惨不忍睹。若非朱允手下实在是没人可用,他根本活不下来。
即便如此,徐辉祖也是被囚禁在府邸里,寸步不得离开。
被他瞧不起的人,一再打嘴巴,又被寄希望的主子嫌弃……徐辉祖简直要抓狂了,他疯狂怨恨柳淳和朱棣,恨所有的人。
可谁又能料到,他最恨的人,居然鼓捣鼓捣进了京城,一个要当皇帝,一个成了功臣之首!
开什么玩笑,他徐辉祖可是要成为功臣之首的!
父亲徐达就是第一功臣,他也要成为名副其实的第一功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有他能延续徐家的荣光。
好吧,徐辉祖所有的梦都碎了。
事到如今,就连兄弟徐增寿都能来怜悯他了!
徐辉祖自嘲一笑,“老四,事到如今,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忠于建文天子,我不知道有什么罪责过错,如果朱棣一定要杀我,就让他来吧!我徐家有丹书铁券在,如果他不把太祖的丹书铁券当回事,就请他动手吧!”
徐辉祖说完,把眼睛闭紧,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你疯了!”
徐增寿面对大哥,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大哥,说到底,你就是不知道自己多大本事,就是连自己都认不清的糊涂蛋!”徐增寿一直觉得,承认自己不如别人,没什么了不起的。他虽然精通三教九流,也十分聪慧。但是论领兵打仗,比不过朱棣,论起赚钱,比不上柳淳,甚至在海上纵横,他都比不上太监出身的马和。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明知道自己不如别人,还非要去争,去拼,拼不过就用卑鄙的手段,不惜与虎谋皮,跟东宫的那帮文官搅在一起!
大哥啊大哥,你嫉妒到连香臭好坏都分不清了?
你还要当忠臣呢!
我呸!
……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
“四,四爷,燕王,和,和柳大人来了!”
报信的人,额头都是汗水,气喘吁吁,显然是吓坏了。
徐辉祖的脸色一变,随即咬了咬牙,一语不发。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后面跑进来一个年轻人,他双膝跪倒,手里捧着一个本子。
“四叔!这是我爹私下里写的,他藏在书房里,没人知道!四叔,你拿去交给燕王殿下吧!就什么都清楚了!”
说话的人正是徐辉祖的长子徐钦!
徐辉祖猛地瞪大眼睛,怒视着徐钦,再看看他手里的东西,突然怪叫一声,就扑了过来!
“逆子,你该死!”
徐钦吓得连连后退,就在这时候,柳淳和朱棣赶到了。
他们看了一眼徐家父子兄弟,突然笑了,朱棣就对着柳淳道:“我还以为他会一身殉难呢!”
柳淳也跟着揶揄道:“没错,我都准备好了悼词。”
徐辉祖身体僵住,缓缓瞧了他们一眼,又气哼哼回到了座位,紧闭双眼。
“来吧,杀了我吧!”
柳淳冲着徐增寿眨眨眼,徐增寿赶快从徐钦手里接过本子,递给了柳淳。
柳淳接在手里,随口道:“还挺沉的。”
看了看上面的内容,柳淳大喜,“王爷,真没有想到,堂堂魏国公居然有写日记的好习惯。若是把这本东西刊印出去,只怕会大卖啊!”
“柳淳!”徐辉祖发疯狂叫,一跃而起,“你,你,你不要太过分!你,你要娶小妹的,你不可以让徐家蒙羞,不可以……”
徐辉祖的声音越来越低,脸比猴屁股还红,他最后居然要靠妹妹的情分,换取庇护,这张脸丢得一点都不剩……
第531章 第一勋贵的覆灭
拿到了徐辉祖的日记,许多事情就彻底清楚了。
朱棣和柳淳耐心翻着,仔细瞧着,他们终于能把徐辉祖的心思,悉数洞悉。
他们默默看着,可徐辉祖的呼吸却越来越粗重,越来越愤怒,他突然跃身而起,气急败坏之下,试图再次扑向徐钦!
这个该死的小畜生,他怎么知道自己有这个本子,他又如何知道,是藏在书房的?是有人告诉了他?还是这个逆子偷偷发现的?
逆子!
你怎么敢违背纲常,怎么敢窥视父亲的秘密,而且还把秘密交给仇敌……父为子纲,你个小畜生,纲常放在哪里?亲亲相隐,你把父子之情放在哪里?
“你不是我徐辉祖的儿子,不是徐家的后代!我要杀了你!”
徐辉祖再度扑过来,凶神恶煞似的,想要杀人。
只可惜,徐增寿出手了,他探手抓住大哥的腕子,用力一带,然后一记扫堂腿,徐辉祖就重重摔在地上!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他可是文武双全,比起老四强多了,不行,我要保持大哥的尊严,我要跟他拼了……徐辉祖低吼着,仿佛受伤的野兽,红赤的眼光,恨不得吞了徐增寿!
只可惜,朱棣在这里,那些侍卫岂是吃素的,早就把徐辉祖给按住了,他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闷哼,当真和野兽差不多少。
徐增寿用力吸口气,俯视着大哥。
没错,就是俯视,不只是高度,还包括心态!
徐增寿痛心疾首,他突然领悟了。
“大哥,你就是个被惯坏的孩子!你觉得徐家要围着你转,天下都要围着你转!你自以为什么都懂,实际上你屁都不懂!你嫉妒,你发疯,你跟那些文官腐儒勾结在一起,你以为会成为从龙功臣,会光大徐家门庭!”
“你错了!大错特错!你的眼睛是瞎的,你看不明白天下大势,你的心是蠢的,你不知道,那些文臣根本不会接纳你!”
“燕王殿下,还有我们,把你当亲人看,希望你回心转意,可你呢!却以为那些清流腐儒有心肝,会把你当回事!”
“你不愿意将生死福祸寄托在自己兄弟身上,却只想着那些外人会给你想要的东西!你扪心自问,朱允都干了什么?那些腐儒干了什么?”
“柳淳是他的师父,他说害死就害死,下手几时犹豫过?燕王殿下是他的叔叔,不也是处之而后快……你或许会说,他们挡了朱允的路,那齐泰呢?他不比你强多了,他怎么样?还有练子宁,被俘之后,朱允忙着给他办葬礼,逼着他去当忠臣!更别说吕氏,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你在他们的眼里,连前二十都排不上,你还一厢情愿凑过去。你知不知道,咱们徐家上下,都会被你害死的!”
……
曾几何时,徐辉祖是徐家兄弟姐妹仰望的大哥,也是无数勋贵子弟的表率。
大家都觉得他优秀,聪慧,深明大义,是光大徐家的不二人选。
到了这时候,徐增寿却彻彻底底看透了,徐辉祖这个家伙,是真的自私啊!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身为大哥,看到兄弟超过自己,他嫉妒,看到了妹妹有了好人家,他怨恨,仿佛身边每个人都比他低一格,福祸生死全都靠着他,然后呢,他随便赏赐一点东西,随便说一句话,就对他感激涕零,敬若神明,那才是最理想的结果。
他简直不把自己当成人,而是成了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神明!
徐增寿很想啐大哥一脸,你的心这么大,可你有这个本事吗?有这个见识吗?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你就是个笑话!
徐家要是听你的,早就完蛋了。
要不是自己拼着死命,维持了和燕王的情义,靖难大军杀入京城,第一个灭的就是徐家!就算有燕王妃在,都救不了。
“大哥,我还叫你一声大哥!可我要说,你根本不配做父亲的儿子,你简直是徐家的耻辱!”
“你!”徐辉祖扯着脖子,青筋血管凸起,脸色变得血红,怒骂道:“你个逆党奸贼,叛逆的小人,你敢骂我?徐家的忠义之名,都被你败坏了,你才是耻辱,我要把你逐出徐家,你不是徐家的子孙,不是!”
徐辉祖疯狂大吼,谁也没有料到,他的儿子徐钦竟然站了起来,他偷眼看了看父亲,很可怕,但是又瞧瞧四叔,他又不怕了。
“爹!我觉得四叔说的没错!你为什么会帮东宫?还不是梅殷给了你五万亩庄园,你还跟母亲炫耀,说什么给子孙积攒了家业。”
“小畜生!”徐辉祖眼睛冒火,破口大骂,“你胡说八道,你污蔑父亲,你悖逆人伦,逆子,逆子啊!”
徐钦吓得不轻,可看到他爹被按住,徐钦反倒不怕了,他要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
“孩儿没有胡说!你还讲,说什么变法不好,徐家就该高高在上,就该有数不清的庄园田产。有些人天生下来,就是奴仆,就该伺候徐家。每年能得到一点恩赏,饿不死就是了。”
“你还说小姑瞎了眼睛,拿一个出身不明的野……野小子当成了狗头金。说得罪了天下士绅,早晚都会完蛋。你还说如果按照那个方法,推行变法,到了最后,徐家也就完蛋了。如何能富贵绵长,长盛不衰?”
“爹,你处处教导我们,要讲仁义礼智,可你呢,私下里骂这个,抱怨那个,兄妹之情都不顾了。孩儿虽然没在鸡鸣山学堂读过书,可我听过他们讲的东西,做人要表里如一,言行一致。”
“爹,你根本不是什么忠臣,你就是贪图小利,现在靖难大军入城,你去抵抗,可你又舍不得死,你等着燕王过来,其实是想靠着姑姑的情面,饶了你的命。同时呢,又不用投降新君。你还是大忠臣!而且还不用死,甚至能继续享受国公的待遇,名利双收。”
“对了,你还把太祖赐给咱们家的丹书铁券拿出来,你就是想保住自己的命。可我听说了,曾经有丹书铁券的人,不少都因为胡作非为,谋反作乱,丢了性命。不但自己死了,还祸及全家!”
“四叔说得对!你就是天真,不然你也不会认为丹书铁券能救命,你可是违背了先帝遗旨,结党营私,篡夺皇位的逆臣!如今燕王入京,别说是你,就是徐家九族都要跟着覆灭,谁都活不了!”
“父亲,你害死我们了!”
……
徐钦越说越激动,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这些话他憋了不是一天两天,他很早就想讲,可每次提起个话头儿,就会被徐辉祖臭骂一顿,说什么小孩子不懂事,也敢掺和大人的事情。
憋了这么长时间,他终于能发泄出来,那叫一个痛快啊!
可徐辉祖呢,却是颜面扫地,他不但被四弟数落,就连亲儿子,这个逆子,小畜生,也敢指责自己!
纲常何在?天理何在?
徐辉祖的老脸变成了猪肝色,眼睛凸出,胸骨起伏剧烈,好像是怒涛波浪,在胸中涌动……突然,他一张口,鲜血喷出三尺!
“逆子!”
说完两个字,他直挺挺倒了下去!
这下子把徐增寿和徐钦都给吓坏了,难不成徐辉祖被骂死了?
柳淳过来,探了探徐辉祖的鼻息,淡淡道:“只是怒极吐血,昏死了过去。找一个干净的院子,请个太医过来,照料身体。”
“对了……你们就不要去看他了,一来是免得刺激,二来吗,锦衣卫也不会放你们进去的!”
锦衣卫!
这对叔侄互相看了看,瞬间明白了。
徐辉祖的罪过太大了,柳淳不会放过他。
现在就看朱棣的意思了。
此刻的朱棣将徐辉祖的日记轻轻合上,眼神之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传令,查封中山王府,废掉徐辉祖魏国公世袭爵位。徐家上面,一律囚禁,等候彻查。还有,徐家的所有产业,包括庄园铺面,一律查封!”
朱棣每说一句话,徐增寿和徐钦的头就低得更深,两个人很想求情,可他们说不出口,毕竟没有诛灭九族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典了。
人情也不是万能的,尤其是他们也不想让徐王妃和徐妙锦难做。
想到这里,徐钦突然跪倒。
“拜谢燕王恩典!罪臣会上书言明,一切皆是家父咎由自取,徐家上下,不管如何处置,都没有别的心思。只求燕王殿下能保住祖父中山王的哀荣。他是大明的开国功臣,子孙不肖,咎由自取,与他老人家无关!”
说完,徐钦嘭嘭磕头,一个接着一个。徐增寿迟疑片刻,也跟着跪倒,一起磕头。
朱棣缓缓走过来,用脚尖儿踢了踢徐增寿,笑骂道:“我处置魏国公府,你现在是定国公,跟你没关系,赶快给我滚!”
徐增寿无奈,只得起身,随着朱棣离去。
柳淳却是落在了后面,他拍了拍徐钦的肩头。
“你起来吧。”
徐钦起身,这小子长得很像他爹,高大英俊,也就比柳淳稍微差那么一点点而已……只不过脑门磕得红肿,脸上都是泪痕,那叫一个凄惨。
“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只想提醒你一句,如果你真的能想明白,日后就还有机会!”
说完,柳淳也走了,徐钦重重跪倒,冲着柳淳离去的方向,用力磕头,在心里暗暗道:“多谢……小姑父!”
第532章 方孝孺的遗愿
从魏国公府出来,朱棣回到了东宫。
这地方朱标住过,朱允住过,如今作为监国官署,朱棣成了新的主人。只不过朱棣很不喜欢东宫的布置,原来朱标很是节俭,他的住处比朱元璋还低了一个档次,可是等到朱允成了主人,就换了许多。
比如象牙楠木的大床,上面铺着一层一层的皮子,有狼皮、貂皮、猞猁皮……花里胡哨,跟个大棉包似的。
朱棣懒得要这些,全都随手赏给了军中有功将士,他就弄了个老羊皮的褥子,薄薄的一层,然后躺在硬板床上,踏实!
“王爷,其实也不用这么节俭,王妃就要进京了,她肚子里还有王爷的孩子呢,总不能亏待了王妃吧?”
柳淳随手给朱棣泡了一杯茶,是小龙团,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淘换来的。
朱棣很清楚柳淳的德行,“你骨子里是最贪图享受的一个人,对了,我还记得,以前你吃过一道菜,是炒豆芽,结果每一根豆芽里面,都塞进去一根火腿肉丝,也难为你怎么弄的?”
柳淳赔笑,“王爷,我就是偶尔尝尝,对美食我是觉得尝过即可,天天吃,就是牛嚼牡丹,浪费东西。可一辈子不吃过一次,又会觉得遗憾。”
朱棣哼了一声,“说得好有道理,可我不成啊!我有一点懈怠,有一次尝过,就会被写在史册里,就会传得天下皆知,就会上行下效,就会有很多人想要试试!”
朱棣深深叹口气,“所以说,我不容易啊!千千万万的百姓,都要张嘴吃饭,我就是管厨房的那个大家长,给谁多盛都不合适,必须一碗水端平……”
从吃穿花用,终于说到了家国天下,倒不是朱棣装蒜,而事实就是如此。徐辉祖的日记固然涉及了太多的内容,足以清算清朝,彻底摧毁朱允集团。
可哪又有什么用呢?
总不能证明了朱允是个坏蛋,他朱棣就成功了,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还是那句话,朱棣必须快速恢复民生经济,快速让老百姓吃饱饭,这样才能站稳脚跟!
“柳淳,你忙了这么长时间,弄清楚没有,我那位侄子,到底留下了什么样的烂摊子?”朱棣探身询问。
柳淳道:“烂摊子很多很多,什么都需要解决。不过我觉得最应该解决,也是最棘手的,就是江南大城市当中的无业游民,他们的数量超过百万,如果不能尽快安顿,就会成为一个火药桶。”
柳淳每天忙碌,最大的精力就耗费在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上面,他必须要对整个情况作出了解和判断。
还记得当初在发展海外贸易上面,朱元璋凭着本能,就要求控制贸易规模,不能冲击农田。但是柳淳也拟定了官方贸易的方针,这才得到了朱元璋的认可。
但是到了朱允这里,世家文官看上了海外贸易的利润,他们拼命掺和,两年的光景,土地兼并,大量的流民像牲口一样,被赶到了城市谋生。
如果说这已经够悲催了,那么更悲催的还在后面,皇家银行崩溃了,许多城市的作坊商行倒了,小老板们的存款没了,酒楼,茶馆,车上,码头的脚夫,全都失业了。
原本的城市百姓就没有了工作,更遑论涌进来的青壮。
这些人数有多少呢?
柳淳按照最保守的估算,光是应天加上苏州,就有七八十万之多!
除此之外,京城的二十万禁军,梅殷的人马,加上各地的溃军,乡勇,数量也在六七十万左右。
“王爷,也就是说,短时间之内,我们必须让两百万以上的青壮,找到生计,能够安居乐业。不然这些人就会和建文旧臣勾结在一起,继续造反!”
朱棣眉头紧皱,“像北平那样,开始大工程建设,可以吗?”
“很难!”柳淳老实承认,“我们在北平,需要安置的人不过一二十万而已,江南是十倍还多,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工程可以做,但是解决不了主要的问题。否则先垮掉的就是我们的财政了。”
“那移民呢?向辽东移民如何?”
“也很难,现在北方,尤其是辽东,还是冬天,要大举移民,必须等到三个月之后,而且要给移民配备足够的物资,还要准备住房。总而言之,人数太多了,移民超出了我们的能力。甚至连恢复江南的工商业都不现实。破坏容易,重建太难了。”
朱棣深深吸了口气,“柳淳,现在要安顿这些人,怕是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柳淳没有否认,的确只剩下一条路了。
坦白讲,过去柳淳讲变法,费尽了心机,磨破了嘴皮子……但是人都有惰性的。现状还不错,就得过且过,受益的人未必感激,但是受害的人一定反对,而且还会撺掇一大堆人反对。
只是这帮人想不到,正是因为他们的折腾,闹到了现在,就算想不变法都不行了,唯有拿整个士绅集团去填,才能解决问题。
朱棣捏着徐辉祖的小本本,这里面还有专门记载徐家财产的部分。
都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偌大的中山王府,从里往外,都是肥肉,流油的那种!
其中光是田产就有近三十万亩!别的房舍、店铺、庄园、商行……这些都不用说了。
“把徐家的财产分了,至少能安顿一万人,也就是二百分之一。”朱棣冲着柳淳哑然一笑,“没法子了,就算王妃不高兴,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柳淳还能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吧!
“王爷,我觉得做这件事情之前,应该先去看一个人。”
“谁?”
“方孝孺!”
……
简陋的院子,一架葡萄,一张方桌,约莫20平的院子,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这就是方孝孺在京的住处。
两边的厢房都堆满了书卷,他死之后,还没有人来破坏。
柳淳和朱棣来到了院落,正在四处观看,突然外面有了脚步声,侍卫拦住,此人连忙道:“下官是杨士奇,特来,特来拜祭方先生。”
朱棣在里面道:“让他进来。”
侍卫让开,杨士奇快步走了进来,见到朱棣和柳淳,慌忙过来施礼。
“下官见过燕王殿下,见过少傅大人!”
柳淳笑了,“杨士奇,当初我请你进京,在鸡鸣山学堂教书,还参与了皇明祖训的编撰……这几年没有受到我的牵连吧?”
此话一出,杨士奇吓得慌忙跪倒,按理说,他是柳淳一系的人马,可别人多数都参与了靖难军,就算没参与的,人家也都退归林下。
唯有他,继续在朝中为官,还跟方孝孺搅在了一起,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下官有负少傅大人提携之恩,下官有罪!”
柳淳轻笑,“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事情。你有老母需要奉养,也是情理之中。”
杨士奇慌忙道:“多谢少傅大人体谅,下官在京,全靠方孝孺庇护,而且……”杨士奇不敢说话了。
朱棣瞧着他,“讲,别吞吞吐吐的。”
“是……下官,下官觉得方孝孺和那些官吏,似乎有所不同!”
朱棣瞧着他半晌,突然发笑道:“什么叫有所不同,就是很不一样!”朱棣恶狠狠道:“这个姓方的就是不爽利。假如他愿意投降本王,清丈田亩,落实均田,他是最好的人选,可他偏偏要跟着朱允一起去死,真是迂腐透顶,不可救药!”
杨士奇朱棣的话吓了一跳,毕竟方孝孺还是建文旧臣,而且是仅次于黄子澄的那个,燕王殿下居然对他推崇有加……难怪方孝孺最后的遗言那么奇怪,此刻杨士奇似乎懂了。
想到这里,他鼓足勇气,“殿下,少傅大人,在城破之前,方孝孺曾经让微臣带几句话。”
朱棣道:“讲。”
“是这样的……他说士人当中,或许有好人,但是要想彻底变法成功,就必须铲除士人……他还说,会,会替少傅大人除去最大的绊脚石!”
柳淳一愣,“他这话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在大军渡江,朱允宣召商议国事之前……对了,方公入宫之后,衍圣公孔讷和孔公鉴就死了,然后百官在左顺门痛打方公,他伤势严重,几乎丧命,等他回到府邸,吴华就带人赶来,杀了方公。还说他跟,跟靖难军勾结,居心叵测。”
朱棣和柳淳都大吃一惊,他们都知道衍圣公的死,朱棣还觉得是老天爷帮自己,没想到竟然是方孝孺之功!
朱棣意味深长地叹口气,显得很遗憾懊恼,“柳淳,这个方孝孺的确不一样,只可惜,他不能为我所用啊!”
柳淳沉吟道:“他是看出了问题所在,当初在江上议和,我跟他聊过。方孝孺始终以士人自居。只不过我知道,他所谓的士人,应该是士为知己者死的那种古之仁人君子,和现在的士人完全不同。他选择一死,其实是为了心中的道。”
朱棣在北平的时候,接触过方孝孺,那时候的老方还是个腐儒一个,朱棣根本看不起,可十多年后,方孝孺居然有如此胸怀见识,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偏偏他又宁死不愿意效忠自己,真是可惜啊!
“杨士奇,你对方孝孺的遗言有什么看法?”
“这个……”杨士奇沉吟片刻,突然眼前一亮,忙道:“刚刚少傅大人讲,方孝孺的士,是古仁人,微臣觉得,方公多半是想除去现在士人身上的一切优待,让士人恢复古之风采,重义轻利,以天下为己任,以苍生福祉为念!”
听完杨士奇的话,朱棣很满意,他瞧了眼柳淳,“你觉得如何?”
“杨士奇所讲,的确冠冕堂皇啊!”柳淳笑呵呵道:“上古士人各个都是地主啊,他们的日子比现在的士绅地主还要逍遥呢!”
柳淳话锋一转,“不过杨士奇也点到了关键之处,士人应该是一种责任,一种心态,而非一种特权!”
“所以……臣建议,立刻没收所有士绅田地,安顿流民百姓,事不宜迟,必须立刻行动!”
第533章 内阁首辅是怎么炼成的
听到要没收土地,杨士奇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坦白讲,他对此举是存在疑虑的,可他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朝廷大事根本不是他能参与的,至于方孝孺托付他,要保护士人,留下读书人的斯文元气。
杨士奇更是不以为然,他觉得方孝孺的确是太迂腐了,既然知道这些人无可救药,还总想着做点什么,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就像是朱允,明知道他不行,还要陪着他一起完蛋,除了脑残,就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了。
杨士奇默然不语,但是朱棣却看上了他。
“柳淳,你说他当初跟你一起修过皇明祖训?还在鸡鸣山教过书?”
柳淳笑着点头,“的确如此,杨士奇文采过人,熟读经史,一支笔,可是大明少有啊!”
朱棣大笑,“你这么称赞一个人,可是难得!这样,就任命他为翰林侍讲,入值文渊阁,预机务!”
朱棣说的轻飘飘的,杨士奇也仿佛没有在意似的。
只有柳淳,咯噔了一下,内阁来了!
不出意外,杨士奇成了大明朝第一任内阁首辅!
当然了,此刻还没有这个说法,内阁的体制也没有完全齐备,很少有人能看清楚,这个小小的内阁,究竟会成长为什么样的怪物……
很多人都说内阁是朱棣创立的,其实这是不对的。早在老朱时期,废了丞相之后,国政尽数归于朱元璋一人。
老朱也不是全知全能,因此他设置了一些顾问,也就是所谓的大学士,充当咨询之用。这就是内阁的滥觞。也就是说老朱遇到了拿不准的事情,就叫来问问,平时他们不参与处置朝政,而且品级也只有区区的五品。
后来老朱越来越娴熟,顾问也就被扔到了一边,柳淳入京的时候,就很少看到这些大学士了。
朱棣很早就不喜欢老朱事事躬亲的作风,尤其是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怎么能全归皇帝处理?
朱棣打算将内阁扩充起来,除了咨询之外,再负责一些琐事,他就能全力以赴,处理大政了。
坦白讲,朱棣最初是想让柳淳担任丞相,替他处理这些的,奈何有祖训在,他没法破坏。不能恢复丞相,把柳淳弄到小小的内阁,就太委屈他了。所以才有了让柳淳成为衍圣公的打算。
只是朱棣也没有想清楚,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些皇帝的顾问虽然品级不高,但是能够影响最高决策,绝对不是一群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毕竟治理如此庞大的国家,一个人肯定是很困难的,除了老朱之外,没人敢尝试。因此分权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而且按照规矩,通常情况下,是距离皇帝越近的人,分到的权柄就越多。
六部尚书,比起内阁诸臣,天生就差了一截。如果说比内阁诸臣还亲密的,那就是皇宫的太监了。
所以说老朱废了中书省,内阁权力扩大,然后又放出了太监制衡内阁,形成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共同分割相权的格局,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此刻的朱棣就开了这个头儿。
顺便再说一句,最早的阁臣不一定都是大学士,像杨士奇这样,以侍讲一类翰林官入阁的,比比皆是。
只不过后来随着阁臣地位尊崇,入阁必须是大学士,而且为了表示尊重,甚至会加尚书衔。
到了后期,干脆就加公孤师少,直接位压群臣,统领百官,成为事实上的宰相。
所以说此刻的杨士奇,还只是个小虾米,实在是无足轻重。
不过柳淳既然知道内阁的潜力,就不打算轻轻放过他。
“王爷,内阁虽然品级不高,但是需要处理的政务种类繁多,内容涉及文武六部,有实有虚……固然需要阁臣文采过人,但是也需要阁臣能深刻理解朝政,这样拟定出来的东西,才能合乎上意。一句话,既要有高度,又要接地气!”
朱棣眼睛眨了眨,点头道:“对,你说的太对了。俺朱棣就是个武夫,不喜欢之乎者也的。阁臣必须文辞简单明了,不许卖弄,更不许肆意引经据典,要写人话,要让人看得懂!”
刚被提拔为阁臣,就让朱棣来了一棒子,杨士奇被砸得晕乎乎的,他心说要不就算了,我还是去翰林院修书得了,这个内阁我不进了行不?
杨士奇正在迟疑之际,柳淳又道:“王爷,当初杨士奇在长沙参与了一些变法,只不过程度不深,了解的也不算详细。我打算让他去落实这次的分田,脚底板沾了泥,走出了血泡,了解了民情,才能给王爷当好顾问助手,不知道王爷意下如何?”
杨士奇的想法直接被柳淳忽略了,官职太小,根本没有发言的权力。
朱棣沉吟片刻,眼神放光,他突然笑了。
朱棣给柳淳的任务,就是让他帮着对付文官。朱棣也知道,文官一贯会狐假虎威,虚张声势。杨士奇能来祭奠方孝孺,足见此人品行还可以。但是有没有文人的毛病,这就不好说了。
让他去下面历练,通过了再来给自己做事,通不过就滚蛋……反正一个小官而已,出事也不心疼。
“你这个提议很好,以后就形成规矩,凡是要入阁的,必须先到下面历练,懂了民间疾苦,才能入阁。”
朱棣这一句话,很顺利成为了日后的祖训之一,几乎一下子断了大多数词臣入阁的道路,在后世饱受争议,却谁也推翻不了,也正因为如此,内阁的大门几乎对清流永远关闭了。这帮人只能在科道骂人而已,想要真正参与决策,对不起,请到地方上修炼,等有了政绩再说。
朱棣和柳淳,在谈论之间,就已经开始给大明帝国勾画游戏规则,其他人只能在框架之内行事了。
比如杨士奇,他领了命令,脑袋都大了。
朱棣要求他用中山王府的财产,安顿一万名流民。
这个要求很明白,但是如何操作,却是太困难了。
因为杨士奇很快发现,这些土地十分复杂,其中有魏国公府直接拥有的,有魏国公家丁拥有的,还有依附过来的士绅地主拥有的。
一句话,魏国公府就是一棵大树,依附着这棵大树,有一圈圈的关系网,成千上万的人,靠着魏国公的招牌,汲取财富,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杨士奇首先下达命令,要求各家将土地全数交出来。
这道命令下去,只有寥寥回应,基本上没人搭理。
没法子,杨士奇只能亲自下去,结果他第一次下去,就碰了钉子,地方上出现了上千名老百姓,他们手里拿着锄头棍棒,一副要跟杨士奇拼命的样子。
第二轮出动,又失败了。
杨士奇简直疯了,朱棣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区区一万人还安置不了,别说入阁,不进天牢就不错了。
杨士奇准备再度下重手,可就在这时候,他的一个老朋友来了。
“杨大人,这里是一千两黄金,请大人务必收下,只要大人网开一面,日后小人们少不了孝敬!”
这一夜杨士奇失眠了,足足一千两啊!
黄澄澄的一片,沉甸甸的金子,晃人的眼睛。
杨士奇出身孤苦,他母亲改嫁罗家,结果继父得罪权贵,成了犯官,全靠着母子相依为命。从小到大,杨士奇就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一千两金子,十六两一斤,足足有六十多斤,差不多有一个小孩子那么重了。
杨士奇的眼睛晃成了金黄色,他小心翼翼,把金子包好,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压得喘不上气,要的就是这种真实感觉,太充实了!
他抱了足足一个时辰,然后又把金子放在脑袋下面枕着,放在床下面藏着……整整一夜,杨士奇都没有合上眼睛。
这就是钱的魔力啊!
只要自己点头,一千两金子就是自己的,往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好处,或许不止黄金,还有美女,还有各种各样的珠宝古玩……
清晨的眼光,照射进房舍,杨士奇终于缓缓站起,他默默背上了金子,也没有用马车,只是一步一步,走向了都察院,他没走多远,浑身就被汗水湿透了。可他就是舍不得坐车骑马,甚至他还想让路途变得遥远一些。
被金子压着的感觉,真是实在了,要是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地老天荒,那该多好啊!
下午时候,杨士奇重新出现在了乡下的地头,这时候在他身后,足足有一千精兵!
“传我的命令,征收所有田地,胆敢阻拦,一律擒拿!还有,告诉所有百姓,不要受蛊惑,更不要跟朝廷对抗!”
杨士奇果断下令,没有半点犹豫。
当朝廷的人马出动的时候,那个给杨士奇送礼的人出现了,他怒目而视。
“杨大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你,你还讲不讲规矩?”对方气急败坏,他凑到了杨士奇的面前,“大人,你要是不满意,还可以加吗!”
杨士奇突然大笑,“本来只是收你们的土地,既然你提到了,那就请去刑部一趟,连同贿赂官员之罪,一并处置吧!”
第534章 被遗忘的周王
配备齐全了六部之后,朱棣虽然很忙碌,但空闲时间明显多了。他甚至能抽出点空闲,找柳淳下棋,和军中大多数将领一样,朱棣喜欢的是大开大合的象棋,而起每次都是横冲直撞,不杀个一无所有,绝对不罢休。
看朱棣的棋风,会以为他是个猛张飞似的人物,可就像真实的张飞是个画仕女图的高手一样,朱棣同样把细腻的心思藏在粗犷的外表之下,他很善于用人。
“前些时候,俺出任监国,写这道诏书的文人叫杨荣,是个刚刚考中进士的年轻人。不过他文采出众,写的诏书公允而得体。处处突出先帝恩泽,很符合我的心意。我打算让他入内阁办事。”
“三杨”的第二位也冒出来了,柳淳半点都不意外,一朝天子一朝臣,朱棣肯定要提拔他喜欢的人。
不过朱棣对柳淳也不差,除了赵勉出任兵部尚书之外,朱棣还任命了刘政担任吏部右侍郎,汤怀接了鸿胪寺卿,龙镡出任大理寺少卿。就连荀顺庆都成了应天府丞。
很显然,朱棣在精心打造他的班底儿,内阁则是他的自留地。就好像任何一个领导,都会挑选自己喜欢的秘书和司机一样,内阁这块柳淳是不打算插手的。
“杨荣的确不错,王爷慧眼识人,如果王爷不嫌我多嘴,其实还有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朱棣略微沉吟,就笑道:“你说的不会是解缙吧?”
柳淳笑着点头。
朱棣却道:“此人才学当世少有,可他当年为了李善长说情,有点不知道香臭啊!”
李善长最后倒台,跟柳淳关系莫大,朱棣没有放解缙入阁,就是担心让柳淳不满,却没有想到,柳淳居然主动提了出来。
“王爷,解缙这个人的确情商不高,但才学远胜寻常人。而且他还是修史的高手。王爷,先帝的实录该动手了。”
朱棣沉吟片刻,忍不住点头,“没错,你真是处处想到我的前面了。”
每一个朝代立国之后,都会给前朝修史,作为盖棺定论,辞旧迎新。
而每一个皇帝死后,也会修订实录,也算是宣告一个时代的结束。朱棣并不承认朱允的建文朝,从修史上动手,就是最好的办法。
“从明天起,让解缙和杨荣一起入阁,现在有三个阁臣了……对了,杨士奇干得怎么样了?”朱棣好奇道:“他可吧徐家的田产处理妥当了?不会手软了吧?要是他下不去手,我就让纪纲去做!”
“王爷猜错了。”柳淳忙道:“杨士奇可不是下不去手,相反,他下了狠手!”
“狠手?有多狠?”朱棣正色,好奇问道。
“杨士奇抓了好几十人,处死的打手,也有几十个。除此之外,他还把几个民怨最大的士绅给抓起来,站木笼了。”
朱棣眼前一亮,站木笼可是一种酷刑啊。
木笼十分狭小,仅能容下一个人,最普通的木笼是让犯人顶着几十斤的大枷,在太阳下面晒着,通常几天就会丧命。
有些木笼升级,会做得更矮,让人只能半蹲,最缺德的是在屁股下面,放几根木签,或者匕首。如果屁股稍微往下,就会被戳中。
因此犯人不得不保持半蹲的尴尬姿态,要不了多久,就撑不住了。
更厉害的则是四周都是匕首尖刺,犯人一旦进去,往往就是遍体鳞伤,鲜血流淌,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在朱棣的印象里,杨士奇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他怎么会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去对付士绅?
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啊!
“来人,去把杨士奇叫来。”
不多时,杨士奇就赶来了。
果然,相比头几天,这位身上多了一丝杀伐果决的味道。
朱棣仔细打量,“杨士奇,听说你干得不错,可有什么心得体会?”
杨士奇略微沉吟,低声道:“臣,臣知道了为官的无奈!”
“无奈?怎么讲?”
杨士奇低着头,顺着眼道:“臣过去只知道以是非对错来做事,如今臣却知道了,真正做事,是要两害相权取其轻。”
朱棣瞧了眼柳淳,忍不住笑道:“怎么样?他领悟的不慢啊?”
柳淳欣然点头,赞道:“杨士奇本就是人才,臣是半点都不意外。”
被两位大佬夸奖,杨士奇反而不好意思了,“其实早在长沙的时候,我就该明白这些道理,迁延了好几年,实在是惭愧。”
杨士奇不是迂腐的人,当他宣布要落实分田之后,应天城里,几十万青壮,全都翘首以盼,渴望分田,渴望返回乡村,他们的眼神让杨士奇不寒而栗。
应天这边也的确撑不住了,且不说粮食不够吃,每天各种抢劫偷窃的案子,就能让人疯掉。
京城就像个随时会崩塌的堰塞湖,每拖延一刻,水就高一分,如果不纾解,会是什么结果,根本不敢想象……
“乡下的士绅,他们竭尽全力,阻挠分田。让佃农闹事,雇佣打手,花钱收买,暗中刺杀……他们什么都来了!”
杨士奇朗声道:“归结起来,就是不愿意吐出土地。臣过去总想着,士绅之中,也有好人,他们的田地也不是随便得来的,同为大明子民,不该把他们当成予取予求的鱼肉。”
“可现在臣懂了,一面是几百万的流民,一面是捂着土地不肯放手的士绅,不管他们有多少道理,在朝廷生死存亡的关头,都是没有道理!”
朱棣双眼神采奕奕,盯着杨士奇,这番话说到他的心坎上了。
那些喜欢清谈的儒生,总是喜欢讲应该如何如何,他们从来没设身处地想想,到底能怎么办!
身为一个国家的主宰,必须解决问题才行,不然问题就会解决他。
“杨士奇,所以你动用了站笼之刑?”
“嗯!”杨士奇道:“臣已经放告,让百姓状告士绅,顺便将他们治罪,清查土地。”
柳淳听着杨士奇的话,笑道:“假如有些士绅名声不错,或者百姓不敢告状,你又打算怎么办?”
杨士奇咬了咬牙,“一切以土地为重!如果不成,就坐他们一个建文余党!”
柳淳厉声道:“你就不怕冤枉好人吗?”
杨士奇迎着柳淳的目光,毫不迟疑道:“少傅大人让下官历练,不就是让下官明白大势所趋吗?违背大势就是最大的恶!一个人的好与坏,并不重要了。”
柳淳和朱棣相视一笑,杨士奇的确有些才干,他能迅速领悟做事情的真谛,绝对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助手。
而且杨士奇提到了一个关键的事情,那就是建文余党!
朱棣柳淳之所以引而不发,就是在等这个时机。
要想顺利推动变法,把土地收上来,就必须铲除士绅集团,做这件事情,则是要师出有名。建文余党,就是最后的理由!
锦衣卫衙门,正好关着黄子澄等人,从上到下,都该彻查清理了。
朱棣欣然道:“杨士奇,你从明天开始,将手头的事情交给杨荣和解缙。你去和练子宁,还有纪纲,一起办黄子澄等人。曾经的旧案要弄清楚,该有罪的人,一个也不要放过……还有,要着重把他们反对变法的原因展示出来,凡是反对变法,皆是朱允一党!”
“臣……明白!”杨士奇强压着激动,立刻答应,朱棣这是把他当成了心腹,委以重任,看来自己是经过了考验。
打发走了杨士奇,朱棣欣然道:“等把建文旧臣处置完毕,本王也该名正言顺,继承父皇的基业了。”
“柳淳,你有什么安排没有?”
柳淳道:“王爷请放心,臣已经在筹划了,百官拥戴,万国来朝,这些都要有……对了,还要有宗室藩王一起……”柳淳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王爷,貌似,差不多,好像……把周王殿下给忘了啊!”
第535章 大医朱橚
提到了周王朱,柳淳和朱棣都升起一个念头,坏了!
的确是出大事了!
朱跑哪去了?
要知道这位周王殿下不但是老朱的第五子,更是朱棣的一母兄弟,扣除朱棣之后,朱就是宗室的大家长了。
自从靖难以来,有的藩王投靠朱棣,比如蜀王和代王、也有藩王先投靠朱允,然后被逼着投降朱棣,比如辽王和宁王,还有直接惨死的,比如湘王……问题是数了一圈,顶重要的周王没了。
既没有在京城,也没有在开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跑哪去了?
“不管跑到哪去,都要把五弟找到,而且要尽快!他日大典,若是五弟不在,我拿你是问!”
朱棣说完,就气哼哼走了。
柳淳也傻了,朱老四,你把自己兄弟忘了,你推给我干什么?我上哪去找朱啊?柳淳气坏了,可也没法子,只能想办法四处打听。
还真别说,有人就能说出来。
刚入阁的解缙就主动告诉柳淳,“这个下官知道,而且下官当初还,还帮了周王殿下讲情。”
“哦?那你赶快说啊!”
……
遥远的海南,天涯海角之间,一个中年人,提着木桶,手里拿着一把铲子,在满是烂泥的红树林行走。
炎炎烈日,灼烧着大地,中年人的额头冒出一层细腻的优质,简直要熟了。他无精打采走着……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足有三个拳头大的洞!
中年人一下子来了精神,赶快冲过来,挥动铲子,拼命挖掘,沉重的泥浆,没挖几下,手臂就麻木酸胀了。可他还是咬牙撑着,一家人都等着吃饭呢。终于,挖了半米左右,铲子碰到了坚硬的物体。
他欣喜若狂,小心翼翼挖掘,终于,一个庞然大物,举着两只硕大的钳子,向中年人示威。
中年人娴熟地用黑泥封住了螃蟹的眼睛,然后拿草绳将螃蟹捆起来。
等到绑好之后,提在手里,仔细掂量,差不多有一斤出头,尤其让人欣喜的是螃蟹的身体,爪子,大钳子,还泛着淡淡的黄色。
是黄油蟹!
这下子可赚大了!
中年人大喜,又转了转,一共捡到了三只螃蟹。
这就是今天的晚饭了。
他返回住处,三间茅草屋,砸夕阳之下,透着恬静安逸,一个妇人在忙着做饭,几个小孩子光着脚,在院子里乱跑,看到了中年人回来,立刻都涌了上来。
“爹,爹!有什么好吃的?”
中年人伏下身体,抱起最小的孩子,笑呵呵道:“今天啊,有黄油蟹吃!赶快让你娘煮了,再把酒给爹拿出来,我要好好喝一杯!”
一刻钟之后,中年人一家围坐,孩子们吃着米饭,啃着螃蟹,满脸的幸福,中年人只是捡了几条蟹腿,小心翼翼啃着,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肉屑,每一口都是幸福。
“唉,能有口吃的,还有酒喝,一家人在一起,这就是最大的福气了。你们还别不服,柳淳那个兔崽子怎么样?死在了海里!连尸体都没找到,我四哥能怎么样,也不好说!以他的脾气,估计不会束手就擒的,他肯定要拼命,可人力如何逆天?我猜啊,四哥最多还在苦战。”
“这么多弟兄,算下来,咱们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
夫人听不下去了,用眼角白了他一眼。
“你跟谁比下有余?难不成这个下是潭王,是鲁王?”
他们还不知道湘王的事情呢,中年人哼了一声,然后又笑了,“反正啊,这是天涯海角,你随便说,我也不在乎。有本事你去十里八乡转转,要是有比我还好的男人,我答应你改嫁!”
“你放屁!”
夫人简直想抽死他,“我可告诉你,你那个侄子可是派人害过咱们,等他坐稳了皇帝位,没准就把你抓起来,我们娘几个都要跟着砍头。”
“别怕!”中年人笑嘻嘻道:“夫人,你当我没有准备啊?告诉你,我私下里已经弄了个木船……如果再来追杀,咱们就跑……我听柳淳讲了,琼州往南,都是膏腴之地,要什么有什么。没准你爷们还能打下一片天下,咱重建周王府呢!”
“你做梦去吧!跟着你啊,填饱肚子都难!还往南跑?柳淳那么大本事,他怎么就死了呢?你难道比他还厉害?”
“这个……”周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突然,他眼睛冒光,“夫人啊,你提醒我了,没准柳淳没死……可问题是他要是没死,怎么能不管我呢!我可是帮过他好多忙的,他不能不讲义气啊?”
朱越想越苦恼,愁得他连杯中的酒味都苦涩起来。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在外面大喊。
“朱神医,神医在家不?”
朱急忙起身,这时候有人抬着一个妇人急匆匆赶来。
“朱神医,俺婆娘要死了,神医救命啊!”
朱凑近瞧了瞧,妇人肚子硕大,一副要生孩子的模样,可妇人却眉头紧皱,处于昏迷的状态。
这可是很棘手的事情,众所周知,在医学不发达的时候,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身体健康,神志清醒尚且未必闯得过,这个妇人竟然昏迷了,很大可能是两个都保不住。
汉子焦急流汗,不停磕头。
“神医救命,救命啊!”
朱瞧了瞧,转身从屋里取出了针包。
照着妇人的肚脐周围,连着扎了三针。
说来奇怪,这三针下去妇人的喉咙里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她醒过来了!
“我给你开一副药……现在不要吃,等半夜之后,孩子生下来,你给娘子补身体吧,她是中气不足。”
汉子见媳妇醒过来,不停磕头,没口子感谢。他急匆匆带着媳妇回家,等到第二天早上,天还不亮,汉子就跪在了外面。
“神医啊!多谢神医救命之恩!俺,俺婆娘生了个儿子!这,这是俺全家的心意,请神医收下!”
汉子说完,转身就跑了,给朱留下了一筐鸟蛋,也不知道掏了多少个鸟窝,才能凑齐这么多。
朱原是不想收的,可到了他这个地步,也没资格拒绝啊!
因此他插着腰,朗声道:“夫人,快把鸟蛋煮了,给孩子们添菜啊!”这话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夫纲大振!
让你不服气,咱可是有本事的人,到哪里都饿不死,这还不是本事啊!
……
“老汉跟你们说啊,这位朱神医可厉害了,他能活死人,肉白骨!方圆十里八乡,甚至琼州的人,都来求他诊治。去年的时候,俺的孩儿摔断了一条腿,就是朱神医给接好的,什么都没要俺的。”
“人家神医心好,俺不能没有良心,俺就带着孩子们,给神医盖了个房子。你可不知道啊,盖房子的时候,大家伙都来了,一起出力气,有汉人,还有黎人哩。”
朱高煦听着老头的介绍,很是惊讶,什么时候五叔这么厉害了?
“他连黎人的病都给治?”
老汉点头,“嗯!你们不知道啊,头些时候,有个黎人头领,他的娘子生了孩子之后,眼睛闭不上,每天都睁着眼睛,睡不好,脾气大,眼睛通红,都要瞎了。没办法,来找朱神医。神医看过之后,就告诉他,用郁李仁泡酒喝……你猜怎么着?三瓶酒喝下去,人就好了,眼睛能闭上了,睡得可想哩。”
“那黎人头领敬佩朱神医,把他当成了活神仙,时常过来,送些粮食腊肉咸鱼,有时候汉黎百姓有了争执,大家伙还请朱神医主持公道呢!他说话,我们都听的!”
……
朱高煦是越听越惊讶,乖乖,五叔混得不错啊!
早知道这样,还来找他干什么,就让他继续当神医算了,也省得老爹生气,师父糟心,自己也不用大老远跑来了。
朱高煦腹诽着,他们转过了一个山头,终于到了朱的住处,老汉喜滋滋道:“快看,那就是朱神医的住处,你要请他去看病,可是找对人了,保证药到病除。”老头还兴冲冲介绍呢!
朱提着空桶,低着脑袋,从沙滩走回来。
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幸运,今天他只捡了点海带,孩子们是没有肉吃了。
朱正往回走,突然发现了一群人,而且穿戴和本地汉黎百姓都不同,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赶快逃跑!
问题是夫人和孩子还在家里,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朱急得冒汗的时候,朱高煦迈着大步跑了过来。
“五叔!”
这一声,朱老泪横流!
“老天爷啊!可算是看到亲人了!”朱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朱高煦,泪眼模糊,顿足捶胸,那叫一个伤心啊!
“臭小子,你们怎么不来找五叔啊?五叔可受了罪了!”
半晌两个人才分开,朱高煦忍不住道:“五叔,人家老伯都说你是神医,大家伙都敬着呢!日子不难吧?”
朱简直气坏了,抬手就想给朱高煦一个嘴巴子。
“你个兔崽子,五叔怎么说也是个王爷,跑到这块当江湖郎中,你说我不惨,你那叫人话吗?”
朱高煦被骂得没脾气,“五叔,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快点回京吧……不过我突然有个想法,五叔能不能帮忙召集一些黎族首领,让他们一起进京,参加我爹的登基大典,凑个热闹。”
朱眼睛瞪得老大,“你,你说四哥,要,要当皇帝了?”
瞬间,朱不哭了,转身冲着屋里的夫人大喊,”听到没有,四哥当皇帝了!咱苦尽甘来了!哈哈哈!”
第536章 天上掉馅饼
朱这个倒霉孩子,总算能返回京城了,而且四哥即将登基,他的好日子也就来了。现在往回想,两年多,快三年的时间,就跟做梦似的,而且还是噩梦!
柳淳在伶仃洋遇害,朱是听说的,他还想去京城祭奠,结果朝廷根本不答应藩王离开封地。朱只能在府里给柳淳烧了纸钱、还烧了童男童女,马车、牲口、另外还做了个九进的超级大院子,外加一座宝塔,给柳淳烧了。
朱刚烧完,他就倒霉了。
朱允在干掉了柳淳之后,就打算对朱棣下手,而朱是朱棣的亲弟弟,又占据中原要冲,假如抓不住朱棣,或者朱棣逃到开封,两位藩王联手,立刻就能搅得中原大乱。
因此在抓朱棣之前,也派人去了开封,调周王入京。
朱明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可他没有四哥的本事,只能乖乖进京。
到了京城,他就被扣下了。
朱棣举兵靖难之后,就有人要杀了朱。
当时朝廷争论不少,有人反对,有人赞同。其中解缙去见了黄子澄,他跟黄子澄讲,朱是个医者,自古以来,杀医不祥。
就这么一句话,算是救了朱的命。
朱允见杀不了朱,就想把他发配了,最初是打算发配到云南,可一想柳淳在云南留下了不少关系,害怕他们彼此勾结。
因此就来个更狠的,直接给踢到了海南琼州。
“我到了琼州,我才知道,那本《救荒本草》是给我自己编的!”朱涕泪横流,满腹的委屈,“朱允这个兔崽子,你说他多很!把我发配到了琼州,还不给我粮食,就让我们一家人饿着!你的那几个兄弟,才多大啊!天天饿得大哭,眼睛都绿了。”朱跟朱高煦讲起自己的经历,咬牙切齿。
“刚开始的时候,只能靠着王妃身上的首饰换点粮食,我身上的东西在来的路上就用光了。后来首饰没了,我只好去找野菜,那玩意能吃,可吃不饱啊!”
朱指着自己的肚皮,“你知道不,时间长不吃粮食,这肚子就会胀大,水肿,就跟蝈蝈似的!我,我连个人模样都没有了!”
朱高煦万万没有料到,五叔竟然遭了这么大的罪,他都听傻了。朱被逼无奈,就想着干点什么,换粮食吃。
“我也不要这张脸了,我把采到的一些药材拿到码头去卖,幸好啊,那些码头的青壮不错,他们买了我的药材,给我点小米鱼肉,总算能活下来了。我当时吃到一碗米饭,吃到了粮食,我哭了……”
别说朱,朱高煦听到也哭了。
五叔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他虽然贵为藩王,可说到底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医生,这帮人怎么会那么狠心,连五叔都不放过?
还说朱允至仁至孝,简直是昧着良心,胡说八道。
他们就不会良心痛吗?
朱在琼州除了卖药材,偶尔码头民夫受了伤,生了病,他也帮着诊治。这时候的海南,还是一片蛮荒,相比中原落后太多了。
朱在这里完全就是神医,许多人都来求医问病,渐渐的,他的日子竟好过起来。
琼州的官吏听说,顿时大怒,他们早就想等着朱死了,然后报个病逝,好求取朝廷赏赐呢!
要不然怎么会连粮食都不给。
见朱不但没死,还越过越滋润,他们受不了了。
通过各种手段,警告老百姓,不许去找朱看病,更不许给朱粮食蔬菜。
地方这么干,显然是不得人心的,海南的百姓也不答应,天高皇帝远的,宰了你们这些官老爷,也没什么了不起!
琼州衙门见实在是压不住了,就想了一招,他们收买了一个樵夫,让他去朱采药的地方,放下毒蛇,把朱给咬死算了。
这招不可谓不毒辣。
那个樵夫还算有良心,他主动让人通知了朱,前来报信的这个人姓海,是个很不错的人,他弄了个独轮车,连夜推着朱的夫人和几个孩子,离开了琼州住处,他们足足走了三天,在一块汉黎两族交错的地方,安顿下来。
姓海的汉子很不好意思,他只能送到这里,家里面还要照顾。不过由于这块情况复杂,官军等闲不敢过来,应该是安全的。
朱还能说什么,人家帮了他大忙,救了他的命!
朱随身也没有别的东西,只是将几本书给了姓海的汉子。
“带回去吧,给孩子看着玩。假使有一天……我,我送你的孩子进太学!”
朱不觉得什么,可是在天涯海角,别说书籍了,就算是万年历,一个村子也就有一两本而已。
想要读书,更是千难万难。
海姓汉子千恩万谢,拜别了朱。
都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朱经过了这一番折腾,还真涨本事了,他上山下海,治病,干农活,搭草屋,做木船……什么都学会了,不敢说多精通,但撑起一个家还是没问题的。
“过去父皇活着的时候,总说我们不知道民生疾苦,我这次算是彻底领教了。回头让你父王在海南好好办学,再让你师父弄个码头,他不是会点石成金吗?让他先把琼州这块发展起来,他要是弄成了,算我欠他的一个人情。”
朱高煦嘿嘿道:“五叔啊,这事还是你跟我师父讲吧,往后你们能经常凑在一起谈论事情的。”
朱不解,他皱着眉头,“我是藩王啊,要回驻地的,又不能留在京城。就算四哥愿意留我,那别人呢?他们要是有样学样,岂不是乱套了?”
朱高煦朗声大笑,“五叔啊,你瞧好吧,父王跟师父商量妥当了,这一次要把所有藩王,全都留在京城!”
“什么?”
朱大惊,“这,这可是要违背父皇祖训的,这能行吗?”
……
柳淳跟朱棣又凑在了一起,”王爷,藩王的问题,的确要解决。留在地方上,不管怎么限制,藩王还是会圈占土地,大肆聚敛财富,而且宗室繁衍,几十年后,人数膨胀,就会产生非常大的财政压力。一个藩王,要花费的钱财就那么多,往下一级一级,直到辅国将军,就更不知凡几了。”
朱棣眉头紧皱,“这事情我早就知道,可分封是父皇的祖训,我也是不好推翻,只能想尽办法,零打碎敲。自古以来,对付藩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推恩令,若是用这个办法,如何?”
柳淳轻笑,“推恩令的主意,多半是内阁那几位出的吧?”
“是杨荣。”朱棣也没有隐瞒,“他虽然年轻,但沉稳老练,是个不错的人才。”
大名鼎鼎的三杨,当然不差了。
“王爷,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先帝当初分封藩王,是为了让朱家子孙,一起捍卫江山社稷。用心良苦,只不过落实起来,有些难度罢了。王爷,你看这样行不,把宗室诸王集中在京城。将宗人府改为宗人院,让诸位藩王可以议论国政,发表意见,监督朝政得失,总之给他们点事情做。”
朱棣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儿。
说实话,朱棣都有点闹不清楚,柳淳这小子到底站在哪一边了。
“你这个主意,就不怕宗室做大吗?”
“王爷,宗室做大当然不好,可其他力量做大,也不是国家之福。臣一直在思考,先帝作为开国君主,手下名将云集,武官勋贵,实力庞大。可为何到了晚年,文官会膨胀起来,尤其是靠着拥立储君,竟然能左右朝局,为所欲为?”
柳淳缓缓道:“引入宗室的力量,固然会有风险,可若是能用好了,在文武之间,就多了一层力量。而且王爷可以通过手段,限制宗室的权力,甚至削减宗室的数量,规定什么人才能拥有宗室资格,总而言之,臣只是提个建议,该怎么使用,还要看王爷的意思。”
朱棣眉头紧皱,说句实话,他也是当爹的,非常非常理解朱元璋的用意。
可问题是按照老朱这么弄,必然会造成藩王尾大不掉。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把藩王都给废了,那就可以了吗?
不成啊,就拿朱棣来说,他有三个成年的儿子,按照正常情况,三个儿子有一个是太子,两个藩王。
虽说藩王没法和太子相比,但好歹也是个安慰。
如果什么都没有,等于告诉三个儿子,你们拼命吧,胜者全拿,失败的就是老百姓。
真这么干了,宗室还不疯了啊?
以后夺嫡之争,只会鲜血淋漓,没有半点亲情可讲。
但若是像柳淳所言,保留一个宗人院,让这些藩王还有发挥的舞台,或许情况就会好很多。
“你这么想也有道理,但是谁统领宗人院非常重要!必须是贤王,要没有野心才行、不然他带着一群宗室亲王,跟天子唱反调,也不是朝廷之福啊!”
朱棣说到这里,突然醒悟过来!
“好你个柳淳!你又给本王挖坑!”朱棣气得翻白眼,怒斥道:“你给我说实话,老五给了你多少好处?值得你这么替他谋划?”
柳淳两手一摊,苦笑道:“王爷,我是什么都没拿……我就是觉得有点亏欠!”
朱棣吸了口气,终于点了点头,“是啊,老五受了这么多苦,我这个当哥哥的对不住他啊!”
“就这么办了,让他接掌宗人令!”
第537章 沉溺养豚,不能自拔
朱在侄子朱高煦的陪伴之下,漂洋过海,返回了大明。
当他看到金陵的时候,不争气地留下了眼泪。
太不容易了,真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
这家伙踏上陆地,第一眼就瞧见了高大魁梧的朱棣,四哥来码头迎接自己了,兄弟又见面了!
朱撒腿快跑,朱棣也迎了上来,兄弟俩用力抱在了一起,朱放声大哭,满肚子的委屈,全都哭出来了。
至于朱棣老脸通红,说实话,很惭愧,要不是自己的牵连,朱也不会受这么多苦。尤其是进了京城,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回五弟,真是惭愧!
“贤弟啊,你瘦了,又黑了,脖子都晒得通红……侄儿们都好吧?”
朱点头,把三个小娃娃拉到了朱棣面前,大的才七八岁,小的只有四岁多。朱棣伏身,抱起一个胆怯的小娃娃。份量很轻,身上也没多少肉,一双大眼睛圆滚滚的,看着让人心疼。
“太瘦了!孩子,跟四伯说,你想吃什么?”
“吃,吃肉!”小娃娃老老实实答道。
朱那个尴尬啊,连忙道:“在琼州的时候,你们不是隔三差五就有肉吃,还吃过鸟蛋,海龟蛋呢!”
谁知道小娃娃把嘴一撇,“那不是肉,要,要吃肥肉。”他伸出三根手指,并在一起,比了比,鼓着小腮帮道:“要这么厚的肥肉才香哩!”
朱棣被侄儿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他笑呵呵道:“就听你的,四伯请你吃东坡肉!要最肥的!”
这俩人正在聊着,柳淳也凑了过来,他没说话,而是从身后变出了一包东西,塞给了朱的几个孩子。
油纸包里不是别的,就是一包油渣儿,还撒了椒盐,香喷喷的。
“来,先尝点零食。”
孩子们眼睛瞪大大大的,伸出小手,接过来,塞进嘴里,用力咬去,咔嚓……酥脆的油渣在嘴里崩开,鲜香的好滋味,瞬间弥漫口腔,真是太香了,小家伙们都哭了。
什么黄油蟹,什么大海鱼,什么大虾,全都不如油渣儿好吃。
他们争抢着往嘴里塞,嘎嘣嘎嘣嚼着,止不住的笑容,太满足,太幸福了。
看着孩子们吃,朱下意识咽了口吐沫,好吧,他也馋了。
“我这儿还有。”柳淳塞给了朱一包。
朱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别以为用点小恩小惠,就能堵上我的嘴!你在伶仃洋跑了,你跑到双屿,你干嘛不去接我?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柳淳瞠目结舌,“那个……我是觉得周王殿下秉性善良,打打杀杀的事情,不适合你,所以……”
“鬼话,都是鬼话!”朱一边往嘴里塞油渣儿,一边气哼哼道:“别的不行,我当个军医总行吧?你知不知道,这三年啊!我多苦啊!”
朱大口嚼着,腮帮子鼓得跟仓鼠似的,他打开了话匣子。
“四哥,柳淳,你们知不知道,我没事坐在沙滩上,最想的就是小时候的荤油拌饭!我琢磨着,要能再吃一回,就死而无憾了。”
……
堂堂一个藩王,居然想吃荤油拌饭,是不是有点扯淡啊?
还真不是,朱小时候,朱元璋已经做了吴王,但是他对孩子们要求还是很严格的,那时候又是在战争期间,物资很匮乏,哪怕贵为老朱之子,也不是想吃什么,就能有什么的。
在朱的印象里,最好吃的就是荤油拌饭,满满的一碗米饭,一大勺子荤油,如果能配一点酱汁,就完美了。什么山珍海味,全都扯淡,根本比不上。
后来老朱称帝,再后来他也就藩了,日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朱倒是胃口改变了一些,不那么贪图油水,只是偶尔吃一回解馋而已。
可这三年的蒙难,又让朱怀念起小时候的荤油拌饭了。
“四哥,你说怎么就那么香呢?我现在都想不明白。”
朱棣斜了眼柳淳,“五弟想不通,你给他讲讲吧!”
我成了万金油呢,什么都懂啊!
柳淳翻了翻眼皮,“这有什么好说的,王爷可以去问问,我估计九成五以上的老百姓,保证都会说,最好吃的东西,也是荤油拌饭。”
油脂、热量、盐分,这是处于温饱边缘的人,最喜欢的三种东西,也是最基本的三样东西。
白米饭,配上猪油,再加一点盐,就是过年了。
李自成打进了北京,都当了皇帝,他每顿也就是这三样,只是多加了红辣椒而已。至于什么大螃蟹啊,皮皮虾啊,海鱼啊,那都是些油脂很低的东西,费了半天劲儿,也补充不了多少热量。
所以只有最穷苦的人,没什么出路,才会跑到海边,弄点大螃蟹,勉强果腹而已……所以以后再看到谁满世界炫耀,吃了什么了不起的海鲜,帝王蟹啊、皇帝蟹啊、红毛蟹啊、水晶蟹啊,请尽力鄙视他们,轻蔑说一句:吃不起油渣儿的穷鬼!
至少这句话对目前的周王一家子,是恰如其分的。
朱的几个孩子吃得嘴巴泛着油光,喜滋滋在柳淳的怀里,觉得这个人比亲爹还好呢!
很难得,朱在吃了大半包油渣儿之后,也原谅了柳淳。
实际上他也没什么好埋怨的。柳淳和朱棣能打赢朱允,夺下天下,付出的心血指定比他多得太多了。
“四哥,小弟这次也算是苦尽甘来,因祸得福。我有个想法……以往我想做医者,医治天下的病人。这个想法我没改,但是我这次想通了,其实啊,人最大的病是穷,是饿!”
“我想在这上面下手,对了,我记得柳淳以前总说要回大宁养豚,对吧?”
柳淳点头,“其实只要王爷答应,我现在也想回大宁,安安静静当个豚官。”
朱哈哈大笑,“我看挺好,你当豚官,我当豚王!柳淳,咱们俩联手,养豚千万,让每家都能吃上荤油拌饭,你说怎么样?”
“王爷好想法!”柳淳盛赞道:“殿下,你要是真能做到这一点,不但所有百姓会感激你,整个大明,都会进入前所未有的盛世的!”
“是吗?”朱笑得可开心了,“那就说定了,我现在就着手安排,场地,草料,种猪,一样都不能少!”
朱喜滋滋从柳淳的怀里,把小儿子夺了过来,高高举起。
“爹爹准备养豚,养最肥的豚给你们吃,好不好?”
“好啊!”
小家伙们拍着巴掌,笑得合不拢嘴。
朱棣看着五弟的模样,十分感叹。
经历磨难,不改初心。
五弟的确太善良,也太难得了。
将宗室大权交给他,朱棣能放心了。就算辽王、宁王、代王、齐王……这些人居心叵测,可有周王坐镇,宗人院就乱不起来!
等把周王一家,接到了东宫,朱棣派人,去安顿。
书房里只剩下兄弟两个和柳淳。
朱棣就道:“五弟,你回来之前,四哥跟柳淳商量了,要让你接掌宗人府,并且改名宗人院。而且宗人院对朝廷有建言献策的权力,可以批评朝政得失,针对百官的施政错误,发起质询。”
这是朱棣和柳淳商量之后,赋予宗人院的权限。
可以建议,可以批评,针对一些事项,还可以把官员叫过去询问……当然了,宗人院不能给官员定罪,更不能抓人,罢官。
但毫无疑问,如果被宗人院点名,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任何官员也别想包庇,不然就是跟整个宗室过不去。
朱这家伙丝毫不知道自己掌握了多大的权柄,他还琢磨着养猪的事情呢!
“四哥,你一年准备给宗人院多少钱,还有,我能挪用多少……我不是贪污啊,我要养豚,养豚啊!”
第538章 为燕王贺
朱棣很发愁,这个老五的脑子似乎有点不好使,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我让你执掌宗人院,是帮着朝廷拾遗补缺,牵制文官,同时也是给你们找点事干。
你竟然一心想着养豚,养你个大头鬼!
朱棣很想骂人,可旁边的柳淳却笑嘻嘻道:“周王殿下,不管在什么位置上,挪用公款都是不对的,你是会受到惩罚的。不过我提醒你一件事,大明皇家银行,是邀请了诸位藩王入股的,齐王、辽王、宁王、蜀王……他们都把王府三卫,府宅庄园,甚至还有亲王的俸禄捐了出来,充作皇家银行的股份,不知道周王殿下……”
“我愿意啊!”朱立刻就答应了,“这是好事啊,我拾掇拾掇,把开封的王府卖了都行啊!”
朱可不是那些土老帽藩王能比的,银行多赚钱,他一清二楚,四哥居然舍得让出来,简直是天大的恩惠。
“就这么办了,回头我就变卖家产去!”
这家伙还是个急性子。
朱棣真是有些感动,要是其他藩王都像老五这么懂事,他什么心都不用操了,该轻松多少!
“五弟,你的王府就不要买了,你要是愿意,四哥出钱买下来,改成学堂吧!”
“学堂?”朱忙道:“那是好事情啊,四哥,这钱我就不要了,你要是办学堂,给我设一个养豚系,我就知足了!”
朱棣的老脸瞬间黑了,这个老五,还是个疯子!
我办学是要培养人才,充实朝堂,不是给你养豚的。
养豚,养豚,你脑子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朱棣正琢磨着要痛骂朱呢,柳淳却在旁边道:“周王殿下,你的想法真是太好了。我跟你讲,这养豚可是一门大学问。什么样的豚品种好,出肉多,长势好,还不愿意得病,就需要详细挑选,小心繁育……要一代代培养,就像挑选良种一样。还有,饲料要怎么搭配,每天吃多少,吃什么类型的饲料。是粮食多,还是青草多……还有啊,圈舍要怎么设计,北方要考虑保暖,南方要防止夏季过热……对了,还要处理排泄物,这是肥田的宝贝……”
柳淳越说越高兴,朱越听越认真,朱棣的老脸就越来越难看!
“住口!”
到了最后,朱棣彻底爆发了,“你们两个愿意怎么谈就怎么谈!但是不许在本王面前,谈,尤其是不能在接风酒宴之前谈,不然本王把你们两个都塞进圈里!”
赶快走,不行,跟这俩货在一起太倒胃口了。
他走了柳淳却不在乎,朱更不怕。
“我四哥啊,有雄才大略,可还是太娇贵了,你信不信,父皇要是活着,他保证喜欢聊这些事情,他都能在皇宫后面设一个养豚场。”朱很认真道:“柳淳,过去有人说大家子弟,不食烟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四哥就有这个苗头了。他的那三个孩子,也就是我的三个侄子,你可要好好教导,别跟他爹一样,我四哥啊,算是没救了。”
朱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柳淳想笑也不敢笑。
反正啊,有这位周王殿下在,京城不会缺少乐子的,以后有朱棣发愁的。
柳淳都忍不住想怂恿朱干坏事了,然后看朱棣铁青的老脸,保证很有趣。
他们俩琢磨着,就有人请他们过去,说是燕王殿下准备了酒宴,诸位大臣都会过来,给周王一家接风洗尘。
饭还是要吃的,朱跟柳淳大摇大摆,赶了过来,朱棣刚刚去处理公务,还没有过来。
倒是那帮藩王,从齐王一下,悉数到来。
他们都眼巴眼望瞧着朱。
“那个五哥!”齐王率先开口,“五哥历经磨难,总算安然无恙,咱们兄弟团圆,实在是一大幸事,小弟恭祝五哥平安归来。”齐王顿了顿,又道:“五哥,我听说四哥让你接掌宗人府了?”
“不是宗人府,是宗人院!”朱纠正道:“四哥对咱们弟兄后啊,他说了,以后大家可以评议朝政,指点得失,上书谏言,垂询官僚。你们瞧瞧,这是多大的恩典!要不说还是自己兄弟,咱们那个侄子,简直是蛇蝎心肠,歹毒至极!”
众位藩王心里头冷笑,你丫的随便怎么说,反正朱棣比朱允强不了多少,说不定还更加黑心呢!
“五哥。”宁王凑过来,“这宗人院这么大的权力啊?小弟久居边地,也不懂政务,更不敢随意指手画脚,免得遭到弹劾啊!”宁王嘴上客气,可仔细听,却是话里有话,套朱的话。
朱满不在乎,“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什么都懂的,你们瞧瞧,这几年啊,我挖螃蟹洞,下网捞鱼,伐木造船,上树掏鸟蛋,就连黎人的土语我都会了。你们在京城好好学,对了,不是还有柳大人吗!让他给你们开个课,我也跟着听讲,咱们啊,努力当好这个监督者的角色。以往言官挑咱们的刺儿,这回咱们也能挑他们的,多好啊!”
朱神采飞扬,可有人都哭了,代王就惊讶道:“五哥,我们都留在京城,那,那封国怎么办?”
朱哈哈大笑,“还能怎么办?放在那里呗!你们放心吧,朝廷官员比咱们能干多了,我说句不客气的话,咱们回去封地,就是给老百姓添麻烦。与其这样,还不如就留在京城,麻烦四哥就是了。”
完了!
这几位藩王都不是傻子,朱这家伙笑呵呵的,可他就是个笑面虎,一肚子的坏水。什么宗人院,什么批评朝政,根本是幌子,朱棣这一手来得漂亮啊,直接废了所有藩王!
朱允为了削藩,还是一个一个下手,朱棣直接一网打尽,吃相之难看,简直令人发指!
朱老四,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东西,我们才不会支持你呢!
尤其是代王和肃王,当初他们可是主动投靠朱棣,给他撑场子,制造声势,像齐王和岷王,也都举事反对朱允,造成了举国皆反的局面,可以说都帮了朱棣大忙。
结果呢,现在是卸磨杀驴吗?
这帮人怒气冲冲,义愤填膺,原本在北平受了不少气,他们琢磨着等拿下京城,或许会好很多,毕竟谁登基不都要大肆封赏吗?
没准是先苦后甜,可现在好了,刚吃了一嘴苦瓜,人家转头塞过来一把黄连。有这个道理吗?打了一巴掌,怎么没有甜枣啊?
这些藩王把不满都写在了脸上,他们也不是城府很深的人,十分容易看出来,柳淳凑到朱旁边,低声道:“王爷,你把他们都得罪了,不怕吗?”
朱哼了一声,“我怕什么?该害怕的人是他们!一群没吃过苦头的弟弟!把他们都扔到琼州,让他们住几年,一个个都知道怎么做人了。”
这位周王殿下还真来劲了,他对柳淳道:“你瞧着啊,我要好好折腾他们!”
说完,朱抓着酒杯,晃晃悠悠,到了诸位藩王的面前。
“哈哈哈,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四哥英明神武,所向睥睨,靖难兴兵,渡江进京……如今已经贵为监国,我提议咱们兄弟应该领头上表,劝四哥继承帝位!”
“你们说,还有谁,能比四哥更合适?”
“来,咱们举杯,为四哥贺!为大明贺!”
朱连着说了两遍,像庆王和蜀王,连忙都举起了酒杯,齐声道:“为四哥贺,为大明贺!”
其他这几位互相瞧了瞧,满肚子的话也说不出来,跟吃了二斤苍蝇屎似的。
“为四哥贺,为大明贺!”
朱哈哈大笑,“这才是自家的兄弟,都是好样的。”朱喝干了杯中的酒,又道:“诸位兄弟,既然四哥把宗人院交给我,你们也都是宗人院的成员。咱们可不能光吃饭不干活啊!朱允一党,窃据帝位,离间骨肉,残害忠良,几乎把大明江山给毁了。这可是天大的罪过!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弥补万一,这就是罄竹难书!”
这位周王殿下对谁都能放过,唯独朱允,他是气炸了肺,别说一个藩王的脸面,就连做人的尊严我都混没了。
不给你点厉害的,我就不配当你的叔叔了。
“在回来的船上,我听说你们跟四哥一起,把朱允踢出了玉牒,剥夺了宗室的资格!我觉得这还不够!要彻查,一定要弄清楚,朱允是如何篡改遗诏,如何窃据帝位,还有,这些年他都干了什么坏事!这些必须要查清楚,然后以宗人院的名义,明发天下,做成金科玉律,告诫宗室子孙,身为皇家子弟,谁要是再敢胡作非为,必将受到宗室一致声讨,绝不容情!”
朱的这番话,让人眼前一亮,好一个周王啊!
这三年的苦是真的没有白吃,他是历练出来了。
他先是提出拥立朱棣登基,抢到了定策之功,接着又对朱允进行清算,既是处置前朝,又是敲打诸位藩王,你们这帮臭弟弟都老实点,敢不听话,就收拾你们。
先声夺人,敲山震虎,这手段行啊!
朱满脸矜持,心中却是得意,奶奶的,你们知道不,我在琼州都做了多少次这样的梦了,老子总算是咸鱼翻身了。
一个字,爽!
接风宴之后,朱一点也不迟疑,直接叫上了所有的藩王,当然,还包括柳淳,直接前往天牢。
“把这帮东西处置了,也就该拥立四哥继位了!”
第539章 千夫所指的士大夫
朱棣迟迟没继位,大家伙都挺着急的,可有些事情却是急不得。朱棣坚持要在查清楚前朝旧案之后,才正式继位。朱老四也是一头倔驴,他琢磨着父皇本来是看中我的,皇位就是我的。
居然让小儿朱允窃据了两年多,还闹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如果不查清楚,说明白,让俺朱棣光明正大继承皇位,反而背负了逆贼的骂名,俺朱棣就算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燕王这么坚持,下面的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拿出一百二十分的气力,赶快去办。如今这几个月忙活下来,已经查得七七八八了。
大致的脉络理清楚,还有些细节,这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上了,毕竟人已经都死了好几年。
但就目前来看,也是触目惊心,一旦掀开,势必会天下震动。
“五哥,柳大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事情还是不要查了吧!干脆把那帮腐儒都杀了,灭了他们的九族算了!岂不是更干脆。”说话的正是齐王。
朱哼了一声,显然不会赞同。
“怎么,你担心罪证不够,反而会惹来一身麻烦?”朱冷笑道:“这点你该相信柳大人,他都忙了好多年了,如果还查不清楚,简直可以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
柳淳翻了翻白眼,听着像是夸奖,可实际却也是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的确是好几年了,太多的东西说不清了。
不过柳淳还是有把握的。
“诸位王爷,你们代表宗人,还有朝廷三法司,汇同办案,自然是要将案子办成千秋铁案!记住了,咱们要让燕王殿下,毫无瑕疵,君临天下!”
朱大喜,拍着巴掌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瞧好吧!”
一行人赶到了天牢,原本关押建文旧臣的地方是锦衣卫衙门,随着案情审理,许多人已经转为罪犯,被送到了天牢看管。
如今要把这帮人悉数提出来,开始审讯定案。
练子宁、纪纲、杨靖、就连姚广孝都来了,老和尚理由十分充分,他是都察院掌院,三法司办案,他理当参与。
尤其让人惊讶的是吏部尚书茹也来了。
“三法司办的都是大案,我们吏部也该陪人记录。”
说得好有道理,吏部的确可以派员,但问题是你是吏部尚书啊!堂堂天官,来做书吏的活,岂不是委屈大了?
茹丝毫没有百官之首的觉悟,很快诸位大人齐聚,碰头之后。杨靖就道:“纪大人,你负责押运犯官,我等会在刑部一起审讯定案。这一次可是最终的盖棺定论,绝对不能有差错!”
纪纲点头,“请杨大人和诸位大人放心,我一定办得漂漂亮亮。”
终于,众人去了刑部,杨靖居中而坐,这边是姚广孝,那边是茹,这三位都是重量级的大臣。
在他们的左手边,坐着周王朱和少傅柳淳,对面则是练子宁等人,这个阵仗摆开,端的是杀机万重!
第一个被带来的就是黄子澄。
诸位朱允的帝师,在众多罪犯当中,他是第一位。
不过由于他之前的坦白,让朱棣对他还算宽宏,几个月也没有受什么罪,相比之前虚弱了一些,但说话应对还是没问题的。
“黄子澄,你曾经招认,朱允篡改遗诏,此事当真?”
黄子澄抬头瞧了瞧,满脸的无奈,“是,是有这么回事。”
“那你知道原本的遗诏写的是什么?你们又为什么篡改遗诏?”杨靖沉声道。
“这个……”
“讲!”
黄子澄叹口气,“原本的遗诏我没看过,但想来不是篡位太孙朱允,否则也不会被齐泰直接给毁了!”
“你说齐泰毁了遗诏,是否想把罪名推给一个死人?”
黄子澄两手一摊,“诸位大人,罪员已经是死人一个,我倒是挺羡慕齐泰的,他早早死去,也免得被这些腐儒坑害,落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黄子澄痛心疾首,柳淳突然开口,“黄子澄,你说别人是腐儒,你又比这些人高明在哪里?”
黄子澄无奈摇头,“我的确不高明,可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
“比如说?”
“贱卖皇家银行!”黄子澄用力叹息,追悔莫及,“一个偌大的皇家银行,只买了区区三百三十万两,而且不瞒诸位大人,实际到账的钱,不过是二百七十万两,另有六十万被马家扣下了。因为之前户部向他们借了钱,真是讽刺啊,堂堂朝廷,居然拿几个商人无可奈何!”
“道理何在啊?还不是马家是皇后的本家,有天子照拂,我们这些人,有心无力啊!”
柳淳轻笑道:“是有心无力,还是故意放水,又或者,是你根本就拿了好处?”
黄子澄大惊,“这个,这个没有,绝对没有……”
柳淳根本不搭理他的辩驳,夏原吉已经迈步走了上来。他是当时出卖皇家银行的几位大臣之一,他扫了一眼黄子澄,“黄大人,当日你痛心疾首,一副悔恨的模样,我只当你是扛不住压力,无可奈何。但是经过彻查,在皇家银行卖给马家之后,你曾经得到过一件苏东坡用过的三足笔洗,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黄子澄瞠目结舌,“这个,这个……唉!”他重重叹口气,像是离了水的鲤鱼,挣扎已经没用了,不甘道:“黄某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我篡改遗诏,死有余辜,这些小事,你们又何必揪着不放呢!”
柳淳哈哈大笑,“小事,果然是小事!”
突然,柳淳举起巴掌,用力拍了两下,此刻大堂的窗户悉数打开,黄子澄茫然向外面看去,只觉得光线刺眼,好半天,他才适应过来。
可当他适应过来,已经吓傻了。
这个大堂早就布置了多日,特意给百姓安排了旁听的位置。
此刻看去,只见百姓分别立在牌子之下,头一个就是应天府,第二个是湖广承宣布政使司,接下来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广东承宣布政使司、河南、山东……
这下子黄子澄傻眼了,原来全天下各个省份的百姓代表,悉数来到了京城!
柳淳干嘛拖延几个月的功夫,不光是案子的事情,也在等人!等这些真正能给历史做出评判的人!
各省的百姓,怒目而视,尤其是应天和浙江的,简直要气炸了……他们的全部身家,都存在了银行了,这帮畜生说贱卖就给贱卖了!
一个区区笔洗,让多少人家破人亡,一生的心血,付诸东流!
“杀!”
“杀了他!”
“千刀万剐了!”
……
黄子澄听到这话,简直手足无措,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努力想爬起来,可不管怎么努力,都不管用,他的额头都是冷汗。
恍惚之间,黄子澄似乎又看到了苏州钱庄被挤兑的场景,那么多疯狂的百姓,他怕了,彻彻底底怕了。
“柳大人,柳大人,你怎么能让一群刁民来,来到刑部!这,这可是天大的案子,他们听了,胡乱传出去,只会有损皇家颜面,快,快把他们赶走!”
“哈哈哈!”
柳淳突然放声大笑,他从座位上站起,修长的身躯,缓缓踱步,声音洪亮而清晰,“黄子澄,老百姓不会胡乱编排。有本事污蔑皇家的,只是一些居心不良的文人罢了。燕王殿下决定起兵靖难,不只是篡改遗诏。或者说,有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这些百姓要问的,你们在这些年,弄了多少恶法,害了多少百姓,还有你们这些人一直反对变法,反对均田……那就在天下百姓的面前,清点一下,你们这些人有多少财产,每年能逃掉多少税赋徭役!”
柳淳的声音在大堂之上,不断回荡,上面的审问官员,还有各省的百姓,目光都落到了柳淳一人身上。
有很长一段时间,柳淳都不怎么展露锋芒,他只是干一些穿针引线的事情,把表现机会留给了别人。
很多人都觉得柳淳变弱了,只是他们不知道,柳淳这叫境界提升了,一般不出手,出手不一般!
“针对你们的家产,还有各种用心,以及这些年,你们在朝政上的种种作为,我都会编成小册子,就像大诰一样,送给每一家每一户,我还会安排人员,去下面宣讲,把抵制变法的歹毒用心,都公诸于众!”
“你们要面对的是不只是朝廷国法,还要面对天下的亿万黎民苍生!”
柳淳快步走到了各省百姓的中间。
“乡亲们,过去总是讲士农工商,一些读了书,有了功名,当了官的人,就变得了不起了,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欺瞒朝廷。过去有很多人敢怒不敢言,也有很多人,认不清这些人的面目,觉得都是同乡同族。偶尔他们还会开粥场,舍一些衣服,让大家伙觉得他们是好人,是大善人!”
“乡亲们,我想请大家想想,他们的钱哪来的?是他们祖宗有德,还是他们经营有方?说到底,还不是窃据了大家伙的财富,更有甚者,他们篡改朝廷优免田赋徭役的规定,他们不用交税,不用纳赋,这样一来,他们的财富越来越多,背负承重富庶徭役的乡亲们,日子就越来越难,食不果腹,卖儿卖女,也就不稀奇了。”
“乡亲们,唯有你们清醒过来,真正彻彻底底支持变法,支持燕王殿下,让我们将变法做下去,大家伙才会过上富足的生活。乡亲们,这次进京,让大家参与审案,听一听前朝逆臣,他们的真正心声。你们回去之后,要把这些事情,讲给所有百姓听,要让大家伙都知道他们的嘴脸!”
疯了!
彻底疯了!
黄子澄这些人一直以为柳淳和朱棣,会追究他们篡改遗诏的罪过,甚至会大肆屠戮泄愤。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柳淳将案子的重点放在了阻挠变法上面!
这样一来,这次就不是清算前朝官员,而是清算士绅集团了。
“柳淳,你好狠的心肠!”
黄子澄一张口,喷出一股血水,溅落三尺外,触目惊心。
第540章 该登基了
黄子澄重新醒了过来,太医的手段还是很了得的,只不过此刻的黄子澄已经是风口之烛,摇摇摆摆,随时都要油尽灯枯。
“柳,柳大人……你,你何必赶尽杀绝啊!诸位大人,你,你们也是读书人啊!给,给孔孟道统,留一口元气吧!”
黄子澄用尽最后力气,说出了这句话,他怒瞪着堂上的每一个人,希望得到想要的结果。
很可惜,他注定失望了。
道衍和尚他就不是什么读书人,这老和尚坑起自己人,比柳淳还狠呢!
至于杨靖和茹,过去他们对传统的士大夫还有很深的情分,可在天牢里两年的光景,他们受了太多的苦,这段时间,他们是反反复复,不断剖问心腹,把最深层次的想法,都掏了出来!
事到如今,让他们去为了什么读书人,什么孔孟道统手下留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柳淳微微一笑,“什么叫孔孟道统?什么叫做读书人?假如圣贤活着,他告诉百姓,你们当中有人贵,有人贱,有人生下来就可以免赋免税,有人生下来就要背负沉重的负担,一辈子只能低着头辛苦劳作,却食不果腹……我不觉得说这话的人,是圣贤!这也不是什么说得过去的道理!”
“我只知道圣贤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圣贤讲究耕者有其田,讲究以百姓之心为心……你们所谓捍卫道统,捍卫读书人的脸面,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维护读书人的特权而已,我现在就想问问所有人,读书人就高人一等吗?就可以作威作福?”
柳淳连续质问,各省前来的百姓都听得十分激动,总算又当官的愿意替他们说话了,说得太好了!
要说大家伙平时对读书人,还真有那么一些尊重,甚至是畏惧。
可是当知道他们不用缴纳田赋,不用承担徭役,还把这些都加到普通百姓身上的时候,这些人已经怒了。
而且当得知变法受到阻挠,都是因为一些文官的一己之私,百姓更是抓狂了!
“杀了!”
“杀了贪官!”
“把他做成人皮枕头,挂在城墙上面!”
……
面对多少官吏,黄子澄都能勉强控制住,可面对着百姓铺天盖地的指责唾弃,他实在是接受不了。
此刻他身体极度虚弱,又是害怕,又是惶恐,浑身不停冒冷汗。
太医不得不提议,将黄子澄暂时带下去。
“乡亲们,我知道你们愤怒,觉得应该把贪官杀干净,我何尝不是这个主张。但是我想请大家耐心一些,还有不少前朝罪臣,等待着审讯,不妨一个一个来,把他们的面目全都揭露出来!”
柳淳的话,得到了百姓的一致欢呼。
接下来被拖上来的就是暴昭。
这家伙向来以清流自诩,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推了出去,说他什么也没有参与过,他只是大明朝的忠臣。先帝立太孙,他忠于太孙,这是情理之中,他并不知道篡改遗诏,也没有参与任何残害百姓的事情……
“真是一张伶牙俐齿,推得好干净!”
杨靖冷笑,“暴昭,你的堂弟在家乡招募三千乡勇,设卡征收厘金,这事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做事都是背着我的!若是要杀,就杀他们好了,我根本不清楚!“
“不清楚?来人!让他清楚清楚!”
外面锦衣卫跑动,抬上来一箱又一箱的东西,堆在了暴昭的面前。
杨靖笑呵呵道:“暴昭,你是不是还要说,这些东西你根本不知道,是人有意诬陷你的?或者说,就是我们要陷害你?”
杨靖似笑非笑,暴昭不寒而栗,他看这些箱子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你,你们怎么会弄到这些?不,不会的!她不会背叛我,不会的!”
杨靖哑然,“你总算舍得招供了!”
原来暴昭在朝中,成天喷这个,骂那个,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可这位私下也有爱好,他在秦淮河结实一位歌姬,算起来已经有十多年了。
那时候暴昭还不是什么大官,只是一个青涩的新人。他跟那个女子琴瑟和谐,相处了这么多年,简直比妻子还要亲密许多。
暴昭没让家人进京,他住的也十分简陋,破旧的院落正好符合他清流的身份。
可谁能想到,竟然有位歌姬能联络上暴大人。
想要请暴大人说话,就要走她的门路,没有五千两以上,根本就别想请动暴大人!
要想让这位办事,只有一条,那就是给钱,给的钱越多,办事就越快!
“暴昭,你的堂弟收厘金,还贩卖货物,前后给你送了两万七千两银子……这是多少商人百姓的血汗,你还敢说自己不知道吗?”
暴昭整个人都傻了,懵了,完了!
他小心在意的名声,算是彻底完蛋了,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朱棣以叔篡侄,他是大逆不道的反贼,你们都是反叛,你们污蔑忠良,诬陷好人,你们这些奸贼,我没有贪墨,没有!”
这位大声叫嚷,状若疯癫。
他的拙劣表演,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是笑料罢了。
你要真是那么忠心,朱棣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怎么不痛斥奸贼,不赶快求死?
现在被拆穿面目,就想着搏一个名声,天下人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吗?
暴昭完蛋了。
接着就是陈迪,他所犯的事情,和前面不太一样,他主要是帮着人进太学,而且还有接受乡试贿赂……
这一次柳淳再度将一个残酷的现实摆在了老百姓的面前。
你们以为考上去的都是文曲星下凡,天之骄子吗?
未必!
有很多人都是走得后门,打通关节,这才拿到了功名。
而且靠一篇文章,决定是否录取,也实在是不够公平。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如何品评两篇文章,是内容为主,还是文采为先?是老生常谈,还是另辟蹊径?
决定一篇文章好坏的主观因素太多了。
柳淳更是借着陈迪的案子,向朱棣提议,以后考试,要假如算学内容。
文章能作假,若是以算学作为普遍考核的内容,至少就能客观许多。
这哪里是审判,分明变成了变法的宣传舞台。
自从洪武朝到现在,反对变法的各种理由,各种用心,全都被揭示出来,没有半点客气。而且通过审讯,还成功把反对变法和建文一党连结起来。
老百姓提起这些人,全都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他们的肉!
到了今天,变法是彻底成为不可阻挡的大势,再也没有力量可以抗拒。
“王爷,差不多了,该请王爷登基了。”
柳淳将最后的案卷,交给朱棣,请他审阅。
朱棣翻看着,其中关于篡改朱元璋遗诏的部分,是比较确凿,有黄子澄的供词,还有几位太监对当时情况的描述……至于朱标之死,包括朱元璋两次发病,乃至最后驾崩,却语焉不详,缺少关键证据。
“这些事情恐怕再也没法查清楚了……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朱棣感叹道:“你让我登基称帝,总觉得还差着一点火候!”
柳淳大笑,“殿下,这些时候,臣已经通知海外各国,让他们前来朝贺。到时候有藩王朝贺,百姓拥戴,还有海外来朝……如此场面,足够堵上所有人的嘴巴。至于先太子和先帝的死,其实还有一个人是清楚的。”
“谁?”朱棣好奇道。
“朱允!”柳淳毫不客气道。
朱棣眉头紧皱,沉吟良久,“这也是我现在十分疑惑的地方,那日在奉天殿的那具尸体,绝对不是朱允的。他现在生死不知,若是能把他抓到,问明白所有事情,就可以有个定论了。”
朱棣按着大腿,思量片刻,轻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我过分在意了。找朱允的事情,让纪纲负责。至于你……替朕把登基大典操持好了。”
这改口改得够自然的,柳淳躬身,拖着长音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