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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奋斗在洪武末年txt下载     奋斗在洪武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11章 亡命徒纪纲

    “恩师在上,不肖弟子荀顺庆泣血上陈:昔年先生率众弟子,于长沙府推行变法,弟子追随先生,行于山谷之间,宿于百姓之家。体察疾苦,熟知民情。虽数年过去,弟子犹铭刻肺腑,旦夕不敢忘怀。

    其后,弟子外放为官,忝为县令,行变法之事,解百姓疾苦。又遭奸人陷害,几乎罢官。所幸先生周全,先帝明察秋毫,弟子得以安然脱身。先生之恩,如山高海深,教导之德,救命之恩,虽生身父母,不能相比。

    奈何弟子愚鲁蠢笨,浅薄无知。先生遇害,弟子不发一语,先生再度出山,弟子又未能响应……弟子之行,与禽兽无异,纵然天打雷劈,堕入地狱,受尽酷刑折磨,亦是咎由自取,理所当然。

    弟子不忠与国,不孝恩师,弟子之罪,罄竹难书……然则百姓何辜,生民何罪?山东清丈田亩,触怒世家,构陷弟子,无端降罪。缇骑出动,索拿京城。

    山东父老,仗义出手,数万民众,夜围兖州,老少妇孺,大声呼号,弟子遂得以苟全。

    如今兖州府,聚集民众八万余人,皆欲死战以保全土地,捍卫新法。可弟子深知,兖州府无兵无将,百姓虽有一腔热血,如何能敌披坚执锐猛士强兵。

    不日天兵到日,玉石俱焚,全城父老,同遭诛戮。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之日不远矣!

    弟子本意推行新法,解万民疾苦,救济苍生,实现先生主张。奈何朝野不容,世家大族,恨不得争食弟子血肉。

    若弟子一死,能解百姓之苦,纵然千刀万剐,弟子百死不悔。然则弟子手无缚鸡之力,纵然身死,也不能救兖州百姓之万一。

    如此弟子颜做书,上呈恩师,万望恩师不必顾念师徒之谊,务必垂怜数万兖州父老,恳请恩师说服燕王南下,提兵救援,弟子不胜惶恐,感激涕零……”

    一份书信看完,柳淳突然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很不是滋味。

    他默默坐了下来,一语不发,面前不断闪过荀顺庆耿直坚韧的面庞,这个学生不容易啊!

    书信传到了其他人手里,大家伙纷纷看过,朱棣扫视了一下,“你们都说说吧,该怎么办?”

    道衍瞧了瞧柳淳,又看了看众人,笑道:“这是弟子向恩师求救,柳大人不方便多说,那老衲就说说!我还是那句话,必须出兵,而且要立刻出兵!就算付出再大的牺牲,都要保住兖州义民!”

    “保住了他们,就保住了民心!民心在我,则靖难大业必成!”

    道衍起身,冲着大家伙慷慨道:“荀顺庆一心变法,他最在乎的是民间疾苦,正因为如此,他并没有投靠我们,没有参加靖难军。有人或许要问,这样的人,值得救援吗?老衲要说,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弥足珍贵!”

    “荀顺庆是受方孝孺之托,在山东推行变法。可方孝孺无法保护他的周全,以孔家为首的山东大户,恶意中伤,荀顺庆遭到了诬陷,被锦衣卫擒拿回京。”

    “这恰恰说明,在朱允的治下,根本没有变法成功的可能!他所谓的变法,也不过是虚应故事!真正有心做事的英才,跟着朱允,只会明珠蒙尘,宝剑锈蚀,白白浪费了一条性命!”

    “正直之臣受到陷害,小人奸佞大行其道,世家豪商肆无忌惮,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这就是朱允治下的写照。面对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局面,王爷岂能袖手旁观?我靖难军将士,又岂能无动于衷!”

    柳淳第一次领教了道衍的鼓动本事,讲起话来,滔滔不绝,丝毫不比柳淳差。当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有出众的忽悠本事,如何能说服朱棣,听从他的建议,起兵靖难。而且纵观整个靖难的过程,道衍都是积极的主战派。

    只不过由于柳淳的加入,让道衍失去了一些光芒。但金子总会发光,道衍的这番话,真的打动了朱棣,说服了诸将。

    就连那几位藩王,都跟着频频点头。

    尤其是宁王、齐王、代王三位,这仨家伙想起前些日子还打算投靠朱允,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朱棣再不好,但他有胜利的希望,这就足够了,跟着朱允,完全是找死啊!

    “出兵!”

    以蓝玉为首的诸将,一起建议道。

    “出兵!”

    以茹为首的文官,也跟着附和。

    “出兵!”

    齐王、蜀王、代王、宁王,所有的藩王,一起高声大喝。

    整个议事厅,全都是这两个字!

    靖难军上下,终于达成了一致。

    朱棣手按宝剑,凝视着远方,突然,他抽出宝剑,劈向眼前的桌案,顿时桌案分成两段!

    “出兵!此战不胜不归!不接受议和,不划疆自守!不除尽奸佞,绝不收兵!”朱棣扫视一眼,最后落到了柳淳身上。

    “柳淳,你看还有什么补充的没有?”

    柳淳的心情也十分激动,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毫无疑问,他们远没有准备好,但是柳淳坚信,此战必胜!

    “王爷,我等以堂堂之师,讨伐奸佞,是顺天应人之举,符合先帝祖训。臣以为应该先派遣使者,南下金陵,痛斥奸佞。”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舆论的重要,还在粮草之上。

    君不见陈琳的一篇讨贼檄文,能把曹丞相吓得浑身冒汗,骆宾王的一篇檄文,能把武媚娘都骂得服气,这就是本事。

    遗憾的是这两位貌似都输了,不过争取舆论的主动权,还是重中之重。而且柳淳这么安排,还有一层用意,现在靖难军一时掉不出那么多兵力,兖州的百姓危在旦夕。

    派遣一个使者过去,正好能恫吓南朝,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争取宝贵的时间。

    朱棣是深以为然,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了,派谁去合适呢?

    大家伙互相看看,这个人必须口才好,必须有胆子,纵观靖难军,这样的人不少,可大多身居高位,像柳淳、道衍、茹这些人,总不能去充当信使把!

    这时候朱高燧突然站了起来。

    “启禀父王,前不久有一个人名叫纪纲,是山东的秀才,他只身来到北平,想要投靠靖难军,只是苦于无人引荐,此人竟然主动到了儿臣手下,充当苦役。有一次儿臣巡视工地,趁着休息的时候,纪纲跪在儿臣面前,诉说他的经历,想要替父王效力之心。”

    “儿臣听到之后,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让他在军中牧马……儿臣听说,此人弓马娴熟,又兢兢业业,没有半点懈怠,加之他读过书,胆子大,性情坚韧,百折不挠。”朱高燧偷眼看了下老爹,“如果父王觉得此人堪用,不妨让他充当使者,反正死了就死了,也不用在乎,如果侥幸未死,没准还能给父王当马夫呢!”

    朱棣横了儿子一眼,“轻佻!诚如你所言,这个纪纲是个人才,就让他携带文书,立刻南下济南。面见南军诸将,要求渡江入金陵!”

    从朱棣的话中,就能看得出来,他是把纪纲当成了过河的小卒来用,还想进金陵呢!没准在济南就丢了脑袋。

    不过在众人之中,唯独柳淳眼前一亮。

    真是好一场靖难大戏,妖魔鬼怪,全都跳出来了,就连纪纲这家伙都冒出来了。虽然跟历史上的情况有些出入,但根据朱高燧的描述,这家伙绝对就是那位臭名昭著的锦衣卫指挥使!

    朱高燧推荐了纪纲!

    真是有趣啊,在历史上,不是朱高煦跟纪纲走得很近吗?

    莫非……柳淳下意识看了看朱高燧,以这小子的阴险毒辣,还真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被老师盯上,朱高燧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心说坏了,我不会要倒霉吧?

    他惴惴不安,回头仔细叮嘱纪纲。

    “你可听好了,我把机会给你了,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我只有一条,就是不许丢人,如果你扛不住,回头我灭了你们全家!”

    纪纲身形高大,器宇轩昂,光看卖相,绝对是伟岸的大丈夫,颇有豪杰气概!

    他朗声大笑,“三殿下,小人自知卑贱,要想在乱世之中,出人头地,唯有不怕死而已!请三殿下放心,纪纲烂命一条,就算南朝把我的骨头敲碎,我也不会投降,更不会给王爷丢人!”

    “我只求三殿下一件事,假使纪纲慷慨就义,请殿下能照顾纪家上下,小人感激不尽!”

    朱高燧深吸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份告身,递给了纪纲。

    “我跟父王说了,任命你担任锦衣卫千户,你死了,这个千户是你儿子的!你儿子死了,是你孙子的!总之,不会给外人!”

    纪纲激动的双手颤抖,接过了锦衣卫千户的告身,双膝用力跪倒,欣喜若狂道:“卑职一条无用之命,能换来世袭千户,值了!”

    说完,纪纲捧着告身,戴好了书信,上了战马,只携带两个随从,立刻从北平出发,直奔济南府而去!

    他刚走,柳淳就出现在了朱高燧的身后,感叹道:“真是一个亡命徒,他此去必定不凡!”

    朱高燧吓得缩了缩脖子,“师父,他那么厉害吗?”

    柳淳狠狠瞪了朱高燧一眼,“你小子少给我装蒜!你从哪里网罗了这么个家伙?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第512章 燕王有大军五百万

    朱高燧战战兢兢,陪着师父吃饭,下棋,逗猫,全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怕。

    “师父,弟子真的没有什么瞒着师父的,弟子敢发誓,我要是有什么坏心思,就让我出门撞……”

    “行了!”

    柳淳拦住了朱高燧的话,“你们兄弟三人都是我的学生,可你们又各有千秋,各自不同。我从没想把你们教成一模一样的。很多学问上的东西,只能自己去研究。师父帮不了你们什么,唯独有一点,师父希望你们拥有大格局。一个男子汉,尤其是皇家子弟,心胸要开阔,要看得长远。”

    “你们都是聪明人,尤其是你。可为师也担心,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柳淳拍着朱高燧的肩头,低声道:“处在你们这个位置上,有太多人想要利用你们了。不要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事实上,越是身处高处,就越容易成为别人的提线木偶……你懂我的意思吗?”

    朱高燧低着头,暗搓搓地转动眼珠,以他的灵透,岂能不懂!

    现在聚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有几个是真正为了他好的?或许连一个都没有!大哥身边聚集了一堆文人,二哥身边一大堆武夫,自己这边,则是不少商人。相比之下,似乎自己这边才更危险。

    师父说得对,纪纲是个亡命徒,如果他真的立了大功,掌握了权力,他很有可能反过来,把自己当成猴子来耍……

    我朱高燧可以做任何事情,就是不能让别人玩弄,替别人火中取栗!

    “师父,您的意思弟子自然明白。可弟子能不能问一件事?”

    “讲!”

    “我大哥和我二哥呢?他们身边的那些人呢?我可以约束自己,万一他们约束不了呢?那样的话,弟子岂不是要吃亏了。”

    柳淳哈哈大笑,“你的确很聪明,既然如此……世子殿下,你来给他解惑吧!”

    话音刚落,朱高炽就晃着肥硕的身躯闯了进来,他一把揪住了朱高燧的脖领子,挥拳就打!

    “老三!你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就是个小人!为兄要好好教训你个小人!”朱高炽一顿老拳,把朱高燧打得爹妈乱叫,惨不可言。

    朱高炽呵呵冷笑,“老三,这还不算完,只是一点利息。等你二哥回来,我们再找你算账!”

    朱高燧顶着俩熊猫眼,腮帮子跟小馒头似的,咧着嘴,凄苦到了极点,爹妈打他也就罢了,大哥二哥还要揍他。

    可怜的朱小三咧着嘴,哇哇哭道:“我太难了!”

    ……

    纪纲丝毫不知道,因为他的出现,柳淳已经提前敲打三个小猪,生怕他们日后会你死我活地乱斗。

    要是纪纲知道柳淳如此在乎他,保证会大笑三声,不屑一顾!

    道理很简单,就连他都不知道,下一秒,自己还能不能活着。

    “我奉燕王之命,前来见你们主帅!快点放我进去!”

    纪纲连着喊了三遍,济南城头终于有了动静,不多时一队士兵冲出来,上前要抓人。纪纲把胳膊一抖,怒吼道:“你们什么东西!我乃是燕王使者,身上有燕王的公文,敢对我不敬,就是对王爷不敬!敢向我伸手,百万靖难大军,立刻挥师南下,踏平济南府!”

    这家伙是真够能吹的,说来也奇怪,这些兵还真被他镇住了,只是让他和随从去了兵器,就一起进城。

    等到了布政使衙门,纪纲掸了掸衣服,迈步昂然而入,对两旁的士兵衙役毫不在乎,简直跟到了自己的家似的。

    等走到堂上,他扫了一眼,见中间坐着一个面容清瘦的老者,他笑呵呵躬身,“见过盛将军!”

    他的话一出口,有人就笑道:“真是个无知之辈,中间的是铁铉铁大人,盛将军在旁边呢!”

    纪纲这才恍然大悟,用力揉了揉眼睛,上下看了看盛庸,故作惊讶。

    “盛将军,燕王都大赞将军是帅才,堪比古之名将。真是想不到,竟然让一个无能老朽窃据帅位,由此可见,武夫地位之低,你们不败,真是天理不容!”

    “啪!”

    盛庸愤怒拍桌子,“鼠辈,你竟敢乱我军心,当真以为不斩来使吗?”

    “哈哈哈!”纪纲大笑,“若我为鼠辈,必不敢当面挑唆!我既然敢说,就证明我是堂堂正正的汉子!”

    盛庸怒目圆睁,还想说话,铁铉冲他摆手,轻笑道:“盛将军,此人不过是朱棣派来的狂生,我们就当是看场猴戏罢了,何必动怒呢!”

    说完,铁铉一转头,对着纪纲道:“你既然是燕逆的使者,又有什么话,要对老夫讲?”

    “你?”纪纲一撇嘴,“我此来是奉了燕王之命,要渡江入金陵,去面见朱允,痛斥昏君,责问他为何视百姓为草芥?为何不遵先帝遗训!背弃祖宗,祸害苍生,如此昏君,为何不赶快退位,以谢天下?”

    “大胆!”

    盛庸大怒,一下子抽出了宝剑。

    “无君无父的畜生,我现在就杀了你!”

    铁铉同样眉头紧皱,“你这个小小竖子,莫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不光是这两位,其他的将领也都怒目而视,恨不得杀了纪纲而后快。

    此刻纪纲的手心都是冷汗。

    要说不害怕,那是扯淡!可他这个人天生好赌,越是压力大,就越要拼一把。

    “你们都想杀我,我不过是烂命一条,大可以随便动手。可我要请教诸位将军,大人们,你们难道不知道羞愧二字吗?你们出去问问,看看山东父老,受了多少的罪!朝廷打仗,一而再,再而三,征用民夫,增加田赋,兵连祸结,赤地千里,有多少百姓,妻离子散,你们不知道吗?”

    铁铉沉着脸,“哼,你所谓这些,皆因燕逆而起,等朝廷平定燕逆,自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那兖州呢?为什么均田推不下去,为什么好官要被陷害?为什么横行乡里的恶徒敢肆意妄为?难道是燕王殿下给他们撑腰,是吗?”

    铁铉脸上的肉微微抽搐,兖州的事情,他也得到了报告,正在发愁呢!

    说起来荀顺庆来兖州,还跟他有关系。在双方议和之后,济南是军事重镇,南军死活不会退让,派遣铁铉和盛庸前来镇守。

    铁铉也知道人马太多,耗损民力,如果都压在寻常百姓身上,势必造成民变……因此他是赞同向世家施压,让他们多出田赋,多贡献民夫……只是还没等他实现目标,朝野上下,攻讦荀顺庆的生意一浪高过一浪……这帮人找不到理由,最后竟然以荀顺庆曾经是柳淳弟子的名义,说他“纵然未曾有谋反之举,其心未必忠于朝廷”为由,捉拿回京问话!

    什么叫莫须有啊!

    这就是!

    铁铉怒不可遏,尤其是朝中还有一大堆人,连他也不放过,一起攻击,恨不得将他弄死才甘心。

    说到底,不就是他逼着济南的一些大户交钱吗!他还派人去运河征税,要知道,这些征用上来的钱,他可一文都没有揣到自己的荷包里啊!

    铁铉五味杂陈,他不知道的是在一百多年以后,也有一位抗倭的英雄,此人叫胡宗宪,他一样是向大户征收提编,充实军用,训练强兵,抗击倭寇。他的结果更惨,只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悲愤诗句,自杀在狱中。

    铁铉比胡宗宪幸运的是朝中还有个方孝孺愿意替他说话,不然这位就要折在自己人手里了。

    铁铉猛地抬头,怒视着纪纲。

    “老夫听懂了,燕逆跟兖州的乱民勾结,想要不承认议和的结果,派兵南下,对不对?”

    纪纲朗声道:“不是派兵南下,而是挥师扫清逆贼!朱允这个昏君,他已经推翻了多少先帝的遗训?重士人轻百姓,推翻变法,杀戮忠良,贱卖皇家银行……他简直是朱家的不肖子孙。尔等皆是逆臣贼子!”

    “闭嘴!”

    盛庸迈着大步冲过来,他一把揪住了纪纲的胸膛,红赤着双眼,质问道:“说!燕逆准备多少人马南下,准备从哪里发起攻击?”

    纪纲虽然身强体壮,但比起盛庸还是差得太多了,被抓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指了指胸口。盛庸终于松开了手,纪纲咳嗽了两声,突然哈哈大笑,“你问多少人马?我可以告诉你!光是我知道的,就有五百万大军!”

    “你放屁!”盛庸破口大骂,“燕逆何来这么多人马?你活得不耐烦了!”

    “哈哈哈!燕王顺天应人,天下百姓,无人不翘首以盼!我是山东人,据我所知,山东五百万父老乡亲,只等燕王大旗一到,就一起响应!兖州父老等不及了,先动手而已!”

    “你!”

    盛庸,再度露出杀人的目光,这几句话,说得他又气又愤,可又不得不承认,朝廷这么干,实在是太不得人心了。

    只不过他一个武夫,又有什么办法呢!

    想到这里,盛庸又不免想起纪纲最开始的几句话,在朱允的手下,武夫是真没有地位啊!

    哪怕出生入死,也不顶用啊!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报,盛庸和铁铉不得不把纪纲暂时押下去。

    “铁大人,盛将军,大事不好了。德州,临清,就连东昌府都出现了铁骑。看样子,燕逆要大举南下了!”

第513章 天命之子朱高煦

    盛庸和铁铉面面相觑,他们都清楚,战斗迟早会来,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而且又这么被动!

    “唉!假如朝中能听方公的,能压制住孔家,兖州府就……唉!”铁铉不停哀叹,他现在恨不得冲进京城,抓住那帮蠢材,提着他们的耳朵,告诉这帮货,局势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只可惜,那帮人是永远不会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了,他们只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敲碎他们的迷梦的。

    “盛将军,根据那个纪纲所言,朱棣是要大举南下了。”

    盛庸疑惑道:“朱棣精通兵法,他应该清楚,此刻绝不是最好的时机,北平已经被打得凋敝枯竭,再动用大兵,他就不怕自己先垮了?”

    铁铉迟疑,他也有类似的想法,只不过纪纲那家伙也太横了,看那样子,仿佛有十足的把握似的。

    “盛将军,说句实话,有你在,我并不担忧燕逆会攻克济南。”

    “多谢铁大人信任!”

    铁铉无奈笑道:“我是担心其他地方,临清,东昌,这些地方都不堪一击。而且一旦落入燕逆手里,他们就可以向南推到兖州,那样的话,济南就要腹背受敌了。”

    “嗯,看起来必须要分兵救援了。”盛庸自语道。

    ……

    夜寒如水,连虫儿都懒得鸣叫,冰冷的铠甲,上面聚集着一层细腻的露珠。

    朱高煦坐在一块石头上,宛如一个雕塑,除了偶尔动一下的眼睛,其他的地方,都一动不动……他打过仗,很早的时候,他跟老爹出塞打蒙古人,守卫北平的时候,他不但在城上杀敌,更是几次出城,去攻击南军的大营。

    朱高煦不记得赢了多少次,他只知道还没有输过!

    这一次也是一样!

    他比柳淳和朱棣还早知道兖州的事情,朱高煦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战机。他立刻和蓝勇分工,蓝勇率领人马,佯装大部队,攻击其他的州城府县,吸引南军的主力。

    朱高煦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替兖州分担压力。他也不清楚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是他愿意尽力而为。

    很快,他又等到的战机,从济南府里,送出了绝密的消息,铁铉分兵五万,去救援东昌府!

    五万!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朱高煦面对着地图,很快弄清楚了铁铉的打算。就算燕军大举南下,他只要守住济南和东昌,两扇大门在手,燕军就别想攻入山东腹地。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从容调兵,解决掉兖州的问题。

    “很好的计划,只可惜,遇到了我!”朱高煦反反复复,推想了作战计划,突然,有骑兵跑过来,“二殿下,南军的人马出现了!”

    朱高煦豁然站起,一瞬间,抽出了佩刀。

    在他身后,五千名骑兵也都快速集结。

    “弟兄们,到了拼命的时候了!”

    “跟我来!”

    朱高煦跃上战马,先率领三百人冲了出去。

    战斗就这么迅速爆发了,和朱高煦撞在一起的是南军的夜不收,晨光之中,两支人马相遇。

    朱高煦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南军的反应也不慢,立刻有人张弓搭箭,向他射过来。朱高煦只觉得有嗖嗖的声音,从耳边划过,甚至有弓箭蹭着头盔,留下了一串火星。再精准一点,或许他就要没命了。

    朱高煦却没有在乎,或许有人天生就该在战场上发光发热!

    朱高煦终于冲到了对方的眼前……他没有举刀去劈,而是直接借着挺直腰背的机会,将手里的刀自下而上,划开了对方的身体,从小腹到胸膛,再到脑袋。

    鲜血狂喷,宛如雾气。

    朱高煦从中间冲过,丝毫不受影响,刀由劈向了另一个人。

    这套阵前决胜的刀法,来自梁国公蓝玉。

    在京城里,别的皇孙都在虚应故事,谁会相信,身份尊贵的他们,需要亲自上战场。

    只有朱高煦,一次又一次,不断磨砺着自己的功夫,要让刀更快一些,让角度更刁钻一点,为了一击必杀,需要千万次的练习……

    终于,他可以把刀用的像手臂一般娴熟。

    “杀!”

    朱高煦砍掉了一名夜不收的胳膊,回手又是一刀,将一个试图逃跑的家伙戳穿后心,鲜血迸溅,立扑!

    朱高煦的凶悍吓傻了其他夜不收,南军纷纷向后溃散,可朱高煦却不想绕过他们,他又取下了后背的弓。

    他的箭术是跟朱棣学的,这也是朱高煦最引以为傲的本事!

    嗖!

    一支箭从后面穿透脖颈,南军落马而死。

    朱高煦露出残忍的笑容,以为本殿下不会弓箭是吧?这回让你们尝尝厉害!

    他又连着发了三箭,有三个夜不收被他射伤或者毙命,其余的将士冲上来,一共三十多名夜不收,一个活口也没有。

    清点战果之后,朱高煦果断下令!

    “随我来!”

    他的对面是五万人马,足足是他的十倍!

    可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下令出击了,而身后的士兵也仿佛没有觉察似的,就这么傻乎乎地冲了上去。

    战斗不出意外打响了。

    朱高煦的对手是瞿能,他也算是朱允一方,为数不多的将才。他离开济南的时候,铁铉曾经面授机宜。

    他觉得朱棣很可能是虚张声势,因此需要果断打退燕军,然后去围攻兖州,解决后顾之忧。

    瞿能颇为赞同,他也不信仓促之间,燕军能集中多少兵力。如果人少,就是来送菜的。瞿能让自己的儿子指挥前锋,撒出去夜不收,远远侦查,防备偷袭。

    朱高煦来得很快,但是却没有出乎瞿能的预料。

    战斗打响,朱高煦就像是一只猛虎,他身后的将士则是化身狼群,簇拥着自己的王,迅速冲击。他们高举战刀,寒光闪烁,鲜血奔流,残断的肢体,四处飞溅,人命在这一刻,变得比蝼蚁还不值钱。

    朱高煦纵马前突,手里的长刀不停挥舞,每一下都有人丧命,即便没死,只要掉下去,就必死无疑!

    他忘情厮杀者,可渐渐地,南军停止了混乱,他们有序退去,在朱高煦的面前,出下了一整队的刀斧手。

    南军肩并着肩,伴随着千户的断喝,大刀举起,宛如一面寒光闪闪的墙,迅速劈下。

    朱高煦大惊,他慌忙用手里的刀横削。

    幸好他的刀是精心锻造的利器,一下子砍断了三口刀,又挥手一击,将三名刀斧手毙杀。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十几名靖难军骑兵落马毙命。

    朱高煦咬着牙,纵马继续冲击,不断有南军倒下去,可每当他杀一个人,就会有两个顶上来。

    对方的人越来越多,密密匝匝,几乎看不到边界。

    朱高煦疲劳了,他的双手开始颤抖,他必须用尽力气,才能握住手里的刀。而这口宝刀的刀锋也变得不再犀利。

    朱高煦抬起头,仰望了一眼天空中的太阳,四周笼罩着一层七彩的光圈,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土气。

    撑住!

    一定要撑住!

    机会很快就来了!

    而就在此时,南军的瞿能也是大喜过望。

    “哈哈哈,居然是朱高煦!朱棣的二儿子!吾儿,快去抓了他,要活的!”

    “遵命!”

    瞿能的儿子立刻领命,他亲自带领着仅有的三千骑兵,向朱高煦的后方穿插过去,要截断他的后路。

    “殿下,快,快退吧!”

    朱高煦恍若未闻,此刻要是退了,就真的败了!

    在朱高煦的眼前,一杆大旗越来越近!

    “杀!”

    他再度鼓起勇气,奋力向前突击,不停挥刀,不停收割生命,身后的将士浴血冲杀,宁死也要追随着殿下,

    近了!

    近了!

    朱高煦觉得这杆旗号,似乎触手可及,只是在这段距离中间,有数以百计的精锐挡着,咫尺天涯……就在这时候,突然狂风骤起,夹杂着砂石吹了过来。

    咔嚓!

    大旗应声断裂,朱高煦咧着嘴,鼓起胸膛,用尽力气大吼:

    “瞿能老匹夫死了,跟我冲!”

    朱高煦化身战神,冲向了混乱的南军……

第514章 十日破城

    “捷报,大捷啊!”

    手下人兴匆匆跑进来,手里挥舞着捷报,脸上都乐开了花。

    朱棣板着脸,不悦道:“多大的事情,也值得大呼小叫,不就是朱高煦侥幸打赢了吗?”

    手下人喘口气,激动道:“王爷,二殿下以五千破五万,斩杀大将瞿能,声威大振,我军上下,倍受鼓舞!”

    朱棣微微一动,却还是绷住了,淡然道:“拿来吧!”

    接过了捷报,朱棣摆手,把让送信的下去,他自己亲手展开,仔细看去。此刻朱棣的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没错,他的心里可不像表面上那么激动,这是双方议和作废,第一次大战,赢得了开门红,又是以寡敌众,打破敌军,更为重要的是自己儿子打出来的……三重喜事叠到了一起,朱棣哪能平静。

    他仔细阅读着捷报上面的每一个字,生怕错过任何重要的信息。

    等到朱棣看完,他也不得不承认,朱高煦的确有些天赋,在打仗上面,至少有自己一半的本事了。

    嗯,没错!

    首先,朱高煦授意蓝勇,佯攻东昌等地,将大军从济南府调出来,然后以骑兵突袭……双方在交战过程中,又突起狂风,吹断了南军大旗。

    朱高煦趁乱追杀,斩杀大将瞿能,随后瞿能之子前来救援,想要抢回父亲的尸体,结果让朱高煦用弓箭射穿咽喉。

    首领战死,五万大军溃散了多一半,数千人被杀,近万人成为俘虏!

    的确是大捷!

    少有的大捷!

    “好小子!”

    朱棣咧嘴大笑,开怀舒畅,儿子们都成长起来,燕军之中,能人辈出,将才云集,朱棣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

    “去,请来文武议论军务。”

    不多时,大家伙又都赶来了。

    这一次大家的脸上都是笑容,“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二殿下智勇双全,大获全胜,真是军威大振,打得太漂亮了。”

    面对赞誉,朱棣只是淡然道:“他不过是侥幸罢了,瞿能废物一个。身为将领,居然不知道天时变化,如何统兵?假如是盛庸领兵,朱高煦必败!”

    这时候丘福不服气了,“王爷,这就是知己知彼,假如是盛庸统兵,二殿下必然不会这么冒险!大家伙说是不是?”

    众将哈哈大笑,一起点头,“丘将军高见,王爷就不要谦虚了。”

    儿子被人夸奖,简直比自己被夸奖还舒服,朱棣的心情大好。

    “嗯,就算是赢了个开门红。接下来,大家觉得要如何应对?”

    众将面面相觑,这可是关键的时候,如何把优势转变成胜势,的确太吃功夫了。最后大家都看向了道衍,这可是主战派的代表。

    道衍果然不负众望,朗声道:“王爷,趁着南军锐气搓动,后继无力,正好南下攻击济南!”

    朱棣目视着道衍,平静道:“能打下来吗?”

    “能!”道衍道:“济南坚城,又有盛庸和铁铉驻守,的确是块硬骨头。可若是能拿下济南,整个山东就是我们的,南军势必瓦解冰消,一溃千里!”

    道衍描绘出了一副非常吸引人的画面。

    北平和金陵,作为双方的大本营,谁掌握了山东,谁就拥有了战略主动,胜利的天平就会向哪一边倾斜!

    朱棣怎能不动心。

    就在他想要下最后决心的时候,却还是扭头,冲着柳淳道:“你的意思呢?”

    柳淳面无表情,伸出了一个巴掌,正反晃了各一次。

    “十天!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

    朱棣皱着眉头,“粮草当真这么紧张?”

    “不光是粮草,还有攻城器械……现在的北平拥有各种大炮,近三百门,武器固然好,可对后勤的压力也大。需要的牲畜是往常的一倍,至于民夫,数量就更多了。一旦陷入鏖战,我们会不战自溃!我说十天,是因为从徐州和淮安方向,还有梅殷的二十万大军,另外在扬州也有十多万人,在十天之内,这些援军就会北上济南,到时候,我们就会陷入苦战”

    柳淳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了众人的头上。

    攻城战,的确不容易,就算攻打一座小城,十天都未必拿得下来!

    济南坚固无比,又被南军经营了许久,真的不好对付。

    如果打不了下来,就会面临着失败的苦涩……身为一个决策者,不能只看到好的一面,却忽视了潜藏的风险。

    朱棣眉头深锁,半晌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此刻朱棣的目光,格外清澈,众人不自觉挺直了腰杆。

    因为他们清楚,朱棣有了决断!

    “道衍大人,辅佐士子朱高炽,留守北平,茹和郁新,全力以赴,调拨粮食,集结物资,供应军用。张玉,丘福,你们各自率领一万人,作为前锋,直取济南。柳淳,你随着本王,带领八万中军押后,十万大军,十日之内,一定要攻破济南!”

    一声令下,再也没有迟疑。

    不管有什么看法,到了这一刻,就只能一心一意,服从命令!

    这就是军纪,没有任何理由可讲。

    随着命令一级一级传达下去……北平动员起来,燕军的强大,彻底展现出来。

    “你们,还有你们,立刻随军出征!”

    刘政在工地上,快速下达指令,原本的工人被调了出来,集中起来,充当辎重队伍。另一面,北平布政使衙门,向车马行下令,要求他们暂时将所有牲畜集中起来,供应军用。

    不许讲条件,不许反对……谁敢不借,一律处死。

    不到半天的功夫,供应军中的十五万名民夫,就已经准备妥当。配合民夫,又集中了五万多头牲畜,三千多马车,两万多独轮车,五万条扁担……

    “乡亲们,燕王殿下率领大军南下,是为了解救兖州父老乡亲,是为了讨伐逆臣贼子。你们当中,有许多是从江南来的,燕王殿下承诺大家,只要打赢了,就会兵进江南,落实均田,把属于你们的财产,还给大家伙!”

    短暂的宁静之后,许多工匠走了出来,他们排成队伍,捐献钱款粮食……除了被征调的民夫之外,剩下的民夫发出“每人多干一份活儿,每天少吃一个馍儿”的口号,挤出两千石粮食,充作军粮。

    在北平各地的学堂,师生也开始自觉捐款捐物,两天的时间,共计筹措粮食一千五百多石,钱两千多贯,悉数充作军粮。

    白羊口千户所,所有村民,捐赠粮食八千石,牲畜五百头,马车两百架,钢铁二十万斤!

    在大宁方向,一个署名“元归义”的人,捐赠驮马三匹,金一千两,经核实,此人正是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

    来自四面八方的捐赠,不断汇聚到军中,朱棣和柳淳已经赶到了沧州,准备发动攻击。面对着捐赠的名册。

    朱棣的眼圈红了,“柳淳,这不是你搞出来的花样吧?”

    柳淳连连摆手,就算他想,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啊!

    “王爷,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王爷推行变法,使万民获益,百姓发自真心,支持王爷,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朱棣轻轻摇头,“虽说情理之中,可自古以来,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步?俺朱棣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万民拥戴?”

    柳淳没有说什么,的确是太不容易了。

    北平的情况很困难,但是北平又很强大。

    之前有十年工商业发展的浑厚积累。

    接着是一年多围城苦战的煎熬。

    然后是这几个月大规模的投入建设……那些工程可不是劳民伤财,大而无当的折腾……相反,许许多多的青壮,都靠着工程吃饱了饭。他们的房舍在建造之中,孩子的学堂初具规模,朗朗读书声,让无数人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不光是他们,还有子孙后代!

    为了希望,百姓愿意从自己的牙缝里挤出粮食,愿意将自己的牲畜交给靖难军……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彻彻底底打赢!

    男人们去了工地,女人们下了田地干活,男人们推着小车,挑着扁担,去运送军粮,女人们就跟着进入工地……战争要赢,生活要继续,北平的每一个人,都竭尽全力,燃烧自己,将潜力压榨到了极限。

    万民拥戴,不是享受,而是责任!

    朱棣感觉自己的肩头,扛着山岳一般,负重前行,泰山在肩。

    重担压不跨,只会让你变得更强大!

    朱棣的拳头渐渐收紧,他脸上含笑,自信镇定。

    “柳淳,靖难胜利之后,我必将与百姓万民共天下!与真心支持我的人共天下!”朱棣鄙夷道:“两汉重世家,唐代藩镇林立,宋代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结果换来靖康之耻,崖山之败!我大明与万民共天下,方能万世昌盛,日月永照!”

    朱棣迈着大步,冲到了军帐外面。

    “传令,全军出击!”

    “全军出击!”

    “全军出击!”

    ……

    命令像是潮水一般传下去,十万大军,直扑济南,在大军的背后,是数倍的民夫,他们构成了一道道的血脉,向着靖难大军输送辎重给养。

    张玉和丘福两路先锋,一路攻破济阳,一路攻取了禹城,直扑济南城下……铁铉和盛庸不断接到各方的奏报,他们的脸色愈发难看。

    “铁大人,我觉得这一次的燕军,似乎和往常都不一样!”

    铁铉咬着牙齿,拧着眉头,“燕逆的确是犀利许多,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515章 攻克济南

    天边浓密的云雾,遮住了太阳,黑压压的,如淤积的愁闷,堵在心头。这个滋味,绝对说不上好。

    铁铉坐在布政使衙门的大堂,巍然不动。作为抗击靖难军的第一线,铁铉丝毫不轻松,他没日没夜,加强城防,训练将士,积累粮草……竭尽一切努力,做到最好。只是一个人的努力毕竟有限,孤掌难鸣,无力回天,这就是他最真实的感受。

    铁铉还有些奇怪,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不安……或许,或许是那个叫纪纲的家伙说的那句话!

    光是在山东,就有五百万大军!

    每每想到这里,铁铉的心就像被刀子扎了似的!陛下啊,你怎么会坐视民心都落到朱棣手里?没了百姓支持,又何以扫平逆贼啊?

    铁铉铺开宣纸,很想给朱允再写一份奏疏,苦谏陛下,改弦更张。他提起笔,正在酝酿。

    轰!

    一声炸响,让铁铉浑身一震,墨汁滴到了纸上,他再也顾不上写什么了,城外的大炮轰鸣,一声接着一声,宛如雷霆。死心炮弹,落在城墙,仿佛重锤重击,咚咚作响,震得城头的士兵,浑身乱颤,胆战心惊,仿佛脚下的城墙就要碎裂一般。

    靖难军的攻势,让铁铉为之一惊。

    他的预感是对的,朱棣这是要拼了!

    “传令盛庸将军,叫他好生应付,一定要撑住!”铁铉顿了顿,又告诉下面的人,“贴出榜文告示,让老百姓安心,我大军稳如泰山,还有几十万援军,不日就会赶到,到时候……”

    铁铉正说着,突然觉得头上一黑,他急忙抬头!

    什么玩意?

    此刻许多城里的百姓士兵,都抬头仰望着天空,一个个硕大的圆球,从济南上空掠过。在圆球下面的吊篮里,探出了一个个的脑袋,突然,他们举着一大摞传单,从空中洒落。

    宛如天女散花,天空处处开花。

    好巧不巧,有些传单竟然落到了布政使衙门,就落在了铁铉的头上!

    他急忙抓在手里,瞪圆眼睛看去。

    “山东父老乡亲,朝廷视百姓为鱼肉,忠臣被陷害,小民如草芥。燕王大军已经来了,开城迎接燕王,变法均田,共享安康!”

    没什么新鲜的东西,铁铉看了两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惊慌失措。

    “快,快下令,不许看!将这些东西全都收上来,给我烧了!谁敢私藏,杀无赦!杀!”铁铉咬牙切齿。好狠的朱棣,攻城为上,攻心卫下!

    这样的办法都能想出来,真够阴险的。

    “告诉所有百姓,燕逆的话都是骗人的,不可相信。”

    光是攻城战就够忙活的了,现在又出了这么个事情,铁铉只得亲自到街上面,亲自搜查,将传单悉数收回。

    可偌大的济南城,总会有那么一些漏网之鱼……而且柳淳是铁了心了,每隔一个时辰,就派出一队热气球,从济南上空飞越,也不知道他哪弄来的这么多热气球!

    一批批的传单,不断从天上散落。

    这里面有痛骂朝廷的,有劝勉百姓的,还有讲解大势的……好巧不巧,有一批传单就落到了城里的军营。

    许多禁军将士都接到了。

    “先帝视尔等为手足,当今天子视武人为奴仆。尔等扪心自问,可愿意战死异乡,致使你们的父母妻儿孤苦无依?朱允不值得大家伙替他卖命,及早反戈一击,天下太平。均分田亩,废除军户,各自回乡,安居乐业。”

    将士们看到这些,当真是怦然心动,他们的心中早有怨气。

    按照道理,军饷是发银子和铜钱,绝不会发纸币。

    可就在前不久,皇家银行卖掉了,朝廷军费实在紧张,户部不得不向皇家银行借了一笔钱。

    他们也知道用纸币太下作,但是没有办法啊!

    山东的兵马,七成给铜钱,三成给纸币。

    朝廷觉得这已经算是很大的优待了,毕竟后方的人马可是要拿一半纸币的。

    可朝中诸公没有想通,你们要跟朱棣斗,靖难军发的可是上好的田地啊!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军心浮动,再加上这些传单,城里的人马就更乱了,有些人干脆扔了兵器,找地方藏起来,不愿意去打仗送死。

    济南在北方的城市当中,算是文教很昌盛的一个地方,许多士子聚集在了一起,其中有一个人,他名叫高贤宁。

    这家伙颇有些才气,文笔也极好,最关键的是他有个同学,叫纪纲!

    “真是没想到,纪兄成了燕王的使者,如今已经被关在了大牢,只怕命不久矣!”

    高贤宁冲着说话的人微微一笑,“你说纪纲活不长,难道我们就能活得下去吗?”

    “你,你这是何意?”

    “这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高贤宁将一份传单排在了桌子上!有几个人一看,吓得浑身发抖。

    “高兄,你怎么藏了这个要命的东西,快,快烧了啊!”

    高贤宁讥诮道:“诸位想烧我不拦着,可我提醒你们,万一燕王杀进济南,这东西没准就能救你们一命!”

    大家伙吸了口冷气,突然略有所悟。

    没错!

    这东西真的能救命啊!

    他们由畏之如虎,变得炽热起来,恨不得多藏几张在身上。瞧着他们的德行,高贤宁忍不住轻笑,人心如此,真的救不了了。

    “诸位,荀大人来山东,我一度以为朝廷要真的替山东父老做事了,可谁能想到,荀大人被陷害,如今是黑白颠倒,忠良受害,小人奸佞猖獗,如此下去,还有什么好结果?”

    众人被他说得默默低下了头。

    “高兄高见,可,可我们这些书生又能做什么啊?”

    ……

    济南的攻城战到了第五天。

    原计划是十天拿下济南,在路上用了三天,换句话说,留给朱棣的时间只剩下两天了,如果拿不下来,就只有退兵!

    “明日我亲自督军攻城,不克济南,绝不收兵!”

    柳淳没说什么,他也没法劝朱棣保重身体,如果不身先士卒,那就不是朱棣了。柳淳只是默默披上了铠甲。

    “既然如此,就让我随着王爷一起杀敌吧!”

    轰!轰!轰!

    大炮再度怒吼,硝烟弥漫,沉重的弹丸化身铁榔头,狠狠捶打,咚,咚,咚!

    突然,又一声巨响,一片城墙倒塌了。

    这一片城墙被连续击中了好几次,已经裂开了缝隙,由于攻城紧急,也来不及修理,今日又被大炮击中,足足有五丈宽的一块城墙落了下来,只留下一丈多的土墙,宛如从中间截断!

    朱棣眼睛冒光,立刻挥动兵器,怒喝道:“杀!”

    靖难军像是潮水一般涌了上去。

    城里的人马也在拼命冲上来。

    只要拿下缺口,就能攻入济南。

    丢了缺口,就万劫不复。

    双方都疯了,在这一刻,大家就像是嗜血的鲨鱼,疯狂扑不过来。城外的弓箭,火铳,不断攻击,南军成片的倒下去。但是他们已经顾不得了,盛庸亲自督战,不管死多少人,都要保住城墙。

    盛庸又安排人马,冲上了断裂城墙的两端,利用女墙掩护,向靖难军攒射。

    这下子靖难军可吃了亏,他们冲不进去,又面临着居高临下的攻击,顷刻之间,死伤狼藉,遍地尸体。

    眼瞧着靖难军节节败退,最好的机会就要失去……朱棣的眼睛都红了,他提着刀,要亲自冲上去。

    柳淳吓得不轻,攻城战的残酷可远胜过野战,假如朱棣有什么损伤,那可就麻烦了。他急忙招呼卫士,拿着盾牌,挡在朱棣前面,他也亲自跟随,组成一个小队,保护朱棣前进。

    而就在这时候,靖难军突然觉得城头的攻击力道减弱了。

    不会是欲擒故纵吧?

    大家伙来不及多想,就一口气冲了上去!

    他们踏着尸体,连云梯都不用,就冲了进去。

    南军就这么败了?

    连朱棣和柳淳都不敢置信。

    片刻之后,有人跑过来。

    “王爷大喜!城里火光四起,有人说王爷杀进城了,南军仓皇溃退!”

    听到这里朱棣大喜,虽然不知道是谁放的火,可太及时了。

    “弟兄,冲!”

    潮水一般的靖难军,顷刻之间,涌入了城中。

    朱棣亲自督战,他跟柳淳一前一后,踏上了济南的城头,俯视着这座饱经战火的城市。朱棣长长出了口气。

    “济南终于是我的了!”

    柳淳此刻同样热血沸腾,要知道整个靖难之役,盛庸和铁铉驻守的济南城,都是个十足的铁憨憨。

    朱棣碰得头破血流,最后不得不绕路而行。

    而这一次,朱棣只用了不到十天,就拿下了济南。

    果然是民心在我,天下我有!

    “杀!”

    靖难军驱散南军,夺下了城门。

    外面的大部队快速涌入,南军的失败,已经不可避免……到处都是乱兵,到处都是火光,盛庸提着一把刀,退到了布政使衙门。

    迎面正好见到铁铉,“大人,快跟我走吧!我保护你!”

    铁铉看了看浑身硝烟的老搭档,突然苦笑着摇头,“盛将军,我已经兵败,还能逃到哪里去?”

    “不!”盛庸急了,“大人,你是朝中少有知兵的文臣,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还可以去徐州,去扬州,大不了渡过长江……总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正说着,外面大街上都乱了套,喊杀声近在咫尺!

    “快走!”盛庸急了,“大人,再不走就晚了!”

    他用力拖着铁铉,就想离去,可是突然,铁铉的嘴角流出了血液,紧接着大口大口的鲜血,喷了出来。

    “铁大人,铁大人!”盛庸焦急大吼。

    铁铉咧嘴一笑,“丧师丢城,铁,铁某唯有一死而已!”

    “铁大人,你怎么这么傻啊!”

    盛庸的心拔凉拔凉的,他能顺利领兵,指挥作战,全靠铁铉的无条件支持,如今铁铉一死,他又该何去何从?

    这时候铁铉已经奄奄一息,他用双眼瞪着盛庸,盛庸急忙伏身,把耳朵贴在铁铉的嘴边,含着泪道:“大人,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吧!”

    “盛将军,你,你兵法武艺,天下少有,不,不要,跟,跟着朝廷,一起,死!你,你投降,燕,燕王,自有,自有大展拳脚,的,的机会……”后面的话,盛庸听不清了,再仔细看去,铁铉的眼神散开,已经毙命……

第516章 山东军图覆灭

    “铁大人!”

    盛庸眼中含泪,他跟铁铉珠联璧合,配合默契,别人是文武相争,他们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战败了,铁铉死了,可罪责在他的身上吗?

    不!

    一点都不怪他。

    铁铉能撑住没有投降,已经够对得起京城的那位了!

    “铁大人,我送你回家!”

    盛庸脱下战袍,裹住铁铉的尸体,将他背在了身后,此刻外面的靖难军已经冲进来了,盛庸背着一个死人,握紧手里的刀,疯狂砍杀,此刻的他,就像是发疯的野兽,摧毁着眼前的一切。

    他很绝望,朝廷的文官们不会放过他,而且仗打到了这个地步,回去也不过是二次受辱罢了,有什么滋味呢!

    让他投降朱棣,虽然是铁铉告诉的,可盛庸并不愿意,或许铁大人觉得他是个武夫,不在乎名声,可盛庸也是个忠义的汉子,他既然是天子的人,不管天子如何,他都只有一心一意,绝不可以背叛。

    盛庸想回家,回归林泉,做一个普通人,再也不过问世事。

    他疯狂杀戮,奋力突出重围,他身边的护卫已经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区区七人。盛庸冲到了南城门,趁着乱,他出了城。

    可就在他出城的一刹那,有个人正提着刀,在等着他!

    “盛庸!你跑不了!”

    朱高煦纵马就冲上来了。

    这小子击杀瞿能之后,竟然暗中将几个愿意投降的士兵,充作溃军,放回来济南。就这样,城里的动静,朱高煦竟然也知道。

    今天这把火,本来是朱高煦想放的,谁知道有人抢了先,他就只好盯着城里的大头儿,尤其是盛庸和铁铉,更是老爹的眼中钉,岂能放过。

    朱高煦像是猛虎一般,劈头一刀。

    盛庸慌忙格挡,他虽然功夫极佳,但是仓促迎敌,而且身后还背着一个,导致盛庸重心不稳,向后跌倒。

    朱高煦半点不客气,探身扑过去,将刀抵住了盛庸的咽喉。

    “别动!”

    朱高煦兴匆匆招呼部下,将盛庸擒拿,送去见朱棣。

    此刻朱棣正和柳淳步入济南。

    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跪在了朱棣面前,“小人锦衣卫千户纪纲,拜见王爷!”

    “纪纲!”

    朱棣打量了一下,的确是这个家伙,比起之前瘦了不少,气色也很差,但是精神头很足,眼睛冒着光。

    朱棣笑道:“你送信未死,也算是本事了。”

    纪纲忙道:“多谢王爷夸奖,卑职幸不辱命,不但送信未死,还……还放火烧了济南!”

    “哦!”朱棣大惊,“这场火是你放的?”

    “没错!”纪纲用力点头,“回王爷的话,卑职原是山东的秀才,济南城中,有卑职的好友,他们早就仰慕王爷仁德,这一次冒死相助,只为王爷大业功成!”

    朱棣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是纪纲之功,这家伙还真有些本事,也有些福气。

    “你果然完成了嘱托,锦衣卫千户是你的了。不过你这次功劳太大,本王还要更加重赏才是。”

    纪纲眼睛冒光,艰难咽了口吐沫,毫无疑问,朱棣是说话算数的,他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爬到高处……只不过这么办好吗?

    纪纲突然用力磕头,“王爷,如果一定要给卑职赏赐,请王爷准许卑职替王爷牵马!”

    “牵马?”朱棣不解,笑道:“给我当马夫,可不是什么大官,会委屈你的。”

    “不委屈。”纪纲立刻摇头,“只要能陪着王爷,卑职干什么都行!”

    说着话,他竟主动接过了马缰绳,在前面牵着。

    朱棣瞧了瞧纪纲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的柳淳,只见柳淳微微含笑,冲着朱棣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棣来到了布政使衙门前面,正要下马,纪纲又做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动作,他趴在地上,用自己宽阔的后背,充当踏板,让朱棣踩着他的背下马。

    除了很小的时候,朱棣初学骑马,有太监这么干过,几十年了,纪纲还是第一个!而且这家伙还是秀才出身,又会一身的武艺。

    竟然能做卑微地趴在地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哈哈哈!”柳淳突然笑了,“王爷,纪纲忠心耿耿,可是难得的人才啊。”

    朱棣略微沉吟,就踏着纪纲的背,从马上下来,他一边朝前走,一边道:“纪纲,从今日起,升任锦衣卫指挥佥事,跟着本王,贴身伺候。”

    纪纲大喜,却没有忘了柳淳,一扭头,要冲着柳淳行礼。

    柳淳摆手,“你是王爷的人,不必客气。”

    一面向里面走,一面心中暗暗感叹……纪纲这家伙,能屈能伸,对自己都这么狠,难怪能成为永乐朝的凶人。

    不过也不用过分鄙视,朱棣想要治理好天下,就少不得纪纲一般的恶人,有他在,少不得脏活儿都给他。

    柳淳并不觉得纪纲对他有多大的威胁,也不用刻意去笼络,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等他刚刚在衙门坐下,朱高煦就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父王,师父,你们瞧,我把谁抓来了!”

    朱高煦喜滋滋招呼,下面的人将盛庸带了上来,一起抬进来的还有铁铉的尸体。朱高煦切齿咬牙,怒骂道:“铁铉这个贼,居然提前自杀了,要不然一定把他千刀万剐,扒皮楦草……父王,要不要现在把他扒皮了?”

    朱高煦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还真别说,他亲手解剖的尸体就不下二十具,堪称经验丰富,手法地道。

    柳淳轻咳道:“铁铉其人是言官出身,相比起其他人,并没有太多的恶行。如今既然死了,那就让他入土为安吧!真正应该清算的人都在京城里面,没有必要浪费精力。”

    师父都发话了,朱高煦还能说什么。

    盛庸听到柳淳的话,忙道:“我替铁大人,感谢柳先生。”

    柳淳淡然道:“盛庸,你嘴上说感谢可不顶用,难道就没有一些表示?”

    这家伙算是南军当中,少有的猛将,当初对阵洛阳,就让朱棣吃了很多次亏,这一次落到了手里,岂有轻轻放过的道理?

    盛庸咬了咬牙,突然,他抱拳道:“柳先生,还有燕王殿下,盛某一心忠于天子,如今兵败被俘,已经愧对天子鸿恩,若是投降敌寇,就真的该死了!假如王爷能高抬贵手,就请让我带着铁大人的遗体,归乡安葬,从此之后,盛某愿意出家,永远不过问世事。”

    说完,他磕头碰地。

    朱棣瞧了眼柳淳,两个人四目相对,他们当然都希望盛庸投降,可这家伙竟然宁愿出家,都不想投降,朱棣的怒火就冲上来了。

    朱允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替他卖命?

    这个盛庸,简直该杀!

    “王爷,人各有志,不能强求。盛庸他愿意追随朱允,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只不过南军为祸山东,父老乡亲,饱受涂炭之苦。还是先把盛庸留下,让他做苦役赎罪!尤其日后治理黄河,或许能用得着。”

    朱棣当然知道劳动的威力,别说一个盛庸了,北元皇帝不都洗心革面了吗!

    “如此……也好!”朱棣点头,“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来人要把盛庸带下去,他走出去三步,突然回头,不敢置信道:“柳,柳先生,你们要治理黄河?什么时候?”

    柳淳道:“很快,我们需要做前期规划,等进入金陵,就会拨出专门的款项。治理黄河和淮河,是先帝时候就定下的,有关乎千万生灵,岂能置之不理。”

    盛庸突然摇头苦笑,他镇守山东,太了解情况了,元末治理黄河就没有成功,朱元璋也试图努力过,但还是收效甚微。

    黄河,淮河,中原百姓的两个心腹大患。

    假如朱允登基,就把治理河道摆在第一位,而不是一心削藩,或许山东百姓也不会抛弃他,整个战局也不会这么被动……

    “原来这场失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盛庸悲怆哀叹,彻底认命了,“柳大人,治河乃是千古仁政。若是为了治理黄河,盛某情愿变成一块顽石,日日夜夜,守护中原百姓,为自己赎罪!”

    柳淳大笑,“盛庸,你放心吧,黄河一定是治理好,不但不再泛滥,还要让黄河变得清澈!”

    盛庸身躯一震,虽然是武夫,可他还是听过那六个字,“圣人出,黄河清!”

    难道朱棣才是真正天命所归的圣人吗?

    盛庸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跪下请降。但是随着他的被俘,整个山东的州城府县,都打出靖难的旗号。朱允寄予厚望的屏障消失了……

第517章 兵临长江

    按照南军的部署,在山东地区,大约放了十五万人,外加许多乡勇,总计超过三十万兵力,而真正的主力禁军则放在了徐州和淮安一线,有二十五万。

    他们的用意很明白,就是希望以山东作为战场,迟滞靖难大军,等拼到精疲力尽,然后再以生力军北上,击败朱棣。

    可出乎朱允的预料,十天之内,靖难军攻破济南,山东防线土崩瓦解,靖难兵锋推进到了两淮,这下子整个江南震动,人心惶惶不安。

    朱允连夜商讨之后,派遣六元黄观北上,要求面见朱棣,痛斥他破坏议和,要求燕军退回河北。

    与此同时,他又调动扬州,高邮,凤阳等地人马北上,准备抗击燕军南下。

    黄观接到旨意之后,他是日夜不停,直奔济南而来。

    就在他气喘吁吁,赶到了济南之后,等待他的只是一位老熟人,原吏部尚书赵勉。

    “黄六首,老夫奉燕王殿下之命,出任山东布政使,意在消除战争伤痛,推行变法,铲平世家,为山东百姓造福。六首可是公认的文曲星,不知道你没有兴趣为民造福啊?”

    黄观怒目圆睁,“赵大人,我要见燕王,我是奉皇命而来,燕王呢?他背信弃义,破坏议和,他怎么不敢出来见我?”

    赵勉朗声大笑,“黄六首,你也太狂妄了,燕王殿下怎么会不敢见你呢!殿下是没有功夫!因为殿下要亲自去见朱允,亲自质问他,为何背弃先帝遗训,残害生灵!”

    “什么?”

    黄观大惊,他再三询问,确认赵勉没有说谎话,朱棣要去见朱允,他怎么去?是一个人,还是领大兵过去?他如果带兵南下,他的人马又从哪里出发?会经过哪里?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瞧着黄观傻乎乎的样子,赵勉开怀大笑,“燕王殿下有吞吐日月之心,柳大人有神鬼莫测之机。朱允败亡在即,黄六首,老夫劝你还是尽快回头是岸,免得玉石俱焚!”

    ……

    赵勉的彩虹屁吹得清新脱俗,不同凡响,可朱棣柳淳却自己心知,他们完全是被逼得。

    济南一战,固然打得漂亮,可不到十天的战斗,光是大炮就打坏了一百多门,剩下的也是磨损严重。

    至于后勤的压力,更是大得惊人。

    越是先进的军队,就越依赖保障,如果跟不上,下场只会更惨。

    现在制约靖难大军的问题已经不是南军有多强大的战斗力,而是后勤!是财力!

    “朱允众叛亲离,我们却只能按部就班,打下了济南,还有徐州,徐州之后还有高邮,还有扬州,这一路打下去,要损耗多少财富,浪费多少民力?”朱棣切齿道:“难道我们还要靠着老百姓从嘴里节约粮食,供应军需吗?我们还要坐视朱允糟蹋大明江山吗?”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绕过重兵把守的徐州,直扑南军薄弱的后方,尽快渡过长江,攻陷金陵。”柳淳很自然答道。

    朱棣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不是喜欢讲究稳妥吗?”

    柳淳笑道:“济南一战,民心若何,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瓜熟蒂落,不妨冒险。”

    朱棣欣然道:“连你都这么说那看起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出发!”

    朱棣提三万大军,迅速前往胶州,与此同时,天津的船队,双屿的战船,也都云集过来,原本是负责运送粮草的,此刻全数被朱棣征用,光是船只就集中了上千艘……大军从海路南下,这一路上,顺利无比。

    可朱棣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假如给他选择,情愿意从路上打过去算了,原来朱棣跟蓝玉一样,都犯了晕船的毛病。

    他们这些习惯在战马上驰骋的将军,到了海上,就玩不转了。

    朱棣吃不下东西,每天吐得嘴里都是苦涩的胆汁味道,天旋地转,分不清东西南北,堂堂燕王殿下,甚至想跳海里,死了算了!

    这滋味真是太难受了。

    幸好时间不长,要是走一两个月,朱棣估计就完蛋了。

    可即便如此,朱棣也瘦了一大圈,原来的头盔铠甲都大了许多,穿在身上,来回晃荡。

    “王爷,忍着点,前面就是盐城了,大军马上登陆!”

    朱棣绷着脸,抿着嘴,他不敢开口,生怕喷出来,又忍了半个时辰,船队终于临近了海岸,朱棣迫不及待,踏着齐腰深的海水,快步冲上了沙滩。

    当他双脚站稳陆地的时候,朱棣简直想大哭一场。

    谁能想到,最难的竟然是坐船!

    “柳淳,这海上和运河差别怎么那么大啊?”

    柳淳心说这俩能比吗?

    “王爷,我大明未来是必要横行天下的,我觉得王爷不应该对海洋心存畏惧,应该积极拥抱大海,多坐几次,也就习惯了。”

    这叫人话吗?

    朱棣气得不想说话,还坐船啊,干脆要了我的命算了!

    正在他们休息之时,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前面出现了一队人马,正在快速逼近,朱棣急忙起身,他也是太虚弱了,竟然差点摔倒,幸好让柳淳扶住了。

    “别管我,去迎敌,迎敌啊!”

    朱棣气急败坏大叫。

    柳淳想笑也不敢笑,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朱棣这么狼狈!

    他招呼丘福和朱能,让他们分兵迎敌。

    一刻钟之后,两员大将带着一个人来面见朱棣。

    “小人谢勇,是盐城守将,特来归顺王爷!”

    朱棣一听,来了精神,果然没有白白辛苦,他沉声道:“谢勇,你为何要投降本王?”

    谢勇迟疑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一大把钱,放在了朱棣面前。

    “王爷请看!”他满腔委屈,几乎都哭了,“昏君如此对待我们,大家伙早就想反了,如今王爷来了,我们愿意给王爷当先驱!”

    朱棣将新钞抓在手里,仔细看了又看。

    当初老朱活着的时候,柳淳设计的新钞,通行江南,人人称赞,可到了马家的手里,竟然弄成了废纸一张,

    再看看那个朱元璋的水印,都已经模糊不清。

    “哼!败坏先帝成法,坑害军民百姓。如此倒行逆施,天下人岂能不反!”朱棣朗声道:“谢勇,你现在就为本王前部,攻取高邮!”

    “遵命!”

    谢勇带领三千人,或许南下。

    他的人马杀到了高邮,大声吆喝,让里面的人投降。

    不得不说,南军还是有忠义之士的,比如监察御史王彬,他奉命守在高邮。见靖难军突然来到,他二话不说,下令全城抵抗,紧闭四门,并且向应天求教。

    只可惜他的求救信还没送出去,就被手下人捆成了粽子。

    “哈哈哈,让我们给昏君卖命,痴心妄想,开城门,迎接燕王!”

    “迎接燕王!”

    “燕王殿下千岁!”

    ……

    朱棣进入高邮之后,并没有停留,依旧以降兵为先导,直取扬州。

    作为江北重镇,金陵的门户,历来攻取金陵,必须夺下扬州,朱棣已经从晕船的疲惫之中恢复过来,他打起精神,准备已经一场血战。

    只不过等他到了扬州之后,却发现城门开了!“

    “草民恭迎燕王殿下!”

    前来迎接朱棣的正是扬州的盐商!

    要说皇家银行的确是柳淳安排下的最大绝杀,这东西用好了,什么问题都没有,能提供充足的财力,可一旦出了问题,后果就是可怕的。

    很不幸,朱允把皇家银行做了最坏最坏的处理,这些盐商当年可是在皇家银行存了太多的钱。

    试问他们能甘心情愿吗?

    等朱棣大军出现,所有盐商收买了扬州的官吏士兵,一起献城投降……就这样,朱棣兵不血刃,直接拿下了三座城池,随便还收编了一支水师。

    他本来只带了三万人马,等到扬州的时候,兵马已经突破了五万,声势浩大,震动江南!

    渡过长江,就是金陵。

    朱棣曾经不止一次,进京向老朱朝贺,也不止一次,在江北凝望长江。如今,他就要渡过长江,正式成为天下的主人,说不激动是假的,可朱棣更多的却是惶恐。朱允做了两年多的皇帝,就弄得天下大乱,众叛亲离。

    固然,这有他得位不正,有靖难军趁机举事的原因……可归根到底,还是朱允倒行逆施,自取其辱。

    “父皇十几年辛苦征战,三十年励精图治,竟然抵不过两年的乱政。这江水可以灌溉滋养两岸数省的田地,也可以泛滥,吞没千千万万生灵,成败生死,都在一念之间啊!”

    虽然这么说有些矫情,可朱棣却依旧觉得,天下间最难当的就是皇帝了。

    龙椅真的不好坐啊!

    正在这时候,突然江对岸出现了一艘大船,向着扬州而来,在船上有一杆旗号。

    庆成郡主!

    片刻之后,一位半老的妇人踏上了扬州的土地。

    “四弟,四弟!姐姐来看你了,你瞧,这是姐姐给你做的桂花糕,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了?”

    朱棣伸手要接,这时候却有人提前接了过去。

    “庆成郡主,您老可还认识我?”

    老郡主扫了一眼柳淳,绷着脸嗔怒道:“柳少师,你疑心老婆子要害四弟是不是?你还我,当着你的面,我都给吃了!”

    柳淳含笑,“您老真会说笑话,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不光是三位殿下,就连我这个便宜师父,也多次去府上叨扰,您老的手艺,可是天下一绝,就连先帝都夸赞不已啊!我给二殿下送去,他一定喜欢。”

    “是煦儿啊!他也在军中?”庆成郡主欣然道:“四弟,你可是后继有人,咱们朱家有福气啊!”

    她顿了顿,又道:“论起来,我只是先帝的侄女,可先帝待我比亲生女儿还好!四弟,当今天子,也是你的侄儿,你就忍心夺他的天下吗?”

第518章 金陵,金陵

    庆成郡主絮絮叨叨,没完没了,难得的是朱棣竟然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也没有半点打断她的意思,就任由这位堂姐不断说着。

    庆成公主也讲不出太多的大道理,老太太就反反复复,说着骨肉亲情,说着朱家天下,叔侄相残,会留下笑柄的,到时候天下人都会小瞧天家……

    终于,朱棣笑着问道:“老姐姐,小弟兵进长江,你不让我打下去,那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庆成郡主愣了一下,随即狂喜,“四弟,你答应姐姐了?姐姐就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都是一家人,能在一起过,就在一起过。过不了就分家呗!之前不是以黄河为界吗?现在就以长江为界,江北都给你,江南是陛下的,这不是挺好吗?”

    朱棣大笑,“老姐姐,你这么说,只怕有人不答应啊!”

    “不答应?谁敢不答应?你可是燕王啊,你跟陛下都同意,这江山就还是咱们朱家的,谁敢不同意,就打屁股,先帝不是留下廷杖了吗!”庆成郡主想了想,又道:“不会是柳淳吧?假如真是那小子,也一样打,别打坏了就成。”

    朱棣哈哈大笑,“老姐姐,要打柳淳的时候,我一定让你掌刑。”

    庆成郡主听不出朱棣的玩笑,还说呢,“我呀,要好好劝劝他,他就是本事太大了,也太傲气了,但终归还是个好人……”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有人来报。

    “王爷,负责江防的都督佥事陈率领长江水师来降!”

    朱棣大喜,“他果然来了。”

    长江水师,这可是上次柳淳封锁长江之后,朱允痛定思痛,花了大价钱,组建的水师,他贱卖皇家银行,有不少钱,就是给了这支水师。朱允寄予了厚望,满指望着能挡住靖难军的兵锋。

    可谁能想到,他苦心打造的长江水师,竟然投降了!

    “老姐姐,这些日子难免会有些乱局,你就留在军中,放心,等小弟收拾了残局,请老姐姐回家。”

    朱棣说完,转身就走。

    庆成郡主都傻了,她虽然懂得不多,可长江水师啊,她来的时候,就坐着水师的船只,在江上好大的一片,都是船队啊,他们,他们怎么就投降了?

    陛下对他们可不错啊,俸禄也多,赏赐也有……这,这人心怎么就没有知足的呢?

    庆成郡主纠结苦恼,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朱棣已经站在了码头,陈跪在了他的面前。

    “陈将军,你来得晚了一点!”

    朱棣的开场白吓得陈浑身哆嗦,他慌忙磕头,“王爷,非是罪臣不愿意早日归降,实在是水师弟兄身家性命系于罪臣一人,罪臣恨不能立刻为王爷马前卒,唯恐弟兄们受到牵连。”

    朱棣哈哈大笑,“这么说,陈将军还是个体恤下属的人!起来吧!”朱棣迈着大步,到了水师弟兄的面前。

    冲着船上的士兵高声道:“弟兄们,你们现在列队下船,领了授田证,就是我靖难水师,如果谁不愿意要,可以换五两银子路费,返回家中。”

    “来吧!”

    朱棣闪身,指了指码头上的桌子。

    这帮水师士兵战战兢兢,踩着跳板下来,到了桌子前。

    “叫什么名字?”

    “柱子,李大柱!”

    “会写字吗?”

    “不,不会。”

    “那就画个圈,按个手印。”

    李大柱傻乎乎照做了,对面给他一张授田约书。

    “拿好了,等燕王过了江,落实均田的时候,有这个,多给你五亩地!”

    “五,五亩?”李大柱舌头都打结了,“真,真给五亩啊?”

    对面有个年轻的官员笑道:“不能再多了,江南人口稠密,平均一户也就十亩八亩田,你们拿的太多,就不公平了。”

    李大柱傻了,他不是嫌少,他是觉得太多了!

    没错!

    就是太多了!

    他记得十年前,他们家只有四亩的水田而已,被当成了命根子,后来父亲染病,母亲背着他卖了地,换成了药,给老爹治病,结果老爹听说之后,竟然气死了。他娘没多久也跳井了。

    家里就剩下他一个,要不是孤身一人,什么都没有,他怎么会跑来当水师!

    又有田了!

    还是五亩田!

    而且听那意思,以后还有!

    李大柱激动地跪在地上,冲着年轻官吏磕头,又猛地转身,冲朱棣磕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竟然喊出了一句,“万岁万万岁!”

    这一嗓子可惹了祸,其他的水师士兵也跟着喊了起来。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

    光是投降的水师也就罢了,靖难军这边也跟着大吼起来。

    “万岁,万万岁!”

    朱棣被弄得很晕,低调,低调啊!

    我还没过江呢!而且我这是奉天靖难,不是要夺大明的江山,不是,真的不是!

    别管朱棣说什么,全都不顶用了。

    万岁之声,响彻码头。

    柳淳从桌子那边走过来,也笑呵呵真臂高呼。朱棣黑着脸,低声道:“柳淳,你小子也跟着添乱!”

    “王爷,大家伙高兴,而且这个万岁也不光指皇帝陛下,也可以指靖难大业。王爷顺天应人,自然得到百姓拥护。”

    朱棣强忍着怒火,“你就会牵强附会!罢了,立刻整军,过江!”

    朱棣深谙事不宜迟,兵贵神速的道理。

    领了授田文书的士兵,一瞬间,气质就变了个样。

    他们不再是替朝廷打仗了,而是替自己打仗,只要打赢了,好日子就来了……陈看得目瞪口呆,他估计就算现在自己告诉大家伙是诈降,要对朱棣下手,这帮人都能把他给抓起来,送到朱棣面前,开刀问斩!

    陈什么话都没有了,只能乖乖指挥水师,护送靖难军过江。

    他们是从瓜州渡口过江,到了对面的京口,经过短暂的整顿,就沿着长江,向西而来,直扑金陵。

    这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

    而且沿路的百姓主动送来了吃喝,许多青壮还充当民夫,替大军搬运物资。

    尤其是看到一门门黑洞洞的大炮,更是手舞足蹈。

    终于来了,就用这玩意,轰死京城的那些王八蛋!

    老百姓的愤怒,溢于言表。

    柳淳在欣慰之余,也下了严令,必须严格军纪,绝对不许伤害百姓,否则杀无赦。

    就在柳淳指挥前进的时候,突然有个人惊呼道:“我,我认识你!你,你投靠了燕王?你,你媳妇呢?她怎么样?有娃了吗?”

    柳淳扭头,仔细看了看,终于想起来。

    “你是老崔!”柳淳迈着大步过来,分开了士兵,笑呵呵拉住了此人的手,“老崔,我还不错,你家里也挺好的吧?”

    老崔这时候才上下打量,突然惊慌道:“你,你当官了?真是该死,我,我冒犯了大人!”

    他刚要下跪,柳淳却拦住了他。

    “老崔,我当官有些年头了,你当初不是还给我撒过纸钱吗?从镇江走到金陵,你的脚板都磨出了血啊!”

    老崔呆住了,他这辈子只干过那么一次啊!

    “柳,柳大人!你是柳少师?”

    柳淳点头,“没错,我当初没有死,却也不敢露面,只能藏身民间!”

    老崔听到这里,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是什么样的神仙缘分啊!当初他们一起在小店铺吃面,见过不止一次。

    后来他跑去金陵,吊唁柳大人,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对年轻夫妻,谁能想到,他们竟然是柳大人和他的夫人!

    “哎呦,俺老崔这辈子是交了好运了,柳大人啊,你可要替江南的百姓做主啊!”

    老崔滔滔不断,诉说着这两年多的变化,真是一把辛酸泪。

    地方上办乡勇,设卡厘金,什么歪毛淘气,什么地痞无赖,全都成精了,一个个的都是乡勇头目,还有些家伙弄了身飞鱼服,说什么是锦衣卫的,更是牛气上天。

    这帮家伙在地方上乱来,上面又不断征调粮食,各种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还时不时征调民夫,好些人都没有回来,不知道死在了哪里……

    “大人,你说说,我们这是倒了什么霉,好好的日子没了,都怪那个昏君……你们是不是要杀进应天,宰了昏君啊?”

    柳淳语重心长道:“老崔,你告诉所有的乡亲,燕王渡江,就是替大家做主,就是要恢复先帝的国策,甚至还要彻底均田,让大家过得更好!这点请所有人放心,假如有什么问题,直接找我,我解决不了,就带你们去见燕王!”

    “好啊!”

    老崔眼睛冒光,“有大人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儿了,总算是有好日子了过了!”

    老崔兴匆匆,去告诉其他乡亲,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奔走相告,整个江南都沸腾起来了。甚至靖难大军还没到,百姓已经把消息传过来,沿途负责守卫的士兵不是逃跑,就是投降,朱棣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已经逼近了金陵。

    “纪纲!”

    “卑职在!”

    “本王再给你一道手谕,你现在就去金陵,告诉里面的人,本王来了!是战是降,让他们自己选吧!”

    “遵命!”

    纪纲这家伙还真是个亡命徒,带着朱棣的手谕,毫不畏惧,冲向了金陵……

第519章 亡国之君

    这一次的纪纲更加肆无忌惮,比上次的胆子还要大,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安全,已经没人敢对朱棣派来的人怎么样了,他就是钦差大臣,而那些所谓的朝臣,不过是日后的阶下囚而已,没准他们还要祈求自己饶命呢!

    “告诉朱允,我奉燕王之命,前来问罪!”

    纪纲的嚣张,难以形容。

    而城头上的人们,除了咬牙切齿之外,竟然不敢做出别的动作,只能去请旨定夺,要知道这可是应天府金陵城,大明帝国的核心啊!

    居然被一个人给吓住了,真是够丢人的。

    士兵急匆匆去皇宫送信,而此刻,就在翰林院,方孝孺坐在一张桌案的前面,对面有一个中年官吏,看样子只有七品,他躬着身体,显得十分老实。

    “杨士奇,你不必如此,以你的才华和政绩,在吏部的考评,都是优等,是完全可以担任侍郎一级的官吏,如今却只能在翰林院修书……你不要怪别人,是……老夫安排的。”

    方孝孺坦然道,杨士奇瞪大了眼睛,他倒不是意外这个真相,而是意外,方孝孺为什么要跟他坦白?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早就知道了。果然,老夫手段拙劣,瞒不过聪明人,方某这一生,还真是失败啊!”

    杨士奇慌忙起身,恭敬道:“大人,您学问笃实,人品方正,心系百姓,在,在朝中是少有的正人君子,若都像大人一般,我,我朝不至于如此地步。”

    “哈哈哈!”

    方孝孺大笑,“姑且算是真话吧!可也是废话,朝中岂能都是方孝孺?又岂会人人都是方孝孺!这样的话,孔孟圣贤都说过,他们希望皇帝都是明君,希望百姓都是老实人,读书人都是贤者,那样的话,天下就能大治。”

    “这话或许不错,可却永远做不到。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老方一边说着,一边踱步,“有君子有小人,有贤臣有奸佞,正如阴阳之道,是分不开的。真正做事的人,该把小人的因素考虑进去,要学会如何跟小人去争斗。而不是自怨自艾。”

    “古往今来,有太多的变法都失败了,就拿庆历君子范仲淹来说,他被贬之后,也不过是自觉高古,说自己是古仁人,可笑啊,真是可笑!”方孝孺朗声道:“你既然想变法,就要做成功。失败了,却不研究原因,不探究办法。只是安慰自己,说自己了不起,比所有人都高明,是大家理解不了我,是小人奸佞从中作梗,是他们陷害破坏……”

    “这就什么?叫推诿卸责,叫自命不凡,叫祸国殃民,叫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方孝孺越说越激动,杨士奇都吓傻了。

    “方大人,下官实在是不敢苟同,范文正公乃是谦谦君子,道德名臣,自有公论,大人如此鄙薄,只怕会引起非议。”

    “哈哈哈!”

    方孝孺笑得更大声了,“杨士奇,你当老夫是骂范仲淹吗?不,老夫实在是自己!我就是那个不自量力,自命不凡的蠢货!”

    老方用力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走到了杨士奇的身边,突然低声道:“你和柳淳有过合作吧?”

    杨士奇吓坏了,“方大人,下官忠心耿耿,绝没有勾结叛逆,请方大人明察……”

    “明察什么?”方孝孺不屑道:“老夫就是要你有勾结,不然日后你如何能得到新君的重用。”

    杨士奇完全懵了,虽然他知道朱允败亡在即,他知道燕王必定能成为新君,也知道柳淳的地位只会比洪武朝更加可怕……但是这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你方孝孺不能说啊!

    你可是天子最信任的师父,好多国政都是你建议的,弄到了今天,你,你也要背叛朱允?

    就算你要另寻新君,只怕燕王也未必会放过你吧!

    杨士奇的一颗心,不停转动,怎么也想不通。

    方孝孺却笑道:“你别怕,老夫自知死之将至,遍观朝中,唯有将一些事情托付给你。老夫在民间的近十年,已经看到先帝的法令逐渐崩坏,人头滋长,田地兼并,官绅大族日益膨胀,贫富不均,人心不稳……老夫希望能实现井田,无非是想把天下的田,都归于皇家,然后再由天子租给万民。或是二十年,或是三十年,进行一次重新分配。只有如此,才能保证人人都有田耕,才能长治久安,才能永远昌盛下去……”

    “只可惜,老夫的第一步就迈不出去,世家大族根本不愿意上交田地,陛下又不敢推动,加上大战爆发,一切都成了空谈。”

    “老夫也看明白了,士人大族,皆是贪图利益之辈,一个个利欲熏心,宁可死也不愿意交出土地。对大明好,对苍生好,对他们不好的事情,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做的!”

    “老夫以读书人自居,如今总算是看透了读书人。燕王登基之后,有柳淳辅佐,必定彻底均田,也必定会触动天下读书人。到了那时候,我希望你能把我的话告诉柳淳。”

    杨士奇听得浑身冒鸡皮疙瘩儿,方孝孺的话,要是传出去一句,都够千刀万剐的,这老爷子真是疯了!

    让我告诉柳淳,能告诉他什么?

    “你记着,一定提醒柳淳,绝对不可手软!也别以为士人会改变态度,就算给了他们钱财,让他们能舒舒服服活着,这帮家伙也只会怨恨,丝毫不会反思。所以对待士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

    “可笑啊,老夫曾经想挽救士人,想跟他们谈。结果如何,你也清楚,这帮人根本不愿意交出土地,既然如此,那就要了他们的命!砍了他们的脑袋!”

    老方又自嘲苦笑,“我也就是说说罢了,我想做,可我做不来,也没有那个本事……杨士奇,你千万要告诉柳淳,不可以有妇人之仁!他要是不想和老夫一样下场,就一定要狠下心!”

    “你告诉他……”

    方孝孺还要往下说,突然外面有人喊道:“方大人,方公,天子急召。”

    老方顿了一下,走到门口,对外面道:“老夫知道了,换一套官服,立刻就去。”

    说完,方孝孺扭头,急匆匆到了杨士奇面前,“没有时间了……你记着,我会替柳淳除掉变法最大的绊脚石,帮助他顺利变法。但是话又说回来,读书人之中,也有好的,不能一概而论。杨士奇,你也要尽力保全一些,保住一口斯文元气……”说到这里,方孝孺有苦笑起来,“我还说要断然下手呢!却又心软了。”

    “不说了,不说了!你是聪明人,日后你自己决断吧!”

    老方转身要走,却又回头,撩起袍子,重重跪在地上,给杨士奇跪下。

    “拜托了!”

    杨士奇的双膝立刻跪倒,五体投地!

    他的脑袋已经炸裂成了一团浆糊,方孝孺跟他说得这些话,还有他的举动,简直让杨士奇不知所措,这老头是不是疯了啊?没准就是被兵败刺激的,可为何要在自己面前发疯啊?真是害死个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杨士奇平静心神,抬起头,却发笑方孝孺已经没了踪影,只是在地上有一封信。

    杨士奇几乎是爬着过去,把信匆匆忙忙,塞进了怀里,他都没敢看,天知道方孝孺会写什么。

    此刻的方孝孺坐在马车上面,行走在宽阔的街道上面,耳边全都是混乱之声,老方不用看就知道,乱了!

    彻底乱了!

    就算有二十万大军,也没有用了。

    人心早就垮了。

    方孝孺急匆匆赶到了奉天殿,此刻一大堆臣子正在这里议论,暴昭就说道:“陛下,当务之急,赶快撤出金陵,另寻都城,重整人马,卷土重来啊!”

    方孝孺突然怒吼,“天子弃都城而去,成何体统?”

    “体统?方孝孺,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体统?外面燕逆大军,即将杀来,城里人心惶惶,如果继续留下来,万一冲撞了圣驾,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其余的几个人,也都跟着指责老方。

    今天的方孝孺,比起往日更加犀利狰狞,他冷笑道:“逃?逃到了哪里去?应天百万人口,二十万大军,如果连应天都守不住,你们有把握守得住别的城池吗?”

    “难道要让天子一路溃逃,成为人人耻笑的亡国之君吗?”

    众人被问得哑口无言,而作为龙椅上的朱允突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猛地站起。

    “不,朕不是亡国之君,不是!朕要你们守住金陵,守住!不许燕逆进城,不许!”

    朱允扯着脖子大吼,青筋血管突出,状若癫狂,他几步蹿下丹墀,冲到了老方的面前,急切道:“方先生,你有办法,一定有办法,你快告诉我,告诉我,要怎么才能赢?这一次我都听先生!”

    当初议和成功之后,朱允痛定思痛,决定听从方孝孺建议,挽回民心,他接受老方推荐,让荀顺庆去山东,推行变法,

    可就在清丈刚刚有些头绪的时候,山东世家联名上书,孔家也跳出来,议论汹汹,他扛不住,只能让锦衣卫把荀顺庆带回京城,才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方先生,这一次朕不会犹豫了,真的!方先生,不晚吧?”最后三个字说出口,朱允的眼里有泪花……

第520章 朱允炆最后的挣扎

    不晚吗?

    早就晚了!

    自从当年朱元璋下定决心推动变法,大势就已经形成了。只可惜有人看不明白,假使当时能顺应潮流,或许只是在田地上面做些文章,士人还能保留相当的超然地位。

    在乡村,还是稳定的宗族社会。

    读书人,会写字,有学问,懂道理。逢年过节,红白喜事,遇到了冲突争端,还是要靠他们来解决……所谓皇权不下县,就是这个道理。即便失去一些经济特权,多数士人还是能维持自己的体面的。

    很可惜这帮人什么都不愿意放弃,齐泰、练子宁、景清、暴昭、黄子澄、陈迪……许许多多人,聚集在东宫周围,先是利用朱标,接着利用朱允,强力阻挠变法。

    他们以为只要朱允坐上了龙椅,就大功告成了。

    可现在看来,正是因为他们的反扑,反而促使变法更加深入……方孝孺很重视民间的声音。过去的变法,最多是朝堂上议论,有人反对,有人支持,等到了民间,多数老百姓是不敢发声的。

    即便他们支持变法,但是推不下去,也只会一声叹息,摇摇头就算了。

    可现在情况变了!

    彻彻底底变了!

    兖州的老百姓告诉所有人,不变法,他们会造反的!

    另外,金陵的百姓,私下里也在议论,所有人都跃跃欲试,从上到下,就连大门不出的妇人,也凑在一起,互相议论着。她们希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希望取得财产的权力,希望主宰自己的命运……

    这股力量已经自下而上形成了,方孝孺感觉到,这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超越历代,冠绝古今……他真的好想看到大明会变成什么样子。

    只可惜,他没有机会了。

    总要有人去死,只要死的有价值,他是不会在乎的。

    陛下,老臣忠心耿耿一辈子,如今却要算计陛下,老臣唯有将一条命还给陛下,至于够还是不够,只有天知道了,老臣只求问心无愧!

    “陛下,国难关头,最紧要的就是稳住心神,不能自乱阵脚。说什么迁都,更是无稽之谈!就拿城中的二十万人马来说,如果离开了京城,老臣料定,他们就会纷纷逃跑。毕竟家人在京城,祖宗坟茔也在。为守卫京城而战,这些人会拼尽全力。背井离乡,前途渺茫,生死不知,人心离散,出了城,就真的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

    方孝孺怒视着暴昭,“暴大人,你还愿意出城吗?”

    暴昭被吓得一缩脖子,这家伙平时声音比谁都大,可真正到了关键时刻,就怂了。一双老眼,恶狠狠盯着方孝孺。

    “你,你有本事,怎么会放任燕逆过江?你,你不忠!”

    方孝孺懒得搭理他,“暴大人,你要是有办法退敌,就赶紧说,没有办法,你就闭嘴!”

    老方呵斥暴昭,其他人就更不敢开口了。他扭头又对朱允道:“陛下,当务之急是犒赏三军,鼓舞士气,让大家伙同仇敌忾。”

    “十天!我们能坚持十天,情况就会改观!”方孝孺信誓旦旦。

    朱允吃惊,“先生,十天就行吗?”

    “一定行!”

    方孝孺道:“燕逆远来,粮草不济,他维持不了多久,而且朱棣是孤军深入,朝廷在徐州和淮安还有大军,另外江南还有各路勤王之师,十天之后,必定先后到来。那时候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燕逆淹死。”

    朱允吸了口气,仔细琢磨。

    “方先生果然高见,朕险些误听谗言,酿成大祸!”

    说着,朱允还狠狠瞪了暴昭等人一眼,充满了厌弃。

    又转头对方孝孺道:“先生,那你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筹钱!”

    方孝孺道:“将京中大户官吏,豪商士绅,悉数请到奉天殿,让他们出钱,按照官职大小,财产多少出钱!”

    “方孝孺!”暴昭怒吼,“你,你简直疯了!”

    老方恶狠狠道:“暴昭!生死关头,你还舍命不舍财吗?

    朱允咬了咬牙,“方先生说得对!出钱,必须出钱!去,请所有人过来!”他扭头看了眼锦衣卫大都督吴华。

    “你现在就带领锦衣卫去请,谁敢不来,谁就是叛逆,杀!无!赦!”

    吴华用力点头,“微臣遵旨!”

    他转身下去,朱允坐在奉天殿,方孝孺寸步不离,下面是变颜变色的群臣。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城外的乱子越来越大,城里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多。

    朱棣统帅大军,来到了龙潭,守将童俊不战而降,金陵城已经遥遥在望。

    登上栖霞山,通过千里眼,朱棣能清楚看到烟雾迷蒙的金陵,好一座虎踞龙盘的雄城,好一座大明帝国的心脏。

    当年父皇渡江,占领金陵,以此为帝王之基,消灭陈友谅,荡平张士诚。北伐大元,一统天下,打出了盛世大明。

    如今自己提兵南下,兵临金陵。

    这座城市即将更换一个新的主人,属于自己的时代就要来临。

    朱棣脸色微红,拳头紧握,俯视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如长江般翻涌,良久,他才道:“柳淳,你说我的那位侄子,此刻在干什么?”

    柳淳笑道:“我猜多半在筹措粮饷,准备拼死一战!只不过他能不能筹到钱,我就不清楚了。”

    朱棣哈哈大笑,“死到临头,还死抱着钱有什么用?我不信还有那么迂腐的人!”

    柳淳摇头,“王爷,这话怕是不对,在那些人看来,即便是生死关头,手里有钱,没准还能向王爷买一条命呢!”

    “呸!”朱棣狠狠啐骂道:“真是痴心妄想!我算是明白了,有这帮臣子在,谁能不亡国?”

    ……

    此刻的奉天殿,冠盖云集,京城的大小人物,全都来了,把偌大的奉天殿,挤得满满当当。

    在所有人的前面,有几个家伙,其中就有皇家银行的马岗,马皇后的叔叔,朱允的岳家。

    “草民愿意,愿意献三万两白银,以资军用!”

    马岗说完,他就感到有一股比匕首还犀利的目光,戳穿了他。

    朱允恶狠狠盯着。

    “三万两?你拿朕是要饭的吗?”

    “五,五万两,十,十万两也行啊!”马岗痛哭流涕,趴在地上,“陛下,非是草民不愿意出钱,实在是草民接了皇家银行之后,为了还债,已经将家里搬空了,草民,草原愿意毁家纾难,奈何草民有心无力,陛下,请陛下明鉴啊!”

    他不停解释,朱允迟疑不解,看了眼方孝孺。

    老方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今年四月甲申,你捐给栖霞寺二十万两白银,修大佛金身。六月,又拿出三十二万两,在家中置办田产庄园,你还购买了一百根金丝楠木,用于修葺马家祠堂,重建祖宅……还有,冬十月,你在秦淮河,买了三名歌女,花了三十万……”

    “够了!”

    朱允突然打断了方孝孺的话,他从龙椅上站起来,快步扑向马岗,此刻的马岗已经吓得瘫在了地上。

    “冤枉,冤枉啊!方孝孺,你诬陷我,你,你无中生有……陛下,不要听他的,他是在欺骗陛下,他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草民,是,是有些钱,草民愿意献五十万两银子!”

    “晚了!”

    朱允猛地抽出宝剑,高高举起。

    正在这时候,马皇后突然跑来。

    她长得极美,清秀淡雅,仿佛从水墨画走出来的江南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跟朱允谈论学问,每次都让朱允惊叹。

    他甚至暗暗对比,祖父的皇后也姓马,很可惜,马皇后出身不好,甚至有些粗鲁,一双出奇的大脚,更是成了私下里的笑柄。

    她还喜欢干焚琴煮鹤的事情,皇宫的菜地,茶园,就是马皇后弄出来的。她比朱元璋还要节俭,宫殿之中,没有任何金玉,凤阳来的乡亲,到了皇宫,看到了她的住处,都说皇后还不如一般富裕人家过得好。

    朱允对马皇后没有太多直接的印象,但是从其他人的描述,马皇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妇人,哪里比得上这位新的马皇后,那么清新脱俗,淡雅高洁,真不知道皇祖父为什么那么迷恋马皇后?

    “陛下,陛下!”马皇后扑在朱允面前,花容失色。

    “陛下,臣妾家中,有何过错?陛下竟然要杀他们?若是家中有难,臣妾也不活着了!”马皇后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女人的眼泪,当真有不可言说的威力,她哭起来梨花带雨,让人的心都跟着碎了。

    朱允猛地吸了一口气,他的宝剑垂下,缓缓道:“皇后,朕现在没有钱,你让朕怎么办?”

    马皇后茫然道:“陛下富有四海,士农工商,田赋丁税,自有朝廷正课,如何需要向臣妾家中索取?”

    “哈哈哈!”朱允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得多好啊!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虽然都是马皇后,但差距真的是太大了!

    突然,朱允将手里的宝剑狠狠一刺,直接穿透了马岗的胸膛,鲜血迸溅,朱允龙袍染血,马皇后吓得昏厥。

    “传旨,查抄马家,财产悉数充公!”

第521章 岂不美哉

    朱棣选择驻兵龙潭,并没有继续向前。他跟柳淳,还有一些重要的将领参军,在栖霞寺暂居。

    原来的王府长史葛诚就兴冲冲道:“王爷,此处可是大大有名,三论宗的祖廷就在栖霞寺,自从南北朝时候,就已经建寺,算下来,差不多有千年之多了。名山古刹,钟声悠扬,可是这金陵的盛景啊!”

    朱棣微微一笑,“葛先生真是博学,俺朱棣就鄙陋多了,我只看见满眼的金银,就连寺庙的梁柱都是金丝楠木,真是好东西。”

    葛诚尴尬苦笑,这可是名胜啊,王爷的眼里竟然只看到了阿堵物,实在是俗气了点……他又瞧了瞧柳淳,“柳大人,不知道你怎么看?可是觉得此地气象万千,不同凡响?”

    柳淳点头,“的确很不一般,如果能修一条路,就可以在山边多盖一些别墅,这可是上好的地段。回头让他们查查,栖霞寺的和尚有房契地契没有?还应该查查,他们从什么时候霸占了栖霞山,再查查,是谁答应他们建寺的……还有啊这么多年,他们交没交土地税,这些都要查清楚!”

    这能查明白吗?葛诚无奈道:“柳大人,假如都没有呢?”

    “那还不简单!收上来啊!”柳淳很不客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弄一般释教弟子,烧香念佛,霸占好地方,这算什么啊?”

    葛诚咧嘴苦笑,“柳大人,教化功德,他们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佛法经典,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不该一概而论。”

    朱棣大笑,“葛先生,弘法是他们的事情,本王不管,但是却不能在本王的土地上,没有纳税就去弘法,这就不对了。”

    柳淳抚掌大笑,“王爷高见,天大地大,纳税最大!这就是咱们的规矩!”

    葛诚掩面流泪,他好想大哭一场……完了,摊上这么一对君臣,这天下的寺庙要遭到劫难了。

    正在葛诚哀叹的时候,突然有人跑来。

    “王爷,这是从城里送来的一分密信。”

    朱棣接过来,展开看了两眼,就递给了柳淳,柳淳仔细看过之后,送到了葛诚手里。

    “葛先生,你还是看看这个再哭,如何?”

    葛诚接在手里才看了几眼,就面色凝重,渐渐的咬了咬牙!

    这封信是胡家送来的,在信上说,朱允为了筹措军饷,不惜大开杀戒,国丈马家已经被查抄。如今京城人人惊恐,各个胆寒。大家翘首以盼,希望王爷尽快入城,推翻昏君,重整乾坤。

    胡家愿意冲到燕王前锋,替王爷开城。

    葛诚忍不住道:“朱允居然查抄了马家,真是,真是匪夷所思啊!”

    朱棣大笑,“我这个侄子还没有糊涂透顶,只可惜,他清醒的太晚了。事到如今,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柳淳轻笑:“朱允厚待士人,频频加恩。结果到了大难临头,这帮人连一点钱都不愿意出……朱允逼迫他们,这帮人就要献城投降,人之无情,竟至于斯啊!”柳淳此刻很有些感叹。

    他倒不是同情朱允,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至少自己的这位学生,还能从国丈马家下手,抄家充当军饷,能弄到钱,总比崇祯强多了。

    “葛老先生,老百姓常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如今朱允的下场,是不是应了这句话?”

    葛诚咧嘴苦笑,“柳大人高见,老夫算是明白了,你是一定要对天下的寺庙下手了。”

    “哈哈哈!那老大人呢?”

    “我?我赶紧看看呗!免得过些日子就见不到了。”葛诚说着,小跑着往大殿去,弄得大家伙哈哈大笑。

    胡家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各大家族,官吏,军中的将领,残存的勋贵,甚至是宫里的太监,只要能数得上的,不断有各种信件送出来。

    那里面的词柳淳都不敢看,真是太肉麻了。

    有人说朱棣德比周公,有人说他远迈尧舜,还说他先帝重生,万民百姓,盼望燕王,如久旱禾苗仰望甘霖,异乡游子盼望父母……

    “王爷,恭喜你,多了很多孝子贤孙。”

    朱棣扫了一眼,直接道:“都给我烧了,一封不留,记着拿远点,我嫌臭!”事到如今,朱棣反而不急着进城了。

    他能想象到,里面该是何等的丑陋。

    有多少昔日的“忠臣孝子”想要反戈一击,又有多少奸佞小人希望一朝得道,成为新朝显贵……毫不夸张讲,一百万人的金陵城,就有一百万种心思。

    “丑态百出,群魔乱舞!”

    朱棣用八个字,给金陵的情况下了断言,“派兵四面绕城佯攻,记住了,不要杀进去,本王要静观其变!”

    柳淳心领神会,朱棣这一手的确厉害,他也凑趣,干脆把热气球也弄出来,往金陵撒传单。

    金陵已经是一口烧开的大油锅,此刻四面人马围攻,天上又冒出了热气球,传单如雨一般,从天而降。

    弄到了这一步,等于是往油锅里倒水,瞬间就炸开了。

    一句话,京城彻底乱了。

    包括那二十万禁军,也不听招呼了,军营之中,不断有人逃走,守城的士兵借用绳索,爬出来投靠朱棣,将城里的布防说的一清二楚。

    此刻的金陵,就好像一只被敲开了甲壳的乌龟,再也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除了开门投降,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但问题是朱棣还没有进来。

    “好聪明的燕王,好厉害的柳淳。你们是想看热闹,对吧!那老夫就给你们个大热闹!”

    方孝孺拿着一封密信,急匆匆到了朱允的面前,“陛下,这是锦衣卫刚刚查获,衍圣公孔讷让家人送出去的一封信!”

    “衍圣公?孔讷?”

    朱允大惊失色,“他,他要干什么?”

    “陛下,孔讷给燕逆写了信,还说要……要号召江南士林,开城投降,归顺朱棣。他还说,愿意拥戴朱棣继位,成为大明天子,他还说了很多陛下的坏话,老臣无法启齿!”

    话说到这里,朱允可是彻底怒了!

    谁背叛他,他都能忍受,哪怕岳父马家,他也无所谓。可是衍圣公孔讷,实在是让朱允无法接受!

    要知道柳淳竖起科学大旗,以杨朱和墨子作为祖师爷,严重冲击儒家道统。山东孔家,几次上书朝廷。

    后来荀顺庆去山东清丈田亩,更是孔家带头上书反对,孔讷甚至亲自进京,借着朝见天子的机会,狠狠告了荀顺庆的状,这才有荀顺庆被捉拿回京的事情。

    假使没有荀顺庆的事情,兖州府怎么会乱,没有兖州府之乱,山东又怎么会失守,若非山东失守,朱棣又如何渡海攻击扬州,兵进金陵?

    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孔家造成的,如今大难临头,孔家却要投降朱棣,出卖朕……孔讷,亏你是圣人后裔,朕几时对不起你,竟然如此待朕!

    “来人,把孔讷和孔公鉴抓来。”

    锦衣卫迅速出动,前去抓人。

    方孝孺暗暗松了口气,想要推行变法,最大的阻力就是士人集团,而孔家就是士人集团的化身。

    与其让朱棣和柳淳费心思,不如就趁着现在,解决了这个麻烦。

    说起来这也是成全了孔家,要不然,这子孙后代,不断投降这个,投降那个,实在是不好看,给圣人丢脸!

    当初元兵占据中原,孔家就应该殉国了,正是因为他们,儒家的脊梁才挺不直,祖师爷的后代,本该成仁取义,却屈膝投降,还鱼肉乡里,实在是让人不齿。

    老方眼睛闪烁着寒光,他一生信奉君子之道,没想到在临死之前,却要用计害人,行小人之事。

    明明违背他的为人之道,可此刻却是老方无比快乐的时候。

    一句话,以往是画地为牢,把自己限制住了。

    什么是君子之道?什么是小人之道?

    为了真正的大义,用些手段又何妨?

    假如没有这些手段,才会被奸佞欺负,永远也干不成大事!

    只可惜老夫醒悟得太晚了,不能做更多的事情了。

    就在方孝孺思量的时候,锦衣卫已经将衍圣公孔讷和他的儿子孔公鉴带来了上来。孔讷身体很不好,此刻更是脸色惨白,瘫在地上,吓得几乎昏倒。

    “冤,冤枉啊!”

    朱允眼中喷吐着火焰,方孝孺呵呵笑道:“冤枉?你们勾结燕逆,给他写信,想要投降,这还有假?”

    “这……这绝对是伪造的,我们孔家不会的,绝对不会!”

    孔公鉴也忙道:“陛下,不要受小人蒙蔽,的确有很多人想要投降燕逆,他们已经写了书信,有人更是做好了准备,想要开城投降,当一个从龙功臣。可是请陛下放心,臣和父亲,绝没有投降燕逆!”

    “对!”孔讷咬牙道:“燕逆叛变朝廷,人神共愤,他身边的逆党奸贼,以杨朱门徒自诩,挑衅千年道统,实在是我们孔家的生死仇敌!所有孔家子弟,都愿意和燕逆同归于尽,宁死不屈!”

    孔讷说完这些,大口喘气,仿佛随时要毙命一般。

    朱允面沉似水,不置可否。

    方孝孺突然道:“衍圣公如此说,陛下不相信也不行了……可是燕逆攻城在即,生死之间,还请衍圣公能做个表率。”

    孔讷父子大惊,“方,方学士,你,你什么意思?”

    方孝孺笑呵呵走到了两人面前,“没有太多的意思,只有三个……其一是绳索,其二是尖刀,其三,是鹤顶红!”

    方孝孺将这三样摆在了面前,笑道:“既然你们和燕逆势同水火,那就请以死明志吧!”

    孔讷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灰白,他像是触电似的,拼命往后挪,咧嘴大哭,哀求道:“陛下,陛下饶命,饶命啊!”

    方孝孺冷冷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你们赶快上路,还能留下个好名声,岂不美哉!”

第522章 拜祭朱元璋

    应天的情况,一日三变,毫无疑问,都是越变越遭。

    在另一边,张玉指挥大军,攻克徐州,已经向长江压来。

    准确说,不是张玉打下了徐州,而是驸马梅殷主动推到了淮安,将大路让了出来。此前梅殷曾经派兵攻击兖州,当时数万百姓,死守兖州,加上蓝勇率领五千人马,前来援救,梅殷在得知济南被攻克之后,就立刻退兵了,生怕也步了铁铉后尘。

    “梅殷多半是想投降,却又不敢。”柳淳一语道破梅殷的心思,这家伙跟当年定远侯王弼之死,有脱不开的干系,而蓝玉又跟王弼关系最好,梅殷投降,势必会被蓝玉追究。不投降,又是死路一条。

    他让开徐州,就是在示好,或者说,是试探朱棣的态度。

    “白费心机,大哥的案子,定远侯一案,甚至是父皇之死,我都要彻查,别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就可以蒙混过去。俺朱棣的眼睛,不揉沙子!”

    柳淳笑道:“王爷,你真的愿意彻查?不担心会动摇国本,毕竟天下未定,兴起大狱,会引来猜疑,不如以安稳为上!”

    朱棣瞪了他一眼,“你这就是言不由衷,故意挤兑我!我当然要安抚人心,可我也要真相。这二者能不能两全其美,不在我,在你!”朱棣气哼哼道:“你查了这么多年,要是还没有个交代,我就罚你去给父皇守陵,不然,岂不是枉费父皇对你的厚爱了。”

    提到了老朱,柳淳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件事,原本朱棣直接攻克金陵,就要进宫。却有一个小官拦住了他,问朱棣是要先进宫,还是先去孝陵,祭拜先帝。

    就是这一句问话,点醒了朱棣,而这个小官,也一跃成为朱棣的心腹。

    柳淳倒不是贪图升官,而是城里的乱子还不到收拾残局的时候,现在正应该去拜见朱元璋,把大局彻底定下来!

    “王爷,该去看看先帝了。”

    朱棣眉头微皱,沉吟片刻,他也想明白过来,“要不是你提醒,我几乎忘了。走,现在就去,把一切想父皇陈说。”

    从这一刻开始,朱棣的每一个举动,都会释放出无数的信息,让人有无数种解读,因此要想堂堂正正,继承帝位,就必须一切合乎逻辑。

    为了去拜见朱元璋,朱棣特意沐浴更衣,换上了新衣服。让柳淳和朱高煦陪同,离开栖霞寺,直奔孝陵而去。

    孝陵在钟山,距离应天的朝阳门有四十五里。

    老朱虽然节俭,但是对永恒的家,还是挺上心的,孝陵是从洪武十四年开始修建的,前后动用了数十万民夫,外有围墙,里面亭台楼阁,俨然一座小城,而且在山林树木中间,还散放了上千头鹿,每天鹿鸣其间,宛如神仙福地。

    为了保护孝陵的安全,在这里安排了五千精锐,时刻驻守。

    只不过到了这时候,这五千人能跑的已经都跑了,剩下的干脆投降朱棣算了。

    就这样朱棣和柳淳,顺利赶到了孝陵,此刻在孝陵的前面,有一大片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按照设计,这里是安放神功圣德碑的地方,说白了,就是要给老朱盖棺定论。这事情自然是子孙后代的责任。

    朱棣矗立良久,他微微闭上眼睛,回忆起朱元璋这一辈子……从一个流民,投身义军,渐渐的成为小头目,拥有了自己的班底儿。

    然后南征北战,十几年间,终于打下了万里江山,又三十年苦心治理,大明从战乱废墟走出来,有了盛世气象。

    如此功绩,纵观古今帝王,能相提并论者,寥寥无几……

    “柳淳,你说这世上还有人能超越父皇的功绩吗?“

    柳淳简直不想回答,怎么没有,你不就是吗!

    “王爷,先帝为日后的天子树立了典范,一个帝王,必须心系百姓,如此才能得到万民拥戴。只不过如何才算对百姓好,却需要仔细酌量。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十年之内,无论民生,还是疆域,都会超越先帝之时。只不过先帝的为民之心,却是很难超越了。”

    朱棣忍不住大笑,“好!就冲你这句话,十年之后,我再到父皇的陵前,把十年之功告诉父皇,让他老人家高兴!”

    说完,朱棣迈着大步,走了进去,柳淳跟朱高煦一起走进了孝陵。

    踏着石阶,恭恭敬敬,到了老朱的陵前,进献祭品,朱棣双膝跪倒,伏地大哭,良久才挺直腰背。

    “父皇英灵在天,浩气不远,不孝子朱棣前来拜祭您老人家!”

    “皇太叔朱允,继承大统以来,自私自利,不顾百姓民生,倒行逆施,更兼宵小奸佞之臣,围绕左右,谗言误国,陷害忠良,离间骨肉,推翻新法……儿不得不举兵靖难,屈指算来,两年有余,儿已经统帅大军,围困金陵,靖难成功在即。”

    “儿此来,向父皇剖明心迹……新法不可废,百姓不可欺,奸佞不可留。儿势必效仿父皇,兢兢业业,宵衣旰食,绝不敢有半点懈怠。儿务必以万民为念,以苍生为重,以大明江山长远光大为先……儿势必光大父皇圣德,开创大明盛世!”

    朱棣说完,行了大礼,这才转身,从孝陵出来。

    祭奠朱元璋,看似没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过来烧香念叨吗?其实不然,朱棣的态度很明白,他自认是继承老朱的道统,至于朱允的皇位,对不起,根本不承认你!

    当初我们几大藩王可是联手把朱允从宗室之中剔除的。

    从那时候开始,朱允就不算朱家的人了。

    “走吧,估计火候也差不多了,该入城了。”

    正在这时候,葛诚突然匆匆赶来。

    老头脸色古怪,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王爷,柳大人,刚刚得到了消息,衍圣公孔讷死于宫中,他的儿子孔公鉴也死了。”

    朱棣皱眉头,“他们怎么死了?朱允会舍得杀了他们?“

    葛诚叹口气,“这事情老臣也不知道详细的原因,只不过又传出消息,说是暴昭、陈迪、卓敬、毛泰、叶福、韩勇等二三十人,将方孝孺堵在了左顺门,他们说方孝孺误国,且心怀叵测,结果一起动手……”葛诚说不下去了。

    柳淳却把眼睛瞪圆了,“怎么回事?方孝孺怎么了?”要说这天下支持变法的人不少,可大多数都是受柳淳的影响,能通过自己思考,独自主张变法的,只有方孝孺一个。在柳淳眼里,老方是一个很不好处置的人。

    他希望老方能为朱棣所用,可柳淳也知道,方孝孺不会投降,这是他最纠结的地方。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料到,方孝孺居然会被群臣围攻。

    “他怎么样?是生是死?”柳淳紧张问道,明朝文臣对外是不行的,但是内斗,甚至斗出人命,却是他们最擅长的。

    葛诚眉头深锁,愁云满脸。

    “柳大人,据说方孝孺被打得吐血,生死不知,看样子是凶多吉少了。”

    “啊!”

    柳淳暗暗咬了咬牙!

    这帮文人,还真是不长进,都到了这时候,还在内斗,方孝孺死了,对于朱允的旧臣,柳淳连半点好印象都没有了,剩下的这帮人,都杀了也不会有谁是冤枉的。

    “王爷!该动手了!”

    朱棣点头,“朱允连一个方孝孺都不能用,败亡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下令!攻城!”

    朱棣一声令下,靖难军迅速动员,丘福、朱能各自统帅一支人马,像两把钳子,夹了过来。

    在大江之上,陈率领船只封锁,防止有人从水路逃走。

    朱棣亲自统御中军,以三万之众,直扑朝阳门,就在他们赶到的刹那,从朝阳门里,竖起来一杆白旗……

第523章 火了

    城门开放,白旗挑出,里面的人投降了。

    他们跪在城门口,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战战兢兢,匍匐在两边,等待新君的裁决,失败者是没有资格讨价还价的,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新君的仁慈。

    朱棣俯视着这些人,轻轻一笑,然后就打马向前,丘福急忙拦住,“王爷,以防有诈,还是让末将在前面探路。”

    朱棣摇了摇头,却也没有继续向前,而是转身,揪住了柳淳的胳膊。

    “走,跟我并马进城!”

    柳淳慌忙摆手,“王爷,臣怎么好……”

    “别废话!”朱棣恶狠狠道:“你是先帝看中的人,太子少师,又和本王同领先帝遗诏,如今靖难成功,你不跟我一起入城,是什么道理?”

    的确是很强大的理由,柳淳只能点头,不过他还是努力维持,让自己的战马落后朱棣一个马头。

    诚然,在朱棣没有登基之前,他只是个皇子,而自己这个先帝宠臣,是可以和他并驾齐驱的,但很快朱棣就会登基称帝,从此君臣名分确定,那就是天壤之别了。

    柳淳对皇权的敬畏不是那么强烈,只不过他不愿意在一些小节上面,给自己惹麻烦。

    只不过柳淳没有注意到,在朱棣嘴角似有若无的笑,很得意。

    朱棣比谁都清楚,这场靖难之役,谁才是真正的第一功臣。柳淳在朝数年,培养了庞大的势力,不管是朝中文武,还是云南的沐家军团,也包括北平、大宁等地的商人,甚至刘三吾,唐韵这些人……都是因为柳淳,他们才愿意以身殉道,用一腔热血,换来靖难成功!

    如果论功行赏,给柳淳一个王爷,也不为过。

    虽然大明没有异姓封王的传统,但是朱棣很愿意为柳淳打破限制。

    不过就在祭奠朱元璋的时候,朱棣想到了神功圣德碑,想到了父皇的身后名……老朱的伟大毋庸置疑,他不完美,但他绝对是个好皇帝。

    可后人会怎么看先帝呢?

    百年之后,人们不会知道有多少百姓,愿意将身家性命,毫不犹豫托付给朱元璋,也没有人会在乎,一群老农,能敲响登闻鼓,去奉天殿面君告状……也不会有人理解一天处理四百多件公务,是何等繁忙辛苦。

    他们只会去找些史书,看看前辈文人是怎么记载的……这些书写史书的人,已经移花接木,甚至大肆篡改了一次,等到后世文人看过之后,又会毫不犹豫,牵强附会,加工渲染一遍……他们甚至会胆大到把野史笔迹搬出来,凭空捏造,无中生有。

    什么鹅肉杀人,什么炮打庆功楼……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说的,甚至还能公然得出明代无明君,无名将,无名士的荒唐结论。

    其实也不用多高深的知识,一个收复北平,拿回燕云十六州的徐达,一个捕鱼儿海攻灭北元的蓝玉……这俩人就敢和任何开国名将叫板,更不要说带领大明几乎踏入火器时代的戚继光了。

    至于名士,那就更不用说了,光是一个王阳明,立地成圣,直追孔孟……以明代的底蕴,跟任何朝代对比,都不会逊色的。

    正是因为有名臣名士,所以明代的帝王才会那么悠闲……汉武帝之后,唐玄宗之后,汉唐的天子,还有几个能被世人熟知的。倒是老朱家,从头到尾,都不乏有趣的人。

    不信你去瞧瞧,朱家的皇帝可是养活了半个历史分类的存在啊!

    拉拉杂杂说这么多,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话语权掌握在谁的手里。朱棣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战场上所向睥睨,不惧任何人。可是到了舆论场,朱棣就有些力不从心了,自己手下的这些人,唯有柳淳能帮上忙。

    而且衍圣公孔讷死了,孔公鉴也死了……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朱棣渐渐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办法,到底该怎么安顿柳淳,他已经有了打算,只是现在还不着急罢了。

    他催马入城,大街之上,黑压压,跪满了人群,又投降的士兵,有士绅官吏,都在迎接燕王……还有更多的百姓,躲在家里,把门窗紧闭,透过窗户纸上的一点,向外面窥望,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朱棣勒住了战马,随即下令,丘福和朱能各自率领一队人马,从两翼扫荡,肃清残余,最后大军汇聚皇宫。

    而朱棣则是带着柳淳,让朱高煦保护,也向皇宫进发。

    这一路上,不断有人投降,可也有人不知死活。比如已经革职幽居的魏国公徐辉祖,他听闻靖难军入城,立即招呼上百名家将,拼死命向皇宫冲去,他要保护天子。

    只不过当他刚刚出府就遇到了靖难军,双方交战,徐辉祖武功不弱,连着毙杀了好几个人,可就在这时候,丘福领兵赶到,一顿箭雨,徐辉祖身边的人倒下大半,就连他自己也中了好几箭,负伤之后的徐辉祖像是野兽一般,仓皇痛叫,跑回了府邸。

    丘福随即被徐府给围了,他真想冲进去,直接把徐辉祖给剁了。

    只不过抬头瞧瞧,中山王府这四个字,熠熠生辉!

    丘福没敢进去,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看,徐皇后的面子总不能不在乎吧?

    “你们分出五百人,把中山王府给我围了,不许一个人出来。”

    丘福下令之后,兴匆匆奔着皇宫而来。

    此刻朱能也杀了过来,朱棣和柳淳也离着不远了。

    城里的二十万禁军,除了投降,还是投降,几乎瞬间瓦解冰消。尽管很多开国功臣已经死去,但是他们的后代部下,还是在军中颇有影响力。

    其中有不少人都跟柳淳有些交情,当初办皇家银行,弄海外贸易,他们有的吃过亏,有的捞到了好处。

    总而言之,不打不相识吗,现在柳大人王者归来,这帮家伙还能放过吗?

    光是这一路上,柳淳就不知道遇到了多少磕头下跪的……

    这靖难的秋风之下,落叶凋零,人心离散,就连皇宫,也保不住了。

    “陛下!”

    锦衣卫大都督吴华提着一口染血的绣春刀,立在朱允的面前,他咬着牙道:“臣已经手刃了老贼方孝孺。”

    朱允重重吸了口气,哪怕到了现在,他也不相信,方孝孺会背叛自己。

    “吴卿,你是不是弄错了,方孝孺真的背叛了朕?”

    吴华都要哭了,“陛下,臣安排在方孝孺身边的人密报,说是方孝孺曾经见过一个叫杨士奇的翰林……此人当初在长沙游学,是被柳淳提拔进京的。这几年都是方孝孺庇护,此人才没有被揪出来。方孝孺怂恿陛下,杀衍圣公,杀世家大族,死守京城,就是想拖着所有人一起死,用鲜血染红他们的前程!此等老贼,若是不除,陛下死无葬身之地啊!”

    话说到这份上,也不由朱允不信,只是连方孝孺都背叛了他,他想落个什么好下场,那也是万万不能了。

    生有处,死有地。

    身为天子,最后还是要有一点体面的。

    “吴卿,你是个大忠臣,正因为如此,你能否满足朕最后的要求?你把这奉天殿点燃了,让朕一火而焚,也好过成为阶下之囚!”

    “不!”吴华用力摇头,“陛下,臣已经安排好了,陛下立刻就能出京。”

    “出京?去,去哪里?”朱允苦笑道:“朕还能去哪里?”他最信任的方孝孺已经死在了吴华的手里,朱允已经分不清谁是忠心,谁是奸佞。到了外面,只怕人人都想要他的命,讨好新君,他还能逃去哪里?

    “去海外!臣已经安排妥当,在那里还有三百锦衣卫,他们会保护陛下,会静静等待机会,只要朱棣露出破绽,陛下就可以卷土重来!”

    “什么?当真?”朱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地张大嘴巴。吴华信心十足,“陛下放心,臣早就安排妥当了,陛下尽快换上僧袍,赶快离京。”

    朱允一惊,“吴卿,那,那你呢?你不陪着朕一起走?”

    吴华摇头,“陛下,臣若是走了,就会露馅的,请陛下放心吧!”

    不等朱允再问,吴华就让手下人替朱允更换僧袍,同时脱下来的天子衣冠并没有扔掉,而是交给了另一个和朱允年龄相貌差不多的锦衣卫,让他穿好,冒充天子。

    正在这时候,四面八方,响起杀声,靖难大军已经到了皇城。

    “陛下勿忧,可以走排水沟渠,燕逆还顾及不到。”

    朱允在四个护卫的保护之下,迅速逃跑。

    送走了朱允,吴华手里握紧了绣春刀。

    “弟兄们,咱们都是锦衣卫,生前我们杀人无忌,横行天下,人人战栗。死,我们也要死出模样,让天下人知道,咱们锦衣卫,没有孬种,全都是好汉子!”

    吴华说着,举起绣春刀。

    下一秒,宫门把炸上了天,丘福、朱能、朱高煦,三人杀了进来,吴华眼睛冒光,浑身的血液沸腾。

    “弟兄们,随我赴死!”

    “死!死!死!”

    ……最后的锦衣卫扑了上去,很快又被大军淹没,而此刻奉天殿燃起熊熊大火,一个身着龙袍的年轻人,投身火中,等抢救出来,已经变成了一具焦炭……

第524章 和朱棣一起看戏

    朱高煦杀入宫中,见人就杀,尤其是看到了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更是怒不可遏!

    “先生费尽心力,让你们活成了人样儿,可你们自甘堕落,非要变成鬼,那今日本殿下就屠尽恶鬼!”

    朱高煦将手里的长刀挥舞,他本就悟性高,底子好,加上蓝玉的调教,以及几年的征战,绝对有了一流武将的实力,一柄刀,没有多余的动作,干净利落,一下一个,比砍瓜切菜还容易。

    吴华看到之后,竟然不退,猛扑上来,绣春刀直刺朱高煦的软肋。朱高煦微微扭动腰部,险险躲开一刀,可就在他扭转身躯的时候,长刀握在单手,自下而上,狠狠一撩,一条膀子就被砍了下来,飞到半空中,鲜血狂喷。

    吴华闷哼一声,直接扑倒。

    朱高煦挥刀又砍,两个锦衣卫扑上来,以胸膛挡住,热血迸溅一起倒地。

    吴华竟然没有后退,也没有害怕,而是摸到了一口刀,用左手握紧,再度来战!

    “大都督!”

    剩余的锦衣卫眼睛都红了,不要命似的冲过来,要帮着吴华。

    朱高煦看到这一幕,反而笑了。

    他把手里的刀挥动如飞,朝着吴华攻来。

    这一次他没有用全力,而是碰到就收,没多大会儿,吴华的身上已经多了十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全身,却没有一处致命伤。

    此刻丘福和朱能也把剩下的锦衣卫剿杀差不多了。

    说到底锦衣卫就是没法和正轨的兵马抗衡,尤其是朱棣手下的百战强兵。

    吴华眼见大势已去,只能挥刀自杀,可就在他举起左臂的刹那,朱高煦从马背上跳下,一刀猛劈,将他的左臂也砍下来。

    吴华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失血严重,丢了双臂,他已经奄奄一息。朱高煦冷笑,“你想这么死了?做梦吧!军医官,快给他止血!”

    朱高煦得意洋洋,跑到了柳淳面前,夸口道:“师父,弟子的刀法还不错吧?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姓吴的?”

    柳淳吸了口气,微微摇头,“只怕没机会了。”

    朱高煦不解,这时候赶过来的两个军医已经把吴华抱起来,可是从他的嘴角流出暗黑色的血液,还带着淡淡的臭味。

    这家伙咧着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我是锦衣卫大,大都督,我,不会,死在,蝼蚁之手!”

    一句话说完,吴华大口喷血,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多少血水可喷,但是两只眼睛居然努了出来,从口鼻耳朵,一起流出黑血,当真是七窍流血,惨到了极点。

    朱高煦看得深吸口气,脸色骤变,既愤怒又惊讶,半晌道:“真是个亡命之徒!”

    柳淳点了点头,“当年蒋留着他,也不是没有道理!”有些话柳淳不能再说了,吴华之所以能活着,其实也跟朱元璋的手下留情有关系,柳淳要改造锦衣卫,谁知道会不会成功,万一不行呢,所以朱元璋留下了一个希望,也就是吴华。

    事实证明,锦衣卫的确是一条凶狠的好狗,只不过这条狗是会反噬主人的,必须小心才是。

    吴华死了,剩下的锦衣卫悉数毙命,原来在他们的嘴里,都有一颗毒囊,里面装着最毒的鹤顶红,吴华这家伙对自己狠,对手下人也狠。

    只不过他最多也就是让朱棣和柳淳感慨一下罢了,真正重要的是那具尸体!

    “王爷,已经烧焦了,辨不出面目,不过在身上带着这个。”

    朱棣接过来,是一方玉印,他递给了柳淳。

    “这是朱允的。”柳淳一眼就认了出来,皇帝不光有一个传国玉玺,事实上还有许多私人的印章。

    比如柳淳手里的这个,是用顶级羊脂玉琢磨出来的,朱允平时练字作画,遇到了满意的作品,就会用上这一方印,然后收藏起来。

    有这个贴身之物在,或许就能确定朱允的身份了,他死在了火中……

    真的是这样吗?

    朱棣和柳淳都不是好糊弄的,很快,有人跑了过来,带来了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妇人年纪很轻,还不到三十的样子,容貌也是极为出众,只不过她神色太憔悴,眼神迷离,仿佛受了什么刺激。

    那个小孩子倒是粉嫩可爱,紧紧依偎在女子的身边,想哭又不敢哭,别提多可怜了。

    这对母子不是别人,正是朱允的皇后马氏,还有太子朱文奎,小家伙去年被册立为太子,今年刚刚四岁而已,孩童何辜啊!

    朱棣咳嗽了一声,“马氏,你看此人,可是朱允?”

    马氏扫了一眼面前的焦炭,眼睛突然瞪大,直勾勾看着,半晌,马氏狂笑,真的和疯子差不多,又是跳,又是叫,把小孩子朱文奎都弄倒了,她竟没有察觉,还是柳淳伸手,把朱文奎揽到了怀里。

    柳淳不是圣母病发作,不管怎么说,朱文奎身上流淌着朱标的血脉,对死去的懿文太子,柳淳是怀着歉意的。

    因此他会保朱标一脉的骨肉,但是也仅仅是抱住他们的性命而已,如果非要自己作死,那就没人能帮得了了。不过一个四岁的娃娃,恐怕朱棣也不会太在乎吧!哪怕他身为太子也不行,因为朱棣已经很明确了,他要继承先帝的法统,朱允根本是伪帝,不会被承认的。

    马氏发了一阵疯,可渐渐地,她眉头皱了起来。

    不对!

    还是不对!

    这个朱允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大体轮廓还能看得出来的。比如朱允因为日夜忧心,他的身体十分瘦削,因此显得前胸凹陷,肩头微微前探。

    平时上朝,他努力挺直,但是下了朝,就原形毕露。

    可这具黑炭呢!虽然高度差不多,但身上的肌肉扎实,肩膀很厚,尤其是一些残存的皮肤,甚至能看出这个人应该很黑,筋骨也算结实。

    朱高煦看了半晌,突然道:“父王,孩儿有个办法,将他的肚子剖开,取出他的胃,检查食物,看看他吃了什么,就一目了然了。”

    朱棣眼神怪异,这是自己的二儿子吗?他的想法还真是特别啊!

    朱高煦还真是说干就干,抽出匕首,就要现场来个解剖。柳淳突然有点后悔,他不该教朱高煦这些的,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也不知道开了多少大体。

    就连朱棣都有点接受不来。

    “你先退到一边,不要添乱。”

    朱棣深深出口气,沉吟片刻,低声道:“他们来了?”

    柳淳转身瞧了瞧,“应该到了。”

    果然,有一群官员,从外面小跑着走了进来,为首的人并不陌生,正是黄子澄。

    朱棣围攻京城的时候,黄子澄病得严重,并没有临朝,他也是为了军事部署的失败,在家里闭门谢罪。

    如今方孝孺死了,朱棣攻入了京城,原本鄙夷黄子澄的那帮人,又把他推了出来,有些事情,还是要有人来顶罪。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撺掇陛下削藩的人就是你,今天你老小子必须站出来,替我们挡灾。

    黄子澄穿着绯红的官服,束着玉带,来到了朱棣面前,他还在犹豫,是不是要下跪,其他人已经默默跪倒一大片,果然是铁骨铮铮,说跪就跪!

    黄子澄本就身体虚弱,此刻也被逼着,不得不双膝微曲,想要跪倒。

    哪知道朱棣竟然伸手,抓住了黄子澄。

    “别跪了,你也并非本王的臣子,就当是给你最后的体面吧。来人,给黄子澄准备个座位。”

    果然,有人抬着椅子过来,让黄子澄坐下。

    朱棣也坐在一把宽大的椅子上面,他的身后就是熊熊燃烧的奉天殿,大火还在继续。

    “黄子澄,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吧,说完了,就会有人送你上路!”朱棣毫不掩饰,“你是本王必须要杀的奸佞之一,没人能救得了你!”

    听到了这话,黄子澄居然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脸上还多了一丝光彩。

    “燕王坦荡,老夫佩服,让我能在临死之前,说一说心里话,更是天高地厚的恩德。黄某感激不尽,要说我最想说的……”黄子澄深深吸口气,突然抡起巴掌,狠狠扇自己的嘴巴子。

    一掌打下去,五个清晰的手印,半边脸就肿了起来。

    他盯着自己的左手苦笑,“剩下的一巴掌,先不打了,不然就说不清话了……老夫啊!我恨我自己,我也恨你们!”

    黄子澄突然一转身,对着身后的那帮还跪在地上的人,呵斥道:“尔等此刻跪在新君面前,你们不惭愧吗?”

    “你们这些人,利欲熏心,自私自利,落到了今日的地步,难道不是你们造成的吗?”黄子澄大声叱问。

    这时候在场诸公,也都抬起了头,盯着黄子澄,尤其是暴昭,他猛地站起,冲着黄子澄呵呵冷笑。

    “姓黄的,你还有脸指责我们?难道不是你庸碌无能,屡次谏言不当,致使内忧外患,难以收拾……陛下也是偏听偏信,才落了今日下场。黄子澄,你误国误君,十足奸佞小人,你还敢指责我们吗?”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指责,霎时间,奉天殿前,仿佛回到了昔日廷议的盛况……朱棣点手,给柳淳也弄一把椅子过来,他们一起看好戏!

第525章 真正的遗诏

    这帮建文旧臣还真是斗志昂扬,愤怒的气势,在空中化成一匹匹咆哮的骏马,龇牙咧嘴,彼此嘶鸣,恨不得把对方给活活咬死!

    朱棣和柳淳互相看了看,还能说什么,要是再有一把南瓜子就完美了。

    暴昭毫不客气,指着黄子澄,“都是你,鼓动陛下削藩,结果酿成了大祸,这些年,你接连出馊主意,害得兵败将亡,丢城失地,到了今天,你还把责任推给我们,你算什么好汉?”

    黄子澄冷笑,他身体不好,声音不高,可说出来,却是字字诛心。

    “我若是英雄好汉,早就杀了你们了。”黄子澄鄙夷扫视,自嘲一笑,“当年我在北平,就受到了教训,后来又在苏州,目睹了银行崩溃的场面。说起来,我能重返东宫,还幸亏有柳大人帮忙。”

    “可到了东宫之后,黄某就变了,我想着,不管怎么说,这天下乱不了,百姓有口饭吃,也就是了。士农工商,我能高高在上,荫庇子孙,福泽后人,也就死而无憾了。什么变法,什么新政,我没有兴趣。”

    “正因为如此,我被齐泰、练子宁、景清等人拉着入伙。当然了,还有你暴昭,,对了,还有陈迪,还有不少人。”

    “还记得当年吗?咱们约定,第一,要推太子殿下继位,第二呢,要消灭科学,维护理学的地位。”

    “后来太子死了,又变成辅佐太孙,当时你们何等高兴啊!说什么太孙年幼,更加容易听信我们的话,只要等太孙继位,一切都顺理成章……”

    黄子澄越说越吓人,他把当年所有的事情,一股脑掀了出来。

    虽然这些事情不涉及朱标之死,但是杀伤力也是无比惊人。等于把这些以君子自诩的家伙,给剥了个精光!

    “黄子澄,你胡言乱语,你就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吗?”

    “哈哈哈!”黄子澄仰天大笑,“我本来是可以当个人的,甚至可以当个大丈夫!可惜,我心志不坚,走到了今天,是我咎由自取。黄某本就该下地狱,难不成,我还要把一肚子话,说给那些小鬼听吗?”

    “变法开始之后,你们这些人就上蹿下跳,想尽各种办法阻挠,当年吕平的事情,就是你们抛出来的。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忠于太孙殿下,可遇到了危机,却拿太孙殿下的舅舅出来挡灾,你们哪里是忠臣?对了,还有定远侯王弼,他是怎么死的?吕氏从太仓弄出了粮食,她可没给吕家一粒米啊!换了钱,不都是拿出来,供养你们这些人了。”

    黄子澄仰天大笑,“她知道太孙殿下储君之位不稳,就想着拉拢人手,可拉拢人需要花钱啊,她就打了太仓的主意,当然了,没人告诉她,一个妇人也想不到这些。”

    “太仓的粮食换了钱,给你们盖书院,修老宅,帮着你们刊印文章,举行文会,结交名士,只要你们能替太孙宣扬,说太孙的好,吕氏就心满意足了。她以为自己的做法,能保住儿子的储君之位。只可惜啊,她不知道,先帝何等英明,岂会被她蒙蔽!”

    黄子澄还要往下说,这一刻暴昭和陈迪等人再也听不下去了。

    “黄子澄,我要掐死你!”

    他们俩扑过来,仿佛要把黄子澄给生吞了。

    很可惜,还没等他们动手,朱高煦就探手把两人的领子给揪住了。

    “不要脸的东西!你们面前的是燕王,不是朱允那个蠢货!”

    这俩人浑身一颤,慌忙跪倒,冲着朱棣不停磕头,脑门都磕得肿了。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朱棣打了个哈气,仿佛刚睡醒似的,“怎么?继续说啊,比戏台上还有趣呢!柳淳,你怎么看啊?”

    柳淳笑道:“我现在很后悔。”

    “后悔?”

    “对啊,没请罗贯中过来,要是他听了,肯定会回去修改三国的……毕竟老罗的想象力,也比眼前的现实差远了。”

    这俩人一搭一唱,把在场的建文旧臣说得无地自容。

    暴昭汗流浃背,他突然用力磕头。

    “燕王殿下!罪臣有肺腑之言,要上奏殿下!”

    朱棣把手一伸,做了个动作,请开始你的表演。

    暴昭酝酿了一下情绪,用力磕头,涕泗横流,“殿下,历来宫中之事,就会成为民间的把柄。昔日宋代就有关于斧声竹影的传言,民间传的会声会影,赵宋王朝,颜面尽失,成了千古笑柄。”

    “如今黄子澄信口雌黄,胡言乱语。这些话若是传出去,让民间知道,势必会添油加醋,肆意捏造,更有居心叵测之徒,会借此攻击大明皇室,混淆视听。总而言之,对殿下的颜面十分难看。罪臣死不足惜,只是恳请殿下,能够体察其中的厉害,不要因小失大啊!”

    暴昭觉得他这番话,绝对能打动朱棣。

    道理很简单,朱棣已经进了京城,朱允别管是死是活,反正有一具尸体摆在那里,足以给天下一个交代。

    朱棣登基在即,他就要成为天子。

    所谓当家不闹事,现在的朱棣,已经不是一个困守一隅,随时有灭亡风险的反叛藩王了。他现在是准天子,当然要学会用天子的视角看待问题。

    黄子澄说的这些,涉及到了先太子朱标,涉及到了太子妃吕氏,涉及到了朱允,涉及到了朱元璋!

    朱棣作为老朱的儿子,难道忍心让人肆意编排先帝呢?忍心看老朱家颜面扫地?

    任何人都会选择压制这些声音,历朝历代,皇家的丑事比比皆是,总而言之,能糊涂就糊涂,能瞒着就瞒着,天大地大,皇家的体面最大。

    别说皇家,就算普通百姓,修订家谱的时候,还要尽量往祖宗脸上贴金呢,这是人之常情,暴昭不信朱棣不懂。

    只要采纳了他的意见,就等于在新君眼里,有了价值。这样的话,他就能保住性命了。虽说犯错了,可也不一定就彻底一败涂地。

    要知道魏征不也是先跟着建成太子吗,后来到了唐太宗手下,还成了一面镜子呢!假如自己有机会变成魏征一般的名臣,也算是不错。

    毕竟朱棣要收拢人心,千金买骨,他暴昭还是有机会的。

    这家伙充满了幻想和期待,等着朱棣的裁决。

    半晌,朱棣突然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柳淳,你有什么感触吗?”

    柳淳两手一摊,“我是无话可说,自愧弗如。”的确,柳淳有种想吐的冲动,他不会随便责怪一个降臣。

    比如说平安,他投降了朱棣,柳淳就很理解,相反,还很欣赏。

    再比如吴华,虽然柳淳恨他,但是他死得干脆,也是有那么几分壮烈。

    可是轮到了这帮文臣,柳淳就不想说什么了。

    他们比起那些“水太凉”的徒子徒孙也差不了许多。

    所谓清流,多数人根本不在乎家国天下,他们想的只有自己,自私自利,贪财贪名,说实话,让这帮东西活在世上,简直浪费粮食。

    不过在大开杀戒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弄清楚。

    柳淳缓缓走到了黄子澄的面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都讲出来吧!”

    黄子澄看了眼柳淳,深深叹口气,“柳大人,你说当年我要是跟着你,会如何呢?”

    柳淳不客气道:“黄大探花,你就别多想了,跟着我又能如何?刘三吾老大人死在天牢,唐韵也死了,还有我的门人弟子,颠沛流离,被人陷害,几乎丧命。你跟着我,要吗也是受尽苦难,要么就变节背叛,还会有第三种结果吗?”

    黄子澄愕然,他笑了,“果然,我黄子澄活该如此啊!柳大人,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当年先帝的确留下过遗诏……只可惜,被我和齐泰抢先进宫,给掉了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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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洪武末年介绍:
驱逐北元,扫清天下,明太祖固有一死。书生当国,藩王虎视,削藩靖难,血火刀锋中,杀出凛凛新明朝。一个失业的锦衣卫,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左持剑,右握锄,一剑平天下,一锄养万民。这是个小特工,奋斗成为盛世大豪的曲折故事。大明盛世有千钧,锦衣卫担八百!翻开《永乐大典》,尽是我的传说!——————————读者群:284427642奋斗在洪武末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奋斗在洪武末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奋斗在洪武末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