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亡命徒纪纲
“恩师在上,不肖弟子荀顺庆泣血上陈:昔年先生率众弟子,于长沙府推行变法,弟子追随先生,行于山谷之间,宿于百姓之家。体察疾苦,熟知民情。虽数年过去,弟子犹铭刻肺腑,旦夕不敢忘怀。
其后,弟子外放为官,忝为县令,行变法之事,解百姓疾苦。又遭奸人陷害,几乎罢官。所幸先生周全,先帝明察秋毫,弟子得以安然脱身。先生之恩,如山高海深,教导之德,救命之恩,虽生身父母,不能相比。
奈何弟子愚鲁蠢笨,浅薄无知。先生遇害,弟子不发一语,先生再度出山,弟子又未能响应……弟子之行,与禽兽无异,纵然天打雷劈,堕入地狱,受尽酷刑折磨,亦是咎由自取,理所当然。
弟子不忠与国,不孝恩师,弟子之罪,罄竹难书……然则百姓何辜,生民何罪?山东清丈田亩,触怒世家,构陷弟子,无端降罪。缇骑出动,索拿京城。
山东父老,仗义出手,数万民众,夜围兖州,老少妇孺,大声呼号,弟子遂得以苟全。
如今兖州府,聚集民众八万余人,皆欲死战以保全土地,捍卫新法。可弟子深知,兖州府无兵无将,百姓虽有一腔热血,如何能敌披坚执锐猛士强兵。
不日天兵到日,玉石俱焚,全城父老,同遭诛戮。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之日不远矣!
弟子本意推行新法,解万民疾苦,救济苍生,实现先生主张。奈何朝野不容,世家大族,恨不得争食弟子血肉。
若弟子一死,能解百姓之苦,纵然千刀万剐,弟子百死不悔。然则弟子手无缚鸡之力,纵然身死,也不能救兖州百姓之万一。
如此弟子颜做书,上呈恩师,万望恩师不必顾念师徒之谊,务必垂怜数万兖州父老,恳请恩师说服燕王南下,提兵救援,弟子不胜惶恐,感激涕零……”
一份书信看完,柳淳突然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很不是滋味。
他默默坐了下来,一语不发,面前不断闪过荀顺庆耿直坚韧的面庞,这个学生不容易啊!
书信传到了其他人手里,大家伙纷纷看过,朱棣扫视了一下,“你们都说说吧,该怎么办?”
道衍瞧了瞧柳淳,又看了看众人,笑道:“这是弟子向恩师求救,柳大人不方便多说,那老衲就说说!我还是那句话,必须出兵,而且要立刻出兵!就算付出再大的牺牲,都要保住兖州义民!”
“保住了他们,就保住了民心!民心在我,则靖难大业必成!”
道衍起身,冲着大家伙慷慨道:“荀顺庆一心变法,他最在乎的是民间疾苦,正因为如此,他并没有投靠我们,没有参加靖难军。有人或许要问,这样的人,值得救援吗?老衲要说,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弥足珍贵!”
“荀顺庆是受方孝孺之托,在山东推行变法。可方孝孺无法保护他的周全,以孔家为首的山东大户,恶意中伤,荀顺庆遭到了诬陷,被锦衣卫擒拿回京。”
“这恰恰说明,在朱允的治下,根本没有变法成功的可能!他所谓的变法,也不过是虚应故事!真正有心做事的英才,跟着朱允,只会明珠蒙尘,宝剑锈蚀,白白浪费了一条性命!”
“正直之臣受到陷害,小人奸佞大行其道,世家豪商肆无忌惮,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这就是朱允治下的写照。面对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局面,王爷岂能袖手旁观?我靖难军将士,又岂能无动于衷!”
柳淳第一次领教了道衍的鼓动本事,讲起话来,滔滔不绝,丝毫不比柳淳差。当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没有出众的忽悠本事,如何能说服朱棣,听从他的建议,起兵靖难。而且纵观整个靖难的过程,道衍都是积极的主战派。
只不过由于柳淳的加入,让道衍失去了一些光芒。但金子总会发光,道衍的这番话,真的打动了朱棣,说服了诸将。
就连那几位藩王,都跟着频频点头。
尤其是宁王、齐王、代王三位,这仨家伙想起前些日子还打算投靠朱允,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朱棣再不好,但他有胜利的希望,这就足够了,跟着朱允,完全是找死啊!
“出兵!”
以蓝玉为首的诸将,一起建议道。
“出兵!”
以茹为首的文官,也跟着附和。
“出兵!”
齐王、蜀王、代王、宁王,所有的藩王,一起高声大喝。
整个议事厅,全都是这两个字!
靖难军上下,终于达成了一致。
朱棣手按宝剑,凝视着远方,突然,他抽出宝剑,劈向眼前的桌案,顿时桌案分成两段!
“出兵!此战不胜不归!不接受议和,不划疆自守!不除尽奸佞,绝不收兵!”朱棣扫视一眼,最后落到了柳淳身上。
“柳淳,你看还有什么补充的没有?”
柳淳的心情也十分激动,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毫无疑问,他们远没有准备好,但是柳淳坚信,此战必胜!
“王爷,我等以堂堂之师,讨伐奸佞,是顺天应人之举,符合先帝祖训。臣以为应该先派遣使者,南下金陵,痛斥奸佞。”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舆论的重要,还在粮草之上。
君不见陈琳的一篇讨贼檄文,能把曹丞相吓得浑身冒汗,骆宾王的一篇檄文,能把武媚娘都骂得服气,这就是本事。
遗憾的是这两位貌似都输了,不过争取舆论的主动权,还是重中之重。而且柳淳这么安排,还有一层用意,现在靖难军一时掉不出那么多兵力,兖州的百姓危在旦夕。
派遣一个使者过去,正好能恫吓南朝,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争取宝贵的时间。
朱棣是深以为然,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了,派谁去合适呢?
大家伙互相看看,这个人必须口才好,必须有胆子,纵观靖难军,这样的人不少,可大多身居高位,像柳淳、道衍、茹这些人,总不能去充当信使把!
这时候朱高燧突然站了起来。
“启禀父王,前不久有一个人名叫纪纲,是山东的秀才,他只身来到北平,想要投靠靖难军,只是苦于无人引荐,此人竟然主动到了儿臣手下,充当苦役。有一次儿臣巡视工地,趁着休息的时候,纪纲跪在儿臣面前,诉说他的经历,想要替父王效力之心。”
“儿臣听到之后,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让他在军中牧马……儿臣听说,此人弓马娴熟,又兢兢业业,没有半点懈怠,加之他读过书,胆子大,性情坚韧,百折不挠。”朱高燧偷眼看了下老爹,“如果父王觉得此人堪用,不妨让他充当使者,反正死了就死了,也不用在乎,如果侥幸未死,没准还能给父王当马夫呢!”
朱棣横了儿子一眼,“轻佻!诚如你所言,这个纪纲是个人才,就让他携带文书,立刻南下济南。面见南军诸将,要求渡江入金陵!”
从朱棣的话中,就能看得出来,他是把纪纲当成了过河的小卒来用,还想进金陵呢!没准在济南就丢了脑袋。
不过在众人之中,唯独柳淳眼前一亮。
真是好一场靖难大戏,妖魔鬼怪,全都跳出来了,就连纪纲这家伙都冒出来了。虽然跟历史上的情况有些出入,但根据朱高燧的描述,这家伙绝对就是那位臭名昭著的锦衣卫指挥使!
朱高燧推荐了纪纲!
真是有趣啊,在历史上,不是朱高煦跟纪纲走得很近吗?
莫非……柳淳下意识看了看朱高燧,以这小子的阴险毒辣,还真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被老师盯上,朱高燧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心说坏了,我不会要倒霉吧?
他惴惴不安,回头仔细叮嘱纪纲。
“你可听好了,我把机会给你了,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我只有一条,就是不许丢人,如果你扛不住,回头我灭了你们全家!”
纪纲身形高大,器宇轩昂,光看卖相,绝对是伟岸的大丈夫,颇有豪杰气概!
他朗声大笑,“三殿下,小人自知卑贱,要想在乱世之中,出人头地,唯有不怕死而已!请三殿下放心,纪纲烂命一条,就算南朝把我的骨头敲碎,我也不会投降,更不会给王爷丢人!”
“我只求三殿下一件事,假使纪纲慷慨就义,请殿下能照顾纪家上下,小人感激不尽!”
朱高燧深吸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份告身,递给了纪纲。
“我跟父王说了,任命你担任锦衣卫千户,你死了,这个千户是你儿子的!你儿子死了,是你孙子的!总之,不会给外人!”
纪纲激动的双手颤抖,接过了锦衣卫千户的告身,双膝用力跪倒,欣喜若狂道:“卑职一条无用之命,能换来世袭千户,值了!”
说完,纪纲捧着告身,戴好了书信,上了战马,只携带两个随从,立刻从北平出发,直奔济南府而去!
他刚走,柳淳就出现在了朱高燧的身后,感叹道:“真是一个亡命徒,他此去必定不凡!”
朱高燧吓得缩了缩脖子,“师父,他那么厉害吗?”
柳淳狠狠瞪了朱高燧一眼,“你小子少给我装蒜!你从哪里网罗了这么个家伙?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第512章 燕王有大军五百万
朱高燧战战兢兢,陪着师父吃饭,下棋,逗猫,全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怕。
“师父,弟子真的没有什么瞒着师父的,弟子敢发誓,我要是有什么坏心思,就让我出门撞……”
“行了!”
柳淳拦住了朱高燧的话,“你们兄弟三人都是我的学生,可你们又各有千秋,各自不同。我从没想把你们教成一模一样的。很多学问上的东西,只能自己去研究。师父帮不了你们什么,唯独有一点,师父希望你们拥有大格局。一个男子汉,尤其是皇家子弟,心胸要开阔,要看得长远。”
“你们都是聪明人,尤其是你。可为师也担心,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柳淳拍着朱高燧的肩头,低声道:“处在你们这个位置上,有太多人想要利用你们了。不要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事实上,越是身处高处,就越容易成为别人的提线木偶……你懂我的意思吗?”
朱高燧低着头,暗搓搓地转动眼珠,以他的灵透,岂能不懂!
现在聚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有几个是真正为了他好的?或许连一个都没有!大哥身边聚集了一堆文人,二哥身边一大堆武夫,自己这边,则是不少商人。相比之下,似乎自己这边才更危险。
师父说得对,纪纲是个亡命徒,如果他真的立了大功,掌握了权力,他很有可能反过来,把自己当成猴子来耍……
我朱高燧可以做任何事情,就是不能让别人玩弄,替别人火中取栗!
“师父,您的意思弟子自然明白。可弟子能不能问一件事?”
“讲!”
“我大哥和我二哥呢?他们身边的那些人呢?我可以约束自己,万一他们约束不了呢?那样的话,弟子岂不是要吃亏了。”
柳淳哈哈大笑,“你的确很聪明,既然如此……世子殿下,你来给他解惑吧!”
话音刚落,朱高炽就晃着肥硕的身躯闯了进来,他一把揪住了朱高燧的脖领子,挥拳就打!
“老三!你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就是个小人!为兄要好好教训你个小人!”朱高炽一顿老拳,把朱高燧打得爹妈乱叫,惨不可言。
朱高炽呵呵冷笑,“老三,这还不算完,只是一点利息。等你二哥回来,我们再找你算账!”
朱高燧顶着俩熊猫眼,腮帮子跟小馒头似的,咧着嘴,凄苦到了极点,爹妈打他也就罢了,大哥二哥还要揍他。
可怜的朱小三咧着嘴,哇哇哭道:“我太难了!”
……
纪纲丝毫不知道,因为他的出现,柳淳已经提前敲打三个小猪,生怕他们日后会你死我活地乱斗。
要是纪纲知道柳淳如此在乎他,保证会大笑三声,不屑一顾!
道理很简单,就连他都不知道,下一秒,自己还能不能活着。
“我奉燕王之命,前来见你们主帅!快点放我进去!”
纪纲连着喊了三遍,济南城头终于有了动静,不多时一队士兵冲出来,上前要抓人。纪纲把胳膊一抖,怒吼道:“你们什么东西!我乃是燕王使者,身上有燕王的公文,敢对我不敬,就是对王爷不敬!敢向我伸手,百万靖难大军,立刻挥师南下,踏平济南府!”
这家伙是真够能吹的,说来也奇怪,这些兵还真被他镇住了,只是让他和随从去了兵器,就一起进城。
等到了布政使衙门,纪纲掸了掸衣服,迈步昂然而入,对两旁的士兵衙役毫不在乎,简直跟到了自己的家似的。
等走到堂上,他扫了一眼,见中间坐着一个面容清瘦的老者,他笑呵呵躬身,“见过盛将军!”
他的话一出口,有人就笑道:“真是个无知之辈,中间的是铁铉铁大人,盛将军在旁边呢!”
纪纲这才恍然大悟,用力揉了揉眼睛,上下看了看盛庸,故作惊讶。
“盛将军,燕王都大赞将军是帅才,堪比古之名将。真是想不到,竟然让一个无能老朽窃据帅位,由此可见,武夫地位之低,你们不败,真是天理不容!”
“啪!”
盛庸愤怒拍桌子,“鼠辈,你竟敢乱我军心,当真以为不斩来使吗?”
“哈哈哈!”纪纲大笑,“若我为鼠辈,必不敢当面挑唆!我既然敢说,就证明我是堂堂正正的汉子!”
盛庸怒目圆睁,还想说话,铁铉冲他摆手,轻笑道:“盛将军,此人不过是朱棣派来的狂生,我们就当是看场猴戏罢了,何必动怒呢!”
说完,铁铉一转头,对着纪纲道:“你既然是燕逆的使者,又有什么话,要对老夫讲?”
“你?”纪纲一撇嘴,“我此来是奉了燕王之命,要渡江入金陵,去面见朱允,痛斥昏君,责问他为何视百姓为草芥?为何不遵先帝遗训!背弃祖宗,祸害苍生,如此昏君,为何不赶快退位,以谢天下?”
“大胆!”
盛庸大怒,一下子抽出了宝剑。
“无君无父的畜生,我现在就杀了你!”
铁铉同样眉头紧皱,“你这个小小竖子,莫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不光是这两位,其他的将领也都怒目而视,恨不得杀了纪纲而后快。
此刻纪纲的手心都是冷汗。
要说不害怕,那是扯淡!可他这个人天生好赌,越是压力大,就越要拼一把。
“你们都想杀我,我不过是烂命一条,大可以随便动手。可我要请教诸位将军,大人们,你们难道不知道羞愧二字吗?你们出去问问,看看山东父老,受了多少的罪!朝廷打仗,一而再,再而三,征用民夫,增加田赋,兵连祸结,赤地千里,有多少百姓,妻离子散,你们不知道吗?”
铁铉沉着脸,“哼,你所谓这些,皆因燕逆而起,等朝廷平定燕逆,自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那兖州呢?为什么均田推不下去,为什么好官要被陷害?为什么横行乡里的恶徒敢肆意妄为?难道是燕王殿下给他们撑腰,是吗?”
铁铉脸上的肉微微抽搐,兖州的事情,他也得到了报告,正在发愁呢!
说起来荀顺庆来兖州,还跟他有关系。在双方议和之后,济南是军事重镇,南军死活不会退让,派遣铁铉和盛庸前来镇守。
铁铉也知道人马太多,耗损民力,如果都压在寻常百姓身上,势必造成民变……因此他是赞同向世家施压,让他们多出田赋,多贡献民夫……只是还没等他实现目标,朝野上下,攻讦荀顺庆的生意一浪高过一浪……这帮人找不到理由,最后竟然以荀顺庆曾经是柳淳弟子的名义,说他“纵然未曾有谋反之举,其心未必忠于朝廷”为由,捉拿回京问话!
什么叫莫须有啊!
这就是!
铁铉怒不可遏,尤其是朝中还有一大堆人,连他也不放过,一起攻击,恨不得将他弄死才甘心。
说到底,不就是他逼着济南的一些大户交钱吗!他还派人去运河征税,要知道,这些征用上来的钱,他可一文都没有揣到自己的荷包里啊!
铁铉五味杂陈,他不知道的是在一百多年以后,也有一位抗倭的英雄,此人叫胡宗宪,他一样是向大户征收提编,充实军用,训练强兵,抗击倭寇。他的结果更惨,只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悲愤诗句,自杀在狱中。
铁铉比胡宗宪幸运的是朝中还有个方孝孺愿意替他说话,不然这位就要折在自己人手里了。
铁铉猛地抬头,怒视着纪纲。
“老夫听懂了,燕逆跟兖州的乱民勾结,想要不承认议和的结果,派兵南下,对不对?”
纪纲朗声道:“不是派兵南下,而是挥师扫清逆贼!朱允这个昏君,他已经推翻了多少先帝的遗训?重士人轻百姓,推翻变法,杀戮忠良,贱卖皇家银行……他简直是朱家的不肖子孙。尔等皆是逆臣贼子!”
“闭嘴!”
盛庸迈着大步冲过来,他一把揪住了纪纲的胸膛,红赤着双眼,质问道:“说!燕逆准备多少人马南下,准备从哪里发起攻击?”
纪纲虽然身强体壮,但比起盛庸还是差得太多了,被抓着说不出话来,只能指了指胸口。盛庸终于松开了手,纪纲咳嗽了两声,突然哈哈大笑,“你问多少人马?我可以告诉你!光是我知道的,就有五百万大军!”
“你放屁!”盛庸破口大骂,“燕逆何来这么多人马?你活得不耐烦了!”
“哈哈哈!燕王顺天应人,天下百姓,无人不翘首以盼!我是山东人,据我所知,山东五百万父老乡亲,只等燕王大旗一到,就一起响应!兖州父老等不及了,先动手而已!”
“你!”
盛庸,再度露出杀人的目光,这几句话,说得他又气又愤,可又不得不承认,朝廷这么干,实在是太不得人心了。
只不过他一个武夫,又有什么办法呢!
想到这里,盛庸又不免想起纪纲最开始的几句话,在朱允的手下,武夫是真没有地位啊!
哪怕出生入死,也不顶用啊!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报,盛庸和铁铉不得不把纪纲暂时押下去。
“铁大人,盛将军,大事不好了。德州,临清,就连东昌府都出现了铁骑。看样子,燕逆要大举南下了!”
第513章 天命之子朱高煦
盛庸和铁铉面面相觑,他们都清楚,战斗迟早会来,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而且又这么被动!
“唉!假如朝中能听方公的,能压制住孔家,兖州府就……唉!”铁铉不停哀叹,他现在恨不得冲进京城,抓住那帮蠢材,提着他们的耳朵,告诉这帮货,局势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只可惜,那帮人是永远不会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了,他们只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早晚有一天,会有人敲碎他们的迷梦的。
“盛将军,根据那个纪纲所言,朱棣是要大举南下了。”
盛庸疑惑道:“朱棣精通兵法,他应该清楚,此刻绝不是最好的时机,北平已经被打得凋敝枯竭,再动用大兵,他就不怕自己先垮了?”
铁铉迟疑,他也有类似的想法,只不过纪纲那家伙也太横了,看那样子,仿佛有十足的把握似的。
“盛将军,说句实话,有你在,我并不担忧燕逆会攻克济南。”
“多谢铁大人信任!”
铁铉无奈笑道:“我是担心其他地方,临清,东昌,这些地方都不堪一击。而且一旦落入燕逆手里,他们就可以向南推到兖州,那样的话,济南就要腹背受敌了。”
“嗯,看起来必须要分兵救援了。”盛庸自语道。
……
夜寒如水,连虫儿都懒得鸣叫,冰冷的铠甲,上面聚集着一层细腻的露珠。
朱高煦坐在一块石头上,宛如一个雕塑,除了偶尔动一下的眼睛,其他的地方,都一动不动……他打过仗,很早的时候,他跟老爹出塞打蒙古人,守卫北平的时候,他不但在城上杀敌,更是几次出城,去攻击南军的大营。
朱高煦不记得赢了多少次,他只知道还没有输过!
这一次也是一样!
他比柳淳和朱棣还早知道兖州的事情,朱高煦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战机。他立刻和蓝勇分工,蓝勇率领人马,佯装大部队,攻击其他的州城府县,吸引南军的主力。
朱高煦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替兖州分担压力。他也不清楚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是他愿意尽力而为。
很快,他又等到的战机,从济南府里,送出了绝密的消息,铁铉分兵五万,去救援东昌府!
五万!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朱高煦面对着地图,很快弄清楚了铁铉的打算。就算燕军大举南下,他只要守住济南和东昌,两扇大门在手,燕军就别想攻入山东腹地。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从容调兵,解决掉兖州的问题。
“很好的计划,只可惜,遇到了我!”朱高煦反反复复,推想了作战计划,突然,有骑兵跑过来,“二殿下,南军的人马出现了!”
朱高煦豁然站起,一瞬间,抽出了佩刀。
在他身后,五千名骑兵也都快速集结。
“弟兄们,到了拼命的时候了!”
“跟我来!”
朱高煦跃上战马,先率领三百人冲了出去。
战斗就这么迅速爆发了,和朱高煦撞在一起的是南军的夜不收,晨光之中,两支人马相遇。
朱高煦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南军的反应也不慢,立刻有人张弓搭箭,向他射过来。朱高煦只觉得有嗖嗖的声音,从耳边划过,甚至有弓箭蹭着头盔,留下了一串火星。再精准一点,或许他就要没命了。
朱高煦却没有在乎,或许有人天生就该在战场上发光发热!
朱高煦终于冲到了对方的眼前……他没有举刀去劈,而是直接借着挺直腰背的机会,将手里的刀自下而上,划开了对方的身体,从小腹到胸膛,再到脑袋。
鲜血狂喷,宛如雾气。
朱高煦从中间冲过,丝毫不受影响,刀由劈向了另一个人。
这套阵前决胜的刀法,来自梁国公蓝玉。
在京城里,别的皇孙都在虚应故事,谁会相信,身份尊贵的他们,需要亲自上战场。
只有朱高煦,一次又一次,不断磨砺着自己的功夫,要让刀更快一些,让角度更刁钻一点,为了一击必杀,需要千万次的练习……
终于,他可以把刀用的像手臂一般娴熟。
“杀!”
朱高煦砍掉了一名夜不收的胳膊,回手又是一刀,将一个试图逃跑的家伙戳穿后心,鲜血迸溅,立扑!
朱高煦的凶悍吓傻了其他夜不收,南军纷纷向后溃散,可朱高煦却不想绕过他们,他又取下了后背的弓。
他的箭术是跟朱棣学的,这也是朱高煦最引以为傲的本事!
嗖!
一支箭从后面穿透脖颈,南军落马而死。
朱高煦露出残忍的笑容,以为本殿下不会弓箭是吧?这回让你们尝尝厉害!
他又连着发了三箭,有三个夜不收被他射伤或者毙命,其余的将士冲上来,一共三十多名夜不收,一个活口也没有。
清点战果之后,朱高煦果断下令!
“随我来!”
他的对面是五万人马,足足是他的十倍!
可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下令出击了,而身后的士兵也仿佛没有觉察似的,就这么傻乎乎地冲了上去。
战斗不出意外打响了。
朱高煦的对手是瞿能,他也算是朱允一方,为数不多的将才。他离开济南的时候,铁铉曾经面授机宜。
他觉得朱棣很可能是虚张声势,因此需要果断打退燕军,然后去围攻兖州,解决后顾之忧。
瞿能颇为赞同,他也不信仓促之间,燕军能集中多少兵力。如果人少,就是来送菜的。瞿能让自己的儿子指挥前锋,撒出去夜不收,远远侦查,防备偷袭。
朱高煦来得很快,但是却没有出乎瞿能的预料。
战斗打响,朱高煦就像是一只猛虎,他身后的将士则是化身狼群,簇拥着自己的王,迅速冲击。他们高举战刀,寒光闪烁,鲜血奔流,残断的肢体,四处飞溅,人命在这一刻,变得比蝼蚁还不值钱。
朱高煦纵马前突,手里的长刀不停挥舞,每一下都有人丧命,即便没死,只要掉下去,就必死无疑!
他忘情厮杀者,可渐渐地,南军停止了混乱,他们有序退去,在朱高煦的面前,出下了一整队的刀斧手。
南军肩并着肩,伴随着千户的断喝,大刀举起,宛如一面寒光闪闪的墙,迅速劈下。
朱高煦大惊,他慌忙用手里的刀横削。
幸好他的刀是精心锻造的利器,一下子砍断了三口刀,又挥手一击,将三名刀斧手毙杀。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十几名靖难军骑兵落马毙命。
朱高煦咬着牙,纵马继续冲击,不断有南军倒下去,可每当他杀一个人,就会有两个顶上来。
对方的人越来越多,密密匝匝,几乎看不到边界。
朱高煦疲劳了,他的双手开始颤抖,他必须用尽力气,才能握住手里的刀。而这口宝刀的刀锋也变得不再犀利。
朱高煦抬起头,仰望了一眼天空中的太阳,四周笼罩着一层七彩的光圈,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土气。
撑住!
一定要撑住!
机会很快就来了!
而就在此时,南军的瞿能也是大喜过望。
“哈哈哈,居然是朱高煦!朱棣的二儿子!吾儿,快去抓了他,要活的!”
“遵命!”
瞿能的儿子立刻领命,他亲自带领着仅有的三千骑兵,向朱高煦的后方穿插过去,要截断他的后路。
“殿下,快,快退吧!”
朱高煦恍若未闻,此刻要是退了,就真的败了!
在朱高煦的眼前,一杆大旗越来越近!
“杀!”
他再度鼓起勇气,奋力向前突击,不停挥刀,不停收割生命,身后的将士浴血冲杀,宁死也要追随着殿下,
近了!
近了!
朱高煦觉得这杆旗号,似乎触手可及,只是在这段距离中间,有数以百计的精锐挡着,咫尺天涯……就在这时候,突然狂风骤起,夹杂着砂石吹了过来。
咔嚓!
大旗应声断裂,朱高煦咧着嘴,鼓起胸膛,用尽力气大吼:
“瞿能老匹夫死了,跟我冲!”
朱高煦化身战神,冲向了混乱的南军……
第514章 十日破城
“捷报,大捷啊!”
手下人兴匆匆跑进来,手里挥舞着捷报,脸上都乐开了花。
朱棣板着脸,不悦道:“多大的事情,也值得大呼小叫,不就是朱高煦侥幸打赢了吗?”
手下人喘口气,激动道:“王爷,二殿下以五千破五万,斩杀大将瞿能,声威大振,我军上下,倍受鼓舞!”
朱棣微微一动,却还是绷住了,淡然道:“拿来吧!”
接过了捷报,朱棣摆手,把让送信的下去,他自己亲手展开,仔细看去。此刻朱棣的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
没错,他的心里可不像表面上那么激动,这是双方议和作废,第一次大战,赢得了开门红,又是以寡敌众,打破敌军,更为重要的是自己儿子打出来的……三重喜事叠到了一起,朱棣哪能平静。
他仔细阅读着捷报上面的每一个字,生怕错过任何重要的信息。
等到朱棣看完,他也不得不承认,朱高煦的确有些天赋,在打仗上面,至少有自己一半的本事了。
嗯,没错!
首先,朱高煦授意蓝勇,佯攻东昌等地,将大军从济南府调出来,然后以骑兵突袭……双方在交战过程中,又突起狂风,吹断了南军大旗。
朱高煦趁乱追杀,斩杀大将瞿能,随后瞿能之子前来救援,想要抢回父亲的尸体,结果让朱高煦用弓箭射穿咽喉。
首领战死,五万大军溃散了多一半,数千人被杀,近万人成为俘虏!
的确是大捷!
少有的大捷!
“好小子!”
朱棣咧嘴大笑,开怀舒畅,儿子们都成长起来,燕军之中,能人辈出,将才云集,朱棣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
“去,请来文武议论军务。”
不多时,大家伙又都赶来了。
这一次大家的脸上都是笑容,“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二殿下智勇双全,大获全胜,真是军威大振,打得太漂亮了。”
面对赞誉,朱棣只是淡然道:“他不过是侥幸罢了,瞿能废物一个。身为将领,居然不知道天时变化,如何统兵?假如是盛庸领兵,朱高煦必败!”
这时候丘福不服气了,“王爷,这就是知己知彼,假如是盛庸统兵,二殿下必然不会这么冒险!大家伙说是不是?”
众将哈哈大笑,一起点头,“丘将军高见,王爷就不要谦虚了。”
儿子被人夸奖,简直比自己被夸奖还舒服,朱棣的心情大好。
“嗯,就算是赢了个开门红。接下来,大家觉得要如何应对?”
众将面面相觑,这可是关键的时候,如何把优势转变成胜势,的确太吃功夫了。最后大家都看向了道衍,这可是主战派的代表。
道衍果然不负众望,朗声道:“王爷,趁着南军锐气搓动,后继无力,正好南下攻击济南!”
朱棣目视着道衍,平静道:“能打下来吗?”
“能!”道衍道:“济南坚城,又有盛庸和铁铉驻守,的确是块硬骨头。可若是能拿下济南,整个山东就是我们的,南军势必瓦解冰消,一溃千里!”
道衍描绘出了一副非常吸引人的画面。
北平和金陵,作为双方的大本营,谁掌握了山东,谁就拥有了战略主动,胜利的天平就会向哪一边倾斜!
朱棣怎能不动心。
就在他想要下最后决心的时候,却还是扭头,冲着柳淳道:“你的意思呢?”
柳淳面无表情,伸出了一个巴掌,正反晃了各一次。
“十天!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
朱棣皱着眉头,“粮草当真这么紧张?”
“不光是粮草,还有攻城器械……现在的北平拥有各种大炮,近三百门,武器固然好,可对后勤的压力也大。需要的牲畜是往常的一倍,至于民夫,数量就更多了。一旦陷入鏖战,我们会不战自溃!我说十天,是因为从徐州和淮安方向,还有梅殷的二十万大军,另外在扬州也有十多万人,在十天之内,这些援军就会北上济南,到时候,我们就会陷入苦战”
柳淳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了众人的头上。
攻城战,的确不容易,就算攻打一座小城,十天都未必拿得下来!
济南坚固无比,又被南军经营了许久,真的不好对付。
如果打不了下来,就会面临着失败的苦涩……身为一个决策者,不能只看到好的一面,却忽视了潜藏的风险。
朱棣眉头深锁,半晌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此刻朱棣的目光,格外清澈,众人不自觉挺直了腰杆。
因为他们清楚,朱棣有了决断!
“道衍大人,辅佐士子朱高炽,留守北平,茹和郁新,全力以赴,调拨粮食,集结物资,供应军用。张玉,丘福,你们各自率领一万人,作为前锋,直取济南。柳淳,你随着本王,带领八万中军押后,十万大军,十日之内,一定要攻破济南!”
一声令下,再也没有迟疑。
不管有什么看法,到了这一刻,就只能一心一意,服从命令!
这就是军纪,没有任何理由可讲。
随着命令一级一级传达下去……北平动员起来,燕军的强大,彻底展现出来。
“你们,还有你们,立刻随军出征!”
刘政在工地上,快速下达指令,原本的工人被调了出来,集中起来,充当辎重队伍。另一面,北平布政使衙门,向车马行下令,要求他们暂时将所有牲畜集中起来,供应军用。
不许讲条件,不许反对……谁敢不借,一律处死。
不到半天的功夫,供应军中的十五万名民夫,就已经准备妥当。配合民夫,又集中了五万多头牲畜,三千多马车,两万多独轮车,五万条扁担……
“乡亲们,燕王殿下率领大军南下,是为了解救兖州父老乡亲,是为了讨伐逆臣贼子。你们当中,有许多是从江南来的,燕王殿下承诺大家,只要打赢了,就会兵进江南,落实均田,把属于你们的财产,还给大家伙!”
短暂的宁静之后,许多工匠走了出来,他们排成队伍,捐献钱款粮食……除了被征调的民夫之外,剩下的民夫发出“每人多干一份活儿,每天少吃一个馍儿”的口号,挤出两千石粮食,充作军粮。
在北平各地的学堂,师生也开始自觉捐款捐物,两天的时间,共计筹措粮食一千五百多石,钱两千多贯,悉数充作军粮。
白羊口千户所,所有村民,捐赠粮食八千石,牲畜五百头,马车两百架,钢铁二十万斤!
在大宁方向,一个署名“元归义”的人,捐赠驮马三匹,金一千两,经核实,此人正是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
来自四面八方的捐赠,不断汇聚到军中,朱棣和柳淳已经赶到了沧州,准备发动攻击。面对着捐赠的名册。
朱棣的眼圈红了,“柳淳,这不是你搞出来的花样吧?”
柳淳连连摆手,就算他想,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啊!
“王爷,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王爷推行变法,使万民获益,百姓发自真心,支持王爷,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朱棣轻轻摇头,“虽说情理之中,可自古以来,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步?俺朱棣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万民拥戴?”
柳淳没有说什么,的确是太不容易了。
北平的情况很困难,但是北平又很强大。
之前有十年工商业发展的浑厚积累。
接着是一年多围城苦战的煎熬。
然后是这几个月大规模的投入建设……那些工程可不是劳民伤财,大而无当的折腾……相反,许许多多的青壮,都靠着工程吃饱了饭。他们的房舍在建造之中,孩子的学堂初具规模,朗朗读书声,让无数人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不光是他们,还有子孙后代!
为了希望,百姓愿意从自己的牙缝里挤出粮食,愿意将自己的牲畜交给靖难军……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彻彻底底打赢!
男人们去了工地,女人们下了田地干活,男人们推着小车,挑着扁担,去运送军粮,女人们就跟着进入工地……战争要赢,生活要继续,北平的每一个人,都竭尽全力,燃烧自己,将潜力压榨到了极限。
万民拥戴,不是享受,而是责任!
朱棣感觉自己的肩头,扛着山岳一般,负重前行,泰山在肩。
重担压不跨,只会让你变得更强大!
朱棣的拳头渐渐收紧,他脸上含笑,自信镇定。
“柳淳,靖难胜利之后,我必将与百姓万民共天下!与真心支持我的人共天下!”朱棣鄙夷道:“两汉重世家,唐代藩镇林立,宋代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结果换来靖康之耻,崖山之败!我大明与万民共天下,方能万世昌盛,日月永照!”
朱棣迈着大步,冲到了军帐外面。
“传令,全军出击!”
“全军出击!”
“全军出击!”
……
命令像是潮水一般传下去,十万大军,直扑济南,在大军的背后,是数倍的民夫,他们构成了一道道的血脉,向着靖难大军输送辎重给养。
张玉和丘福两路先锋,一路攻破济阳,一路攻取了禹城,直扑济南城下……铁铉和盛庸不断接到各方的奏报,他们的脸色愈发难看。
“铁大人,我觉得这一次的燕军,似乎和往常都不一样!”
铁铉咬着牙齿,拧着眉头,“燕逆的确是犀利许多,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515章 攻克济南
天边浓密的云雾,遮住了太阳,黑压压的,如淤积的愁闷,堵在心头。这个滋味,绝对说不上好。
铁铉坐在布政使衙门的大堂,巍然不动。作为抗击靖难军的第一线,铁铉丝毫不轻松,他没日没夜,加强城防,训练将士,积累粮草……竭尽一切努力,做到最好。只是一个人的努力毕竟有限,孤掌难鸣,无力回天,这就是他最真实的感受。
铁铉还有些奇怪,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不安……或许,或许是那个叫纪纲的家伙说的那句话!
光是在山东,就有五百万大军!
每每想到这里,铁铉的心就像被刀子扎了似的!陛下啊,你怎么会坐视民心都落到朱棣手里?没了百姓支持,又何以扫平逆贼啊?
铁铉铺开宣纸,很想给朱允再写一份奏疏,苦谏陛下,改弦更张。他提起笔,正在酝酿。
轰!
一声炸响,让铁铉浑身一震,墨汁滴到了纸上,他再也顾不上写什么了,城外的大炮轰鸣,一声接着一声,宛如雷霆。死心炮弹,落在城墙,仿佛重锤重击,咚咚作响,震得城头的士兵,浑身乱颤,胆战心惊,仿佛脚下的城墙就要碎裂一般。
靖难军的攻势,让铁铉为之一惊。
他的预感是对的,朱棣这是要拼了!
“传令盛庸将军,叫他好生应付,一定要撑住!”铁铉顿了顿,又告诉下面的人,“贴出榜文告示,让老百姓安心,我大军稳如泰山,还有几十万援军,不日就会赶到,到时候……”
铁铉正说着,突然觉得头上一黑,他急忙抬头!
什么玩意?
此刻许多城里的百姓士兵,都抬头仰望着天空,一个个硕大的圆球,从济南上空掠过。在圆球下面的吊篮里,探出了一个个的脑袋,突然,他们举着一大摞传单,从空中洒落。
宛如天女散花,天空处处开花。
好巧不巧,有些传单竟然落到了布政使衙门,就落在了铁铉的头上!
他急忙抓在手里,瞪圆眼睛看去。
“山东父老乡亲,朝廷视百姓为鱼肉,忠臣被陷害,小民如草芥。燕王大军已经来了,开城迎接燕王,变法均田,共享安康!”
没什么新鲜的东西,铁铉看了两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惊慌失措。
“快,快下令,不许看!将这些东西全都收上来,给我烧了!谁敢私藏,杀无赦!杀!”铁铉咬牙切齿。好狠的朱棣,攻城为上,攻心卫下!
这样的办法都能想出来,真够阴险的。
“告诉所有百姓,燕逆的话都是骗人的,不可相信。”
光是攻城战就够忙活的了,现在又出了这么个事情,铁铉只得亲自到街上面,亲自搜查,将传单悉数收回。
可偌大的济南城,总会有那么一些漏网之鱼……而且柳淳是铁了心了,每隔一个时辰,就派出一队热气球,从济南上空飞越,也不知道他哪弄来的这么多热气球!
一批批的传单,不断从天上散落。
这里面有痛骂朝廷的,有劝勉百姓的,还有讲解大势的……好巧不巧,有一批传单就落到了城里的军营。
许多禁军将士都接到了。
“先帝视尔等为手足,当今天子视武人为奴仆。尔等扪心自问,可愿意战死异乡,致使你们的父母妻儿孤苦无依?朱允不值得大家伙替他卖命,及早反戈一击,天下太平。均分田亩,废除军户,各自回乡,安居乐业。”
将士们看到这些,当真是怦然心动,他们的心中早有怨气。
按照道理,军饷是发银子和铜钱,绝不会发纸币。
可就在前不久,皇家银行卖掉了,朝廷军费实在紧张,户部不得不向皇家银行借了一笔钱。
他们也知道用纸币太下作,但是没有办法啊!
山东的兵马,七成给铜钱,三成给纸币。
朝廷觉得这已经算是很大的优待了,毕竟后方的人马可是要拿一半纸币的。
可朝中诸公没有想通,你们要跟朱棣斗,靖难军发的可是上好的田地啊!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军心浮动,再加上这些传单,城里的人马就更乱了,有些人干脆扔了兵器,找地方藏起来,不愿意去打仗送死。
济南在北方的城市当中,算是文教很昌盛的一个地方,许多士子聚集在了一起,其中有一个人,他名叫高贤宁。
这家伙颇有些才气,文笔也极好,最关键的是他有个同学,叫纪纲!
“真是没想到,纪兄成了燕王的使者,如今已经被关在了大牢,只怕命不久矣!”
高贤宁冲着说话的人微微一笑,“你说纪纲活不长,难道我们就能活得下去吗?”
“你,你这是何意?”
“这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高贤宁将一份传单排在了桌子上!有几个人一看,吓得浑身发抖。
“高兄,你怎么藏了这个要命的东西,快,快烧了啊!”
高贤宁讥诮道:“诸位想烧我不拦着,可我提醒你们,万一燕王杀进济南,这东西没准就能救你们一命!”
大家伙吸了口冷气,突然略有所悟。
没错!
这东西真的能救命啊!
他们由畏之如虎,变得炽热起来,恨不得多藏几张在身上。瞧着他们的德行,高贤宁忍不住轻笑,人心如此,真的救不了了。
“诸位,荀大人来山东,我一度以为朝廷要真的替山东父老做事了,可谁能想到,荀大人被陷害,如今是黑白颠倒,忠良受害,小人奸佞猖獗,如此下去,还有什么好结果?”
众人被他说得默默低下了头。
“高兄高见,可,可我们这些书生又能做什么啊?”
……
济南的攻城战到了第五天。
原计划是十天拿下济南,在路上用了三天,换句话说,留给朱棣的时间只剩下两天了,如果拿不下来,就只有退兵!
“明日我亲自督军攻城,不克济南,绝不收兵!”
柳淳没说什么,他也没法劝朱棣保重身体,如果不身先士卒,那就不是朱棣了。柳淳只是默默披上了铠甲。
“既然如此,就让我随着王爷一起杀敌吧!”
轰!轰!轰!
大炮再度怒吼,硝烟弥漫,沉重的弹丸化身铁榔头,狠狠捶打,咚,咚,咚!
突然,又一声巨响,一片城墙倒塌了。
这一片城墙被连续击中了好几次,已经裂开了缝隙,由于攻城紧急,也来不及修理,今日又被大炮击中,足足有五丈宽的一块城墙落了下来,只留下一丈多的土墙,宛如从中间截断!
朱棣眼睛冒光,立刻挥动兵器,怒喝道:“杀!”
靖难军像是潮水一般涌了上去。
城里的人马也在拼命冲上来。
只要拿下缺口,就能攻入济南。
丢了缺口,就万劫不复。
双方都疯了,在这一刻,大家就像是嗜血的鲨鱼,疯狂扑不过来。城外的弓箭,火铳,不断攻击,南军成片的倒下去。但是他们已经顾不得了,盛庸亲自督战,不管死多少人,都要保住城墙。
盛庸又安排人马,冲上了断裂城墙的两端,利用女墙掩护,向靖难军攒射。
这下子靖难军可吃了亏,他们冲不进去,又面临着居高临下的攻击,顷刻之间,死伤狼藉,遍地尸体。
眼瞧着靖难军节节败退,最好的机会就要失去……朱棣的眼睛都红了,他提着刀,要亲自冲上去。
柳淳吓得不轻,攻城战的残酷可远胜过野战,假如朱棣有什么损伤,那可就麻烦了。他急忙招呼卫士,拿着盾牌,挡在朱棣前面,他也亲自跟随,组成一个小队,保护朱棣前进。
而就在这时候,靖难军突然觉得城头的攻击力道减弱了。
不会是欲擒故纵吧?
大家伙来不及多想,就一口气冲了上去!
他们踏着尸体,连云梯都不用,就冲了进去。
南军就这么败了?
连朱棣和柳淳都不敢置信。
片刻之后,有人跑过来。
“王爷大喜!城里火光四起,有人说王爷杀进城了,南军仓皇溃退!”
听到这里朱棣大喜,虽然不知道是谁放的火,可太及时了。
“弟兄,冲!”
潮水一般的靖难军,顷刻之间,涌入了城中。
朱棣亲自督战,他跟柳淳一前一后,踏上了济南的城头,俯视着这座饱经战火的城市。朱棣长长出了口气。
“济南终于是我的了!”
柳淳此刻同样热血沸腾,要知道整个靖难之役,盛庸和铁铉驻守的济南城,都是个十足的铁憨憨。
朱棣碰得头破血流,最后不得不绕路而行。
而这一次,朱棣只用了不到十天,就拿下了济南。
果然是民心在我,天下我有!
“杀!”
靖难军驱散南军,夺下了城门。
外面的大部队快速涌入,南军的失败,已经不可避免……到处都是乱兵,到处都是火光,盛庸提着一把刀,退到了布政使衙门。
迎面正好见到铁铉,“大人,快跟我走吧!我保护你!”
铁铉看了看浑身硝烟的老搭档,突然苦笑着摇头,“盛将军,我已经兵败,还能逃到哪里去?”
“不!”盛庸急了,“大人,你是朝中少有知兵的文臣,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还可以去徐州,去扬州,大不了渡过长江……总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正说着,外面大街上都乱了套,喊杀声近在咫尺!
“快走!”盛庸急了,“大人,再不走就晚了!”
他用力拖着铁铉,就想离去,可是突然,铁铉的嘴角流出了血液,紧接着大口大口的鲜血,喷了出来。
“铁大人,铁大人!”盛庸焦急大吼。
铁铉咧嘴一笑,“丧师丢城,铁,铁某唯有一死而已!”
“铁大人,你怎么这么傻啊!”
盛庸的心拔凉拔凉的,他能顺利领兵,指挥作战,全靠铁铉的无条件支持,如今铁铉一死,他又该何去何从?
这时候铁铉已经奄奄一息,他用双眼瞪着盛庸,盛庸急忙伏身,把耳朵贴在铁铉的嘴边,含着泪道:“大人,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吧!”
“盛将军,你,你兵法武艺,天下少有,不,不要,跟,跟着朝廷,一起,死!你,你投降,燕,燕王,自有,自有大展拳脚,的,的机会……”后面的话,盛庸听不清了,再仔细看去,铁铉的眼神散开,已经毙命……
第516章 山东军图覆灭
“铁大人!”
盛庸眼中含泪,他跟铁铉珠联璧合,配合默契,别人是文武相争,他们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战败了,铁铉死了,可罪责在他的身上吗?
不!
一点都不怪他。
铁铉能撑住没有投降,已经够对得起京城的那位了!
“铁大人,我送你回家!”
盛庸脱下战袍,裹住铁铉的尸体,将他背在了身后,此刻外面的靖难军已经冲进来了,盛庸背着一个死人,握紧手里的刀,疯狂砍杀,此刻的他,就像是发疯的野兽,摧毁着眼前的一切。
他很绝望,朝廷的文官们不会放过他,而且仗打到了这个地步,回去也不过是二次受辱罢了,有什么滋味呢!
让他投降朱棣,虽然是铁铉告诉的,可盛庸并不愿意,或许铁大人觉得他是个武夫,不在乎名声,可盛庸也是个忠义的汉子,他既然是天子的人,不管天子如何,他都只有一心一意,绝不可以背叛。
盛庸想回家,回归林泉,做一个普通人,再也不过问世事。
他疯狂杀戮,奋力突出重围,他身边的护卫已经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区区七人。盛庸冲到了南城门,趁着乱,他出了城。
可就在他出城的一刹那,有个人正提着刀,在等着他!
“盛庸!你跑不了!”
朱高煦纵马就冲上来了。
这小子击杀瞿能之后,竟然暗中将几个愿意投降的士兵,充作溃军,放回来济南。就这样,城里的动静,朱高煦竟然也知道。
今天这把火,本来是朱高煦想放的,谁知道有人抢了先,他就只好盯着城里的大头儿,尤其是盛庸和铁铉,更是老爹的眼中钉,岂能放过。
朱高煦像是猛虎一般,劈头一刀。
盛庸慌忙格挡,他虽然功夫极佳,但是仓促迎敌,而且身后还背着一个,导致盛庸重心不稳,向后跌倒。
朱高煦半点不客气,探身扑过去,将刀抵住了盛庸的咽喉。
“别动!”
朱高煦兴匆匆招呼部下,将盛庸擒拿,送去见朱棣。
此刻朱棣正和柳淳步入济南。
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跪在了朱棣面前,“小人锦衣卫千户纪纲,拜见王爷!”
“纪纲!”
朱棣打量了一下,的确是这个家伙,比起之前瘦了不少,气色也很差,但是精神头很足,眼睛冒着光。
朱棣笑道:“你送信未死,也算是本事了。”
纪纲忙道:“多谢王爷夸奖,卑职幸不辱命,不但送信未死,还……还放火烧了济南!”
“哦!”朱棣大惊,“这场火是你放的?”
“没错!”纪纲用力点头,“回王爷的话,卑职原是山东的秀才,济南城中,有卑职的好友,他们早就仰慕王爷仁德,这一次冒死相助,只为王爷大业功成!”
朱棣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是纪纲之功,这家伙还真有些本事,也有些福气。
“你果然完成了嘱托,锦衣卫千户是你的了。不过你这次功劳太大,本王还要更加重赏才是。”
纪纲眼睛冒光,艰难咽了口吐沫,毫无疑问,朱棣是说话算数的,他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爬到高处……只不过这么办好吗?
纪纲突然用力磕头,“王爷,如果一定要给卑职赏赐,请王爷准许卑职替王爷牵马!”
“牵马?”朱棣不解,笑道:“给我当马夫,可不是什么大官,会委屈你的。”
“不委屈。”纪纲立刻摇头,“只要能陪着王爷,卑职干什么都行!”
说着话,他竟主动接过了马缰绳,在前面牵着。
朱棣瞧了瞧纪纲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的柳淳,只见柳淳微微含笑,冲着朱棣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棣来到了布政使衙门前面,正要下马,纪纲又做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动作,他趴在地上,用自己宽阔的后背,充当踏板,让朱棣踩着他的背下马。
除了很小的时候,朱棣初学骑马,有太监这么干过,几十年了,纪纲还是第一个!而且这家伙还是秀才出身,又会一身的武艺。
竟然能做卑微地趴在地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哈哈哈!”柳淳突然笑了,“王爷,纪纲忠心耿耿,可是难得的人才啊。”
朱棣略微沉吟,就踏着纪纲的背,从马上下来,他一边朝前走,一边道:“纪纲,从今日起,升任锦衣卫指挥佥事,跟着本王,贴身伺候。”
纪纲大喜,却没有忘了柳淳,一扭头,要冲着柳淳行礼。
柳淳摆手,“你是王爷的人,不必客气。”
一面向里面走,一面心中暗暗感叹……纪纲这家伙,能屈能伸,对自己都这么狠,难怪能成为永乐朝的凶人。
不过也不用过分鄙视,朱棣想要治理好天下,就少不得纪纲一般的恶人,有他在,少不得脏活儿都给他。
柳淳并不觉得纪纲对他有多大的威胁,也不用刻意去笼络,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等他刚刚在衙门坐下,朱高煦就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父王,师父,你们瞧,我把谁抓来了!”
朱高煦喜滋滋招呼,下面的人将盛庸带了上来,一起抬进来的还有铁铉的尸体。朱高煦切齿咬牙,怒骂道:“铁铉这个贼,居然提前自杀了,要不然一定把他千刀万剐,扒皮楦草……父王,要不要现在把他扒皮了?”
朱高煦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还真别说,他亲手解剖的尸体就不下二十具,堪称经验丰富,手法地道。
柳淳轻咳道:“铁铉其人是言官出身,相比起其他人,并没有太多的恶行。如今既然死了,那就让他入土为安吧!真正应该清算的人都在京城里面,没有必要浪费精力。”
师父都发话了,朱高煦还能说什么。
盛庸听到柳淳的话,忙道:“我替铁大人,感谢柳先生。”
柳淳淡然道:“盛庸,你嘴上说感谢可不顶用,难道就没有一些表示?”
这家伙算是南军当中,少有的猛将,当初对阵洛阳,就让朱棣吃了很多次亏,这一次落到了手里,岂有轻轻放过的道理?
盛庸咬了咬牙,突然,他抱拳道:“柳先生,还有燕王殿下,盛某一心忠于天子,如今兵败被俘,已经愧对天子鸿恩,若是投降敌寇,就真的该死了!假如王爷能高抬贵手,就请让我带着铁大人的遗体,归乡安葬,从此之后,盛某愿意出家,永远不过问世事。”
说完,他磕头碰地。
朱棣瞧了眼柳淳,两个人四目相对,他们当然都希望盛庸投降,可这家伙竟然宁愿出家,都不想投降,朱棣的怒火就冲上来了。
朱允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替他卖命?
这个盛庸,简直该杀!
“王爷,人各有志,不能强求。盛庸他愿意追随朱允,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只不过南军为祸山东,父老乡亲,饱受涂炭之苦。还是先把盛庸留下,让他做苦役赎罪!尤其日后治理黄河,或许能用得着。”
朱棣当然知道劳动的威力,别说一个盛庸了,北元皇帝不都洗心革面了吗!
“如此……也好!”朱棣点头,“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来人要把盛庸带下去,他走出去三步,突然回头,不敢置信道:“柳,柳先生,你们要治理黄河?什么时候?”
柳淳道:“很快,我们需要做前期规划,等进入金陵,就会拨出专门的款项。治理黄河和淮河,是先帝时候就定下的,有关乎千万生灵,岂能置之不理。”
盛庸突然摇头苦笑,他镇守山东,太了解情况了,元末治理黄河就没有成功,朱元璋也试图努力过,但还是收效甚微。
黄河,淮河,中原百姓的两个心腹大患。
假如朱允登基,就把治理河道摆在第一位,而不是一心削藩,或许山东百姓也不会抛弃他,整个战局也不会这么被动……
“原来这场失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盛庸悲怆哀叹,彻底认命了,“柳大人,治河乃是千古仁政。若是为了治理黄河,盛某情愿变成一块顽石,日日夜夜,守护中原百姓,为自己赎罪!”
柳淳大笑,“盛庸,你放心吧,黄河一定是治理好,不但不再泛滥,还要让黄河变得清澈!”
盛庸身躯一震,虽然是武夫,可他还是听过那六个字,“圣人出,黄河清!”
难道朱棣才是真正天命所归的圣人吗?
盛庸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跪下请降。但是随着他的被俘,整个山东的州城府县,都打出靖难的旗号。朱允寄予厚望的屏障消失了……
第517章 兵临长江
按照南军的部署,在山东地区,大约放了十五万人,外加许多乡勇,总计超过三十万兵力,而真正的主力禁军则放在了徐州和淮安一线,有二十五万。
他们的用意很明白,就是希望以山东作为战场,迟滞靖难大军,等拼到精疲力尽,然后再以生力军北上,击败朱棣。
可出乎朱允的预料,十天之内,靖难军攻破济南,山东防线土崩瓦解,靖难兵锋推进到了两淮,这下子整个江南震动,人心惶惶不安。
朱允连夜商讨之后,派遣六元黄观北上,要求面见朱棣,痛斥他破坏议和,要求燕军退回河北。
与此同时,他又调动扬州,高邮,凤阳等地人马北上,准备抗击燕军南下。
黄观接到旨意之后,他是日夜不停,直奔济南而来。
就在他气喘吁吁,赶到了济南之后,等待他的只是一位老熟人,原吏部尚书赵勉。
“黄六首,老夫奉燕王殿下之命,出任山东布政使,意在消除战争伤痛,推行变法,铲平世家,为山东百姓造福。六首可是公认的文曲星,不知道你没有兴趣为民造福啊?”
黄观怒目圆睁,“赵大人,我要见燕王,我是奉皇命而来,燕王呢?他背信弃义,破坏议和,他怎么不敢出来见我?”
赵勉朗声大笑,“黄六首,你也太狂妄了,燕王殿下怎么会不敢见你呢!殿下是没有功夫!因为殿下要亲自去见朱允,亲自质问他,为何背弃先帝遗训,残害生灵!”
“什么?”
黄观大惊,他再三询问,确认赵勉没有说谎话,朱棣要去见朱允,他怎么去?是一个人,还是领大兵过去?他如果带兵南下,他的人马又从哪里出发?会经过哪里?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瞧着黄观傻乎乎的样子,赵勉开怀大笑,“燕王殿下有吞吐日月之心,柳大人有神鬼莫测之机。朱允败亡在即,黄六首,老夫劝你还是尽快回头是岸,免得玉石俱焚!”
……
赵勉的彩虹屁吹得清新脱俗,不同凡响,可朱棣柳淳却自己心知,他们完全是被逼得。
济南一战,固然打得漂亮,可不到十天的战斗,光是大炮就打坏了一百多门,剩下的也是磨损严重。
至于后勤的压力,更是大得惊人。
越是先进的军队,就越依赖保障,如果跟不上,下场只会更惨。
现在制约靖难大军的问题已经不是南军有多强大的战斗力,而是后勤!是财力!
“朱允众叛亲离,我们却只能按部就班,打下了济南,还有徐州,徐州之后还有高邮,还有扬州,这一路打下去,要损耗多少财富,浪费多少民力?”朱棣切齿道:“难道我们还要靠着老百姓从嘴里节约粮食,供应军需吗?我们还要坐视朱允糟蹋大明江山吗?”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绕过重兵把守的徐州,直扑南军薄弱的后方,尽快渡过长江,攻陷金陵。”柳淳很自然答道。
朱棣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不是喜欢讲究稳妥吗?”
柳淳笑道:“济南一战,民心若何,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瓜熟蒂落,不妨冒险。”
朱棣欣然道:“连你都这么说那看起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出发!”
朱棣提三万大军,迅速前往胶州,与此同时,天津的船队,双屿的战船,也都云集过来,原本是负责运送粮草的,此刻全数被朱棣征用,光是船只就集中了上千艘……大军从海路南下,这一路上,顺利无比。
可朱棣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假如给他选择,情愿意从路上打过去算了,原来朱棣跟蓝玉一样,都犯了晕船的毛病。
他们这些习惯在战马上驰骋的将军,到了海上,就玩不转了。
朱棣吃不下东西,每天吐得嘴里都是苦涩的胆汁味道,天旋地转,分不清东西南北,堂堂燕王殿下,甚至想跳海里,死了算了!
这滋味真是太难受了。
幸好时间不长,要是走一两个月,朱棣估计就完蛋了。
可即便如此,朱棣也瘦了一大圈,原来的头盔铠甲都大了许多,穿在身上,来回晃荡。
“王爷,忍着点,前面就是盐城了,大军马上登陆!”
朱棣绷着脸,抿着嘴,他不敢开口,生怕喷出来,又忍了半个时辰,船队终于临近了海岸,朱棣迫不及待,踏着齐腰深的海水,快步冲上了沙滩。
当他双脚站稳陆地的时候,朱棣简直想大哭一场。
谁能想到,最难的竟然是坐船!
“柳淳,这海上和运河差别怎么那么大啊?”
柳淳心说这俩能比吗?
“王爷,我大明未来是必要横行天下的,我觉得王爷不应该对海洋心存畏惧,应该积极拥抱大海,多坐几次,也就习惯了。”
这叫人话吗?
朱棣气得不想说话,还坐船啊,干脆要了我的命算了!
正在他们休息之时,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前面出现了一队人马,正在快速逼近,朱棣急忙起身,他也是太虚弱了,竟然差点摔倒,幸好让柳淳扶住了。
“别管我,去迎敌,迎敌啊!”
朱棣气急败坏大叫。
柳淳想笑也不敢笑,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朱棣这么狼狈!
他招呼丘福和朱能,让他们分兵迎敌。
一刻钟之后,两员大将带着一个人来面见朱棣。
“小人谢勇,是盐城守将,特来归顺王爷!”
朱棣一听,来了精神,果然没有白白辛苦,他沉声道:“谢勇,你为何要投降本王?”
谢勇迟疑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一大把钱,放在了朱棣面前。
“王爷请看!”他满腔委屈,几乎都哭了,“昏君如此对待我们,大家伙早就想反了,如今王爷来了,我们愿意给王爷当先驱!”
朱棣将新钞抓在手里,仔细看了又看。
当初老朱活着的时候,柳淳设计的新钞,通行江南,人人称赞,可到了马家的手里,竟然弄成了废纸一张,
再看看那个朱元璋的水印,都已经模糊不清。
“哼!败坏先帝成法,坑害军民百姓。如此倒行逆施,天下人岂能不反!”朱棣朗声道:“谢勇,你现在就为本王前部,攻取高邮!”
“遵命!”
谢勇带领三千人,或许南下。
他的人马杀到了高邮,大声吆喝,让里面的人投降。
不得不说,南军还是有忠义之士的,比如监察御史王彬,他奉命守在高邮。见靖难军突然来到,他二话不说,下令全城抵抗,紧闭四门,并且向应天求教。
只可惜他的求救信还没送出去,就被手下人捆成了粽子。
“哈哈哈,让我们给昏君卖命,痴心妄想,开城门,迎接燕王!”
“迎接燕王!”
“燕王殿下千岁!”
……
朱棣进入高邮之后,并没有停留,依旧以降兵为先导,直取扬州。
作为江北重镇,金陵的门户,历来攻取金陵,必须夺下扬州,朱棣已经从晕船的疲惫之中恢复过来,他打起精神,准备已经一场血战。
只不过等他到了扬州之后,却发现城门开了!“
“草民恭迎燕王殿下!”
前来迎接朱棣的正是扬州的盐商!
要说皇家银行的确是柳淳安排下的最大绝杀,这东西用好了,什么问题都没有,能提供充足的财力,可一旦出了问题,后果就是可怕的。
很不幸,朱允把皇家银行做了最坏最坏的处理,这些盐商当年可是在皇家银行存了太多的钱。
试问他们能甘心情愿吗?
等朱棣大军出现,所有盐商收买了扬州的官吏士兵,一起献城投降……就这样,朱棣兵不血刃,直接拿下了三座城池,随便还收编了一支水师。
他本来只带了三万人马,等到扬州的时候,兵马已经突破了五万,声势浩大,震动江南!
渡过长江,就是金陵。
朱棣曾经不止一次,进京向老朱朝贺,也不止一次,在江北凝望长江。如今,他就要渡过长江,正式成为天下的主人,说不激动是假的,可朱棣更多的却是惶恐。朱允做了两年多的皇帝,就弄得天下大乱,众叛亲离。
固然,这有他得位不正,有靖难军趁机举事的原因……可归根到底,还是朱允倒行逆施,自取其辱。
“父皇十几年辛苦征战,三十年励精图治,竟然抵不过两年的乱政。这江水可以灌溉滋养两岸数省的田地,也可以泛滥,吞没千千万万生灵,成败生死,都在一念之间啊!”
虽然这么说有些矫情,可朱棣却依旧觉得,天下间最难当的就是皇帝了。
龙椅真的不好坐啊!
正在这时候,突然江对岸出现了一艘大船,向着扬州而来,在船上有一杆旗号。
庆成郡主!
片刻之后,一位半老的妇人踏上了扬州的土地。
“四弟,四弟!姐姐来看你了,你瞧,这是姐姐给你做的桂花糕,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道了?”
朱棣伸手要接,这时候却有人提前接了过去。
“庆成郡主,您老可还认识我?”
老郡主扫了一眼柳淳,绷着脸嗔怒道:“柳少师,你疑心老婆子要害四弟是不是?你还我,当着你的面,我都给吃了!”
柳淳含笑,“您老真会说笑话,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不光是三位殿下,就连我这个便宜师父,也多次去府上叨扰,您老的手艺,可是天下一绝,就连先帝都夸赞不已啊!我给二殿下送去,他一定喜欢。”
“是煦儿啊!他也在军中?”庆成郡主欣然道:“四弟,你可是后继有人,咱们朱家有福气啊!”
她顿了顿,又道:“论起来,我只是先帝的侄女,可先帝待我比亲生女儿还好!四弟,当今天子,也是你的侄儿,你就忍心夺他的天下吗?”
第518章 金陵,金陵
庆成郡主絮絮叨叨,没完没了,难得的是朱棣竟然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也没有半点打断她的意思,就任由这位堂姐不断说着。
庆成公主也讲不出太多的大道理,老太太就反反复复,说着骨肉亲情,说着朱家天下,叔侄相残,会留下笑柄的,到时候天下人都会小瞧天家……
终于,朱棣笑着问道:“老姐姐,小弟兵进长江,你不让我打下去,那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庆成郡主愣了一下,随即狂喜,“四弟,你答应姐姐了?姐姐就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都是一家人,能在一起过,就在一起过。过不了就分家呗!之前不是以黄河为界吗?现在就以长江为界,江北都给你,江南是陛下的,这不是挺好吗?”
朱棣大笑,“老姐姐,你这么说,只怕有人不答应啊!”
“不答应?谁敢不答应?你可是燕王啊,你跟陛下都同意,这江山就还是咱们朱家的,谁敢不同意,就打屁股,先帝不是留下廷杖了吗!”庆成郡主想了想,又道:“不会是柳淳吧?假如真是那小子,也一样打,别打坏了就成。”
朱棣哈哈大笑,“老姐姐,要打柳淳的时候,我一定让你掌刑。”
庆成郡主听不出朱棣的玩笑,还说呢,“我呀,要好好劝劝他,他就是本事太大了,也太傲气了,但终归还是个好人……”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有人来报。
“王爷,负责江防的都督佥事陈率领长江水师来降!”
朱棣大喜,“他果然来了。”
长江水师,这可是上次柳淳封锁长江之后,朱允痛定思痛,花了大价钱,组建的水师,他贱卖皇家银行,有不少钱,就是给了这支水师。朱允寄予了厚望,满指望着能挡住靖难军的兵锋。
可谁能想到,他苦心打造的长江水师,竟然投降了!
“老姐姐,这些日子难免会有些乱局,你就留在军中,放心,等小弟收拾了残局,请老姐姐回家。”
朱棣说完,转身就走。
庆成郡主都傻了,她虽然懂得不多,可长江水师啊,她来的时候,就坐着水师的船只,在江上好大的一片,都是船队啊,他们,他们怎么就投降了?
陛下对他们可不错啊,俸禄也多,赏赐也有……这,这人心怎么就没有知足的呢?
庆成郡主纠结苦恼,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朱棣已经站在了码头,陈跪在了他的面前。
“陈将军,你来得晚了一点!”
朱棣的开场白吓得陈浑身哆嗦,他慌忙磕头,“王爷,非是罪臣不愿意早日归降,实在是水师弟兄身家性命系于罪臣一人,罪臣恨不能立刻为王爷马前卒,唯恐弟兄们受到牵连。”
朱棣哈哈大笑,“这么说,陈将军还是个体恤下属的人!起来吧!”朱棣迈着大步,到了水师弟兄的面前。
冲着船上的士兵高声道:“弟兄们,你们现在列队下船,领了授田证,就是我靖难水师,如果谁不愿意要,可以换五两银子路费,返回家中。”
“来吧!”
朱棣闪身,指了指码头上的桌子。
这帮水师士兵战战兢兢,踩着跳板下来,到了桌子前。
“叫什么名字?”
“柱子,李大柱!”
“会写字吗?”
“不,不会。”
“那就画个圈,按个手印。”
李大柱傻乎乎照做了,对面给他一张授田约书。
“拿好了,等燕王过了江,落实均田的时候,有这个,多给你五亩地!”
“五,五亩?”李大柱舌头都打结了,“真,真给五亩啊?”
对面有个年轻的官员笑道:“不能再多了,江南人口稠密,平均一户也就十亩八亩田,你们拿的太多,就不公平了。”
李大柱傻了,他不是嫌少,他是觉得太多了!
没错!
就是太多了!
他记得十年前,他们家只有四亩的水田而已,被当成了命根子,后来父亲染病,母亲背着他卖了地,换成了药,给老爹治病,结果老爹听说之后,竟然气死了。他娘没多久也跳井了。
家里就剩下他一个,要不是孤身一人,什么都没有,他怎么会跑来当水师!
又有田了!
还是五亩田!
而且听那意思,以后还有!
李大柱激动地跪在地上,冲着年轻官吏磕头,又猛地转身,冲朱棣磕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竟然喊出了一句,“万岁万万岁!”
这一嗓子可惹了祸,其他的水师士兵也跟着喊了起来。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
光是投降的水师也就罢了,靖难军这边也跟着大吼起来。
“万岁,万万岁!”
朱棣被弄得很晕,低调,低调啊!
我还没过江呢!而且我这是奉天靖难,不是要夺大明的江山,不是,真的不是!
别管朱棣说什么,全都不顶用了。
万岁之声,响彻码头。
柳淳从桌子那边走过来,也笑呵呵真臂高呼。朱棣黑着脸,低声道:“柳淳,你小子也跟着添乱!”
“王爷,大家伙高兴,而且这个万岁也不光指皇帝陛下,也可以指靖难大业。王爷顺天应人,自然得到百姓拥护。”
朱棣强忍着怒火,“你就会牵强附会!罢了,立刻整军,过江!”
朱棣深谙事不宜迟,兵贵神速的道理。
领了授田文书的士兵,一瞬间,气质就变了个样。
他们不再是替朝廷打仗了,而是替自己打仗,只要打赢了,好日子就来了……陈看得目瞪口呆,他估计就算现在自己告诉大家伙是诈降,要对朱棣下手,这帮人都能把他给抓起来,送到朱棣面前,开刀问斩!
陈什么话都没有了,只能乖乖指挥水师,护送靖难军过江。
他们是从瓜州渡口过江,到了对面的京口,经过短暂的整顿,就沿着长江,向西而来,直扑金陵。
这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
而且沿路的百姓主动送来了吃喝,许多青壮还充当民夫,替大军搬运物资。
尤其是看到一门门黑洞洞的大炮,更是手舞足蹈。
终于来了,就用这玩意,轰死京城的那些王八蛋!
老百姓的愤怒,溢于言表。
柳淳在欣慰之余,也下了严令,必须严格军纪,绝对不许伤害百姓,否则杀无赦。
就在柳淳指挥前进的时候,突然有个人惊呼道:“我,我认识你!你,你投靠了燕王?你,你媳妇呢?她怎么样?有娃了吗?”
柳淳扭头,仔细看了看,终于想起来。
“你是老崔!”柳淳迈着大步过来,分开了士兵,笑呵呵拉住了此人的手,“老崔,我还不错,你家里也挺好的吧?”
老崔这时候才上下打量,突然惊慌道:“你,你当官了?真是该死,我,我冒犯了大人!”
他刚要下跪,柳淳却拦住了他。
“老崔,我当官有些年头了,你当初不是还给我撒过纸钱吗?从镇江走到金陵,你的脚板都磨出了血啊!”
老崔呆住了,他这辈子只干过那么一次啊!
“柳,柳大人!你是柳少师?”
柳淳点头,“没错,我当初没有死,却也不敢露面,只能藏身民间!”
老崔听到这里,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是什么样的神仙缘分啊!当初他们一起在小店铺吃面,见过不止一次。
后来他跑去金陵,吊唁柳大人,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对年轻夫妻,谁能想到,他们竟然是柳大人和他的夫人!
“哎呦,俺老崔这辈子是交了好运了,柳大人啊,你可要替江南的百姓做主啊!”
老崔滔滔不断,诉说着这两年多的变化,真是一把辛酸泪。
地方上办乡勇,设卡厘金,什么歪毛淘气,什么地痞无赖,全都成精了,一个个的都是乡勇头目,还有些家伙弄了身飞鱼服,说什么是锦衣卫的,更是牛气上天。
这帮家伙在地方上乱来,上面又不断征调粮食,各种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还时不时征调民夫,好些人都没有回来,不知道死在了哪里……
“大人,你说说,我们这是倒了什么霉,好好的日子没了,都怪那个昏君……你们是不是要杀进应天,宰了昏君啊?”
柳淳语重心长道:“老崔,你告诉所有的乡亲,燕王渡江,就是替大家做主,就是要恢复先帝的国策,甚至还要彻底均田,让大家过得更好!这点请所有人放心,假如有什么问题,直接找我,我解决不了,就带你们去见燕王!”
“好啊!”
老崔眼睛冒光,“有大人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儿了,总算是有好日子了过了!”
老崔兴匆匆,去告诉其他乡亲,一传十,十传百,百姓们奔走相告,整个江南都沸腾起来了。甚至靖难大军还没到,百姓已经把消息传过来,沿途负责守卫的士兵不是逃跑,就是投降,朱棣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已经逼近了金陵。
“纪纲!”
“卑职在!”
“本王再给你一道手谕,你现在就去金陵,告诉里面的人,本王来了!是战是降,让他们自己选吧!”
“遵命!”
纪纲这家伙还真是个亡命徒,带着朱棣的手谕,毫不畏惧,冲向了金陵……
第519章 亡国之君
这一次的纪纲更加肆无忌惮,比上次的胆子还要大,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安全,已经没人敢对朱棣派来的人怎么样了,他就是钦差大臣,而那些所谓的朝臣,不过是日后的阶下囚而已,没准他们还要祈求自己饶命呢!
“告诉朱允,我奉燕王之命,前来问罪!”
纪纲的嚣张,难以形容。
而城头上的人们,除了咬牙切齿之外,竟然不敢做出别的动作,只能去请旨定夺,要知道这可是应天府金陵城,大明帝国的核心啊!
居然被一个人给吓住了,真是够丢人的。
士兵急匆匆去皇宫送信,而此刻,就在翰林院,方孝孺坐在一张桌案的前面,对面有一个中年官吏,看样子只有七品,他躬着身体,显得十分老实。
“杨士奇,你不必如此,以你的才华和政绩,在吏部的考评,都是优等,是完全可以担任侍郎一级的官吏,如今却只能在翰林院修书……你不要怪别人,是……老夫安排的。”
方孝孺坦然道,杨士奇瞪大了眼睛,他倒不是意外这个真相,而是意外,方孝孺为什么要跟他坦白?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早就知道了。果然,老夫手段拙劣,瞒不过聪明人,方某这一生,还真是失败啊!”
杨士奇慌忙起身,恭敬道:“大人,您学问笃实,人品方正,心系百姓,在,在朝中是少有的正人君子,若都像大人一般,我,我朝不至于如此地步。”
“哈哈哈!”
方孝孺大笑,“姑且算是真话吧!可也是废话,朝中岂能都是方孝孺?又岂会人人都是方孝孺!这样的话,孔孟圣贤都说过,他们希望皇帝都是明君,希望百姓都是老实人,读书人都是贤者,那样的话,天下就能大治。”
“这话或许不错,可却永远做不到。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老方一边说着,一边踱步,“有君子有小人,有贤臣有奸佞,正如阴阳之道,是分不开的。真正做事的人,该把小人的因素考虑进去,要学会如何跟小人去争斗。而不是自怨自艾。”
“古往今来,有太多的变法都失败了,就拿庆历君子范仲淹来说,他被贬之后,也不过是自觉高古,说自己是古仁人,可笑啊,真是可笑!”方孝孺朗声道:“你既然想变法,就要做成功。失败了,却不研究原因,不探究办法。只是安慰自己,说自己了不起,比所有人都高明,是大家理解不了我,是小人奸佞从中作梗,是他们陷害破坏……”
“这就什么?叫推诿卸责,叫自命不凡,叫祸国殃民,叫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方孝孺越说越激动,杨士奇都吓傻了。
“方大人,下官实在是不敢苟同,范文正公乃是谦谦君子,道德名臣,自有公论,大人如此鄙薄,只怕会引起非议。”
“哈哈哈!”
方孝孺笑得更大声了,“杨士奇,你当老夫是骂范仲淹吗?不,老夫实在是自己!我就是那个不自量力,自命不凡的蠢货!”
老方用力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走到了杨士奇的身边,突然低声道:“你和柳淳有过合作吧?”
杨士奇吓坏了,“方大人,下官忠心耿耿,绝没有勾结叛逆,请方大人明察……”
“明察什么?”方孝孺不屑道:“老夫就是要你有勾结,不然日后你如何能得到新君的重用。”
杨士奇完全懵了,虽然他知道朱允败亡在即,他知道燕王必定能成为新君,也知道柳淳的地位只会比洪武朝更加可怕……但是这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你方孝孺不能说啊!
你可是天子最信任的师父,好多国政都是你建议的,弄到了今天,你,你也要背叛朱允?
就算你要另寻新君,只怕燕王也未必会放过你吧!
杨士奇的一颗心,不停转动,怎么也想不通。
方孝孺却笑道:“你别怕,老夫自知死之将至,遍观朝中,唯有将一些事情托付给你。老夫在民间的近十年,已经看到先帝的法令逐渐崩坏,人头滋长,田地兼并,官绅大族日益膨胀,贫富不均,人心不稳……老夫希望能实现井田,无非是想把天下的田,都归于皇家,然后再由天子租给万民。或是二十年,或是三十年,进行一次重新分配。只有如此,才能保证人人都有田耕,才能长治久安,才能永远昌盛下去……”
“只可惜,老夫的第一步就迈不出去,世家大族根本不愿意上交田地,陛下又不敢推动,加上大战爆发,一切都成了空谈。”
“老夫也看明白了,士人大族,皆是贪图利益之辈,一个个利欲熏心,宁可死也不愿意交出土地。对大明好,对苍生好,对他们不好的事情,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做的!”
“老夫以读书人自居,如今总算是看透了读书人。燕王登基之后,有柳淳辅佐,必定彻底均田,也必定会触动天下读书人。到了那时候,我希望你能把我的话告诉柳淳。”
杨士奇听得浑身冒鸡皮疙瘩儿,方孝孺的话,要是传出去一句,都够千刀万剐的,这老爷子真是疯了!
让我告诉柳淳,能告诉他什么?
“你记着,一定提醒柳淳,绝对不可手软!也别以为士人会改变态度,就算给了他们钱财,让他们能舒舒服服活着,这帮家伙也只会怨恨,丝毫不会反思。所以对待士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
“可笑啊,老夫曾经想挽救士人,想跟他们谈。结果如何,你也清楚,这帮人根本不愿意交出土地,既然如此,那就要了他们的命!砍了他们的脑袋!”
老方又自嘲苦笑,“我也就是说说罢了,我想做,可我做不来,也没有那个本事……杨士奇,你千万要告诉柳淳,不可以有妇人之仁!他要是不想和老夫一样下场,就一定要狠下心!”
“你告诉他……”
方孝孺还要往下说,突然外面有人喊道:“方大人,方公,天子急召。”
老方顿了一下,走到门口,对外面道:“老夫知道了,换一套官服,立刻就去。”
说完,方孝孺扭头,急匆匆到了杨士奇面前,“没有时间了……你记着,我会替柳淳除掉变法最大的绊脚石,帮助他顺利变法。但是话又说回来,读书人之中,也有好的,不能一概而论。杨士奇,你也要尽力保全一些,保住一口斯文元气……”说到这里,方孝孺有苦笑起来,“我还说要断然下手呢!却又心软了。”
“不说了,不说了!你是聪明人,日后你自己决断吧!”
老方转身要走,却又回头,撩起袍子,重重跪在地上,给杨士奇跪下。
“拜托了!”
杨士奇的双膝立刻跪倒,五体投地!
他的脑袋已经炸裂成了一团浆糊,方孝孺跟他说得这些话,还有他的举动,简直让杨士奇不知所措,这老头是不是疯了啊?没准就是被兵败刺激的,可为何要在自己面前发疯啊?真是害死个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杨士奇平静心神,抬起头,却发笑方孝孺已经没了踪影,只是在地上有一封信。
杨士奇几乎是爬着过去,把信匆匆忙忙,塞进了怀里,他都没敢看,天知道方孝孺会写什么。
此刻的方孝孺坐在马车上面,行走在宽阔的街道上面,耳边全都是混乱之声,老方不用看就知道,乱了!
彻底乱了!
就算有二十万大军,也没有用了。
人心早就垮了。
方孝孺急匆匆赶到了奉天殿,此刻一大堆臣子正在这里议论,暴昭就说道:“陛下,当务之急,赶快撤出金陵,另寻都城,重整人马,卷土重来啊!”
方孝孺突然怒吼,“天子弃都城而去,成何体统?”
“体统?方孝孺,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体统?外面燕逆大军,即将杀来,城里人心惶惶,如果继续留下来,万一冲撞了圣驾,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其余的几个人,也都跟着指责老方。
今天的方孝孺,比起往日更加犀利狰狞,他冷笑道:“逃?逃到了哪里去?应天百万人口,二十万大军,如果连应天都守不住,你们有把握守得住别的城池吗?”
“难道要让天子一路溃逃,成为人人耻笑的亡国之君吗?”
众人被问得哑口无言,而作为龙椅上的朱允突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猛地站起。
“不,朕不是亡国之君,不是!朕要你们守住金陵,守住!不许燕逆进城,不许!”
朱允扯着脖子大吼,青筋血管突出,状若癫狂,他几步蹿下丹墀,冲到了老方的面前,急切道:“方先生,你有办法,一定有办法,你快告诉我,告诉我,要怎么才能赢?这一次我都听先生!”
当初议和成功之后,朱允痛定思痛,决定听从方孝孺建议,挽回民心,他接受老方推荐,让荀顺庆去山东,推行变法,
可就在清丈刚刚有些头绪的时候,山东世家联名上书,孔家也跳出来,议论汹汹,他扛不住,只能让锦衣卫把荀顺庆带回京城,才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方先生,这一次朕不会犹豫了,真的!方先生,不晚吧?”最后三个字说出口,朱允的眼里有泪花……
第520章 朱允炆最后的挣扎
不晚吗?
早就晚了!
自从当年朱元璋下定决心推动变法,大势就已经形成了。只可惜有人看不明白,假使当时能顺应潮流,或许只是在田地上面做些文章,士人还能保留相当的超然地位。
在乡村,还是稳定的宗族社会。
读书人,会写字,有学问,懂道理。逢年过节,红白喜事,遇到了冲突争端,还是要靠他们来解决……所谓皇权不下县,就是这个道理。即便失去一些经济特权,多数士人还是能维持自己的体面的。
很可惜这帮人什么都不愿意放弃,齐泰、练子宁、景清、暴昭、黄子澄、陈迪……许许多多人,聚集在东宫周围,先是利用朱标,接着利用朱允,强力阻挠变法。
他们以为只要朱允坐上了龙椅,就大功告成了。
可现在看来,正是因为他们的反扑,反而促使变法更加深入……方孝孺很重视民间的声音。过去的变法,最多是朝堂上议论,有人反对,有人支持,等到了民间,多数老百姓是不敢发声的。
即便他们支持变法,但是推不下去,也只会一声叹息,摇摇头就算了。
可现在情况变了!
彻彻底底变了!
兖州的老百姓告诉所有人,不变法,他们会造反的!
另外,金陵的百姓,私下里也在议论,所有人都跃跃欲试,从上到下,就连大门不出的妇人,也凑在一起,互相议论着。她们希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希望取得财产的权力,希望主宰自己的命运……
这股力量已经自下而上形成了,方孝孺感觉到,这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超越历代,冠绝古今……他真的好想看到大明会变成什么样子。
只可惜,他没有机会了。
总要有人去死,只要死的有价值,他是不会在乎的。
陛下,老臣忠心耿耿一辈子,如今却要算计陛下,老臣唯有将一条命还给陛下,至于够还是不够,只有天知道了,老臣只求问心无愧!
“陛下,国难关头,最紧要的就是稳住心神,不能自乱阵脚。说什么迁都,更是无稽之谈!就拿城中的二十万人马来说,如果离开了京城,老臣料定,他们就会纷纷逃跑。毕竟家人在京城,祖宗坟茔也在。为守卫京城而战,这些人会拼尽全力。背井离乡,前途渺茫,生死不知,人心离散,出了城,就真的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
方孝孺怒视着暴昭,“暴大人,你还愿意出城吗?”
暴昭被吓得一缩脖子,这家伙平时声音比谁都大,可真正到了关键时刻,就怂了。一双老眼,恶狠狠盯着方孝孺。
“你,你有本事,怎么会放任燕逆过江?你,你不忠!”
方孝孺懒得搭理他,“暴大人,你要是有办法退敌,就赶紧说,没有办法,你就闭嘴!”
老方呵斥暴昭,其他人就更不敢开口了。他扭头又对朱允道:“陛下,当务之急是犒赏三军,鼓舞士气,让大家伙同仇敌忾。”
“十天!我们能坚持十天,情况就会改观!”方孝孺信誓旦旦。
朱允吃惊,“先生,十天就行吗?”
“一定行!”
方孝孺道:“燕逆远来,粮草不济,他维持不了多久,而且朱棣是孤军深入,朝廷在徐州和淮安还有大军,另外江南还有各路勤王之师,十天之后,必定先后到来。那时候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燕逆淹死。”
朱允吸了口气,仔细琢磨。
“方先生果然高见,朕险些误听谗言,酿成大祸!”
说着,朱允还狠狠瞪了暴昭等人一眼,充满了厌弃。
又转头对方孝孺道:“先生,那你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筹钱!”
方孝孺道:“将京中大户官吏,豪商士绅,悉数请到奉天殿,让他们出钱,按照官职大小,财产多少出钱!”
“方孝孺!”暴昭怒吼,“你,你简直疯了!”
老方恶狠狠道:“暴昭!生死关头,你还舍命不舍财吗?
朱允咬了咬牙,“方先生说得对!出钱,必须出钱!去,请所有人过来!”他扭头看了眼锦衣卫大都督吴华。
“你现在就带领锦衣卫去请,谁敢不来,谁就是叛逆,杀!无!赦!”
吴华用力点头,“微臣遵旨!”
他转身下去,朱允坐在奉天殿,方孝孺寸步不离,下面是变颜变色的群臣。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城外的乱子越来越大,城里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多。
朱棣统帅大军,来到了龙潭,守将童俊不战而降,金陵城已经遥遥在望。
登上栖霞山,通过千里眼,朱棣能清楚看到烟雾迷蒙的金陵,好一座虎踞龙盘的雄城,好一座大明帝国的心脏。
当年父皇渡江,占领金陵,以此为帝王之基,消灭陈友谅,荡平张士诚。北伐大元,一统天下,打出了盛世大明。
如今自己提兵南下,兵临金陵。
这座城市即将更换一个新的主人,属于自己的时代就要来临。
朱棣脸色微红,拳头紧握,俯视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如长江般翻涌,良久,他才道:“柳淳,你说我的那位侄子,此刻在干什么?”
柳淳笑道:“我猜多半在筹措粮饷,准备拼死一战!只不过他能不能筹到钱,我就不清楚了。”
朱棣哈哈大笑,“死到临头,还死抱着钱有什么用?我不信还有那么迂腐的人!”
柳淳摇头,“王爷,这话怕是不对,在那些人看来,即便是生死关头,手里有钱,没准还能向王爷买一条命呢!”
“呸!”朱棣狠狠啐骂道:“真是痴心妄想!我算是明白了,有这帮臣子在,谁能不亡国?”
……
此刻的奉天殿,冠盖云集,京城的大小人物,全都来了,把偌大的奉天殿,挤得满满当当。
在所有人的前面,有几个家伙,其中就有皇家银行的马岗,马皇后的叔叔,朱允的岳家。
“草民愿意,愿意献三万两白银,以资军用!”
马岗说完,他就感到有一股比匕首还犀利的目光,戳穿了他。
朱允恶狠狠盯着。
“三万两?你拿朕是要饭的吗?”
“五,五万两,十,十万两也行啊!”马岗痛哭流涕,趴在地上,“陛下,非是草民不愿意出钱,实在是草民接了皇家银行之后,为了还债,已经将家里搬空了,草民,草原愿意毁家纾难,奈何草民有心无力,陛下,请陛下明鉴啊!”
他不停解释,朱允迟疑不解,看了眼方孝孺。
老方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今年四月甲申,你捐给栖霞寺二十万两白银,修大佛金身。六月,又拿出三十二万两,在家中置办田产庄园,你还购买了一百根金丝楠木,用于修葺马家祠堂,重建祖宅……还有,冬十月,你在秦淮河,买了三名歌女,花了三十万……”
“够了!”
朱允突然打断了方孝孺的话,他从龙椅上站起来,快步扑向马岗,此刻的马岗已经吓得瘫在了地上。
“冤枉,冤枉啊!方孝孺,你诬陷我,你,你无中生有……陛下,不要听他的,他是在欺骗陛下,他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草民,是,是有些钱,草民愿意献五十万两银子!”
“晚了!”
朱允猛地抽出宝剑,高高举起。
正在这时候,马皇后突然跑来。
她长得极美,清秀淡雅,仿佛从水墨画走出来的江南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跟朱允谈论学问,每次都让朱允惊叹。
他甚至暗暗对比,祖父的皇后也姓马,很可惜,马皇后出身不好,甚至有些粗鲁,一双出奇的大脚,更是成了私下里的笑柄。
她还喜欢干焚琴煮鹤的事情,皇宫的菜地,茶园,就是马皇后弄出来的。她比朱元璋还要节俭,宫殿之中,没有任何金玉,凤阳来的乡亲,到了皇宫,看到了她的住处,都说皇后还不如一般富裕人家过得好。
朱允对马皇后没有太多直接的印象,但是从其他人的描述,马皇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妇人,哪里比得上这位新的马皇后,那么清新脱俗,淡雅高洁,真不知道皇祖父为什么那么迷恋马皇后?
“陛下,陛下!”马皇后扑在朱允面前,花容失色。
“陛下,臣妾家中,有何过错?陛下竟然要杀他们?若是家中有难,臣妾也不活着了!”马皇后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女人的眼泪,当真有不可言说的威力,她哭起来梨花带雨,让人的心都跟着碎了。
朱允猛地吸了一口气,他的宝剑垂下,缓缓道:“皇后,朕现在没有钱,你让朕怎么办?”
马皇后茫然道:“陛下富有四海,士农工商,田赋丁税,自有朝廷正课,如何需要向臣妾家中索取?”
“哈哈哈!”朱允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得多好啊!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虽然都是马皇后,但差距真的是太大了!
突然,朱允将手里的宝剑狠狠一刺,直接穿透了马岗的胸膛,鲜血迸溅,朱允龙袍染血,马皇后吓得昏厥。
“传旨,查抄马家,财产悉数充公!”
第521章 岂不美哉
朱棣选择驻兵龙潭,并没有继续向前。他跟柳淳,还有一些重要的将领参军,在栖霞寺暂居。
原来的王府长史葛诚就兴冲冲道:“王爷,此处可是大大有名,三论宗的祖廷就在栖霞寺,自从南北朝时候,就已经建寺,算下来,差不多有千年之多了。名山古刹,钟声悠扬,可是这金陵的盛景啊!”
朱棣微微一笑,“葛先生真是博学,俺朱棣就鄙陋多了,我只看见满眼的金银,就连寺庙的梁柱都是金丝楠木,真是好东西。”
葛诚尴尬苦笑,这可是名胜啊,王爷的眼里竟然只看到了阿堵物,实在是俗气了点……他又瞧了瞧柳淳,“柳大人,不知道你怎么看?可是觉得此地气象万千,不同凡响?”
柳淳点头,“的确很不一般,如果能修一条路,就可以在山边多盖一些别墅,这可是上好的地段。回头让他们查查,栖霞寺的和尚有房契地契没有?还应该查查,他们从什么时候霸占了栖霞山,再查查,是谁答应他们建寺的……还有啊这么多年,他们交没交土地税,这些都要查清楚!”
这能查明白吗?葛诚无奈道:“柳大人,假如都没有呢?”
“那还不简单!收上来啊!”柳淳很不客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弄一般释教弟子,烧香念佛,霸占好地方,这算什么啊?”
葛诚咧嘴苦笑,“柳大人,教化功德,他们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佛法经典,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不该一概而论。”
朱棣大笑,“葛先生,弘法是他们的事情,本王不管,但是却不能在本王的土地上,没有纳税就去弘法,这就不对了。”
柳淳抚掌大笑,“王爷高见,天大地大,纳税最大!这就是咱们的规矩!”
葛诚掩面流泪,他好想大哭一场……完了,摊上这么一对君臣,这天下的寺庙要遭到劫难了。
正在葛诚哀叹的时候,突然有人跑来。
“王爷,这是从城里送来的一分密信。”
朱棣接过来,展开看了两眼,就递给了柳淳,柳淳仔细看过之后,送到了葛诚手里。
“葛先生,你还是看看这个再哭,如何?”
葛诚接在手里才看了几眼,就面色凝重,渐渐的咬了咬牙!
这封信是胡家送来的,在信上说,朱允为了筹措军饷,不惜大开杀戒,国丈马家已经被查抄。如今京城人人惊恐,各个胆寒。大家翘首以盼,希望王爷尽快入城,推翻昏君,重整乾坤。
胡家愿意冲到燕王前锋,替王爷开城。
葛诚忍不住道:“朱允居然查抄了马家,真是,真是匪夷所思啊!”
朱棣大笑,“我这个侄子还没有糊涂透顶,只可惜,他清醒的太晚了。事到如今,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柳淳轻笑:“朱允厚待士人,频频加恩。结果到了大难临头,这帮人连一点钱都不愿意出……朱允逼迫他们,这帮人就要献城投降,人之无情,竟至于斯啊!”柳淳此刻很有些感叹。
他倒不是同情朱允,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至少自己的这位学生,还能从国丈马家下手,抄家充当军饷,能弄到钱,总比崇祯强多了。
“葛老先生,老百姓常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如今朱允的下场,是不是应了这句话?”
葛诚咧嘴苦笑,“柳大人高见,老夫算是明白了,你是一定要对天下的寺庙下手了。”
“哈哈哈!那老大人呢?”
“我?我赶紧看看呗!免得过些日子就见不到了。”葛诚说着,小跑着往大殿去,弄得大家伙哈哈大笑。
胡家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各大家族,官吏,军中的将领,残存的勋贵,甚至是宫里的太监,只要能数得上的,不断有各种信件送出来。
那里面的词柳淳都不敢看,真是太肉麻了。
有人说朱棣德比周公,有人说他远迈尧舜,还说他先帝重生,万民百姓,盼望燕王,如久旱禾苗仰望甘霖,异乡游子盼望父母……
“王爷,恭喜你,多了很多孝子贤孙。”
朱棣扫了一眼,直接道:“都给我烧了,一封不留,记着拿远点,我嫌臭!”事到如今,朱棣反而不急着进城了。
他能想象到,里面该是何等的丑陋。
有多少昔日的“忠臣孝子”想要反戈一击,又有多少奸佞小人希望一朝得道,成为新朝显贵……毫不夸张讲,一百万人的金陵城,就有一百万种心思。
“丑态百出,群魔乱舞!”
朱棣用八个字,给金陵的情况下了断言,“派兵四面绕城佯攻,记住了,不要杀进去,本王要静观其变!”
柳淳心领神会,朱棣这一手的确厉害,他也凑趣,干脆把热气球也弄出来,往金陵撒传单。
金陵已经是一口烧开的大油锅,此刻四面人马围攻,天上又冒出了热气球,传单如雨一般,从天而降。
弄到了这一步,等于是往油锅里倒水,瞬间就炸开了。
一句话,京城彻底乱了。
包括那二十万禁军,也不听招呼了,军营之中,不断有人逃走,守城的士兵借用绳索,爬出来投靠朱棣,将城里的布防说的一清二楚。
此刻的金陵,就好像一只被敲开了甲壳的乌龟,再也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除了开门投降,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但问题是朱棣还没有进来。
“好聪明的燕王,好厉害的柳淳。你们是想看热闹,对吧!那老夫就给你们个大热闹!”
方孝孺拿着一封密信,急匆匆到了朱允的面前,“陛下,这是锦衣卫刚刚查获,衍圣公孔讷让家人送出去的一封信!”
“衍圣公?孔讷?”
朱允大惊失色,“他,他要干什么?”
“陛下,孔讷给燕逆写了信,还说要……要号召江南士林,开城投降,归顺朱棣。他还说,愿意拥戴朱棣继位,成为大明天子,他还说了很多陛下的坏话,老臣无法启齿!”
话说到这里,朱允可是彻底怒了!
谁背叛他,他都能忍受,哪怕岳父马家,他也无所谓。可是衍圣公孔讷,实在是让朱允无法接受!
要知道柳淳竖起科学大旗,以杨朱和墨子作为祖师爷,严重冲击儒家道统。山东孔家,几次上书朝廷。
后来荀顺庆去山东清丈田亩,更是孔家带头上书反对,孔讷甚至亲自进京,借着朝见天子的机会,狠狠告了荀顺庆的状,这才有荀顺庆被捉拿回京的事情。
假使没有荀顺庆的事情,兖州府怎么会乱,没有兖州府之乱,山东又怎么会失守,若非山东失守,朱棣又如何渡海攻击扬州,兵进金陵?
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孔家造成的,如今大难临头,孔家却要投降朱棣,出卖朕……孔讷,亏你是圣人后裔,朕几时对不起你,竟然如此待朕!
“来人,把孔讷和孔公鉴抓来。”
锦衣卫迅速出动,前去抓人。
方孝孺暗暗松了口气,想要推行变法,最大的阻力就是士人集团,而孔家就是士人集团的化身。
与其让朱棣和柳淳费心思,不如就趁着现在,解决了这个麻烦。
说起来这也是成全了孔家,要不然,这子孙后代,不断投降这个,投降那个,实在是不好看,给圣人丢脸!
当初元兵占据中原,孔家就应该殉国了,正是因为他们,儒家的脊梁才挺不直,祖师爷的后代,本该成仁取义,却屈膝投降,还鱼肉乡里,实在是让人不齿。
老方眼睛闪烁着寒光,他一生信奉君子之道,没想到在临死之前,却要用计害人,行小人之事。
明明违背他的为人之道,可此刻却是老方无比快乐的时候。
一句话,以往是画地为牢,把自己限制住了。
什么是君子之道?什么是小人之道?
为了真正的大义,用些手段又何妨?
假如没有这些手段,才会被奸佞欺负,永远也干不成大事!
只可惜老夫醒悟得太晚了,不能做更多的事情了。
就在方孝孺思量的时候,锦衣卫已经将衍圣公孔讷和他的儿子孔公鉴带来了上来。孔讷身体很不好,此刻更是脸色惨白,瘫在地上,吓得几乎昏倒。
“冤,冤枉啊!”
朱允眼中喷吐着火焰,方孝孺呵呵笑道:“冤枉?你们勾结燕逆,给他写信,想要投降,这还有假?”
“这……这绝对是伪造的,我们孔家不会的,绝对不会!”
孔公鉴也忙道:“陛下,不要受小人蒙蔽,的确有很多人想要投降燕逆,他们已经写了书信,有人更是做好了准备,想要开城投降,当一个从龙功臣。可是请陛下放心,臣和父亲,绝没有投降燕逆!”
“对!”孔讷咬牙道:“燕逆叛变朝廷,人神共愤,他身边的逆党奸贼,以杨朱门徒自诩,挑衅千年道统,实在是我们孔家的生死仇敌!所有孔家子弟,都愿意和燕逆同归于尽,宁死不屈!”
孔讷说完这些,大口喘气,仿佛随时要毙命一般。
朱允面沉似水,不置可否。
方孝孺突然道:“衍圣公如此说,陛下不相信也不行了……可是燕逆攻城在即,生死之间,还请衍圣公能做个表率。”
孔讷父子大惊,“方,方学士,你,你什么意思?”
方孝孺笑呵呵走到了两人面前,“没有太多的意思,只有三个……其一是绳索,其二是尖刀,其三,是鹤顶红!”
方孝孺将这三样摆在了面前,笑道:“既然你们和燕逆势同水火,那就请以死明志吧!”
孔讷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灰白,他像是触电似的,拼命往后挪,咧嘴大哭,哀求道:“陛下,陛下饶命,饶命啊!”
方孝孺冷冷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你们赶快上路,还能留下个好名声,岂不美哉!”
第522章 拜祭朱元璋
应天的情况,一日三变,毫无疑问,都是越变越遭。
在另一边,张玉指挥大军,攻克徐州,已经向长江压来。
准确说,不是张玉打下了徐州,而是驸马梅殷主动推到了淮安,将大路让了出来。此前梅殷曾经派兵攻击兖州,当时数万百姓,死守兖州,加上蓝勇率领五千人马,前来援救,梅殷在得知济南被攻克之后,就立刻退兵了,生怕也步了铁铉后尘。
“梅殷多半是想投降,却又不敢。”柳淳一语道破梅殷的心思,这家伙跟当年定远侯王弼之死,有脱不开的干系,而蓝玉又跟王弼关系最好,梅殷投降,势必会被蓝玉追究。不投降,又是死路一条。
他让开徐州,就是在示好,或者说,是试探朱棣的态度。
“白费心机,大哥的案子,定远侯一案,甚至是父皇之死,我都要彻查,别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就可以蒙混过去。俺朱棣的眼睛,不揉沙子!”
柳淳笑道:“王爷,你真的愿意彻查?不担心会动摇国本,毕竟天下未定,兴起大狱,会引来猜疑,不如以安稳为上!”
朱棣瞪了他一眼,“你这就是言不由衷,故意挤兑我!我当然要安抚人心,可我也要真相。这二者能不能两全其美,不在我,在你!”朱棣气哼哼道:“你查了这么多年,要是还没有个交代,我就罚你去给父皇守陵,不然,岂不是枉费父皇对你的厚爱了。”
提到了老朱,柳淳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件事,原本朱棣直接攻克金陵,就要进宫。却有一个小官拦住了他,问朱棣是要先进宫,还是先去孝陵,祭拜先帝。
就是这一句问话,点醒了朱棣,而这个小官,也一跃成为朱棣的心腹。
柳淳倒不是贪图升官,而是城里的乱子还不到收拾残局的时候,现在正应该去拜见朱元璋,把大局彻底定下来!
“王爷,该去看看先帝了。”
朱棣眉头微皱,沉吟片刻,他也想明白过来,“要不是你提醒,我几乎忘了。走,现在就去,把一切想父皇陈说。”
从这一刻开始,朱棣的每一个举动,都会释放出无数的信息,让人有无数种解读,因此要想堂堂正正,继承帝位,就必须一切合乎逻辑。
为了去拜见朱元璋,朱棣特意沐浴更衣,换上了新衣服。让柳淳和朱高煦陪同,离开栖霞寺,直奔孝陵而去。
孝陵在钟山,距离应天的朝阳门有四十五里。
老朱虽然节俭,但是对永恒的家,还是挺上心的,孝陵是从洪武十四年开始修建的,前后动用了数十万民夫,外有围墙,里面亭台楼阁,俨然一座小城,而且在山林树木中间,还散放了上千头鹿,每天鹿鸣其间,宛如神仙福地。
为了保护孝陵的安全,在这里安排了五千精锐,时刻驻守。
只不过到了这时候,这五千人能跑的已经都跑了,剩下的干脆投降朱棣算了。
就这样朱棣和柳淳,顺利赶到了孝陵,此刻在孝陵的前面,有一大片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按照设计,这里是安放神功圣德碑的地方,说白了,就是要给老朱盖棺定论。这事情自然是子孙后代的责任。
朱棣矗立良久,他微微闭上眼睛,回忆起朱元璋这一辈子……从一个流民,投身义军,渐渐的成为小头目,拥有了自己的班底儿。
然后南征北战,十几年间,终于打下了万里江山,又三十年苦心治理,大明从战乱废墟走出来,有了盛世气象。
如此功绩,纵观古今帝王,能相提并论者,寥寥无几……
“柳淳,你说这世上还有人能超越父皇的功绩吗?“
柳淳简直不想回答,怎么没有,你不就是吗!
“王爷,先帝为日后的天子树立了典范,一个帝王,必须心系百姓,如此才能得到万民拥戴。只不过如何才算对百姓好,却需要仔细酌量。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十年之内,无论民生,还是疆域,都会超越先帝之时。只不过先帝的为民之心,却是很难超越了。”
朱棣忍不住大笑,“好!就冲你这句话,十年之后,我再到父皇的陵前,把十年之功告诉父皇,让他老人家高兴!”
说完,朱棣迈着大步,走了进去,柳淳跟朱高煦一起走进了孝陵。
踏着石阶,恭恭敬敬,到了老朱的陵前,进献祭品,朱棣双膝跪倒,伏地大哭,良久才挺直腰背。
“父皇英灵在天,浩气不远,不孝子朱棣前来拜祭您老人家!”
“皇太叔朱允,继承大统以来,自私自利,不顾百姓民生,倒行逆施,更兼宵小奸佞之臣,围绕左右,谗言误国,陷害忠良,离间骨肉,推翻新法……儿不得不举兵靖难,屈指算来,两年有余,儿已经统帅大军,围困金陵,靖难成功在即。”
“儿此来,向父皇剖明心迹……新法不可废,百姓不可欺,奸佞不可留。儿势必效仿父皇,兢兢业业,宵衣旰食,绝不敢有半点懈怠。儿务必以万民为念,以苍生为重,以大明江山长远光大为先……儿势必光大父皇圣德,开创大明盛世!”
朱棣说完,行了大礼,这才转身,从孝陵出来。
祭奠朱元璋,看似没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过来烧香念叨吗?其实不然,朱棣的态度很明白,他自认是继承老朱的道统,至于朱允的皇位,对不起,根本不承认你!
当初我们几大藩王可是联手把朱允从宗室之中剔除的。
从那时候开始,朱允就不算朱家的人了。
“走吧,估计火候也差不多了,该入城了。”
正在这时候,葛诚突然匆匆赶来。
老头脸色古怪,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王爷,柳大人,刚刚得到了消息,衍圣公孔讷死于宫中,他的儿子孔公鉴也死了。”
朱棣皱眉头,“他们怎么死了?朱允会舍得杀了他们?“
葛诚叹口气,“这事情老臣也不知道详细的原因,只不过又传出消息,说是暴昭、陈迪、卓敬、毛泰、叶福、韩勇等二三十人,将方孝孺堵在了左顺门,他们说方孝孺误国,且心怀叵测,结果一起动手……”葛诚说不下去了。
柳淳却把眼睛瞪圆了,“怎么回事?方孝孺怎么了?”要说这天下支持变法的人不少,可大多数都是受柳淳的影响,能通过自己思考,独自主张变法的,只有方孝孺一个。在柳淳眼里,老方是一个很不好处置的人。
他希望老方能为朱棣所用,可柳淳也知道,方孝孺不会投降,这是他最纠结的地方。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料到,方孝孺居然会被群臣围攻。
“他怎么样?是生是死?”柳淳紧张问道,明朝文臣对外是不行的,但是内斗,甚至斗出人命,却是他们最擅长的。
葛诚眉头深锁,愁云满脸。
“柳大人,据说方孝孺被打得吐血,生死不知,看样子是凶多吉少了。”
“啊!”
柳淳暗暗咬了咬牙!
这帮文人,还真是不长进,都到了这时候,还在内斗,方孝孺死了,对于朱允的旧臣,柳淳连半点好印象都没有了,剩下的这帮人,都杀了也不会有谁是冤枉的。
“王爷!该动手了!”
朱棣点头,“朱允连一个方孝孺都不能用,败亡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下令!攻城!”
朱棣一声令下,靖难军迅速动员,丘福、朱能各自统帅一支人马,像两把钳子,夹了过来。
在大江之上,陈率领船只封锁,防止有人从水路逃走。
朱棣亲自统御中军,以三万之众,直扑朝阳门,就在他们赶到的刹那,从朝阳门里,竖起来一杆白旗……
第523章 火了
城门开放,白旗挑出,里面的人投降了。
他们跪在城门口,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战战兢兢,匍匐在两边,等待新君的裁决,失败者是没有资格讨价还价的,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新君的仁慈。
朱棣俯视着这些人,轻轻一笑,然后就打马向前,丘福急忙拦住,“王爷,以防有诈,还是让末将在前面探路。”
朱棣摇了摇头,却也没有继续向前,而是转身,揪住了柳淳的胳膊。
“走,跟我并马进城!”
柳淳慌忙摆手,“王爷,臣怎么好……”
“别废话!”朱棣恶狠狠道:“你是先帝看中的人,太子少师,又和本王同领先帝遗诏,如今靖难成功,你不跟我一起入城,是什么道理?”
的确是很强大的理由,柳淳只能点头,不过他还是努力维持,让自己的战马落后朱棣一个马头。
诚然,在朱棣没有登基之前,他只是个皇子,而自己这个先帝宠臣,是可以和他并驾齐驱的,但很快朱棣就会登基称帝,从此君臣名分确定,那就是天壤之别了。
柳淳对皇权的敬畏不是那么强烈,只不过他不愿意在一些小节上面,给自己惹麻烦。
只不过柳淳没有注意到,在朱棣嘴角似有若无的笑,很得意。
朱棣比谁都清楚,这场靖难之役,谁才是真正的第一功臣。柳淳在朝数年,培养了庞大的势力,不管是朝中文武,还是云南的沐家军团,也包括北平、大宁等地的商人,甚至刘三吾,唐韵这些人……都是因为柳淳,他们才愿意以身殉道,用一腔热血,换来靖难成功!
如果论功行赏,给柳淳一个王爷,也不为过。
虽然大明没有异姓封王的传统,但是朱棣很愿意为柳淳打破限制。
不过就在祭奠朱元璋的时候,朱棣想到了神功圣德碑,想到了父皇的身后名……老朱的伟大毋庸置疑,他不完美,但他绝对是个好皇帝。
可后人会怎么看先帝呢?
百年之后,人们不会知道有多少百姓,愿意将身家性命,毫不犹豫托付给朱元璋,也没有人会在乎,一群老农,能敲响登闻鼓,去奉天殿面君告状……也不会有人理解一天处理四百多件公务,是何等繁忙辛苦。
他们只会去找些史书,看看前辈文人是怎么记载的……这些书写史书的人,已经移花接木,甚至大肆篡改了一次,等到后世文人看过之后,又会毫不犹豫,牵强附会,加工渲染一遍……他们甚至会胆大到把野史笔迹搬出来,凭空捏造,无中生有。
什么鹅肉杀人,什么炮打庆功楼……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说的,甚至还能公然得出明代无明君,无名将,无名士的荒唐结论。
其实也不用多高深的知识,一个收复北平,拿回燕云十六州的徐达,一个捕鱼儿海攻灭北元的蓝玉……这俩人就敢和任何开国名将叫板,更不要说带领大明几乎踏入火器时代的戚继光了。
至于名士,那就更不用说了,光是一个王阳明,立地成圣,直追孔孟……以明代的底蕴,跟任何朝代对比,都不会逊色的。
正是因为有名臣名士,所以明代的帝王才会那么悠闲……汉武帝之后,唐玄宗之后,汉唐的天子,还有几个能被世人熟知的。倒是老朱家,从头到尾,都不乏有趣的人。
不信你去瞧瞧,朱家的皇帝可是养活了半个历史分类的存在啊!
拉拉杂杂说这么多,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话语权掌握在谁的手里。朱棣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战场上所向睥睨,不惧任何人。可是到了舆论场,朱棣就有些力不从心了,自己手下的这些人,唯有柳淳能帮上忙。
而且衍圣公孔讷死了,孔公鉴也死了……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朱棣渐渐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办法,到底该怎么安顿柳淳,他已经有了打算,只是现在还不着急罢了。
他催马入城,大街之上,黑压压,跪满了人群,又投降的士兵,有士绅官吏,都在迎接燕王……还有更多的百姓,躲在家里,把门窗紧闭,透过窗户纸上的一点,向外面窥望,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朱棣勒住了战马,随即下令,丘福和朱能各自率领一队人马,从两翼扫荡,肃清残余,最后大军汇聚皇宫。
而朱棣则是带着柳淳,让朱高煦保护,也向皇宫进发。
这一路上,不断有人投降,可也有人不知死活。比如已经革职幽居的魏国公徐辉祖,他听闻靖难军入城,立即招呼上百名家将,拼死命向皇宫冲去,他要保护天子。
只不过当他刚刚出府就遇到了靖难军,双方交战,徐辉祖武功不弱,连着毙杀了好几个人,可就在这时候,丘福领兵赶到,一顿箭雨,徐辉祖身边的人倒下大半,就连他自己也中了好几箭,负伤之后的徐辉祖像是野兽一般,仓皇痛叫,跑回了府邸。
丘福随即被徐府给围了,他真想冲进去,直接把徐辉祖给剁了。
只不过抬头瞧瞧,中山王府这四个字,熠熠生辉!
丘福没敢进去,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看,徐皇后的面子总不能不在乎吧?
“你们分出五百人,把中山王府给我围了,不许一个人出来。”
丘福下令之后,兴匆匆奔着皇宫而来。
此刻朱能也杀了过来,朱棣和柳淳也离着不远了。
城里的二十万禁军,除了投降,还是投降,几乎瞬间瓦解冰消。尽管很多开国功臣已经死去,但是他们的后代部下,还是在军中颇有影响力。
其中有不少人都跟柳淳有些交情,当初办皇家银行,弄海外贸易,他们有的吃过亏,有的捞到了好处。
总而言之,不打不相识吗,现在柳大人王者归来,这帮家伙还能放过吗?
光是这一路上,柳淳就不知道遇到了多少磕头下跪的……
这靖难的秋风之下,落叶凋零,人心离散,就连皇宫,也保不住了。
“陛下!”
锦衣卫大都督吴华提着一口染血的绣春刀,立在朱允的面前,他咬着牙道:“臣已经手刃了老贼方孝孺。”
朱允重重吸了口气,哪怕到了现在,他也不相信,方孝孺会背叛自己。
“吴卿,你是不是弄错了,方孝孺真的背叛了朕?”
吴华都要哭了,“陛下,臣安排在方孝孺身边的人密报,说是方孝孺曾经见过一个叫杨士奇的翰林……此人当初在长沙游学,是被柳淳提拔进京的。这几年都是方孝孺庇护,此人才没有被揪出来。方孝孺怂恿陛下,杀衍圣公,杀世家大族,死守京城,就是想拖着所有人一起死,用鲜血染红他们的前程!此等老贼,若是不除,陛下死无葬身之地啊!”
话说到这份上,也不由朱允不信,只是连方孝孺都背叛了他,他想落个什么好下场,那也是万万不能了。
生有处,死有地。
身为天子,最后还是要有一点体面的。
“吴卿,你是个大忠臣,正因为如此,你能否满足朕最后的要求?你把这奉天殿点燃了,让朕一火而焚,也好过成为阶下之囚!”
“不!”吴华用力摇头,“陛下,臣已经安排好了,陛下立刻就能出京。”
“出京?去,去哪里?”朱允苦笑道:“朕还能去哪里?”他最信任的方孝孺已经死在了吴华的手里,朱允已经分不清谁是忠心,谁是奸佞。到了外面,只怕人人都想要他的命,讨好新君,他还能逃去哪里?
“去海外!臣已经安排妥当,在那里还有三百锦衣卫,他们会保护陛下,会静静等待机会,只要朱棣露出破绽,陛下就可以卷土重来!”
“什么?当真?”朱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地张大嘴巴。吴华信心十足,“陛下放心,臣早就安排妥当了,陛下尽快换上僧袍,赶快离京。”
朱允一惊,“吴卿,那,那你呢?你不陪着朕一起走?”
吴华摇头,“陛下,臣若是走了,就会露馅的,请陛下放心吧!”
不等朱允再问,吴华就让手下人替朱允更换僧袍,同时脱下来的天子衣冠并没有扔掉,而是交给了另一个和朱允年龄相貌差不多的锦衣卫,让他穿好,冒充天子。
正在这时候,四面八方,响起杀声,靖难大军已经到了皇城。
“陛下勿忧,可以走排水沟渠,燕逆还顾及不到。”
朱允在四个护卫的保护之下,迅速逃跑。
送走了朱允,吴华手里握紧了绣春刀。
“弟兄们,咱们都是锦衣卫,生前我们杀人无忌,横行天下,人人战栗。死,我们也要死出模样,让天下人知道,咱们锦衣卫,没有孬种,全都是好汉子!”
吴华说着,举起绣春刀。
下一秒,宫门把炸上了天,丘福、朱能、朱高煦,三人杀了进来,吴华眼睛冒光,浑身的血液沸腾。
“弟兄们,随我赴死!”
“死!死!死!”
……最后的锦衣卫扑了上去,很快又被大军淹没,而此刻奉天殿燃起熊熊大火,一个身着龙袍的年轻人,投身火中,等抢救出来,已经变成了一具焦炭……
第524章 和朱棣一起看戏
朱高煦杀入宫中,见人就杀,尤其是看到了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更是怒不可遏!
“先生费尽心力,让你们活成了人样儿,可你们自甘堕落,非要变成鬼,那今日本殿下就屠尽恶鬼!”
朱高煦将手里的长刀挥舞,他本就悟性高,底子好,加上蓝玉的调教,以及几年的征战,绝对有了一流武将的实力,一柄刀,没有多余的动作,干净利落,一下一个,比砍瓜切菜还容易。
吴华看到之后,竟然不退,猛扑上来,绣春刀直刺朱高煦的软肋。朱高煦微微扭动腰部,险险躲开一刀,可就在他扭转身躯的时候,长刀握在单手,自下而上,狠狠一撩,一条膀子就被砍了下来,飞到半空中,鲜血狂喷。
吴华闷哼一声,直接扑倒。
朱高煦挥刀又砍,两个锦衣卫扑上来,以胸膛挡住,热血迸溅一起倒地。
吴华竟然没有后退,也没有害怕,而是摸到了一口刀,用左手握紧,再度来战!
“大都督!”
剩余的锦衣卫眼睛都红了,不要命似的冲过来,要帮着吴华。
朱高煦看到这一幕,反而笑了。
他把手里的刀挥动如飞,朝着吴华攻来。
这一次他没有用全力,而是碰到就收,没多大会儿,吴华的身上已经多了十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全身,却没有一处致命伤。
此刻丘福和朱能也把剩下的锦衣卫剿杀差不多了。
说到底锦衣卫就是没法和正轨的兵马抗衡,尤其是朱棣手下的百战强兵。
吴华眼见大势已去,只能挥刀自杀,可就在他举起左臂的刹那,朱高煦从马背上跳下,一刀猛劈,将他的左臂也砍下来。
吴华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失血严重,丢了双臂,他已经奄奄一息。朱高煦冷笑,“你想这么死了?做梦吧!军医官,快给他止血!”
朱高煦得意洋洋,跑到了柳淳面前,夸口道:“师父,弟子的刀法还不错吧?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姓吴的?”
柳淳吸了口气,微微摇头,“只怕没机会了。”
朱高煦不解,这时候赶过来的两个军医已经把吴华抱起来,可是从他的嘴角流出暗黑色的血液,还带着淡淡的臭味。
这家伙咧着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我是锦衣卫大,大都督,我,不会,死在,蝼蚁之手!”
一句话说完,吴华大口喷血,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多少血水可喷,但是两只眼睛居然努了出来,从口鼻耳朵,一起流出黑血,当真是七窍流血,惨到了极点。
朱高煦看得深吸口气,脸色骤变,既愤怒又惊讶,半晌道:“真是个亡命之徒!”
柳淳点了点头,“当年蒋留着他,也不是没有道理!”有些话柳淳不能再说了,吴华之所以能活着,其实也跟朱元璋的手下留情有关系,柳淳要改造锦衣卫,谁知道会不会成功,万一不行呢,所以朱元璋留下了一个希望,也就是吴华。
事实证明,锦衣卫的确是一条凶狠的好狗,只不过这条狗是会反噬主人的,必须小心才是。
吴华死了,剩下的锦衣卫悉数毙命,原来在他们的嘴里,都有一颗毒囊,里面装着最毒的鹤顶红,吴华这家伙对自己狠,对手下人也狠。
只不过他最多也就是让朱棣和柳淳感慨一下罢了,真正重要的是那具尸体!
“王爷,已经烧焦了,辨不出面目,不过在身上带着这个。”
朱棣接过来,是一方玉印,他递给了柳淳。
“这是朱允的。”柳淳一眼就认了出来,皇帝不光有一个传国玉玺,事实上还有许多私人的印章。
比如柳淳手里的这个,是用顶级羊脂玉琢磨出来的,朱允平时练字作画,遇到了满意的作品,就会用上这一方印,然后收藏起来。
有这个贴身之物在,或许就能确定朱允的身份了,他死在了火中……
真的是这样吗?
朱棣和柳淳都不是好糊弄的,很快,有人跑了过来,带来了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妇人年纪很轻,还不到三十的样子,容貌也是极为出众,只不过她神色太憔悴,眼神迷离,仿佛受了什么刺激。
那个小孩子倒是粉嫩可爱,紧紧依偎在女子的身边,想哭又不敢哭,别提多可怜了。
这对母子不是别人,正是朱允的皇后马氏,还有太子朱文奎,小家伙去年被册立为太子,今年刚刚四岁而已,孩童何辜啊!
朱棣咳嗽了一声,“马氏,你看此人,可是朱允?”
马氏扫了一眼面前的焦炭,眼睛突然瞪大,直勾勾看着,半晌,马氏狂笑,真的和疯子差不多,又是跳,又是叫,把小孩子朱文奎都弄倒了,她竟没有察觉,还是柳淳伸手,把朱文奎揽到了怀里。
柳淳不是圣母病发作,不管怎么说,朱文奎身上流淌着朱标的血脉,对死去的懿文太子,柳淳是怀着歉意的。
因此他会保朱标一脉的骨肉,但是也仅仅是抱住他们的性命而已,如果非要自己作死,那就没人能帮得了了。不过一个四岁的娃娃,恐怕朱棣也不会太在乎吧!哪怕他身为太子也不行,因为朱棣已经很明确了,他要继承先帝的法统,朱允根本是伪帝,不会被承认的。
马氏发了一阵疯,可渐渐地,她眉头皱了起来。
不对!
还是不对!
这个朱允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大体轮廓还能看得出来的。比如朱允因为日夜忧心,他的身体十分瘦削,因此显得前胸凹陷,肩头微微前探。
平时上朝,他努力挺直,但是下了朝,就原形毕露。
可这具黑炭呢!虽然高度差不多,但身上的肌肉扎实,肩膀很厚,尤其是一些残存的皮肤,甚至能看出这个人应该很黑,筋骨也算结实。
朱高煦看了半晌,突然道:“父王,孩儿有个办法,将他的肚子剖开,取出他的胃,检查食物,看看他吃了什么,就一目了然了。”
朱棣眼神怪异,这是自己的二儿子吗?他的想法还真是特别啊!
朱高煦还真是说干就干,抽出匕首,就要现场来个解剖。柳淳突然有点后悔,他不该教朱高煦这些的,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也不知道开了多少大体。
就连朱棣都有点接受不来。
“你先退到一边,不要添乱。”
朱棣深深出口气,沉吟片刻,低声道:“他们来了?”
柳淳转身瞧了瞧,“应该到了。”
果然,有一群官员,从外面小跑着走了进来,为首的人并不陌生,正是黄子澄。
朱棣围攻京城的时候,黄子澄病得严重,并没有临朝,他也是为了军事部署的失败,在家里闭门谢罪。
如今方孝孺死了,朱棣攻入了京城,原本鄙夷黄子澄的那帮人,又把他推了出来,有些事情,还是要有人来顶罪。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撺掇陛下削藩的人就是你,今天你老小子必须站出来,替我们挡灾。
黄子澄穿着绯红的官服,束着玉带,来到了朱棣面前,他还在犹豫,是不是要下跪,其他人已经默默跪倒一大片,果然是铁骨铮铮,说跪就跪!
黄子澄本就身体虚弱,此刻也被逼着,不得不双膝微曲,想要跪倒。
哪知道朱棣竟然伸手,抓住了黄子澄。
“别跪了,你也并非本王的臣子,就当是给你最后的体面吧。来人,给黄子澄准备个座位。”
果然,有人抬着椅子过来,让黄子澄坐下。
朱棣也坐在一把宽大的椅子上面,他的身后就是熊熊燃烧的奉天殿,大火还在继续。
“黄子澄,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吧,说完了,就会有人送你上路!”朱棣毫不掩饰,“你是本王必须要杀的奸佞之一,没人能救得了你!”
听到了这话,黄子澄居然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脸上还多了一丝光彩。
“燕王坦荡,老夫佩服,让我能在临死之前,说一说心里话,更是天高地厚的恩德。黄某感激不尽,要说我最想说的……”黄子澄深深吸口气,突然抡起巴掌,狠狠扇自己的嘴巴子。
一掌打下去,五个清晰的手印,半边脸就肿了起来。
他盯着自己的左手苦笑,“剩下的一巴掌,先不打了,不然就说不清话了……老夫啊!我恨我自己,我也恨你们!”
黄子澄突然一转身,对着身后的那帮还跪在地上的人,呵斥道:“尔等此刻跪在新君面前,你们不惭愧吗?”
“你们这些人,利欲熏心,自私自利,落到了今日的地步,难道不是你们造成的吗?”黄子澄大声叱问。
这时候在场诸公,也都抬起了头,盯着黄子澄,尤其是暴昭,他猛地站起,冲着黄子澄呵呵冷笑。
“姓黄的,你还有脸指责我们?难道不是你庸碌无能,屡次谏言不当,致使内忧外患,难以收拾……陛下也是偏听偏信,才落了今日下场。黄子澄,你误国误君,十足奸佞小人,你还敢指责我们吗?”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指责,霎时间,奉天殿前,仿佛回到了昔日廷议的盛况……朱棣点手,给柳淳也弄一把椅子过来,他们一起看好戏!
第525章 真正的遗诏
这帮建文旧臣还真是斗志昂扬,愤怒的气势,在空中化成一匹匹咆哮的骏马,龇牙咧嘴,彼此嘶鸣,恨不得把对方给活活咬死!
朱棣和柳淳互相看了看,还能说什么,要是再有一把南瓜子就完美了。
暴昭毫不客气,指着黄子澄,“都是你,鼓动陛下削藩,结果酿成了大祸,这些年,你接连出馊主意,害得兵败将亡,丢城失地,到了今天,你还把责任推给我们,你算什么好汉?”
黄子澄冷笑,他身体不好,声音不高,可说出来,却是字字诛心。
“我若是英雄好汉,早就杀了你们了。”黄子澄鄙夷扫视,自嘲一笑,“当年我在北平,就受到了教训,后来又在苏州,目睹了银行崩溃的场面。说起来,我能重返东宫,还幸亏有柳大人帮忙。”
“可到了东宫之后,黄某就变了,我想着,不管怎么说,这天下乱不了,百姓有口饭吃,也就是了。士农工商,我能高高在上,荫庇子孙,福泽后人,也就死而无憾了。什么变法,什么新政,我没有兴趣。”
“正因为如此,我被齐泰、练子宁、景清等人拉着入伙。当然了,还有你暴昭,,对了,还有陈迪,还有不少人。”
“还记得当年吗?咱们约定,第一,要推太子殿下继位,第二呢,要消灭科学,维护理学的地位。”
“后来太子死了,又变成辅佐太孙,当时你们何等高兴啊!说什么太孙年幼,更加容易听信我们的话,只要等太孙继位,一切都顺理成章……”
黄子澄越说越吓人,他把当年所有的事情,一股脑掀了出来。
虽然这些事情不涉及朱标之死,但是杀伤力也是无比惊人。等于把这些以君子自诩的家伙,给剥了个精光!
“黄子澄,你胡言乱语,你就不怕下十八层地狱吗?”
“哈哈哈!”黄子澄仰天大笑,“我本来是可以当个人的,甚至可以当个大丈夫!可惜,我心志不坚,走到了今天,是我咎由自取。黄某本就该下地狱,难不成,我还要把一肚子话,说给那些小鬼听吗?”
“变法开始之后,你们这些人就上蹿下跳,想尽各种办法阻挠,当年吕平的事情,就是你们抛出来的。你们口口声声,说是忠于太孙殿下,可遇到了危机,却拿太孙殿下的舅舅出来挡灾,你们哪里是忠臣?对了,还有定远侯王弼,他是怎么死的?吕氏从太仓弄出了粮食,她可没给吕家一粒米啊!换了钱,不都是拿出来,供养你们这些人了。”
黄子澄仰天大笑,“她知道太孙殿下储君之位不稳,就想着拉拢人手,可拉拢人需要花钱啊,她就打了太仓的主意,当然了,没人告诉她,一个妇人也想不到这些。”
“太仓的粮食换了钱,给你们盖书院,修老宅,帮着你们刊印文章,举行文会,结交名士,只要你们能替太孙宣扬,说太孙的好,吕氏就心满意足了。她以为自己的做法,能保住儿子的储君之位。只可惜啊,她不知道,先帝何等英明,岂会被她蒙蔽!”
黄子澄还要往下说,这一刻暴昭和陈迪等人再也听不下去了。
“黄子澄,我要掐死你!”
他们俩扑过来,仿佛要把黄子澄给生吞了。
很可惜,还没等他们动手,朱高煦就探手把两人的领子给揪住了。
“不要脸的东西!你们面前的是燕王,不是朱允那个蠢货!”
这俩人浑身一颤,慌忙跪倒,冲着朱棣不停磕头,脑门都磕得肿了。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朱棣打了个哈气,仿佛刚睡醒似的,“怎么?继续说啊,比戏台上还有趣呢!柳淳,你怎么看啊?”
柳淳笑道:“我现在很后悔。”
“后悔?”
“对啊,没请罗贯中过来,要是他听了,肯定会回去修改三国的……毕竟老罗的想象力,也比眼前的现实差远了。”
这俩人一搭一唱,把在场的建文旧臣说得无地自容。
暴昭汗流浃背,他突然用力磕头。
“燕王殿下!罪臣有肺腑之言,要上奏殿下!”
朱棣把手一伸,做了个动作,请开始你的表演。
暴昭酝酿了一下情绪,用力磕头,涕泗横流,“殿下,历来宫中之事,就会成为民间的把柄。昔日宋代就有关于斧声竹影的传言,民间传的会声会影,赵宋王朝,颜面尽失,成了千古笑柄。”
“如今黄子澄信口雌黄,胡言乱语。这些话若是传出去,让民间知道,势必会添油加醋,肆意捏造,更有居心叵测之徒,会借此攻击大明皇室,混淆视听。总而言之,对殿下的颜面十分难看。罪臣死不足惜,只是恳请殿下,能够体察其中的厉害,不要因小失大啊!”
暴昭觉得他这番话,绝对能打动朱棣。
道理很简单,朱棣已经进了京城,朱允别管是死是活,反正有一具尸体摆在那里,足以给天下一个交代。
朱棣登基在即,他就要成为天子。
所谓当家不闹事,现在的朱棣,已经不是一个困守一隅,随时有灭亡风险的反叛藩王了。他现在是准天子,当然要学会用天子的视角看待问题。
黄子澄说的这些,涉及到了先太子朱标,涉及到了太子妃吕氏,涉及到了朱允,涉及到了朱元璋!
朱棣作为老朱的儿子,难道忍心让人肆意编排先帝呢?忍心看老朱家颜面扫地?
任何人都会选择压制这些声音,历朝历代,皇家的丑事比比皆是,总而言之,能糊涂就糊涂,能瞒着就瞒着,天大地大,皇家的体面最大。
别说皇家,就算普通百姓,修订家谱的时候,还要尽量往祖宗脸上贴金呢,这是人之常情,暴昭不信朱棣不懂。
只要采纳了他的意见,就等于在新君眼里,有了价值。这样的话,他就能保住性命了。虽说犯错了,可也不一定就彻底一败涂地。
要知道魏征不也是先跟着建成太子吗,后来到了唐太宗手下,还成了一面镜子呢!假如自己有机会变成魏征一般的名臣,也算是不错。
毕竟朱棣要收拢人心,千金买骨,他暴昭还是有机会的。
这家伙充满了幻想和期待,等着朱棣的裁决。
半晌,朱棣突然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柳淳,你有什么感触吗?”
柳淳两手一摊,“我是无话可说,自愧弗如。”的确,柳淳有种想吐的冲动,他不会随便责怪一个降臣。
比如说平安,他投降了朱棣,柳淳就很理解,相反,还很欣赏。
再比如吴华,虽然柳淳恨他,但是他死得干脆,也是有那么几分壮烈。
可是轮到了这帮文臣,柳淳就不想说什么了。
他们比起那些“水太凉”的徒子徒孙也差不了许多。
所谓清流,多数人根本不在乎家国天下,他们想的只有自己,自私自利,贪财贪名,说实话,让这帮东西活在世上,简直浪费粮食。
不过在大开杀戒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弄清楚。
柳淳缓缓走到了黄子澄的面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都讲出来吧!”
黄子澄看了眼柳淳,深深叹口气,“柳大人,你说当年我要是跟着你,会如何呢?”
柳淳不客气道:“黄大探花,你就别多想了,跟着我又能如何?刘三吾老大人死在天牢,唐韵也死了,还有我的门人弟子,颠沛流离,被人陷害,几乎丧命。你跟着我,要吗也是受尽苦难,要么就变节背叛,还会有第三种结果吗?”
黄子澄愕然,他笑了,“果然,我黄子澄活该如此啊!柳大人,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当年先帝的确留下过遗诏……只可惜,被我和齐泰抢先进宫,给掉了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