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唯有杀戮而已
徐辉祖这一次提着十八万大军,直取成都,留在嘉定州,抵挡荣县义军的兵马不足三万人,虽然人数不多,但徐辉祖也充满了信心。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虽然遭到了突袭,丢了两颗门牙,险些丧命,但那只是意外。凭着雄厚的兵力,稳扎稳打,他逐渐压缩荣县义军的空间,冯诚竭尽全力,无奈兵力悬殊太大,面对潮水般绵绵不绝的攻势,老头已经是疲惫不堪。
唯一让冯诚欣慰的是提前放出了柳淳。
纵观靖难之役,通常都是朱棣领兵在外征战,而朱高炽和道衍负责看家,守卫北平。一里一外,互相配合,总比困守孤城要好得多。
柳淳领兵横行巴蜀,袭击了仁寿,攻击眉山,甚至绕道北上,袭取德阳,的确是调动了徐辉祖的兵马,迫使他不得不分兵,另外他担心后方有失,不敢全力向前。让冯诚喘了口气。老头立刻给岷王取去信,同时又向西平侯沐春求救,让他务必增加援助。老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顶不住,就把你供出来。
你们沐家别想作壁上观!
冯诚完全拿出了流氓的做派,肆无忌惮,这老实人发疯起来,还真够可怕的。
不过别觉得冯诚就只能祈求别人,那就错了。老头也在等机会,他手里还有三千最精锐的火铳手没有动用,这支生力军就是他留给徐辉祖的致命一击,扭转战局的关键。
冯诚等待着,等待着,等着,等着……徐辉祖竟然跑了!
嘉定州里的眼线拼着性命,将消息送来。
徐辉祖大军突然北返!
老头憋着一口气,拳头没等打出去,就落空了。老年人闪了腰可不是玩笑啊!冯诚迅速意识到,八成是柳淳闹出了大动静,逼着徐辉祖不得不回援。
老头感动哭了,我的好外甥啊,你也不能为了分担舅舅的压力,就不要自己的小命了,我大不了还能逃回云南呢,你小子难不成要跑去西安吗?
冯诚立刻调集人马,迅速转入反攻,无论如何,也要拖住徐辉祖。
只是老头还不知道,柳淳已经拿下了成都,徐辉祖想不救都不成了。
此刻的徐辉祖,已经是出离了愤怒,最让他气恼的就是监军景清。
当初他没打算急着南下,就是想巩固后方之后,以堂堂之师讨敌,可景清坚持南下,他也没有办法。
而且徐辉祖担心过蜀王朱椿的问题,不能让他自己守着成都,徐辉祖想留下一员大将的。可景清却说蜀王殿下勤奋好学,忠厚谦逊,有古君子之风,绝对不会背叛朝廷,大可以放心!
“景大人,如今蜀王起兵造反,你还有什么可说?”
景清脸色难看,嘴唇哆嗦,他切齿道:“老夫一时瞎了眼睛,竟然被这个逆贼骗过了,还能怎么办!杀!杀光他们,不要顾忌什么宗室皇亲!”
“好!
徐辉祖冷冷道:“既然要杀,那就请老大人不要掺和军务,本爵自然有办法剿灭贼寇!”
这是要收回兵权了,景清咬了咬牙,满心不愿意,却还是道:”听你魏国公的!”
徐辉祖收回了兵权,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可二十几万人,消耗太大,又丢了成都,如果不能快点收复,他们可就完蛋了。
“魏国公放心,尽管巴蜀大地贼寇众多,可国乱显忠臣。四方忠良义士都会帮忙的,要多少粮食,多少民夫,都会有的!”
徐辉祖才不听景清的鬼话,他冷冷道:“景大人,你所谓的义士,不会是那些士绅乡勇吧?”
景清坦然道:“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徐辉祖一时语塞,义军那帮靠着穷苦人支撑,他们就只有靠着士绅豪强。可问题是九成五以上都是普通百姓,难道要舍大顾小吗?
“景大人,你要约束那些乡勇,不要让他们再给咱们添乱了,尤其是那些穷苦百姓,应该尽力安抚,要是把他们都逼反了,我们就完了!”
景清道:“魏国公有心了,老夫知道该怎么办!”
他真的知道吗?
显然,景清不清楚,或者说,他不愿意清楚。
景清有一个非常简单的逻辑,天下间最大的道理就是纲常,不管怎么样,造反就是不对的,凡是逆贼,都该千刀万剐。
而且那些穷人都是无赖,他们没田少地,是自己不好好干活,败光了祖宗家业,落了这一步,能租种土地,就是士绅的恩典,竟然还敢不知足,就是忘恩负义,跟着乱贼造反,更是十恶不赦!
巴蜀局势糜烂,都是因为这些刁民!
对待刁民,没有什么好讲的,只有杀戮,用最残忍的手段,震慑人心,让他们惶恐,害怕,让他们永远不敢跟朝廷做对!
徐辉祖手下的兵马他管不到,可那些乡勇却是听从他的吩咐。
事实上,也不需要景清暗示什么,各地的乡勇已经动了起来。
柳淳剿杀过仁寿,汉州,金堂等地的乡勇,有种情况叫做兔死狐悲,其他各地的乡勇,全都动了起来,他们主动给徐辉祖帮忙,运送军粮,提供情报,帮着铺桥修路,提供钱物军需。
总而言之,只要能消灭那些该死的逆贼,他们愿意做任何的事情。
这帮家伙的卖力表演,让景清大为高兴,在他看来,这就是民心所向,就是大势所趋。乱贼已经完蛋了。
可景清忽略的事情是那些士绅乡勇,根本算不得巴蜀的民心。
就在眉山,柳淳曾经攻击过这里,他把多余的粮食分给了百姓,就因为这件事,当徐辉祖大军经过的时候,乡勇去告发眉山百姓。
他们主动充当刽子手。
去各家各户搜查,不管是不是从仓库拿到的粮食,悉数搜出来,堆成了一座座的小山。
光是拿粮食还不够,他们还抢牛羊猪狗,抢马匹,抢车辆,抢金银细软,乃至抢女人!
有百姓反抗,立刻就会被打死。
乡勇将抢到的财物,孝敬给军中的一些人,就能得到官军的庇护,这帮家伙越发胆大包天,一路上,涂炭生灵。
其中最过分的一支乡勇是韩家的,这个姓韩的本身是大地主,而且还经营岷江船运,控制码头的青壮。
当朝廷准许地方组建乡勇之后,他快速拉起了三千人的队伍,成为了巴蜀第一大乡勇。
这一次韩家又充当了官军的前锋。
他们一路杀戮,为首的人韩天长,他今年不到五十岁,身体强壮,精神充沛,据说在十几岁的时候,他还参加过反元义军,后来回乡之后,靠着手段狠辣,善于钻营,积累了不菲的家产。
“叔父,你说咱们这一次立了大功,朝廷会不会赏赐一官半职啊?”
看着侄子一脸垂涎的模样,韩天长轻蔑一笑,“别那么没出息,一官半职够吗?咱们韩家至少要出五个当官的!”
“五个?那么多?”侄子怪叫道。
韩天长绷着脸,故作高深,“你知道景大人向我许诺什么吗?”
“叔父快讲啊!”
“景大人答应收复成都,给我一个五品冠带!”
“五品冠带?那,那岂不是能当知府了?”
韩天长哈哈大笑,“知府?说实话,老子还没瞧得上。只要平定了巴蜀的乱贼,咱们家至少要弄到一万乡勇,再弄几十万亩田。我呢,朝廷能给大官最好,不给也无所谓。倒是你们几个小子,叔父帮你们送去太学!”
“太学?让我们读书啊!”侄子的脸立刻垮了,他哪是读书的料啊!
“蠢材!”韩天长忍不住骂道:“让你们考科举,你有本事考上吗?去太学,混个监生出来,叔父给你们花钱,外放知县,不成问题!咱们韩家有钱,这世上就没有银子办不成的事儿!”
韩天长得意洋洋道:“告诉你小子,这个办法还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景大人点给我的。他说了,咱们韩家忠义无双,朝廷就要重用咱们!哈哈哈!”
韩天长的笑声,像是夜猫子一般。
他的侄子,还有这些爪牙们,此刻都来了精神!
韩家要发达了。
地方上有实力,朝廷有人帮忙,简直上了终南捷径,不发达都没有道理了。
“你们这些龟儿子,都给老子拿出真本事,为朝廷效力,让景大人高兴啊!”
这些乡勇,说话之间,到了新津县城外,由于离着成都不远,这里原来的县令已经逃跑了,而靖难军还来不及接手,成了无主之地。
韩天长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直接扑了进去……进城之外,乡勇的凶戾疯狂,肆无忌惮地暴露出来。
杀戮,放火,抢掠……无恶不作,无所不为!
他们抓住穷人,向他们的口鼻塞入黄土,活生生噎死!
你们不是想要土地吗,这就是要田地的下场!
他们还把人绑起来,然后在身上放麻袋,一个,两个,三个……一直将人活活压死为止,死在粮食之下!
“牲畜,你们就是一群牲畜!”一个老婆婆凄厉地怒吼,乡勇根本不在乎,他们猖狂大笑,一群乱贼,还敢跟朝廷对抗,不是找死吗?
什么?他们不是乱贼!
谁说不是!
老子说他们是,他们就是!
韩天长放手让下面的人抢掠,他还告诉,要留几个漂亮的姑娘,好送给魏国公和景大人,至于金银细软,粮食牲畜,也要分出一些,充实军用。
说起来他们多不容易爱要自己抢东西,抢到了还要给官军送去。
等过些时候,他们也成了官军,那就好了。
韩天长越发得意,饱掠之后,带着战利品,撤出新津。他还告诉手下,去给景大人报捷,就是他们发现新津有乱贼出没,因此果断出手,剿灭全部乱贼,凯旋而归,为大军扫清障碍!
这就是乡勇!
这就是所谓的士绅乡贤,士大夫嘴里的忠义之士!
完全的肆无忌惮,完全的疯狂残暴!
难道老天就忍心让他们猖狂下去吗?
劫后余生的新津百姓,发出了绝望愤怒的呐喊!
“杀!”
一队精骑,旋风一般,出现在韩家乡勇的右翼,冲在最前面的人,正是平安!而他身后的骑兵,不久前还是朝廷的官军!
“弟兄们,谁家没有父母妻儿?谁的心是黑乎乎的?”平安眼珠子通红,他想起了童年最残酷的记忆……
“弟兄们,今天为了父老乡亲而战!杀光这些畜生!”
“杀!”
精骑席卷而来,每一个人都红了眼睛,他们疯狂挥刀,一个又一个,杀!杀!杀!
几天的谈心,他们明白了最简单的道路,变法是为了最穷苦的百姓,靖难是为了先帝的变法大业……如今韩家乡勇,又给他们上了最直观的一课!
没错,就是这样!
唯有杀光这帮畜生,才能杀出穷人的出头天!
杀!
第437章 我也是先帝的儿子
“这帮乡勇实在是该死!”蓝勇切齿咬牙,“新津数万百姓,让他们祸害了一遍,至少有上万人惨死,还有不少人逃到了乡下避难,接回成都的不到一万人!”
蓝勇咬碎了牙齿,杜思贤,王才也都在,他们无不义愤填膺。蜀王朱椿也道:“没道理啊,徐辉祖好歹也是名将之后,他不能干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莫非是下面人背着他的干的?”
蓝勇哼了一声,“他知不知道,都是罪!不过我听逃到成都的百姓讲,这些乡勇似乎提到过什么景大人!”
“景清!”朱椿一下子站了起来,惊得眼睛老大,不敢置信道:“怎么会?这怎么会?”
蓝勇鄙夷道:“怎么,难道百姓还能撒谎?他们的亲人都死了,这笔账就应该算在景清的头上!”
朱椿瘫坐在椅子上,不停摇头,“我还跟景清谈过,此人似乎出身寒微,好容易考上了进士,十分同情穷苦百姓,他,他怎么会下这个狠手?”
朱椿说到这里,下意识看向柳淳,毕竟柳淳是锦衣卫指挥使,这百官的履历都在他的肚子里装着,或许他能有答案吧!
柳淳哼了一声,“景清的确自幼父母双王,寄养在外祖父家里,他曾经两次考中乡试,还都是解元,却拒不入京参加会试!”
“啊!”朱椿惊呼,这是什么怪物啊,考中了解元,入京会试,那是天经地义啊,难道他不想当官?既然不想当官,你考什么乡试啊?
“景清这两次都是因为要奉养外祖父,乡间倒是广为流传他的孝顺贤明。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考中科举,入仕之后,就直接升任了佥都御史!”
朱椿迟疑道:“莫非……此人是沽名钓誉之徒?”
柳淳微微摇头,“这个我说不好,不过以我之见,景清正因为出身寒微,他才迫不及待向士人集团靠拢,不惜一切,换取士林的接纳和赞誉!”
柳淳沉声道:“奉天靖难,我们就是要除掉这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
此言一出,大家的身体忍不住一震……朱椿陷入了,他品味着柳淳所讲,虽然景清的做法,该扒皮楦草,可他还知道自己在乎什么。而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在乎什么,却连奋力一搏的勇气都没有?
朱椿啊朱椿,难道你要让人瞧不起一辈子,让父皇也跟着蒙羞吗?你可是洪武大帝的儿子啊!
真的甘心当一辈子混吃等死的太平王爷?
蜀王纠结着,柳淳并没有把他当回事,而是立刻对蓝勇几个吩咐道:“我本以为徐辉祖就算再恶劣,也不敢对普通百姓下手,现在看起来,是我疏忽了,没有料到,他的身边还藏着一条恶狼!你们马上将成都周围的百姓接入城中,坚壁清野。一定要保护他们的周全!”
“遵命!我们这就去!”
蓝勇等人下去,朱椿从沉默中清醒过来,他声音平静道:“如果百姓进城的太多,只怕粮食不够吃啊!”
“那也不能坐视不理啊!”柳淳道:“我们的希望就在平安身上!但愿他能尽快破敌。”
朱椿还是犹豫,他总觉得平安未必可靠,毕竟刚刚投降过来,柳淳怎么就那么信任他?要说起来,最可靠的就是自己!
这一次朱椿变得干脆起来,他没有再跟柳淳费吐沫,而是老老实实,履行自己的职责。
城外的百姓不断迁入,本就拥挤的成都,变得更加拥挤。朱椿动用王府的所有力量,安顿百姓,给他们粮食,饮水,烧柴……
那些从新津劫后余生的人们,把官军的残忍,告诉每一个人。他们不会去区分乡勇和官兵,反正都是朝廷那帮畜生干的!
成都百姓听过那些残忍的行径,无不义愤填膺。
越来越多的小伙子挺身而出,编成小队,携带着简陋的武器,准备帮助守城,这是一场属于所有人的战斗!
……
战争比预想来得要快,看起来徐辉祖很清楚兵贵神速的道理。
在坚壁清野半日之后,徐辉祖的人马已经围困了成都。
随之而来的就是惨烈的攻城战。
没有任何试探,一上来,就是全力以赴。
因为徐辉祖的确等不起了,嘉定州方向已经传来了急报,岷王的手下疯狂攻城,他们已经撑不住了。
徐辉祖不会再分兵援助,他只会卯足全力,拿下成都!
“攻城!”
黑压压的人群,提着云梯,猫着腰,向高大的成都城墙冲上来。
明初的火器已经很普及了,在一百人中间,有十人装备火铳。另外大军还会配属一些攻城用的火炮,信炮。
只不过这时候的火炮很滑稽,因为有前后两个炮口,也就是说,炮架其实是一块厚实的木头,前后凿出碗口粗的口,用来插炮筒,前后各插一个。
开炮的时候,先点燃一头,打过之后,旋转炮车上的轴,将另一头转过来,再发射出去。
这么做除了能提升一点射速之外,并没有多少好处。炮车结构复杂,火炮的威力也小很多……只能用来吓唬吓唬敌人。
至于更加沉重的大将军炮,倒是攻城利器,奈何蜀道难行,徐辉祖军中没有配备。
其实原本柳淳都有心改进火炮了,可惜啊,他被发配到了云南,因此新式火炮还是沐家的独门绝技,朝廷根本没有拿到。
“就算用人填,也要把成都给我拿下来!”
徐辉祖发了狠,他亲自督军,手里提着明晃晃的鬼头刀,谁敢后退半步,立斩不饶!
官军似乎也知道他们没有退路了,所有人都使出了全力,他们越过壕沟,冲过护城河,到了城墙之下,竖起云梯……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愧是南征北战的劲旅雄兵。
柳淳太清楚禁军的战斗力了,虽然淮西勋贵的上层已经腐朽,露出了暮气,可下面的士兵,尤其是许多参加过征讨北元,平定西南战斗的精锐,绝不可小觑。
果然,他们分工明确,有人用弓箭火铳掩护,有人快速攀着云梯,像城头爬去。
这帮士兵简直比猴子还要灵活,他们一手持盾牌格挡,一手紧握着刀,他们只用两根手指借力,就可以轻松攀爬,快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打!”
城头之上,各种守城的工具,一起丢下去……石块,滚木,装满生石灰的瓶子,罐子,还有煮沸的粪水金汁。
雨点一样,砸了下去。
不断有人受伤掉落,活活摔死,鲜血染红了城头地上。
战斗很惨烈,可对于双方来说,都有不能失败的压力。官军自不用说,而成都的军民呢?新津的惨相,他们都知道了。
如果让他们杀进成都,只会是更加惨烈的屠戮,那帮人就是疯子,就是魔鬼!
城头的士兵,含着恨,将一块块石头扔下去,把敌人的头颅砸成烂西瓜!
只有杀光他们,才能保住胜利的果实,当烂好人没用,姑息养奸没用!
靠着劝说,靠着讲道理,甚至靠着圣旨,想要实现变法的目标,都是几乎不可能的。这些士绅地主不会放弃自己的利益……既然如此,那就只有杀戮!
很明显能看出来,在官军中间,混杂了不少乡勇,这帮家伙竟然比官军还要疯狂,不断向城头冲去,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的确,官军退缩,只会掉脑袋,他们要是退了,自己的家人就会受到最残酷的对待!
杀吧!
没有退路!
“不好了!龟孙子杀上城楼了!”
正在包扎伤口的杜思贤二话不说,直接提刀冲了上去……等到他再度下来,已经浑身是血,昏迷不醒,只是手里的刀还紧紧握着!
杜思贤带着伤,击溃了官军的三次攻势,三次将几乎失陷的城楼保护住了。
他自己受了三处刀伤,身中两箭,胸口一尺长的伤痕,血肉外翻,露出森白的骨头!
当青壮把他抬到了城下,送去治伤的医馆,所过之处,百姓无不惊讶地张大嘴巴,流出泪水。其中有年轻人,情不自禁跪在了地上,冲着杜思贤磕头,而后直接冲上了城头。
“龟儿子们,爷爷跟你们拼了!”
……
第一天的战斗过去了,成都的军民百姓,无暇悲痛伤心,趁着夜里,他们抢救伤员,补充石头滚木,赶制军粮,等待着明天更激烈的战斗。
“中山王用兵,善于夜袭,你们必须注意,不可大意!”
柳淳提醒蓝勇,作为守城的最高指挥官,蓝勇也是扛着千斤重担。他立刻点头,带领着亲卫巡城。
蓝勇走了,柳淳盘点着战损,城里死伤的人数在三千五百以上,官军没有讨到便宜,他们至少死伤两倍。
可问题是徐辉祖的兵力还很充裕,完全可以耗死自己!
平安!
你能说出为大明而战的话,我相信你也会真正做到!而以你的能力,在外面伺机破敌,是完全能做到的。
那我就给你争取这个机会!
正在柳淳思索之际,突然传来了激烈的厮杀声。
柳淳急忙出门,有人慌慌张张跑来。
“不好了,果然有人趁着夜色,要偷偷爬入城中,蓝勇将军已经跟那些贼杀在一起了!”
能进行夜战的,绝对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蓝勇虽然悍勇无比,但他手上的人马毕竟有限,柳淳下意识要挺身而出,亲自上城。
可就在这时候,有人拦住了他。
“你不能露面!”
蓝氏一身武士装扮,手里提着刀,背后带着弓箭。
“我去!”
“大姐!”柳淳忙道:“你,你怎么能冒险?这是夜里,未必有多少人认识我!”
“那也不行,你要想去,先打过我再说!”
这不是开玩笑嘛,柳淳那里是蓝氏的对手。
蓝氏轻笑一声,转身要走,可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己的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人!
“你来干什么?”她嗔怪问道。
对面之人抬起了头,哂笑道:“我还问你呢?老子没死,轮得到你一个妇道人家出头露面吗?”
是蜀王朱椿!
他突然冲过来,伸手抓住蓝氏的腕子,“把刀给我!”
“你,你会用吗?”
“就当切西瓜了!”朱椿抢过宝刀,嘿嘿道:“弓你就留着吧,我拉不动!”
这位王爷竟然要上城,他还是名义上的靖难军主帅,的确能提振士气,可问题是他手无缚鸡之力,能行吗?
柳淳充满了怀疑,急切道:“殿下,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还是交给我!”
“不!我没有斗气!”朱椿冷笑道:“柳淳,你别觉得自己了不起,汉唐的时候,书生也是能临战决胜的!更何况我这个书生,身上还流着先帝的血!我也是先帝的儿子!瞧着吧,有我在,成都就固若金汤!”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就走,蓝氏呆呆望着朱椿的背影,眼泪瞬间流淌下来,“相公,你终于像个男人了!”
第438章 舅舅来救你了
在任何时候,装英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不蜀王朱椿再回来的时候,胳膊上已经多了一刀口子,不长,也不深,可是出现在蜀王身上,那就显得格外刺眼了。
他可是皇天贵胄,先帝的皇子啊!什么时候轮到他亲自上城杀敌了?
蓝氏的泪止不住流淌,心里暗道:徐辉祖,你该死!
“没事的,真的小事一桩!”
朱椿努力挤出笑容,他想让自己看起来更英雄一些,可不停抽搐的肩头出卖了他,朱椿只能苦笑,“你说怪不怪,在城头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疼,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敌兵退了,我倒是有点受不了了……”
他不停念叨着,却发现蓝氏正低头忙活,给他准备清水。
朱椿不乐意了,“我真的没吹牛,你该相信我的,我亲手杀了一个百户呢!是真的!就这样!”他举起胳膊,做了个砍头的动作,表示他手起刀落,就砍了对方的脑袋。
可哪知道仓促之下,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眼泪流出。
“行啦,王爷是大英雄,让妾身帮你处理下伤口。”
哎呦喂!
母老虎竟然自称妾身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看起来咱在家里的地位上来了,夫纲重振,该大肆庆祝啊!
“那就有劳王妃了。”朱椿努力保持着矜持的笑容,心里美滋滋的。
蓝氏一手按着肩膀,一手撩起水,轻轻在朱椿的伤口擦过!
“啊!”一声杀猪似的凄厉哀嚎,传到了外面。
下面的人都惊呆了,怎么回事啊?
难不成是王妃又给王爷执行家法了?要不然怎么叫得那么惨呢?
“王妃啊,你想害死我啊!”朱椿只觉得伤口火烧火燎,疼得他浑身冒汗,肉都不受控制,不停哆嗦。
蓝氏低声道:“王爷,忍着点,这是妹夫教给我的办法,用盐水清洗伤口,能防止化脓!”
“呸!姓柳的就会些歪门邪道,等我伤好了,非要找他算账不可,让他知道本王的厉害……哎呦,轻点,轻点啊!”
俗话说装逼一时爽,那一直装,肯定一直爽啊!
第二天,朱椿又早早爬起来,这次他连早饭都没吃,而是在城墙下面,拿了两个刚出炉的硬饼子,一边吃,一边聊。
他昨天夜里,的确是斩杀了一个偷偷爬上城的百户。但那是护卫先把对方的一条胳膊给卸了,朱椿只是补了一刀而已。
可今天到了他的嘴里,就成了神勇无敌,大杀四方,仿佛赵子龙附体似的,到处吹彩虹屁。
还真别说,就算知道他在吹牛,大家伙也都爱听。
没错,城外的敌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值一提!
昨天的偷袭,徐辉祖足足损失了五百多人!
别看只有五百多,却比整个白天死的那些人都心疼!这可是他一手调教出来,以一当十的猛士,就这么完了!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继续拼了!
“用撞车,把城门给我撞开!”
数十名士兵头顶盾牌,用力推着车,一根五丈长的圆木,前面裹了厚厚的熟铁,仿佛一个巨大的锤头。
在士兵的推动之下,迅速冲向了城门。
这个庞然大物,就像一台原始的战车,无情碾压着地面,冲到了护城河前面,这里有云梯搭好的浮桥,在桥面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尸体。
城头弓箭如雨,下面弓箭更加凶猛。
双方不断有人毙命,尸体就堆在了眼前。
“冲!”
撞车碾过尸体,冲到了城门前面。
官军的眼睛里都是光,终于能撞开成都了!
“用力啊!”
巨大的锤头,撞在了城门上,轰得一声,像是闷雷相反,官军得意,立刻向后收撞车,准备下一轮的攻击。
可就在这时候,从城头抛出几个罐子,瞬间在撞车周围炸开。
里面的火药崩裂,灼热的气流带着炽热的火油,落到了撞车上,几乎一瞬间,火焰就燃烧起来,下面的官军吓得不得不逃窜。
好好的攻城利器,就这样变成了一堆黑炭!
“继续,本爵不信,一群逆贼,能挡得住天兵!”徐辉祖大声咆哮,“让乡勇在最前面,让他们去拼命!”
徐辉祖已经顾不得体面了,直接逼着炮灰去送死了。
战斗终于到了第四天,城里的损失已经超过了六千人。滚木雷石已经消耗殆尽,此刻使用的全都是民宅。
许多有年头的老屋被拆了,房梁直接成了滚木,下面的基石挖出来,用来砸死敌人,最合适不过了。
什么知府衙门,知县衙门,布政使衙门,都司衙门……一个接着一个,遭到了毒手,朱椿还挺乐的,要不是他的王府给烧了,此刻第一个拆的一定是他的家啊!
朱椿每天都会去各个城头巡视,偶尔还会跟大家一起杀敌。
只要蜀王殿下出现,立刻就会有潮水一般的欢呼声,百姓们发自肺腑欣慰。王爷还在跟他们并肩作战,王爷都不怕,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攻城战,往往没有什么耍花招的余地,双方都是竭尽全力,谁的意志力更强,谁的胜算就更大。
徐辉祖组织人马强攻,夜袭,四面围困,用火炮,用撞车,用尽他一切能想到的手段,可成都就这么顽固地立在那里,仿佛是对徐辉祖最大的嘲讽!
“魏国公勿忧,老夫得到了消息,城里有人愿意投降!”
“投降?景大人,你没有说笑话吧?”
景清拿出血书,“魏国公自己看就是了。”
徐辉祖接过之后,仔细看完,眼睛冒光,不由自主道:“诚如是,则成都唾手可得!”
又是一个晚上,徐辉祖抽出一万人马,向城门接近。
就在这时候,城门突然开放,官军兴奋向里面冲……而里面竟然也冲出一队人马!
“放!”
火铳声响起,蓝勇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
光是困守孤城可不行,老子要反击!
他手里提着长刀,疯狂挥动,砍瓜切菜相仿。
在他酣畅淋漓,杀了十几个人之后,官兵才终于意识到,他们上当了!
蓝勇奋力冲杀,士兵们都玩了命,
按理说巴蜀的兵马,比不上禁军精锐,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动员,士兵们已经明白了为何而战!
士气成倍爆发,每个人都嗷嗷叫!
他们不听杀戮,终于,朝廷的一万人马开始溃退。胆大包天的蓝勇竟然抛下了唾手可得的猎物,他转而向徐辉祖的大营袭击过去。
谁能料到,这么点人马,竟然真的敢攻击大营。
蓝勇没费力气,就冲了进去,他疯狂放火。
烧吧,烧死这帮畜生!
经过两个时辰的战斗,蓝勇得胜而归,留下了一地鸡毛。徐辉祖攻城不成,竟然又被烧死了几千人,顺带着还有不少粮草帐篷,三成的士兵,连睡的地方都没有了,士气不断下跌……
这还不算最惨的,因为就在徐辉祖攻城期间,另一方面,也在进行着攻城战。这是这一场攻城战,要显得容易多了。
冯诚集中了上百门火炮,猛轰,嘉定州的城墙垮了,里面的两万多人也垮了,虽然他们比冯诚的部下要多,可他们没了胆子,
火铳,火炮,简直成了他们的噩梦!
冯诚兜着屁股,就向成都杀来。
“末将奉西平侯之命,率领八千人马,前来助战!很快,还有更多的兵马赶来,以供大人调遣。“
冯诚哼了一声,这个便宜外甥,不是看我赢了,他能愿意出兵?虚伪!
这人啊,就是没法比,以前他觉得,柳淳诡诈,沐春老实……可真正到了玩命的时候,是柳淳不要命似的救了他!
“你小子才是老夫的亲外甥!别怕,舅舅来救你了!”
冯诚捧着一颗热心,全力赶路,而此刻呢,平安带领着两万人,也在等待着战机……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围猎徐辉祖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第439章 反攻
轰!
沉闷的雷声,自浓厚的云端发出,雨滴倾泻而来,密集如织,仿佛无数道雨幕,将天和地连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巴蜀多雨,可如此的暴雨却是不常见,地面很快出现了水洼,接着汇聚成水流,裹挟着尘土,向低处流去。
细小的河流,得到了雨水的灌注,转眼变成了一条狂暴的蟒蛇,进而发育成黄色的龙,翻滚咆哮,怒吼连连。
正在行进之中的平安,不得不下令停下脚步,让全军避雨。
“大人,吃点吧!”
平安接过部下递来的肉干,用力撕咬,如同木材纤维一般的肉丝,刮着嗓子和食道,所过之处,竟有种吞咽石头的感觉。
虽然不好吃,却是最能提供营养的宝贝,一个带兵的将领不会在于口味如何,他需要做的只是保持体力,随时为下一场战斗,爆发出力量。
平安在新津击败了乡勇之后,他果断袭击徐辉祖的人马。面对几天前还是部下的平安,徐辉祖简直气炸了肺,他立刻分出仅有的一万骑兵,去攻击平安。
徐辉祖的算盘很精明,能消灭平安固然好,就算消灭不了,也可以把平安赶走,他好以绝对的优势兵力,拿下成都,到了那时候,平安就是死路一条了。
明明兵力不够,还敢分兵,这帮反贼简直就是脑壳坏掉了。
平安却有另一番见解。
“就算留在城里,困守孤城,不一样还是被碾压吗!不如跳出来,才能找到徐辉祖的破绽!”这家伙跟朱棣的战法,倒是颇为相似。
追了柳淳几天,平安倒是对运动战开始有了些心得体会。
他不断带着官军转圈,然后又不断分兵袭扰,就像是一块牛皮糖,让他们追不上,又甩不掉。
终于,整整五天时间,这一万骑兵被他拖垮了,平安反戈一击,这支人马被他彻底打败,毙杀三千多人,俘虏五千多,只有不到两千人溃散到了各处。
徐辉祖手上的骑兵没有了,正好回援成都,痛击徐辉祖。
可就在这时候,一场大雨,突如其来。
要命的是大雨下起来,竟然没有停歇的意思,即使偶然减弱,但还是天水茫茫,无法作战。他必须等着。
足足一天过去,雨水终于小了。
和北方不同,南方大雨之后,是小雨,小雨之后,是毛毛雨,非要拖几天,才能彻底放晴。
“雨停雾起,全军出击!”平安对着手下人道:“记住,此战必胜!”
将领们用力点头。
就在这时候,有个年轻人跑了过来,他正是柳淳的弟子之一。
“拜见平安将军,告诉将军一个好消息,经过我们的劝说,有三千多名俘虏,愿意跟随将军,一起反戈一击!”
“什么?”平安大惊,“这才一天多,他们就投降了?”
年轻人含蓄一笑,自信十足。
平安的一个部下忍不住道:“将军,貌似你也没撑几天啊!”
“闭嘴,闭嘴!没挨过军棍,是吧?”
平安气急败坏,一跃而起,“等老子回来,扒了你们的皮!”
他抓起年轻人,让他在前面带路,立刻去看俘虏,有了这些俘虏,一个作战方案,已经新鲜出炉,徐辉祖这一次是要倒霉了!平安兴奋想着。
……
烟雨朦胧,暴雨冲去了城头的硝烟血迹,只剩下青砖上斑驳的痕迹,显示着战斗的残酷。
成都防御战,进入了第七天。被拆掉的房屋已经达到了两万所,许多百姓不得不在街头露宿。
在这个大雨天里,柳淳给了王才一个任务,让他劝说城中的富商,将房舍让出来,给老弱妇孺居住,不能让一个孩子,一个老人,因为雨水冻死。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王才去了,半天之后,他告诉柳淳,整个成都,有一百多位富商,让出了二百多座房舍,其中有园林大院,还有仓库,作坊,商行……一共上万间房舍,足以安顿五万名老弱妇孺。
在天黑之前,全都能搬进去!
柳淳第一次对这个家伙刮目相看,“老王,有点本事了!”
王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其实做事也没那么难,我把自己的家,全都让出来……别的商人可以留几间房子给自己,他们要是还不答应,我就按勾结外敌论罪!”王才嘴角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格老子的,这帮龟儿子都不是笨蛋,老子还想宰几个,没想到,全都乖乖把房舍让了出来。”他还挺失望的。
这是一场战争,可也是一场淬炼。
过去推不动的事情,在生死关头,全都变得顺理成章。成都的妇人们也走出了家里,帮着士兵包扎伤口,制作军粮,甚至是搬运滚木雷石。
这一幕和西安的情况,简直如出一辙。
战争就是一场最彻底的动员,过去的规则瓦解了,新的规则快速建立……提高妇人地位,商人承担社会责任,军民一心……还包括物资的使用调度,保护老弱妇孺……甚至在军中,将领和士兵之间,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蜀王朱椿每天登城作战,王妃蓝氏换上了布衣,悄然和其他妇人一起,给丈夫制作军粮,翘首以盼。等着丈夫安全归来。
朱椿大口吞着硬饼子,其实也没有那么粗劣难吃。
填饱了肚子,朱椿喃喃道:“雨水小了,接下来怕是想吃都吃不上了!”
蓝氏白了他一眼,“别说丧气的话!知道吗?”
“夫人教训的是。”朱椿微微摇头,自顾自道:“雨停雾起,势必一场血战……徐辉祖肯定是要一鼓作气,拿下成都的!我要跟他拼了!”
此刻的蓝氏,手里竟然多了一条长枪,她冲着朱椿轻笑,“王爷装了这么多天的英雄,该轮到妾身了,这次我跟你一起上城!”
朱椿一愣神,本能的想拒绝,可话到了舌尖儿,却又变了调,“行啊,夫妻吗!无论如何,都该在一起的!”
所有人都在等着雨停的那一刻。
可这场雨就是这么顽强,愣是持续了快两天的时间,才渐渐的消散……
“攻城!”
徐辉祖下令!
“全军上城,死守!”
朱椿下令!
“佯装败兵,靠近大营。其余人马,随后跟进,一起杀敌!”
平安下令!
“擦拭火炮,火铳,检查火药,全军北上!”
冯诚在下令!
……
大战瞬间开始了,密密匝匝的人群,向着成都扑了过去。
徐辉祖似乎也感到了其他方面的不顺利,因此他使出了全部的力量,最精锐的两万禁军被他派了出来。
这里面不乏跟着徐达南征北战的老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诸位,拜托了!”
很明显,这帮人的战斗力不是从前那些渣渣能比的。他们没有什么喊杀声,只是快速接近,快速爬城,快速打开缺口……就像是一群冷酷的机器,一下子就把战场的节奏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不好!”
蓝勇觉察出了异样,“大家伙一定要小心,这是精锐!”他指挥着老兵,分头迎敌,与此同时,将仓库里面的火器,弩箭,全都搬了出来,本来还想留着以后再用,鬼知道会打多少天。
可现在顾不得了,城中精兵太少,一旦被突破,就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的杀手锏全都扔了出去,即便如此,杀到了中午时分,依旧在东城被人突破了。
蓝勇得到消息,立刻提兵过去……可还没等他赶到,杜思贤带着人过来了。
没错,就是头几天几乎丧命的杜思贤。
“蓝将军,你指挥全局,我去拿回城头!”
说完,杜杜思贤就带着两百多名柳淳调教出来的新兵上去了……半个时刻之后,两百人,只剩下五十多个,而且一大半都带着伤。
杜思贤浑身染血,他只说了一句话“城头保住了”,就直挺挺昏死过去……
蓝勇的眼角斗胆瞪裂了,大声骂道:“快,快去抢救!他要是死了,我砍了你们的狗头!”蓝勇一边骂着,一边带着亲兵上城,哪里有危险,就去哪里。
官军四面攻城,半点都不休息,城下的尸体已经堆成了山,原本高大的成都城墙,竟然变矮了许多!
“徐辉祖,你丫的疯了是吧?老子跟你拼了!”
蓝勇切齿咬牙,就在这时,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徐辉祖干嘛这么拼命啊?”蓝勇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他疯狂大吼。
“弟兄们!撑住了,敌兵要完蛋了!”
就在蓝勇大喊的时候,从官军大营的方向,一道烟柱直冲天际!
平安指挥着大军,已经从冲破了七道营寨,直扑中军而来!这家伙完全打疯了,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前进的步伐!
杀!
杀!
杀!
不停地杀,令人惊讶的是,那些俘虏,经过谈心劝说之后,他们反而成了全军的急先锋,冲击最为凶猛,让他们在官军中的同僚都吓坏了,几天不见,这帮货怎么变了个人啊?这是魔王附体吗?
平安冲破了外围,直入中军,二十万人的营地,那是相当庞大的……而就在此时,后方也出现了隆隆的炮声,冯诚的火器兵团也杀到了。
柳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南城门,他伸了个懒腰,喃喃道:“可以反攻了!”
第440章 西南、西北连成一片了
此刻徐辉祖的处境非常糟糕,平安从西边突入,连续攻破营垒,直逼中军。
要知道平安本就是悍将,凶猛无匹,在军中是出了名的。如今投降柳淳之后,平安的气顺过来了……以前跟着徐辉祖打仗,他也是尽心尽力,可问题是朝中的情况,新君的举动,总让他不舒服。平安只能不停告诫自己,那些事情跟他没关系,他是忠臣,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
过去平安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到了现在,他突然明白了,那一段时间,他是没有灵魂的。手里的长刀,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挥出。
今天不一样了,新津的惨案让他清醒了,官和匪不是一成不变的,当官兵不能保护百姓,相反,还会大肆屠戮残杀的时候,他们就是匪!
而当贼匪能够站在老百姓一边,他们就会变成官!
说来讽刺,这个道理真的不复杂,平安年轻时候就经历过,他最崇拜的朱元璋,就是从红巾贼,一路杀到了九五至尊!
打破了心中的桎梏,平安比起从前更加凶猛,隐约之间,竟然有些梁国公蓝玉的架势。
“杀!”
他就像是瘟神一般,哪里人多冲向哪里,丝毫没有畏惧。
这一路上,他砍断了三把刀,死了两匹马……可他就像是不会死,甚至不会疲劳的杀神,一路冲来,没人能挡住的他的一击。
平安伏在马背上,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他发现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一杆高大的旗帜。
魏国公征西将军总兵钦差大人徐!
这杆大旗是朱允临行时候,送给徐辉祖的,也是他的身份象征,更是所有官军的主心骨。
平安的目标就是这里!
他奋力向前冲锋,官军也觉察出他的意图,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朝着平安杀去。
而平安根本不用在乎这些人,他只需要负责面前的一小块,因为在他身边,同样有一群不要命的亲卫,死死保护着他。
在任何的战场上,一个人的力量都是渺小的,可一旦一群人组织起来,那就会爆发出成倍的力量。
平安不断向前,他的马蹄踏着敌人的尸体,血水染红了战袍。
近了,又近了!
到了十丈之内,九丈,八丈……他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身边的亲卫不断倒下去,后面的人有不断补充,唯独平安,就是一心向前,他的身上多了两支箭,胸前有了三道伤口。
血浆流出,他却恍然未觉,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一般。
平安越冲越近,突然,他猛地厉声大吼。
“挡我者死!”
迎面的一位将领稍微迟疑,目光呆呆盯着平安,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手里的刀划过咽喉,一颗人头飞起。
平安一鼓作气,撞开对方的尸体,冲到了旗杆的下面。
他的长刀举起,用尽了力气!
“去死吧!”
咔!
旗杆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继续砍!
咔!
咔!
咔嚓!
旗杆断裂,精致的大旗从空中飘落,落到了泥水之中。
在这一刹那,仿佛所有的官军都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那一股绷着的心气散了!紧跟着,在中军的人马开始溃退。他们惶恐,惊慌,像是一群受了惊的野兽。
“哈哈哈!”
“杀!”
平安浑身浴血,提着长刀,好似魔神。
他猛地冲上去,这一次对面的官军没有人敢阻拦,他们纷纷向后退去。很快,撤退变成了溃败,溃败变成了逃命……
如果从上空看去,官军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处倒塌,迅速向其余方向扩散,成片倒塌下去,不可遏制……
说来也巧,推倒骨牌的人,不只是平安一个。
冯诚指挥着火铳手,也已经杀入了军中。
他和平安不同,是用火炮凿开的军营。
大炮隆隆,一枚枚沉重的弹丸飞来,有的击中辕门,木屑满天飞,化为无数的飞刀飞剑,周围的士兵无一幸免。
还有弹丸落到了营中,蹦蹦跳跳,所过之处,就是一条血胡同。
冯诚终于展现出他的名将之姿,在炮兵取得成功之后,根本不给官军整顿的时间,火铳手迅速抵近,更加密集的弹丸带来死亡的风暴。
如果说火炮是先声夺人,那么火铳就是收割人头。
冯诚冲入了官军之中,所到之处,火光硝烟,直冲天际。大团火舌,不断吞没帐篷,粮草,还有人!
溃败的人群四处逃窜,受惊的战马挣脱缰绳,死在马蹄之下的士兵,也不在少数。
而就在他们大步前进的时候。
成都的城门终于缓缓打开。
在过去的几天里,城门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攻击,早已经破旧不堪,城门上的裂纹,箭头,硝烟,乃至血水,忠实地记录着战争的残酷。
如今城里的守军推开了城门,他们终于不用被动挨打了!
“弟兄们!反攻!”
“反攻!”
“杀!”
……
蓝勇带头冲了出去,这个时候,的确让人血液沸腾,柳淳要不是碍于身份,他也早跟着出去了。
“王爷,我看你该准备一下,待会……”柳淳正说着,突然觉察不对劲,往旁边一看,可把他气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朱椿竟然也跑了出去。
你丫的不是添乱了!
万一这兵荒马乱,把你给伤到了,老子上哪去找这么听话的傀儡啊!
其实柳淳的担心是多余的,此刻的官军,已经是兵败如山倒,三面猛攻,步步后退,此刻的官军想的是怎么逃命。
别说是大活人,就算是一群猎狗追逐他们,也会逃跑的。
偌大的军营,到处都是火焰,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溃散的乱军,目之所及,遍地旗号铠甲。
死人堆边,无主的战马嘶鸣声声,废弃的锣鼓帐篷,连垃圾都不如。
这就是兵败如山倒吗?
徐辉祖败了!
败得彻彻底底,没有半点挽救的余地。
坦白讲,徐辉祖在兵法造诣上面,是比柳淳要强的,甚至平安也未必比他厉害多少,在拥有绝对优势的前提下,没有人能战胜他。
可惜的是徐辉祖不是败在了战场上,而是败在了其他方面,败得一塌糊涂……从大战开始的时候起,柳淳就耳聪目明,什么消息都一清二楚。
有太多的人,冒死给柳淳送信。相反,徐辉祖的官军则是处处被动,笨拙缓慢,完全被动应付,纵然有二十多万人马,却丝毫把握不住战场的节奏。
光是如此业绩罢了,在他的军中,还有监军大人,还有那些乡勇,这帮家伙不但没有提供帮助,还不断招灾惹祸。
如果对比双方,柳淳就像是一棵小树,但根须牢牢扎在土壤里,抠住了最深层的岩石。至于徐辉祖,他表面是高大的古木,但是根须已经被白蚁凿空。大风袭来,他这课貌似巨大的树,毫无招架之力。
跑!
能跑多远跑多远,这是他手下一致的想法。
可广阔的成都平原,又能让他们跑到哪里去呢?
此刻不光是三路大军,在追击徐辉祖,就连各地的百姓,都组织起民兵,加入了围猎的队伍。
许许多多的乡勇,直接被愤怒的百姓打死。
还有更多的官军成了他们的俘虏,百姓拳打脚踢,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他们身上,这帮往日穷凶极恶的家伙,此刻比绵羊还要老实,只能默默承受。
百姓打够了,才把他们扭送成都,交给了靖难军!
战果不断向柳淳这里汇集……最先来报喜的是王才。
“发了!真的发了大财啊!”
他声音都变了,“我从军营之中,缴获了粮食十万石,帐篷三万顶,战马八千多匹,驮马两万犹豫,还有金银铜钱,合计二十五万贯!”
“对了,还有那么多兵器,俘虏……发了,真的发大财了!”王才情不自禁道:“大人,这当反贼,可比做生意赚钱多了!”
柳淳哼了一声,“你给我听着,从现在开始,要自称靖难军,我们是正统,我们是唯一!金陵的朱允德不配位,皇位是属于燕王的!明白吗?”
“嗯,明白了!”王才嘿嘿道:“那不管叫什么,这些东西和钱财总是咱们的吧?”
“也是,也不是!”柳淳道:“你去把那些商人都找来,按照借贷的数额,归还他们钱财,包括利息在内,一点不许少!”
在战前,柳淳为了采购物资,征用房舍,让王才从商人那里借了不少钱,现在总算能归还了。
“我说大人啊,真的要还啊?你不是开玩笑?”
柳淳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开玩笑的,我从来都是有借有还,信用满满。”
“可官府从来都是有借不还啊!大人,要不给他们一点好处算了,钱咱们留下!”王才试探道。
柳淳冷笑,“想得美!拿钱买权力,这不是跟前朝包税制,一模一样了吗?我可提醒你,你最好想清楚,是要继续当盐商,还是要做官!做官就给我改掉你以前的毛病,要是想经商,你就趁早滚蛋!免得带坏了官风!”
王才气鼓鼓盯着柳淳,切齿咬牙!
“好啊,你这就是始乱终弃!当初去川南的时候,你一口一个王兄叫着,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我告诉你,老子还就认定你了,想甩我啊,没门!”
这家伙气势汹汹往外走,到了门口,还回头大吼,“没门!!”
面对这么个活宝,柳淳也是哭笑不得,蓝勇他们还在追击之中,更多的战果会很快送过来。
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成都安全了,柳淳也在巴蜀大地站稳了脚跟!
展开地图,从云南到川南,再到巴蜀,北上汉中,西安……西南和西北的两大股靖难军,终于连成了一片!
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各自为政,而是形成了一个拳头!一个有力的拳头!
靖难之役,进入新的篇章了……
第441章 吞并沐家军
要说除了交战的双方之外,还有一个人,最关心成都的战局,那就是西平侯沐春!随着战局的发展,他越发紧张,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焦躁不安的程度。按理说他们沐家独霸一方,手下兵多将广,没什么好怕的。
他完全有实力作壁上观,等着谁获胜,那后象征性送去一点心意,换取继续镇守云南的承诺。
要不是该死的柳淳,他就可以这么舒舒服服过日子了。虽然柳淳跑去云南搅合了一趟,但是问题也不大,他不是派了冯诚吗!大不了再把汤怀送去,等着这哼哈二将战败,自己完全可以跟朝廷讲,他是被挟持了,根本没心造反,故意派俩人送人头。
有人要问了,那万一柳淳赢了呢?
开玩笑啊,徐辉祖二十多万人,那不是猪!就算柳淳能暂时占据上风,可也未必能彻底消灭徐辉祖,到时候不还是要求他帮忙。
这时候沐春就可以光明正大,消灭柳淳在云南的势力,彻底把云南变回自家的。
沐春仔细揣度了几十遍,都觉得没有问题,可以安心睡觉了。这些年,他的日子不好过,继承老爹的基业,要守住云南,要跟朝廷周旋,要对付那些土司……殚精竭虑,头发都白了,真是要了老命啊!
总算能休息一阵子了。
沐春还特意去了城外山庄,鸟语花香,享受生活起来,这一天,沐春正在侍弄茶花,手下人就沿着土坡,跌跌撞撞跑来,浑身都是尘土,话都说不利索了。
“侯,侯,侯爷!大事不好了,徐辉祖败了!”
“什么?”
沐春收款李的水壶落在了地上,把鞋都弄湿了,他也无暇顾忌。
“你,你说什么?”
手下气喘吁吁,惶恐道:“侯爷,义军在成都,里应外合,大破官军,朝廷的人马全都完了,徐辉祖生死不知啊!”
沐春问了三遍,都是这个答案。
“坏了!”
沐春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徐辉祖揪出来,打他一百棍子,把屁股打开花了!奶奶的,你可是徐达的儿子啊,怎么这么饭桶啊?
你说打不赢也就算了,打平还不行吗?
就算你连打平都做不到,那,那小输总行吧!
结果呢,这三样都没做到,输得这么惨,输得连裤子都没了,你让我怎么办?
沐春愁啊,他手下的那帮家伙,早就嗷嗷叫着,要参加靖难,结果他靠着敌强我弱,暂时安抚住了。
可现在还怎么说?
不参加能行吗?
问题是这种事情,不是最早参与,难免让人怀疑首鼠两端,动机不纯……好吧,他就是这么个货儿!
现在啥也别说了,赶快去认罪吧!
沐春连城里都没回,直接带着两千人,连夜向被而去。
他先是去了富顺,想要见见岷王。
哪知道岷王早就走了,在七天前就北上成都,去恭贺蜀王的大胜!
“呸!”
沐春这个气啊,朱,你他娘的是老子支持的,没有我,你能离开云南吗?你能袭占叙州府?能抢占富顺这么好的地方?
你小子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我给的!
你敢不等着我,自己跑去成都,跟新主子献媚,你丫的还是人吗?沐春骂了好一阵子,口干舌燥,可现在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赶快走吧!
沐春没有休息,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了成都。
按理说沐春手握大兵,实力强劲,依旧举足轻重,城里上上下下,都该出来迎接才是,可很不幸,他想错了。
来迎接他的只是个嬉皮笑脸的中年人。
“那个……侯爷,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才,原是成都的盐商!”
“盐商?”沐春语气之中,透着怒火。
“没错,就是盐商,不过我不是那种大盐商,生意不大的!”
呸!
沐春想骂娘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派个商人也就算了,还是个小商人,我要不要这张脸了?
见沐春不悦,王才忙道:“我以前是盐商,现在不是了,我是靖难军参议,负责军需粮草,据说是个五品的官,不小哩!”
呸!呸!呸!
沐春懒得废话了,“让蜀王来见我!”
“蜀王啊?殿下忙,他在安抚百姓呢,没时间!”
“那冯诚呢?”
“冯老将军啊,他在甄别俘虏,准备扩充兵力,也没空!”
连着碰了两个钉子,沐春明白,这帮家伙故意给自己难看!
“他们都不在,那,那岷王呢,他总不会也有事情吧?”
“巧了!岷王殿下正忙着准备图册,要献给西安的燕王,宣布二王一起加入靖难军!”王才嘿嘿笑道:“西平侯,你别嫌弃我官小,我这个人和机灵的,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是了。”
这就是下注错了,咎由自取啊!
沐春已经懒得说什么了,不得不认命。
“本爵这次过来,是想询问……不,不是,是想加入靖难军,我云南有三十万将士,我可以调兵入川,协助蜀王,一起靖难!”
“这个啊……”王才吞吞吐吐,沐春要疯了,他可是主动送人马上门,怎么还不要?
王才沉吟道:“侯爷,实话实话啊,我们光是俘虏就抓了七八万人,我们是不缺人马的。而且云南的三十万将士,最多能调几万人入川,其他的人,还要负责镇守地方,负责军屯。侯爷也不轻松,还是让他们等等吧!”
“不!”
沐春断然拒绝,正色道:“天下的事情,最大莫过于靖难,本爵无论如何,也要出一把力气!你告诉他们,要是拒绝本王的好意,我,我这就自杀!”
好家伙,这位竟然掏出了匕首,直接往脖子上招呼。
王才哪见过这个啊,明晃晃的刀子,万一受伤了,他可就完蛋了!
“侯爷,别激动,别啊!小的这就回城送信去!”
看着王才落荒而逃的背影,沐春终于把刀收了起来,冷笑道:“想跟本爵耍流氓,你还嫩点!
“他愿意死,就让他死,管那么多干什么?”柳淳不客气道。
王才真哭了,“卑职小胳膊小腿,我是真受不了了,大人,要不您亲自动手?”
柳淳叹口气,“行了,你在屏风后面藏着,我跟沐春聊聊……记着,以后这种事情就由你出面,我是不屑于随便敲竹杠的!”
就这么一句话,境界的不同,表露无遗。你是不屑于敲竹杠,你是不屑于亲手敲,结果有差别吗?
王才气呼呼,躲在了屏风后面。
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幕堪称殿堂级的好戏……沐春见到了柳淳,先是吃惊,借着激动,狂喜,然后给柳淳一个熊抱。
两个人用力摇晃,谁都舍不得撒手,足足一盏茶的功夫。
“我就知道,你小子死不了!可没看到真人,我这心里,总是不安啊!现在好了,咱们兄弟又见面了,高兴啊!真是高兴!“
柳淳也热情大笑,“侯爷,咱们在昆明的时候,一起谈天说地,一起对付土司,一起开疆拓土,何等畅快啊!真是怀念那些日子啊!这么说吧,咱们就是亲兄弟,你觉得如何?”
“那是自然……我们比亲兄弟还亲呢!”
“既然如此,小弟想请兄长替我做一件事,兄长不会拒绝吧?”柳淳笑眯眯道。
“你说吧,我当然不会了。”
“那太好了,我想请大哥立刻北上援助燕王,他现在的日子很难过,朝廷几十万人屯扎在洛阳,他的压力太大了。本来应该我去的,可我现在不方便直接领兵,而且兄长的兵法造诣,比我强那么多,还要兄长出手才行啊!”柳淳一副除了你,谁也不行的强势态度。
沐春迟愣片刻,“好啊,我是应该去,等我准备准备,然后再出发。”
“不必了,小弟怎么会让大哥受累呢!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行囊,大哥,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啊!今晚小弟为大哥接风,明早你就出发,接风宴和践行宴一起办。大哥可别嫌弃小弟抠门啊!”
沐春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在柳淳身上逡巡,发现柳淳就那么笑呵呵的,不为所动!丫的的确不一样了。
曾经的柳淳,虽然也心黑,但是还讲究道义规矩,对亲朋好友还是很好的。沐春一见面,就让用感器攻势,可他哪里知道,柳淳早就变了!变得更加无情了!
沐春也不想想,你老兄的心思谁不知道,柳淳能放过你吗?两军交战,生死搏杀,最讨厌的就是骑墙派。
虽然柳淳很理解沐春的处境,假如自己是他,估计也会这么干的。可理解归理解,该如何办,柳淳可再也不会手软了。
“哈哈哈,燕王有难,我自然要去,更何况还代表兄弟去!不用明天早上,我今晚就走,只是请贤弟给我准备一杯酒水!”
柳淳笑呵呵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坛老酒,憨厚笑道:“我知道大哥性子急,给你准备好了,喝吧。”
屏风后面的王才差点笑喷了,不得不捂上嘴巴,憋得内伤。
沐春接过酒杯,喝了三杯不知道什么滋味的酒,跺了跺脚!
“告辞!”
柳淳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三十万人,总算是回来了!”
第442 章 老夫为道统而死
“还以为你会顾念旧情,给他一个机会呢?”冯诚闷声说道,老头也挺意外的,沐春大老远跑来输诚投降,结果让柳淳一番话,连夜都没在城里过,就直接赶去西安了。这也太干脆了吧!
“舅舅,你心疼了?”柳淳笑呵呵反问。
冯诚摇头,“有什么好心疼的,新旧交替之际,谁死谁活,不就是看运气吗!沐春首鼠两端,暗中跟朝廷也有勾结,像他这样的地头蛇,就算日后新君登基,也会被铲除的。而且就算新君不动手,你小子也不会放过他吧?”
“是吗?”
冯诚认真点头,“绝对是,你在云南的时候,我就知道,你铲除土司,可没有手软过。殊不知,云南最大的土司就是沐家,你说,能放过他们吗?”
柳淳咂摸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舅舅还真有一副玲珑心肠,过去是我低估了舅舅的本事。”
冯诚不屑哼了一声,老夫半生安稳,靠的是什么?就是这一双眼睛!
如今老夫年近半百,果断投身靖难,指挥大军,谈笑间,灭了徐辉祖,靠的是什么?是眼光加实力!
试问天下,谁敢小瞧老夫?
沐春走了,云南的人马,除了他老冯,还有谁能统领?冯诚这时候不免有种飘飘然,到了巅峰的感觉。
这次出手,真的值了!
“舅舅,其实有句话,你说错了,这不是单纯的新旧交替,而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变革。我们的胜利也不是靠着运气,而是靠着天下百姓的支持!”
柳淳面色严肃,目光变得凶狠起来。
冯诚浑身一震,忍不住道:“这个理儿我是赞同的,没有百姓支持,我在荣县就会被徐辉祖击败,你镇守成都,也要靠百姓帮助你,你打算怎么办?”
柳淳呵呵一笑,“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回应百姓最大的要求土地!”
“土地?”
“没错,就是土地!”柳淳果断道。
冯诚沉吟片刻,显得有些纠结挣扎,柳淳瞧着他,“舅舅,有什么话,还要藏着掖着?”
冯诚连忙摇头,“非是如此,你不要误会。”他咳嗽了一下,然后酌量道:“柳淳啊,这书上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老百姓吗,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较真了。这均田也好,均役也罢……咱们除掉一些罪大恶极的士绅豪强,给老百姓分一些土地,也就是了。老百姓看到了好处,他们就会感恩戴德。我们呢,也不要把事情做绝,这样一来,那些士绅豪强,也会支持我们的。”
冯诚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竟然变成了喃喃自语,“江湖上都讲究做事留一线,咱们更不能赶尽杀绝,你说……是吧?”
柳淳听完冯诚的话,只是淡然一笑。
“舅舅,跟你说这话的人不在少数吗?”
冯诚老脸凄苦,嘟囔道:“我可告诉你,我就是传话而已,他们的好处我半点没要,你要想办我,我也没意见。”
柳淳摆手,“舅舅过虑了,我不会因为几句话,就迁怒谁的。更何况你的想法,也代表了不少人。”
柳淳沉吟片刻,让人去把几位关键的人物都请来。
包括蜀王朱椿,岷王朱,蓝勇,平安,王才,杜思贤,以及从云南连夜赶过来的汤昭和赵勉!
“我们打赢了这一战,战后的收尾工作还在继续。我们该如何治理巴蜀,将巴蜀变成我们进军靖难的大本营……现在必须拿出一个方略,而且尤其重要,我们要开诚布公,真正做到上下一心。”
“我想你们都清楚,徐辉祖何以失败,就是人心混乱,各有算计。文官有文官的想法,下面有下面的想法,彼此掣肘,彼此拆台,结果空有几十万大军,却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相比之下,我们这些人情况更加复杂,来自四面八方,如果不能尽快拧成一股绳,我们失败的机会更大!”
柳淳扫视所有人,“我们奉天靖难的最大理由,就是朱允不遵先帝祖训,放弃变法……那现在我想问问大家,你们对变法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柳淳刚说完,汤昭就站起来了,这家伙早就是柳淳的铁杆,“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你说怎么样,就在怎么样!谁敢反对,老子就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柳淳摆手,“这是讨论,不是耍横,我们要以道理服人。”
按下了汤昭之后,剩下的人彼此互相看着,冯诚老脸难看,他想开口,却生怕碰钉子,只能拼命看着赵勉,这家伙之前可是吏部尚书,后来为了追随柳淳,跑到了云南,他的地位够,说话分量也足。
你要说说两句,保证管用。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没等赵勉开口,蜀王朱椿突然闷声道:“人无信不立,巴蜀百姓,给了我们支持,大家伙和衷共济,守住了成都,这是多大的恩情?人要知恩图报,要懂得如何做人!我不管别人,我的态度是让出蜀王府所有田产,将这些土地分给百姓。另外我也会遣散王府的奴仆,并且提供他们土地,让他们做普通人!”
蜀王的表态,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按说变法最大的障碍就是皇族贵胄,没想到朱椿竟然能如此大度,真是让人颇为意外。
“我是藩王没错,可我还是那句话,我是先帝的儿子,是大明的皇族!让出土地,我饿不死,老百姓没有了田,那可是会造反的!试想一下,假如所有成都百姓都帮着徐辉祖,我们会怎么样?让人碎尸万段,还是五马分尸?纵然我能躲得过,我的子孙后代呢?他们还能永远作威作福下去吗?”
“啪!啪!啪!”
柳淳带头鼓掌,他对朱椿投以赞许的目光,这时候,岷王朱腮帮子鼓鼓的,真是气死人了。你朱椿说的什么话,弄得好像我不是父皇的儿子似的?
“我跟蜀王一样,全力支持变法!”
有了这俩王爷带头,王才笑嘻嘻道:“我跟商人沟通过来,他们说只要公平合理,他们也愿意纳税,但必须防止官吏横征暴敛,盘剥无度!”
柳淳点头,“商税的问题,肯定要仔细研究,才会逐步推行,务必公平合理。”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赵勉也笑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琢磨变法的事情,说到底,变法的目的是为了摧毁士人集团……我也是一个读书人,要我说,应该不应该呢?从私心上讲,我该反对,可从大局来说,从几千年的历史来看,凭什么士人可以当官,可以不纳税,不纳粮,不服役,还可以豢养那么多的奴仆?吃香的,喝辣的。所谓刑不上大夫,什么士大夫与君王共天下……说穿了,都是士人为了满足一己之私,而弄出来的欺人之谈!我!”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被士人集团从京城赶了出来,在西南的这些年,我走遍了云南和四川,真正看到了民间的疾苦……如果让我说,变法必须彻底落实下去,不能打一点折扣!我是读书人,可我也是有良心的读书人!”
轰!
这段话,得到了更猛烈的掌声。
就连平安和杜思贤都瞪大眼睛,痴痴地看着赵勉。
难怪这位赵大人能舍弃吏部尚书的官职,跑到云南,跟着柳淳一起开发滇铜,他的心胸果然不一般啊!
我们服了!
事到如今,就剩下冯诚一个人,他瞪大了眼珠子,这,这算什么啊?你们别都看着我啊?我,我可是为了打败徐辉祖,出了大力气的,怎么弄得我跟罪人一样?
你们不要太过分啊!
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冯诚终于低头了。
“我也没说反对,只是大家要小心士绅豪强的反扑就是了。”
柳淳淡然一笑,“其实冯将军说的没错,那些士绅地主不会甘心的,他们会用尽各种手段,硬的不行来软的,刀子不行用银子……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必须扛得住!”
“为了落实变法,让变法真正深入人心,我提议对这一次俘虏的乡勇头目,南军人马……尤其关键,就是监军景清,进行审判!”
“审判?费这个劲儿干什么?”汤昭不客气道:“直接扒皮凌迟,不就行了!”
柳淳摇头,“残酷的手段,只能让人害怕,可严密的法令,才能让人敬畏!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审判,而是对所有士绅的一个清算,对巴蜀百姓的全面动员……只要做好了这件事,我们接下来就会容易太多了!”
……
柳淳正在跟大家谈论,统一看法。在大牢之中,景清背对着牢门,沉默端坐,一语不发,在他的旁边,放着四个窝窝头……这家伙一个都没吃,而且已经持续三天了,他只是喝点清水而已。
这时候有脚步声传来,景清只是哂笑。
“老夫愿效伯夷叔齐,不食贼粟,清清白白的性命,血淋淋的一颗热胆,报答天恩!老夫为道统而死!尔等不要妄想劝降老夫!”
狱卒轻笑,“景大人,谁要劝降你?乖乖上堂受审吧!”
第443章 咎由自取
“审讯老夫?”
景清仰天大笑,仿佛听到了最好听的笑话一般!
“一群乱臣贼子,无君无父的畜生!也敢审问老夫?真是让人可发一笑,他们既然敢审问老夫,那就不要怪老夫在大堂上,给他们难看!”
他起身之后,还整理了一下衣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遗憾道:“可惜不能以清白面目见人,要是能有水洗洗这身上的尘垢就好了。”
狱卒听了,直接领着他到了外面的房间,这里面放了一个大木桶,旁边有凉水和热水。
“景清,你愿意洗,就在这里洗吧!”
“哎呦!”景清大惊,他只是说说,没想到真的有准备!这帮家伙什么意思?不会是想用什么手段,瓦解自己的心志吧?
光是沐浴,会不会安排美食?美女?
做梦吧!
老夫心如铁石,何惧你们这些小手段。
他昂然宽衣,自己跳进了木桶,洗了一会儿,美女也没来……狱卒捧着一套干净的粗布麻衣,递给了他。
“换上,可以上堂了。”
景清接过来,衣服很粗劣,最多只能算干净,这是要收买自己吗?未必也太抠门了,不愧是一群没见识的逆贼,果然上不得台面!
他穿戴完毕之后,正要走,狱卒又送来一个食盒。
“你好几天没吃饭了,上堂之前,要不要吃点?”
来了!
一定是美食,他们的手段也就这些了。
景清微微冷笑,“放下吧!”
狱卒把食盒放在他的面前,“快点吃,别浪费粮食。”
说完狱卒转身离去,景清冷哼一声,想要收买老夫,何必惺惺作态!他伸手揭开食盒,里面热气腾腾,一大碗糙米粥!
就这个?
急忙揭开下一层,干货来了!
四个拳头大小的窝窝头,正是他放在一边没吃的,让狱卒热了热又给他送来了。唯一多出来的就是一碟腌萝卜!
景清看着这三样有点傻了,这帮逆贼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威逼利诱,没有美女美食,什么都没有,你让老夫如何表现义正词严,正义凛然?
又如何让老夫名留青史,让后人顶礼膜拜?
这,这也太过分了!
思前想后,貌似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在大堂上,怒斥逆贼,慷慨激昂,把自己的话全都记下来,让人看看,什么才是忠心耿耿的名臣风范!
古有文丞相,今有景中丞!
想让老夫像练子宁一样,屈膝贼寇,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和他更不一样……景清不断给自己打气,要想在大堂上表现好,就必须吃饱有力气。
一刻钟之后,他打着饱嗝儿,出了大牢的门口,一大碗粥,四个窝窝头,就连咸菜都吃光了。
景清昂然阔步,向外面走去,狱卒跟随,把他交给士兵。在景清临走的时候,狱卒叹了口气,“景大人,你吃着香吗?”
香?
这话什么意思啊?
他不解,狱卒喃喃道:“老百姓一日两餐,求的就是这个罢了!”说完,狱卒转身回了大牢,倒是弄得景清大惑不解。
真是邪门,这帮逆贼要么穷凶极恶,把自己给杀了,要么软硬兼施,引诱自己投降,像这样不咸不淡,到底是哪一招啊?
不会是真正要审问自己吧?
你们这帮逆贼,真的敢直面老夫,那就让你们瞧瞧,什么才是文人风骨,才是孔孟门徒!
景清昂首迈入大堂,两边是衙役,在中间,坐着一个人,景清一眼认了出来!
“是你!赵勉!狗贼!”
他破口大骂,“先帝待你何等天高地厚之恩!你,你竟然投靠逆贼,背反朝廷,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你这个逆贼,不得好死!”景清怒目横眉,情绪激动,跳着脚大骂。
赵勉哑然一笑,对左右道:“犯人状况不好,把他按住!”
左右冲过来两个衙役,捏住了景清的肩头。景清暗道,这是要用刑吗?随便吧,老夫铁骨铮铮,要是皱皱眉头,就不算好汉。
景清紧闭双眼,一副随时就义的慷慨模样。
赵勉却是淡然一笑,“景清,我这里有一件东西,请你看看。”
说着,赵勉让人将一个条幅送到了景清的面前。
“君恩似海,忠义如山!”
八个大字,笔力雄浑,看得出来,功力非比寻常。
景清扫了一眼,冷冷道:“是我写的。”
“那你是给谁写的?”
“下面不是有小字吗?给义士韩天长所写。”
赵勉点头,“你说韩天长是义士,有什么道理吗?”
“道理?”
景清猛地一甩胳膊,把两个衙役甩开,赵勉对他们点点头,让两个人退下去,只管听景清的话。
“韩天长本是地方富户,值此国难之际,招募乡间义勇,聚集八方豪客,尊奉朝廷旨意,讨逆立功。为了朝廷大军,输运粮草,提供军饷,充当大军先锋,功劳如山!老夫送他这八个字,那叫实至名归,没有一丝一毫的谬赞!”
景清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韩天长起于微末之间,本是草莽之人,然则懂忠义,忧社稷,与数千志同道合之士,一起讨逆报国,实乃忠贞义士,值得褒扬。反观一些人,深受皇恩,位极人臣,却毫无廉耻,甘心从贼。不遵纲常,不忠不孝,欺君罔上,悖逆君父,罪孽深重,罄竹难书!”
“赵勉!狗贼!你不惭愧心惊吗?老夫身为大明忠臣,肝胆明鉴日月,浩气震撼九霄。纵然此刻身死,也是一身清白,忠烈之名,为世代敬仰。尔等宵小,何敢在这庙堂之上,审讯老夫,你们这些逆臣贼子,当真不知道廉耻二字吗?”
……
面对景清的大骂,所有的衙役都怒火中烧,赵勉却是淡然处之。
“本官再问你一句,韩天长所作所为,你可清楚?“
景清大惊,突然吸了口气,”怎么?莫非他投降了?“要是这样,那就坏了,刚给他吹得那么多,全都成了笑话了,景清后悔了,那个韩天长虽然说得慷慨激昂,但是这家伙未必能恪守忠义,万一他扛不住诱惑,岂不是让自己成了笑话?
正当他担忧的时候,赵勉笑道:“别担心,韩天长他没有资格投降!”
“来人,把韩天长带上来!”
不多时,有人拖着一个家伙上了大堂,正是韩天长。
他的一条胳膊已经没了,这是平安砍下的。
韩天长面色苍白,紧咬着牙关,身体十分虚弱,趴在地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韩天长,你带领着乡勇爪牙,屠戮新津,上万百姓,遭到了你的毒手,本官问你,是何人给你的胆子?”
“这个……”韩天长迟愣一下,抬头看景清。
赵勉猛地一拍桌子,“讲!”
韩天长喘了两口气,缓缓道:“是,是景大人。”
“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他说那些都是刁民不懂皇恩浩荡,贪财好利,追随叛逆,全都该千刀万剐!”韩天长说完,垂下了头颅。
赵勉瞧了瞧景清,“他说的属实吗?”
景清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到了现在,他的确感觉出来,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他只能黑着脸道:“老夫的确说过刁民该杀!无君无父之徒,全都该杀!只有杀光他们,才能有天下太平!包括你赵大人,都该死!”
赵勉干脆懒得搭理他了,一转身,他对着两边的角门拍拍巴掌……这时候,从两边走出来几十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们怒目而视,死死盯着韩天长和景清,恨不得吃了他们!
这些百姓,正是新津侥幸逃脱的百姓代表。
“青天大老爷!给我们做主啊!”
瞬间,几十人全都跪倒,冲着赵勉,不停磕头,咚咚作响。
赵勉连忙从座位上起来,扶着他们站起。
“乡亲们,给你们讨回公道,乃是天经地义……韩天长和他的乡勇罪孽深重,一定要严惩不贷!而那些给他们撑腰壮胆之人,也会受到严惩!国法无情,惩恶扬善,就在当下!”
赵勉又道:“乡亲们,不光是韩天长一个人,也不光是这一伙乡勇,更不光是新津一处!本官已经下令各州府县城,取缔乡勇,另外组建民兵。凡是受到乡勇祸害的百姓,都可以个主动向衙门告发,本官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大人!青天大老爷!”
“包龙图在世啊!”
“大人英明,大人公道!”
“祝愿大人长命百岁,福寿双全啊!”
老百姓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光剩下磕头。
赵勉好容易才让大家冷静下来,“乡亲们,你们去外面,通知那些新津的乡亲,还有其他的百姓,把本官的意思告诉他们,另外呢,本官还要整理一下,除了主犯之外,其余的从犯也要揪出来,三天之后,就在东门外,把这些恶徒明正典刑,祭奠无辜死难的百姓!”
“好啊!大人公道,为民做主啊!”
老百姓感恩戴德,他们纷纷下去,有人还不解气,朝着景清和韩天长,狠狠吐口水。景清都傻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新津的事情,不就是一点小事吗?死了几个老百姓,兵荒马乱,也值得小题大做?
“赵勉,这帮刁民咎由自取,你,你不该这么办案!你太险恶了!”
赵勉只是淡然一笑,“景清,你忘了先帝常说的那十六个字吗?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第444章 酣畅淋漓的一刀
当赵勉念出这十六个字的时候,景清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赵勉,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带着诡异的光。
这十六个字,在每个衙门的戒石亭都明晃晃地刻着,通常旁边还有会有个皮场庙,堆着不少人品枕头。
曾经何时,景清考中秀才,第一次进入县衙,面见知县大老爷。他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那是震撼心灵的,发自肺腑的那种。
他出身贫寒,读书不易,科举更难,既然有希望为官,就要替百姓做主。
这是年幼景清立下的誓言,经过一段时间的蹉跎,他终于入仕为官,一下子就升任了佥都御史的高位。
他终于有能力实现儿时的梦想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不知怎么回事,就变了一个人……他热衷参与诗会,结交志同道合之士,大家在一起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享受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生活。他脑海之中的“民”的印象渐渐散去了,不再是那些和他幼年时一样的穷苦百姓,他甚至排斥幼年时的经历,拼命要忘掉过去。
他想让自己单纯成为高贵的读书人,标准的士大夫,他每一次的举动,都是为了获得士林的认可。
只要那些读书人夸奖他几句,有人写文章,写诗词,传颂他的名声,他就会变得十分开心,哪怕对方官职不高,只要门第清贵,他就会很满足。
终于,到了今日,景清彻彻底底成了士大夫的代言人,他只是为了士人集团在战斗。曾经他要照顾爱护的百姓,也终于变成了刁民。
景清也知道这些,可他并没有在乎,甚至还有些想笑。
试问官场上,有几个人不是跟他一样呢?
谁又会真的在乎百姓?
这位景大人一辈子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被一群刁民告倒,他这个堂堂士大夫,要替刁民偿命!
三天的时间,他只剩下三天了。
第一天,景清沉默不语,第二天景清破口大骂,到了第三天,他……哭了!
“大人,景清说,他愿意赎罪,只求能给他一条活路。”狱卒前来送信,赵勉主动见了他,听完之后,赵勉让狱卒下去,然后请柳淳过来。
“怎么样,给不给景清一条活路?”
柳淳轻笑,“赵大人决断,何必问我。”
赵勉白了他一眼,“我说柳淳,咱们都是患难的交情,你被贬官,我跟着过去了,你现在造反,我又跳出来,替你挡箭,还有啊,我还替你主持了婚礼呢!你小子可别给我挖坑……我的意思是景清的确地位不低,如果他能投降,可以提供许多情报,而且呢,又能沉重打击朱允的士气。”
赵勉嬉笑道:“从练子宁,到景清,连着两个师父被俘叛变,搞不好朱允都要崩溃!他可真有眼光,选了这么多好师父!”赵勉忍不住笑了起来,的确,那个画面会很有趣的,可柳淳依旧摇头。
“赵兄,你给我算了这笔账,那我也给赵兄算一笔账!假如杀了景清,会给巴蜀的百姓带来什么?会给变法带来什么?是景清重要,还是几百万的民心重要?”
话说到这里,赵勉气咻咻道:“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连这个都分不清?”老赵深深叹口气,“说实话啊,现在你要做的事情,可比起当初的变法,要严重多了,你要是没有应对之法,我真怕有朝一日,会走不下去啊!”
柳淳点头,“赵兄,你这话说得没错,当年先帝在日,推行变法,也是阻力重重,到了现在,只怕会更加困难。但是我坚信一点,只要有千万万万百姓的真正支持,只要我们初心不改,我们还是会胜利的!”
“我们?”赵勉注意到柳淳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他用的“你”。
“赵兄,我想过了,如果靖难成功之后,我就会退而著书,我想仔仔细细,整理出一套东西,一套有着严密逻辑,充分论证的东西。”
“你要建立真正的柳学?”赵勉好奇道。“
“不管叫柳学,还是叫什么,只要认同我们的人占了大多数,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仁人志士去推动,早晚有一天,会实现我们的目标的。”
赵勉听到了这里,突然笑了,“好,如果真像你说的,靖难之后,我也跟你一起著书……立德,立功,立言,没准跟着你,我也能混个不朽的圣贤。”
俩人聊了几句,赵勉就道:“不管怎么说,景清也算个人物,我去送送他,听听他有什么遗言。”
柳淳迟疑了一下,“我也去吧,好歹当初还见过几面。”
……
他们俩出现在了大牢里,相比起几天前的义正词严,一心名留青史,如今的景清似乎被抽掉了灵魂,他呆呆坐着。
听到了脚步声,立刻回头,见到了赵勉,他眼中露出了欣喜若狂的光芒,三步两步扑过来。
“赵大人,赵少保!我知道,我就知道!你是吓唬我的,你,你还想让我帮忙……呃不,是,是让我投降。我答应了,我愿意,愿意替燕王殿下效力,真的!”
赵勉微微摇头。
景清急了,“赵大人,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对天发誓,我清楚朝廷的情况,我也知道军需粮草,知道当朝的那些官吏……你想问我什么,我都告诉你。”
赵勉哈哈大笑,“我就想知道,前几日还一心求死的景中丞,今天怎么主动投献了,你跟着我们这些乱贼在一起,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这话像刀子一样戳中了景清,他瞠目结舌,半晌痛苦道:“我,我想通了,真的,求赵大人,给我一次机会吧!当年魏征也是先投靠了建成太子,后来一样成了太宗朝的名臣,是君臣相得的典范!赵大人,只要给我个机会,我,我也会像魏征一样,替,替燕王效力啊!”
他扒着木栏,伸长了脖子,上面青筋凸起,激动异常。
“赵大人,你相信我吧!晚生,晚生给大人磕头了!”
他的双膝弯了下去,毫不犹豫跪了!
赵勉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要是一直硬下去也好,突然变了,真是让人头大。
“景清,不是我不帮你,你看看我身后的人是谁?”
景清这才注意到跟在赵勉身后的人。
他好高啊,比赵勉高了一个头不止,他也很年轻,连胡须都没有。他……他怎么这么眼熟?
“柳淳!”
“你,你怎么还活着?”
柳淳失笑道:“景清,你不是去伶仃洋找过吗?我是死是活,你不清楚吗?”
景清的五官格外精彩,脸色不停变换,比霓虹灯还要绚烂多彩!
突然,他猛地一砸地面,悔恨道:“我,我早该清楚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手段,就是你惯用的,你,你根本没死!这些时候,就是你在兴风作浪,就是你跟陛下作对!”
柳淳依旧笑容可掬,“景清,你刚刚不是说,也要跟朱允作对吗?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景清又被噎住了,他用力咬着嘴唇,血水渗到了嘴里,他竟然没有察觉。
“柳大人!”景清突然大叫,“柳大人,你,你给我一个活路吧,让我改过自新,让我替燕王殿下效力,我,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大人!”
柳淳微微摇头,“景清,你方才提到了魏征,我如果没说错,你这个人不怕死,可你怕死得不体面,或者说,你怕没了身后名!对你们来说,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景清双拳紧握,他仰起头,怒道:“没错,我宁可死,也不能让臣节有亏,可,可你们让那些刁民告状,以残害百姓的罪名杀我!我,我不服!”
当然不服了,假如把新津惨案,跟他景清的名字挂在一起,不管日后如何,他都会千夫所指,被万人唾骂,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柳淳点头,“这个我清楚,所以你才想投降燕王,争取一个补救的机会,对吧?”
景清用力点头,“没错,柳大人,你手下不是有个唐韵吗?我,我可以像他那样,我可以的!”
如果不能死的有模有样,那就苟延残喘吧!
这家伙像是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拼命重复着,祈求柳淳高抬贵手。
话说到这里,柳淳直接转身,赵勉也跟着离去……面对一个走火入魔的疯子,能有什么好说的!
“柳淳,你,你还活着,我,我会把消息告诉所有人,你,你骗了全天下!”
柳淳脚步不停,赵勉对着狱卒道:“明天是凌迟处死……记着,在牢里就给他的喉头一刀,别让这家伙乱叫!”
第445章 柳淳,你藏不住了!
在朱元璋的时代,哪怕国公宗亲,都杀了不少,动辄株连九族,杀了一个血流成河,能说不惊天动地吗?
当然,永乐朝也同样不乏大手笔,拿景清来说,在真正的历史上,他因为被派去北平当官,和朱棣还有些关系,等靖难成功之后,朱棣还寄希望景清投降。
奈何这位根本是心如铁石,他表面是假意迎合,却伺机行刺,不出意外,他一个书生,能杀得了朱棣吗!
结果被愤怒的朱棣抄家灭门,不管是九族被杀,就连乡亲朋友都遭到了牵连……景清其实才是那个被灭了十族的人。
当然,求仁得仁,景清景大人也被当成了无双忠良,写进了史册里。
而这一次完全不同了,他的十族没有被杀,也没有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可带来的震撼,却远远超过了真正的历史!
赵勉当众宣布,景清纵容乡勇,残害百姓,身为官吏,已经站在了百姓的对立面上,似他这般的东西,唯有千刀万剐,以死谢罪。
成千上万的新津百姓,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痛哭流涕,跪倒磕头,黑压压的,填满了好几条街道。
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这一次景清享受到的是万人唾骂的待遇,更胜一筹!
当刽子手将他的肉一片片割下的时候,万民欢腾,到达了沸点……景清,彻底完了。
赵勉趁机宣布,靖难军将遵照先帝祖训,彻底推行变法。
从成都府开始,在整个巴蜀大地,包括云南,落实均田。
所有土地,不分男女,一律均分,十五岁以下一半……同时,所有乡勇,一律视为非法武装,全部取缔。各地成立由贫苦百姓,农家子弟组成的民兵。所有民兵在平时维护地方安全,防止地主豪强反扑,在战时,要服从调度,为大军提供协助。
针对士绅豪族,如果确有残害百姓行为,按律治罪。
如果没有,只需将多余的土地上缴,并且接受重新教育,待到通过考核,即可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在土地上,是坚决的均田,在工商问题上,则是以鼓励为主,原来对商人的歧视悉数取消,除了正课之外,不许盘剥商人,不许设立税卡。
让商人最深恶痛绝的厘金问题,也被取消了。
这几条措施公布之后,巴蜀大地,万民欢腾。
柳淳强的不是画大饼而已。
要知道他在去了云南之后,就有一大批学生追随着他到了云南,而且他也创办了学堂,许多军中子弟都进入学堂学习。
在柳淳装死的这段时间里,赵勉负责学堂的运作,如今已经有了成果。
赵勉把这些学生调入巴蜀,给他们配属人马,进入各个县城,乡下,去落实均田……在所有将领中间,平安和杜思贤对此最为热衷。
平安出身悲惨就不用说了,杜思贤家里也不富裕,他只是个贩运粮食的小商人,因为厘金的原因,才奋起反抗,有了今天。
杜思贤没有像景清一眼,背叛穷苦人,相反,他比谁都同情普通百姓,下手也绝对不客气。
很多人都提到一个问题,说是皇权不下县,政权不下乡……地方上千百年都是士绅宗族控制,变法改革,应该打破这个局面。
但问题是鲜有人说清楚,要怎么打破。
比如说,派遣官吏下乡,还是迁居豪强,或者是对百姓进行教育宣传?
这些做法,或许都有些道理,但是不要忘了,乡村的数量多如牛毛,大大小小的家族,难以计算清楚。
光靠着从上而下的力量,能解决多少?
当初柳淳带着数百太学生,还有那么多的账房高手,用了快一年的功夫,才把长沙一府弄得七七八八。
像长沙一般的单位,大明至少有两三百个。
如果真的按部就班来,能做得完吗?
或许从那时候起,柳淳的潜意识里就知道了,真正要完成变法,不是靠着洪武大帝的英明神武,也不是靠着永乐大帝的锐意进取……而是靠着从下而上,只有进行一场大战。
从根本上,把地方百姓动用起来,才能解决土地问题。
不然的话,那些变法目标就只会成为一场梦。
政治很多时候就是这么残酷,人们的行为不是遵循文艺青年的美好想象,而是要看实实在在的利益。
就算不打这一场靖难,朱棣顺利登基,没有了篡位的污点,那朱棣就能挥洒自如,创造更大的功业吗?
不,不会的!
假如朱棣真的顺利登基,他只会严格尊奉朱元璋留下的条条框框,很难跨越出去,被各种各样的力量死死牵制住。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靖难之役,就没有永乐大帝,这俩是分不开的。正因为靖难之役,打出了一套完全属于朱棣的班底,只听他一个人的命令。
这才有下西洋,征草原,迁都北平,修永乐大典。
同样的道理,不彻底摧毁敌方的士绅豪强,光是派遣官员下去,这帮人会不会被士绅收买?
你觉得官吏和士绅会彼此牵制,可事实上,他们往往会勾结在一起,一起压榨毫无反抗能力的普通百姓。
这种道理是普遍存在了,比如历代的皇帝,都热衷分权制衡,不断的削弱相权,甚至干脆取消宰相。
但结果呢?
往往事与愿违,百官总是会以某种形式,联合在一起,共同欺负皇帝……试问历朝历代,几百位天子当中,能乾纲独断的又有几人?
柳淳这段时间常常扪心自问,其实他是真正盼着这场靖难之役的!
杀!
地方的贪官污吏,杀了!
罪大恶极的士绅豪族,杀了!
各地的土匪山贼,杀了!
总之,凡是挡在变法前面的人,都要被彻底摧毁消灭。
柳淳就是这场变法的总导演,而赵勉则是担任了台面上的主演任务。他不断调动人员,针对一个个的县城,清丈土地,计算人口,登记造册,按照人口分田。
还记得朱元璋曾经像柳淳炫耀的吗?
记载了天下丁口的黄册,记载了所有土地田主的鱼鳞册,老朱就是按照这两样东西,向天下征税的。
可即便有鱼鳞册和黄册,也难免有疏漏,因为只要不在册上,就可以躲避税赋,为此有人不惜投献豪族,充当奴仆。
这种情况从洪武末年就出现了,等到明朝的中期,就完全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天下之田,有一半以上,落到了世家大族手里,他们享受着丰厚的地租,却不用纳税。普通小民百姓,以不足一半之田,承担所有税赋,压力之下不断有农民破产,变成流民……幸运的是,海外的需求出现了,工商业发展起来,吸纳了很多劳动力,延缓了危机。
可终究有积重难返的那一天,乡村崩塌了,整个大明也就完蛋了……
而这一次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局面,再也没有藏匿的人口了,所有人头跳了出来,那些士绅大户的奴仆也纷纷逃了出来。
能光明正大拿到土地,能挺直腰杆做人,干嘛还给人家当奴仆?任凭别人呼来唤去!谁又不是天生的贱皮子。
当朝廷光想着增加税源,清查藏匿人口的时候,阻力重重,即便暂时清查一些,很快也会恢复原状,甚至变本加厉。
可是当真正落实均田之后,丈夫们都会主动把妻子从士绅家里叫出来,父亲也会把女儿抢出来,谁还给你们当丫鬟婆子?
这是一个大活人!
她代表着好几亩田!
数以百万计的女人,在这场变法当中,终于找到了自身的价值。她们和男人一样,也拥有土地,换句话说,她们也是堂堂正正的人!
可以很明显发现,田里干活的女人增多了,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女人也敢上桌了,说话也硬气了,不再是唯唯诺诺……
整个巴蜀,都在迅速经历一场涅重生似的变革……
“原来真的有一种改天换地的力量啊!”
老头朱守仁,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这位在元朝就曾经为官的老人,此刻也被惊呆了。
朱元璋带来的变革就够厉害了,恢复华夏衣冠,授田,抑制豪强,天下大治……可和现在比起来,似乎又差了一筹。
朱守仁捻着胡须,微微一笑,如此手笔,怕不是赵勉能施展出来的,纵观天下,比起先帝还深谋远虑,魄力更大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朱守仁想了许久,终于拄着拐杖,前来求见。
赵勉当然不会拒绝,要知道在成都之战前,可是这位老大人出面,才带动商人借款,帮助守城的,他可是大功臣!
“老前辈,您来有事吩咐?”
朱守仁哑然失笑,“赵大人,老夫此来是想见见那个人……请他出来吧!”
赵勉一愣,“老大人,你要见谁?”
朱守仁老眼放光,笑眯眯道:“赵少保,你又何必跟老夫装糊涂!我这一把年纪了,什么没有经过。我是真想看看这位少年英杰,想跟他推心置腹地谈谈。还有啊,要是觉得老夫这把老骨头能有用,我也愿意站出来,替你们做事情。”
赵勉此刻有些尴尬,朱守仁资历太深了,他先后在朝堂和地方为官,人脉不可小觑……如果有此老帮忙,他们很多事情都会方便许多的。
只是……正在赵勉迟愣的时候,柳淳笑呵呵从外面走进来。
“老先生,柳某不过是普通人罢了,何劳先生亲自来看!”
第446章 老臣风骨
朱守仁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打量,柳淳早就不复少年时的青涩,虽然还没有蓄须,但身量修长,五官清秀,颇有种公子如玉的潇洒,和人们想象之中的风流才子,颇有些类似。只不过这个年轻人可要比那些银样枪头的才子厉害多了。
朱守仁颤颤哆嗦,站了起来,突然仰头大笑。
“唉,果然是一表人才,不凡,实在是不凡啊!”
柳淳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笑道:“老先生谬赞了,晚生人不人鬼不鬼,愧不敢当啊!”
朱守仁断然摇头,“不然,放眼天下,能让老夫五体投地的只有两个人,柳大人排在第二位。”
柳淳一听,就忍不住笑道:“老先生,你说的第一位不会是赵勉赵大人吧?要不是的话,他的脸可不知道往哪里放啊!”
被柳淳打趣,赵勉立刻道:“我就是个办事的,哪敢排到你前面,更何况朱老先生必定有更高明的人选,是吧?”
朱守仁稍微迟愣,忙摇头道:“果然是老了,嘴上就没有把门的,顺嘴胡说,贻笑大方。老夫的意思是,这天下间,有两个人提到土地的事情,老夫也是颇为感叹,柳大人不光提到了,而且还动手做了,相比起前一位,其实更加厉害!”
面对老头的马屁,柳淳轻轻一笑,怎么说呢,他对这种老家伙有一定的尊重,可也在防着他们,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谁也不知道这家伙通着哪一路的神怪,必须小心谨慎才是。
“朱老,如果我没猜错,你说的第一位,是方孝孺吧!”
“哎呦!柳大人,你知道正学先生?”
朱守仁比方孝孺年纪大得多,经过的世面也多,官职更高,他却尊方孝孺为正学先生,足见老方在他心中的地位。
“方先生在蜀中讲学多年,他也是颇为关心土地的问题,而且早年之间,我们还有些关系……”柳淳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多说,而是笑道:“朱老,方孝孺肯定和你谈过土地的事情吧?不知道你是如何打算的?”
朱守仁叹了口气,“他跟我说了很多,尤其是这三十年间,太平盛世,人丁滋长,他告诉我巴蜀各地在洪武十四年,朝廷黄册记录的户口是二十一万有余,而人丁是一百四十多万,每户七口人,到了洪武二十四年,户口大致相当,人丁只增加了两千人。”
此言一出,别说柳淳了,就连赵勉都不相信……这不是扯淡吗!
洪武十四年往后,大明基本进入了太平盛世,人口滋长,速度飞快,你到街面上,随便找一个老百姓,问问,感觉没感觉人口增加了,他保证告诉你,人口是成倍增长。
尤其是巴蜀,可是天府之国,一百多万人口,简直跟笑话一样。
而且此时距离元朝屠戮四川,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人口虽然没有恢复鼎盛时期,但是也相当繁盛了。
成都自古以来,就是一座繁华的大都会,人数常年保持在几十万以上,如果说整个巴蜀,才一百多万人,难道柳淳他们看见的,都是鬼魂不成?
“正学先生告诉老朽,巴蜀真正人口数量,应该在三百万以上,而且还不算一些土司,以及大户家中的奴仆,只怕实际数额还要更多。他跟我讲,巴蜀远离京城,又自成一体,朝廷的力量无法深入,比不得南直隶等地,事实上,巴蜀的土地兼并,人丁藏匿,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必须用重典才行。”
柳淳在云南期间,就曾经关注过巴蜀,可以说,朱守仁所讲,的确半点不差,而实际的情况,只怕比这些还严重。
“朱老高见,这正是晚生希望在巴蜀落实变法的原因所在。”
朱守仁点头,“敢想敢做,这也是老夫钦佩柳大人的地方,只不过你开的药方,跟正学先生不一样。”
赵勉好奇道:“那不知道方孝孺有什么高招呢?”
朱守仁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井田!”
他说着这两个字,满以为柳淳会惊讶,却没有料到,柳淳只是微微一笑,“此法若非太过艰难,倒真是少有的良方。”
朱守仁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了。
难道说这天才的想法,跟普通人就是不一样?
井田是西周时候的方法,后来完全被各种变法摧毁了,方孝孺要恢复井田,已经是异想天开,柳淳居然说他的办法好,自己还真是有先见之明,这俩人果然都是一模一样的疯子。
柳淳轻笑摇头,“朱老,如果我没说错,方孝孺不过是借了井田之名而已,他其实想要做的是土地收归朝廷所有,真正实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朱守仁一愣,“他倒是这么说过,可井田不就是如此吗?”
“不!”柳淳摇头,“朱老,以当初西周的程度,怎么可能控制住天下每一寸土地,想必老先生也知道,西周时候,称王城附近的人为国人,山间的民众为野人。国人替国王耕种土地,这才是井田,而偏远荒蛮的地方,那是野人的天下,可没有计入井田之中。”
柳淳道:“方孝孺想要的井田,那是把所有山川土地,悉数变为朝廷所有。百姓只能从朝廷手里租种土地,如此一来,百姓没了土地,也就永远没法买卖,没了买卖,也就没了兼并。朝廷手握土地,自然就可以随时租给百姓,也就杜绝了流民的产生。”
“这么说吧,当下大明,土地分为两种,一种是官田,一种是民田。老百姓租种官田,要负担民田两倍的赋税,因此很多百姓宁可租种民田,或者一些有权有势的人,把官田变为民田。”
“方孝孺是希望将所有民田,全数变为官田,整个天下,全都是如此,土地兼并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而朝廷成了最大的,而且是唯一的地主!也就不会有财政危机了。”柳淳感叹道:“过去我也对方孝孺有所偏见,可最近几年我才发现,他其实是士大夫当中,最纯粹,也最有远见的一个人。朝中诸公,能比得上方孝孺的,寥寥无几!”
朱守仁说他钦佩方孝孺,绝不是假话,方孝孺在巴蜀教学多年,朱守仁接触过方孝孺的学生,又跟方孝孺几次长谈,都被方孝孺的想法折服,老头子发自肺腑,觉得方孝孺有宰相之才。
可纵然他跟方孝孺关系密切,但是对方孝孺的变法主张,老头竟然没有柳淳领悟的深刻,这一番话,算是彻底把方孝孺的想法说明白了。
谁要是觉得方孝孺是读书读傻了的腐儒,那才是真正的傻瓜呢!只能说,老方的主张,做起来太难了而已。
朱守仁沉吟良久,站起躬身施礼。
“柳大人,你可真是正学先生的知音啊!老夫斗胆请教,为何柳大人不学方孝孺之法呢?”
柳淳笑道:“方孝孺想的是把民田变成官田,把天下的田,都变成井田……如此行为,可有人得利?”
“这个……朝廷得利。”朱守仁坚定道。
柳淳点头,“没错,可光是朝廷得利,不让百姓得利,能做得下去吗?没有万民支持,没有百姓充当后盾,方孝孺想一个人跟那些手握民田的士绅官僚争斗,他有那么多的本事吗?别忘了,王莽当年提出的王田,也是如出一辙啊,以王莽的威望尚且身死国灭,其他人又如何能幸免!”
朱守仁老眼放光,他紧紧盯着柳淳,声音颤抖道:“所以柳大人要先让百姓看到利益所在,先推行均田,均役,才能真正变法成功!”
柳淳微微点头。
朱守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呆呆望着天空,老眼迷离,思绪飞扬。他年过古稀,历经两朝,朱守仁当然也是那种希望致君尧舜,万世太平的士大夫。
正因为如此,方孝孺的主张纵然艰难无比,他也钦佩不已。
可柳淳的这番话,不但让老头看到了希望,而且还找到了解决办法,比之方孝孺,更加高明了一筹!
半晌,朱守仁突然自嘲一笑。
“亏老夫活了这么大年纪,竟然是坐井观天,没能领会柳大人的高明之处,老夫心悦诚服,心悦诚服!”
说到这里,朱守仁突然道:“可老夫也有一点不服!”
柳淳忙道:“请老先生指点!”
朱守仁探身,紧紧盯着柳淳,“柳大人,你还是太心慈了!你既然要从士绅地主手里拿走土地,就要做好彻底翻脸的准备。你是不是以为把一个景清凌迟处死,杀了一个韩天长,处置了一些乡勇,就能解决问题,就能让这帮人害怕了?”
柳淳正色道:“朱老,你有什么指点,就请明言吧!”
“好!”
朱守仁朗声道:“我此番前来,一是见见变法成功的柳大人,二是想告诉柳大人,有好些士绅名流,在暗中勾结,他们想要举兵造反……另外,他们还派人去了重庆府,联络魏国公徐辉祖……柳大人,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吗?”
柳淳依旧满脸带笑,“朱老,多谢你能告诉我这些,我想请教老先生,你以为该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呢?”
“杀!”
朱守仁毫不客气道:“柳大人,如果你不怀疑老夫,就把这事情交给我!我已经是衰朽无用之人,能用最后一口气,替百姓做事,老夫也能瞑目了。”
第447章 发现了无价之宝
朱守仁说完之后,客厅里陷入了沉默……老头主动揽权做事,当然是好事情,可问题是此老是不是真心实意,谁也说不清楚了,而且他跟方孝孺关系匪浅,眼下方孝孺还是站在朱允一边,跟靖难军作对,实在是让人没法放心。
柳淳沉默不语,赵勉带着思索微微低头。他们俩的动作都在朱守仁的老眼里。
老头自嘲一笑,“的确是交浅言深,老夫鲁莽了。不过老夫想跟柳大人讲一件事……方孝孺跟我说,他相信士大夫还是有良心的,他的意思是以大势威逼,劝说士大夫交出土地,可以给予一些其他的东西,作为交换。他说过,若是柳大人主持变法,必然是血流成河,损及斯文元气,甚至孔孟之道,会因此断绝。”
说到这里,老头顿了一下,没错,柳淳已经打出了墨子和杨朱的旗号,显然,如果变法到了最后的关头,两边的祖师爷是要斗法的。
由此可见,方孝孺还是有些见识,而且作为一个士大夫,方孝孺对士人还是存有一丝幻想的。
“老先生,您又是怎么看的?”
朱守仁痛苦地摇摇头,“柳大人,老夫年过古稀,看过的事情太多了,我就不说别的,光是圣人苗裔,孔家的南北二宗之争,就让多少读书人心寒啊!老夫年轻时候,甚至想到山东,除掉这一群给圣人丢进脸面的不肖子孙!柳大人,你说说,他们孔家子孙,争相谄媚元廷,算,算什么圣人后裔啊,简直连做人都有问题。”
老头又叹了口气,“老夫也就是说说,算起来,我也给元廷当过官……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我心里有愧疚,我半夜睡不着觉,我怕啊!”
朱守仁突然变得极为激动,“柳大人,还有赵少保,老夫比任何人都清楚,士大夫的秉性。老夫只想在衰朽残年,替百姓做点事情,也好赎罪!正学先生总觉得士大夫会以天下为重,老夫却是不敢苟同,倘若老夫能靠着自己的一点举动,让后世之人,提到文人,不至于戳脊梁骨,老夫就死而无憾了。”
朱守仁这番披肝沥胆的表态,让柳淳和赵勉都肃然起敬!尤其是赵勉,从朱守仁的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老岳父刘三吾……他们经理类似,暮年之际,能做出顺应大势的决断,真是让人五体投地,不得不钦佩。
赵勉冲着柳淳点头,“既然老先生愿意负担此事,我看最合适不过了。”
柳淳道:“老先生是要拼命的,可我却还想老人家能多提点后辈几年,多教导几个人品正直的学生。老先生,你只管下令,我给你安排几个得力的年轻人,协助您老。”
朱守仁欣然点头,“柳大人思虑周全,老夫感激不尽。”
他们谈得畅快,柳淳让下面的人准备酒宴,没有太多的东西,只是六七道菜,一壶老酒,边喝边聊。
“老先生,不知道您打算如何着手呢?”柳淳提问道。
朱守仁哑然失笑,“老夫还是打算从景清做文章!这个畜生,纵容乡勇,祸害百姓,光是凌迟,便宜了他,老夫打算让他遗臭万年!”
“老先生,您要怎么办?”
“很简单,就在新津县城外,老夫要给他立一个跪像,让他生生世世,都别想站起来,永远给新津百姓谢罪!”
……
到底是老前辈,朱守仁一出手,就让柳淳都耳目一新,其实柳淳有些时候还真是有点善良……他基本信奉人死不结仇。都把人千刀万剐了,还折腾什么。
可显然光杀一个人还不够。
朱守仁亲自写了一篇文章,让人有石头刻下来,又用铜铸了一尊跪像,大小和真人相仿,就对着新津城门,永远跪下了!
生生世世,再也别想起来。
这一下子,可谓是震撼巴蜀,新津百姓,纷纷从家里出来,围着跪像,指指点点,切齿大骂,争相朝着跪像吐口水。
这一招太好了,真是大快人心,就该这么对付罪孽深重的畜生!
各地的文人夜不能寐,睡着了就有噩梦,生怕有朝一日,自己也变成一尊跪像。
朱守仁出了第一招,大获成功,老爷子随即找到了柳淳。
以目前来看,反而分田落实最好的就是成都府和叙州府,这两处靖难军的实力最强。至于其他的地区,还只是开了个头儿而已。
“当年蒙古人屠戮巴蜀,光是成都就找出一百四十余万尸体,何其残忍!等他们占领天下之后,巴蜀荒芜,各地移民进入,除此之外,周围的吐蕃人,党项遗民,回鹘人,羌人,甚至是一些色目人,都迁入了巴蜀。柳大人,你可以看看巴蜀的西北,究竟有多少土司!”
柳淳当然知道,不只是西北,包括东南,连接贵州的方向,也有许多土司。
“老大人打算如何处理?”
“一起分田!只不过这些人会野一些,没有足够的兵马可不行,老夫就是来讨令杀人的!”
这位说的真够干脆的。
柳淳道:“当下我们的兵马也不够用,我只能给老大人五万人!”
五万?
很少吗?
柳淳轻笑道:“这里面真正打过仗的,一万,其他以民兵为主,老大人以为如何?”
朱守仁欣然点头,民兵更好!
他们多数都是重新分了田的农户子弟。他们对均田的政策更加拥护,行动起来,也更有力量。
有这五万人,朱守仁是信心大增。
“柳大人,老夫向你保证,半年之内,巴蜀大地,要完成七成以上的均田,做不到,你只管砍了老夫的脑袋!”
……
柳淳不愿意杀戮太多,可突然冒出来的老杀神,却让巴蜀的豪强士绅倒了霉,至于那些土司,就更不用说了。
朱守仁是把这么多年,憋着的怨气全都爆发出来。
谁敢反对均田,立刻处死,并且把他的事迹写成文章,到处传播,设置个别要编成剧本,在舞台上表演,人死了还不算,要让你遗臭万年。
而且这些人的家眷,老头也没客气,全都发配缅甸!
在短短时间内,许许多多的豪门大族,甚至传承了几百年的大家,顷刻之间,全都土崩瓦解。
可以很明显感觉出来,就像是地震,围绕着震中成都府,向四周不断扩散……柳淳和赵勉已经做了个开头,到了朱守仁这里,那是半点不客气了。
说情没用,送礼没有,耍横的,更没用!
老头就像是一块顽固的石头,水火不进,软硬不吃。
均田就这样快速推进,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渐渐地,在出川的大路上,越来越多的士绅地主,携家带口,疯狂逃亡。
故土难离,谁愿意背井离乡?
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境,他们绝对不会跑的……要知道这些家伙跑也不容易,他们家产那么多,就算把房舍田地扔了,光是浮财,就不是小数目。
有的人家跑出来,光是马车就有上百辆,载着一家老小,还有沉甸甸的金银财宝,古玩玉器,无数的宝贝,疯狂逃窜。
他们只想快点离开鬼蜮。
在出川的大路上,这帮人互相冲撞,互不相让,咒骂厮打,全然没有了读书人的文雅。许多的强盗听闻了消息,也在大路小路设下埋伏,攻击这些家伙,一时间,抢掠,杀戮,那叫一个混乱啊!
不说别的,光是各地的镖局,价钱就涨了十倍不止。
“这帮东西,终于知道怕了!晚了!”
杜思贤带着一群人,在山头隐藏,冷冷瞧着下面经过的商队……想带着钱逃跑,对不起!没门!
把钱留下再说,至于命,就看高兴不高兴了!
“杀!”
这些人马伪装成山贼,从两边冲下来,转眼之间,刀光剑影,杀得血流成河……杜思贤是跟着柳淳历练出来的狠人,对付这些杂鱼,还不是手到擒来。
“头领,咱们发财了!发财了!”
手下人兴奋地将一箱箱的金饼子摆在了杜思贤的面前,最后抱来了一个特大的箱子,满以为会有更多的宝贝,可展开之后,里面只有三套笔墨纸砚,真是让人失望!
为什么会把这些玩意当成宝贝呢?
杜思贤本能感觉,应该不简单,不然也不会放在最下了,别是另有玄机吧?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方砚台,仔细看去,底下似乎有几个字,他只能辨认大概,似乎有“东坡”的字样!
杜思贤读书不多,但是他也知道东坡代表了谁啊!
那可是他们巴蜀大地走出来的光耀千古的大才子啊!
他留下的东西?
这是个宝贝,还是无价的那种!快去送给大头领吧,他一定喜欢!
第448章 燕王别慌 ,家里有矿
柳淳面对着三套文房四宝,仔细研究了好半天。奈何,他不是此道高手,根本看不出什么。不过假如这是三苏所留,那可就不是宝贝那么简单了,简直是国宝中的国宝啊!
三苏父子,文章光耀千古,才华堪比黄河之水,要知道出一个大文豪或许不难,但父子皆为文豪,就十分罕见了。而苏家呢,是父子兄弟,三个家伙一起站在了文人的顶峰,纵观几千年的历史,也十分罕见。
可以说巴蜀文脉,全都灌注在了苏家。据柳淳所知,很多人都以能拥有一件东坡遗物为荣,在他面前摆着的,不光有苏轼的,还有苏洵和苏辙,凑在一起,那就不是简单的三倍增加,简直是三次方,三十次方啊!这要是能留到后世,绝对会上国家宝藏的。
“请朱老和赵少保过来,对了,再把蜀王请来。”
一个时辰之后,这三位围着几样宝贝,仔仔细细看过之后,纷纷一脸怪异地瞧着柳淳。
朱椿最年轻,也最沉不住气,他咳嗽了一声,“柳大人,你知道苏轼是哪的人不?”
柳淳哼了一声,“苏轼不就是眉山人吗?你别卖关子,我就想知道,这玩意是真是假!”
朱椿呵呵道:“别忙啊,我再问你,你知道苏轼的后人住在哪里吗?”
“这个……”柳淳一下子被问住了,这是他的知识盲点啊,翻白眼道:“我哪里知道!”
赵勉闷声道:“据我所知,苏轼入朝为官之后,不断被贬,几十年颠沛流离,苏家后人也遍及四处,其中最主要的都在当下的南直隶一带,毕竟苏轼在这里为官最久,江南也是吸引文人聚居的地方。反而是老家巴蜀,苏轼的后代并没有居住。”
柳淳愣住了,“你的意思是苏家后人不在巴蜀,那这东西就是假的了?”
“那也未必。”朱守仁道:“苏轼的子孙虽然没有回到老家安居,但是苏家族人留在巴蜀的,还是有的。手里有三套文房四宝,也不稀奇。只不过……这个不是真的!”
柳淳眉头紧皱,气得一拍桌子,“您老怎么知道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守仁和蜀王朱椿互相看了看,忍不住笑了出来。
“柳大人啊,这东西是,是方孝孺弄的!”
“什么?”柳淳大惊,“这,这怎么会跟老方有关系啊?”
朱守仁笑道:“此事你不清楚,正学先生入蜀办学,头几年十分困难,学生买不起笔墨纸砚,他又是个穷鬼,想接济学生却没有钱。最后他想了个主意,跑去中岩书院的旧址,谎称做了一场梦,然后就去一个小破庙,从神像的肚子里,拿出了一套文房四宝,卖了八百两银子!”
柳淳的脸瞬间变了,奶奶的,方孝孺还干过这种事情?老东西不是迂腐顽固吗?他怎么肯做假骗人,这不是扯淡吗?
见柳淳不信,朱椿笑道:“方公这个人赤子之心,对待学生那是极好的,我知道此事之后,给他拿了三千两银子,可转过年,市面上又出了苏洵和苏辙的遗物,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跟我说,巴蜀偏远,出川道路难行,学生要进京赶考,路费花销太大。”
“我说可以跟蜀王府要啊!方公却说学子入朝为官,不宜与藩王过从甚密,为了学生的前程,他不得不耍一些小人手段,还请我替他保密。”
得了个赝品不说,还是大家伙都知道的赝品,柳淳跟吃了个苍蝇似的,冷哼道:“你们都知道,还保的哪门子密啊?”
朱守仁笑容灿烂,“老夫推崇正学先生的为人,也不光是他能一心变法,更是跟他爱护学生分不开。士林之中,此人当属翘楚。柳大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保方孝孺一命。”
朱椿也道:“方孝孺和齐泰、练子宁之流,还是不一样的,此人代表读书人的一点正气,若是连他都给杀了,读书人的脊梁就没了。”
赵勉也跟着点头,“这是正论,我看就应该这么办!”
面对着仨货信心满满的样子,柳淳只想啐他们一脸!
“拜托,长点脑子行吗?现在我们离着靖难成功还有十万八千里呢!现在就想着饶了方孝孺,也不知道日后,要是我们落到了朱允的手里,谁会饶了我们?”
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有柳大人在,我们坚信,靖难必胜!”
柳淳算是无语了,行,你们真行!
什么破事都推到了我的头上,我往哪里推啊?突然柳淳眼前一亮,貌似他还是能推掉的,毕竟上面还有一个人呢!
柳淳二话不说,将这三套文房四宝封装起来,然后立刻修书一封。
“送去给燕王,就告诉燕王殿下,现在巴蜀大局已定,送他一箱宝物,为燕王贺,为靖难军贺!”
朱椿都傻眼了,明知道是假的,还敢送给四哥,你不怕日后办你个欺君之罪啊?
柳淳才不管朱椿呢,欺君之罪算什么,别说朱棣了,就连他爹我都骗过,不还是活蹦乱跳的。
柳淳让人火速前往西安,去面见朱棣。
……
柳淳在巴蜀折腾这么久,还打败了徐辉祖,那朱棣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呢?不会只是看热闹吧?
显然,朱棣不是这种人。
在第一次打败李景隆之后,他向西征讨,大军前进河西走廊,一口气打到了沙州和瓜州,靖难军一下子拥有了广阔的战略空间,朱棣的处境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派遣柳淳入川,去联络云南的沐春,就是试图在西南烧一把火,同时他要大军前出中原,如此一来,整个长江以北,就悉数落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朱棣是雄心勃勃,而且似乎老天爷都在帮着他,也不知道朱允是怎么想的,李景隆已经惨败了一次,可朝廷居然又一次任命李景隆当三军统帅。
而且给了李景隆六十万大军,诈称一百万,云集在洛阳一线,同朱棣进行对峙。
李景隆毫无疑问,就是一头猪,给他多少人马,都是一样的下场。朱棣毫不畏惧,他立刻选派精锐,对洛阳展开了攻势。
只不过这一次朱棣失算了,他遇上了对手!
在李景隆的军中,有两个人,一文一武,成了朱棣的克星。
文官叫做铁铉,他原本是礼科都给事中,是个言官出身,也没有领过兵,按理说应该对军务一窍不通才对,可不知怎么回事,这家伙就通了窍,还变得厉害异常。铁铉被任命为兵部右侍郎,统管乡勇事宜。
在他手上,渐渐聚集起一支多达五万人的乡勇。
和巴蜀地方的乡勇不同,这一支乡勇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而且军饷从厘金当中出,比起禁军的待遇还要好。
他们训练刻苦,对靖难军又极度仇视,到了战场上,非常拼命,很快,就成了南军当中,最善战的一支力量。
这还不算什么,光是一个铁铉,也不足以威胁到朱棣,偏偏又冒出一位将军,此人名叫盛庸,他原本只是都指挥使,可是在李景隆溃败之际,他带领部下,率先抢占洛阳,收敛残兵败将,挡住了朱棣的第一波攻势,保守了洛阳的安全,因此被朱允破格提拔我副总兵。
铁铉和盛庸珠联璧合,互为表里,他们几个跟朱棣打仗,忽悠胜负,朱棣可以说是半点便宜都没有讨到。
“真是不能小觑天下英雄啊!”
朱棣正在沉思破敌之策,突然大将朱能跑来了,他脸色很不好看。
“王爷,这是末将抓到的一个俘虏,从他身上发现的。”
朱棣将书信接过,展开一看,顿时朱棣怒目横眉,气得狠狠一拍桌子!指着东南方向,破口大骂。
“朱允,你为了打败我,就这么不顾廉耻吗?无耻小儿,等本王破应天之日,必擒拿小儿,去先帝陵前,让祖宗瞧瞧,你是个何等卑鄙无耻之徒!”
朱棣气得嘴唇铁青,不怪他生气,这封信是写过北元残部阿鲁台的,在北元汗庭在捕鱼儿海被蓝玉剿灭之后,剩余的残部向下逃窜,重新拥立大汗,继续沿用大元国号,只是此时已经严重名不副实。
而且所有的大权也都落在了太师阿鲁台手里。
朱允派遣使者,给阿鲁台送信,就是希望阿鲁台能够出兵,越过河套,攻击朱棣的后方,并且许诺,成功之日,愿意将河套至大宁一带,悉数让给北元,从此两方互通有无,安享太平,永不侵犯!
“荒唐,荒唐!”朱棣气炸了肺,“自古汉贼不两立,父皇在世,几次北伐,驱逐胡虏,而朱允小儿竟然敢勾结蒙古,还让出了河套和大宁!他,他是崽儿卖爷田不心疼!简直混账!”
朱棣骂够了,却也傻眼了,他立刻下令,把文武都找过来,另外还包括代王,肃王和庆王,大家伙看到这个消息,全都傻了。
朱棣黑着一张脸道:“现在情况很不妙,我们本来就兵力不足,粮草缺乏,如果阿鲁台在背后插我们一刀,我们该如何应付?”
朱能无奈道:“王爷,怕是只有分兵拒之!”
代王朱桂摇头道:“说的容易,洛阳的人马如果知道我们分兵,必定全力以赴,攻击西安,让我们顾此失彼。”
大家伙越商量就越糟心,正在想不出办法之际,突然有人跑进来。
“王爷大喜,巴蜀送来了重礼!”
第449章 大军出川
重礼,能有多重?
大家伙都好奇起来,纷纷凑过来,想要一看究竟。
木盒展开,一套笔墨纸砚,一套文房四宝,又是一套……整整三套,摆在了眼前,苏洵,苏轼,苏辙……三苏遗物,文坛至宝,这玩意请回来家里供着,保证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中进士,入翰林,宣麻拜相,位极人臣,绝对比拜文庙的孔夫子灵验多少倍!
可是……有什么用啊?
我们在打仗好不好,送这玩意过来,能吓唬退敌兵吗?
或者说,拿这个去贿赂铁铉,让他感激涕零,立刻投降燕王,替靖难军做事……貌似也不可能啊!
又或者,把这玩意卖了,就能换取军粮?
可当下的西北缺粮啊,市面上所有的粮行已经限量销售了,多余的就要充作军用的,违反规矩,私下里交易粮食,那是要砍头的。
一句话,有钱也买不到粮食,更不要说拿什么三苏之物去换了,这不是做梦吗?
大老远的,送来一堆不能吃,不能喝的废物,巴蜀那边,脑子是怎么长的?
几位藩王,还有一众武将,都露出了失望之色。
朱棣默默盯着,上下瞧了好一会儿,大家都不明白,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机关?只见朱棣依次把笔、墨、砚台放在了一边,最后拿起了纸。
这可是好东西,李后主的澄心堂,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朱棣突然将纸展开,一张,一张,又一张……最后朱棣从中间拿出一张与众不同的纸,这张纸偏厚,而且上面还有些粗略的线条,似乎是一幅画。
朱棣拿在手里,仔细瞧了瞧,欣然大笑。
“好,真是好宝贝啊!”
他把这张异样的纸塞到了袖子里,然后对下面的人道:“快,把这些宝物收起来,藏好,记住了,不许有半点损坏,否则本王绝不客气。”
下面人答应,将东西拿了下去。
朱棣又笑呵呵对大家道:“得了这么大的喜讯,真是太好了,摆酒宴,咱们一醉方休!”
大家伙都是一脸懵,完全不明所以,几位王爷想要询问,朱棣根本不搭理他们,只是让喝酒。他们一个个抓心挠肝,恨不得扑上去,把朱棣的袖子撕开,去瞧瞧到底是什么玩意。奈何他们谁也没有这个胆子,只能不咸不淡,匆匆回去。
等所有人散去之后,心腹朱能又去而复返,笑嘻嘻道:“王爷,我没猜错,一准是柳淳送来了好消息吧?”
朱棣哼了一声,“就你机灵!的确是柳淳送来的,不过不是什么消息,而是一张图。”
“什么图?”
朱棣从袖子里拿出来,递给了朱能。
朱能拿在手里,仔细看了半天,“这,这是什么啊?”
朱棣忍不住怒道:“你啊,真该多读读书了,这张图叫暗度陈仓,你没瞧见,上面还写着吗?”
“哦!”朱能挠了挠头道:“那,那是柳淳给王爷献了什么计策吗?”
朱棣真懒得跟他废话了,“这还不懂吗?柳淳是在告诉我,巴蜀大地,落入我们的掌控……可以重现当年楚汉争雄之势了!”
“哎呦!这么快?”朱能大吃一惊。
柳淳在击败徐辉祖之后,就给朱棣送信了,几天之后,更是把沐春送来了西安……这些事情朱棣都清楚。
可他询问过沐春,巴蜀大地还有许许多多的乡勇,另外徐辉祖退守重庆府,势力犹存,再加上许多的土司,千头万绪……而且本身柳淳的兵马也不多,还需要掌控地方,要应付朝廷的反扑。
朱棣很欣慰柳淳的胜利,但是他估计至少要半年之后,甚至更久,柳淳才能真正帮到自己。可现在算起来,还不到两个月,他就能抽出兵力北上?
这也太神奇了吧?他从哪里弄出来的人马?
“嘿嘿嘿!”朱能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王爷你忘了,他可是柳淳啊!这小子干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我都不稀奇!”
朱棣略微沉吟,也笑道:“的确如此!我本以为他能联络沐春举事,就已经很不错了,谁能想到,他竟然连沐春都给送来了,你说得对,就算他再干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也不奇怪。”
两个人笑过,朱棣又眉头紧皱,提到了沐春,那也是一员悍将。
只是由于他首鼠两端,不敢重用罢了,如今还在馆驿闲居,实在是浪费人才。假如能让沐春发挥作用,也是不错的选择。
朱棣正在琢磨着,柳淳就送来了第二封信。
等朱棣展开之后,一切都有答案了。
原来真正的重礼在这里,前面送来的文房四宝,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柳淳给了朱棣什么呢?
不多,十万精兵!一员悍将!
悍将已经送到,签收,五星好评!
十万精兵又从哪里来呢?
前面提到了柳淳利用三路人马,击溃了徐辉祖的二十万大军,随后柳淳就迫不及待解除了沐春的兵权,把云南的人马给拿到了手里。
有人或许觉得柳淳的吃相太难看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主要是俘虏太多了!多的超出想象!
柳淳生怕人心不稳,这些俘虏降而复叛,那样的话,到手的胜利果实就飞走了。他不得不快速调过来云南的兵马,帮忙镇住场子。他送走沐春,也是担心沐春在云南兵马中,威望太高,毕竟他不能露面,云南的兵马都只会听沐春的。万一云南兵马军纪松散,势必会造成云南和巴蜀的冲突。
地域纷争起来,就没法整合力量,形成一个拳头。
那些日子,柳淳就觉得自己在走钢索,表面上云淡风轻,信心十足,可内里却是火烧三丈,稍微不慎,就要粉身碎骨,他必须全力以赴,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心思。
怎么说呢,看似柳淳轻松取胜,看似巴蜀一片大好,什么事情都轻轻松松,一马平川,顺利的不像话……可实际上,柳淳在暗中用了多少心思,化解了多少潜在的危局,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柳淳距离这个境界已经不远了。
像柳淳这种行事风格,喜欢看戏的未必喜欢,但是朱棣却是欣喜若狂,满意地不能更满意了。
柳淳办事,让人放心!
事到如今,终于可以好好盘点,通过一战,柳淳到底拿到了什么!
三路兵马,大破徐辉祖,这位魏国公也够倒霉的,之前他不是遇到了火铳偷袭,丢了两颗门牙,这一次被火铳击中了战马,他从飞驰的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另外还被射中了一箭,幸好心腹拼死命救他,才把徐辉祖抢救出来。
他不敢往南跑,只能退到重庆府,闭门装死狗。
等到清点人马,徐辉祖直接哭了,他带来的十五万禁军,还残存的只剩下不到一万五千人,另外巴蜀本地人马,还有乡勇,这也是接近十万人马,结果只有两万多逃了出来。
除掉战场死的,还有逃散失踪的,柳淳至少俘虏了十五万人!
徐辉祖还真估计对了,柳淳一共俘虏了十五万八千人!其中光是禁军,就要九万出头!
而之前巴蜀的兵马加起来,还不到六万人,压力之大,超出想象。
柳淳为什么要迫不及待推行均田,为什么要快速回应百姓的要求?难道就不能缓一缓吗?
不能!
因为只有均田,才能尽快组织起足够的民兵,至少在数量上,可以取得优势。
再有,在均田过程中,巴蜀本地的兵马,还有那些乡勇,经过改造之后,纷纷释放回乡,让他们老实耕种。
得到了土地之后,这帮人快速安定下来。
然后柳淳又授意平安等人,不断安排人,去跟那些禁军俘虏谈话,用当初柳淳收服他们的办法,去说服那些禁军。
跟他们讲道理,甚至领着他们去看,去看靖难军的纪律。
看看靖难军如何睡在大街上,替百姓修房舍……去地方看,靖难军是怎么进行均田的,那些分到了土地的百姓,又是怎么说的!
这些琐碎的事情,很难详细交代。
但是真正身处其中,大家伙全都感觉到了柳淳的精细与精明。尤其是平安,更是彻底叹服了,他败在柳淳的手上,一点都不冤。
哪怕真的在两军阵上交手,他也是有败无胜。
所以说,平安是死心塌地,追随柳淳,再也没有犹豫。
除了平安之外,像蜀王朱椿,岷王朱,也都心悦诚服,这么多的事情,稍微有一点疏漏,就会出大乱子,柳淳不但没有任何差错,反而还快速推进了均田,稳住了人心,得到了巴蜀百姓的一致支持。
这已经不是精明强干那么简单了,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操作!
其实柳淳倒没有那么得意……无非是以均田为突破口,改造官军,稳定地方,清理土匪,还仅仅是巴蜀一地,真的只是小儿科罢了。要知道真正的高手,还出兵跟十几个国家打了一场,以胜利告终,顺便又进行了经济建设,收拾了各种残渣余孽,打扫出一片朗朗乾坤,那才是神仙一般的手段呢!
柳淳只是做了个迷你版的残次品而已,实在是不值一提。但是放在明初,却已经足够震惊四方了!
“弟兄们,我想你们都看到了,靖难军是真正替百姓做事的。你们也有家人,也有妻儿。咱们提着脑袋,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他们能过好日子吗?大家伙扪心自问,朝廷的田赋公平吗?土地分配合理吗?比得上靖难军做的这些吗?”
平安中气十足,“我现在问大家伙一句,愿不愿意加入靖难军,愿不愿意打回老家,实现均田?”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些被俘的禁军,鼓足了气力,仰头大喊:“愿意,愿意啊!”
平安面色红润,兴奋道:“好,所有人马北上,追随靖难军,一起讨伐昏君!”
霎时间,十万大军,踏上了北上的征途……随着这支人马的加入,胜利的天平开始倾斜了……
第450章 六王齐聚
“本以为还能留在巴蜀一些日子,没想到燕王的手谕来的这么快。”柳淳冲着大家伙笑了笑,“恐怕我要动身去西安了。”
柳淳要走,大家伙既意外,也觉得合情合理。
意外的是巴蜀还有许多事情,尤其是均田,刚刚处理了成都府,其余的地方都没有完成,应该等着有了成果,柳淳再离开才合适。
可问题是现在是大战时期,不比平时,朱棣那边要对抗六十万朝廷大军,孤掌难鸣,让柳淳北上协助,也是情理之中。
“柳大人,你走了之后,这巴蜀交给谁呢?”赵勉直接问道。
柳淳笑道:“巴蜀方面,文官还是以赵兄和朱老为主,赵兄主管全局,朱老负责落实均田。在武将这边,就留下蓝勇、冯诚、汤昭和杜思贤,这四个人协助你们,镇守巴蜀。其中蓝勇和冯诚统帅大军,围困重庆,记住了,要围而不攻,尽量拖住。”
蓝勇不解道:“为什么不打啊?以现在的兵力士气,拿下重庆难度不大,正好把徐辉祖活捉了,让他也尝尝过堂受审的滋味!”
不用柳淳开口,冯诚就摇头道:“瞧瞧,还是太年轻了。自古以来,蜀道难行,我们就算攻下了重庆,想要统兵出川,难度也很大。不如把重庆放在那里,作为一个诱饵,假如朱允舍不得放弃重庆,就要不断增兵。而我们以逸待劳,没准还能打一个大胜仗呢!”
柳淳颔首,“舅舅果然机敏,有舅舅在,我也安心了。”
冯诚沉吟道:“柳淳,你把大家伙都留下了,谁陪你北上啊?光是一个平安,是不是有点单薄了?”
这时候坐在中间的蜀王朱椿不爱听了,敲着桌子道:“冯老将军,你怎么把本王给忘了?”
“还有本王!”岷王朱也跟着不悦道。
冯诚瞧了瞧这俩货,心里暗暗冷笑,两个废物王爷,能有什么用啊?
最多只能充当傀儡罢了。
冯诚不屑,可柳淳却笑道:“舅舅,我这次北上,还真需要两位王爷帮忙。燕王殿下也在信中写明,请两位兄弟过去喝酒一叙。”
朱椿笑了,瞧瞧,你老冯就是狗眼看人低,要不是瞧在柳淳的面子上,俺堂堂文武双全的蜀王殿下,成都保卫战的胜利者,会瞧得起你?做梦去吧!
“柳淳,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立刻就走,我们取道子午谷,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西安。”
两位王爷都欣然同意,他们立刻动身,前往汉中,而后经过子午谷,直奔西安……拜罗大大的三国演义所赐,许多人都知道了子午谷奇谋,事实上连结巴蜀和陕西之间的道路一共有六条,从西到东依次为: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库谷道、武关道。
这六条道路,都经过秦岭地区的高山深谷,地势险要,是历代的兵家必争之地。行走在这里,历史的气息扑面而来。
蜀王朱椿读书最多,就忍不住道:“诸葛一生唯谨慎,假如武侯能采用魏延之谋,或许汉室还能重兴啊!我每次去武侯祠瞻仰,都扼腕叹息。”
朱椿说着,瞧了瞧柳淳,好奇道:“柳大人,你怎么看?也说说吗?”
柳淳轻笑,“蜀王殿下,我想请问你一件事,当下子午谷的这条路,是什么时候修的?”
这话问到了朱椿的软肋,就像柳淳弄不清楚三苏的情况的一样,朱椿也闹不清楚子午谷是怎么回事。
“请柳兄赐教!”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唐代所修,又名荔枝道!”
“荔枝道?就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荔枝道?”
柳淳点头,“正是,世人皆知岭南有荔枝道,而巴蜀地区所产荔枝虽然不如岭南,但胜在距离长安更近,所以唐代就重修了子午谷。”
岷王朱听他们聊得有趣,也跟着问道:“这么说,当下的路,要比三国时候,容易多了?”
柳淳点头,“的确如此,唐代是不惜血本,才把这条路修出来,能够通行战马,咱们也才能迅速北上。”
朱哼道:“这唐朝也太奢侈了,为了吃口荔枝,就大兴土木!瞧瞧,这两边悬崖峭壁,修这条路,不知道要死多少啊!”
朱椿也道:“由此可见,盛唐衰落,也是自取灭亡,红颜祸水,诚不欺我!”
“哈哈哈!”
柳淳突然大笑起来,弄得俩人迷糊了,“怎么,难道我们说的不对?”柳淳失笑道:“就算唐朝再糊涂,也不会为了几个荔枝到处修路,那不过是书上胡言乱语罢了。你们可知道,唐朝曾经几次征讨南诏,而南诏勾结吐蕃,一起抗衡大唐,弄得唐军损兵折将,好不凄惨!”
朱椿一惊,“柳兄,你说唐代修这条荔枝路,其实是为了对付南诏?”
柳淳点头,“有了这条路,南诏就算有什么异动,也可以迅速通知京城,不至于手忙脚乱。国家的决策,岂是那么儿戏的!就像修运河的隋炀帝,他是为了看琼花吗?不过是后人给他泼脏水罢了!”
……
柳淳侃侃而谈,两位王爷听得津津有味,过去的时候,书上怎么写,他们也就怎么信,可听柳淳分析,还真是那么回事,史书上,有多少人蒙受冤枉,无辜背了黑锅,只怕是数也数不清。
“这条子午谷在唐代之前,通行艰难,诸葛孔明没用魏延的子午谷奇谋,可有人用过了!”
“谁?”
“东晋的桓温,他就从子午谷出兵,讨伐前秦,所走的正是魏延当初建议的那条路!”
“那结果呢?”朱椿和朱好奇道。
“还能怎么样,没出谷就中了秦军的埋伏,全军覆没,大败而回!”
朱椿喃喃自语,“这么说,如果诸葛亮采纳了魏延的建议,只怕一样兵败如山倒了?”
柳淳道:“其实仔细研究诸葛亮的北伐路线,所谓光复汉室,是分成很多个目标的。蜀国弱小,就算打下了长安,也是受不住的。诸葛亮深知这一点,却又不能对下面明言,他的真正目标是陇右!或者说,诸葛亮希望占领陇右之地,获得战马的来源,然后养精蓄锐,逐步光复长安,只有如此,才有希望打败曹魏……”
这一路上,两位王爷不断询问,跟柳淳谈古论今,简直颠覆三观,觉得以前的书都白读了……朱椿跟朱商量一下,两个人干脆下马,单膝跪倒。
“柳先生,我们想拜先生为师,还请先生准许!”
柳淳忍不住笑道:“燕王的三个公子可都是我的学生,你们再拜我为师,他们可就是你们的师兄了。”
“不碍的!”朱椿还来了轴劲儿,“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我们是向先生求学,其他的事情,也都顾不得了!”
朱也道:“没错,请先生看在我们一片赤诚,请先生收留!”
这俩家伙干脆把路给堵上了,不答应就不让柳淳走了。
柳淳也是没办法,“既然如此,那就收下吧!不过你们只能算是记名弟子,要通过考核,才能成为正式门徒。”
朱椿才不管这些呢,他喜滋滋牵过战马,“先生,前面就出了子午谷,距离西安也不远了,让弟子给你牵马。”
柳淳也不好拒绝了,就这样,他们到了谷口,还没等出去,突然有马蹄生意响起,朱椿吓得一哆嗦,“先生,这历来走子午谷的都没有好下场,咱们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朱也吓得够呛,正在这时候,有一骑突然跑了过来,见到了他们,立刻道:“启禀两位王爷,燕王殿下派遣代王、肃王、庆王,三位王爷迎接。”
敢情不是伏兵,朱椿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他突然意识到,西安已经是六王齐聚!这可是非比寻常啊!
他偷眼看柳淳,师父和四哥不会有什么惊人之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