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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奋斗在洪武末年txt下载     奋斗在洪武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1章 因祸得福的黄观

    “臭小子,出事了!”

    三爷急匆匆撞进柳淳的房间,发现柳淳正在那里给小猫刷毛,肥硕的黑猫慵懒地露着肚皮,圆滚滚的身躯,像个肉墩子,许是被刷得舒服了,还发出轻轻的嘟囔声,仿佛再打呼噜。

    三爷鼻子都气歪了,这小子怎么又玩物丧志了?

    你不是不喜欢猫吗?

    好几个月都不管,现在倒好了,天天摆弄,你想气死我啊!

    柳淳扭头,懒洋洋道:“爹,这撸猫的乐趣,你哪里知道啊,所谓撸猫一时爽,一直撸猫一直爽……你瞧瞧,这小东西多可爱!”

    三爷可没有柳淳的闲心,照着桌子猛地拍了一巴掌,吓得大肥猫一滚身,跑到了屏风后面,等躲好之后,才发出愤怒而急促的“喵喵”声,似乎在喊铲屎的护驾,奈何柳淳也没法,哪有空管它啊!

    “爹,到底出了多大的事情?至于急成这样?”

    三爷用力吸口气,绷着脸道:“我问你,那个黄观如何?”

    “黄观?挺好的,怎么了?”

    “我是问你,他重要不?”三爷追问道。

    “这个吗?”柳淳很想说黄观当然重要,万一还是走到了靖难的那一步,一个猪对手,远比一个神队友有用多了。

    “爹,她怎么了?”

    三爷重重叹口气,“我刚刚从锦衣卫那边得到了消息,陛下降旨,派出一队锦衣卫,把黄观的家给抄了!”

    “什么?”

    柳淳真的惊到了,“他,他犯了什么罪啊?”柳淳的印象里,黄观做事还算谨慎,而且他迫切要出人头地,功名心还是很强的,没有道理会得罪老朱啊!

    “我只是听说,陛下去一处私访,回来就下旨抓人了。”

    “是什么地方?”柳淳好奇道:“父亲熟悉吗?”

    三爷摇头。

    正在这时候,张定边从外面打着哈气进来了。

    “问我不就完了!那是条专门管田地买卖的街巷。”

    柳淳不解,这京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张定边一屁股坐下来,一脸呵呵道:“臭小子,你知道投献不?”

    “这个……我当然知道!怎么,有人投献吗?”

    柳淳的印象里,投献是明代中后期才有的普遍现象,怎么现在就有了?

    “张老,那条街是专门办投献事宜的?”

    “嗯!”

    张定边点头,“没错,这不,朝廷刚刚举行科举,出了一大堆的新科进士,他们之中,有人要在京城做官,就少不了置办产业,一些想要逃税的人,也就把土地寄到了他们的名下,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

    原来在明初,针对官吏,也有优免的政策,只不过这个优免是不包含田赋和正役,只免除苛捐杂税。

    也就是说,你当了官,你家的田地,该交多少田赋还是要交,正役也不能免。但苛捐杂税可以免除,当然了,这也是很大的肥肉了,差不多能减掉一半以上的负担。尤其是京城,事情多,杂役也就多了,频频征调,修皇陵,建皇宫,清理河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非常容易影响农时,老百姓就不得不出钱雇人。

    如果出不起钱,又不想服役,那么投献就是不错的选择,把自家的田地寄到官吏的名下,不但能逃过苛捐杂税,还能免除人头税,因为原则上成了官吏的家仆,就可以从户口上除名。自然也就省下了人头税。

    前面说了,明初的规定,官员是不能免除田赋的。

    可问题是考中秀才,是可以免除两石田赋的,注意啊,这里是田赋两石,如果折成田亩,大约就是五六十亩的样子。

    如果考上了举人,免除的额度就更多了。

    民间有种说法,叫穷秀才富举人。

    什么意思呢?

    考上了秀才,能免役两丁,能免除田赋,成绩好的,还能领粮食……但问题是,这点优免,仅仅够一家之用。

    换句话说,如果不善于经营,秀才还是过不上好日子,而且呢,读书考试,花费很大的,免除的这点田赋徭役,最多能抵偿学费罢了。

    可若是考上举人,且不说有当官的资格,免除的额度会大大提升,那时候就不只是自己一家人了,还可以帮着别人免除,所以呢,投献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当朝官吏虽然不能免除田赋,但是别忘了,他们多数都有功名在身,又有谁敢征他们的田赋啊?”

    柳淳吸了口气,他这才闹清楚,敢情投献是从一开始就出现的。只不过明初的时候,管理严格,加上读书人的数量少,取得功名的更有限,还不至于败坏整个税法。

    这就像很多问题,都是日积月累的,当发现情况严重,成为了弊病,其实已经存在了很多年。

    一个庞大的国家,并没有多少黑天鹅事件,多数都是灰犀牛事件……如果你觉得黑天鹅事件频发,那只能证明,你忽略了很多真相罢了。

    张定边道:“那条街是老夫找到的,目下虽然有人想要投献,官吏也希望发财,但他们还是比较谨慎的。那条街会帮忙处理,把投献的人,弄成官吏的亲属、仆人,看起来合情合理,没有破坏朝廷法度。”张定边轻笑了一声,“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可耻!”

    柳淳无奈苦笑,“那也比明目张胆兼并土地,收了几十万亩,连一点田赋都不交要好吧?”

    张定边翻了翻怪眼,怒道:“要是那样,大明朝就亡国有日了!”

    柳淳能说什么,历史上不就是这样吗?许多所谓的名臣,大肆兼并田产,上下同吃,吃穷了百姓,吃空了国库,吃垮了大明江山……

    “张老,说了这么多,黄观干这事了?”

    张定边无奈道:“我怎么知道?陛下去私访,兴许就碰上了呗!什么狗屁六元,头些日子,老夫还觉得他不错呢,现在一看,也是个欺世盗名之徒……跟你差不多!这就叫蛇鼠一窝,要不你们怎么会凑到一起呢!”

    柳淳气得翻白眼,“我清清白白做人,至于黄观……我觉得他不会那么傻的!”

    “不会?人都被抓了?你还说不会?”

    柳淳眼珠转了转,“兴许有人打着他的名号干坏事呢!我现在就去宫里,我要替黄观说话!”

    柳淳还真是行动派,他立刻穿好官服,直奔午门而来。

    柳淳不是一时冲动,他仔细盘算过了,黄观恢复了原来的姓氏,黄家当下的日子还不好过,虽然出了个六元,但也不至于立刻就能四处兼并土地,接受投献,毕竟把功名转化为权力,还要一段时间。

    而且黄观因为支持迁都,又给柳家主持婚事,被许多文官鄙夷,这帮人会不会趁机暗害黄观?

    柳淳觉得不无可能。

    打黄观,就是要打他的嘴巴。

    柳淳岂能坐视不理!

    急匆匆赶到了午门,正准备递牌子求见,突然黄观从里面一步一步走出来了,一抬头,看到了柳淳!

    黄观吸了口气,吃惊道:“柳,柳大人?”

    柳淳轻笑:“黄兄,你没事了?”

    黄观略微沉吟,突然激动道:“你,你是为我的事情来的?”

    柳淳笑容温和,“看样子,是没事了,那就好!”

    一瞬间,黄观真有点泪崩的冲动,他疾步上来,抓住了柳淳的胳膊,用力摇晃!

    “柳大人,我这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你,你太够朋友了!”

    黄观两眼泪汪汪的,柳淳请他上了马车,两个人找了一处酒楼,喝一杯压惊酒。

    黄观就道:“柳大人,说实话,锦衣卫到我家里,把我都吓坏了。”

    “锦衣卫,凶名在外,不怕才奇怪哩!”柳淳笑道:“黄大状元,陛下怎么把你给放了?是查无实据吗?”

    黄观摇头,“不是查无实据,而是确有其事!”

    这下子轮到柳淳吃惊了,“那,那陛下怎么会放了你?”

    黄观突然大笑,“柳大人,是许家的人,打着我的名号,在接受投献,兼并田亩!”

    “许家?他们不是准许你恢复……”

    黄观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们明面上答应了,可心里头还是不满,这不,觉得我不敢跟他们撕破脸,就趁机以我的名号,聚敛土地。说起来也是凑巧了,愣是让陛下给撞破了!陛下不但没责怪,还跟我说,及早断开和许家的关系,恢复黄姓,是做对了!听到没有,我做对了!”

    柳淳也没有料到,只能摇头苦笑,“这么说,黄大状元是因祸得福了,恭喜你。只不过,许家可就要倒霉了。”

第242章 坐而论道

    许家的确是惨了,他们假冒黄大状元的名义,跑到京城附近兼并土地,还让皇帝陛下给抓了正着,罪名怕是一个巴掌都数不完了。

    黄观真挺高兴的,发自肺腑那种。假如不是被老朱撞破,他还真不好说什么,毕竟已经写了感谢的文章,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欠许家的,许家打着他的旗号,拿到他还能翻脸不成?

    如果不能断然翻脸,以后许家弄出了什么事情,他是不是也要跟着倒霉?

    现在的局面对他是最好的,不过黄观也有些发愁。

    “柳大人我跟你说实话,许家对我,怨多恩少,下场如何,我是不太在意的。可我担心世人说我薄情寡恩,所以吗,我打算上书,替许家求情,只是我又担心陛下责怪,我好不容易逃脱了干系,万一再被陛下怀疑,我,我就不好办了。”

    柳淳轻哼了一声,“状元公,不是不好办,是你吃着碗里瞧着锅里,里子面子都想要,这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

    黄观老脸发烧,讪讪道:“柳大人教训的是,我明白了……不说许家的事情,他们咎由自取!”

    黄观说着,举起酒杯,跟柳淳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朱元璋的效率是不用怀疑的,当他问过许家的人,黄观的确不知道他们兼并土地的事情,老朱震怒!

    黄观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姓氏,跟许家没了关系,许家却依旧打着人家的旗号,败坏人家的名声,居心不良!

    兼并土地,破坏均田,影响税收,更是可恶。

    还有,许家身为豪强,是不是有鱼肉乡里,欺压百姓的恶行?

    查!

    一查到底!

    锦衣卫指挥佥事吴华亲自带队,赶往池州许家,把许家上下全都给抓起来,一个不剩,悉数押解京城。

    按理说,抓个地方豪强,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还是出事情了。

    当把许家人押到城门的时候,突然有个妇人挣脱了,冲着人多的地方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

    “我外甥是六元相公!我外甥是文曲星啊!”

    “快让他救救小姨啊!”

    “我还给他喂过奶哩!你考上了状元,不能忘恩负义啊,你吃过我的血变的奶啊!”

    ……

    妇人凄厉大吼,这时候锦衣卫终于冲上来,把她按住重新塞住了嘴巴。

    可即便如此,妇人的话也传出去了。

    京城上下都知道了,这次被抓的人,有黄六首的亲人!

    虽然改回了原姓,但亲戚关系还在。

    连亲人都不管,姓黄的该何等无情!

    无情无义之辈,又怎么会是忠臣孝子?

    这是继迁都争议之后,黄观第二次被集中吐槽,他去翰林院,结果同僚都离得远远的,纷纷拿眼角瞧他,仿佛在说,瞧见没有,这就是那个无情无义的畜生,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岂是说割断就能割断的。

    别说一个大活人,就算是条狗,还不至于见死不救呢!

    黄观郁闷想死,他多想揪住那些人,告诉他们,自己跟许家是怎么回事,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奈何,他说不出口,人家也根本不想听。

    铺天盖地的骂声,能骂到你怀疑人生。

    没想到我竟然是那么丑陋的一个人!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黄观晃晃悠悠,从翰林院出来,心神恍惚,一驾马车从旁边飞驰而过,险些把他撞到。

    “活得不耐烦了?”

    马车停下,车夫骂骂咧咧,这时候帘子撩起,柳淳往外面一瞧,笑了,“黄状元,正好来找你,随我进宫!”

    “是,是柳大人?”

    黄观迟愣一下,但还是赶快上了马车。

    等他进去才发现,在旁边还有个老太监。

    “咱家是奉了圣人旨意,来请柳大人的。可柳大人说,一定要让黄六首帮着作证!”

    黄观不解,柳淳轻笑道:“是这样的,我对许家的情况很感兴趣,查了一下卷宗,然后给陛下写了一点东西,陛下就召见我。有些细节,还要请黄状元帮忙补充。”

    “哦!”

    黄观虽然点头,可心却提到了嗓子眼,柳淳到底发现了什么?

    难道是许家干了忤逆大罪?谋反?还是通倭?

    是不是要灭九族?

    那他该怎么办?是保还是不保?

    会不会牵连到他?

    黄观简直要崩溃了。

    他现在真有点后悔,假如没考上状元,没成为这个招风的六首,或许一切都会好很多吧?至少不会这么糟糕!

    由于老太监跟着,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随着一起进宫。

    等到了大殿,黄观发现有些特别,居然摆了几把椅子,太子朱标,锦衣卫指挥使蒋,还有信国公汤和,全都在座。

    这是要干什么?

    坐而论道吗?

    见柳淳来了,老汤笑眯眯道:“臭小子,你哪来那么多鬼心思?不就是个许家吗?也值得浪费吐沫?干脆杀了就算了!”

    柳淳淡然一笑,“许家固然不足论,但千万个许家,就很值得研究了。晚生觉得许家是很多地方士绅豪强的代表,把他们发家的过程弄清楚,就能略微窥见这二十多年,乡村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汤抓着胡须,笑呵呵扭头,“陛下,这小子说的有点道理,老臣恭请陛下!”

    说话之间,朱元璋从后面转出来,他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并没有穿衮服。这样的打扮,通常是在经筵上才会出现,足见老朱的重视程度。

    “柳淳,你就说说吧!”

    “是,臣遵旨!”柳淳清了清嗓子,“许家以商贾为业,在元末的时候,因为朝廷施行包税制,许家攀附权贵,获得了征税的权力,因此积累下不少的财富。”

    元朝的税法算是历代当中,最严苛的。众所周知,元以色目人理财。这些色目人最善于放贷经营。

    他们就预先估算出一地一个行业,应该缴多少税,由指定的商人先把税交给朝廷,然后再由商人向老百姓征税。

    让官吏征税,或许会多收三成五成,可让商人去征税,不翻三五倍,都算菩萨心!

    许家没资格直接去征税,但他们够不要脸,把一个女儿送给了一个色目人做妾,终于换来了一些征税的权力。

    靠着压榨百姓,他们捞取了第一斗金,买了不少的田产,俨然一方豪强。

    后来战乱兴起,黄观的老爹行至池州做生意,欠了许家的钱。许家本想逼债,但发现黄观的老爹长得不错,人也算机灵,还读过书。这个太重要了,因为各地义军风起云涌,推翻元朝的大旗已经举了起来。

    他们跟色目人搅在一起,是很容易出事的。

    索性,许家就招了上门女婿。

    黄老爹帮着许家料理了一些事情,并且给义军送了礼物,这才躲过了一劫。

    正因为这点香火情,黄观才能在小时候随着许家子弟一起读书,要不然,他也就跟家生子差不多,还指望着考科举,做梦去吧!

    “陛下,进入本朝以来,许家最初还算老实,可随着天下太平,他们子弟越来越多,其中不少人,还进入了县衙和府衙,成为了小吏。这就是许家重新张牙舞爪的第一步!”

    “原本按照朝廷的规定,许家丁多钱多,应该作为粮长,可许家靠着在衙门的人,把粮长的差事推给了其他并不富裕的人家!”

    老朱脸色很难看!

    粮长是他的发明!

    朱元璋爱民,这点是真不用怀疑的,只是有些时候,好心办坏事。

    就拿征税来说,老朱担心官吏趁机鱼肉百姓,他就把征粮的权力交给了粮长。所谓粮长,就是在一个粮区之内,通常是一万石田赋为一个粮区,在粮区内,丁多粮多的家,充当粮长,负责征收押运税粮,送到京城。

    而且这个粮长也是世袭的。

    很显然,不是个什么好差事。

    首先征粮就很麻烦,还要按时送到京城,那就更麻烦了。

    沿途的损失,牲口和人丁都可能死在路上,朝廷可是不会管这些的。

    许家自然而然,就把粮长推给了别人,他们不愿意负责征粮,但是对田产却极为有兴趣,通过不断兼并,他们手上的田产已经突破了五千亩。

    在池州也算是中上等的富户,而且这几年,陆续有许家的子弟,考上了功名。

    一个秀才,就能免两石税粮,免两丁徭役。

    许家纳税的数额越来越少,积累的财富也越来越多。

    他们渐渐的不满足当一方的豪强,他们想把手伸到京城。

    这不,正巧赶上了黄观考中状元,许家就想着借用他的名头,接受投献,快速积累起田产。

    “陛下,根据查核,许家有田产五千六百多亩,其中给他们种田的佃户就有二百七十多户。这次黄大人考中了状元,有了官身,按照朝廷的规矩,是可以豢养家仆。这二百多佃户就会变成许家的家仆,从此之后,朝廷的黄册就没了这些人,他们只给许家做事!”

    “荒唐!岂有此理!”

    朱元璋气得拍桌子,“怪不得朕看好些地方,立国二十多年,丁口却没有增加,甚至还有减少!原来都变成了他们的奴仆!”

    朱元璋突然气哼哼看向汤和,怒道:“信国公,你的家中,有多少仆人?是不是也都不向朝廷纳赋?还有蒋,你的家中呢?”

    这两位吓得慌忙跪倒,老朱也没放过柳淳,“还有你,你小子也有不少奴仆吧?”

第243章 老朱的改革决心

    许家算什么?在老朱的眼里,或许连个屁都不是。可他们就敢兼并几千亩的土地,手下几百户佃农。

    若是让他们成功打着黄观的旗号,四处兼并,弄到上万亩的土地,也不是难事。而且他们还能不用纳赋,不用服役,甚至连他们的佃户也不用交人丁税!

    开什么玩笑?

    一个许家就能黑掉这么多,假如有千万个许家,大明的江山,还不被这些蚂蚁啃光了?

    比许家还有势力的,绝不在少数,眼前这几个家伙,就是如此!

    老汤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道:“老臣家中只有奴仆二百七十五人,陛下若是不信,可派人查验,多一个,老臣情愿伏诛!”

    朱元璋眉头紧皱,在场的其他人也颇为惊讶。

    汤和可是信国公,陛下的发小,勋贵当中的佼佼者,他的奴仆怎么会这么少?

    “启奏陛下,老臣只有陛下赐的五百人,其中有二百人被逆臣李善长借走。剩下的人当中,陆续老病死去了一些,臣绝不敢欺瞒陛下,请陛下明察!”

    老朱盯着汤和,微微颔首。

    不愧是自己最信任的老兄弟,没让朕失望!

    老朱亲手把汤和搀起来,“你也一把年纪了,别动不动就跪啊跪的。朕还会因为这点事情,责怪你不成?”

    汤和晃着大脑袋,感动道:“陛下厚爱,老臣可不能忘恩负义,除了陛下恩赐,老臣多取了一分一毫,就把这手给剁了!陛下恩重如山,有些王八羔子不知足,杀了他们也活该!”

    老朱欣然大笑,啥也别说了,还是老汤了解他。

    看着这对君臣的样子,柳淳暗暗感叹,怪不得汤和能活到最后呢!这家伙真是有两下子,至少在讨朱元璋欢心这件事情上,柳淳怕是一辈子也赶不上了。

    老朱又把目光转向了蒋。

    “你呢?家里又有多少仆人?”

    “没有!”

    “哦?当真没有?”

    “臣不敢欺君,的确一个没有,臣家中只有老母和糟糠之妻,她们靠着缝补洗涮,维持家用!”蒋干脆答道。

    有人或许会觉得蒋在撒谎,还真不是!

    他是有名的酷吏,所谓酷吏,基本上都非常清廉,如果立身不正,早就被干掉了,根本没有成为酷吏的机会。

    上一任指挥使毛骧就是因为做事不小心,贪了钱财,让人抓住了把柄,才丢了性命。

    蒋吸取教训,他从来不贪不占,大明的俸禄低,京城花销又大,可他情愿意让老母织布,妻子刺绣,换点微薄的收入,填补家用,也绝不拿一分钱不该拿的。

    要是去蒋的家,就能明白一个词……家徒四壁!

    老朱问了这两个,其实心里都有数,他真正在乎的是柳淳!

    “臭小子,你家那么多产业,你小子豢养了多少奴仆?还不从实招来!”

    柳淳无奈苦笑,“陛下,臣能说跟蒋大人一样,一个都没有吗?”

    蒋哂笑,你跟我一样,骗鬼吧!

    “柳经历,你知道什么是欺君之罪吗?”

    柳淳冷笑,别以为你是我爹的上司,小爷就会怕你!

    “我的确没有任何奴仆,手上也没有一张卖身契!”

    “不可能!”蒋断然道:“大宁冶铁厂足有上千人,他们难道不是你的仆人吗?”

    “笑话!”柳淳摇头道:“他们是冶铁厂的工匠,还有人拿着冶铁厂的股份。每个人都按照规矩,缴纳丁税,蒋大人,你觉得他们算奴仆吗?”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朱标终于开口了。

    “咳咳……那个,孤手里也有钢铁厂的股份,孤总不算柳淳的奴仆吧?”

    一句话,差点把蒋怼个跟头,他哪来的胆,跟太子叫板啊,柳淳这小子还真得太子的欢心,蒋无计可施。

    老朱沉吟着,瞧了瞧三位臣子。

    “好,就算你们都有理,没有占朕的便宜。那朕问你们,像许家这样的豪强,是多还是少?”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异口同声道:“多!很多!”

    “那你们有什么办法?”

    汤和想了想,试探道:“可以迁豪强到凤阳!”

    蒋的主张就比较干净利落了。

    “杀!凡是兼并田地,皆杀之!”

    这俩办法半点都不新鲜,老朱一直都在用。

    可问题是,不管怎么杀,怎么抑制,始终都有人兼并土地,而且还愈演愈烈,就像贪官一样,杀不干净!

    老朱很纠结,也很无奈,他负着手,来回踱步,烦躁的脚步,烦躁的心绪……“柳淳!”老朱突然断喝一声,吓得柳淳一哆嗦。

    “你小子怎么不说话?”

    柳淳迟疑了一下,“臣怕陛下不悦,还是不要……”

    “你少给朕装蒜!你让朕生气的时候还少了?今天是朕请你们过来,坐而论道。有什么话,全都说出来。”

    柳淳吸了口气,“陛下,若是让臣讲,应该全面检讨征税的办法。”

    顿了顿,发现老朱似乎没生气,柳淳胆子大了起来。

    “历朝历代,都征两大种税,其一是丁口税,其二是田产税。在立国之初,因为奉行均田,几乎每家都有土地,这时候征这两种税,固然很容易。可一旦天下太平,百姓之间的差别就出现了。”

    “有人像许家这样,鱼肉乡里,欺压良善,聚敛财富。也有人肯出汗,能干活,运气也好,渐渐有了积攒。还有人,因为天赋好,能读书,考取功名,可以免除赋税徭役……总而言之,情况越来越复杂,人丁税普遍征收,对穷苦人很不公平。而另一方面呢,因为免赋的存在,又造成土地兼并,这两样税,都会不可避免地减少。”

    “税收少了,可国家的开支却是与日俱增,根本减不下来,长此以往,国库也就必然空虚……”

    柳淳的这番总结,堪称鞭辟入里,切中要害。

    但问题是,要怎么办才行?

    “陛下,臣以为,真正要做的是实现税赋的公平。纳税只应该有一个标准,那就是有钱人多交税,穷人少交税,甚至不交税!”

    朱元璋眉头紧皱,其他几个人也是默然沉思,改革税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柳淳,按你的说法,丁税要废掉了?”朱元璋沉吟道:“那缺口怎么办?亏空怎么补?”

    “陛下,其实也很简单,从商税下手,以臣的看法,可以用十年时间,逐步废除人丁税,与此同时,分批加征商税。在保证国库充实的前提下,实现税赋改革!”

    柳淳朗声道:“陛下,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是陛下的臣民,就应该缴纳税赋。可一个人并不能凭空创造财富,他必须拥有土地,或者做工买卖,才能赚钱。朝廷对单纯的人丁征税,很容易造成税赋的不公平。土地有产出,缴纳田赋,做工赚钱,缴纳所得税,买卖做成了,收取交易税。一句话,有资金商品的流动,才进行收税!这样才能让税赋公平!”

    “陛下,臣以为治国不能单纯锄强,还应该扶弱!”

    老朱思忖道:“怎么讲?”

    “改革税赋之后,像许家这样的,纳税就会增加许多,国库充盈之后,每年拿出一些钱,帮助各地办学,让更多人有机会读书,长见识。很多人甘心成为佃户,充当别人的奴仆,说到底,一是生活所迫,再有,也是他们见识浅薄,只贪图一时填饱肚子,丝毫没有想过以后,失去了户口,变成了奴仆,便要世世代代,受人支配,永远无法改变命运,过上好日子。”

    老朱若有所思。

    的确,免赋免疫,兼并土地,这是历代都存在的弊端。他辛辛苦苦打造的大明朝,整个财税体系,历经二十多年,也不可避免出现了漏洞。

    现在朱元璋最恨的人就是挂在城外的李善长!

    或许当年有柳淳这样的人才在身边,他制定税收的时候,会考虑更长远,制定的办法更周密。

    奈何,他身边只有个私信作祟的李善长!把他剥皮楦草,算是便宜了!

    朱元璋切齿咬牙,恨不得李善长活过来,再扒一次皮!很多东西施行了二十年,想要重新调整,已经不容易了。但好在朱元璋是个超级勤奋的皇帝,而且他又有老黄牛的精神,恨不得把儿孙后代的活儿都给干完了。

    “改,一定要改!”

    老朱定了调子。

    柳淳松了口气,可哪里知道,老朱的下一句话,让他又郁闷了。

    “但要从哪里下手,朕一时还没有想好!柳淳,这事情既然是你提出来的,那你就给朕上个条陈吧!”

第244章 王子犯法

    有关明朝灭亡的原因,说法很多,有人说明亡于万历,有人说明亡于阉党,有人说明亡于东林,甚至还有人说明亡于朱元璋!都怪老朱的祖制不好,不然大明朝就不会亡国了。在柳淳看来,怪到老朱身上,就有点荒谬了,还不如说朱元璋没建立大明朝,就不会有大明灭亡的问题,这不是跟说一个人没生下来,就不会死一样荒唐吗?

    明亡的最直接原因,就是崇祯,据说德**中把人分成四种,又聪明又懒的人,当统帅,又聪明又勤快的,当参谋长,又笨又懒的,当大头兵,最惨的就是又笨又勤快的,赶快杀掉!

    很不幸,崇祯就属于那种又笨又勤快的,他笨,所以被文官糊弄,自废武功,他勤快,所以连出昏招,不管是对外对内,都不停翻烧饼,来回折腾,结果折腾得山穷水尽,只能上吊自杀。实在是半点不值得可怜。

    柳淳并不会把明朝灭亡的原因怪罪到朱元璋的头上,当不得不承认,老朱的很多措施在当时是有用的,但长久沿用,的确是存在漏洞和弊端的。

    但这也不能全怪老朱,说到底,还是明朝缺少足够的革新能力……其实不只是明朝,其他的朝代,不也是如此吗!

    唐代牛吧!

    可唐初定下来的府兵制,租庸调,三省六部等等,在几十年后,一样败坏的面目全非。

    毕竟开国君主就算雄才大略,也没有看透时代的慧眼,犯错是不可避免的。

    柳淳觉得当下是个很不错的时间点。

    老朱当了二十多年皇帝,许多政策的弊端已经出现,还不算严重。

    而老朱呢,也算精力充沛,手段强硬,由他来进行改革,会比任何人都容易。

    柳淳很愿意做些事情,毕竟机会难得。

    当然了,柳淳也知道,以老朱的年纪,最多只能打下基础,想要真正完成,还要下一代的君王支持。

    每每想到这里,柳淳就对朱标提心吊胆,这位太子殿下看起来身体很健康,没有什么问题。

    他到底能不能成功继位?

    万一他依旧英年早逝,新的储君不管是谁,都没有足够的威望,肯定会出大乱子的,说实话,留给朱元璋的时间也不多了。

    柳淳思前想后,他只能尽力往朱标身边靠,去观察留意,寻找延长朱标生命的办法。坦白讲,柳淳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毕竟古往今来,别说太子,就连皇帝稀里糊涂死掉的都不在少数,尤其是老朱家,更是十分严重。

    只能祈求老天保佑吧!

    “殿下,针对整个财税的改革……我是觉得应该逐步废除丁口税,但考虑到维持财政的平稳,应该先把丁口税摊入田亩之中。这样呢,让地多的人,付出更多的税赋。谁想要兼并土地,就要承担更多的成本,由此一来,也能稍微缓解一下兼并的问题。”

    “对了,我还有个想法,能不能把对秀才举人的优免改为补贴?”

    朱标不解,“你的意思是?”

    “殿下,是这样的,优免是朝廷不去征税,臣所谓的补贴,则是税照样交,通过各地的官学,给秀才们发粮食。”

    朱标沉吟道:“你是说廪膳生么?”

    所谓廪膳生,就是那些官学当中,成绩比较优秀的,可以得到朝廷给的粮食,有点类似后世针对研究生,博士生的伙食补贴。

    “还是不一样的,我的意思是把应该征的田赋,一次退给秀才们!”

    “退?那,那万一退多了,朝廷吃亏,该怎么办?”朱标的思维还是很像老朱的。

    “退多了,就算秀才们占便宜了呗!”柳淳笑眯眯道:“殿下,你再仔细想想,是退的多,还是征收的多?”

    朱标略微沉吟,立刻大惊!

    没错,的确可以存在退的多的情况。

    但问题是,得到的粮食比田赋还多,只能说明,那是个穷秀才,家里真的很困难。

    针对这样的秀才,每年多给一石两石的粮食,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倒是那些家境富裕的,失去了免税的借口,让他们如数纳赋,朝廷能收到的,肯定要多得多!

    而且是穷人少交税,富人多收税。正好实现了税赋公平!

    朱标眼睛放光,忍不住拍巴掌,“妙啊!柳淳,你这招好,父皇保证会采纳,而且还会立刻颁行的。”

    柳淳满不在乎,“殿下,这只能算是小手段,真正重要的还是商税,以我的判断,再有二十年,商税就能和田赋分庭抗礼,各自占据一半,而且商税一旦超过田赋,就会永久甩开,成为支撑朝廷岁入的最重要财源。所以真正重要的还是在商税上打主意,如果只知道在土地和人丁上面打转,始终没法摆脱财税的困境……”

    朱标欣然点头,急切道:“你把这些都写下来,父皇是有心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的。如果真的合理,孤也会支持的!”

    ……

    就在柳淳和朱标商议改革办法的时候,天官府,詹徽老母做寿,来了几个好友,其中就包括副都御史练子宁,他是江西人,科举考试的第二名榜眼,被授予翰林修撰,入翰林院不久,母亲病故,他回家守孝三年,丁忧期满,再度回朝,恰巧李善长被杀,朝中牵连进去的官吏不少,都察院出了空缺,练子宁一跃成为副都御史。

    在洪武朝,官吏超擢是非常普遍的现象,练子宁在家三年,正好避开了柳淳的锋芒。

    可他回京之后,却发现处处不对劲。

    比如说原来他经常去东宫讲课,像什么黄子澄啊,齐德啊,许多文官也时常出没东宫,甚至跟太子形影不离。但现在的太子,明显跟他们疏远了。东宫不再是文人的天下,包括梁国公蓝玉,他就经常出入东宫,还教导皇孙兵法武艺。

    最近几天,那个柳淳又天天往东宫跑,商讨税赋的事情。

    过去这种事情都是他们文官的专利,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难道变心了?

    “你不清楚啊!”

    詹徽叹了口气,“这两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叫柳淳的小兔崽子,自称是郭氏传人,还标榜学问承袭墨子和杨朱,最是刁钻古怪,奸佞狡诈。头些日子,老夫在金殿上也吃了他的亏,陛下和太子受了此人挑唆,有意改革财税,这大明的江山,又要乱了。”

    练子宁吸口气,“近些年励精图治,国库还算丰盈,又何必改革呢?”

    詹徽哂笑,“这有什么不解的,柳淳那个小奸贼不过是以改革为名,行削弱士人之实,这重税徭役,都要落到士绅的头上!自古以来,无恒产者无恒心,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乃是所有盛世的根本所在,可当下奸佞妖言惑众,离间陛下和士人的关,居心叵测,其心可诛啊!”

    詹徽提到了柳淳,那叫一个咬牙切齿,恨到了骨子里。

    练子宁迟疑道:“天官大人,既然如此,为何不上书言事,把其中的关键向陛下陈说明白?”

    詹徽翻了翻白眼,心说陛下是我能说服的吗?

    “你有所不知,那个柳淳奸猾过人,而且言语刻薄刁钻,十足的小人一个,我等具是君子之心。如何能斗得过他小人之性?”

    詹徽拿起酒杯,无奈叹道:“所谓君子可欺以其方。老夫是心力交瘁,只怕不日就要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说完,他无奈低头,喝酒吃菜。

    练子宁沉吟片刻,把酒杯放下,“天官大人,切莫灰心丧气。我从家里回京,在路上路过长沙府,我倒是听说,潭王殿下在当地兼并土地,鱼肉乡里,民怨极大!而且潭王还喜好女色,强抢民女。他的作为,可要比许家厉害千倍不止!”

    “潭王?”

    詹徽想起来了,这个潭王是老朱的第八个儿子,他的母妃达氏据说是陈友谅的妾,被老朱抢来,生下了潭王朱梓。

    这位潭王殿下长相俊美儒雅,从小就很会读书,性格也绵软温和,善于讨老朱的欢心。被封到了长沙之后,他京城回京看望父皇。

    走动比任何一位藩王都勤快。

    老朱也很偏爱他,潭王还喜欢结交儒生,经常举办诗会,如果有诗词佳作,他立刻赏赐黄金,十分大方。

    詹徽没料到,居然这位风评不错的潭王,有这样不堪的事迹。

    “你有证据吗?”

    “有!”练子宁答道:“我原想弹劾朱梓,就搜集了他的罪状,天官大人可是需要?”

    詹徽眉头微皱,突然一拍大腿,“太好了,我料定陛下要处置许家,这时候把潭王的事情捅出来,我看陛下该如何查办?”

    所谓虎毒不食子!

    詹徽不信,老朱能下得去手!

第245章 与庶民同罪

    “前几天朕到市面上走了一趟,瞧见了一条街,朕是大开眼界啊!”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声音威严愤怒,雄伟的奉天殿,充满了回声。柳淳站在武官的堆里,只是耐心听着。

    许家的事情柳淳柳淳一清二楚,老朱以此事作为突破口,昭示改革的雄心,可以说十分恰当。

    耐心听着老朱怎么讲吧!

    “朕自国初授田之后,便严令禁止土地兼并,更不许霸占民田,接受投献。然则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有一条街,专门做这种生意!他们一面欺凌穷苦的百姓,一面勾着达官显贵,朝中文武!”

    “甚至有时候,为了一块田地,不惜设局陷害,放贷逼迫,用尽各种龌龊的手段,把土地拿到手里,然后再卖给有权有势之人,牟取暴利。他们更是手眼通天,更改黄册,变更户籍,把民户变为奴仆,躲避朝廷的田赋丁银!”

    老朱越说越气,“这帮人算什么?不就是我大明的老鼠吗?他们还算不上硕鼠,充其量只能算是小耗子,真正的硕鼠,是那些穿着官衣,拿着俸禄的臣子!朕给你们的俸禄,难道不够吃穿花用吗?非要去占老百姓的便宜,视老百姓为鱼肉,须知道,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你们做的事情,朕一清二楚!”

    “臣等有罪!”

    两边的文武,一起跪倒,柳淳没法子,也只能跟着。他发誓,以后没事,绝对不来早朝凑热闹。

    今天是没法子,因为变法的条陈是他拟定的,自然要来听听风声了。

    “还不如在家里撸猫呢!”

    柳淳感叹着,家里的小黑猫脸盘越来越大了,肥嘟嘟的腮帮子,手感无敌了!

    他胡思乱想着,老朱扫视群臣,哼了一声。

    “朕跟你们说这些,非是要追究尔等的罪责,说起来,朕也有错啊!”

    破天荒了!

    老朱居然主动认错!

    “朕曾经觉得读书人不容易,为了大兴教化,才给予秀才权力,可以免除两石田赋,还赐奴仆两名。现在思来,也有欠妥之处。”

    “朕免除了两石田赋,可官田和民田不同,上等田和中等田又不同,两石田赋,能折成多少亩田?各地的情况不一,因此就有些人勾结官吏,几百亩,上千亩的田,全都不纳赋!而且有些穷秀才的家里,别说两石田赋,或许连两石粮都拿不出来,生活很艰辛。他们只会读书,不懂经营,家中也没有积蓄……朕怜孤苦,恶豪强奸猾之徒,因此,朕决定,对所有秀才,每年额外拨给三石粮食,其余恩赐依旧不变,只是不再免除田赋,举人也仿效秀才之例。”

    老朱笑道:“从此往后,各州府县城,没有了例外的土地,一切都需要缴纳田赋!”

    轰!

    老朱的这番话,可把在场官吏吓得不轻!

    好多人都骂娘了,这是谁出的馊主意?

    给粮食,不免田赋了。从两石变成三石,去你的吧!我们是在乎那一石粮食吗?我们是想免赋啊!

    一定要免赋啊!

    不免赋,我们那几百亩,上千亩,甚至上万亩的田产,怎么避税啊?

    这是谁给陛下的建议,别让我们揪出来,揪出来就没你的好!

    他们咬牙切齿,不敢跟老朱说什么,只能暗暗憋气。

    柳淳在人群里,只是缩了缩肩膀,跟我没关系,是你们敬爱的太子出的点子,你们去找太子算账吧!

    柳淳继续装死狗。

    老朱见群臣慑服,心里也十分高兴。

    他暗暗瞧了柳淳一眼!

    这个小兔崽子,就是狡猾!

    发粮代替免赋,看起来都一样,可实际操作起来,就完全不同。给全国的秀才发粮,能发多少!

    解决了免赋的问题,又能多收多少粮食!

    而且那些穷苦的书生,还能得到更多的好处,他们都会感念皇帝的恩德。

    怎么好的主意,朕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要不要当着群臣的面,赏赐柳淳一点什么。

    这臭小子做了这么多事情,还是个经历官,挺委屈的。

    是该给他升官了……不过吗,以这小子的德行,应该不愿意成为百官的众矢之的。罢了,想出绝妙点子的功劳就算朕的了。

    其实,朕也是帮那小子挡箭,他该感谢朕才是……算了,也不用感恩戴德,只要多给朕出点主意就行了……

    老朱的目光在柳淳的身上逡巡一圈,赏赐和官职全都跑得无影无踪。

    老朱咳嗽一声,继续道:“想必你们也知道了,状元黄观原来的家人,许家!他们充其量是个池州的富户,可居然狗胆包天,二十年间,霸占了五六千亩的土地,还试图在京城置办产业,兼并土地!狼子野心,贪得无厌!尤其可恶,明明黄观已经恢复原姓,他们还打着黄观的旗号做事。朕在不久之前,赐给许家牌坊,奖励他们育才之功!如今看来,是朕瞎了眼睛,也是他们辜负了圣恩!”

    老朱顿了顿,“按照律法,理当把许家发配三千里,到辽东充军!奈何……他们罪大恶极,怙恶不悛,心肠歹毒,贪婪无耻……朕,朕就算如天之仁,也断然饶不了他们!杀!”

    “许家的男丁,悉数斩首!其余女眷,充为奴仆!任何人不可以替他们求情,朕也断然不会答应!”

    这句话算是救了黄观,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冒死出头呢,有了皇帝的话,他总算能安心装孙子了,黄观偷偷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

    老朱继续道:“朕自御极以来,铲除豪强,抑制兼并,从不手软。奈何作奸犯科之徒,屡禁不绝。前者,逆臣李善长,家中的佃户多达三千户!一个小小的许家,也有几百佃户!这些人都在侵蚀朝廷税源。大的大贪,小的小贪。有了这帮大大小小的老鼠,我大明的基业当如何是好?”

    “朕百般思量,终于痛下决心,要彻底革新税法,针对田地地多的豪强,要征收更多的赋税……朕……想通了一件事,单纯的抑制兼并,作用不大。朕要让那些人知道,兼并田产,只要付出成倍的代价,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打消他们的兼并之心!”

    天雷滚滚有没有?

    一鸣惊人有没有?

    其实在场的臣子当中,未尝没有财税的高手。

    老朱治国,始终带着浓重的小农风格。比如他就不喜欢费事。所以一定是免赋,而不会想到把税收上来,再发给秀才。

    在老朱看来,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可真正的财税高手才能明白,一收一放之间,会有多大的差别!

    很显然,陛下身边多了个高人!

    把陛下最弱的一项,也给补了起来。

    究竟是谁呢?

    有些机灵的臣子,已经注意到了勋贵堆里的柳淳。

    这小子虽然官职不高,但穿着飞鱼服,足见天子的偏爱。

    就是他,鼓动陛下设立银行,如今又要改革财税,莫非也是他的手笔?

    假如真是如此,这小子着实是个祸害!

    新仇旧恨,许多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柳淳给吞了。

    不过显然柳淳是天子宠臣,一时半会,还动不了他。但是不要紧,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等着看好戏吧!

    老朱在奉天殿,处斩了许家,发出了改革的号角,没人敢说一句话……可就在晚上,突然应天府抄了一座无主的宅子。

    最初是有人告诉他们,这里是暗娼,逼迫良家妇人卖身。

    等衙役前来抓人,却发现里面虽然有不少漂亮的妇人,但根本不是娼门。

    可问题是这么大的宅子,十几名妇人,到底是谁的?怎么连个主人都没有!

    他们逼问,妇人也不愿意讲,无奈只好四处搜查,结果从密室里搜出了不少书信账册,还有地契田契!

    拿到之后,应天府也傻了。

    是真的傻了!

    书信多数来自长沙,这是潭王朱梓在京的一处别院!那些妇人都是朱梓买的小妾,至于田契地契,则是朱梓在京置办的产业。

    他几乎每年都会回京看望老朱,又养着一堆美女,没有收入可不行。

    经过粗略清查,这些田产足有三千亩以上,另外还有店铺作坊若干……

    应天府捧着这些东西,就跟捧了刺猬似的!

    这可是陛下的儿子,大明的藩王啊!

    是交上去,还是给藏匿下来?

    应天府在纠结,可暗中已经有人将记录潭王别院清单的资料扔给了几位铁骨铮铮的御史!

    拿到了资料的御史,纷纷眼前一亮!

    乖乖!

    这可了不得啊!

    潭王是陛下的狄八子,除了几个嫡子之外,就他最受宠爱。

    陛下刚刚在金殿上,痛斥许家,把脑袋都给砍了。潭王干的事情,比许家可严重多了。许家是打算做,潭王已经干成了!

    就算你是皇帝的儿子,刀砍不到你的头上。

    但捅出去,也足够让陛下为难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法贵在严格,假如因为是藩王,就不加以治罪,倒要瞧瞧,如何能服众!

    御史们连夜写奏疏,准备弹劾朱梓!

    几乎与此同时,老朱也接到了锦衣卫的密报,应天府能没有锦衣卫的人吗!

    “这个逆子!”

    朱元璋牙关紧咬,“你当朕不敢杀你吗?大义灭亲的事情,朕不是没干过!拿你的脑袋,换新的税法,值了!”

第246章 一把火

    “我觉得这事情很奇怪!”

    三爷沉吟道,在旁边坐着冯氏,对面是柳淳,还有一只黑猫,四口整整齐齐。

    “臭小子,你有点正事行不?”三爷责骂道。

    柳淳慵懒地叹口气,不知怎么滴,许是被猫传染了,他现在也喜欢趴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晒一个下午的太阳,便是最好的享受了。

    “事情没什么奇怪的,这就叫既得利益的反扑呗!”

    冯氏不懂既得利益,但反扑还是明白的。

    她轻声道:“潭王是怎么回事,我略有所知。外面有人传言,说他是陈友谅的遗腹子,有心找陛下报仇哩!”

    柳淳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京城人也是会胡编乱造,潭王是陛下的第八子,前面还有一位一母所生的兄长。若说是陈友谅的遗腹子,也该是七皇子才对啊?”

    冯氏笑道:“散播这些谣言的人当然清楚,可他们也知道,听流言蜚语的老百姓,是分不清皇子之间的差别的,无非是恶心人呗。”

    三爷好奇道:“既然早有关于潭王的流言,莫非早就被人盯上了?”

    “那也不至于,毕竟陛下打算变法,也是最近一段时间的事情。”柳淳思量道:“我猜应该是有人把潭王当成暗子,现在到了使用的时候,就给抛了出来。”

    “那谁有这个胆子,敢算计一国的藩王呢?”三爷还是不解。

    冯氏毕竟在京城的年头多,了解的事情也最清楚。

    “潭王的王妃于氏,岳父叫于显,现任大都督,此人打仗领兵的本事不怎么样,但是结交了不少朋友,据我所知,他跟李善长有些关系!”

    “李善长!这个老东西,真是阴魂不散啊!”

    柳淳摸着猫咪肥厚的肚皮,思路迅速打开……潭王本身不够检点,李善长引诱设计,拉朱梓下水。

    你朱元璋敢办我,就要牵连到你的儿子,看你如何下手?

    或许李善长在定计之后,觉得老朱未必会在乎,所以呢,就又改办银行,结果刚刚开始,就被柳淳识破,然后迅速被抓,丢了性命。

    朱梓这一枚暗子也就没来得及发动。

    现在朱梓的事情被捅出来,是谁干的?莫非还有李善长的余党?

    柳淳的头有点大,京城的水,的确是太深了。

    其实以他的小胳膊小腿,还真有点无可奈何,有太多的事情,他看不透,也无可奈何。幸运的是,老朱的态度坚决。这让柳淳非常安慰。

    毕竟朱元璋不会没卸磨就杀驴。

    “不管怎么说,就看陛下能不能大义灭亲了。”

    柳淳无奈说道。

    三爷大惊,“你说什么?陛下会杀自己的儿子?不能吧?”三爷下意识瞧瞧柳淳,别说亲生儿子,就算这个干的,他也不舍得杀啊!

    哪怕怎么威逼利诱,虎毒还不食子呢!陛下能对自己儿子下手?我怎么不信啊!

    倒是冯氏,她轻笑道:“老爷还是太心善了,所谓孤家寡人,天子向来薄情,咱们这位陛下虽然待家人好一些,但该出手的时候,还是不会犹豫的。现在闹得沸沸扬扬,那些文官咬住不放。陛下不处置潭王,又如何推行新法?只不过等陛下缓过来,现在上书的官员,一个也好不了!或许陛下已经拟好了陪葬的名单!”

    听冯氏谈了几次话,柳淳都颇受启发,老爹能讨到这么个厉害的媳妇,实在是赚大了。

    就在柳淳等着处置结果的时候,突然东宫来人了,请他过去!

    朱标!

    柳淳吃惊不小。

    他心说这位不会又同情心泛滥,要救自己的弟弟吧?

    柳淳还真猜对了,一见面,朱标就低声道:“我要给八弟求情!”

    柳淳闷声不语,他很喜欢朱标的仁厚宽宏,可真正遇到了事情,他这个性子也让人无语……“殿下关爱兄弟,理所当然,可臣想问一句,若是不追究潭王的事情,那如何改革财税,如何为大明打下千秋万代的基业呢?”

    朱标痛苦地握紧了拳头,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

    半晌,他痛苦抬头,“柳淳,你有兄弟吗?”

    柳淳摇头,“目前还没有。”

    “那你如何体会当哥哥的心情!”朱标哀叹连声,“还不到一年的功夫,汝宁妹妹,临安妹妹,现在又轮到了八弟!父皇有多少血脉骨肉,经得起如此摧残!都是天家骨肉,金枝玉叶,为什么连安稳的日子都过不上?”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正因为身为天家骨肉,金枝玉叶,才背负了太多的责任。

    你享受了那些,就难免被人算计。

    信不信,上街上问问,用你的一条命,换一年的皇子生活,保证有一大堆人答应。而且作为皇子,理当做出榜样,只有摆平了天家,老百姓才好服从号令。

    就像孙武练兵,斩杀两个美姬一样,做大事,就要有祭旗的,朱梓平时就不知道约束自己,现在落到了他的身上,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这话不好跟朱标说,太伤人了!

    这位太子殿下插着手,纠结的内心,就如不停拨动的手指一样,杂乱无章,痛苦到了极点!

    “柳淳,你说能不能饶过八弟一次,一个例外,不会影响大局吧?”

    柳淳无奈苦笑,这位太子殿下真是太天真了。

    “不管多大的渔网,只要漏一个洞,就捞不到鱼了。”柳淳又顿了顿,“天下早晚是殿下的,陛下这也是为了殿下日后铺路,若是不然,陛下文治武功,已经年过花甲,又何必如此辛苦勤恳呢!臣以为,殿下该从跟博大高远的角度,来看这个事情!”

    所谓疏不间亲,柳淳说这些,已经很过分了。

    如果不是他对朱标抱有强烈的希望,是断然不会讲的。

    朱标沉吟良久,无奈道:“看起来,我是帮不上八弟了……”

    从东宫出来,柳淳特别无奈。

    他喜欢朱标的宽厚谦逊,相比起老朱,太平易近人,太好打交道了。可问题是,想要做事,跟着这个老板,不容易成功啊!

    但愿老朱能有时间,把一切都安排好,到时候让朱标按部就班,萧规曹随就是了。

    转过天,柳淳正在拟定有关新税法的细则,正在忙活着,徐增寿突然来了。

    “柳淳,昨夜殿下进宫,在陛下那里,足足跪了一个晚上!”

    “什么?”柳淳不解,“殿下见我的时候,明明已经放弃了给潭王求情,可,可为什么又去宫里了?”

    徐增寿摇头,“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得到消息,据说宫门刚刚开放,殿下就带着三百人,径直往长沙去了,要宣召潭王进京!”

    “是宣召?不是捉拿?”柳淳追问道。

    徐增寿摇头,“的确是宣召。太子殿下给潭王苦苦求情,陛下应该是答应了,只是把潭王带到京里,让陛下训斥几句就是了。”

    柳淳苦恼地抱住了脑袋,不对劲儿啊,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朱元璋已经下定决心改变财税法度,怎么会为了一个庶出的儿子,轻易改变呢?这不合理啊!

    朱标的举动,那就更加奇怪了!

    他连夜进宫求情,天不亮就赶快离京,他是在怕什么?

    柳淳觉得在他离开东宫之后,一定是出了事情,可究竟是什么,他现在也没有思路。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假如放过了潭王,整个变法,就会大打折扣!

    朱标啊朱标,你要是能强悍果断一点,那该多好啊!

    就在柳淳的祈祷之中,朱标急匆匆赶到了长沙,来到了潭王府,旨意已经提前送来了,现在只需要朱梓跟着他,立刻回京面君就是了。

    这是一件不需要费多少工夫的事情……可就在此刻,从潭王府的书房,升起一缕烟,紧接着,火光冲天,迅速弥漫扩散道大半个王府!

    潭王朱梓点火,带着妻子于氏,一起跳入了火海之中……“八弟!”朱标双眼通红,一口血喷出,从马背上直挺挺摔下去,昏迷过去。

第247章 强悍的帝王,脆弱的太子

    长沙的一把大火,把潭王府烧了个精光,作为锦衣卫的二把手,柳三是最快得到消息的人。

    当他听说这件事,第一念头就是跑!

    不光他要跑,关键是儿子!

    不跑都不行了。

    柳淳打出杨朱旗号,让老朱认识到财政的问题,进而提出变法,逼死皇子……陛下的第八子,以点火焚府的方式,惨烈收场,势必天下震惊。陛下不生气才怪,万一迁怒到儿子该怎么办?

    三爷扪心自问,假如自己的儿子被人逼死了,不管是谁,他都会拼命的,哪怕杀不了,也要咬块肉下来!

    假如他坐在龙椅上,柳淳一定是死定了。

    三爷为了自家的宝贝儿子,啥也顾不上了,飞快赶回了府邸。

    哪知道他快,有人更快。

    老朱已经提前派人,把柳淳叫到了宫里。

    说实话,柳淳也是提心吊胆,他对明初的历史,略微有些了解,但只是个大方向而已,像潭王朱梓这么偏门的事情,柳淳是不可能清楚的。

    但不管怎么说,将心比心,老朱对臣子无情,但对儿子那是没的说,谆谆教导,耳提面命,就拿诸王进京的时候,因为朱棣就藩北平,继承了故元的皇都,在柳淳的折腾之下,朱老四日子过得比太子还舒服,要钱有钱,要兵有兵,就连府邸都比别人气派堂皇。

    朱元璋特别把其他孩子叫过来,告诉他们不要攀比,还让朱老四拿出一些财物,老朱又自掏腰包,贴补了几个儿子。

    如果说这样就完了,也没什么。

    就在万寿盛典结束的时候,朱棣要辞别京城,返回北平,老朱特意送给了三匹战马,还把自己年轻时候穿的铠甲给了朱棣。

    让他好好治理藩国,用心戍边,成为国之贤王,大明的塞上干城!

    老爹的一番举动,让朱老四感动的稀里哗啦,回去就领兵出塞,找蛮夷骑兵死磕了。

    “潭王死了!”老朱咬着后槽牙说出了四个字,声音之中,冰冷彻骨,宫殿几乎变成了冰窖,柳淳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连头都没敢抬,连忙道:“陛下节哀,潭王仁孝儒雅,谦恭和善,礼贤下士……”

    “闭嘴!”

    老朱突然暴怒,怪叫道:“柳淳,你说那个逆子什么?”

    “逆子?”

    柳淳吸了口气,怎么有点不对劲啊!赶快闭嘴吧!

    果然,就听老朱道:“那个逆子放火焚府,自杀身亡!他是在打朕的嘴巴!他是跟自己的亲爹叫板!”

    朱元璋真的气坏了,但不是对柳淳来的,而是潭王朱梓。

    “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那个逆子就藩许多年,连个儿子都没有。他名义是在京城豢养美女,四处搜罗绝色,但他实际干了什么,以为朕都不知道吗?”

    柳淳吓了一大跳!

    乖乖!

    潭王没有儿子啊!

    不会吧?

    说起来历代皇室都有个特点,就是开国的君王身体倍棒,最能开枝散叶,比如像老朱,忙成这样,还能生二十多个儿子,十多个闺女,也不知道他哪来的精力。

    相比之下,他的儿子们就差了一筹,朱标目前有五个儿子,死了一个,朱棣只有三个,其他各位藩王或多或少,但一个没有,这就说不过去了。

    难不成?

    柳淳不敢想了。

    这个瓜太大了,不好吃啊!

    老朱没理会柳淳的鬼心思,而是继续咒骂,“他不配做朱家的子孙,朕念在他还算纯孝,没有过多责备,朕以为他能回心转意,年纪大了,成熟了,就能反省过错!哪知道,他变本加厉!兼并土地,鱼肉百姓,胡作非为,他还开文会,挑选些年轻俊美的无耻文人谈诗论道,他们谈到哪里去了?”

    “不要脸的逆子!你也知道怕丑,朕让你进京,你居然来个一火而焚,让朕白发人送黑发人,有此两条大罪,不孝,你太不孝了!”

    听到这里,柳淳已经丝毫没有当吃瓜群众的兴趣了。

    赶快跑吧!

    我懒得听了。

    你们老朱家的事情,自己解决吧!

    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啊!

    柳淳在哀告着,老朱哪里会放过他。

    “臭小子,你别装糊涂。朕现在就让你去长沙迎接太子,你去把朕的话原原本本,告诉朱标,为了这么个无耻的畜生伤心吐血,他太让朕失望了!”

    老朱顿了顿,又道:“让梁国公也跟着你去,到了之后,顺便把潭王府的田产清理一下,登记造册,返回百姓吧!”

    老朱说完,就甩了甩袖子,让柳淳滚蛋。

    柳淳当然是如蒙大赦,赶快跑了,大殿之内,只剩下老朱一个,他的眼睛通红,拳头紧握,指甲刺入掌心!

    疼!

    能不疼吗!

    他管教这个八儿子,不是一次两次,奈何就是死不回头。这次去抓他进京,一定是害怕了,又担心丑事暴露,所以情急之下,才点火自杀。

    挺大的人,怎么就不知道父亲的心,不管怎么样,为父还能杀了你吗?

    大不了圈禁凤阳,总好过自杀啊?

    老朱现在是追悔莫及,这些儿子们,必须加强管教才行。

    还有,那些把潭王事情捅出来的人,朕也不会放过,想看皇家的笑话,没有那么容易。让蒋去查,只要查到,就立斩不赦!

    老朱不停发狠,柳淳跟蓝玉已经在前往长沙的路上,在柳淳身后不远处,还有个高挑清秀的卫兵,紧紧跟着,一双眼睛,始终没离开柳淳的身体。

    太好了,总算有机会跟柳郎单独出来,要是没有老爹,没有这些兵,就太完美了!

    蓝姑娘是满心高兴,他爹已经不知道说啥好了。

    傻丫头啊!

    你可长点心吧!

    咱们家的生死存亡,都寄托在太子殿下身上,他要是出了事,那可就麻烦了。

    “我,我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会这么孱弱啊?”

    柳淳也叹了口气,“一个人十几岁的时候,受到的教育,能影响人的一辈子,能决定人的行为方式。就拿陛下来说,从小吃苦,好不容易熬出来,所以陛下坚毅果干,狠辣无情。可太子殿下,他成长的岁月里,马皇后把他照顾的太好了,陛下虽然深沉内敛,但对殿下的爱,没有半点保留。殿下又是长子大哥,对自己的兄弟姐妹,也是如此,几十年了,几乎成了习惯,改不了了!”

    柳淳跟蓝玉没有什么保留,他越发觉得,朱标会成为整个变法的软肋。

    老朱把江山治理得不错,他现在要改革财税,其实是在给朱标铺路,可问题是这位太子殿下,未必愿意按照老爹的路来走啊!

    柳淳感慨万千,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跟蓝玉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长沙。

    等见到朱标,柳淳大吃一惊,他发现这位太子殿下几天的功夫,形销骨立,面色枯黄,憔悴得吓人!

    不过朱标依旧谦恭和善,甚至比原来还要周到。

    他勉强站起,主动问蓝玉的好,给他们准备茶水点心,一丝不苟。

    看到朱标如此,蓝玉这个莽汉子也感到了心痛。

    “殿下,你身体不好,就多休息,都是自己人,不用多礼的。”

    朱标轻轻颔首,“我这几天,心神恍惚,闭上眼睛,总能看到八弟,笑呵呵来找我玩,就像小时候一样……你们或许不知道,八弟从小长得秀气,还喜欢打扮,他的靴子都绣着花,还偷偷往脸上抹杭粉,往嘴上涂胭脂。我教训他好几次,他也不改,而且一说就哭,后来索性不不说他了。”

    “八弟很绵软温和的,喜欢读书,结交文人名士,时常举办诗会。他,他真的不是干坏事的人!”

    朱标痛苦纠结,五官扭曲变形。

    “我,我来长沙,是想告诉他,有大哥在,没人能杀得了他,只要,只要跟我回家,父皇不会责怪他的。可,可他怎么就想不开了,他连面都不愿意见,就,就把府邸都给烧了啊!”朱标脸涨得发红,又咳嗽起来,仿佛肺子咳嗽出来才罢休。

    蓝玉连忙过来,给他拍打前胸,好一会儿,朱标才恢复了正常。他转头看向柳淳,沙哑道:“你说,这个变法,当真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不顾兄弟之情?”

    柳淳无奈苦笑,“殿下,历来任何王朝,最后都毁在财税这一块上,陛下决心变法,是替殿下铺路,爱子之心,臣十分感动!”

    朱标愕然半晌,突然颓丧道:“父皇要为我铺路,可我却要拿兄弟的命铺路啊!”朱标一声喟叹,从袖子里取出几份奏疏,扔在了桌上。

    “你看看吧!”

    柳淳接过来,略微翻看,顿时脸色变了,这里面写的都是诸王的不法之事:鲁王一心修长生,在府邸烧铅炼汞,齐王鱼肉百姓,大肆侵夺民财,向倭国走私,违规扩建王府。还有晋王,甚至私下里做了龙袍。秦王,代王,湘王……貌似除了朱棣,还有周王朱之外,其他的藩王,问题都不少。

    当然了,朱棣要是硬要挑毛病,也是有的,就算没有毛病,说他雄心勃勃,图谋不轨也行啊!

    柳淳看了看这些奏疏,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跟朱标谈过之后,朱标会突然去宫里给朱梓求情,又突然来了长沙。

    “殿下,能否告诉臣,是谁向殿下透露了这些消息吗?”

第248章 朱标的疑问

    “是谁?孤不能说!”

    朱标摇头,断然拒绝。

    柳淳不解,他觉得或许朱标没想清楚,便低声道:“殿下,这些人攀诬皇子,其心可诛,理当杀之,以儆效尤!”

    突然,朱标猛地抬头,用犀利的目光,盯着柳淳,仿佛要把这个年轻人穿透一般!

    “柳淳,你说什么?”朱标一字一顿道。

    柳淳坦然一笑,“殿下,有人想要诬陷藩王,离间天家骨肉,还不该死吗?诸位藩王在去岁万寿盛典,悉数入京朝贺拜寿,他们个个都是贤王,忠心正直,断然没有欺凌百姓,胡作非为。当然,潭王是一个例外,可他已经知道过错,死在了烈焰之中,难道还不够吗?”

    “那些继续诬陷皇子的人,到底是何等奸佞,如此歹毒阴险,还请殿下告知,臣愿意立刻斩杀!”

    柳淳说得义正词严,可朱标的目光却是越来越惊讶,完全不相信,这是柳淳能说出来的!

    “你不用替鲁王、齐王他们遮掩,我的弟弟什么样子,我心里有数!”

    朱元璋总体来看,还是教子有方的,个个皇子都有些本事,但什么多了,都会乱七八糟,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何况老朱生了二十六个!

    在诸位藩王里面,燕王、周王,这算是好的,但是鲁王,齐王,包括晋王和秦王,那就不好说了。

    尤其是鲁王,这家伙不知道搭错了哪个弦,天天沉溺炼丹,还要修一个长生不老出来。

    这家伙光是自己修炼也就算了,他还把成果送给了几位弟兄,周王因为喜欢医学,鲁王送给他两大盒金灿灿的丹药。

    周王盯着看了三天,没敢吃,全送给柳淳了。

    气得柳淳拿金丹扔周王!

    你丫的也太坏了,自己怕死,干嘛送给我?

    周王也挺委屈的,谁说就一定是害人的,没准还能长生不老呢!柳淳心说能长生不老,你就不送给我了。

    他也不废话,直接抓了一窝鸡,把金丹碾碎,喂给了它们……十天之后,周王彻底断了长生不老的念头。

    修不成的!

    他这么想,可不代表鲁王也这么想,那位是打算一条道跑到黑了。炼丹可不是普通的爱好,光是各种珍贵的药材,就价值不菲,什么九色灵芝,千年首乌,万年雪莲……全都往紫铜的丹炉里面扔,那不是炼丹,而是烧钱,实实在在烧钱!

    朱标也知道鲁王的爱好,平时没少劝诫,可他的话鲁王根本不听,依旧我行我素。

    如今到底有人把事情捅出来,让我怎么保你们啊?

    朱标这几天憔悴了这么多,也跟发愁有关系。

    可柳淳却不这么看!

    “殿下,诸王是清白的,殿下何必怀疑自己的弟弟,反而纵容奸佞之臣?”

    “他们不是!”朱标突然拔高了声音。

    这时候一直没出事的蓝玉突然站起来,走到了朱标的近前,伏身低声道:“殿下,诸王的确是清白的!”

    朱标斜眼盯着蓝玉,仿佛不敢置信。

    要知道一直以来,蓝玉都很厌恶手握重权的藩王,他还几次跟朱棣冲突,平时对其他藩王也多有微词,怎么这一会儿替诸王说话了?

    “梁国公,他们为非作歹,怎么是清白的!”

    蓝玉没有接话,而是叹道:“殿下,臣领兵几十年,经过的大战也算不少了。所谓慈不掌兵,明知道前面是个陷阱,可大军必须过去,怎么办?派人去当先遣队,去了,就没几个能活着回来。有的时候,困守孤城的将士,前来求援,明明没有援兵,却还要告诉他们,援兵立刻到,要他们战斗到最后的一兵一卒!”

    蓝玉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年了,多少老兄弟,哪怕到死,都不知道我在骗他们!或许他们也清楚,可没有别的办法!不死战,他们的家人就会死,战死了,家人反而能过的更好!”

    “殿下,军中之事,和朝廷之事,虽然不同,却有想通的地方。潭王之死,已经足够了!”

    也不知道是《三国演义》真的有提升智力的作用,还是蓝玉开窍了,反正他的这番话,切中要害。

    宗室子弟,皇子藩王,要不要处置?

    当然要处置,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可问题是能不能一追到底,一个都不放过?

    当然不行了!

    别忘了这还是老朱家的江山。

    试问哪个当爹的,能心肠狠到连着杀死几个儿子,而面不改色的?朱元璋虽然铁面但也绝非无情之人。

    凡事都有一个度,一个潭王,已经足够立威,表明变法的态度。接下来只要加强约束诸王,也就是了。

    若是有那位藩王,继续作死,那没有客气,该动手就动手。

    就目前来看,确实是够了。

    朱标眉头深锁,他稍微思索,也明白了柳淳和蓝玉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要包庇诸王。

    “身为兄长,弟弟们的过错,我还是清楚的,都怪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约束好。可让我去追究他们的死罪,我也做不到。”

    柳淳点头,别说朱标,换成他也做不到。

    可接下来的话,却让柳淳大为意外。

    “但是!”朱标声音拔高,“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不能处置自己的弟弟,可我也不能处置仗义执言的忠贞之士!他们直言诸王的过错,并没有罪过,如何处置他们?假如把他们都杀了,我大明朝还有敢说话的臣子吗?”

    啊!

    柳淳吸了口气,他倒不是被朱标的高论吓到,而是无奈,灰心。

    蓝玉在旁边五官纠结,不停转圈,他觉得朱标的话也有问题,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只是干着急。

    柳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可最后还是一声长叹。

    告辞,转身直接离去。

    柳淳刚出来,蓝玉就追了上来。

    “小子,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告诉我啊!”蓝玉急坏了,“殿下这样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不行,真的不行的!”

    柳淳顿住了脚步,“梁国公,殿下不是瞻前顾后,不是优柔寡断,而是分不清重点!”

    “重点?”

    “嗯!”柳淳长叹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推动变法,是建立新的财税体系。这才是重中之重!反对新的财税体系的主力来自士绅官僚,并非宗室子弟!潭王之死,已经可以杜悠悠之口,接下来就该对文官下手!灭他们的威风,推动变法。这事情本来就没有是非对错,只是站得角度不同罢了,谁知殿下如此迟疑,我,我怕是打错了算盘!”

    面对蓝玉,柳淳还真没有保留,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一个君王的政令,的确不是看是非对错,而且是非对错也不重要……就拿老朱来说,他狠狠收拾功臣,打压豪强,动不动就杀了,衙门外面,人皮枕头挂了一堆……残忍,无情,历代的史学家,文化人,都骂老朱。

    但是不能否认,老朱的作为,是把利益的天平,向普通百姓倾斜。所以才有了国泰民安,洪武盛世。

    而朱标呢?

    他似乎分不清楚这些,也或许他有别的想法。

    他要做个好哥哥,所以不能追究自己的弟弟,他要做个好储君,所以他不能对文官下手……但问题是,谁都不舍得下手,那老百姓怎么办?财政的弊端怎么弥补,难道可以视而不见吗?

    柳淳摇了摇头,他曾经对朱标寄予厚望,也觉得跟一个宽厚温和的老板,比起跟雄才大略的朱老四,舒服多了。他才会不停向朱标靠拢,帮着朱标筹谋。

    他甚至想到了,朱标性格温和,推动不了大的改革,所以柳淳拼命给朱元璋建议,老朱也很配合,主动承担起父亲的责任,甩开膀子,要替朱标铺路。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朱标自己迟疑了。

    这是什么鬼啊?

    我们给你抬轿子,你只管坐上去就是了,可你居然不乐意,那我们是为了谁啊?

    柳淳从房间里出来,没有多话,也是心中不快,来了小脾气。

    蓝玉很理解柳淳的心情,说实话,他也不高兴了,可又能怎么办呢?太子毕竟是他的晚辈!

    蓝玉咬了咬牙,伸手拍拍柳淳的肩头,“行了,你去跟新月四处瞧瞧,观赏一下风光,我去跟殿下说。”

    蓝玉扭头,返回了客厅。

    此刻朱标坐在那里,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显得落寞无助。

    “殿下,柳淳有治国之才,老臣一直想让他给殿下效力的。”言下之意,我费了好大力气拉来的人,你也太不给面子了。

    朱标突然叹了口气,“梁国公,你觉得该如何治理一个国家?”

    蓝玉茫然,“我说不好!”

    朱标低着头,缓缓道:“母后在临终的时候给我讲,父皇性子急躁,手段残忍,不留情面。我若是继承了皇位,应该反其道而行之。作为兄长,要跟弟弟们相处和睦,身为君王,要跟臣子坦诚相待。”

    “国家有穷有富,但归根到底,要看人心齐不齐,贸然变法,而且以杀戮推动新法,弄得天家骨肉离散父子相残,兄弟反目,臣子离心离德……梁国公,你说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第249章 贬太子,升柳淳

    “臭小子,有酒吗?上次婚宴上喝的那种,要最烈的!”蓝玉慵懒地说着,语气的节奏有点像柳家的大肥猫,不用仔细听,就能感觉到其中颓废沮丧。

    柳淳正在跟蓝新月练武,一拳一脚,按照张定边所教,打了一趟拳,脑门微微冒汗,感觉很舒服。

    擦了一把手,柳淳把手巾板扔到了一边,迈着大步,坐在了蓝玉对面的石头墩子上,顺手给他倒了杯茶。

    “还是喝茶吧,免得酒后失言!”

    蓝玉哭笑不得,这小子还真行,居然比自己都小心谨慎,可也是,他才用了多少心思,哪像自己,把几十年的心思,都押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可到了今天,却发现自己打错了算盘、

    怎么形容呢,有点像养了个孩子,从小学习很好,一路都考第一,轻松进考场,提前十五分钟交卷,超级学霸,等着清北录取……结果突然发现,孩子是隔壁老王的!

    蓝玉的心情,或许比喜当爹还要严重许多。

    “柳淳,你知道吗,有多少人,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了他的身上!我们都盼着,望着,想着,让他当一个明君,当一个旷古未有的英主啊!”蓝玉的拳头收紧,手背上的青筋像是蚯蚓般,根根突出。

    柳淳叹口气,“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殿下的确如同你们希望的那样,他做到了,他孝顺父亲,爱护兄弟,选贤任能,有识人之明,又聪明睿智,谦恭仁爱。哪怕对待我这种无名小卒,也是礼贤下士,受宠若惊啊!”

    柳淳努力忍耐着愤怒,可最后一句的自嘲,也暴露了他的内心。

    真的是失望!

    皇帝不是这么当的!

    真的!

    不管在任何情况下,身为一国之君,都要维护公平公义,照顾弱小,抑制豪强,约束利益集团。只有如此,国家才能长久,百姓才能服气。

    朱标不愿意对宗室下手,情有可原,不想对文官下手,或许也有道理,他又爱护勋贵,多蓝玉等人多次回护……他都做得很好,堪称完美。

    可问题是这些人都照顾好了,那老百姓怎么办?

    莫非要牺牲百姓吗?

    朱标当然不是这样的人,他肯定爱惜百姓,肯定竭尽全力,照顾百姓……但问题是资源就那么多,偶尔赈济百姓,救济穷苦,免除州县的赋税……这些都是隔靴搔痒,不解决根本问题。

    大明的税收体系本就不合理。

    除了承袭历代的弊端之外,大明还缺少强有力的征税官员,老朱曾经担心官吏欺压百姓,所以把征税的权力交给了粮长。

    结果就是越来越多的拖欠,该收的田赋,每年都会少一两成。

    再有,大明的户部缺少总收总之的概念,对整个经济缺少把握和了解。

    这一点尤其要命。

    在接下来的一百多年里,因为大航海的出现,美洲白银涌入,大明赚了全世界三分之一的银子。

    充足的货币供应,使得大明朝非常有希望跳出治乱循环的圈子,走上康庄大道。

    可就因为财税体系的落后,使得朝廷对经济的变化一无所知,每年苦守着几百万两银子,艰难度日,简直就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吃,可怜又可气!

    柳淳对财税的改革,寄予厚望。

    他甚至觉得,只要这件事情做成了,接下来谁当皇帝,都不那么重要了,毕竟还有两百多年的时间,如果子孙不出息,现在做得再多,也没有用处。

    蓝玉重重叹口气,他的失落之感,更加强烈。在蓝玉的心里,他只想朱标做个好皇帝。对于好皇帝是什么样子,蓝玉并没有明确的概念,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绝对算不上英主啊!

    “我向殿下请教,他也跟我说了很多,担心有他自己的想法。”蓝玉顿了顿,“治国如同治家,皇家是天下表率,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有了天家做榜样,百姓人人效仿,自然天下大治。而且殿下还说,治国不能光想着充实国库,不能只为了敛财,还要收拾人心,让英杰效命,才俊感恩戴德,要让朝廷深入人心。”

    “殿下讲,历代贤君,莫过于汉文帝,亲民爱民,节俭仁厚,堪称贤君之首,继之景帝,光大文帝之德,始有文景之治。殿下还说,追逐财富,是没有尽头的。譬如说之前陛下曾经想过,填满内帑,就可以罢手。可如今有了皇家银行,财产数倍于之前的内帑,却还是想着整顿财税,充实国库,如此做为,是不是太过了?”

    蓝玉复述着朱标的话,很显然,这些话也是说给柳淳听的。

    这就是朱标几十年来,读书思考的结果。

    之前他欣赏柳淳的才华,包括现在,他也毫不掩饰对柳淳的偏爱。但可惜在整顿财政的问题上,朱标不愿意配合柳淳,他也不尽认同老朱的做法……

    “梁国公,你觉得殿下讲的这些,可有道理?”柳淳笑着问道。

    蓝玉哂笑了一声,“有没有道理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无论如何,坐在那张椅子上,都不该无所事事。过去我对陛下的做法,也有些微词,觉得太过无情。可现在想想,陛下才是真正的雄主啊!”

    蓝玉狠狠一砸桌面,无奈哀叹,“早年就不该给殿下找那么多读书人!都怪你!”蓝玉突然凶巴巴盯着柳淳,质问道:“你小子怎么不能早十几年出现?要是你教殿下,那该多好!”

    柳淳翻了翻白眼,“早十几年,我还穿开裆裤呢,我最多给殿下一颗棒棒糖!”

    蓝玉为之气结,无奈摆手。

    “算我胡说八道了。”蓝玉无奈道:“从殿下的谈话里,我听得出来,殿下觉得,士农工商,毕竟要有所差别,朝廷厚待士人,得士人之心,治理天下,也会容易许多。所以殿下是反对士绅一体纳粮,他觉得仅仅重新丈量田亩,核定黄册也就是了。”

    柳淳轻笑道:“反正我是无所谓,这天下是朱家的,又不是我的。建议我提出了,陛下采纳就采纳,不采纳,我就回大宁,说实话,我还真不想留在京城浑水了!走了干净!”

    “不许走!”

    蓝玉突然伸出胳膊,死死压住柳淳的手!

    “臭小子,我是不会放你离开的,殿下或许是一时没有想通,我看他会权衡清楚的。”

    柳淳无奈,“就算殿下能想清楚,现在的事情怎么办?陛下可是让我们清点潭王的田亩,返还给百姓。按照陛下的意思,他应该下一步就在长沙府,重新清丈田亩,把丁税摊入田亩之中,看看效果如何。殿下不同意,我们还能硬来吗?”柳淳两手一摊,“所以还是收拾铺盖回家算了!”

    “不!”

    蓝玉再度拦住柳淳。

    “臭小子,你别这么没韧性,遇事就放弃,可不是大丈夫的风格!”蓝玉顿了顿,“殿下不同意,可这天下还不是他做主!”

    柳淳真的愣住了,他连忙道:“梁国公,你可别胡来啊!我可不想跟着吃瓜落。”

    蓝玉嘿嘿一声,“晚了!你小子是跑不了了!”

    柳淳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声音颤抖道:“你,你干什么了?”

    “我就是给陛下写了个密报,把殿下的情况说了一下。”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蓝玉理所当然道。

    “没然后,你,你吓唬我干什么?”柳淳翻白眼道:“陛下那么宠爱殿下,他总不至于把殿下的意思扔在一边不管吧?”

    蓝玉呵呵两声,“我承认你小子聪明,但有些事情,你还是太嫩了。瞧着吧!”

    十天的光景,转眼即逝。

    朱标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脸上有了血色,能够在院子里溜达。他把柳淳叫去几次,两个人一起下棋,谈论各种学问,包括天文,算学,地理,水文……朱标不停发问,柳淳尽力回答。

    两个人又像之前那样,和好如初。

    可他们都知道,心里的刺儿已经种下了,就不是那么容易拔除!

    “圣旨到!”

    朱元璋的旨意终于来了,朱标略显轻松,他呵呵笑道:“我怕是要回京挨骂了!”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当钦差宣读圣旨之后,朱标彻底傻了。

    “……太子朱标,即刻巡视西安、洛阳等地,挑选新都……大宁都司经历官柳淳,升任长沙府同知,行知府事,即日起,清丈田亩,核算丁银,不得有误!”

第250章 父子分歧

    这道旨意下来,别说朱标了,就算柳淳都傻眼了。老朱也太大公无私了吧?居然让朱标去巡视新都,等于把他给发配了。

    而自己呢,也从一个不尴不尬的经历官,变成了长沙知府,算是一下子步入中级官员的行列,尤其重要的是,还让自己负责清丈田亩。也就是说,整个改革变法的担子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如天般的信任,不能不让柳淳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恨不得立刻学习诸葛武侯,来个鞠躬尽瘁,为他们老朱家卖命才好。

    当然了,这种念头最多存在一秒钟,直接被柳淳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可不觉得主持变法是好事情,尤其是在得罪了太子的前提下……对了,朱标不会因此嫉恨自己吧?

    柳淳抬起头,却发现朱标露出大大的笑脸,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总算不用夹在中间为难了,既然父皇决意采纳柳淳的建议,那就只有让他放手去做了。

    “你好好干,把握分寸。”

    朱标拍了拍柳淳的肩头,勉励道,他准备立刻启程,可就在这时候,第二道旨意来了。大意和第一道旨意差不多,但是却少了让朱标立刻北上的命令,而是让他回京,调理身体。

    就在柳淳迟疑的时候,第三道旨意也来了,居然是让他随着旨意进京,陛下有事情叮嘱。

    不用问,一定是有关变法的事情。

    柳淳只能随着朱标一起返京,由于朱标的身体还很虚弱,他们一路上速度也不快。

    每到休息的时候,朱标都会叫柳淳过去,依旧一起下棋谈论,和之前没什么差别。

    直到快要进京,朱标把柳淳请来,面前的棋盘被茶壶取代。

    “柳淳,我们聊聊吧,就像普通朋友那样,成不?”朱标主动给柳淳倒了杯茶,还送到了他的手里。

    柳淳迟疑了一下,“殿下有什么教诲,臣恭谨聆听。”

    朱标顿了顿,一种名为隔阂的东西,已经在两个人之间出现。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想法的差别,有些时候,比什么都要命!足以让朋友分道扬镳,父子兄弟反目成仇!

    “柳淳,你是如何看待士人的?”不等柳淳回答,朱标就主动道:“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士人辅佐天子,治理万民,为四民之首,自古以来,只有造反的黔首并无作乱的士人。若能安抚士人之心,天下就能长治久安。”

    朱标又停顿了一会儿,发现柳淳默然无语,他轻笑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说,我说了,这是朋友之间的谈论,没有别的意思,我把自己所想和盘托出,莫非一贯大胆的你,反而迟疑,不敢说话了?”

    柳淳无奈轻笑,“殿下,臣不好评判多措,臣说到底就是农人子弟,不敢以士人自居,也不敢奢望高人一等。”

    朱标颇为惊讶,“柳淳,你肩负郭氏之学,手段过人,才华横溢,在孤的眼中,你可是少年英才,士人中的士人啊!”

    柳淳愕然半晌,突然摇头苦笑,“殿下抬爱,臣感激不尽。可臣想说,从心里讲,我觉得自己就和乡间地头的农夫没什么区别。我们获得学问,也是靠两条腿走出来,靠一双手实验出来。我们探索出来的知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不是高高在上的圣人道理,只是为了生活更加方便舒适而已。”

    “殿下,在臣看来,万民如草,官吏士绅则是上面的牛羊。圣人手里操着鞭子,哪里的牛羊啃得狠了,就要驱赶到别的地方。当水草不够吃了,就要杀一些牛羊,给水草重新恢复的时间。若是一味啃食践踏,草场就会退化,变成沙漠,到了那时候,牛羊就都无法生存了。”

    牛羊无法活着,牧羊人也会饿死……朱标沉吟半晌,突然轻笑道:“柳淳,你这个说法真的很别致……孤以前一直听人说,百姓如牛羊,百官是替天子牧羊,没有百官,牛羊就会跑掉。所以吗,让牧羊之人吃一点,喝一点,也是无关大局。毕竟连他们都没有喂饱,就没人替天子做事了。”

    朱标说完,两个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能一杯一杯喝茶,把整整一壶,都给喝个干净……

    柳淳也彻底明白了朱标的想法。

    说这位太子仁厚宽宏,待人谦和,曲身下士,聪明睿智……这些柳淳都承认,而且朱标的确是个近乎完美的人。

    但是!

    但是!!

    但是!!!

    在最根本的问题上,这位太子殿下是信奉精英主义的,他把士人看做治理天下的助手,而老百姓则是他需要治理,甚至提防的对象。

    朱标也关心民间疾苦,也同情百姓,但仅限于此,假如让士绅一体纳粮,把百姓和官绅抬到同样的地位上,朱标是抗拒的。

    柳淳也不觉得朱标的想法是错的,毕竟任何一个健康的社会,都是精英和大众的妥协,大众给予精英权力和信任,而精英则要尊重敬畏百姓。当和百姓脱节的时候,精英就瞬间失去了存在的基础……

    明朝的问题在于给予士绅官吏太多了,而且这些人本身的素质也堪忧,他们不但不能帮助治理天下,还会成为毁坏大堤的蚁穴……柳淳很想跟朱标讲,但他又犹豫了,毕竟几十年形成的念头,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

    柳淳最后只能跟朱标枯坐到半夜,然后起身告辞。

    在门口的时候,朱标突然伸手,按住了柳淳的肩膀。

    “那个……我们还算是朋友吗?”

    柳淳道:“殿下错爱,臣受宠若惊,能成为殿下的朋友,臣感激涕零!”

    朱标的笑容很勉强,他缓缓把手缩回,放任柳淳离去。

    转过天,他们就回到了京城,直接去见老朱。

    ……

    “你回来了?”朱元璋难掩怒气,“朱梓这个逆子,着实可恶,朕没有给他谥号!封国废除,也不准他列入朱家的族谱!”

    “啊!”

    老朱一上来,就是暴击,朱标的身躯晃动,差点摔倒。

    谥号是对一个人的盖棺定论,就连重要的文武臣子都有,朱梓身为潭王,皇帝亲子,居然没有谥号,这也太狠了吧?

    要知道那位追求长生不老的鲁王,在历史上因为服用丹药,瞎了双眼,又早早死去,老朱都给他送给了谥号,叫鲁荒王!

    能给出这个谥号,也足见老朱对儿子咬牙切齿之恨。

    可恨归恨,但还是给了。

    朱梓却连鲁王都赶不上,不给谥号,不留封国,也族谱都不让入。甚至老朱干脆下旨,就在长沙城外,随便找个地方,把潭王烧成炭的尸骨,跟草草埋了。

    “父皇,八弟纵然有错,可他已经死了,不,不该如此待他!”

    “哼!”朱元璋怒哼了一声,“朕英雄一世,却有这么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让他入朱家族谱,只会让祖宗恶心,先人无颜!朕只恨没有早几年察觉,他这些年,频频进京,美其名曰,来看望朕,可他真正的心思是何等龌龊!太子,难道你一点不知道吗?”

    让老朱兜头泼面,一顿臭骂,朱标浑身战栗,他身体本就不好,此刻咳嗽更加剧烈。

    “儿,儿臣听过一些疯言疯语,并未当回事,儿臣身为长兄,有失察之过,儿臣愿意领受责罚。”

    朱标说着,双膝跪倒,匍匐地上。

    老朱瞧了半天,也心软了,毕竟朱标才是他最疼惜的儿子,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老朱亲自伸手,把朱标搀起来。

    “不说那个畜生了,朕问你,为何反对清丈田亩,为何不愿意改革税法?”

    面对老朱,朱标不用起承转合,直接道:“父皇,说起来还是因为苏州之行啊!”

    “哦?”

    老朱轻笑,“那一次,朕算是开了眼界,一个小小的钱庄,就可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而且苏州商户,居然有那么多的钱!朕过去只想着种田纳粮,天经地义。也觉得历经战火,民生凋敝。长途贩运,又非常辛苦。就没有过多征收商税,却没有料到,竟然错失了这么大的一块财源!”

    老朱颇为懊恼,“柳淳那小子讲得对,丁税只会越来越少,只有商税才是最靠谱的。朕决意改革税法,也是想给你打个坚实的基础,难到不好吗?”

    朱标吸了口气,声音沙哑道:“父皇,儿臣在苏州看到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如同洪水滔天,百姓无知,最易被煽动蛊惑。相比之下,士绅有家产资材,他们反而更加渴望稳妥。有他们治理乡间,教化百姓,地方就会安宁太平。父皇甚至准许乡绅族老,扭送欺压百姓的官吏进京,不就是如此吗?”

    见老朱没有说话,朱标似乎得到了鼓励,他仗着胆子道:“父皇,得万民之心难,得士人之心易,儿臣觉得当下并非要增加国用,府库之中,存粮已经足够五年之用,百姓也不似国初那般穷苦,现在正是大兴教化的时机,儿臣觉得借着六元为表率,多开几次恩科,多选些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吏,才是最紧要的。”

    朱元璋听着太子的建议,微微冷笑,“朱标,这又是哪位师傅给你个建议?”

第251章 好父亲朱元璋

    柳淳坐在偏殿等着,说实话,他此起彼伏,想了很多……朱标想跟他做朋友,柳淳是相信的。

    只不过柳淳觉得很难,最难的就是道不同。

    走到了今天,柳淳自然是希望大明朝能改革弊端,能革除弊政,建立起完善公平的财税体系。可要建立这个全新的体系,最大的阻力居然来自朱标!

    没错!

    一番谈论,柳淳已经彻底明白了朱标的心思。

    作为史上几乎是最顺风顺水的储君,朱标没有那么强大的意志,他什么都看得明白,却没有大刀阔斧,刮骨疗毒的勇气魄力。

    就拿老朱来说,他当然是天下之主,不管士农工商,都是他的子民,老朱以天下为田,谁是杂草,就拔除谁,绝不留情。

    而朱标呢,他自问做不到这一点,就退而求其次,跟士绅联合,共同治理国家。

    站在朱标的角度看,这么选择,无可厚非。

    但这却是柳淳无论如何,也没法接受的。

    怎么办?

    难道要友尽吗?

    正在柳淳思量的时候,突然朱标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径直到了柳淳的面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球状的东西,塞到了柳淳的手里。

    “拿着吧!我要去巡视新都……梁国公蓝玉,颖国公傅友德保护着,没事的。倒是你,要多加小心。”

    朱标说完,就迈步离去!

    “殿下!”

    柳淳攥着手里的东西,脱口喊道。

    朱标回头,柳淳咧着嘴角,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朱标同样回了一个笑容,两个人没有说话,但都心中有数了。

    朋友依旧能做,道路可以不同!

    柳淳张开手心,里面是一个奇楠珠子,能闻到淡淡的甜腻的香味。来不及细看,柳淳就认了出来,这是朱标经常在手里把玩的一个珠子,似乎还是马皇后留下的。

    他怎么会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自己?

    过了吧?

    柳淳想追过去,还给朱标,可老太监已经走出来。

    “柳大人,去见陛下吧!”

    柳淳迈步进去,急忙给老朱施礼。

    朱元璋跟太子谈完,显得有些疲惫。

    当柳淳进来的时候,他勉强挤出笑容,“起来吧,坐到朕的面前。”

    柳淳不敢怠慢,来到了老朱面前,屁股坐好,老朱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奇楠珠子,也不意外,伸手让柳淳交给他。

    然后老朱把珠子举起,迎着阳光的方向,柳淳闪目看去,他这才发现,原来上面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是一篇心经,先皇后亲手刻的,原来是给朕在发怒的时候看的。后来先皇后死了,朕见不得这些东西,就给了太子,没想到太子居然会给你!”

    柳淳吓坏了,马皇后的东西,又有故事,绝对的万金不换啊!

    “陛下,臣不敢留了,请陛下收回!”

    “收回什么!”老朱怒道:“太子给你,是为了保你的命!”

    柳淳不解……老朱微微摇头,无奈道:“朕,朕都不知道怎么说这个儿子了……他既是朕的骄傲,可也是朕的心魔啊!”

    老朱简短说了一下……太子反对改革税法,还提出了加开恩科,老朱当场暴怒。

    恩科?

    朕无恩可加!

    朕对士人,已经算是很够意思了。

    朕给他们官做,给俸禄,给优免,不收苛捐杂税,甚至准许他们的亲人私下里做点生意,瞧瞧那些官吏,谁不是三妻四妾,过得舒舒服服。

    相比百姓,他们过得太好了!

    朕不但不欠他们的,反而是他们一再让朕失望!老朱逼问朱标,是谁出的主意,朱标打死都不说,只说是自己想的,父皇觉得不妥,可以责罚他,不管怎么样,他都毫无怨言。

    老朱被气得翻白眼,他本来还想和留朱标在京养病,可见他如此固执,老朱立刻下旨,让朱标去巡视新都。

    当然了,老朱也不是把儿子赶出去就算了。

    好歹是太子啊,还要面子呢!

    朱元璋让蓝玉领大兵五万,屯兵甘肃镇,择机收复河西走廊,又让颖国公傅友德带着五千禁军,保护太子,并且担负兴建新都的职责。

    两大国公拱卫,一外一内,也算是相得益彰,天衣无缝。

    朱标庇护文官,当然让老朱愤怒,可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有过人之处。他看出来了,父皇要推行变法,柳淳会成为老爹手里的一把刀。

    到时候士人反扑,柳淳的处境并不算好,相反,还是危机四伏,杀机万重!

    朱标从大殿出来的时候,就想过了,他把奇楠球给了柳淳,虽然他不在京城了,可是凭着奇楠球,出了什么事情,柳淳依旧能闯宫,能见到老朱,这玩意比尚方宝剑,王命旗牌都管用。

    关键时刻,能救命的!

    弄清楚了朱标的用心良苦,柳淳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朱标啊朱标,我刚打算背叛你,你就给我送了这么大的一份礼!是你心肠太好,还是太狡猾了?

    你丫的不是太子,我姓柳的能跟你成为最好的朋友,过命的兄弟!

    奈何你偏偏是一国储君,你让我怎么办吗?

    柳淳感慨万千,老朱哂笑了一声,“臭小子,你知道了吧?我这个儿子啊,比谁都好!他随他娘,心思比谁都细,身边的人,他全能照顾得到!可,可就是狠不下心啊!”朱元璋无奈摇头,“他不愿意做,就让我这个当爹的做!上辈子欠了人家的,这辈子给人当爹!这世上最难当的不是皇帝,是父亲!”

    老朱疯狂吐槽,“你说,有哪个父亲不为儿子操心,又有哪个儿子,让父亲省心?”

    还真有一个!柳淳咧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貌似臣就是!”

    柳淳说完,连忙低下了头。

    老朱迟疑片刻,摇头笑骂,“你个臭小子,还敢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爹倒是不用操心了,你瞧瞧,把朕气成什么样子了?”

    柳淳还能说什么,只能装死狗。

    让他这么一打岔,老朱酝酿的情绪无影无踪了,太子的事情,他不想多说,又回到了财税改革上面。

    “朕势必推行下去,趁着朕身体还好,把这件事情做了,日后就算太子继位,他也有了说辞,祖宗成法,他不会动的。朕打了一辈子江山,就让他安安心心做个守江山的仁君吧!”

    柳淳一再被老朱和朱标震撼。

    人真是个复杂的动物。

    朱标明明不喜欢他的主张,却极力维护两个人的友情。

    而老朱呢,跟太子不和,想到的不是废掉太子,而是甘当老黄牛,替太子把不想做,不能做的事情,都给做了!

    这对父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

    “柳淳,你说吧,如何在长沙推进变法?你想要什么,是权力,还是人才?朕准备赐给你王命旗牌,五品以下的官吏,生杀予夺,全都由你做主。凡是敢阻拦变法,反对清丈的士绅,一律斩杀,不要留情!朕可以容许你杀这些人!”

    朱元璋伸出了一根手指,“一千人!你觉得够不够!不够,还可以增加!”

    真是彪悍啊!

    柳淳也被老朱的作风震惊了。

    这就是洪武帝啊,一旦下了决心,老朱就百无禁忌了,长沙府还不到一百万人呢,一千人,也就是千分之一!

    老朱这是打算把整个士绅都砍个遍啊!

    柳淳似乎不怀疑老朱的决心,他真的能干得出来,而且也准备这么干了。

    “陛下,一个区区长沙府,都弄得血流成河,要是推广到整个大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柳淳道:“臣不会滥杀无辜,臣只想讨要二百名在京的监生,另外还有所有的郭氏门人,臣需要他们帮着清丈田亩,沟通百姓。”

    老朱眉头紧皱,“柳淳,区区一府,你就需要这么多人?”

    “陛下,臣是为了培养人才,清丈田亩的活儿必须做细做好,必须到每一个村子,每一户百姓的家里,详细跟他们讲清楚清丈田亩,摊丁入亩的好处,让他们真正理解朝廷的新法,发自肺腑配合新法落实。”

    老朱越发惊讶了,“柳淳,至于做得这么细致吗?”老朱哂笑道:“朕可是想很快看到成果,你不会想要推迟拖延吧?”

    谈到了具体的事情,柳淳的胆子就上来了。

    “陛下,臣斗胆揣测,陛下刚才说准许臣杀一千人?应该是打算杀鸡骇猴,推行新法!”

    老朱微微颔首。

    柳淳笑道:“陛下,臣的一位师长讲过,好的法令,必须是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还请陛下给臣一点时间,臣一定让事情稳妥顺利。其实变法也没那么难的!”柳淳觉得有领先几百年的工作方法在手,还有什么好怕的!

第252章 蓝玉的礼物

    敢说变法不难?

    老朱觉得王安石会从坟里爬出来,掐着脖子把柳淳带走!

    自古以来,有改朝换代的英雄好汉,却鲜有变法成功的人物。即便变法成功,也难免作法自毙。

    老朱身为开国之君,他都觉得要改变自己制定的,执行了二十年的法令,是非常困难,不得不靠着杀戮流血,才能强行推下去。

    朱标正是知道了变法困难,才干脆放弃了。

    可柳淳呢,居然大言不惭,说变法容易、

    你小子想气死朕啊!

    老朱哼了一声,“柳淳,在朕面前说大话,吹牛皮,如果做不到,朕不光能杀了你,还能灭了你的九族!所以……你小子给朕放聪明点,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柳淳微微一笑,“陛下,臣真的没有吹牛。臣打算首先把长沙府的情况摸清楚。每一村子,每一寸土地,都掌握好。了解民情,跟百姓交朋友,帮着他们解决现实的困难……比如兴学,修路,修水渠,打井等等,掌握了民情之后,就可以针锋相对,提出合适的改革办法。”

    “这一次财税改革,对老百姓是有好处的,能够减轻百姓的负担,至少一半以上!只要耐心沟通,获得大部分的百姓支持,并不困难。只要百分之九十的百姓站在朝廷一边,真正支持朝廷变法,新的法令就能很顺利落实。毕竟只有一府之地,臣或许是狂妄了一点,但成功的希望还是非常大的。”

    “哦!”

    老朱显得颇为震惊,争取百姓,让百姓支持变法……这话一点都不新鲜,但柳淳的言谈之间,透露出了的打算,却让老朱颇为惊喜。

    争取民心,这是历代都强调的概念。

    但如何争取民心?

    贴个告示,让官吏宣读,还是弄个独眼石人,散布流言蜚语……遍览史册,动员百姓的办法极多,五花八门,但真真正正,愿意扎实解决百姓难题,获得百姓支持的不多。哪怕朱元璋,也仅仅是做到了均田,当然了,这已经足以让老朱傲视群雄了。

    柳淳却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要去,他能做到吗?

    老朱抱着怀疑的态度,“柳淳,偌大的长沙府,你一个人怕是走不完吧?你说打算用太学生,用你们郭氏的门人。他们愿意吃苦吗?能沉下心来,老实做事吗?”

    “这个吗……就看陛下的了,假如陛下愿意赏赐那些表现好的人员,他们自然会一往无前!”

    “嗯!”

    老朱重重哼了一声,他负着手,来回踱步。

    坦白讲,老朱也知道靠着杀人推动变法的弊端,一再挥刀,把人心都杀得凉了,身边可以信任的人越来越少。

    果然如柳淳所讲,把功夫用到深处,变法的影响就会降低许多。而且有了长沙作为表率,其他的地方推动起来,也就容易多了。

    尤其让老朱感兴趣的是还能培养一大批能干的官僚。

    这点太重要了,之前跟柳淳谈论优待士人的问题,老朱就明白讲了,不是他愿意优待,而是读书人太少,朝廷又需要有人做事,在极度缺乏人才的情况下,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按照老朱的性子,能不妥协当然是最好!

    “柳淳,朕现在就赐给你王命旗牌,让人全权负责。招募人才,清丈田亩,落实新的税法,全都由你负责。多长时间,朕能看到成果?”

    柳淳略微思量,“一年半吧!半年了解情况,然后逐步落实,一年之后,征收两税,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民间有什么意见,就能一目了然!”

    “嗯!”

    老朱点头,“朕就给你一年半的时间,做成了,户部的侍郎就是你的,做不成……你也别怪朕无情了,下去吧!”

    柳淳被赶出了皇宫,等到了外面,他才想起来,老朱说过,要让他当户部尚书的,怎么变成了侍郎?

    姓朱的,你的恩典缩水也太快了!

    丫的就是最黑心,最无耻的资本家,剥削可怜的劳工……柳淳无奈,老朱他是欺负不了了,朱标又跑了,一肚子怨气,只能撒在太学生身上。

    柳淳还没等行动,蓝勇突然过来,请柳淳过去,原来蓝玉要率领大军北上了。

    说起来,柳淳没改变朱标,也没怎么改变朱元璋,他一心影响的几个人,还是那个德行。倒是蓝玉,他当初随口点拨了几句,这几年的光景,蓝玉真的洗心革面,大不相同了。

    他现在处处以名将要求自己,虽然兵书还没有写好,蓝玉觉得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天下武人的师父,所以呢,要保持师道尊严,要像个老师的样子。

    所以人们渐渐发现,蓝玉深沉内敛,不苟言笑,不论对人,还是对事,都相对公允厚道,简直变了一个人。

    不过要排除柳淳,蓝玉每次看到这小子,就和颜悦色不起来,非要吹胡子瞪眼,大呼小叫才过瘾!

    “臭小子,我跟你说的烧酒呢?你不是说,要送给军中的弟兄吗?”

    没见过讨要东西还这么硬气的,蓝玉简直是个强盗。

    好吧,小爷不跟你一般见识。

    “我当然说话算数,可问题是我给你方子,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酿酒啊!”蓝玉自然而然道。

    “梁国公,说得容易,酿酒需要粮食,需要成本,你能保证军中的酒坊能酿出好酒?”

    蓝玉翻了翻白眼,“你小子想干什么就直说?不会又想赚我的钱吧?我可告诉你啊,休想!”

    柳淳也看出来了,这家伙进化太快,完全成了滚刀肉。

    “我怎么会占将士们的便宜。我会派人设立酒坊,然后按照成本价格,保质保量供应军中,我不赚一文钱,总行了吧!”

    真是好大方。

    蓝玉可没有轻易上当,他想了想,便嬉笑道:“我怎么会让你吃亏呢,该让你赚的还是要给你,这样,我每年额外给你一万贯……对了,你要是向外卖酒,获利了分我一半!”蓝玉很认真想了想,突然道:“对了,假如分润多了,是不是我不用出钱,你还要额外送给军中一些利润……这个办法好,就这么办了!”

    汝听,人言否?

    也不等柳淳反对,他直接做主了!

    许是也觉出做事太不地道,蓝玉轻咳了一声,“那个柳淳啊……你看我马上要前往甘肃,那地方风沙大,天气苦寒,不是个好地方。我的丫头蓝新月,要留在京里。”

    柳淳闷声道:“留就留呗,你以前不也经常领兵打仗吗?”

    “那怎么能一样!”

    蓝玉道:“以前丫头还小,什么都不懂,待在府里也就算了。这回她离京去了长沙,人大了,心就大了,我不在京城,又没人能管得了她,所以……”

    柳淳瞪大眼睛,夸张道:“你让我帮你管闺女啊,亏你怎么说得出口!”

    “放屁!”

    蓝玉更生气了,“小兔崽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的女儿!我是让你好好伺候着,万一她惹祸了,不管惹多大的篓子,你都必须一肩扛起,等我回来,若是丫头觉得你做得还不错,我自然有重礼答谢!”

    “我不干!”

    柳淳很干脆,虽然蓝姑娘长得赏心悦目,人也很好,但咱堂堂男子汉,不能签城下之盟啊!无论如何,都不行!

    蓝玉轻笑,“臭小子,你以为我是跟你商量啊!俺姓蓝的是武夫,武夫自有武夫的办法!所谓秀才遇上兵,这话你总听过吧!你去外面瞧瞧,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柳淳下意识往外面走去,等从军帐出来,只见一排彪形大汉,一个个威武不凡,站在了面前,足有二百人之多!

    “这都是我蓝家的部曲,对蓝某还有我的闺女,忠心耿耿,说一不二,我现在就把他们借给你,顺便让他们看着你!你要是不按照我说的做,他们自然会教你做人!”

    蓝玉得意大笑,臭小子,我虽然走了,可你还是跑不掉!

第253章 目标国子监

    “别听我爹胡说,我,我是保护你的!”蓝姑娘理直气壮道。

    “保护?”

    “嗯!”蓝姑娘眼睛闪着光,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我听不太明白,可我知道,你干的是得罪人的事情,很危险的,对吧?有我……当然了,还有这二百名将士在,谁也伤不到你的,我发誓,除非踩着我的……”

    柳淳连忙摆手,没敢蓝新月说下去。

    “多谢了,姑娘的心意感激不尽,这样,你就算我的护卫队长了,只可惜陛下给了我王命旗牌,却没给我任命官员的权力,你这个队长没有品级了。”

    能陪着柳郎,还要什么品级啊?

    蓝新月简直要跳起来欢呼了。

    上次是跟着老爹一起去的,还有太子的事情,一路上都没来得及跟柳郎说几句话,这次总算是两个人一起出发,终于能讲点体己话了。

    而且他还让自己保护安全,是不是一整天都要陪在身边,包括晚上……好害羞啊!

    蓝新月越想脸越红,她跟着柳淳,出了军营。二百名将士……准确说,全是蓝家的家丁,他们是不入军籍的,属于蓝玉私人的部曲。

    这位梁国公做事也谨慎多了,他不动声色,就把自家的部曲给了柳淳,把麻烦甩出去不说,还照顾了天子宠臣,在老朱那里也会得到赞许。

    至于这二百人,蓝玉是一点都不担心,柳淳这小子没别的好处,就是够大方。跟着他的人,几乎都身价不菲,发了横财。

    也该让自己的老兄弟们过点安稳富足的日子了。

    蓝玉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这才带着五万大军,踏上了西征的路途。

    傅友德带着两个儿子,保护朱标,也离开了京城,前往巡视洛阳和西安,最后确定新都的所在地,并且着手营建新都。

    朱元璋希望让太子借着巡视的机会,远离京城,能用更理智的眼光,来看待变法。尤其是西北民生凋敝,十分贫穷。变法对穷苦人当然是好的,若是太子能够认识到这一点,从而改变想法,朱元璋当然十分乐见……

    只是老朱没有料到,包括蓝玉等人都没有想到,此番分别,等再次相见,已经物是人非,天崩地裂。

    “柳淳,我直接叫你的名字,没事吧?”

    蓝新月仗着胆子问道,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蓝姑娘,生怕惹到柳淳生气,连声音都柔和了无数倍。

    柳淳轻笑,“其实你也可以叫我老板!”

    “老板?”蓝新月不解,什么意思?车老板?那不是马夫吗!

    正在这时候,有人笑嘻嘻道:“蓝姐姐,你也被老板收编了?”

    说话的正是徐妙锦,小妮子不只是一个人,身后还带着二十几名账房先生,一起来见柳淳。

    蓝新月傻了眼,怎么回事?徐妙锦怎么来了?不是我跟柳郎去长沙吗?其他人凑什么热闹?

    你一个弱女子,又不会功夫,去了能干什么?

    徐妙锦轻笑,主动解释道:“蓝姐姐,是这样的,咱们老板升了官,负责推行变法,他跟皇大爷讲了,说要把功夫做细,要仔细核算。这不,我找了二十几位账房先生,他们有的在皇家银行做事,有的在我的商号做事,都是最顶尖儿的,有我们在,老板就不用那么忙了,对吧?”

    徐妙锦冲柳淳嬉笑着,蓝新月努嘴了,让柳郎轻松点,当然是好事情,可,可怎么这么不舒服啊!

    蓝新月的好心情跑了至少一半。

    柳淳没心思管两个丫头的小情绪,他现在全力折腾自己的班底儿。

    有了护卫,也有了账房,他还缺不少能办事的。

    “走吧,去国子监!”

    柳淳准备去国子监寻找人才。

    有人或许要问了,柳淳是不是脑袋坏了,国子监不都是一群只会读书的酸儒吗?他们能干什么事情?

    大明国初的国子监,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在明代选举之法大略有四:曰学校,曰科目,曰荐举,曰铨选。

    学校以教育之,科目以登进之,荐举以旁招之,铨选以布列之,天下人才尽于是矣。

    什么意思呢?

    就是州府县各级官学,培养人才,科举考试,选拔人才,一些特殊的情况,可以通过官员举荐直接入仕。另外呢,除了高官是天子任命,其余官吏根据吏部的考评优劣,进行铨选。

    以柳淳为例,他是属于举荐,做了大宁都司的经历官,然后又被超擢成为长沙府同知。

    像黄观那样,因为地方科举表现突出,被送到国子监读书,他可以参与科举,也可以靠着国子监生的身份,直接做官。

    就像很多官吏,他们的子弟蒙恩荫,可以进入国子监读书,成为监生。但是也他们的学识,未必能通过科举的独木桥,所以不经科举,直接为官,就成了不错的选择。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黄观一样,一路过关斩将,直接拿到状元,别说状元了,就连普通的进士都不容易。

    所以呢,总结起来,在大明朝想要当官,最好的办法就是走科举路线,一路考出个进士功名,光明正大进入仕途。

    可问题是这一条路能走到尽头的实在是太少了,简直凤毛麟角。

    就比如一些人,考到了举人,考到了秀才,就再也没有机会进步,他们就可以凭着功名,进入国子监,举人进去,叫举监,生员秀才进入,叫贡监。

    很多人都说,举人有机会当官,而秀才没有机会……这句话是严重错误的!

    因为不管举人还是秀才,都有机会进入国子监,成为国子监生,就有机会当官,所以秀才也可以入仕……但问题来了,官位就那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除了进士是必定授官之外,举人都未必能捞到官职,哪里还有秀才的机会。即便有,那也是理论上的。

    更何况在国子监,还有相当比例的官员子弟,另外一些有钱人还可以捐赀入监,说白了,就是花钱买监生的身份。

    这几类凑到一起,僧多粥少,从府学,州学,县学,以秀才身份入选国子监的监生完全处于弱势地位,丝毫没有机会,没人加入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到了后期,国子监里面,官员子弟充斥,豪富之家靠着花钱买来的例监多如牛毛,真正有才学的读书人不屑于进国子监。

    作为帝国的最高学府,完全成了杂碎的集中营,

    稍微有点志气的读书人,都走科举的路子。

    通过国子监举贡已经很让人不齿了。

    另外包括举荐啊,恩荫啊,这一类的杂流,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假如再过三十年,像柳淳这样,靠着举荐为官的,人家科甲正途,都不拿正眼瞧他。

    当然了,现在是国初,是老朱励精图治之下。

    国子监之中,还真聚集了一些不错的苗子。

    而且老朱真的有两下子,觉得算得起育才专家!他首先是从各地选拔青年才俊,进入国子监之后,老朱还创造了积分之法!

    没错,后世的学分制,或许就来源于此!

    国子监司业二员分为左右,各提调三堂。凡通《四书》未通经者,居正义、崇志、广业三堂。

    一年半以上,文理条畅者,升修道、诚心。

    又一年半,经史兼通、文理俱优者,乃升率性。

    升至率性,乃积分。其法,孟月试本经义一道,仲月试论一道,诏、诰、表、内科一道,季月试经史第一道,判语二条。

    每试,文理俱优者与一分,理优文劣者与半分,纰缪者无分。岁内积八分者为及格,与出身。不及者仍坐堂肄业。如有才学超异者,奏请上裁。

    瞧见没有,一步一步推进,比后世的大学还要严格呢!

    学习情况,老朱还要亲自过问,绝对是名正言顺的天子门生。

    如果以为这就完了,那也太低估老朱的智慧了。

    所有监生在做官之前,还有一道手续,那就是历事!

    从洪武五年开始,针对监生定考核法上、中、下三等。上等选用,中、下等仍历一年再考。上等者依上等用,中等者不拘品级,随才任用,下等者回监读书。

    换句话说,就是在为官之前,要去各个衙门实习,表现突出,按照上等使用,表现一般,随便安排,表现不好,直接赶回去重新读书。

    在老朱的这套严厉的培养手段之下,明初的朝堂,有数量相当多的循吏,干吏,清廉官吏……正是靠着这些人,才有了洪武的盛世气象。毕竟老朱再厉害,也要有人给他干活才行!

    柳淳要来招募的就是这些人,只是不知道,高傲的监生,能有几个愿意到他的麾下来?

第254章 国子监空了

    国子监在鸡鸣山下,环境优美,树木丛生,尤其是槐树,十分巨大,槐树又称国槐,是公卿之树,国子监作为最高学府,自然广种国槐,希望学生能够成为国家栋梁之才。

    当然愿望是好的,可学生究竟如何,就说不好了。而且柳淳之前因为杨朱的事情,跟太学生在文庙发生了冲突。还闹出了许多风波,此番他来国子监,已经做好了拐人的准备,反正老朱给了他王命旗牌,手里又有蓝玉的家丁,大不了直接抓人!

    柳淳是不太在乎名声的,跟文人闹翻了更好,反正他干的都是得罪文人的事情,现在闹翻了,等于提前打预防针,就算以后谁想害自己,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一路上,盘算了好几套剧本,准备见机而作。

    可让柳淳预料不到的一幕出现了,当他来到国子监的时候,在外面齐刷刷,站着数百名学生,他们全都衣冠整齐,甚至有人还梳洗打扮过,都十分正式。

    当柳淳出现的时候,为首的一名监生主动行礼。

    “学生刘政,拜见同知大人!”

    在刘政后面,其他的太学生纷纷施礼,对柳淳表现极为恭敬。

    跟在柳淳身后的蓝新月眼睛都冒小星星了,柳郎就是厉害,瞧瞧,这些高傲的监生,无比以弟子自居,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啥也别说了,柳郎就是有本事!

    柳淳可没有那么自我感觉良好,他轻咳一声,“尔等知道本官的来意?”

    话音刚落,黄观从一旁笑着走过来。

    “是我听说之后,来跟大家伙讲的。”

    柳淳大惊,心说黄观行啊,靠着六元的名头,把这帮学生忽悠的一愣一愣的,怎么都来迎接我了?

    见柳淳满脸怪异地看着自己,黄观急忙咳嗽。

    “是这样的,我跟大家讲了,是柳大人秉承皇命,要改革税法,推行新制,大家无不欢欣鼓舞,早就等着柳大人过来挑选人才呢!”

    柳淳颇为惊讶,“你们都愿意去?跟着我可是会吃亏的,搞不好还有危险啊!”

    刘政就是站在最前面的太学生,他年纪不大,人长得又黑又瘦,但眼神清澈,双眸明亮。

    他朗声道:“我辈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百姓苦于苛捐杂税的盘剥,已经是苦不堪言,有识之士,无不希望革新税法。为了变法,就算粉身碎骨,又有何惧!”

    柳淳听完,微微一笑。

    “口气不小,志气更大!”柳淳面色转冷,他沉吟道:“你说有识之士,皆主张变法,你又是从何处听来的?是谁告诉你的?”

    刘政傲然道:“是学生的师父,方孝孺!”

    “啊!”

    柳淳真的惊到了,老方啊,当初可是被柳淳坑得很惨,挨了打不说,他的方案被老朱贬的一钱不值,甚至说出此人不堪用的话。

    老方的仕途几乎让柳淳给毁了。

    不过上次万寿盛典上,柳淳听说方孝孺经朋友介绍,去了蜀王府,当了讲师,教导学问。颇受蜀王的推崇,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打不死的小强。

    而刘政呢,他是早年拜在方孝孺的门下,众所周知,方孝孺是坚定地均田支持者,他甚至希望恢复王田,实现万世太平。

    他的弟子,倒是能说出这种话。

    奈何柳淳跟方孝孺毕竟有仇。

    “你真的愿意参与变法之中?”

    刘政轻笑:“柳大人莫非怀疑学生的诚意?师父力主抑制兼并,作为师父的门人,我理当为新法肝脑涂地,还请柳大人不要怀疑。”

    柳淳瞧了半晌,点了点头,又走到了那些太学生的中间,稍微询问了一下,大家伙都群情激愤,一个比一个热情。

    走了一圈,柳淳也闹清楚了。

    这些太学生,其实也都是年轻人,一腔热血,恨不得立刻大展拳脚,治理家国天下,名留青史,让后世敬仰膜拜……大明税制不合理这件事情谁都知道,刘政又是苏州人,感受更加强烈。

    他觉得柳淳能说动陛下,推动变法,就是最大的功劳……至于他跟师父之间的恩怨,不能凌驾到国家大事上面。而且他也相信,就算方先生在,也会赞许他的选择。

    柳淳重新到了刘政的面前,他摆手,“来坐下吧!”

    说完,柳淳席地而坐,刘政稍微迟疑,也跟着坐下来,可人群当中,就有许多太学生嫌地上脏,不愿意坐下。

    柳淳微微一笑,果然热血谁都有,可一玩真的,就未必能热得起来了。

    “大家愿意投身变法,我是很欣慰的。但有些话,我必须说清楚,我也想请你们想清楚。这次变法的核心是什么呢?是放弃人丁税,转而以土地作为征税的对象,说白了,就是地多多交税,地少少交税!而那些无立锥之地的百姓,就不用交税。还有,我甚至想过,要对田亩多到一定数量的大户,征大户税,换句话说,就是用税收来抑制兼并,维持土地的公平,你们以为如何?”

    柳淳说的通俗明白,刘政听着他的话,忍不住喜上眉梢,这不正是师父所希望的吗?眼前的这位柳大人真是不一般啊!

    刘政听到柳淳询问,他很想开口发表意见,却被另一个太学生抢了先,他叫龙镡,对柳淳施礼之后,非常振奋道:“大人说得太好了,越来越多的官吏豪族,兼并土地,逃脱税赋徭役,百姓的负担越来越重,京城之地,天子脚下,我们也时常见到流民。柳大人,你这么好的建议,为何不奏请陛下,在全天下颁行?你仅仅在长沙府施行,是不是偏爱长沙?”

    龙镡红着脸道:“我的家乡也要变法,不止我的家乡,还有好些地方,都要改革法令,我觉得最少要在湖广推行,区区长沙一地,不够!大人,要变法,就要大破大立,不能学小脚女人啊?”

    龙镡还是个耿直的急性子,说出来之后,立刻觉得不妥,慌忙给柳淳赔罪。

    柳淳轻笑摆手,“你方才问我,为什么在长沙执行,我可以告诉你,长沙潭王刚刚死去,陛下将潭王名下的土地发还百姓。正所谓新人新办法,我们可以利用这些田地,验证新法,到底可不可行!长沙不算富裕,也不算穷,不算大,也不算小,农商并重,在大明的州府当中,算是比较有代表性的。若是能顺利解决长沙府的问题,其他州府都可以参照办理,推动变法,也就会顺利许多!”

    柳淳走到了龙镡的面前,坦然道:“你刚才说我不能学小脚女人,可我有不同的看法。你们大家伙也想想,做事呢,不妨立下大志,就比如说,我想考状元,我想蟾宫折桂。这是对的,可真正做起来的时候,总要先定个小目标吧!比如县试的时候,考个案首,府试再考个案首,院试的时候,又是案首……这些小目标都实现了,你也能跟咱们六元相公一样了,是吧?”

    黄观气得摇头,你小子讲变法就讲变法,编排我干什么?

    在场的太学生们忍不住哈哈大笑。

    案首可不是那么好得的,别管什么考试,能通过就烧高香了,黄观那家伙,根本不是人,是考试之神,身上带着仙气呢!

    不少人见黄观来太学,都想蹭到近前,蹭点仙气,盼着文曲星保佑。黄观最近出门,身上什么配饰都不带,因为带了也没有,走一路回去,就什么都不剩了!

    大家伙在笑过之后,都严肃起来。

    他们渐渐觉得,柳淳的确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你们是太学生,都有机会成为官吏,按照目前的规制,官吏是可以免除苛捐杂税的。我想请你们想清楚,这次变法之后,官绅要一体纳粮,你们也不例外,而且为了作为表率,所有前往长沙,落实变法的人员,都必须主动放弃免税的特权,把自己放到和普通百姓一样的地位上。”

    柳淳发自肺腑道:“自古以来,订立规矩的人,都希望把自己排除在外,都觉得是别人破坏了规矩,而非是自己!但大家想过没有,从你们考中秀才开始,到举人,到入仕为官,这一步一步走来,不知不觉间,你们就破坏了税法的公平。约束别人容易,约束自己难!所以呢……我会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好好想清楚,假如依旧愿意参与到变法之中,我恭候你们!“

    三天时间,短暂到了令人发指。

    柳淳打着哈气,从房间出来,蓝新月就在外面等着了,很贴心递上了一个手巾板。柳淳擦了擦脸,随口道:“有人来了吗?”

    蓝新月摇头,三天时间,一个人都没来!

    “那些穷酸,就会说大话,吹牛皮!要不我带着人,去把他们都绑来算了!”

    不愧是蓝玉的闺女,行事风格还真像。

    可是……不对劲啊!

    变法是陛下让的,能参与其中,肯定能得到天子青睐。

    这帮读书人再傻也不会一个不来啊,莫非你们不怕老朱一怒之下,把所有监生赶回家里,永远不许你们入仕为官?

    正在柳淳思量着,突然三爷大步赶来,鼻子都气歪了。

    “臭小子,你又干了什么?咱们家外面让好几百人围上了,都是要找你的!”

    柳淳吓得不轻,几百人?都来了,那国子监岂不是空了!

第255章 老朱的恩典

    “还不错!”

    朱元璋接到了锦衣卫的呈报,难得露出一点笑容,养士二十多年,总算没有白费,至少这些年轻学子,还是有点良心的。

    其实也不奇怪,只要和自己的利益没有关系,绝大多数人都分得清是非的。

    这帮监生一来年轻,二来不管家。三来还想着致君尧舜的伟大理想……总而言之,他们是愿意推动变法的。

    就像是司马光,在王安石变法之前,他极力推荐,还说享负天下盛名三十年,用之则天下大治。

    等到王安石真正主持变法,动了士绅官僚的利益,司马光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纠结一堆耆老,处处跟他推崇的王安石作对。

    很讽刺的是,站在司马光背后的老臣,诸如富弼等人,居然是当年庆历新政的主要推动者。

    昔日的改革家变成了可恶的顽固保守派!

    也不知道年老的他们,要不要对年轻的自己谢罪?

    尤其可恨,司马光为了反对变法,居然连变法的成果都放弃了,陇右的土地也不要了,占尽优势,有望灭掉西夏,也罢兵求和……只能说,此老反对变法到了最后,已经反得魔怔了,脑子里全都是党争,丝毫没有家国天下。

    许多人不是吹嘘宋代的文治吗?

    没错!

    宋代的确文治了得,所以从宋代的士人身上,就能读出所有读书人的劣根。

    目前国子监生热血沸腾,但是真正进入官场,磨炼几年,多一半都会改变想法,变成和当朝诸公一般,极力维护士人的利益。

    曾经的天下啊,苍生啊,百姓啊,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有在不侵犯他们利益的时候,才会想起来。

    ……

    柳淳很清楚,所以在听说数百人前来的时候,他只高兴了一会儿,就重新冷静,等他赶回家里的时候,已经变得面沉似水。

    老爹成亲之后,柳淳在家里还是不舒服,他目前住的是徐增寿的一处别院。监生们不了解柳家的情况,天还不亮,纷纷找到了柳府,这才有三爷去找柳淳的那一幕。

    “你们都来了,还不错!”

    柳淳嘴上说着,目光扫过人群,他伸手指了指几个监生。

    “你们可以回去了。”

    这几个人愣了一下,回去?

    为什么?

    “柳大人,我们的考评都是上等,不敢说才华满腹,可也读了不少的书,柳大人总要给我们个理由吧!”

    柳淳笑道:“很简单,你们穿着长衫,还有你们身上的配饰太花哨了。”

    经柳淳这么一说,大家才注意到,的确,他们从上到下,考究的儒衫,玉佩,身上带着沉香串儿,现在已经是秋天,居然还每个人拿着一把洒金的扇子,没错,就是要这个范儿!

    “我说过了,这一次变法,必须要把工作做到细致入微。要到老百姓中间,要走遍山山水水,弄清楚百姓的真正想法,然后才能制定新的税法。”柳淳意味深长道:“征税可不是一件小事。百姓辛苦耕种一年,所产粮食,要完粮纳赋,还要买了花钱,支付丁银和苛捐杂税,最后剩下的,才是一家人的口粮。”

    “我们改革税法,可能一家只少收了那么一点,也可能连你们手里扇子的一根扇骨都买不到!但是!就这点节约,或许百姓就能多吃几个月的干的,或许过年的时候,桌上的扁食就能多点肉,又或者,一个穷苦的孩子,就能进学堂读书,以后也许有机会进入国子监读书……所谓将心比心,在你们的眼里,微不足道的一点,对老百姓来说,比天还大!”

    “在我的手下做事,我不希望你们说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大话!我懒得听,也不想听!我想听的是一个百姓能少交多少钱粮,朝廷的府库是多了,还是少了。所以,我要求你们,必须站在百姓的角度,去思量变法的问题。”

    柳淳道:“我还想说一句,三天前有人问我,为什么不能大刀阔斧!我现在想问问他,对老百姓如此重要的事情,我们可以马虎吗?我们把命令颁布了,下面阳奉阴违怎么办?百姓不理解怎么办?我们是要做成变法的事情!”

    “你们每个人,都必须做好吃苦的准备,要上山下河,到田间地头,去跟百姓谈论,去了解他们的想法……这一次不是游历,不是增长见闻,甚至不是去当官!那些家境优渥的,吃不了苦的,身体孱弱的,不愿意跟老百姓在一起的……全都请你们退出。现在离开,没人会追究你们的过错。可若是到了长沙,你们办不了事情,那就不要怪我请出王命旗牌,斩你们的脑袋了。”

    很显然,参与变法,不是去镀金,少爷羔子们请自动离开。

    柳淳可不是开玩笑。

    在场的监生们互相瞧了瞧,虽说临阵退缩,不那么光彩,但真让他们吃苦,尤其是跟普通百姓在一起,他们也着实不舒服。

    该怎么办呢?

    迟疑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有人想通了,转头离去。

    那几个被柳淳点名的富家公子哥,此刻也有人转身走了。

    最后就剩下了一个,这位细皮嫩肉,十分白净,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不会比柳淳大多少。

    他拧眉瞪眼,不停咬牙,怎么办?

    是离开,还是留下来?

    他留下来,能不能完成柳淳的要求?

    万一做不到,岂不是要被砍头?

    怎么办啊,老叔祖啊,快给我个主意吧!

    “不要纠结了,一会儿我给你们准备应用之物,你们要背着几十斤的东西前往长沙,想在我手下做事,没有一副铁脚板,是行不通的!”

    “什么?”

    要走着去长沙?

    还要背几十斤的东西?

    开什么玩笑,我们是文弱书生,不是武夫啊,不是!

    人群当中,嗡嗡声骤然大了起来。

    柳淳把眼睛一瞪,“怕了?怕了就退出去!我提醒你们,自古以来,参与变法的人,有好下场的不多,这的确是一场战争,一场比真刀真枪还残酷无数倍的战斗!你们最好丢掉读书人的幻想,不要觉得我们主张是对的,就能无往不利!”

    “错了!大错特错!即便主张是对的,若是没有方法,不能落实下去,也只是空谈!明白吗?”

    柳淳的这一番训斥,又吓跑了不少人。

    可就是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额头鬓角都是汗水,但却站着没有动弹!

    他拧眉瞪眼,俊俏的五官扭曲,突然,他把手的扇子高高举起,狠狠摔在地上,然后抬起脚丫子,狠狠踏上去!

    象牙的扇骨,苏绣的扇面,让他踩了个粉碎!

    这小子还不罢休,猛地将身上的儒衫扯下,扔在了地上!

    他的举动,把周围人都吓到了,这小子不会疯了吧?

    柳淳也注意到了,只见这小子梗着脖子,脸膛涨红,冲着柳淳道:“大人,无论如何,我都要去长沙!大人看我哪里不顺眼,只管说就是了,我改!”

    柳淳瞧了瞧他,突然笑了,“好,那你就负责执掌所有人的告身,还有往来的公文。”

    这个年轻人面露喜色,可柳淳的下一句话,直接兜头一盆冷水、

    “凡是有文字的东西,你都背着,不会太重的,也就二三十斤吧!”

    年轻人的脸瞬间僵住了!

    二三十斤,还有应用之物,加起来五十斤往上了,就他这个体格,还不到一百斤呢!

    我现在退出行不行啊?

    年轻人欲哭无泪。

    柳淳可不管这些,直接带着他们去军营,领去背包。

    为了锻炼他们,柳淳特意绕了个大圈,等走到军营的时候,不少人都浑身冒汗,衣服都湿透了。

    这可怎么办啊?

    还要去长沙呢?

    这不要命了吗?

    又有不少人,起了退出的念头。

    他们迈着沉重的步伐,进入了军营,他们甚至没有注意到,两边的护卫密密匝匝,多得令人发指。

    很显然,不是为了欢迎他们准备的。

    “哈哈哈,还不错!足有一百多人呢!”

    朱元璋爽朗的声音传来,这帮人都吓了一跳,他们之中,多数人没见过朱元璋,可那一身龙袍独一无二,怎么也不会认错。

    陛下来了!

    刘政和龙镡走在前面,看得最真切,立刻行大礼。

    “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老朱心情愉悦,“还成,你们能来到这里,朕就十分欣慰。国朝养士,为的就是替君父分忧!你们和普通人不一样,朕不只是你们的君父,也是你们的师父!能到这里的,都是天子门生。你们跟随柳淳,把变法的事情做好,回来,为师给你们庆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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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洪武末年介绍:
驱逐北元,扫清天下,明太祖固有一死。书生当国,藩王虎视,削藩靖难,血火刀锋中,杀出凛凛新明朝。一个失业的锦衣卫,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左持剑,右握锄,一剑平天下,一锄养万民。这是个小特工,奋斗成为盛世大豪的曲折故事。大明盛世有千钧,锦衣卫担八百!翻开《永乐大典》,尽是我的传说!——————————读者群:284427642奋斗在洪武末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奋斗在洪武末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奋斗在洪武末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