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一次诚恳的发言
之后的阳起石又就夏枯草与他背后那位大叔的问题与拉聊了两句,而拉也由此方知他心中的神圣缔约者到底是何来历,他面上虽是波澜不惊,心下却已起伏连连,于是脸上惯常带有的那抹笑意便不知去了哪里。
只是令人心头微冷寒意骤生的是,他与阳院长虽是以夏枯草为赌设局,但夏枯草不曾知晓其间一切,他也并非单身入局——夏枯草是为苏合香与古山龙而来,他身侧有着海金沙与白石英的身影,身后更有以白砡为首的混合人马以作援军,但无论是阳院长还是那位拉……都对他们的存在甚少提及,即使偶有聊起,口中言辞也是那般轻淡,便是任由无关人等的随意入局。
而他们的这份轻淡,便于此时着实透露出几分残酷。
……
……
与此同时,裁决竞技场内——
又是白石英,他撇开身后所有人,独身一人上前数步,在那位神秘人身前一米处站定,随即躬身一礼,笑眯眯地道:“前辈,劳您久候。”
人影缓缓睁眼,血红色的眸子先在白石英周身上下转了一圈,随即扫向他身后的四人。
眼光不会有任何力量,但偏偏当他那双血红色的眸子扫过,那一被他扫过之人便感胸口一滞,呼吸渐感窘迫。
夏枯草背负于后的双手颤了颤,随后紧紧握拳。
由于苏合香的关系,他对这位神秘人全无好感,他也想在对方面前表现的更为无畏勇敢些,所以此时的他站在四人之首,便将苏合香等人遮掩于后。
但他如今很怀疑自己的如此行为是不是做错了……
如今正是冬末初春,大地回暖之际,但地表之上的气候仍有几分凉意,所以此时的他自是身着长袍,只是他身上的这件学生制服早已于与白砡相争时便有几分破碎,便遮掩不了破损之下骤然竖起的寒毛。
而幸又或是不幸,也许在他眼中这位神秘人别有意味,但神秘人眼中的他却是个若有似无的存在,即使他站在四人之首,只怕也比不了能在对方身前谈笑自若的白石英半分,所以这位神秘人的目光只是自他的面容之上一扫而过,便旋即转向白石英。
不见任何动势,神秘人自地上站起,倏忽越过两者间的距离,然后在白石英的肩膀处轻轻一拍。
后者身姿一僵,笑容一凝,但随即便告回复如初。
神秘人无论从身高面容还是所着服饰都是那般普通,就像是那种往人堆里一扔便很难再见之人,除却那双血红色的眸子与极为悦耳的嗓音外便再无特殊,别说是比之秀美若女的白石英又或是冷漠如梅的海金沙,单论外表,便是诚恳朴实的夏枯草都比他更为显眼。
但随着他如今的身姿一起,双眉一扬,便有一股气度展现,仿若于山河间纵横无数万里却依然神清气朗的侠客。
又哪有一丝疯态?
“你们都看了碑上之字,自是知道这破地儿的挑战需要至少五人。”神秘人神色温和地笑了笑,随即将手掌自白石英的肩膀处放下,继续问道:“那么摆脱我最好的方法,便是你们五人直接就此挑战,徒留我一人于外徒呼奈何。”
“那么你……为何没有如此做?”
白石英自不会告诉他外界援兵随时会到,届时你依然能凑齐五人杀上前来——挑战需要五人可不代表入关后仍需保证五人的存活,于是他只是极为诚恳认真地说道:“我们是盟友。”
神秘人闻言微一失笑,半晌后摇了摇头,血泊般的眼眸微微荡漾,便散发出一股冷冽的寒意,他望向白石英身后俱显防备之色的四人,随即微讽不屑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所有试图拉拢我成为盟友的人,都死了。”
“这些人甚至比死在我手的敌人更多……当然,其中侥幸不死的,也都在之后成为了我的敌人。”
“当然,最后一句中的‘敌人’只是一种说辞,他们固然恨我恨的咬牙切齿,却多半变成了老鼠,只敢于深夜吱吱几声。”
神秘人的这番话没有提及究竟有多少人试图拉拢成为他的盟友并在随后就此死去,也没有提及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致使那些幸存之人连复仇的举动也不敢做出,他的话语里只有一味的平静清淡与隐藏于平静清淡下的轻蔑不屑,但正是因此,便有一股极为浓重的血腥味道透字而出,闻人欲呕。
但白石英就是连脸色也没变上一下,他没有如寻常人一般心生恐惧随后喃喃地试图收回自己先前有关盟友的话语,也没有如曾与这位神秘人打过交道且其中较为优秀的那些人所刻意表现的坦荡与展现所谓的与众不同,因为白石英是聪明人,而且他从不认为自己比其余聪明人更为聪明,便从不会认为别人无法将这位神秘人拉拢为盟友是因为他们不够聪明。
所以闻言后的白石英只是极为认真地思忖片刻,便再度一脸认真与诚恳地说道:“我是法典国治安署官员,而你应在吉芬城内杀了人,所以我们就是兵与匪的关系。”
神秘人血泊一般的双眼微一流转,从原本的不屑望天转为略带几分兴趣地看向身前的白石英。
只听他继续说道:“但你先前绕过一位女子的性命,而我有言在先,那你既然没有杀她,我就会配合你的行动,所以我才称你为盟友,但这里的盟友于你最后一句中的敌人一样,只是一种说辞,所以我和那些拉拢你的人真的很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等你出了此间,便要试图抓我?”
“试图这词用的很好,我总要试上一试。”白石英很是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的这番话说的极有诚意,有着难得的真诚,但即使如此,就如他所想的那样,神秘人身手之高可与如今的吉芬王立封印师学院的院长相较,自是有过不计其数的势力试图拉拢于他,而其间所使用的手段与言辞更是层出不穷,便不会缺乏如白石英这般先是示之以敌,却终究是想与他合作的手法出现。
于是神秘人根本不信。
但他虽是不信,却也起了几分兴趣——与别者不同,白石英并没有一脸激愤昂扬地说出此话,更没有无趣的用些手段以作佐证,甚至他所提及的期限只在脱身之后,而他说的又是那般诚恳认真,那么神秘人便认为自己可以帮他一把,带他们脱离此间,然后再看看对方如何应对,是否……就真要抓上自己一抓?
于是他直接迈步上前,掠过了对方的肩膀便向着那块石碑处走去,唯留一道声音响起于后。
“很好,那就闯关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闯关 一
眼见神秘人已将双手落于石碑之上,场间所有人于对视一眼后只得同步上前,俱是有几分沉默迟疑地做出相同动作。
——唯有落在最后的白石英在那之前先说了一段话。
“我们都看到了碑上内容。”他说道:“可惜我们之中无人知晓有关裁决竞技场的任何情报。”说到这,他不禁看了那位神秘人一眼,显然对其有所期待,但对方没有开口,他便只能万金油般地继续说道:“所以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如无必要,千万不要违反这里的规则。”
随着白石英的话语回荡其间,这处纯白空间仿佛能感应到众人的心绪变化,于是原本明亮的光芒渐趋黯淡,众人眼前之景骤然一分,便分化出两条彼此平行的道路。
其中一条通往火焰之中熊熊燃烧的宫殿与城池,无数生灵与数之不尽的牲畜草木正于这副倾覆之景中苦苦煎熬,世间火光四起灰烬纷飞,而在仿若一瞬又如无数纪元的时光过后,便只余空旷的死寂与彻底的黑暗留存于中……
至于另一条——则是众人通往群山之巅见证诸王之像的情景,行走于人间的神祗自云端落下为像下的王者一一加冕,而那些头带桂冠的人间王者无不手持利剑,身后站立着无数曾与其一齐披荆斩棘的骑士乃至于普通子民,而他们此时业已成就辉煌的伟业。
随即——
众人头顶之上忽然响起一阵极为恢弘的声响——
这一声响也许是语言——因为所有人都能自这些晦涩洪亮的声音中听出音节变化,但不同于碑上文字,这一语言所具有的历史显然不在众人的认知之中,但那无关紧要——
因为随着这一滚雷般的动静方一起始,众人四周便接连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这些声音犹如潮水一般涌入众人双耳,震得除那位神秘人之外的所有人面色发白,于是众人抬眼望去,这才发现原本纯白的空间早已成为一处灯火通明的广场,而那些嘈杂的声响正响起于四面八方高耸的围墙与位于其上的观众之间——
“克雷斯特汉姆古城……”神秘人忽然看向一处方位喃喃开口,于是众人随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去,便看到一座与人齐高的羊型雕塑。
——确切地说,那是一尊手持镰刀的人立山羊。
“羊角恶魔……?”夏枯草自是认得这一基督教中的传奇恶魔,只是他从未料到能在这处世界看见对方的模样,忍不住轻声自语了一句。
夏枯草的这一自言自语仿若呢喃,音调极为轻微,就是他身边的苏合香都不过奇怪地看他一眼便告回头,并未听个真切,但那位神秘人却是豁然回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起夏枯草,眼中玩味之色一闪而过。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接着众人眼中的广场骤然抬升,而先前那道晦涩的悠远之音也已再度响起,盖过四周欢呼仿佛诉说着什么,而随着众人身前骤然明亮起的六处光圈,这一原本就已极为洪亮的声音忽然变得更为高亢,仿佛催促着众人做出抉择。
“我们有六人,需要过六关,而眼下又有六个光圈……这代表着什么?选关?”
“不。”此时的夏枯草仍在盯着那尊羊角恶魔雕像看个不停,越看越觉得对方与自己所来世界的著名恶魔‘巴风特’份外相似,闻言后不由下意识地反驳道:“石碑说的很清楚,裁决竞技场需要五人以上方可开启,有几位挑战者便要闯过几关,所以对我们而言,这就是六人过六关的关系。”
夏枯草转回目光,按下心头泛起的诡异感受,很是认真地道:“而如这里意味着选关,就是一人对一关的关系——可这两者并不等同。”
“如果不是选关,就是安排上场顺序。”身为蓝血贵族的海金沙总对摆擂台搞决斗更为敏感,只稍看一眼周边环境便将其与裁决竞技场中的后三字联系到了一起,随后他脸色渐凝,催促道:“我觉得我们最好快一些——”
其实不用他提,此时场间所有人都已不堪忍受那越发洪亮乃至变得无比尖锐的晦涩之音,而他们也不认为裁决竞技场的创造者只会以噪音折磨他们。
“前辈,还请您踏入此圈。”
神秘人血红色的眸子在白石英身上微微一转——他能理解对方为何做出如此决定,于私的一面就不说了,即使在公,让实力最强的自己先行一探也是极为在理。
只是再为有理……又与他何干?
——但他依然走进了光圈。
理由只有一个——
太吵。
而那就够了。
眼见神秘人依言入场,白石英与他身后的所有人不由松了口气,可他们还未来得及高兴,随着神秘人的身影被传上石台,他们一行并未踏入光圈的五人却极为愕然地于同时眼前一花,再一聚首,便已身在囚牢之内——
夏枯草转身看了一圈,脸色立刻变得不太好看——所有未踏入光圈的人都被困于此处,而台上的那位神秘人也于此时投来嘲讽的笑容。
“冷静——这与他无关。”白石英拍了拍夏枯草的肩,又转身拉住四处寻找囚笼之锁的**皇帝,很是无奈地道:“别用普通眼光看待这里,我敢保证,我们出不去。”
“何况必要之外的暴力也被石碑绝对禁止。”
古山龙只得无奈停下,这才发现有着如此举动的只有他一人,不由抚了抚于这数天之间便已花白了不少的发丝,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抬眼看向石台之上的状况。
——毕竟是活见久的老狐狸,只要稍一提醒,转换了角度,就能立刻明了他们五人所处的囚笼不过是第一关的预先安排——他们没有进入光圈,便是旁观者的身份,只是从如今所处的局势来看,只怕神秘人一朝落败,他们五人的处境便会极为不妙,但古山龙从未怀疑过对方的落败——因为他很清楚对方之强。
问提是……自己这方五人被囚,那么按夏枯草的理论,便远不是神秘人赢下一场两场便能将他们五人齐齐救出乃至于闯过此关——因为那样同样等同于一人一关。
那么——究竟该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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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闯关 二
在带有几分嘲讽意味的一瞥后,神秘人缓缓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擂台对面缓缓洞开的巨门。
而一道通体漆黑的人影正自门后款款走出。
夏枯草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随着对方的方一入场,场间就立刻弥漫起一股腐朽的味道,而那道徒具人形的人影却没有任何人类该有的模样,只是通体如石油一般粘稠,身形更随着脚步的移动不时荡漾,仿佛于体外存在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方将它塑成了人形。
“这是什么东西?”夏枯草盯着这个怪物问道。
海金沙与白石英对视一眼,随即一齐看向夏枯草身边的苏合香,同时后者口中说道:“那是幻想种。”
“幻想种?”夏枯草有些疑惑的重复,心想这可不像是什么名字,反倒更像一种统称,一种物种的统称。
好比人类。
然后他才注意到自己的两位友人几可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合香,不由更为疑惑。
“怎么了?”
“幻想种,是千年前忽然自大陆各处出现的物种统称,它们的外貌特征你也看到了……就好像是造物主随手捏造的布袋人偶,虽有人形,但均很难将它们与人类联系在一起。”
却是苏合香忽然开了口,略微复杂地说道:“幻想种的出现曾引发大陆各国极大惶恐,是教廷的声明才令各国渐渐平息,而幻想种的说法,也是教廷第一个提出。”
“甚至教廷内部还组建了一个名为‘暮色’的军团,从上至下皆由幻想种组成……不是么?”
“暮色军团?由幻想种组成?你们的意思是这东西还有智慧?”夏枯草闻言目瞪口呆,他本能地认为出言的海金沙只是因厌恶白砡的关系恨屋及乌地因苏合香又或是教廷的关系在与自己开玩笑,因为他真的很难相信这些身形诡异,又不断散发腐朽之气的怪物会与起码看起来还是光芒万丈的圣辉教廷扯上关系。
但苏合香点了点头。
于是夏枯草只能于沉默之后询问起一个较为现实的问题。
“幻想种……很强?”
“不,从力量角度而言,大部分幻想种不过只有黑铁级——也就是空明境界封印师的力量,只是外貌古怪,并不如何强大,算是另一种角度的中看不中用。”
“但它们有个非常难对付的天赋。”白石英微微一顿,将视线转回石台之上,随后轻声说道:“它们……都很难被杀死。”
……
……
在场下众人交谈的同时,台上的战斗已经开始——
虽然幻想种很是奇妙的出现在了这里,而白石英等人也对它们的出现表现出了慎重,但他们之中显然没有一人会认为那位神秘人对付不了那一怪物。
而场间的形势也果然如他们所想——
神秘人并没有拔剑——说起来对方身上也没有剑鞘,先前手中的三尺青峰也是忽然消去便仿若封印师的手段,他只是宛若寻常的走上前去,但随着他的步履一动,便是铺天盖地的冰冷气势突兀升起,随即毫不留情地压在对方肩头。
而这里的压在肩头也真不是一种叙述方法——
幻想种身具智慧——虽然这很难接受,但当那一气势方起,它便有所反应,立刻丢掉入场时慢吞吞的模样,身形起伏之际遍体荡漾,随即双肩一矮,两只黑漆漆的手臂就自肩肘处落下,无力地于地面化成一滩粘稠液体。
——这家伙真有这么可怕?
场下的夏枯草不由皱了皱眉。
神秘人散发出的冰冷气势似是具有具体的属性,因为场上正变得越来越冷,石台地表甚至隐隐出现了白霜的痕迹,而他所散发的沉重气场甚至令空气的流动都已趋向停止,仿佛整个空间都充满了厚重的水银,有着一股沉甸甸的静止味道。
与这相比,幻想种本身发出的腐朽气味便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神秘人走到幻想种身前,他的神情无比平淡,分辨不出年龄的五官一片祥和,只有那双血红色的眸子方才显出几分冷酷味道。
然后他站定了脚步。
此时的幻想种全身都已匍匐了下去,它的身体好像背上了一座沉重的大山,随即淡淡地噗嗤声响起于它的体表之上,就好像是什么东西正在破裂,而随着破裂声渐趋密集,幻想种周身上下那石油一般粘稠的液体便自体内缓缓流出,渐渐化为一滩浑浊的液体。
“结束了?”夏枯草有些疑惑地问道。
“如果结束了,场间应该有变化。”白石英皱起眉,他虽知道那玩意是幻想种,也知道对方的特性就是很难杀死,但世间幻想种多半已被教廷收编——即使没入暮色军团也已在教廷管理之下,所以即使是他,也从未有过与对方交手的经验。
场上的神秘人忽然咧嘴一笑,随即笑眯眯地自怀中取出一枚晶石,极为随意地抛在那坨液体之上——
就在那枚晶石与液体相触的一瞬,仿佛闻到了什么甘甜的美味,原本如石油一般的粘稠液体忽然激烈地涌动起来,那一地的黑块状粘稠物连带着分散于两侧的手臂所化液体骤然间汇聚于一处,随即场间光芒一顿——仿若某些东西已被彻底激活,一头模样古怪的生物忽然映入了众人眼帘。
那仍是一具呈人形的躯体,但与先前丑陋粘稠又不是荡漾便显得不那么凝实的躯体不同,此时的这具人形怪物通体亮银——便与那枚晶石原本的色泽一样,它椭圆形的头颅上依然不存五官之四,却已有了一张裂开的、仿佛时刻发出嘲笑之音的大嘴。
一股骤然升起的怨毒杀意泛起——
人形怪物手臂一挥,向前挥出的手掌便化为银色的刀刃,如流光一般转眼来到神秘人面前——随即疏忽向下,切往他的双膝。
“小心!”夏枯草忍不住张口呐喊——但那一怪物自与晶石反应到化为银色人偶直到此刻杀意泛起乃至之后的突然袭击实在发生的太快,于是夏枯草口中话语刚出,场间形势便早已骤然生变。
神秘人倒下了,他膝盖以下的小腿已被切断,粘稠的血液洒于石台,在与坚硬的地表相触后飞溅成无数更为细小的血滴,而这些血滴仿若收到了指令一般转眼间汇向那个怪物并与之化为一体——
这下就连古山龙都瞪大了眼——他是对神秘人信心最为浓重的人,所以他便更难接受场间的形势逆转。
但不等囚笼中的众人脑中闪过更多的念头,一道仿佛感到极为无趣的声音忽然响起——
“不过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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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闯关 三
双臂俱已化为亮银利刃的怪物根本没理会神秘人的言辞,它只是脚下一顿,微一蹲身,便于下一刻的骤然发力后如紧贴着地面的离弦之箭,向着对方飞扑而去。
而但凡飞掠之际的它身姿所及——那些星星点点仍未被吸收干净的血肉皮肤乃至于断骨碎屑就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化为血雾横亘于二人之间,任由以穿云之势掠过其间的怪物一一吸收并加以融合。
于是当这头怪物再度出现于众人眼前,它原本通体呈亮银之色的四肢躯干便染上了一层血色,只是场间并未散发出任何血腥气味——仿佛它的体表之下隐藏着一只饕餮,而贪婪无比的它也只需短短一瞬,便已足够将那些血肉精华吞噬殆尽。
“更多……还需要更多!”
几乎所有人都于同时依稀听见了这一呢喃之音,随即一股发自内心的战栗乃至于恐慌感随着对方的下一个动作深深地攥紧了场间所有人的心脏——一股极为冰凉与怨毒的贪婪渴求混杂着彻骨的杀意随着对方的臂刃于斩向倒地不起的神秘人的同时……仿佛也能影响到囚牢之内的五人。
——他们均感到有一双恶毒至极的眸子看了他们一眼。
从这怪物蹲身而动到它掠过血肉之雾将其完全吸收,随后到它散发出杀意到如今的挥刃斩向神秘人头颅,整个过程说来漫长,但其实不过眨眼之间,而做出这些举动的怪物举手投足间尽显流畅,于是旁观的所有人都仿佛能预见到头颅的飞起与四溅的血花。
但如此顺畅便仿佛因果具现的一击偏偏被挡住了——
怪物挥动的银色刀刃就像是一条闪动的光带,转眼间来到神秘人面前,但神秘人便如先前所说的那般仿佛对它失去了兴趣,便是连看也没看对方一眼,只是眉间微蹙,场间就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夏枯草亲眼看见那头怪物手臂所化的银色刀刃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一般骤然一凝,随即如瀑布迎面撞上岩石一般飞散开来,但这些四散分开的银色水滴并没有坠落于地,而是如它先前所做的那般再度汇聚,眨眼间就与身躯重合于一处,长出一支崭新手臂。
但它对先前发生的一切显然有些意外,不由退后了几步——但在那之前,它刚刚重生的手臂前端忽然急剧膨胀,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正自躯体灌注于臂——
异象显处,它臂膀前端的银色刀刃又恢复成手掌模样,随即五根手指陡然脱离,带着一抹银色的光影呼啸而至,分刺神秘人周身上下!
——这五根手指没有受到任何阻挡,却也没刺到任何东西。
因为倒在地上的人影已经消失。
怪物反应极速,它原本就是徒具人形的幻想种,在吸取了晶石中的力量后不知何故拥有了一张嘴,人形的模样也是越发凝实,但对它而言,那些表面上的东西不过惑敌之术,所以一见对手消失,它便挥臂斩向它所认为对方最应出现的位置——身后。
但它根本没什么身后,如有必要,四面八方皆是它正面所向——
它原以为自己这不需转身也无骨骼筋肉限制的一击已然很快,但在神秘人眼中,它依然太慢。
因为他早已出手——
没有人能确切描述他的这番突然出手所带起的轨迹究竟如何行进,只能看到他的身影骤然消失,随后出现,仿若瞬间移动一般跨越了空间再度来到怪物身后——
随着他的身姿骤灭骤起,有一道波纹出现于两者之间——那是空间的震荡。
一个极为细小的圆点忽然出现于怪物躯体之上,随即圆点如黑洞一般向外扩展蔓延,只是转眼间便将其彻底吞噬。
神秘人转过身,他周身上下完好无损,就是小腿之上的衣物都已回复如初——
夏枯草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不得不于心底重新评估起对方的实力,他想理解神秘人之强——譬如力量与速度这种具体的素质,又或是先前无故挡下挥斩的手段,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对方方才所受之伤为何于此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要知道先前那头怪物确定无疑地吞噬过对方的血肉,想来总不是幻觉?
“还没有结束——”白石英忽然开口。
那头怪物先前用射出的五指于石台之上留下的痕迹深处中忽然出现了一滩液体,随即液体汇于一处塑形变化,于极短的时间内便已回复成原本模样,无论身高臂长,都与之前没有丝毫差别。
除了它身上的亮银之色——已变得极为黯淡外。
之后的它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周身上下开始浮现起水晶质地的光芒,晶莹的晶体渐渐覆盖于表,不时有些碎屑掉落于地——而当碎屑与石台相触,与它体表结晶进程极为相似的过程便开始蔓延。
“这一幕……看着有些熟。”海金沙面无表情地开口,死死地盯向石台之上的怪物——他自是记得那块无法封印的岩石,也始终想搞明白其中缘由,却不想那一晶化由来是在这幻想种身上?
“不对——”白石英插口道,“这不是它的能力。”
他看向石台之上忽然浮现起笑容的神秘人,想到对方先前取出的那枚晶石,不由握了握拳,叹息道:“果然是他!”
“这才有趣。”仿若为其注解,神秘人忽于此时开口,也不知是讲给身前的怪物听还是说于囚牢之内的五人。
“原以为幻想种不过能将吸取到的能量化为己用,却无法将其保留原有的属性,却不想你们一族果然能将吸收到的一切加以转化,更为有趣的是,晶化石真对你们无效……”
神秘人这番话无疑提醒了夏枯草等人,他们不由极为震惊地想起之前碰触过的粉末便已足够将触及之物化为晶体,而他们原以为直接掏出那块晶石的神秘人早在其上做过措施方能保得它的无害,却不想以神秘人的话语分析,原来不是如此?
夏枯草随即想起那些结晶化的石化牛,深知此时的怪物就是一颗移动炸弹,但他同样意识到两者不同——当初的那些晶化牛反应诡异,对于遭受的打击不闻不问,就像是被覆盖于表的晶体控制了一般,但眼前的怪物既能将结晶过程收发自如,那么就如神秘人所言,晶化石对幻想种根本无效!
既然如此……那么先前的它,又为何不使出这等手段?
“因为晶化石也对他无效。”白石英一指台上的神秘人。
“除此之外,它还想吞噬血肉。”始终沉默无言的苏合香忽于此时开了口,而作为前教廷人士,她对幻想种的认识自是场间最为深刻一人——虽然那同样只是皮毛,她极为嫌恶地看了台上怪物一眼,随后继续说道:“幻想种能吸收世间一切能量,譬如那枚晶石,又譬如人体血肉中的生命活力。”
“所以它不愿在取胜后只能收获一地结晶?”
“不对,”夏枯草说完这话后便又微微皱眉,开口说道:“即使如此,这些晶体对他……”他看向台上笑意吟吟的神秘人:“总是无效的,那么现在使来又有何用?”
话音未落,他已脸色一变——
“它想自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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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闯关 四
晶化石是神秘人所有之物,单论对其了解,自然远在夏枯草之上。
所以后者能想到的问题,神秘人一样可以预见。
但他毫不在乎。
当然——以他的手段,即使怪物当真自爆,只怕也是难有作为,但此刻神秘人的有恃无恐,与其说是不怕,不如说是不信。
不信你会自爆。
可这是为什么?
……
……
神秘人在笑,是那种发自心底的笑,所以囚笼内的夏枯草在确认他心情很好的同时不免有了以上疑惑。
要知道现在的夏枯草可算是缕清了不少东西,很清楚单论起实力,作为裁决竞技场第一关第一场的上擂之‘人’,幻想种并不强大——抛却它所具有的特性不谈,神秘人仅凭气势便已足够将其碾落成泥,那么即使幻想种再为难杀,想来只消多杀几次,总能将其原本就有的能量消耗殆尽并将其彻底抹杀。
但神秘人偏偏多此一举,不愿过早结束战斗反而主动赐予对方一枚晶化之石,也在幻想种真正展露出自己的特性后发出了发自心底的笑……那么其中就必然有些问题。
夏枯草不是没见过神秘人笑——初见时的邪笑与之后的温和之笑都是笑,但他同样没忘记对方的狠辣出手与古山龙的言犹在耳,便很清楚那些笑容不但虚假至极,更不代表着喜悦。
但神秘人现在十分喜悦。
这又是为什么?
他不由深深地皱起双眉。
……
……
不等他的思绪再往深处进发,看台上的神秘人忽一扬手,便将双臂交叉于胸,随即五指张开,示意自己没有敌意。
“你还不如摆个举手投降的姿势呢……”石台下的夏枯草不由嘟囔了一声。
“先前断你双臂,之后还你双腿。”神秘人似是完全不会收敛脸上的表情,于是他的那抹笑容便显得极为夸张,看台下的众人忍不住头皮一麻,对视一眼,俱是预感到会有些癫狂之事发生。
神秘人自是不会理会他们,仍是一脸狂热地继续问道:“我的血肉……滋味如何?”
“他真的有病。”夏枯草转过头,对着身旁的海金沙如此说道。
后者点头,自感已赞同的不能再赞同。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似乎可以更赞同一下。
因为神秘人随即便把自己举在胸前的双臂切了。
两条齐根断去的手臂跌落于地,自断口处向外流淌的鲜血很快便将所在之处染成了一汪血泊,但神秘人仿若不觉,任由身侧血液如血箭般喷涌而出,更是一连退后数步,一脸期待地道:“来,吃了吧,补充点能量。”
与囚牢内目瞪口呆的五人相较,台上的幻想种就显得直接了许多,它同样不理解眼前的人类为何做出如此举动,但对方的疯癫与狂热无疑影响不了它内心深处对于血肉以及能量的渴求,所以当神秘人向后一退,它便一个箭步迈上前来,开始吞噬起地上血肉。
石台上流失了大量鲜血的神秘人不免有几分苍白,但他脸上的表情依然很是狂热,过于丰富夸张的面部活动让他脸上原本隐而不现的皱纹渐渐展现,似是变深了些,却又随即变淡消去,如今的他业已失去双臂,看着有几分消瘦虚弱,但他仍是身躯前倾,一味仔细地观察着眼前幻想种吞噬他血肉精华的模样,随即以那抹狂热的笑意颤声说道:“吃快点,再吃快点。”
他面上的笑容无比狂热更是无比诡异,而如对眼前的场景视而不见,也许他的言辞之间便充满了慈爱,但与他身前怪物吞噬血肉的情景一配,便转而显示出几分贪婪,就是连饕餮一般的幻想种都无法与之相较。
夏枯草下意识地抬了抬手,想要去遮住苏合香的双眼不让她目睹眼前之景,但他怀中的苏合香却是缓缓摇头,甚至直了直身子,虽是有些颤抖,却仍是坚定不移地看向怪物吞噬血肉的情景,似是要将一切记个清楚,看个明白。
感受到这一心意,夏枯草只得与她共同关注起场上形势,只是牵着对方的那只手微微一紧,似是要传递些力量过去。
于是苏合香微微一笑,如猫咪般蹭了蹭。
其实夏枯草自己的面色也不如何好看,支撑着他看向场中模样的因素也有许多,而其中之一便是对于先前疑惑的解答。
这果然是个测试,夏枯草暗暗皱眉。
直到那头怪物身上的亮银之色渐渐恢复了几分,神秘人才收敛起笑容,他看向身前的怪物,忽然声若冰铁,变得无比冷漠,随后开口说道:“我已给了许多,但我仍有更多。”
结晶化的幻想种周身浮现起极为怪异的猩红之色,它没有急于攻击,而是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正不断打量着身前的敌人,而也许是它从对方的血肉中所蕴含的惊人力量中发现了什么,即使此时的它对此极为迷醉,却依然谨慎地不想太快行动。
神秘人眼眸中忽然泛起一抹难以遏止的暴怒,强大的气息自他消瘦的躯体内向外散发,如汪洋大海一般地压向迟疑不决的幻想种,同时一道毫无情绪的声音响起。
“你太犹豫了!”
从狂热的喜悦到冷漠的平静再到彻底的暴怒,这些情绪转化只在一瞬之间,而又是下一个瞬间,无形的气息便如惊涛骇浪一般袭向台上的对手。
幻想种很清楚自己不是对手——因为先前的它便已吞噬过小腿却仍被对方轻松碾灭,而此时更胜于前的攻势也令它不得不压下对于血肉的贪婪,变得无比平静。
因为它很清楚自己能活。
这里是裁决竞技场,而它是第一关第一场的守擂人,所以它可以承认失败任由挑战者通过此关。
甚至它还能表露一下情绪。
它的脸上只有五官之一,所以它就用它裂开的那张巨嘴发出了一声笑声——嘲讽的笑声,随即做出决定。
于心念中做出的决定在那股可怕的气息接触到它之前便引发了场间变化,它的身影渐渐虚化,与此同时,神秘人的身影也出现于看台之下原来身处的光圈之中。
观众席上的虚影纷纷起立并致以掌声
四周陡然响起一片欢呼,喧嚣声淹没了一切,一切都已恢复如前——除了夏枯草等人仍身陷囚笼之内。
“聒噪!”神秘人双眉一竖,原先断去的双臂便如先前的那双小腿一般不知何故复又出现——依然是那般毫无损伤的模样。
测试进程中道夭折,神秘人心头之怒无以言表,动念间便想将眼前一切毁去——
仿佛能够感应,一股极为磅礴的力量忽自四周升起,这股力量仿佛能直接沟通天空大地,而只要神秘人仍身处大地之上天空之下,便永远无法战而胜之。
但神秘人够疯够狂,他可以为一个小小测试舍去双臂自也可以为一泄心头之怒舍去性命,但正如他的舍去双臂只是浮尘表象,他的疯狂有其理性,只是他的理性往往不足以控制愤怒,便需要一些外物将他及时导回。
于是他从自己的眼角余光中注意到了夏枯草的存在。
‘对……还有他。’
神秘人心头一动,想起对方先前表现。
于是那股力量渐渐散去,而随着他的如此举动,四周涌动的磅礴力量也随之散去大半,只余其中一小部分于他身前凝成另一光圈。
而那也许代表着通往下一关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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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闯关 五
神秘人的心绪变化,真可谓‘来得快,去得也快’。
——甚至比某些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女人更要快上几分。
明明上一秒的暴怒余韵仍停留于脸庞之上,明明仍是那般的愤愤不平余怒未消,但只是下一秒,他便如格式刷刷过一般复又变为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不明原因的微微一笑,便开始转瞬不眨地紧盯起身前新出现的半透明光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神秘人的如此表现自然让囚笼内的众人心下一松的同时不免亦有几分心寒,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便觉得对方着实有几分神经质,但随着神秘人的身影渐趋走向那道新出现的透明光圈,众人刚刚放下的小心肝不由又都提了起来。
“只要他踏入光圈,这一关就算是过了。”白石英拍了拍身前栏杆,随即有些遗憾地补充道:“可惜,那只是对他而言。”
“至于我们……”
白石英没有将话说完,当然也没有将其说完的必要,因为囚笼内的五人都很能明白他那言下之意。
不过一死。
轻飘飘的四字,代表的却是最为深沉的恐惧,而这里的‘不过一死’,也不是作品中那些英雄于视死如归前淡然说出的台词,囚笼内的五人身陷此地自不是为了寻死——苏合香尚不明确,但古山龙与夏枯草等人可都是为了求生又或是为求他人生而来到此处,自是不想就此去死。
不过也许是他们之间彼此的羁绊已然足够——足够让他们在并不明确的死亡真正降临前做出些丑事,于是夏枯草三人间、夏枯草与苏合香之间、甚至古山龙隐隐的与苏合香间,他们彼此不过沉默地对视几眼便已默契地分散开来,开始寻求起渺茫的生机。
眼前的这副画面看着有些沉默有些平淡更有些普通,但其间没有任何争论吵闹以及对于彼此的指责,更没有哪怕一人选择向那唯一能掌握他们生死的神秘人低头,于是这一幕看着有些沉默普通的画面便立刻变得不那么平淡以及普通,充斥着某些难以言述的温情,便足以令心下另有所想的神秘人停下手头无聊的戏码,直接转身打了个响指。
于是夏枯草身形一淡,而当他再度回首,便已身在囚笼之外,神秘人之前。
突兀的场景转换显然令他有些迷惑,但他很快定下神来,没有理会神秘人的存在而只是转身看去,恰与囚笼内另四人惊喜的目光迎面撞上。
挥手打了个招呼的夏枯草看见囚笼内的白石英对着某处一指,而顺着对方手指所向,那道方才出现的光圈已是消失无踪。
“原来如此。”夏枯草瞬间理清思绪,随即转身一礼,难免有几分复杂地致谢道:“多谢前辈。”
言语之间的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那位神秘人的双手双脚,确认对方的四肢果然毫发未损并无异样——不过脸色仍是有几分苍白,其上的皱纹也是若隐若现,好似苍老了几分。
“哼。”神秘人也不介意夏枯草的暗中打量,只是自行回转于那处光圈内坐下,随即很是直接地说道:“不用谢——十杀九死,你是生的那个。”
‘即是说他不会再行出手救人,而他下一次的获胜便会直接选择通关。’夏枯草缕清思绪,却仍有一事未明。
“为什么选我?”
在夏枯草看来,自己在对方眼中应是空气一般的存在——甚至远不如空气,因为空气可以维持生命,而少看他一眼却绝不至于会死,那么他便很不理解神秘人为何不选与他应有些渊源的古山龙又或是必然高看一眼的白石英。
“因为我需要你欠我一命。”
言毕,不等夏枯草流露出一丝疑惑,神秘人忽而抬手——便有三尺青锋展露于上,随即举剑一挥——
一抹明亮的银线自剑锋前徒然升起,刹那之间便已冲上云霄——
神秘人随手挥剑的动作无比标准,便是他脸上的表情都是极为严肃,他的这番动作看似极缓——随便哪一个动作都能拆分为无数细节,随即完整无暇地展露于夏枯草眼前,宛若艺术而不是剑术。
但再让人赏心悦目的剑术依然只是剑术,而当剑术升华至艺术的领域,便是极致的杀意与神鬼莫测的力量——
这道将杀意与力量融合为一的璀璨剑光于平地陡然升起,而夏枯草虽能将对方的挥剑动作看个一清二楚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剑光向自己劈来——
仿若死神已临,甚至还轻轻的于脖颈处吹了口气。
这一刻的夏枯草没有太多想法——譬如神秘人为何在救出他之后反倒加以杀戮,又或是先前的那句欠一条命究竟所为何解,他只是下意识地竭力去试图避开这一剑。
但他所擅之处从来不是拳脚闪躲,所以当神秘人动用他于石台之上都从未动用过的剑术之后,他便只能于思绪方起的下一秒感到左胸口前微微一痛——
夏枯草周身绷紧,很清楚只稍剑锋寸进,捅破心脏,他便会就此死去。
死亡迫近的感觉就如三九之时的坠入冰窟,恐惧仿佛凝为了实质,将身处其间的人浸染的彻骨冰寒,夏枯草周身上下瞬间就起了一身大汗,寒毛根根竖起,整个人就此僵住,再也无力动弹。
但剑锋随即凝住——
神秘人好整以暇地保持着持剑姿势,他仍是盘膝坐于光圈之内,手中三尺青锋也未真个及体,只是远远地指向夏枯草胸腔,但剑刃之上的冷意却始终瞄准着后者胸腔之内那正急速跳动着的心脏。
“先前救你,算是十杀九死一生,如今罢手,便是你欠我一命。”神秘人微微歪头,斜眼看向夏枯草,随即手中一紧,调侃问道:“认不认?”
“认。”夏枯草直到良久后方才回神,所幸他并未遗漏对方言语,只得有些艰涩的如此回应。
“好。”神秘人满意地点头,却仍未收剑,仿佛认为那股冰凉的杀意有助于夏枯草做出较为理智的答复——譬如老实地回答他所询问的问题。
于是他开口问道:“你知道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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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闯关(六)
夏枯草闻言微微一愣,旋即豁然开朗——
原来这才是神秘人选择优先救人而不是就此通关的原因?
原来这才是由他脱困而不是他人中选的理由?
为了获取情报?
确切地说,是为了隐秘地获取情报?
的确……即使神秘人身手再高感应再强,但天下之大际遇之奇难以分说,便唯有身处裁决竞技场的此时方能确保隔墙无耳,也只有其余人等都被困于囚笼的如今,唯二脱身于外的夏枯草与那位神秘人,方才算是真正的独立相对。
而神秘人的这番手段虽看似低效复杂——譬如于入场前夕又或离场之后再行逼问,并在获取情报后杀人灭口也能取得相同效果,但苏合香一事早已证明入场前夕的如此动作极有可能导致挑战人数的不足——况且那时的神秘人也不了解夏枯草,至于脱离之后——事实也已证明,神秘人的小心谨慎的确有其必要,因为哪怕此时的他全然不知,夏枯草却是真切地知道外界正有着三位绝不弱小的人物。
——当然,此时的外界只余下阳起石与拉两人,石决明的回转学院夏枯草并不知情,但即使只余两人,那也已然足够。
……
……
‘疯癫神经的外表之下,隐藏着真正的小心谨慎……真是令人意外。’
夏枯草脑中思绪刚有发散,神秘人便已有所察,他身姿不动,眸中瞳孔却已微微一缩,于是原本平静的有如湖水的眸光骤起波澜,夏枯草胸前一痛,而当他垂首看去,便见左胸口前衣襟翻飞,其下隐隐透出几分血色。
“不要考验我的耐性。”神秘人自以为有着先前那股愤而将起欲于天地相争的气势打底,自己的这番话语必然极有威慑——何况他还有手中之剑能够表达更为实际的看法,却不想他先前的举动也已证明他会屈从于理智之下,心中小心谨慎又被看破,而夏枯草也是标准的吃软不吃硬——白矾勒令他吃屎,白砡威胁他俯首,但之后的结局却是前者死去后者战败,那么此时的夏枯草……又为何要去委曲求全?
且是在对方有求于他的前提下?
于是他微微一笑,倒也没表露出太多情绪,只是一味平静地看着对方,同时从容说道:“是知道一些。”
“噢?具体说说?”
夏枯草又是一笑,这次的他往后退开数步,开口说了句与当下话题毫无关联之话。
“我欠你的命,该怎样还?”
神秘人微微蹙眉。
“譬如等我坦诚一切,前辈你再随手一刺——却不再留手,于是我就此死去,算不算还?”
神秘人没有脸色一变脸色一沉又或是脸色一寒,反倒很是满意地笑出声来——他甚至收回了剑,随后一脸赞赏地道:“你倒是聪明。”
“可你知不知道,聪明人很容易死?”
“那是他们仍不聪明。”夏枯草极不客气的一摆手,随即语速极快地道:“一个人聪不聪明又或强不强大,全看自己能否掌握自己的命运,毫无必要的暴露从而引发某些动静再而走上看似光芒万丈实则如坠深渊的路途……那些人,可不算真的聪明。”
说着此话的夏枯草脑中掠过许多过去世界中的所谓神童于长大成人后的泯然众人,嘴角扯起微讽的笑,随即他看向身前的神秘人,一脸认真地道:“而我……是在真正地试图把握命运,就是有必要的聪明。”
“不错。”神秘人抚掌而笑,随后极为干脆地道:“我不杀你。”
“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怕你杀我。”夏枯草没有纠结对方的话语是否可信,又是极为直接地道:“毕竟我所掌握的知识还未传达于你,说不定你我二人对于恶魔的认知极有共鸣……便是一路之人,而你考证我之所言也需时间,那么在那之前,你便不会杀我。”
“不过前辈你先前的战斗已然说明这处裁决竞技场极不安全,所以我想请前辈……不但不来杀我,还需尽力救我,以及我那些同伴。”
神秘人抬眼看向夏枯草所指之处——只见囚笼内四人正一脸紧张地看向此处,他们虽无法听清两人言语,但先前的以剑相刺总看了个一清二楚,自是有些紧张。
“用一些情报,换上这么条命,是不是有些没有道理?”
“可您在众人眼中应是个疯子。”直视着对方的夏枯草忽然极为不敬地开口——甚至在疯子一词上加了重音,但他的表情无比严肃,更没有一丝讥讽嘲笑的神态,于是他口中的疯子一词,便只是一个名词而不带有任何意味。
而神秘人也果然没有动怒,只是微微挑眉,眼中传来‘说下去’的意思。
夏枯草也不客气,抬手便道:“既然是疯子,做些毫无道理、不符常理的事自然不算什么,至于吃亏……救出我们只是前辈举手之劳,而前辈并非俗人,又何须在意太多?”
神秘人很有兴趣地看他两眼,没有反驳夏枯草话语中的‘举手之劳’——因为先前的他去救夏枯草时的确只打了个响指,于是他大手一挥,满含笑意地道:“好,我答应你。”
“不过我信奉十杀九死,而你是其中一生,所以要我救人……”他转而看向身前石台,淡然说道:“只能等到下关之后。”
“好。”夏枯草点头应下,随即躬身一礼,又是说道:“前辈,我还有一事不明。”
“说来听听。”
“您的双手双脚……”夏枯草话未说完——他不是白石英,所以他话未说的原因自是由于神秘人阻止了他。
“这个,我又为何要告诉你?”
“因为我想学。”
“你想学,我便要教?”
“前辈,您忘了,您是疯子。”
“……”神秘人眼中挪揄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他一步踏下,瞬息间来到夏枯草身侧,对着后者脑袋就是抬手一敲,极为不悦地训斥道:“不要得寸进尺,我是疯子但不是傻子,就算你的歪理有些道理——疯子总该做些不合常理之事,但既然你说的歪理有些道理,我又何必按理去做?”
随即他飞起一脚将夏枯草踢入圈中,嘲笑道:“先活下来再说。”
第一百二十七章 闯关(七)
(本章节尚未修改……今天太过匆忙,写是写完了但来不及改,只能先上传初稿应付一下,正式章节仍在改动,稍后会以修改的模式再行上传,所以请大家先右上角点叉,过个半小时一小时我改完了再看,抱歉了诸位。)
石台对侧的厚重巨门再度开启,仓促上场的夏枯草赶忙深吸口气,收敛心神。
阴影洒下,一道身影出现于门扉之侧。
眼见对方模样,夏枯草忍不住微微一愣。
而一道极为清晰的冷哼声也自身后同步响起——
‘这反应?果然是它……’
出现于门后的怪物通体亮银,浑身遍布晶状水晶,椭圆形且无一丝毛发生长的头颅之上只有着一张咧地极开的大嘴——便与先前的幻想种一模一样。
它的出现引发了一阵惊叹——似是没人能想到它的再次出场。
于是夏枯草忍不住又是心头一乐,心想此时的神秘人必然极为后悔——如若知道第二场的对手仍是先前那名测试对象,只怕刚才的他怎也不会踹上那脚。
但这就是报应,不是吗?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过你想错了。”听着总有几分恼怒之感的声音再度响起,神秘人于夏枯草身后继续说道:“如我继续,对手不会是它。”
‘嗯,也许吧。’夏枯草没有回应,心中偷笑的同时却也承认对方说得有理,要知道这处裁决竞技场第一关的六个光圈虽隐隐指向要战六场,但先前的情景已然证明,只要胜过一场便能至少通关一人,而如过关那人不选择通关反而继续挑战,那么单人的第二场战斗难度必然有所提升,想来对手就不会加以重复。
但此刻上场的是夏枯草,而对他而言的这场战斗只是第一场,那么再碰上先前的幻想种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之事。
甚至——这还是一个极为有利的局势。
不过已有经验的人物不止于他,这头不知从何而来的幻想种同样学乖了几分——在它看来,能与先前那人同行的同行者自不是什么好对付之人,所以它在门扉之侧磨蹭了良久,这才抖擞起精神,缓缓步入场内。
甚至夏枯草愣是能从它那张欠缺五官的脸上瞧出几分谨慎,它也只是一味兜兜转转地徘徊于左近,小心翼翼地靠近着夏枯草。
这一幕看着实在有些有趣——场上两者都没有十足把握击倒对方,但神秘人却已从中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盯着场上的幻想种,鼻翼微微抽动,随即嘴角一扯,悄声说道:“果然有这种能力……”
四周的气氛正变得渐趋微妙,夏枯草刚有些奇怪,想忍不住出手试探,却忽感到眼前一黑。
他心下一片冷然,心知必然中了圈套。
这一刻的他不敢有丝毫犹豫,身侧禁典骤然明亮,属于他的小世界气息猛然散发,一股莫名的波动掠过石台,随后惊觉——那头怪物根本不在身前!
它原本所处的位置因大小世界法则之间的彼此融合与偏向转化骤然破碎,蛛网般的裂痕显现于上,随后怦然炸裂。
而下一刻——
夏枯草就看见幻想种出现于自己身边,腐朽气息直冲鼻腔闻人欲呕,但对方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更没有发起攻击,如平面镜一般欠缺五官之四的亮银脸庞只是直勾勾的看向夏枯草同在身侧的封印之书,仿佛看待着世间最为美味的大餐!
囚笼之内的海金沙不知从这一幕想起了什么,又或是他一瞬之间就明了了许多事,不由浑身一震,随即于身前囚笼猛力一拍,口中疾喝道:“合上书!”
“晚了。”神秘人远远看他一眼,随后转过头,漠然看向化为水银般模样直冲入夏枯草禁典之内的幻想种,“既然幻想种能吞噬世间能量,那么它也能吞噬封印师小世界中的造物。”
“所以,晚了。”
夏枯草极为懊恼,其实这其中的道理极为简单——封印师本就是唯一能连通大小世界中物质能量的职业,从小世界中封印法则展现于现实并通过法则于现实展现而出的外在形态伤敌更是封印师的主要对敌手段,那么幻想种既然能吞噬能量,自也能吞噬封印师小世界中的造物。
可自己偏偏在这可谓是封印师天敌的生物眼前展露了小世界气息,而展露自己小世界气息便等于将小世界与大世界通过封印之书加以连通,那么幻想种便可通过这一渠道入侵他所在的小世界,并加以吞噬强大。
现在想来,幻想种虽本体不强——但所具有的特性实在有些难缠,对于战斗的敏锐更是与生俱来,方才的兜兜转转与其说是小心谨慎,不如说是它一开始就认出了夏枯草身侧悬浮着的封印之书,处心积虑的等待夏枯草以封印师的手段对付它,才好侵入其间。
而它的出手目标,也从不是夏枯草本身,而是它那本禁典。
不过他还有一个机会——
甚至对他而言,这还是一个能够轻松取胜的机会——
夏枯草眼中忽然浮起一抹玩味之色,如果在外面,他要对付幻想种还真不容易——那种石油状的幻想种1.0还好,吞噬了晶化石的幻想种却是全身覆盖着那些晶化水晶,作为物主的神秘人虽是不怕,夏枯草却必然会有些碍手碍脚。
而且夏枯草手中所有底牌早已被白砡耗干大半,而从幻想种的特性考量,只怕具现化的冰霜之鸣与圣辉都难以对它起到太大效果——能不被吞噬就已很是不错。
但他偏偏进入了自己的禁典。
又或者说,是进入了自己的小世界。
可他夏枯草的小世界,与普通封印师可大不相同——
“前辈。”夏枯草忍不住叹了口气。
神秘人微微一怔,不太理解现在的夏枯草为何还不将心神投入小世界做出最后抵抗,反而有心思与他说话。
然后他就看见夏枯草转而望向他的目光仿佛表达着一个意思——“前辈,说好的活下来再说,而我……必然会生存下去。”
随即夏枯草双目一闭,自行回归于小世界之中。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闯关(八)
(写完了,但没改……先不要看,真是对不住。)
天地晦暗,满目疮痍。
当夏枯草再度睁眼,目光之内五感之中,便是如此之景。
天地沉黯——东方没有一丝光芒。
登临九霄——天际没有一丝云彩。
有屋——但屋脊开裂,墙角倾塌。
有地——但天地干涸,不存生机。
夏枯草皱眉——他所构建的小世界虽因法则不全的关系无法塑造活物,但按着大世界模样,他的世界虽是一片死物,却也不至如此的生机全无。
起码看着还是极为繁华。
但如今入目所见,一切繁华都已化为过眼云烟,其间生气尽失,便只余一片寂静荒凉。
不等他再行打量,仿若计算好的那般,一抹极为突兀的‘灰’,忽自远方出现,并随着他的注视渐趋清晰庞大。
这抹自天际出现的灰蔓延极速,只是眨眼间便已将天与地之间的分隔遮蔽,随后丝丝裂痕呈现于上,夏枯草目力极佳——或者说身处小世界的他无所不能,便能于裂隙之后的昏暗中看到一抹混沌。
而这抹混沌并不陌生。
那是启封之前的模样。
但夏枯草并未惊悸。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世界变迁并不代表真实事件,而只是那头幻想种呈现的幻象。
他没有与幻想种交手的经验——他只看过对方于现实中的战斗,却从未经历过小世界中的搏杀。
但他偏能确信这不是真的。
……
……
一月之前,当夏枯草随着海金沙第一次,他便已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自身的不凡。
随后这份隐约的意识在随后数日间于藏书中的徜徉变得渐趋真实,于是之后的他开始认真总结起自己的这份不凡到底是如何的不凡。
——他是师,却不是普通的封印师,而是禁典封印师。
——他是禁典封印师,却也不是普通的禁典封印师,而是能将身具的禁典转化为普通封印之书的禁典封印师。
这段话有些拗口,有些难以理解,夏枯草也不清楚他的这份异样算不算另一种的返璞归真,但就在那时,他便已无比确定,随着他那本禁典中的天赋魔纹卡牌骤然消失并转而融入自身小世界,自那一刻起,他的小世界便是那般的一般无二,因为其中已有了真实大世界的影子。
而那是无关境界又或称为超越境界的厚重基础。
因为这个原因,在那处湖心岛上的他才敢贸然进行超越极限的封印——因为他认为自己的小世界能够支撑所谓的极限。
也因为这个原因,他的小世界才不会在方被现实造物入侵的下一瞬便开始崩塌溃散。
而这也是他能战胜幻想种的第一个资本。
……
……
幻象散去,夏枯草原地不动,但当他再度睁眼,便已大不相同。
看着这片熟悉的景象,他微微放心,随即闭目感应。
封印师在自身小世界中是如神一般的存在,动念起处便有无数造物随之生灭,小世界中的一切模样更是宛如心底最为珍惜的记忆,纵然模糊,却必然刻划于心。
但夏枯草不同——
他的世界中有着许多即使是造物主的他都无法触及的点——那些点多半是由禁典中原本自带的魔纹卡牌而生,但如今却又多了一点。
那自然便是侵入其间的幻想种。
于是夏枯草微一动念。
世间最快的事物不是雾不是雨不是风也不是闪电。
虽然世人常用迅若雷霆来形容速度的极致。
但当夏枯草微一动念,且是在自身小世界中微一动念,便没有任何时间的流逝速度能追的上它。
所以一念之后的夏枯草便穿越了无尽时间空间,来到了幻想种身后。
幻想种转过身,脸上那张原本就已咧地无比巨大的嘴似乎更咧开了几分,它很清楚身前的对手于此时此地具有着上帝一般的力量,但它浑然不惧——
因为它本就是精于猎杀封印师的存在,更因为它以幻想为名。
幻想,便是不存于实际的东西,巧的是,眼前的幻想种也的确是自千年前不知从何处忽然出现于大陆之上。
但它们自己自然很清楚自己的来源,而小世界中的搏杀就好比精神的对抗意志的比拼,所以即使如今的夏枯草有着现实世界难以想象的力量与手段,能够倏忽万里动念生灭,却依然对幻想种的存在难以应付,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应付。
但生于不可知之地的幻想种知道。
幻想种自身入此间后就一直在吞噬周围的物事,而这里的造物原本就由心念而就,这处世界的心念又有其实质力量,所以每一秒的它都在变得更为强大。
所以当夏枯草略一踌躇,再度抬眼望去,便见到了一尊已在不知何时化为小山一般巨大的怪物。
他难以遏制地浮现出茫然与不知所措的情绪。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看着身前渐趋高大的银色躯体,夏枯草心头茫然渐趋转化,惊惧之念浮起。
而心念方起,幻想种便已立身感应——
第一百二十九章 闯关(九)
夏枯草没有在意先前那击的未尽全功,因为他远不如神秘人强,何况即使以对方之强,也一样无法将幻想种一击碾灭。
但他也远不如神秘人疯,便绝不会留予幻想种太多时间,任由对方自由汲取小世界中的力量。
一击不成,我仍可斩出两击三击,两击三击不成,我也仍可斩出十击百击乃至于千击万击,而当我斩出千击万击将你千刀随后万剐,总不信你依然能活?
而那不过动念之事——
如此想着的夏枯草便同样没在意幻想种的随手一挥,因为防御又或是闪躲同样只是动念之事,而他也不认为对方能在他已动念的小世界中伤害到自己。
但他随后就发现自己错了。
先前幻想种被心念所斩化为两截,这里的两截并不单指身体,更指幻想种犹如人形便长过胯部的双臂手掌。
于是当幻想种于此时轻一挥手,便仅有一道光滑的横截面竖起相对,滴滴粘稠的液体自内向外缓缓流淌,这一幕虽非寻常断手之象中的白骨森然血水渗出,却仍然带着抹别样的恐怖之意。
——便是连周遭的腐朽之气都为之浓重了几分。
随后一道看着就无比粘稠的黑色气息渐渐泛起,仿若久未洗刷的锅底之油,经水一触便能飘起于面,而当这抹黑色气息与那腐朽之气一相混合,胜不了人间无数却已能盖过此间无数。
于是夏枯草发散至小世界想要令其为之起舞的心念忽而石沉大海,仿若眼前的这处空间已化为了泥潭且又渐趋坚固,便将那抹心念牢牢地禁锢于内并于随后吞噬的无影无踪。
这道并不强大却是诡异至极的气息并未停下,一将心念拦下吞噬便告继续前行,而气息蔓延之处,嗤嗤的细微嘶鸣声渐渐响起,星星点点的余烬之灰仿若点缀于黑夜的星辰,渐渐繁密了起来。
夏枯草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熟悉一幕,感知到身周小世界的微微震荡乃至随之而起的能量流失,在身体骤然虚弱的同时却也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与现实中一样,它仍没有将夏枯草视为第一目标,而是专注于小世界本身。
但这两者并无不同。
感受着世界的不稳以及身体的酥软,夏枯草再不敢于幻景中那般低头沉吟不去顾那黑色气息,身形一动便已飘飞数米,随后扬起头颅,望向正变得渐趋庞大的对手。
幻想种先前的挥手举动就好像打开了一处开关,开始真正地吞噬起四周造物,这里的造物原本就由心念而生,而这处世界的心念又有其实质力量,所以夏枯草每望向它一眼,便能感到对方正变得渐趋强大。
看着眼中这道如今已被染成黑色的腐朽气息,感知着这道气息依山暴涨直刺天穹并将身下的一切泯灭,夏枯草于一路飘飞向后的同时不由感到一阵迷茫——他塑造的小世界无比之大,甚至比这处世界的人们所以为的大世界更大,因为他在以地球为模板构建世界的同时亦向外构建了星系宇宙,他依然掌握着现实中难以想象的力量,但这些力量均需心念表达,只是无论是心念本身还是心念掀起的惊涛骇浪风雷云电,只消黑色气息一朝触碰,便是无影无踪。
于是他空有一身手段却是无所作为,空想将对方千刀万剐却是连近身都已不敢。
于是他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于是他的心里难以遏制地浮现出茫然与不知所措的情绪。
于是他感到屈辱。
于是他恼羞。
于是他成怒。
脚步顿止,夏枯草豁然抬首,目光穿透了层层黑雾,便瞧见了对方那张咧地无比巨大的嘴。
再往上,便是它那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眼。
两者目光交汇,没有火花的四溅没有意志的相逢,夏枯草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那双可能存在的眼,依稀感应到对方的意识又或是说心意。
“这个世界是你的,可惜……它很快就是我的。”
——他仿佛能听到幻想种满怀恶意的如此说道。
夏枯草摇了摇头,忽而不再去看千里之外的对方,情知他那仿佛听闻的声音心意只怕也是幻想种刻意展现的姿态,想令他自坠情绪,由怒生愤再而化怨,而一朝生怨,便再难自拔。
凭心而论,如果换成别人,即使那人同样拥有夏枯草的特殊的小世界,能在不被入侵的下一瞬便告世界崩毁,在面对这一境遇同样也会难以应付,不知如何应对。
便如现在的夏枯草一样。
然而除此之外,夏枯草忽而想起他其实曾见过相似景象。
虽非亲历,却有旁观。
——海师兄那次。
海金沙曾在与白砡的争斗中一时不察同样被来自现世的能量入侵,但他没有夏枯草的特殊,便初一相逢便是世界破碎,只是凭借族中某位大师加以封印,方才稳住那一。
夏枯草此刻没有哪位大师能为他加以封印稳住局势,但他本就特殊,便原本便不需要如此手段。
至于之后……阳院长亲自出手,为师兄解了此局。
那他似乎也能一试?
一念至此,夏枯草指间忽有牌影闪过,随后他喃喃地道:“世界是我的,也可能是你的,但终究……它还是我的。”
一语落下,夏枯草指间牌影化为实质,只见其上空白一片,便是一张空白卡牌。
随后他面向幻想种身处之处展现卡牌,心念一动,便有丝丝虚幻金线就此呈现。
“让我想想……”夏枯草忽然自语道:“院长……他是怎么做的?”
第一百三十章 闯关(十)
丝丝缕缕的法则金线悄无声息地飞舞于夏枯草的小世界,于层层黑雾中宛若灵蛇游舞,就像是柄柄百炼而成的秀剑,又像是条条嬉戏游动的游鱼。
黑色雾气时聚时散,被身处其间的舞动干扰的一阵摇晃,其上波纹不定起伏横生,便像极了被水浸泡于是渐起褶皱的手指,其下的法则金线于侵入其间后猛然绽放,宛若残雪惊鸿(注1)的骤然盛开,便向着身处其间的幻想种当头罩下。
那头怪物咆哮一声,第一次发出声响,随后笼罩身侧的腐朽之气化为粘稠液体挡在身前,在被金线穿透并加以束缚之前便已猛然横身侧转,向着千里之外的夏枯草望去。
烟尘散尽,两道彼此均不强大却又都高于小世界权限的气息互相纠缠,彼此穿插渐化直线便犹如线条的收束,而在这条直线的远方之侧,夏枯草也第一次真切地感应到对方的目光已落己身,不偏不倚,不东不西。
于是他在直线的这头,它在直线的那头。(注2)
——彼此凝望。
……
……
夏枯草不是文学青年,更没有转职去做诗人的想法,所以即使来到这处崭新世界的他偶感孤单寂寥,也断不会对着直线那头的幻想种抒发些乡愁,所以这里的乡愁不是乡愁,而是相愁。
相互发愁,该怎样去杀死对方。
……
……
“冷静下来,然后好好想想该如何去做。”自言自语的夏枯草忽一凝眉,随后一念送出,身周景象便如浮光掠影般流转不息,再一现身,便已身处数里之外。
随即一抹黑影重重砸下,已有小山般大小的幻想种自天而降,落于夏枯草原先所处之地,随后它缓缓起身,复又跃起。
掠过天际的怪物周身上下仍有着一层黑雾——虽然那层黑雾已然极薄极淡,但只要那层黑雾一朝不散,夏枯草以心念化千刀,再而将其万剐的战术便始终无从生效。
但此时的幻想种却也不敢再以这周身黑雾去吞噬夏枯草的小世界,他甚至不敢催生更多黑雾,因为只有世界仍在,它才有地可躲有地可藏,而如若世界破碎重归混沌,必然要脱身而出的它便再也无法闪过第二张空白卡牌。
而它不想那样。
以空白卡牌克制幻想种,是夏枯草自阳院长处学来的战术,只是这一战术太过惨烈,便是两败俱伤之举,在本体不过黑铁阶的幻想种不愿被封为魔纹卡牌的同时,不断后退的夏枯草又何曾愿意境界全失从头再来?
于是无趣的追逐就此展开,夏枯草仍保有小世界,便仍具有神祗一般的能力,而这一能力虽对幻想种无可奈何,但后者同样追不上只稍动念便能瞬移的前者……
一追一逃的两者没有分出生死,甚至就连胜负都没有分出,仿佛两者仍身在直线的两头,彼此相凝相望亦是相愁。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夏枯草的脸上却开始浮现出笑容,即便他的小世界已被每次顿足的幻想种于不经意间又是吞噬了一小片,那些留下的坑洼痕迹都仿佛在跟着发笑,因为他很满意于局势的扭转。
先前那刻,幻想种对他不屑一顾,只是一味吞噬吸收,便是站在了主动的那面。
如今这刻,幻想种对他无可奈何,只是一味跳跃追击,却是站在了被动的那面。
其间主客易位,全因时间已站在了夏枯草这边。
他的确仍未想到应对幻想种并将其彻底抹杀的办法,但他虽是一路奔逃,却也始终未曾停歇心中思绪。
而他也很快想到了办法。
……
……
隔着十几里距离,夏枯草忽而停步,随后转身向后看了一眼。
一抹黑点正自天际掠过。
夏枯草神情平静,忽而开口说道:“在这处世界,我无所不知,所以你一直追不上我。”
“但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始终在追?”
话音落处,便是一念生出。
他脑中的念头散逸出身,不需任何媒介便能传到世界的四面八方,于是青砖旧石、亭榭楼台、三山五岳、五湖四海,所有这些都曾由曾经的夏枯草亲自具现的景象事物便缓缓升腾出道道气息,这些气息自砖缝石隙间来、自地基屋梁中现、自山岳之顶上升、自湖水之下处浮,随即这些气息汇于一堂,来到他之身后,便也来到它之身前。
夏枯草一念生出,便有整个世界给予回应。
他与幻想种之间的十几里地瞬间便被来自各处的气息笼罩,这些气息嗤嗤作响,凝结着整个世界,便是无比强大。
与之相比,幻想种小山般的身躯就是无比弱小,仿若暴风中的小舢板,在感应到自身的弱小又或是那股气息的强大时便已周身微颤,于是黑雾蒸腾,它强行扭过自身轨迹并于空中半道落下。
——面对如此心念斩击,它选择了躲。
这很合理。
但夏枯草却已眉梢一动,笑意渐起。
你为什么要躲?
夏枯草凝结的这道气息的确很是强大,但无论如何也不应比他方破幻象含怒而至时所发出的第一击更为强大。
因为现在的他已损失了部分世界,也因为那时的幻想种比现在弱小许多。
但当时的幻想种不闪不避,只消黑雾蒸腾便能将心念吞噬,又哪会如现在的它只能匆忙去躲?
夏枯草于自身的小世界中无所不知更应无所不能,但先前的他无法无所不能,于是他只能凭借无所不知去闪去逃。
但奔逃之际的他忽然想到虽然现在的自己会比方才要弱,而现在的幻想种也比方才要强,但既然他仍无所不知,那么以幻想种先前目标明确的脾性,又为何要在明知只是无趣且必然无功的追逐战上花费时间?
因为它不想给自己太多时间去想去试?
于是夏枯草便想试试他是不是已经变成无所不能,所以他一念生出。
而幻想种匆忙闪避。
那么他便认为,他已是无所不能。
(注1:观赏性菊花,残雪惊鸿。)
(注2:取自《乡愁》。)
第一百三十一章 闯关(十一)
夏枯草与幻想种,彼此之间的他们都不敢对对方逼迫太甚。
因为彼此之间的他们都有着能与对方同归于尽的能力。
妙的是,他们双方所具有的那一能力其实都隐隐地指向相同一处。
——那就是任由夏枯草小世界的自行灭亡。
如若幻想种催生出更多黑雾,那么除非夏枯草再次动用空白卡牌,他便无法无所不能,更无法将幻想种千刀万剐。
可惜那时的幻想种同样无法控制黑雾的吞噬以及蔓延,便是无力阻止世界的毁去,它的确会变得更为强大,但本质不过黑铁阶的他也同样会在世界将毁却是未毁之际被夏枯草封印为魔纹卡牌。
而这显然不是两者期待的结局——
所以当先前的夏枯草祭出了那张空白卡牌,他们彼此心间就都有了一根线。
底线。
……
……
其时暮色如铁、如坠永夜,幻想种先前的破坏似乎撬动了世界平衡,于是厚重的铅云遮蔽了夕阳余晖与渐要明亮起来的漫天星光,只在身处其下的两者之间投下了大片雪花。
夏枯草并未在意——即使风疾雪骤、夜幕遮星,但只要这里仍是他的世界,那么每一片自天而降的雪花只稍经他眸光一触,便能将雪景耀为星芒——而这,便是无所不知以及无所不能。
只是无所不知与无所不能的他碍于那条底线无法真个无所不知无法不能,他再未感受到那抹恐慌,便无从知晓对方的想法。
夏枯草先前那击只是一种试探,而通过这番试探他已清楚现在的自己能够杀死对方,问题是现在的幻想种也应清楚他的清楚,那么它会如何反应?
夏枯草已跨底线,那么它呢?会不会也一齐跨过?
答案也许是不会。
夏枯草稍稍等了等,随后又想起一事,于是他得出结论,并开始了行动。
……
……
夏枯草与幻想种于小世界中的战斗已持续了很久。
但精神世界中的时间流逝与现世的衡量标准显然不同。
——那是意念上的争锋,而当意念动时,世间便不会有任何时间流逝能够追的上它。
所以当夏枯草心中已定开始行动,外界时光不过刚过了几分。
只是纵然只有几分,却也足够神秘人看出许多东西。
譬如禁典。
又譬如胜负。
“他要胜了。”神秘人缓缓收回看向禁典的目光,沉吟数秒后转身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囚笼内的白石英微笑回道:“前辈,在询问他人之前,是不是先该报上自己的名号?”
“傲冬凌。”神秘人踱步至囚笼之前,极为随意的如此介绍。
白石英身侧的海金沙闻言一阵苦思冥想却是未有所得,不由微感疑惑——神秘人身手极高又已年岁不轻,那他又为何从未听闻这一姓名?
假名?
至于白石英,他倒是脸色不变,似是全无怀疑,只是稍一停顿——似也在脑中遍览着记忆又或只是单纯的默默记下,随后便已笑眯眯的老实回道:“夏枯草。”
白石英没有介绍自己,傲冬凌也不在意——或是说他根本没那个意思,如若不是此时的夏枯草展现了令他也有几分想不通的地方,单凭对方脑中的恶魔知识,傲冬凌也不会放下身段开口去问——即使那一知识对他极为重要。
“前辈,你有此一问,是不是代表夏枯草即将获胜?”
“嗯,不错。”神秘人随意点头,随即瞥见四张紧张的脸庞一瞬不眨地紧盯着自己,不由微微一笑,也不知这平时看来还算正常甚至有些温和的人物如何作想,打听到姓名之后的他并未离开,反倒真个一板一眼的讲解起来。
“虽然不知如何做到,但既然他至今未出,便是身在僵局。”神秘人摇了摇头,随后继续说道:“而既然他能维持小世界不毁,最坏的结局你们应能想到,那你们认为,那头在与我对战时选择逃跑放弃的幻想种……会不会有那胆气与他同归于尽?”
“要知道那虽然是同归于尽,但对夏枯草而言不过境界全失从头再来,但对那幻想种,全是自此被封永无宁日。”
“这本就是不公平的对抗,它又欠缺胆气,怎能不败?”
……
……
神秘人说的没错。
先前那时,幻想种与他对垒于石台之上,出于某些因由,神秘人先赠以晶石,后还以血肉,更在之后得见自己想见的那幕后自断双臂以兹它所消耗的能量,为的就是让他放手一搏,展现出更多的能力。
但面对神秘人这一显然不会很快取它性命的敌手,看似恶毒贪婪的幻想种却极为少见地表现出几分犹豫或称谨慎——更在这份犹豫与谨慎后迟疑地选择了投降。
神秘人曾评价它太过犹豫。
这句评语其实并不足够——因为仍未评到点子上。
它还太过怕死。
所以当此时的夏枯草频频越线,以心念化气息随即轰向幻想种时,那头怪物的第一反应并非回以越线,而是谨慎迟疑地选择了奔逃。
当然,这与夏枯草暗中的留力也有着莫大关联,他虽是每念生出便有世界相随,但留了个心眼的他也从未真个将幻想种追杀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始终于攻势之中藏有一条安全之径,宛如赶着家畜一般驱赶着幻想种,只是牧羊人皮鞭下的羊群总有所向之处,夏枯草的驱赶却只是一味的驱赶,前方并不会有什么屠宰场等着他。
但幻想种以为有。
有如此想法不能怪它,它虽是面无表情甚至面无五官,但既然它有智慧,便有情绪。
他曾表现过犹豫、迟疑以及谨慎,也曾在那之后表现过恐慌。
而夏枯草于第一次越线之后还刻意缓了一缓,就是为了确定对方的摇摆。
所以即使此时的他未曾表露能被夏枯草捕捉的情绪,但它却的确已是惊诧于这处小世界的异常稳定,要知道它这一族虽以幻想为名,却是实打实的现实造物,所以它便很难想象,夏枯草这显然境界不高的封印师所营造的小世界,竟然能勉强承受自己的存在。
有了如此心绪,对方又能于此时想到以空白卡牌压制自己,你又让它这怕死惜命的幻想种如何不慌?
它能察觉夏枯草的故意留手,却只会以为那是对方的玩耍报复。
便如先前神秘人先斩灭自己又还以双臂一样。
所以它只能放脚去逃,期望渴望着这处世界的稳定不能长久,终会因它的存在就此崩塌,那么也许后面的夏枯草便不能放胆去追?
但它从未想过,因它本身存在的世界崩溃与它越过底线吞噬的崩溃并无多大不同,而既然夏枯草敢在越过底线后放胆来追,便同样会在另一境遇放手去做。
所以夏枯草此时的驱赶只有一个意思。
你快投降。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闯关(十二)
禁典之内的小世界中,幻想种奔亡于前,夏枯草尾随在后。这两者间的一追一逃又已持续了许久,而随着时间的进一步流逝,兴许是那条生存之路始终存在的原因,奔亡于前的幻想种渐感麻木,原本心头因夏枯草初次越线所生出的惊恐与愤怒已淡去了许多,那缕曾一闪而过的拼命之念更已完全消散,它已渐渐习惯于自己的不断前行,甚至开始认为这番运动中的生活其实颇为不错——总比它在裁决竞技场中的暗无天日来的滋润许多。
幻想种的确徒具人形,却也的确拥有着不下于人类的智慧,而有智慧便有情绪,它曾因顺利入侵而喜,因幻象破除而惊,因空白卡牌而怖,因越线之举而慌,但它在拥有这些情绪的同时却并未如人类那般生出太多**——即使有,其中最为主要的那一部份——贪婪,也能于此得到满足。
换言之,它虽有人类之智却无人类之慧,从未离开过这片天地的它宛如婴儿,行事全凭与生俱来的本能与天赋,不但思绪简单易于中套,更是因体质的原因不需喝水吃饭娱乐休息,便更不会在意自己的始终前行。
为此它还特意估算了一番这在它看来其实颇为不错的日子究竟能持续多久——它身后的夏枯草作为世界之主,自不会有什么体力上的问题,而它身周的黑色雾气虽已极淡极薄,却也始终向外汲取着能量,这一能量很是渺小,便需很久很久方能彻底地动摇世界,而在那之前,它便能无休无止的奔行下去。
于是它开始认为这番对它而言还算不错的生活便是同样的无休无止,所以它开始满意,甚至变得有几分平静安乐起来。
……
……
紧随于后的夏枯草很快掌握到对方的心绪变化,他仍无法直接感应到对方的情绪,却能自幻想种渐已变得机械且富有节奏的跑动姿势中注意到对方的戒心已去,就好像如今的一追一逃只是演练了无数场的话剧桥段,两者之间只余默契,便再也没什么惊心动魄生死攸关。
但夏枯草仍在谨慎,继续保持着这幕相对静止的画面,直至这副画面真已渐趋化为荒诞的话剧,方才决心出手——
世界震动,田野翻滚,大海沸腾,山川倾覆——
幻想种身下的土地剧震而散,随即无数气息围拢而上,将它包裹的严严实实。
逢此大变,幻想种的第一反应却是茫然,它没有骤然生怒随即催生出更多黑雾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反倒是怀疑起自己的感知,因为它没能发现那条惯例般应于此时现身的生路。
直到下一刻,它才依稀想起了什么,但那为时已晚——心念间的战斗可容不下半丝迷惘。
黑雾翻腾——
幻想种四周的黑色雾气极快地消化吞噬着袭来的气息,但这些黑雾太薄太淡,即使层次权限远高于这片世界,也在海量的气息前如干冰般急速消融。
一片雪花落于黑雾殆尽后幻想种露出的银亮面容,它似乎无法承受雪花之重,于是它流质化的身躯微微一皱。
然而它这身躯高若山峦,虽有流水之形,却是无比坚硬,有如钢铁。
所以一皱之下,它雪花之下的眉心处便出现了一道极为细小的裂纹。
随即蔓过全身——
……
……
夏枯草看着身周飞散于四面八方的流质液体,轻吁口气。
他曾想将幻想种千刀万剐处以凌迟之刑。
他做到了。
他也曾对幻想种做出必杀宣言。
他没有去做。
夏枯草在最后关头的蓄意收手并不代表他有人道主义精神又或只是恶趣味的想要倾听对方的遗言,而是他忽然意识到某事。
于是先前的他蓄意收手,更于此时任由飞散于四面八方的流质液体渐趋合拢——这一过程进展极缓,显然此时的幻想种已然极为虚弱,但夏枯草同样极有耐心,甚至还极为小心的于此过程中不断扫过四面八方确认有否遗漏,直到幻想种再度塑形,他才收回心念,看向身前的对手。
此时的幻想种已是狼狈不堪,不但身躯回复成原有大小甚至更有不如,周身的亮银色也已彻底黯淡,除了身上仍有些晶化粉末,便已于初登台时的幻想种1.0并无不同,而随着它的再度塑形,极为恐怖的世界气息再度泛起并将它紧紧包围,只稍夏枯草心念一动,便能将其彻底绞杀。
确保一切无碍,夏枯草开口——
“我知道你能听懂,所以我想问,为了不死,你愿意付出什么?”
……
……
夏枯草回神于石台之上,他第一时间并没有活动身子也没有望向身后友人,而是去确认幻想种的存在。
对方的确存在,却只存在了一瞬,便告虚化消散。
于是他身形一闪落于台下,便瞧见了几张满怀欣喜的脸。
“我赢了。”他先对着身旁的神秘人开口说道,随后打了个响指——白石英的身影便于囚笼中消散,而当他再度出现,便已身在夏枯草身侧。
白石英有些懒散地做了个扩胸动作,随即偏过头来看了眼夏枯草,笑眯眯地问:“选我?那就是我上?我还指望你能大发神威,把我们都救出去呢~”
夏枯草闻言苦笑一声——他本就不是最佳状态,如今又被幻想种于小世界中大闹一番,世界受损便是境界不稳,又哪有可能大发神威杀遍四方?
白石英再度看他一眼,忽然摇了摇头,随后略带感慨地道:“这里的规则我差不多摸明白了,那头怪物对你们封印师克制极大,只是它既然没死……那你选我倒也明智。”
他调皮地眨了眨眼,做贼般地瞅了瞅囚笼内的海金沙,随即偷偷摸摸地道:“你家师兄可没你这本事。”
“不过……”他又看了眼苏合香,目光格外的意味深长,尤为可恶的是,他很是明显的将这抹意味深长摆在了明处。
于是他便挨了声骂。
夏枯草笑骂一声,随后认真说道:“下面的战斗应无问题,只是我不放心,不过如一切如我所料,之后的你下场后先救别人,不要救师兄。”
“噢?”白石英眸光一闪,脑中瞬间想明许多,不由展颜一笑,说道:“让给他?也行。那我上了。”
“走好不送。”夏枯草摆了摆手,随后望向身侧的神秘人——他仍不知对方名字,便只能以前辈相称。
“前辈,我们来谈谈我们的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闯关(十三)
“噢?”傲冬凌轻应一声——其回应时的语调与收束末的尾音说不出的宛转悠扬,似已洞悉一切——却仍需确认一二。
于是之后的他并未看向步入光圈的白石英,而是于沉默片刻后向着夏枯草轻声问道:“一脸的智珠在握,你做了什么?”
“前辈何须明知故问。”夏枯草看着石台之上那道极为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并渐趋消失,在彻底松了口气的同时抬手一指,“这不是一目了然?”
话虽如此,但他毕竟少年心性,便仍不免有些得意。
于是之后的他仍是开了口,解释道:“与前辈您那场不同,幻想种侵入我的世界,但它来的容易,却不能去的轻松。”
“所以一朝落败,如不想死,便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
“譬如在之后的每一场中认输告负?”说着这话的傲冬凌不知所以的微微一叹,随即评价道:“虽是利用漏洞,但那也是设计者的问题,所以我必须承认你干的相当不错。”
随即他抬眼看向轮流出现于石台之上的苏合香等人,又是补充道:“但那其实也不是设计者的问题,因为这原本……就不该是问题。”
傲冬凌拨拉了一下额头之上稍显缭乱的发丝,继续道:“连我都没想到世间会有你这种不过醒魂之境,却能容纳现实造物于小世界的封印师存在,那么第一关的轻松闯过,也的确很是应该。”
“但即便你是禁典封印师,我也见过乃至杀过不少,却从未见过他们中有任何一人能如你这般,那么你……究竟是如何做到?”
夏枯草闻言心头一惊,随即用了好大的自制力才使自己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知道自己所怀的禁典于现世之际会被某些熟悉封印之道的人物看出破绽,也时刻做好了被戳破身份的准备,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身边的神秘人眼光如此尖锐,竟能在禁典封印师已是近乎销声匿迹的这一时代依然能发现自己的特殊之处远不止身怀禁典便能解释。
夏枯草是禁典封印师,还是其中极为特殊的一个,但就封印之道,他虽极有天赋,却仍不过起步一月,便是从未接受过任何正规教育的准一年级学院学生,他知道这个道理,也借由书馆藏书了解到如今的这一时代对禁典封印师而言可谓极为糟糕,所以他一直提醒自己低调一些、不起眼一些,可他毕竟没受过专业的教育,便总会在不合适的地方出现一些问题,好在他那真正的特殊之处碍于封印师教导之道中的禁忌并不易被外人所知,外人也极难联想到那一处,所以即使他方才获胜的那幕已隐隐地指向那点,他也不担心自己会被轻易看穿。
譬如他早在湖心岛上时便已于众目睽睽之下运用自己的特殊之处进行了战斗,但那时的场上众人包括杜衡也只不过在之后的详细调查中确认他是禁典封印师便是疑虑尽消,因为人类在遇见不可思议的景象时往往只需一个理由,而只要那一理由能够稍解疑惑,那么出于对未知的恐惧与那抹不可分说的心思,并不会真有多少人穷追猛打,真正的调查下去。
所以世间才会有那句话——真理总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可如今身旁的神秘人不过旁观一场,便能凭借自己过人的阅历清晰洞察这其中的原因远不止禁典封印师五字便能解释,而夏枯草虽不认为神秘人能猜到他心头最大的秘密也就是他之所以特殊的原因,却也依然渐升警惕,并在不远的未来于自己的伪装上下足了功夫。
其实夏枯草还是低估了禁典封印师五字所代表的神秘,也高估了这片大陆的所有‘旁人’——除对禁典了解颇深的教廷及少数封印师学院外,像神秘人这般的人物显然不多,甚至可说是举世无双,而作为举世无双,即使举世无双的那面同样包括傲冬凌的疯与狂,却也依然是举世无双的眼光。
“怎么?是你说的交换,用你的特殊之处与原因来换我的战斗技巧,如今我的确想换,你却已是不肯?”傲冬凌微微一笑,夏枯草虽是面无表情一派镇定,甚至连脸上故作的茫然都是惟妙惟肖,但混迹于街头的装傻手段自然瞒不过他的双眼,所以他在对夏枯草因知晓恶魔知识而起的意外之外又起了一分强烈的兴趣。
对夏枯草产生如此兴趣的人中他不是第一个,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而正如同样对夏枯草产生兴趣的白石英一样,傲冬凌也只不过于此时微微一笑调侃一声,却也并未深究。
然后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点头示意道:“傲冬凌。”
夏枯草微微一愣,随后忽然一笑,拉过对方的手与之相握,上下晃了晃后道:“夏枯草。”
两人相握片刻后松开,傲冬凌忽而回以一笑,说了句夏枯草料想不到的话——
“想学的话,出去之后我教你。”
“就当是伤你那位朋友的赔礼吧。”
……
……
有了幻想种的配合,囚笼之内的其余三人很快一一脱困,在最后上场的海金沙将幻想种封印为魔纹卡牌后,裁决竞技场的第一关便已算安然闯过。
幻想种被封印为魔纹卡牌并不在夏枯草与它达成的约定之中,所以海金沙封印之际的幻想种极力挣扎,深重的怨念与恨意扫过石台四方,但它毕竟衰弱不堪,本体又不过黑铁阶,所以在海金沙的封印下很快神智尽消,就此成为近战傀儡一般的存在。
“我很欣赏你的行事作风。”傲冬凌一边欣赏着幻想种的挣扎,一边轻声开口。
“严格而言,这不算违约。”夏枯草耸了耸肩,狡辩道:“我只是保证自己不杀它,可我控制不了海师兄。”
“得了吧,没人在意你对一头怪物不守承诺,你不用担心有人用此攻击你。”另一侧的白石英回过头,撇了撇嘴后道:“希望这句话能让你无聊又过剩的自责感减轻一些。”
傲冬凌看他一眼,笑眯眯的重复道:“我也很欣赏你的行事作风。”
苏合香有些疑惑地看他们一眼,感觉这三人间的气氛已无先前那股隐隐的对立,而是变得有几分和谐,不由微一蹙眉。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于是下得台来的海金沙开了口——
“那么,下一关。”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第二关? 上
海金沙的缓步下场宣告着原先被囚于笼中的五人均已一一获救,再加上立于一侧的傲冬凌,他们一行六人,便已算是丝毫无损地闯过了此间第一关。
夏枯草与下得场来的海金沙轻一击掌,彼此间都没有对对方说上只言片语,只是隐藏于中的那句感谢与另一句不客气,却已无比清晰的借由那一动作传入了彼此心间,令他们于此时不约而同的微微一笑。
随后在那道半透明的光圈之前,夏枯草开始了最终确认。
他的目光扫过始终浅笑着的白石英与冷傲若梅的海金沙,于自相会后就显得异常沉默的苏合香身上微微一凝,随后转向站立于另一侧的古山龙与傲冬凌,直到被他目光扫过的所有人均对他微微颌首,他才将目光收回,重新聚焦于身前脚下的半透明光圈。
但眼光转回,心思犹在——他身后的六人中有他的挚友,有他的爱人,也有他的长辈以及曾经也许现在仍是的敌人,而他们也许乐天知命、冷若冰霜又或心怀异样、来历神秘,但世间的一切邂逅无论是好是坏皆为缘法,值得珍惜更应予以珍惜,于是他便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譬如——
“不论我们之间有何想法,我都希望我们能活着再会于地表之上。”
抛下这句有些没头没脑的话,夏枯草直接转身并向着光圈大步走去,傲冬凌满不在乎的微微耸肩,随即与做出相同动作的白石英相视一笑,脚下一动,便已并肩紧随于后。
于是也许心怀想法又或心有触动的其余人影一齐迈步身入圈中,浅蓝色的光芒逐渐亮起——而随着这一原本无比光亮的擂台场地的渐趋暗去,再下一瞬,已是人影无踪的此间,便重归于一片的清冷与沉寂。
……
……
步入半透明光圈的感觉与夏枯草第一次借由传送阵进行传送的感受差上不多,他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停滞与空白,除了眼前由凌乱的光线与闪光所编织的帘幕之外便是一片空白,他无法评估时间的流逝——也许已有久远的数年,也许不过区区的数秒,但即使再短的时间,也足以让他们一行六人跨越无法度量的久远空间。
当视力再度恢复,夏枯草看到的不再是与裁决竞技场隐隐相合的擂台空间而是天空白云,绿树院山,流动的空气化为了柔和的清风拂过面庞,仿佛诉说着新世界的大门已然展开。
他们出现于一处山丘之上。
但这里不是野外——
“墓园。”白石英一指身前不远处的片片墓碑,随后转身且并不意外地看到了一所教堂,但他仍是瞳孔微缩,继而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不属圣辉教廷?”
不等夏枯草转身发问,一阵极为强烈的不详预感袭上心头,随即他耳边风声骤起——有如鬼哭般的尖啸声卷动起凛冽的风,傲冬凌微一皱眉,一根射来的羽箭从中而断,余势未消的箭头与箭杆几是贴着夏枯草的脸颊从旁划过,带起的劲风刺得他双目微酸。
海金沙迅速观察了一番周围地形——法典国对外承平已久,但国内贵族间的冲突却是从未停歇,于是他自认场间除那位来历不详的傲冬凌外,其余人包括也是于厮杀中混出片天的古山龙又或同为蓝血贵族却已远离贵族行列的白石英,都未必有他在面对突兀敌袭,且是用上了弓弩的敌袭情势下更为冷静。
所以他左右双手向外一探,也不管身边是谁便已一手一个牢牢拿住,随后强按着他们与自己一道伏下身子。
匍伏于地的他一边观察一边迅速向着一颗一人合抱的大树后跑去,而当他抵达掩体,眼角余光却已瞥见傲冬凌身形疾转,只是倏忽间便已消失于地,随即阵阵金铁之音响起,墓园四面八方围拢着这处小山丘的林影间一阵扰动,重物掉落于地的声响不时响起,但奇怪的是——他没听到任何惨呼。
海金沙深吸口气——虽是不甘,但既然傲冬凌已然出手,想来无论袭击者路数为何都不用他太过担心。
于是他稍稍稳定了一番情绪,向着身边的两人看去。
古山龙,苏合香。
海金沙双眉微不可查的稍稍皱起,随即问道:“师弟呢?”
古山龙微微一愣,苏合香却是有些小紧张地一指身侧,轻声说道:“在那!”
海金沙抬眼望去,只见夏枯草正同样匍匐于一颗树木之后,只是他匆忙间找的掩体远不如他们这边的粗壮,于是此时的夏枯草正极力蜷缩着身子。
但即使如此,他仍不时冲他招手示意,意思自己并无大碍。
海金沙微微放心,随即心念一动便有一左一右两具近战傀儡悄然出现——其中之一赫然就是那神智已失的幻想种。
两具近战傀儡一经现身便向着四周林地疾驰而去,几支利箭呼啸而来,准头甚佳尽数钉于傀儡之上,只是无论是幻想种还是他原本就备有的近战傀儡都不是普通货色,于是这些箭矢只能发出几声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响后便告无力滑下。
“你们保护我。”海金沙指间牌影一闪,两块一大一小的厚重盾牌便已出现于身侧,古山龙与苏合香极有眼色的分别拿起,随即竖于身前,三人便如三角形的三处顶角一般相背而蹲,进攻不提,防守却已一时无碍。
“夏枯草!”只是苏合香虽是照办,眼中眸光却是转瞬不眨地紧盯着那侧——夏枯草早已没了近战傀儡护身,甚至他那小世界都已遭受重创,如今就连具现化事物都已极为勉强,于是她自然极为担心?
“有白石英。”海金沙快速回道——他先前没有见到对方的影子,但吉芬地下之行自是让他知晓那位破门而出的蓝血贵族有着多么强大的**能力,自会在如此情势向着夏枯草逐步靠拢并加以照拂。
何况在傲冬凌眼中,只怕夏枯草是众人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又如何能容忍他人的加害于他?
他想的不错。
傲冬凌如闲庭信步般闪现于夏枯草身侧,瞅了眼他扭曲着身子半蹲于地正试图将全身藏于树后的模样,微微一笑后摇了摇头,随后有些无奈地道:“算了,我认真一些。”
而下一秒,便有一股至强的气息于场间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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