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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短信喵     禁典封印txt下载     禁典封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 地底之下(六)

    虽是入了吉芬王立封印师学院,但白石英的入学缘由并不单纯,自是从未在意过自身封印师境界的修行——起码表面之上的他,的确如此。

    所以他的那句‘看你的了’,便是示意海金沙重复之前的封印师手段,自小世界中具现化出一条小船又或是小舟,好让他们一行三人能够顺流而下,继续追踪那位神秘人的踪影。

    但海金沙说他做不到——

    “做不到?”白石英极为愕然地睁大双眼,匪夷所思地问道:“为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出乎预料,白石英眼中的海金沙境界足够,而从对方先前的表现,他也显然有着足够的机动卡牌在身,那么他便很难理解对方的‘做不到’。

    海金沙极为少见的有些尴尬,犹豫片刻,才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的跺了跺脚,随即坦白开口:“我讨厌水。”

    “讨厌水?”白石英微微扬起嗓音,喃喃地重复,与一旁的夏枯草面面相觑,显然彼此之间都不太明白其中的因果关系。

    “是……”海金沙面色微红,幸好于这片光芒不显的地域,他的这番脸色倒也瞧不太清楚。

    “我讨厌水,所以我对船……就没什么认知。”

    “你不知道船是什么模样?”白石英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吉芬是实打实的内陆城镇,对某些一生也无法离开出生地的平民而言,的确会有其中的一些人受限于知识的获取途径不知何为江河大海,何为舟船舢板,但海金沙是贵族,还是王族之下第一等的蓝血贵族,又岂是那些平民可以相较?

    “我当然知道船长什么模样!”海金沙极为恼火地回了一句,随后却有些讪讪地道:“只不过那些认知太过表面……并不足够使其具现化。”

    白石英仍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夏枯草却已先一步走上前来,信心满满地道:“那么——我来。”

    ……

    “亏你先前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感情就只能具现化出这个?”

    白石英一指那艘如同公园中供人嬉戏的小木舟,一脸鄙夷地道:“你也讨厌水?”

    “我不但不讨厌水,而且水性很好。”夏枯草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他自是知道自己的手笔有些糟糕,而也许他的确知道许多船只的模样——毕竟他所来的世界中有着一样事物名曰电视,只是具体动起手来与他想象中的却是大不相同,海金沙与白石英能否接受那些现代化的钢铁怪物尚在其次,关键的是,以夏枯草对于后世机械文明的可怜认知,除了最为原始的小木船外,他也实在无法将更为先进的船只具现化于现世。

    也就是如今的他们身处地下,四下无风便用不着帆的存在,要不然即使是区区帆船,其中具体的参数指标便也不是如今的夏枯草光凭想象便能于小世界中完美复制乃至进一步的具现化于现实。

    “算了,应该也没什么问题。”白石英踏上小舟,拿起一根竹竿上下掂了掂——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东西自是夏枯草信手拈来,具现化的毫无难度。

    直到三人相继上船,白石英才将竹竿于水岸边用力一撑,小船飞快离岸,随后一杆接着一杆撑于水底的白石英将小船驶得又快又稳,动作极为娴熟流畅,俨然一副深谙此道的模样。

    船离岸越来越远,水也越来越深,直到竹竿无能为力,白石英又将脚边的船桨于船尾处绑好,开始摇浆前进,依然保持着极为专业的架势。

    可惜船上的另二人只是瞅了他一阵便将新鲜感磨完,不再打量他如何驶船,转而观察起周围的地势。

    “对了……”正在此时,也许是摇浆摇得极为无趣的白石英却是忽然开口,有些懒洋洋地问道:“小爷我想问问,刚才的你……是真想放弃?”

    夏枯草微微一愣,随即苦笑着说道:“当然不是,她是我朋友,但你们也是,就算是单纯的数学题,也总不能为了一,便要放弃二。”

    “扯淡,小爷我可不是你的那种朋友。”

    海金沙瞟了白石英一眼,注意到对方的口中没有‘们’,但现在的他可没那心思反驳对方的这一无聊玩笑,只能如此瞟了一眼以示抗议,便继续一脸紧张地盯着水面。

    白石英注意到对方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心想你这可不是讨厌水,而是害怕水,转而却是继续说道:“听你的意思,好像如果没有我们的存在,你还是会独自一人追下去?”

    “也不会。”夏枯草脸上浮现出一抹思索之色,随即他挠了挠有些微微发痒的脸皮,极为无辜的一摊手,说道:“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学院,然后抱着院长的大腿放声大哭,怎么也要让他为我出头。”

    白石英失笑地摇了摇头,随后又是说道:“那如果没有任何人愿意帮助你呢?”

    夏枯草微微皱眉,看向白石英,他不太明白对方为何耿耿于怀于这个问题,而萤石的光芒虽然明亮,但双方站坐有别,况且白石英的头顶之上也有着萤石的光辉,便很有几分灯下黑的意思,于是夏枯草并不能看清对方的神情,却能感觉到白石英懒洋洋的外表之下,其实问得极为认真——

    所以他便也回答的极为认真。

    “那样的话……我想,我还是会追上去。”夏枯草一挥手,如此说道。

    他没有阐述任何理由,但他的表情格外认真,先前的那句话发音也是格外的用力,于是一旁的海金沙微微叹气,而白石英……也是一时的沉默。

    他像是在看怪物一般地看着夏枯草,沉默半晌后,忽然露齿一笑:“原来你真是个被爱情忽悠的热血上头的年轻人。”

    听着白石英有些微讽的话语,夏枯草头也不抬,直接说道:“为什么不能热血?我是年轻人,自然应该热血。”

    “而我一直认为,即使人到中年乃至老年,人生百年不过幕起幕落,又何必想上太多?我想那么做,便应该那么做。”

    “苏合香是好人,我不相信她是什么亵渎之徒,哪怕所有人都这么说,我也不相信。”

    “所以我会尽力帮她,这和爱情其实没什么关系,我很确认,如果是你处于她的位置,我依然会尽我所能的来救你。”

    白石英微微一愣,又是半晌过去,方才淡笑着说道:“我是不是应该说些感谢的话?但我可不会沦落到那一地步。”

    “而且我依旧认为,现在的你,是真的有些热血泛滥。”

    夏枯草抬起头,盯着对方有些模糊的脸,认真说道:“我觉得这种年轻人特有的品质对年轻人而言自是越多越好,就算泛滥了些,想来也总是件好事?”

    白石英语塞,随后点了点头,极为认真地道:“这的确是件好事。”

    说着这话的他,内心深处却是微微一叹,浮现出另一句话语——‘我……为什么没能早点遇见他?’

第一百零五章 地底之下(七)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知回想起什么往事的白石英都有些神思不属,恍恍惚惚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所幸他的这番表现倒与他平日里展现而出的懒散懈怠模样颇为相似,何况唯一有可能对此发出指责的海金沙也始终一脸紧张地紧盯着湖面的状况,没瞅过他一眼,因此小舟之上,便是一片的安宁平静。

    如此又过了一段时间——

    海金沙忽然身形一动,皱眉说道:“水上有东西,底下有其它暗流?”

    他的下半句自是问得掌舵的白石英。

    白石英闻言骤然一醒,赶忙停下只是下意识地摇浆动作,随即认真判断了一番水流趋势,确认已方的三人仍在顺流而下,并未偏转方向。

    既是如此——如果湖面之下的暗流只来自于一处,那么即使有什么东西能够靠近,也应该只能从后方处来,断不会如海金沙所见,是自侧翼处飘荡而来。

    “那好像……是朵花?”白石英定神望去,以他的眼力,自是比海金沙看得更为清楚,随即他抬手遮去头顶之上的萤石光芒,微微眯眼,口中说道:“一朵会发光的并蒂花。”

    果然如此——

    同样如此为之的其余二人看向湖面之上那朵正散发出微弱白光的并蒂花,俱是有几分欣喜。

    人是向光生物,自会喜悦于漆黑的地底中有着天然光源的存在,不过更为重要的,却是一朵显然不能于水面之上漂浮多久的花朵却能出现于他们眼前,便证明周围已有着陆地的存在。

    花朵越飘越近,夏枯草放下手,调整坐姿好让头顶的光芒直直地照在其上,随即右手一抄,便准备将其取出,好好地打量一番。

    正在此时,有游鱼跃于水面,水花扬起,光芒渐黯,花朵无踪。

    但于夏枯草头顶之上的萤石光辉下,那条游鱼的身影依然清晰可辨——

    跃出水面的鱼首一侧明明只有若有似无的一个白点,但船上的三人愣是从中瞧出了一份隐藏其中的狰狞。

    因为对方的口中嚼着花朵的一瓣,而那口中的利齿,又是那样的森寒——

    “不好——”白石英反应最快,赶忙将帽上的滤光片放下,彻底隐去了头顶光芒。

    其余二人只是微微一愣,同样反应了过来,忙不迭的照做。

    ——场间一时有些沉寂。

    “利齿鱼……”黑暗中白石英轻声说道:“一种对光源与声响……极为敏感的鱼类。”

    略微一顿,他又补充道:“食肉,群居!”

    夏枯草心中一凉——

    “来了!”白石英话音方落,便有一道细微的破水声传来,他心下一叹,随即循声挥浆,将其扫回湖面。

    但仿若无穷无尽的破水声接连响起,白石英面色一厉,当机立断取下头顶的滤光片,于是光明再现,而他眼前——则是密密麻麻的游鱼身影。

    宛若刀锋一般的鱼齿在萤石光辉的照耀下染上了一层惨绿,泛着格外狰狞的光泽——

    “避不开了!动手!”

    夏枯草抬手就是一道冰霜之鸣——无形的冰寒气息极为轻松地将身前一面袭来的游鱼化为冰棍,但惯性之下,那些冰柱体仍是落在了船身。

    护在他身后的海金沙同样挥手,大片大片的利齿鱼随之死去,尸身落下,水声响起,却同样避免不了其中的一部分落于船身。

    凭心而论——介于生物与魔物之间的利齿鱼并不算强,充其量只是较为凶残的鱼类,事实上只要是群居的生物——无论那一生物是否为魔物,总会比同阶的独居生物弱上许多,但数量……却足够弥补其中的差距。

    而小舟上的三人也的确更为头痛于利齿鱼群的可怖数量。

    白石英并没有其余二人的玄妙手段,他只是挥浆成圈,扫落四周的游鱼,被他击坠的利齿鱼大半不会死去,但劲风过处,但凡被木浆拍到的它们却会干净利落的晕去,随即宛若死尸一般的直沉湖底,一时间却也失去了再次行动的能力。

    ——所以他的脚下,倒是最为干净。

    “船撑不住的,不要让太多鱼上来!”白石英赶忙提醒身旁的同伴——他们的杀伤数量的确远超于他,但杀的越快脚下的尸身冰柱越多,而夏枯草具现化的这一小舟所能承载的重量极为有限,海金沙于空档中低头一望,不由脸色铁青——

    湖面的水线,已悄悄地高了几分。

    湖水自不会凭空而长,眼前的情况,自是因为脚下尸身冰棍的堆积已令小舟的吃水线深上了不少,便要渐渐没过船沿。

    问题是无论是他还是夏枯草,都没有白石英的本事能够完全杜绝利齿鱼的上船,而他们二人也都不是白砡,便没有炽焰龙鸣的手段,能将游鱼于空中便化为灰烬。

    形势渐趋糟糕,夏枯草与海金沙都已放缓了出手速度,开始逐步清理脚下的尸体,但鱼群仍在前赴后继的不断跃于水面,即使是船尾处的白石英,都已渐渐无力照顾身周的状况,而那些活着登上船只的利齿鱼,更是极为凶悍的不时弹跳着,嘴中的利齿上下咬合,发出令人肝颤的啪啪声。

    白石英一脚飞起,将一条弹跳动静最大的利齿鱼狠狠踢飞,随即身形一动,来到有些放不开手脚的夏枯草身边,沉声说道:“这样不行。”

    夏枯草沉默,手中牌影翻飞,一道道冰霜之鸣滤过身前一片跃水之鱼,他知道眼下的局面归根到底,仍是他具现化的这一小舟太过简陋,更为关键的是,自小世界投现于大世界的造物都有其存在时限,而夏枯草虽因小世界的根基厚实,所具现化的造物能够存在的时间较之同境界的封印师更为持久,但即使如此,那一时间……却也快到了。

    但那些利齿鱼显然不会给他足够的时间具现化出另一艘。

    夏枯草心情糟糕,出手自是有些重,于是下一道散发而出的冰霜之鸣不但将袭来的游鱼化为了冰棍冰屑,更将不远处的湖水凝成了道道冰凌。

    眼见此景,白石英脑中火花一现,大声喝道:“有办法了!我们弃船!”

    “我是说我水性好,可我没可能比鱼水性更好!”夏枯草极为紧张地说道,他倒是知道那么几位能于水下活捉游鱼的人物,只是那些人物不是大赛冠军就是小说人物——比如水泊梁山里的几位,但他——却是不行的。

    “我不会游泳。”身后的海金沙更是如此补充。

    “不会游泳总会跑步——比如在冰面上跑步。”白石英寻得余暇往湖面之上的某处方向一指,说道:“往那去,那朵并蒂花从那飘来,陆地应该不远。”

    “冰?”

    “冰霜之鸣!作用于湖面,铺一条冰路,我来背你!”

    “我殿后。”海金沙极快地道。

    夏枯草摇了摇头,他自是知道师兄的如此说法是担心自己于水上跑路的表现不佳不想挡别人的道,但他更知道如果海金沙出事落水,自己一定会返身去救,却不知道背负着自己的白石英……会不会仍由自己的返身去救。

    于是他开口,说道:“白公公,你背师兄,我殿后。”

    随即他看向海金沙,问道:“师兄,你不修五鸣,但让水面结冰的方法,想必总有?”

    海金沙略一犹豫,随后点了点头。

    夏枯草立刻到:“那么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

    白石英也没有拒绝,说道:“那我背他走在前面,我们边铺边跑,海二少,你铺的冰路不用太厚太宽,能容纳一人行走即可,跟在后面的他重量较轻,冰面承受的住。”

    “不过——”白石英看向深邃的黑暗,说道:“速度一定要快!”

    说完这话,白石英向前一步,海金沙同步向前,趴到了对方身上。

    夏枯草忍不住偷偷一乐——两位相差仿佛的身形堆叠到一处,自是有些好笑。

    “你应该跟得上吧。”白石英回头问道。

    “……我对跑路一向很有自信。”

    于是三人各就各位,准备开始实施这个疯狂的逃生计划,在踏出第一步前,海金沙对着身下的白石英轻声说了句谢谢——他很清楚,如若不是自己的拖累,让白石英背负夏枯草铺路才是最佳的选择。

    白石英回答的极为干脆:“有空废话,不如省点力气赶快铺路,要知道,我可以肯定那边有陆地,可我不清楚之间的水路到底有多远。”

    “所以——好好干吧。”

第一百零六章 地底之下(八)

    夏枯草忽然感到有丝极为熟悉的气息正自海金沙身上泛起,而随着对方指间卡牌的虚化消失,那股熟悉的气息渐渐化为了某种实质化的存在,凝成了道道繁密光丝,在他的视野中周转起来,就仿佛此时的他正躺倒于草原之上,抬头看见了头顶之上的苍穹繁星,显得格外安宁与美丽。

    ——但如此幻象只持续了短短一秒,下一瞬,回归现实的他便已看见一条闪耀着柔和光芒的道路呈现于湖面之上。

    白石英没有任何犹豫,背负着海金沙的他闪身出现于道路之上,随后一跃数米,毫无停歇。

    微有发愣的夏枯草见状赶忙跟上。

    “喂……过分了点吧?有必要使用这种手段?”前行中的白石英轻声问道。

    他问出的这一话语声音已是极为轻微,但海金沙显然并不满意,微一皱眉,轻声叱道:“何必多嘴!”

    随即他微微一顿,胡乱解释道:“冰路太滑,这样好走。”

    白石英未置可否,但仍是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并不相信对方的说辞,但眼下的他自是无法想上太多——因为利齿鱼群仍在追逐着他们。

    利齿鱼,是一种对声音与光芒极为敏感的鱼类,生性残忍乃至有些疯狂的它们从来就是一种很难死心的物种,所以当夏枯草一行人于湖面之上凝出了道路开始奔行,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选择了放弃——转而噬咬起受伤昏迷的同类,至于余下的绝大部分,依然紧紧跟随着前方三人的身影。

    但今时不同往日——

    海金沙不知用什么手段凝成的这一道路塑形极快——这是由白石英的速度所决定的,海金沙身在后者其上,身侧悬浮着封印之书,那么小世界的气息便是以他或者说是以白石英为圆心向外散发,所以只要白石英敢往前走,小世界气息范围之内的道路便能向前铺设,而后者自不是怯懦畏缩之辈,往往道路仍未凝结,他便敢算准时间向前踏步,而一步之下,便是刚巧化为了实质的道路出现于其脚下。

    这条道路并不宽,而为节约体力,海金沙也并未将自身小世界的气息蔓延的太过宽广,只是堪堪包裹住跟在后方的夏枯草,再往后,则是脱离了气息范围的道路渐趋的虚化消失。

    但跟在他们两翼的利齿鱼群可没有足够的大脑分辨其中的区别,在它们朦胧的感知中,无论是夏枯草三人头顶的萤石光辉,还是同样散发出光芒的道路都是它们噬咬的目标——虽然前者的光芒更为醒目,但抱着蚊子再小也是肉的它们依然不愿放过那些渐趋虚化的道路,便如现身之初咬向那朵并蒂花一般不断自水面跃出,撞向渐趋虚化的道路。

    ——至于其中某些咬对了对象的利齿鱼,在面对再无顾忌的夏枯草时,也往往只能落得一个冰棍的下场,攻击的毫无威胁。

    但这处地下湖无比宽广,而对一向静谧的地下世界,夏枯草一行三人闹出的动静着实太大,于是他们便引来了另一个更为强大的掠食者——

    前方湖面忽而水花荡漾,激流涌起——

    白石英目光一凝,随即陡然转向,横跃于空。

    一张满布尖锐利齿的巨口夹杂着无数水珠忽自下方显现,随之而起的腥气人闻欲呕,光是出水的动静,便已极显狰狞——

    随即巨口猛然咬合——

    白石英提前规避,却依然躲不开那张硕大无朋的巨口,半人高的森寒巨齿于他的眼中仿若慢动作一般将要夹住他的下身双腿,海金沙双目极亮,于极短时间内判断出问题所在,随即骤然喝道:“凝——”

    光芒闪现,一截道路材质塑成的方正体凭空出现于巨齿合拢之际,只是微微一顿,便被咬碎成屑,但间不容发之际,白石英双腿连动,在那上下巨齿不可避免的一顿之际连踏四步——

    所谓一步登天、二步横空、三步风行、四步神游……便是如此。

    白石英以看似极缓实则极快的身法避开巨口,随即于空中如陀螺般旋转转向,看向身后——

    无数利齿鱼被水下巨兽的这一咬合就此魂归冥海,但白石英关心的自不是它们,而是夏枯草——

    “在那!”倒是身上的海金沙更早一步发现夏枯草的踪迹,陡然一指。

    白石英目光急转,恰巧目睹一抹绿光的黯淡。

    夏枯草自是没有白石英的身手,反应更要慢上不止一拍,便无法如白石英那般骤然转向,于是当他发现状况不妙,便是为时已晚。

    他几是下意识地停步侧身,再行抬眼的他,便只能瞧见遮天蔽日的巨齿与巨齿之后的血肉口腔。

    随即巨兽咬合,直遁入水,滑倒于地的他头顶之上固定萤石的矿工帽就此滴溜溜地抛飞,遵循着惯性的轨迹自牙缝处向外流落,而同样如此境遇的他却撞在了巨齿之上,浑身巨震,骨酥肉麻。

    光芒远去,于是再度抬起头来的他……便只能瞧见一片的黑暗。

    ……

    水面之上的海金沙有些呆。

    此时的他与白石英正站立于一处由他所具现化的道路之上没有动作,白石英皱着眉,看着手中湿漉漉的矿工帽,半晌无言。

    利齿鱼群经此打击自是四散而去,那条不知名的水下巨兽也只是仿若路过般打了个呵欠便告循水而去——只是连带着夏枯草一起?

    地底之下要人性命的东西太多,即使夏枯草侥幸未曾流落鱼腹,只是散落于这片黑暗湖泊,但唯一光源的散落,他,或者说他们,又该如何找到彼此?

    白石英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即仰起了头。

    往日里的懈怠与懒散意味烟消云散,他此时的眼神只是一味的宁静,便如高峰之上的流泉。

    湖面之上长时间的沉默,仿佛死寂一般。

    海金沙拍了拍身下的白石英,示意对方放他下来,然后看向对方。

    而白石英也正看着他。

    “找到他。”

    “同意。”

    第一步的意向一致可以想象,问题是第二步的怎么找?

    面对身边的无尽黑暗,二人均是有几分沉默。

    随后白石英开了口——

第一百零七章 地底之下(九)

    “夏枯草身上,有着荣耀基石的存在。”

    白石英的如此一言没有言惊四座,只是独独于海金沙的心湖之内激起了千层巨浪。

    后者原本微微眯起的双目陡然瞪圆,不可思议地看向慢悠悠地抛出此话的白石英,一向只会表露些冷漠与先前那股阴沉味道的扑克脸早已被心头掀起的惊涛骇浪不知吹飞到了哪里,他的脑中一瞬间想到了很多麻烦与问题,也隐隐约约的明白了夏枯草之所以能够战胜白砡的原因,但那些思绪殊途同归,最终化为了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与另一个大大的问号。

    为什么?

    “他为什么能够拥有荣耀基石,是你、是我,也是我那位告知于我这一消息的大哥……想必都想搞明白的问题。”白石英也仿佛很有些感慨一般地摇了摇头,随即说道:“但现在……可不是追根溯源的时间。”

    “你只需知道,在神国化的道路上,那家伙已走得比大多数教廷人员更远,便自然比半路出家的你……”

    “够了。”即使身在四下无人的地底,海金沙依然不愿被对方指出心头最大的秘密,所以他直接挥手打断,随即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那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

    夏枯草三人所处的这一地下湖泊除了不知生长在何处的那株并蒂花树与头顶岩壁东一搓西一撮存在着的发光苔藓,便再也没什么天然光源的存在。

    那些幽淡的光芒自穹顶洒下,伴着湖面之上二人头部的绿色萤石之辉,穿过空旷巨大的空间,与海金沙身上渐趋泛起的丝丝白光一混,落在了湖面之上,便将那数以千吨计数的湖水照耀的幽蓝一片,深不见底,水波轻动,更是有几分汪洋大海的感觉。

    万幸的是,那条吞下夏枯草的吞舟之鱼,并没有下潜到这处湖泊的最深处,那处几千上万吨湖水压力的汇集之处,它只是微微甩尾,来到了距离湖面不过百米的距离便已安静下来,随即悄无声息地游划。

    但这里依然只有死寂与安静,而与旁的安静不同,这里的安静……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夏枯草只是短短昏迷了一阵,便被那条水下巨兽唇齿之间流入的湖水拍醒,骤然惊醒的他眼前只有一片的黑暗,鼻翼处更是满布闻人欲呕的腥气,但兴许是小人物的乐观,此刻第一时间浮现于他脑海的,并不是什么寻求生机又或是什么心惊胆战的念头,却是有关牙齿护理的一则无聊笑话。

    但他依然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于是指间光芒一闪,一个齐肩宽的木桶便被他具现而出,随后套于头顶之上,便随着水线一起上浮。

    吞舟鱼在吞下夏枯草与那些利齿鱼的同时自然也吸纳了许多空气,这些空气并不能长久的留存于湖下,于是许多气泡自巨鱼的牙缝与其余不可知的渠道中溜走,但夏枯草具现化的这一木桶,却保留了其中的一部分。

    这一部分空气与他的脑袋一起,被局限在了木桶之中,而气自然比水轻,也当然不是这处世界的人们所认为的那样并无实质性的存在,所以那些可供他呼吸一时的救命空气便被留在了木桶之内,其自身无路可走所产生的压力更是顽强地顶开身下的湖水,营造出一片安全之所。

    其中原理,自是来自于夏枯草所来世界的水底潜行。

    于是氧气的问题暂时解决,夏枯草感受了一下身周压力,并未感到如何异常,不由松了一口气。

    但他不是传说中与海魔鲸同行的人鱼,自是没有长久生存于湖下的想法,所以下一秒的他便是眉间微皱,有些头疼的开始思索起脱身之法。

    他相信湖面之上的白石英能够带离海金沙逃离险境,而令他心头暖意渐升的,则是他更相信无论是白石英还是海金沙,总不会对他不管不问,活要见人,死……那也要见尸。

    “啧……白公公这家伙果然靠谱,自苏合香之后,就是轮,果然也是无法轮到他的身陷死地,所以……就轮到我了么?”夏枯草有些苦恼地挠了挠脸,他自是知道自身所处地域的生机渺茫,所以一颗积极向上的心自然极为重要,不由苦中作乐的自我嘲讽,一双眸子于脚下的湖水中不断扫视,希望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物事可供逃离。

    夏枯草只是下意识的这么做,内心并没有抱上太大的希望,哪知这一瞧,还真给他看到些什么——

    这是很难想象的事——因为此处鱼口之内应当是真正的毫无一丝光芒,便不是人类的双眼能够适应的环境,并不会存在适应黑暗的现象,所以既然他隐隐绰绰地看到了什么,便证明周围有着光源的存在。

    夏枯草心下一奇,不由摆动双腿,强自维持着头顶的木桶倒竖不动,向着某处游去。

    ——也就是他水性不错,要换得海师兄,只怕妥妥儿的就是死定。

    夏枯草微微一笑,如此想到。

    ……

    ……

    水面之上——

    海金沙睁开双眼,周身光芒渐趋黯淡,却仍维持着一丝不散。

    白石英看向他,问道:“有收获?”

    “有。”海金沙点点头,随即双眉一皱,很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但我感应到感应源……有两处?”

    “两处?”白石英也是极为意外——神国化的小世界是教廷封印师的特性之一,对于供奉神祗的教廷而言,他们之中的封印师自是以曾经行走于人间的那位神明所留下的圣典为基,营造出另一个神国,所以他们的小世界虽仍是各有不同便与其余普通封印师一样,但由于他们对世界的认知多半仍由圣典中所描述的内容为主导,所以信仰越发坚定的信徒封印师之间,便总会有种冥冥的感应。

    而夏枯草身怀荣耀基石,哪怕那一教廷圣物只存在于他的小世界又或是他那本禁典,湖面之上同样不知为何走上神国化道路的海金沙,便依然能在勉力感应的同时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只是……两处?

    “看样子……会有大收获啊……”白石英又是极为感慨地摇了摇头,呢喃着道:“也不知是你运气好,还是那家伙运气差。”

    海金沙没有说话,他的内心的确有着几分喜悦——他踏入神国化的道路乃是身不由己,但他不是信徒又没有荣耀基石这类物事傍身,那么神国化的道路便是实打实的是祸非福,却想不到这处地下湖泊竟会有件额外的东西能被他体内的神圣力量感知?

    ——那岂不是表示,他也能凭借那样东西去除后患?

    喜悦的心情并未持续太久,海金沙只是微一沉默,便开口说出了最为重要的目标——

    “先救夏枯草。”

    如此说了一句,他又闭目思索了片刻,方才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不过那两处感应源……好像离得极近?”

    “而且……就在我们脚下的湖水里移动。”

    “这样啊……”白石英微微眯眼,随后喃喃地道:“那条鱼——”

    “我们得把它逼出来。”

第一百零八章 地底之下(十)

    头顶木桶,脚下踩水的夏枯草没游多久,便意识到一个新问题。

    “好冷……”他如此喃喃自语了一句。

    也许这处地下世界的气温的确会比地表之上的外界高上些许,但即使仍在外界,此时的季节也处冬天之尾,春天之始,便仍有着一丝凉意,而哪怕在那暑气正浓的日子里,仅仅穿戴着一身单衣的人类依然会被瓢泼大雨淋上数个小时便因雨水带走的大量热量罹患上失温之症,更不用提此时的夏枯草。

    ——人类,就是一种如此脆弱的生物。

    尽量放松着肢体肌肉的夏枯草悬停于水中,借着那缕不知自何处折射而来的微弱光线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模样,确认自己除头部之外依然全身浸没于水中,转而看向身旁的环境,也是一切如初,不由微感惊奇。

    鱼类栖身于水下也需要呼吸,所以他并不惊讶这条将自己吞入嘴中的不明巨鱼口中满布的水汽,但在那之后,他并没有感觉到丝毫水流的涌动,便不明白这些水……为何没通往腮部再行排出?

    要知道,那可是他脱身的计划之一。

    ‘除非……’夏枯草心头一动,想到了一个可能。

    只是念头方起,他身下湖水却已一阵扰动,似是有什么东西……正自缓缓抬头。

    “不要每次都这么巧吧!”夏枯草惊叫出声,再也顾不得头顶之上的木桶,赶忙深吸口气,随即一手探出,抓住身侧的一坨软肉——其手感份外滑腻,不过现在的夏枯草自是顾不得什么恶心不恶心,只是指间光芒闪过,便有一钩型的快挂出现于掌中。

    ——封印师有别于其余职业者的优势之一,便在于只要认知足够,很多小物件就是信手拈来,更能于思想中对其做些改动,以应对某些较为特殊的场景。

    比如当下——

    夏枯草暗道一声抱歉,不过他语句中的歉意自是毫无诚意——谁让你吞了我呢?随即将手中快挂被他改动的无比尖锐的一角狠狠地刺入软肉之中,再行一划一拉,将其从另一端探出,随后双手一合一提,便将自己牢牢地固定于软肉之上。

    这道微不足道的伤口对这水下巨兽而言自是不痛不痒,事实上这块突出的软肉本身也就是对方的一块息肉,夏枯草的这一记割肉放血,说不得还对其有益,反正具现化而出的物事向来崭新的仿佛刚刚出产(也的确是刚刚出产),总不用担心什么破伤风。

    适逢夏枯草刚做完手头的一切,一条黑影便自脚下浮现,缓缓扬起,向着上颚抵去。

    湖水猛然卷动——

    夏枯草死死地抓住手中的快挂,于心中不断祈祷,虽是匪夷所思难以想象,但身后的场景与他脑中的猜测的确份外相合——

    这条吞舟鱼……压根就不是鱼!

    而是鲸!

    此刻的夏枯草完全不好奇于这条鲸鱼为什么会出现在淡水湖——还是地下的淡水湖,以及这条鲸鱼的体型为何如此之大,只是一味地祷告那条上抬的舌头务必不要扫过自己的身子,当然——稍后排出湖水的动作,也请务必小意一些。

    他并未想过借着对方的排水动作自鲸嘴逃出,因为他很清楚人类的体型相较于利齿鱼或其余水下鱼类而言并不算小,那么他便很难想象这条巨鲸在滤水取食之际,会错过自己这条中号的游鱼。

    ——问题是小爷我也压根不是鱼!

    咱们是同类来着——哺乳动物嘛。

    夏枯草很是几分愤愤不平的如此想道。

    汹涌的湖水咆哮嘶吼着向外倾泻,夏枯草头顶的木桶早已不知飞到了哪里,他也顾不上许多,只是继续死死拽住手中快挂。

    幸运的是,夏枯草之前迷迷蒙蒙的游走倒也让他来到了这条巨鲸的牙床靠后处,便有一处微微膨大的空间能够容纳他的存在,因此他不用直面倒卷的湖水与将其压出的庞大压力,只需经受住余波的考验,便能伙同这里横生的息肉存活下来。

    ‘坚持住!坚持住!等丫排出水,小爷就能活!’

    抱着如此心念的夏枯草没有回身去看身后的景象,只知道那缕幽幽的光芒仍透过纷乱的湖水照耀着附近,不由心下一紧,很是担心于这一能于水下提供光芒的光源被这条巨鲸一同排出体外。

    但他显然多虑了。

    对方显然并不是与夏枯草一同被纳入嘴中,那么它便不知已存在于此多久,又经历过多少次的吸纳排出,而这一经历虽对此时的夏枯草是一则惊心动魄印象深刻的体验,但对那光源而言,却只不过是无数次重复中的一次罢了。

    湖水排出,悬在半空的夏枯草看了眼与地面的距离——朦朦胧胧地看不太清,只能小心翼翼地逐步滑下。

    越过大约四五米的距离,他终究来到了地上。

    ——正确的说,大概是来到了舌旁两侧?

    抬头望向身前高昂起的‘台阶’,惊魂未定的夏枯草微微苦笑,心知这大概就是对方的舌头,不由微微发憷。

    台阶微动——

    夏枯草原地蹦起,退后数步——实在是紧张到了极点,心想难道它还想回味一番来个卷舌?可别扫到我啊!

    但这条巨鲸之舌只是如此一动……便没了动静。

    夏枯草长舒口气——他自是仍有几分紧张,谁知道这条巨鲸有没有吃饱,万一等会儿再来一次鲸吞,将猝不及防的他直接带入消化道……那可如何是好?

    脑中想些有的没的只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夏枯草心惊胆战地踏上台阶,随即做贼般的四下看了眼。

    脚下的触感自是难以分说,但显然一位年轻人类的重量并不能使这巨兽感到不适——正如夏枯草方才割开的那条口子一样,要知道他从那块软肉处光往下爬就爬了四五米,而那处软肉尚不在口腔之顶,那么它的体型之巨,自是可想而知。

    走上台阶的夏枯草抽了抽鼻,万幸人类的嗅觉是习惯能力最为强大的五感,倒是没有太多的不适——至于空气的浑浊自是理所应当,于是夏枯草也没太过在意,只是大致看了两眼,分辨出方向,便向着光源所在处摸去。

第一百零九章 地底之下(十一)

    行走于柔腻湿滑的舌苔之上……自不是一种令人愉悦的经历。

    头皮发麻的夏枯草强忍不适,强迫自己迈动双腿横越过脚下的舌头,来到牙床的另一侧。

    迈下‘台阶’的他重复起已不知进行过多少次的深深吐气,随即看向前方。

    而前方什么也没有——

    除了那些光芒……似乎稍稍亮了一些?

    夏枯草很清楚自己的行径与飞蛾扑火其实没什么两样——他不知道光源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一光源距离自己有着多远,于是便无法判断自己主动迈向的,到底是温言的希望……还会是冷酷的死亡?

    但他仍在前进——

    因为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而比起停留于原地的束手无措与静待救援,他也更愿意冒险做些什么。

    而既然先前的他未曾被这条巨鲸直接吸纳入腹就此死去,那么现在的他……也许就能期待一下所谓的‘大难不死’……以及随后的‘必有后福’?

    ……

    ……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胡乱滋生着的息肉与粘稠的粘液——夏枯草认得这些东西,一路行进至今,他很清楚这条巨鲸的口腔状况实在不怎么样——也许是这处地下淡水湖泊中的伙食不合它的胃口,这条巨鲸显然有些上火,人类所谓的溃疡随处可见,这些往往有着半人乃至齐人高的伤口表面往往存在着一层粘液,而夏枯草自是不敢加以触碰,因为以他自己的经验,他很清楚这些小小伤口的疼痛之处,那么即使是为了自己的这条小命,他也应该远远地绕过,而不是贸然的冒些不必要的风险。

    只是现在的他……好像必须要做些冒险的事?

    一尊泛着微微白光的石碑停留于他的视线之中,仿佛象牙质地的石碑一端半没于血肉之下,泛红的血丝与淡黄的粘液将之牢牢包裹,但这令人有些胃部不适的景象完全无法遮掩自石碑之身绽放的光明与随之而起的神圣味道。

    夏枯草的呼吸忍不住微微一促。

    因为他认得这样东西。

    “荣耀基石?”

    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他对这一教廷圣物所知甚少,但就白砡的反应,他多少也能推断出这一物事对于教廷的重要性,便真的很难想象先于之前因缘际会中获得其中之一的他又能在此时见到另一根。

    而他也不免有些失望——

    虽然这根荣耀基石的绽放光明无疑给他提了个醒——他也有荣耀基石,那么只要加以具现,他便能拥有这一光源自此行走于地下又或是巨鲸之口,但光源的来源只是这根他早已拥有的荣耀基石,那么他心中小小的希望便是就此破灭——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想是这样想,夏枯草还是下意识地对那石碑伸出了手——他可没忘了自己身上的那座荣耀基石得来不正,总有一天需要归还给那位小小圣女,而如届时的他手上有着第二座,那么无论对于自身力量的弥补还是作为价码与教廷谈些条件——比如保住苏合香,总会有些额外的用处。

    但他只抓了个空——才刚刚伸出手的他,就发现自己似乎已不再身处巨鲸之口。

    ——他来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

    眼前的光明,胡乱滋生的息肉与不时蠕动流淌着的粘液以及一切本应该存在的景象突兀的消失,留下的只有从未见过的广袤虚空——不,夏枯草忽然想起自己见过这种无垠的黑暗——在他解封禁典的时候。

    他忍不住心下一惊。

    这算什么情况?

    要知道在他之前封印那位小圣女殿下的荣耀基石时,可没有现在的这种情况。

    夏枯草忍不住四下环顾,但他的身周只有一片虚空,于是略一打量的他随即想起了什么,猛然一抬头——

    只见繁星点缀苍穹,好一片无垠星空!

    他一时间有些呆——随即想起自己好像见过如此景象,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是不是很美?”

    夏枯草闻言豁然回首,随即大大一愣——

    那是何等的美男子!

    他看到一位面带微笑的男子长身而立,一头银色的长发束在对方脑后,其五官就像是画出来的一般完美,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并不足以描述对方面容之万一,他只需安静的往那一站,并不需要太多的动作与表情,便是一副美丽的画卷,皎如玉树临风前。

    夏枯草看着这位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男子,一时震惊无言,他虽是年轻,但着实见过不少美男子——穿越之前那些可能有些人工痕迹的明星不必多说,秀美如同女子的白石英与冷漠似梅的海金沙都是其中翘楚,更是他的朋友,那么长相只能说是沉稳朴实的他对于男人生出的漂亮脸蛋多少就有些承受能力。

    可此时的他依然有些压抑不住内心深处的震惊与欣赏。

    如此美丽……当真是人?

    夏枯草极快想起所处的环境,恍惚间倒是得出个与真实相差不远的结论。

    眼见夏枯草的双眼回复了神采,那位男子微微一笑,纤美的手指轻轻拂过自身所披的银袍,随后笑道:“神圣缔约者,来见吾,有何疑问?”

    神圣缔约者?

    那是什么?

    夏枯草微微皱眉。

    那位男子仿佛能瞧出夏枯草心头的疑惑,笑着解释道:“你身怀荣耀基石,而且已走上神国化的道路,自是获得了承认,便是神圣缔约者。”

    “我身上的荣耀基石不是我的。”夏枯草老老实实地答道,面对这位外貌极美又是态度和蔼的神秘男子,他不知怎的提不起太大的防范之心,一时之间更是连自己的处境都忘了。

    “那不重要。”男子又是笑着答道:“重要的是,荣耀基石已承认了你,那你就是他的主人。”

    “但我不明白,你明明已是神圣缔约者,为何又来见吾?”

    他停了一下,笑道:“还有,你的缔约者呢?”

    夏枯草有些头疼地挠了挠脑袋,他并不蠢,心知身处鲸口之中的荣耀基石、这位极为俊美的男子以及这处特殊的空间绝对是一个整体,自己估计是陷入了某种奇遇之中,可惜如在平时,他自是很有兴趣坐下身来与对方高谈阔论一番,可现在的他身处湖面之下鲸口之中,湖面上有着两位好友想必正想法设法地试图营救于他,而在不知多远处的远方,还有着一位小小少女正等待着自己,那他就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与时间与对方谈上些什么。

    双手拢在袖中的男子整个人漂浮在黑暗的虚空中——其实夏枯草也是一样,他仿佛又看出了夏枯草的烦躁,不由微微一笑,说道:“看来你有很多问题,这样,你来问吾。”

    “好。”夏枯草稍微冷静了一下,随后马上问道:“这是哪里?我该怎么离开这?”

    一来就要走?

    俊美男子显然极为意外,虽是从不将其表现于外,但他自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地位非同小可,寻常人只怕能见自己一面都应感动的痛哭流涕,而眼前的这位少年……却是如此反应?

    还问这里是哪?

    他扬了扬眉,同样意识到事情好像完全背离了自己心中所想,不由不动声色地开口说道:“这里是折影之境,是你内心思想的投影,你是封印师,总该知道如何离开自己的小世界。”

    “但你想问的恐怕不是这个……”男子微微一顿,随即试探着说道:“这里……不就是静思殿堂?”

    静思殿堂?

    你家静思殿堂摆在一只鲸鱼的嘴里?

    夏枯草摇了摇头,心下一片失望。

第一百一十章 地底之下(十二)

    “看来于吾休眠期间,外界发生了许多事。”

    夏枯草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眼见如此,男子脸上的神情倒也严肃了几分——却始终夹带着一丝笑意。

    他甩了甩头,仍由一头如丝缎般漂亮柔顺的银色长发瀑布般的落下,随后耸了耸肩。

    ——夏枯草不由移开了目光。

    他已不是第一次目睹对方的俊美,也很清楚耸肩这一动作可能带起的潇洒之态——因为同样秀美的白石英也惯常做出如此动作,但与过于阴柔的后者不同,这位男子灿烂的银发与对方脸上如同阳光一般的和煦笑意两相结合,便拥有着与白石英妖异的吸引力截然不同的美感。

    ——那是一种格外灿烂耀眼,只会令人心下的肮脏与龌龊全然消失的美。

    只是人心中的私念是如此的顽固——便不是任何的力量能够加以尽数消除,于是夏枯草自惭形秽,于惊叹中移开了目光。

    浑身上下散发着这股惊人之美的男子微微躬身,正容介绍道:“神圣缔约者,吾名为拉。”

    夏枯草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那一简单的单音字就是对方的名字,忙不迭地躬身施礼,不太习惯地回话道:“嗯……我叫夏枯草。”

    说完,他还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

    自称为‘拉’的男子显然并不在意——他见过太多在他眼前手足无措的人类,而夏枯草的这一反应甚至在那之中已能被称为镇定——当然,这恐怕与眼前的年轻人并不清楚‘拉’这一字背后的意味有关。

    “那么——”男子从容一笑,问道:“夏枯草,轮到你来告诉吾,这里……现在是何处?”

    ……

    ……

    “我觉得……是不是我们的方法有些问题?”

    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的失败,汗水淋漓的海金沙终于忍不住如此问道——他始终维持着神国化封印师之间的冥冥感应,自是知道夏枯草的仍未死亡,但自己这位师弟身处湖下游鱼之腹几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而象征着对方存在的感应点也已许久的没有动静,他自是不曾料到夏枯草此时正与那位名为‘拉’的男子互通着情报,便只会以为此时的他重伤将死又或是昏迷于‘地’,才会许久的不曾移动。

    相较于他,白石英的表现就显得从容上许多,他暗中的身份注定他曾经经历过许多海金沙从未想象过的事件,因而无论真实实力抑或心理素质,都是远远地胜过对方不知几筹,所以此时的他只是面色微黯,低头思索着不知什么问题。

    眼见白石英的如此表现,海金沙倒也没有发作,他起初对身旁的这位白氏三子没什么印象——毕竟对方早已脱离贵族阶层,但短短的一月相处,已是足够令他意识到对方的不凡——所以此刻的他只是沉默,并时刻准备施行对方的下一计划。

    “是有些问题。”白石英眼角余光掠过微微泛红的水面——那儿正漂浮着许多尸体,只是其间散发而出的血腥气味虽能引来层出不穷的食肉鱼类,却无法引出适才的庞然大物。

    而在他心中……更担心着另一问题——

    “夏枯草还在那?”

    海金沙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闭目感应了片刻——在没有获得对方的配合乃至对方真正发挥出神国化力量的前提下强行感应对方的存在需要付出极大的精力,海金沙一脸的汗水倒是有半数自此而来,他不明白白石英为何频频发问,却已在此刻的闭目感应前夕隐约察觉到白石英对于教廷圣物的了解……只怕远在自己之上。

    只是如此的思绪只存在了短短一个瞬间便被他暂且抛下,而在获得了肯定的答复后,白石英脸色不变,口中却已安慰道:“不用担心。”

    他难以察觉地踌躇一番,随即说道:“以你的说法,他此时应该已找到另一个教廷圣物,而从感应的强度来看,只怕那东西……是不逊于荣耀基石那一级别的存在。”

    “所以他应该只是在对其施加封印才会驻足良久,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不过……我就是担心他与教廷之间的纠葛……越来越深!’

    ——当然,白石英最后的那一句话只是于他心间响起,并没有说出口。

    ……

    ……

    湖面之下——

    “大致情况我已了解。”拉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满面担忧的夏枯草,失笑道:“真不知道你的缔约者是怎么回事,不出来见吾也就罢了,眼见你身陷险境,竟也不出来帮上一把。”

    “不对——”如此说道的他忽一皱眉,转而问道:“你既然能见到吾,就一定获得了缔约者的承认,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枯草老老实实地摇头——他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缔约者,但想来总应与眼前这位自称为‘拉’的男子一样,与荣耀基石有些关联?

    想到这,他又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从未见过缔约者。”

    拉很是认真地看向夏枯草——他的脸上第一次不再带有笑容。

    但这一极富压迫感的目光只是停留了短短一瞬,仿佛只那一瞬便已足够这位男子将夏枯草周身上下全部看透,随后他说了一句曾经说过的话——

    “在吾休眠期间,外界……果然发生了许多事。”

    “那么——先离开这里再说。”

    “吾会用吾之眼,看清现今的凡世。”

    男子随即轻声一叹,将目光投向折影之境幻化的苍穹。

    若有似无的星光映照而下,这一刻,这处原本就是无比宁静的折影之境更显安详——

    夏枯草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然之间感到一丝震颤自心底的最深处传来——一股宽和的力量进入了他的小世界。

    那一刻——仿佛自黑暗深处绽放出一道最为明亮的光,而在光中,有着一扇正徐徐开启的大门——

    穿过这扇门,他仿佛看到了拉与其余多位若有似无的身影左右侍立,纯粹的光明映照于门后殿堂之上,白玉般的阶梯自门起始,通向高高的王座——

    可王座之上并无人影。

    这一幻觉只存在了最为短暂的一个瞬间便告消散,夏枯草愕然抬头,看向身姿渐渐化为流光的拉,耳闻对方微不可查的低语——“看清楚了。”

    刹那之后——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地底之下(十三)

    吉芬王立封印师学院专为阳起石所用的院长高塔内。

    那位老者豁然抬首——随着这一动作,他掌间原本精妙无比、如梦似幻的奥术魔纹于骤然一滞后随风散去。

    但他毫不在意——

    苍老却绝不浑浊的双眼直视苍穹,他嘴角微扬,泛起一抹极为复杂的笑容。

    ——那之中有着想念怀念与一份微不可查的憧憬。

    却也有着厌恶憎恨与与之同等份量的淡淡不屑。

    “这股力量……真是许久未见。”

    熟悉的嗓音随之响起,下一刻——塔内风云骤动,人影无踪。

    ——唯有桌上淡淡的茶香气渐渐泛起。

    ……

    ……

    吉芬上空的云层被破开了两个空洞——

    两道一粗一细的巨型光柱自地底直冲云霄,仿佛于平静的水面上投入了一颗石子,于是风云激荡,白色卷云如涟漪一般层层散开,呈现出放射状的同心圆,随后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造成这一切的自然不仅仅是光——因为光能透过水面却无法穿过厚厚的岩壁,于是便是夹杂其中的神圣力量。

    这股力量极为强大——强大到仿佛足以沟通天地,却又是如此无害,只是将不及散去的白云与无法动弹的岩壁染成了白金之色便告收手,唯有清晰可辨的金线留于其上,绽放出莫名的光辉。

    吉芬城内与四野之下的所有人都于此时抬起了头,看向头顶真空一般的圆形天空与浮现其上的金线轨迹,不计其数的惊叹声接连响起——唯有其中的少数人保持着沉默,因为此时的他们无比震惊,震惊的无法言语——

    因为他们都明白这些金线到底代表着什么。

    那是法则——

    或者用更近一步的说法——那干脆就是法则之界!

    始终游离于尘世之上的法则之界因这股神圣的力量呈现于世,而泛着白金色泽的云层与岩壁正忠实的保留下对方的足迹。

    当天际最后的一丝云影也被荡尽,在湛蓝的仿佛纯净蓝宝石一般一尘不染于是便显得无比瑰丽的天际线上,壮美的法则之线接连出现,一圈圈、一轮轮地展示出自己的模样——不同于被封印师引动模样,此时法则之界于天幕之上的骤然显现是那般的单纯而毫无保留,于是吉芬之内所有的封印师乃至其余法系职业者都只在短短的呆滞之后纷纷浮起出一抹疯狂之色,随即倾巢而出,用着各种不同的方式竭尽所能的试图去记忆其上的一切。

    ——这是所有凡尘之人被一视同仁的以法则的角度来观赏这一庞大而精密的世界重现,而这一机遇极为难得——往日便只有踏足逍遥之境,首次窥见法则之境存在的封印师们才能得以目睹——而他们所目睹的一切只不过是法则之境对于自身小世界的重现,便远远及不上如今被那两道光柱冲散了浮沉表面于是法则之界现身并对真实世界加以重塑的此时。

    无数双手与这些手的主人屏息静气——他们都知道世界的重塑只会在最初时进展的较为缓慢,一旦法则之线勾画而出的圈轮接连成片,他们这些如今仿佛站在真理之侧的凡世之人便再难目睹眼前的景象,于是原先人声鼎沸的吉芬城内转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一切都停了下来。

    可惜这一美景并不是人人都能目睹——

    譬如适才踏入地底的白砡与正养伤沉睡的柏子仁,又譬如刚踏足另一奇妙领域的杜衡与随侍在侧的马蔺。

    而那真是一件极为遗憾之事——

    因为天空圆形真空领域的重塑终于在下一刻达到了顶峰——圆心处产生了一丝震荡,这一震荡所带来的波纹自法则之界蔓延向现世,于越过双方的疆界边际时微有曲折,随即无形的波纹具现化为具体的存在,似缓实快地填充着天际的真空,便也遮掩了其下的法则之线。

    海天一线之间——

    自圆心处骤然出现了天空与白云的踪迹,与圆圈之外的晴空交相辉映,只是一瞬之间,天空之上的空洞便被填补,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于是无数人叹息。

    那两道白金光柱也于此时同步离世,光晕渐弱,于众人眼中留下两道碑状的幻影便告完全的消失不见。

    ……

    ……

    一座满布回转长廊与如玉阶梯的白色殿堂内,红色的暮光自窗外射入,于一片纯白的台阶之上留下了一抹红晕,泛着淡淡的暖意。

    笼罩于冬末初春清丽光芒中的这一纯白神殿显得格外庄严肃穆,殿内不存半分灰尘,主殿冗长的甬道两侧侍立着无数身着白袍的神官修士,只是人影虽多,他们的模样却仿佛是自一个模子刻画而来,只有一味的严肃与古板。

    而在殿堂深处,阶梯之顶——

    此时正有一道目光缓缓收回。

    仿佛感应到目光的挪动,窗侧帘影无风自动徐徐落下,于是便挡下了那股暖意,将这处殿堂重归森严与死寂的冷。

    神殿深处的目光主人高坐阶梯之顶,座下之椅占地极广,足可容纳数人并排而坐。

    但神座之上,从来只有一人。

    目光主人高坐于此,自收回目光后沉吟良久,随即一道威严至极的声音响起,原本渺渺的语音在纯白巨石砌成的殿堂之内逐渐扩散渐趋响亮,当这一巨大的声浪传递至殿堂之下,便仿佛无数信仰虔诚的神官正在齐声呐喊——

    呐喊的内容不多,只有九个字。

    “通知四战爵。”

    “‘拉’,在吉芬。”

    ……

    ……

    地底湖泊之上——

    海金沙瞪大了眼,在某根洁白如玉的碑身上看了一眼,随即有些无措地看向骤然现身的夏枯草。

    但夏枯草同样面显茫然,扫视身周,方才确认自己的确已不在鲸口之内。

    他不由将目光转向身侧。

    自称为‘拉’的男子正微笑打量着身前的人影,注意到其中的一人正转瞬不眨地紧盯着自己。

    他冲着对方微微一笑,没有开口。

    于是白石英移开目光,看向夏枯草,淡笑着问道:“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地底之下(十四)

    就在夏枯草微启双唇,准备说些什么的瞬间,场间忽有一事发生——

    空间中隐而不露的法则之线突然微微震荡,随即化为一抹绿光泛起,这阵绿光如云层中蜿蜒前进的闪电一般急速游走,于极短时间内便于空中划出道道玄妙魔纹,最后化为一道屏障自下泛起,便如冠冕一般将他与身前的两位友人笼罩于内,隔绝了他与拉之间的短短距离。

    夏枯草一挑眉,极为愕然地看向身侧始终面带微笑的拉。

    这是拘禁?

    白石英眼瞳微缩,身体上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之前他与海金沙于湖面之上的试图搜救,自是被湖面微凉的湿意与水汽打湿了衣衫发丝,只不过先前的这抹凉意还能稍解心头的火热,如今却像寒冰一样刺激着他的心神。

    他没有如夏枯草一般紧盯向拉的双眼,只是目光游移,不断打量着笼罩于身侧的绿色光罩,同时双手五指渐拢,虚握成拳,恰可塞入袖中匕首之柄,而其尾指也正以极小的幅度高速颤抖着——

    他的这番动作极不起眼,自认不应被人所察觉。

    但他身前的那位男子却已移开与夏枯草的对视目光,转而看向了他,随即极为温和地说道:“不用紧张,这不是拘禁,而是保护。”

    “而且,这也不是吾之手笔。”

    说完这句,拉看向身前帽状的绿光屏障,满意地笑了笑,随后缓缓转身,看向身后全然的黑暗。

    “苍穹之冕,很是不错。”

    拉的眉眼英俊之极,脸上神情又是始终的那般和煦,所以微笑着出言夸赞的他便显得极有诚意,一派光明做派,极难令人升起恶感。

    海金沙便是如此,听得如此一语,他显然明白了什么,不由看向白石英。

    而他所看那人的脸色自然有些难看——作为引领之人,白石英于一路之上自然在引路的同时小心查看过身后的状况,因为他很清楚夏枯草身上的禁典与并未传开的荣耀基石极有可能引来他人的窥伺,与此同时,他自身的敌人也是为数众多。

    但他从未发现过任何蛛丝马迹。

    而拉的话语仍在继续——

    “吾一踏足此地,就感知到有人潜伏于侧。”

    “吾还在想你会何时动手,却没想到你这么没耐心,吾刚一出现,就将他们保护了起来。”

    “但吾对他们没有恶意,而从你出手的第一击看来,没有向吾出手而是选择保护他们的你,应该也对他们没有敌意,也不想真正与吾相斗。”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现身与吾一谈?”

    即使身处地底之下,又不知于鲸口之内休眠了多久,对于世间一切所知甚少的拉脸上却是一片的和煦,夏枯草看着对方干净的眉眼,回想着对方所说的那些甚为平和的话,心想这位男子不但逻辑清楚,毫无小说中那些随身老爷爷方一醒转的迷茫惘然,且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只怕也是无比浓厚。

    任何人面对突兀的情势转变总会有些防备——譬如适才的他又或者是白石英,但拉实力强大,又是无比自信,他不是无力阻止苍穹之冕对于夏枯草三人的隔绝,也早已察觉有人潜伏于侧,但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一味等待对方的出手,好做出最为恰当的应对。

    ——归纳总结,便是以静制动。

    而习惯以静制动的人总会有处极为相似的点——那就是对于自身某一领域的强大自信,所以他们才能卧看风云,如拉一般面带笑容,从容地看向身后的黑暗。

    那处本应一片黑暗的湖上空间于短暂的沉默后忽如玻璃一般砰然碎裂,随即有一人影悄然浮现。

    石决明自湖上走来,他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满头如老年人一般的黯淡银发披散肩头,身着的学院服饰随着他的脚步不时飘起,按理这番踏波而至飘然而行的画面应是极为潇洒别样美丽,但也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刻板,脚下步伐又是如此的整齐划一,便生生在这副美丽画卷中嵌入了几分呆板严肃,看着略有不谐。

    踏湖而至的石决明每一次的落足,便有一片薄薄的冰块于他脚底浮现,那些薄冰仿佛能感知他的心意,又或是说他对这片地下湖泊的所有事物运行规律掌握的极为彻底,而那远比踏湖而行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石院长!”

    苍穹之冕内被隔绝的三人看着湖面上的人影,纷纷肃容施礼,其实他们之中唯有夏枯草真正见识过石决明的模样,但其余二位身份不凡,自是早已见过对方的画像。

    三人中唯有白石英的动作略慢一拍,他看着对方灰白的发丝,有些怔怔出神。

    “是副院长。”石决明毫无情绪的回应,随即停下脚步,谨慎的与身前的拉保持着一段距离。

    “副院长?”拉转回看向对面脚下的目光,微讶发问:“吉芬封印师学院?”

    夏枯草点点头——他在湖下鲸口之内与拉互通的情报并不算多,但对于自身身份与目前身处吉芬之底的消息却是在其之列。

    只是他未曾想到只是短短的三字,便能令这位显然极为不凡又不知沉眠了多久的英俊男子联想到如今的吉芬王立封印师学院。

    这说明了什么?

    夏枯草叹息一声,心想历经千万年不倒的学院,果然是处极为了不起的地方。

    “是吉芬‘王立’封印师学院。”

    呆板的话语响起,石决明又是面无表情地补充,随即呆立不动。

    夏枯草很有些无奈——他与这位石副院长相处不多,但对方的性情显然足够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他自是知道,被拉邀请现身一谈的石决明只怕真只会等待拉的发问,很难主动说些什么。

    当然——他也很在意石决明隔绝他们一行三人的动机。

    拉微微一愣,喃喃重复道:“王立?”

    石决明点头。

    “好。”

    拉在漫长的一生中不知接触过多少杰出人类,其中不乏寡言少语,性情冷淡的人物,所以眼见石决明如此表现,他倒也浑不在意,同样直接了起来。

    “吉芬王立封印师学院的副院长,果然极为不凡。”先是有几分居高临下意味地点评一句,拉转而看向身前的人影,又是微微一愣,重复道:“时光之力?果然不凡。”

    这两位同样一头银发的人影相对而立,而拉在那一愣之后又是极为直接地问道:“目的?”

    “带他们回学院。”

    “另两人可以,但神圣缔约者必须与吾一起。”

    “可以。”

    拉挑了挑眉,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便有些为难。

    “吾不去。”

    石决明微显疑惑之态。

    而拉也极为老实地说道:“吾很强,但在学院主场,吾仍不够强。”

    “而吾方才醒转,需要了解凡世的模样,便不能轻涉险地。”

    “有理。”石决明点点头,却又重复说道:“我要带他们回学院。”

    对话至此便已陷入僵局,拉摊摊手,有些无奈地说道:“暂时让神圣缔约者陪吾几天如何?”

    “无理。”

    于是拉一阵沉默,随即轻笑道:“吾之性格一向不错,不过以吾之身份,其实并不需要你的同意。”

    “我知道你是谁,拉。”石决明极为罕见的说了句长句,随后缓缓摇头,说道:“但你已沉眠太久,便不会知道——时代……早已不同。”

    言毕,他双手一招,竟是突然出了手!

第一百一十三章 地底之下(十五)

    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默然无声。

    王曰:“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节选自《韩非子-喻老》

    ———————————————————————————

    夏枯草不知道拉的身份与他简单一名背后的意味,但他很清楚对方之强。

    ——而如世间真有一鸣惊人之辈,拉也必然身处其间。

    自拉陷入沉眠至他所在的静思殿堂遭逢大变,自他颠沛流离陷入地底被巨鲸吸纳入口直至夏枯草的将其唤醒,期间流逝的时光早已不止短短三年,而一朝醒来,他便能引动法则之界骤然现世,鸣动飞舞于九天之上。

    而夏枯草,便是那唯一伴舞之人。

    在拉身化流光,引动天地异象之前,他曾叮嘱过夏枯草看个清楚,于是之后的夏枯草如他所愿,睁大了双眼,仔仔细细地将法则之界重塑世界的过程看了个通透,而作为最为接近之人,他虽只有醒魂幻境,却也依然能够清晰感应到那股足以引动法则之界现世与破开浮尘表面的力量之强与其背后的内涵本质,所以夏枯草无比清楚——这位自称为‘拉’的男子……一定很强,而且是无以伦比的强。

    与他相反,接受院长之命,始终尾随于后的石决明未能将之前的异象看个完整,但他认识对方的模样,知晓对方的姓名,便很清楚这一姓名所代表的意味与对方可能的强大。

    而也许常人会因此踌躇,但他是吉芬王立封印师学院的副院长,而且是那位珍惜时间远远超过珍惜生命的副院长,所以一见言语沟通陷入僵局,他便毫不犹豫地动了手——

    面对这样恐怖的对手,他很清楚任何战斗手段或技巧乃至于意志上的较量都没有太大意义,只能以自己最为强大的本领与对方硬拼。

    于是浩荡的小世界气息于湖上散播开来,石决明晦暗的灰银长发微微飘起,随即向前一步。

    之前的他一直与拉遥遥相对保持着一段距离,而眼下的他虽只向前迈出小小一步,却意味着这场战斗的即将开始。

    石决明身上散发出的小世界气息浓郁的有若实质,其间朦胧似幻地浮现出许多阴影,这些阴影并不寻常——它们无一不包含法则之线,而将小世界中的事物能量具现化到现实是醒魂之境的封印师都能做到的事,但将小世界中蕴含的规则一齐具现……又该是何种境界?

    那些通体亮银的法则之线于石决明身边升起,它们彼此交织,就像是银色的网格一样瞬间扩散,而它所过之处,仿若无形冲击一一涵盖当前地域的法则,便彻底将此间暂时转化为了自身小世界的一部分。

    而封印师在自身的小世界中,从来都是有如神明的存在——

    但这不过前置——

    他随后举起一根手指。

    石决明足不出户,常年沉浸于魔纹卡牌的研究之中,虽是有专人为其送衣送饭,但他显然并不在乎外表,于是学院服饰尤其是袖口处便总有些污渍。

    但这些油污与难闻的气息随着他的举指骤然无踪,一股莫名强大的气息缓缓自湖面泛起。

    “法则展示。”

    如此一语的他身上学院服饰鼓动不已,衣袂翻飞,而随着他的下一个心念,即使身在苍穹之冕,即使明知这位副院长绝不会对自己出手,夏枯草一行三人依然感受到了一抹心悸——

    海金沙脸色惨白——他是场间除那二人之外修为最高的封印师,便能感受到那股同根同源的力量,仿佛一个来自上古的声音正在召唤他的子民,而那种来自于心灵深处的战栗,足以让所有人为之震撼——

    一道明亮的银线自湖面升起,刹那之间,斜向直冲云霄——

    用语言很难形容,但那一刻的所有人都真正看到了法则的交替与展示——

    黑暗的地下空间凭空暴起一团强烈的法则波动,其间夹杂着令人心悸的破灭与衰败。

    石决明漂浮于湖面之上,双眼亮银,他很清楚这片地域已被他暂时转化为自身小世界而不是单纯的气息包裹,但世间没有任何封印师能在现世割图封侯将世间的一角划归为自己的领域,所以一旦他粗暴的在转化领域后选择展示便等若挑战整个大世界的规则,所以他在展示之后便告抽身离去,随即静静地看着两股同源却绝不相似的法则彼此冲突——

    随后爆裂。

    这与蕴含不同五鸣之一的七响极为相似——

    但两者威力远不能相提并论。

    因为普通七响是以爆裂本身伤敌,但石决明的真正杀招却从不在于爆炸本身。

    法则的剧烈冲突使这处原本黑暗的空间变得渐趋明亮,有风荡起,随即骤然狂野,吹拂的拉所身披的神袍猎猎作响,但他只是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一切,眸子深处有着惊叹,却绝无恐惧。

    随即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冷漠,抬起右臂,食指向上隔空点出,极为纤美的指头前端便有一道极淡的气息缓慢吐出。

    这些散发出微弱光芒的光点自他指间散出,如萤火虫一般飞至空中,随即迎风而长,瞬息抵达岩穹,于是空中仿佛多出了一面无形之盾,高扬护于四周岩壁。

    好整以暇地护住四周地形,他才转而看向身前纷乱的爆裂景象,清澈的湖水剧烈翻滚,卷着白浪与沫花恐惧地向两边排去,石决明采用的手段原理与七响相似,但他所用的七响自不是夏枯草于对阵白砡那时刻意选用的不可控,法则冲突之下的爆炸彼此遮掩,却始终隐隐指向站在这端的拉。

    于是湖水形成的深深沟壑看似渐要到底,但撕裂这片湖面的真正力量却以笔直的线条,向拉直刺而来。

    感受着这股恐怖的气息,拉神情漠然地再行伸手一点,脸颊浮起丝丝红晕,他那指间所向处有些颤抖,但那颤抖自有轨迹,于是便有线条出于手下,一抹光明随风而生。

    明亮至极的光线凭空绽放,这些纯粹的光明线条经由拉渐渐展开的五指变得无比浓密,只是一瞬便告光明大放,将这处地下空间照耀的一片炽白,仿佛是天上的太阳来到了此间。

    ——凝念划指成线,施以光明对敌。

    两侧如墙般分格两立的湖水折射着这抹光明,随后纯粹的光明与那轮隐然出现的小小太阳化为圣洁光焰,散发出庞大的热量。

    湖水蒸腾翻滚,其间自有水雾飘起。

    而浓郁的水雾里骤然暴涨出一道气息。

    拉神情平静地站在漫天水雾之中,右手微抬,指向身前。

    他的手指尖端燃烧着一抹极为纯粹的圣辉,与先前那抹大作光明的纯粹之光不同,这抹圣辉没什么威力,却是那样的纯洁神圣,于是无论周边的水雾如何飘摇晃荡,却是无法影响其一刻。

    圣辉脱手而出,燃向身前的乱局。

    于是乱象一滞——

    缭绕于拉指尖所向的那抹圣辉变得骤然明亮起来,把被爆炸搅乱的湖面水波照耀的无比清晰,尽皆显出原本的模样。

    而他们原本的模样,自不属石决明转化的小世界。

    “神圣缔约者,能明白吗?”

    一指抚平身前乱局,拉没有看向身前的石决明,而是看向苍穹之冕后的夏枯草,同时从容问道。

    夏枯草回想着对方指划下骤然而生的光与热,再想起随后生出的圣辉,若有所悟。

第一百一十四章 地底之下(十六)

    纯以境界论,石决明极高。

    ——起码高得足以匹配他在吉芬王立封印师学院的副院长身份,而不是普通学院导师。

    但那似乎不够。

    在很久以前,以石决明的性情,便无法忍受封印师之路修行上的捉摸不定与随之而来的进展缓慢,而他又很清楚以自己的天赋机缘,极难迈上九境之顶,冲击从未有人踏足于是便是一片空白的第十境,所以他无法百尺竿头,欣赏前人从未见过的风景。

    而他也很清楚,即使他当真迈上九境之峰,那也只是他一人之侥幸,他仍无力帮助学院内孜孜不倦坚守封印师之路的学生,去改变封印师修行的现状,便只能与书馆内那些写下浩荡篇章却只能统一的于最后留下唏嘘感慨的先人们一样,徒留文字以传后世,却再也做不了更多。

    于是他开始不甘。

    而世间奇迹多出于此。

    石决明在那之后就放下了自身修行将自己关入了象牙塔内,不再专注于自身境界而是转而研究起封印之书与魔纹卡牌背后的魔纹本身,因为他不相信圣辉教廷所说的那套神赋之言,所以他想以自己的能力破解魔纹与封印之书背后的奥秘,从另一面踏足前人从未踏入过的领域。

    而他也由此发觉,这条艰辛之路,才是他真正寻求之道。

    有意思的是,走上那条道路的石决明虽境界的确在那之后开始停滞不前,但随着研究进度的不断加深,他的境界虽未松动,却开始具有一些普通封印师绝难想象的能力。

    ——譬如不再依靠魔纹卡牌,而是直接与法则展开‘对话’的能力。

    现身之前的苍穹之冕,现身之后的法则展现,使出这些手段的他指间从未有过牌影,而这,才是石决明真正寻求的极致境界。

    这无疑是件极为了不起的事,但这依然不够,因为场间的现在不仅是他如此为之,那位与他对敌的拉……同样如此。

    对方一样从未展现过魔纹卡牌,甚至就连封印之书,也从未出现于侧。

    拉那一身沛然莫御,甚至应用灿烂辉煌来形容的神圣力量显然与现在的圣辉教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作为侍奉神祗的宗教机构,圣辉教廷最为著名与表面上最为重视的自然是独此一家的神术师,但以石决明这等层次的人物所知,拥有圣典的圣辉教廷,其实从未放松过对于神术封印师的培养,而其中最好的例子,便是历代教廷掌权者与其最高层,从来都是封印师。

    也只能是封印师。

    而他更是清楚的知道,眼前的拉……的确曾是一名封印师。

    拉自然更为清楚自己的身份,而他也能看懂石决明先前两次出手中的意味,所以他未曾阻止苍穹之冕的释放,也始终在石决明正式出手时只以欣赏赞叹的眼神观看对方的手笔。

    正如他于折影之境中所言,他需要以自己的眼,看清如今尘世中的一切。

    而当他确认眼前之人的确已能有几分做到现在的他所能做到之事,他在极为欣喜的同时,忙不迭的转身朝着夏枯草发问,实是希望夏枯草这名在他看来被他的同伴所承认的神圣缔约者,能够领悟封印师之路的本质与其真正的未来,并在不远的将来……

    成为他真正的伙伴。

    而他能有如此期待自是有其基础——

    这处地下空间在他的力量保护下其实并未遭受太多损伤,而这场超越了封印师常识的战斗也在湖水的映照下具有了本不应该具有的具体形态与画面,而无论是他还是石决明,都下意识地将苍穹之冕后的夏枯草等人封在了战场之外,所以身在其中的夏枯草,便是名真正的旁观者。

    只可惜夏枯草虽是有着世间任何人都猜想不到的来历更因此与封印师之路无比契合,天赋可谓高到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的地步,但他依然无法简单的就此一步跨过石决明数年的努力,所以眼下的他虽是一脸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却始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是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拉先前一手由光生热再而生辉的手段极有味道,至于石决明未现卡牌却能展现封印师手段的手笔,他却只是单纯地归结为这位副院长大人境界太高的缘故。

    拉在问出那一句话后也意识到自己对于神圣缔约者的要求太过苛刻,所以未等夏枯草回话,他便转而看向了别处。

    因为还有时间——

    也许现在的夏枯草尚不能理解眼下的这场战斗说明了什么,也无从领会先前的伴他左右,最为接近目睹的那场世界重塑背后的意义,但他已然看到,便能记住此间一切所能记住,并于将来化为他最为宝贵的财产。

    于是拉挥洒袖袍,先前被他刻意压制所以停滞不前的光辉便开始向前蔓延,磅礴的气息与神圣的光明掠过浩荡的湖水与横亘其间的规则冲突,而原本的它们彼此切割伤害依偎挣扎,但随着湖水倒映出光辉的影子,光辉于湖水中的穿行,这幅破碎的画面最终凝练为满天夜穹下的璀璨星辰与荒原之上最为寂寥的野火以及野火过处渐渐萌生的嫩芽与其之上的露珠。

    这些画面于夏枯草一行三人的眼眸中骤生骤灭,它们其实并无具体的存在,但在拉的手段下,却愣是展现了如此幻境。

    而那些画面,便是生命的气息与稍后世界重塑的起源——

    这抹气息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极小光点,这一光点于外喷发出无数金线,瞬息之间满布空间,象征着法则之界对于世界的修补又或诞生。

    便如一朵烟花般绽放。

    随后湖水平伏,彻底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石决明同样看着眼前这些美丽的烟花,眼神中有些按捺不住的喜悦——拉的这一刻意为之虽是旨在令夏枯草的记忆更为深刻,却又何尝不在指导着他?

    于是他认认真真地施了个礼,随后极合他性子地说道:“我败了,多谢。”

    拉微笑点头,随即收敛笑意,同样认真地说道:“加油。”

    眼见说打就打的两人只是甫一交手便回归到这一友好的氛围,苍穹之冕后的白石英有些失语,不由咕哝了几句,他身边的海金沙看他一眼,很少见的于其眼底浮现出赞同之色,同时却也有着几分忧虑。

    石决明已败,氛围良好自是不错,那么自己与白石英还好,夏枯草却要怎么办?

    但石决明好似并不在意这个问题——此时的他只想尽快回归居所展开新一轮研究,至于院长的委托……他横竖不是对方对手,那么根据学院一贯的做法,自是回去修炼几年再来打过,总不会永远打不过,又有什么好头疼?

    他是如此想,便想如此做。

    ——如果没有一道声音于此时响起的话。

第一百一十五章 地底之下 十七

    正当石决明准备转身离开,返回学院向那位院长大人回报自己这一行的结果时,自他身后的黑暗深处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你这性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改上一改?”

    ……

    ……

    吉芬地底的这处地下湖泊方才经受过法则的剧变,如今虽已被拉一指平息,恢复成原本模样,但对那些自战局一起便亡命逃往水底的游鱼而言,这份平静显然来得太过虚幻,所以它们仍不敢稍稍露头,于是此时的湖面便是从未有过的安静,就是连水面波纹也不存有一丝。

    因此这道忽然响起的声音虽是微弱,听着却是极为清晰。

    而当这一极为清晰的声音传入海金沙与白石英的双耳,便令他们二人心头各自泛起一番滋味。

    白石英抓了抓头,极为唏嘘感慨地想着先前的自己因为一些理由决定陪伴身旁的友人踏上寻人之路,他知道这条路不好走,极有可能遇上危险,于是一路之上的他便如海金沙一般时不时地停步以作标记,好让跟在身后的支援之人能够尽快跟上前来。

    只是他从未想过该来的人始终未来,不该出现的人物却已接连出现。

    与他与海金沙的相对无言相较,石决明与拉的表现就要好上许多——前者是因认出了声音的主人,而后者,自是早在现身之初舞动于苍穹之上时便已粗略地用他那双眼打量过如今的尘世,自然注意到了当时看向他的某些目光。

    于是他淡然无比,好整以暇地看着又一抹身影出现于石决明身侧。

    “阳院长!”苍穹之冕后的夏枯草看清了那抹人影,不由有些喜悦地笑出声来,拉看他一眼,随即确认石决明没有出声修正的想法,便知道这位新出现的人影就是当代吉芬封印师学院的院长,不由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对方。

    一眼之下,他便惊讶地低咦一声。

    之后的他没有说上什么,只是脸上的表情渐趋凝重。

    而新出现的人影……也果然就是阳起石。

    这位吉芬王立封印师学院的当代院长仍如夏枯草初见对方时表现地那般毫无宗师气象,一脸笑眯眯便显得极为和蔼,他身着一件棕色服饰,但这件棕色长袍也只是寻常人家常备的普通货色而不是什么学院制服,与石决明一样,这位给夏枯草留下太多嬉笑怒骂印象的老顽童一般的人物显然也未认真对待过自己的外在形象,于是他所身着的这间棕色服饰略有破旧,袖口肩肘等容易磨损之处更是露出了丝丝棉絮。

    只是不知是错觉还是湖水荡漾下的正常现象,苍穹之冕后的三人总觉得此时的阳院长身影似幻,不似真人。

    而其中与阳院长交往较多的夏枯草与海金沙更是发现,比起之前的那次见面,此刻的阳院长……好像苍老了不少?

    石决明没在意那么多——或者说他很清楚其中缘由便没有疑惑,他只是极为自然地转过身来,很是直接地说道:“院长,我回去了。”

    阳起石极为无奈地看着他。

    石决明考虑了不到半秒,决定还是花费些时间解释一二,便继续说道:“我赶时间。”

    “而这虽是吉芬之底,但已不是学院,所以院长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阳起石扶额,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三位小辈,随后一挥衣袖,小声说道:“先留一留,可能有事。”

    石决明极为认真地看了对方一眼,眉梢微微皱起。

    但他终究留了下来——只是指间多了纸与笔,随即埋头书写起不知什么,一副不想理会的模样。

    但那头的夏枯草耳中却忽然传来对方的声音。

    “见机行事,还有你留级一事,自此不用再提。”

    夏枯草闻言一时无语,随即心里泛起几分紧张,以他的角度,自是不希望场间两方再度交手——毕竟拉给他的感觉很是不错,又带他逃离巨鲸之口,但正当他想说些什么之时,场间忽有很古怪的事情发生。

    夏枯草一行三人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惘然,随后缓缓合上。

    他们睫毛一眨不眨,竟就这样睡着了!

    ……

    ……

    拉缓缓抬头,在令三人沉睡的同时顺手破去苍穹之冕,随即脸沉似水地看向身前的阳起石,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吾总觉得你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

    阳起石缓缓站直身子,他原本就极为高大,如今腰背一挺,配上那副风霜之色渐趋浓重的脸颊外表,便显得极有气势。

    他脸上又开始浮现出那抹刚感应到拉的力量时所表露而出的表情,随即似笑非笑地道:“许久不见。”

    “你见过吾?”拉皱眉——苏醒以来的他除了在与石决明交手之初展现力量时冷漠过一阵,除此之外便始终保持着淡然微笑与赞赏的神态,和煦的同时却始终夹杂着一份不似凡人的高高在上,但如今的他却已开始惊异凝重乃至有了疑问,便有了几分凡尘的气息。

    “但这不可能——”拉极为专注地盯着眼前这张陌生至极的苍老脸庞,随即摇了摇头,无比肯定地道:“吾不知道吾沉眠已有多久,但即使不考虑时间,吾也不可能忘过任何吾见过之人。”

    “不错。”阳起石望向对方,很有几分感叹地说道:“像你这等存在,自是难以‘忘记’,所以我说的好久不见,只是指我见过你,并不是你见过我。”

    拉再次看向对面的脸庞,这次的他看了极长时间,长到足以令他确认许多事,但对方脸上令他极为熟悉的风霜之色与背后那股气息同样不会有错。

    所以他的眉头再度皱起,脸上也极为直白地表露出一抹烦躁与阴郁。

    “吾没有与你玩些言语功夫的时间。”

    拉的身体骤然紧绷前倾,倏忽之间便已破开了他与阳起石之间的距离,向着对面飞扑而去,因为速度太过惊人的缘故,湖面被随之带起的气流掀起一抹涟漪,而涟漪之上,则是空中接连成线的残影。

    这些残影所带来的声势极为猛烈,湖面之上蒸腾的水汽被撕扯地向着四面奔逸逃亡,拉踏空而至,举手投足尽显力量之磅礴,不再多说一字,只是翻起手臂便砸向阳起石的身体,简单直接的毫无花哨,暴烈如雷堪称举世无双。

    但阳起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对于拉忽然展现出的武者手段也只是以无比淡然的眼光看去,似是毫不在意。

    有意思的是,一边曾说过院长你不是他对手的石决明也始终保持着书写的姿势并未抬头。

    ——下一刻,空中无数残影骤然合成一处,一只有力的拳头缓缓收回。

    拉抬头,脸色刹那间由正常转为微白,随即冷漠地看着几乎与他鼻尖紧挨的阳起石,极为复杂地道:“原来如此……”

    阳起石对这结果并不意外,任由那只拳头缓缓收回,也不在意对方对自己的袭击,只是沉默片刻,忽然认真平静地道:“和我回学院。”

    听到这五个字,拉微微扬头,望着对方高大的身影,忽然露齿一笑,似是想通了某事,发出一声叹息。

    但他仍是摇了摇头。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地底之下(十八)

    虽是未有明言,但先前的石决明便已表露出拉可随他一同回返学院的意思,而他之所以做出如此决定,自是与夏枯草、乃至与他自己有关。

    久居象牙塔内,便只在夏枯草入学那夜见过对方一面的石决明自是无从知晓因缘际会下的对方早已身具另一座荣耀基石,而他又了解拉的身份与其存在形态,便对对方口中的神圣缔约者有所误解,以为是夏枯草不知何故通过了考验便获得了对方承认,并进而与其缔结神圣之约。

    ——对学院学生偏生要与教廷的神圣力量扯上关系,渐要走上神术封印师之路,石决明并无不满——这是夏枯草自己的机缘,而学院之所以能够传承至今,自然有其兼容并济的一面,他的内心深处甚至隐有欣喜,因为他很清楚神圣缔约者两方之间的不可分离,那么只要夏枯草仍是学院学生,拉便必然要入学院,于是学院内部便能多一位他所想要研究的对象。

    至于在与教廷关系不甚融洽的此时去招收一位教廷甚为忌讳的存在,乃至将那位存在与教廷同样视为肉中刺的禁典封印师相配于一处,其间可能引发的问题,自然从不在这位研究狂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因为这份欣喜,他才在夏枯草耳边轻声说了那么一句取消留级的话,而他所说的见机行事,其实也不过提醒夏枯草此事。

    可惜当时的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更在此时令夏枯草三人陷入沉睡——当然,其间意味,自与石决明所认为的大不相同。

    阳起石并不知晓先前发生的一切——当他循着拉的力量波动施展神妙手段追踪至此时已是那两者交手之际,不过即使他清楚之前的拉已有拒绝,想来也不会太过在意。

    因为他介怀的是拉本人,是拉这等存在于现在这个时代骤然出世所会引发的反应,而既然学院恰逢其会,又是第一方与对方接触的势力,他便必须将其牢牢把握。

    于是他开始展露手段,或者说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已令对方意识到时代的不同,意识到世间已有某些存在能令他的力量根本无从接触到对方,而这份力量自与圣辉教廷有关——拉并不傻,他不是自沉思殿堂中醒来而是沦落到这等不见天日的巨鲸之口,便足以说明许多问题。

    但他依然摇头。

    而阳起石也并不意外。

    除了圣辉教廷之内的寥寥数人,放眼天下之大,也没有多少人物能比他更为了解拉这等能于荣耀基石内陷入静滞状态的人物意味着什么,而随着对方脱离人类之身,于漫长的时光中存活至今,即使不时的陷入沉睡,其间的人格依然不可避免的渐渐神化,便有了几分神格化的味道,这份性格上的变化也许不会导致对方的居高临下视普通人为蝼蚁,但看待事物的角度总会有些不同。

    换言之,即使对世间毫不了解,如拉这般人物也总是更为相信自己,也更想以自己的力量去弄清楚凡尘的一切。

    但拉不是第一个苏醒,更不是第一个陨落。

    ……

    ……

    “神圣缔约者说过,他是此是为了追踪一位圣辉教廷的战争修女。”拉忽然一指身后的夏枯草,开口问道:“如此说来,圣辉教廷依然存在?”

    “不错,圣辉教廷依然存在,而且势力如日中天。”阳起石神情平静地回道,但他随后摇了摇头,微嘲笑道:“不过现在的圣辉教廷,与过往……可大不一样。”

    拉看着他忽然洒然一笑,他的神情虽仍有份隐而不露的阴郁焦躁,但那等俯视苍生的潇洒与骄傲却是一览无遗,随后从容说道:“自然如此。”

    “要不然……他们又岂会容忍你这般带有神性的人物存在?”

    “其实他们不能容忍。”阳起石摇头说道:“只不过不比孤家寡人的你,我是吉芬封印师学院的院长,所以他们奈何不了我。”

    他的这句话里隐藏着一味相反的意思。

    所以拉微微眯起双眼,不悦说道:“所以他们奈何得了吾?”

    “要不然你以为我这身神性如何得来?”

    阳起石的这句回话极为轻淡,但就是如此轻淡之语却能逼得拉一时语塞,他忽然回想起夏枯草对于神圣缔约的毫不知情,模模糊糊地想到一个可能,却不愿深究下去。

    于是他一时沉默惘然,不知自己该如何去做,也许他该一指点杀身前老者又也许他该回头询问夏枯草如何得来的那座荣耀基石,但他又很清楚因为对方的那丝神性,他便很难奈何得了对方,至于夏枯草……

    他转而看向身后的那位年轻人,眼中神采渐趋明亮。

    也许是被如此一位极为英俊的男子这般直勾勾的逼视会很有几分不好意思,夏枯草双眼睫毛忽然微微一颤,似是将要醒来。

    “他帮不了你太多。”阳起石同样注意到那边的景象,不由加快语速,开口说道:“而且他是禁典封印师。”

    “禁典封印师?”拉闻言微有疑惑,随即沉默了一瞬,面无表情地道:“教廷又对吾等下手,听你的意思,他们好像也在对禁典封印师下手?那么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阳起石张口欲言,拉却已一挥衣袖,忽然笑了起来:“不管他们要做什么,吾都会自己去查,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但你说的有理,现在的神圣缔约者太过弱小,帮不了吾太多,但他既然身负禁典与吾等气息,天然就该站在吾的一面,所以吾会等他慢慢成长,随后与他一道去看。”

    “在那之前,吾容许他入学吉芬学院。”

    “至于吾……”拉如碧空之上的苍鹰俯览篱墙内的土鸡,他并没有将那句话说完,但冷漠的神色显然说明了他想要去做的某些事。

    阳起石叹息一声,随即问道:“即使付出陨落的代价?”

    不等拉开口,他便又继续说道:“不用那么急,我们……不如以他为局,来打个赌?”

    说完,他一指拉身后似醒未醒的夏枯草。

第一百一十七章 裁决竞技场(上)

    “我总觉得之前有些问题。”

    仍有些回不过神来的夏枯草忽然于奔行中狠一揉脸——他不知道自己先前那副神态与他这张圆圆的,显得格外诚恳朴实的脸庞一相配,便会透出几分呆拙的味道,依然一脸困惑的继续说道:“我不知道那位自称为‘拉’的存在有着什么身份,但他总不是普通人,要不然副院长与院长这种大人物也不会接连现身,可毕竟这事因我而起,结果院长一句‘去忙你们的事’,就把我们给打发了?”

    “而且还是在我们苏醒之后如此作为,那么其中就一定有些问题。”

    在他身前的白石英闻言后回身看他一眼,先是被他脸上的呆拙味道逗得心中一乐,随即抖了抖手中草图,挪揄道:“心里高兴,你就笑出声来,不要憋着,更不要说些大家都明白的话。”

    “既然你都知道站在那里的不是普通人,那么作为普通人与小辈的我们……被他们打发在外,就不是什么难以接受之事。”

    两位蓝血贵族外加一位神赋禁典封印师,在寻常人眼中自不是什么普通人,然而在白石英的话语里,他们三人依然只不过是普通小辈,而在院长的吩咐下,他们也只能如普通人一般离开强者的世界,可见在那些真正的强者眼中,实力而不是身份,才是最为重要的因素。

    夏枯草不知道院长与拉已以他为局作了一赌,所以他对白石英的后半句话没什么感触,只是对方的前半句依然一口便道破了他心中隐藏的真正情绪,不免有些尴尬,但只要此时的他眼中余光瞥到白石英手中的粗陋草图,他便难以抑制心头的喜悦,于是眼下的他……便当真笑了起来。

    他原以为这趟寻找苏合香之旅会遇到不少麻烦更会遭遇好些危险,却不想危险是有,他也想过放弃,却是以此为引,引出了一尊尊大神般的人物,更想不到其中的某位大神于现身之初俯览尘世时便已注意到了前方的人影,更在之后绘出了草图。

    夏枯草并不清楚身前的人影是不是苏合香,但他很清楚这极有可能,他也不清楚为何早出发那么多天的苏合香等人仍在吉芬之底——甚至与他们相隔不远,但他又很清楚,有了身后院长与副院长乃至那位名叫‘拉’的存在,他这一趟就很难白跑。

    那么他又为何不该高兴?不该笑出声来?

    眼见他这番模样,白石英微微一笑,于心底同样对自己这位友人的运气有些赞叹,但他暗中的另一身份让他无法如对方一般单纯的为此喜悦——他先前口中虽是那样说,但其实他比场间的任何人都在意拉的身份,在意对方支开他们的理由,所以尽管他面带笑意,却始终彰而不显,隐而不露的不断思索推测着什么。

    “对了,”笑了一会儿的夏枯草注意到场间一人的沉默,不由收敛笑容,来到白石英身侧悄悄问道:“海师兄怎么了?这算是……低落?”

    白石英偷瞄一眼某人,他自是知道其中缘由,可惜海金沙不愿说,他便不能说,于是他只能耸了耸肩,模模糊糊地应付过去,随即看向手中草图,开始认真引路。

    而海金沙也的确有些低落——与夏枯草不同,他自身境界恢复不久,却同在不久之前发现白砡对他所下之绊竟已料到他可能的破而后立,而那股对方原先封入他小世界、如今已化为一张魔纹卡牌的力量也已迫使他的小世界转而走向神国化的道路,但他没有夏枯草的荣耀基石以作镇压,以他的身份又不可能求助于教廷,于是他无比失落于这根于地底出现的荣耀基石原来早有主人。

    他却是误会了拉与荣耀基石的关系——只因夏枯草并不知晓他的问题,于是在解释先前水下之事时便说的不是太过清楚。

    怀着这般纠结心思,不知走了多久,他感到身前二人又一次停下了脚步。

    但这次的他们并不是遇上了什么魔物又或是什么地底湖泊,而是路没了——确切的说,是每一个人都看到身前的甬道不远处出现了一扇黑沉沉的大门。

    而这扇紧闭的厚重之门封死了整条道路。

    夏枯草与海金沙不由看向白石英,但他们只能看到对方同样疑惑的脸庞。

    “这……”白石英微微一愣,随即看向手中草图,半晌后确认其中没有问题。

    这里的没有问题有两个方面,其一是草图没错,除了这扇大门,先前所走之处其景物都能一一对上,至于其二,自然是他所领之路,也无任何问题。

    但这里偏偏存在着一扇大门。

    白石英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先是用肉眼观察一番,确认门上不存先前出现的古怪粉末,随后用手摸索了一下这扇冷冰冰的沉重巨门,忽然眉梢微皱。

    然后他用力一推——

    看似沉重的巨门仿佛没有重量一般的缓缓开启,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波动自身边掠过,随即眼前一黑。

    白石英刚刚握紧袖中双匕,但只是下一瞬,光线又重新明亮了起来——

    而那是真正的明亮,并非三人头顶之上的萤石光芒——(PS:夏枯草萤石帽掉了,但这种探险自有准备备用物件,这些细枝末节小说里就不提了。)

    一行三人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地表之上,明亮而刺眼的光芒自头顶之上洒下,让渐已习惯萤石光辉与部分黑暗的几双眼眸忍不住微微眯起。

    夏枯草与海金沙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唯有白石英强忍不适,迅速蹲下身子朝着四周看去,同时做好了战斗准备。

    然后他微微一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一张明媚可人的小脸出现于与他相隔的不远处,漆黑星眸于这片纯白领域中如此显眼,而那双眸子的主人正满带讶异与喜悦之色地看向他的身侧。

    而那是夏枯草的位置——

    “小香?!”夏枯草反应也不慢,毕竟他刚被鲸鱼吞了一次,总会有些成长,一抬手便意识到不对,立马向着四面看去。

    ‘这称呼……’白石英面色如常——他是流连于风月场所的老手,自是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十分能忍受情人之间的亲昵称呼,此刻只感苏合香的昵称有些寻常,却随即想到夏枯草的昵称难不成是小草?

    于是他的脸色立马就与一旁的海金沙变得一模一样,胃部更是略有抽搐。

    夏枯草自是无从理会身边两位友人的心理活动,他一朝那边看去,看到了苏合香,就感到心头某块大石的轰然坠落,便已填满了心房。

    于是他赶忙迈步——

    但此时却有一道声音响起,同时自苏合香的身后缓缓浮现出两道人影,其中一人右手微动,便有剑锋横架于伊人脖颈。

    “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人来了。”

    这位手持长剑的人影因强光的关系面容不显,他数了数闯入此间的三人之数,随即邪笑道:“还多了一人?”

    随后他手掌微动,便是血光乍现——

第一百一十八章 裁决竞技场(下)

    “我们不配合你任何举动如果你杀了她!”

    紧要关头,还是耳聪目明的白石英瞬间自对方先前的话语中想明关键所在,赶忙在已破入血肉的剑锋划破气管之前说了如此一句。

    ——甚至为使自己的话语能在事态变得不可收拾之前传入对方双耳,他还特意调整了语序,将后果置放在了语句之前。

    即使如此——如若没有那道人影身旁的古山龙几于同时的出手制止,只怕苏合香……便真会在与夏枯草再度见面的此时,就此死去。

    跌坐于地的古山龙艰难地自地上爬起,只感胸间一阵烦闷,他忍不住低头微咳数声,却于同时抬眼看向苏合香,直到确认那位明媚可人的少女未曾真个香消玉殒,颈上伤痕不过皮肉之伤,这才松了口气。

    但那冷冰冰的剑锋始终横亘于伊人脖颈之侧,不见一丝抖动——

    持剑之人始终保持沉默,旋即忽然抬手放下头上兜帽,头颅微动,一双血红色的眼眸便向着白石英看去。

    他仍由站起身来的古山龙小心翼翼地靠近,并在不触动剑锋的前提下为苏合香包扎起伤势,又是沉默数秒,方才咧嘴笑道:“这算是威胁?”

    声音出乎意料的悦耳动听。

    白石英微微仰首,似也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转而笑眯眯地道:“不敢,这只能算是谈判,而我也只是说出我们这方的条件,您可以拒绝,我本人也不在意她的生死,所以便不能算是威胁。”

    神秘人嘿然一笑,未置可否,随即也不知他心里转过什么念头,手中青锋只是一闪便告消失不见,随即他微微阖目,盘膝坐下,末了抛下一句:“古山龙,再有下次,待我重见天日之时,便是你命丧九幽之刻。”

    兴许听惯了此话,又或早已熟悉对方的性情,闻得此言的古山龙并没有太多意外,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只是微一咧嘴便扶起了苏合香,随即朝着夏枯草一行走来。

    而那位静坐于地的神秘人也没有加以反对。

    夏枯草三步并作一步,赶忙上前接过,先是确认一番苏合香脖颈之伤,方才长吁口气,随即半是歉疚半是感激地冲着古山龙点了点头,招呼了一声‘龙叔’。

    先前的他可算是吓坏了——甚至直到此时都是后怕不已,而对他的这番儿女之态,古山龙也不介意,他只是不留痕迹地松开搀扶着苏合香的手,随即看向身前这位已是一月不见的年轻人,屈指算了算日子,便很有几分感慨地说道:“能在现在看见你,想来应是赢了血誓复仇?”

    夏枯草点点头,随即对着身侧半倚着他的苏合香眨了眨眼,不免有几分骄傲得意地说道:“我赢了!”

    而苏合香自是笑靥如花。

    喜悦之后,方才发生的一切回归脑海,于是后怕之色渐淡,一抹愤慨攀上脸庞。

    “他是谁?”夏枯草警戒地看了一眼那位自那之后就一动不动的神秘人,多少有几分咬牙切齿地问道。

    “一个疯子。”古山龙叹息一声,不由回想起与对方初见以及之后的相处过程,身躯微微一颤,加以补充道:“一个实力强大的疯子。”

    夏枯草仍想说些什么——这倒不是他卖猛撒勇,他很清楚自己斤两,而先前白石英的劝阻与古山龙的出手虽是苏合香获救的原因之一,但那位持剑之人稳定的双手与对于剑锋的操纵能力才是其中主因,而他自问自己无法做到,也很清楚但凡具有这样一双稳定双手之人,必然极为可怕。

    但他身后大门之外就是院长与副院长,所以他底气很足。

    只是他又感到苏合香与他相握的那只手紧了紧,便只能深吸口气,选择不再言语。

    之后的数人开始交流起彼此掌握的情报,可惜这些情报多半都在白石英与海金沙事前分析之中——古山龙的确是在某日异乎寻常的松懈看守中逃了出来,也的确在那区区半日之后便被再度捕获,只是事出蹊跷,古山龙身手虽是稀松,但作为**皇帝,他自有着一份老狐狸的心思,于是在那短短的脱身半日倒也没试图逃跑,而是想法设法地一路留下只有他们那一行人才能看懂的记号,甚至于被捕之后都留下了印记以希望自己事先留下的暗桩能够察觉乃至拯救于他。

    但他所处的层次与蓝血贵族自然差之甚远,某些**人物即使有心出手也是力有未逮,古山龙明白这点,所以他做出如此举动倒也没抱太大希望,却不想那些记号还真引来了一个煞星。

    “他是个真正的疯子。”说着这话的他眼眸深处隐藏着一抹深深的恐惧,他是于黑暗中厮杀并脱颖而出的黑暗皇帝,原以为对世间一切都很难泛起恐惧之心,却在那时才真正领会到什么是疯什么是狂以及什么是强!

    至于苏合香……

    “抱歉……事关教廷,我不想说。”一脸苍白的苏合香只是如此回应,而海金沙对此直接报以了一声冷哂,不过由于夏枯草的存在,他也没再继续说些什么。

    “再疯再狂,先前的举动,也证明他是有理性的。”白石英嘴角嚼着一抹笑意,他始终打量着那位神秘人,直到此时才选择开口——便适时化解了场间的尴尬。

    然后他收回目光,看向古山龙,问道:“这位……龙叔?”

    他随着夏枯草的称呼称呼起对方,随即继续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这里自然是吉芬之底。

    如此想着的夏枯草不由回身看了一眼,然后骤然一呆。

    ——他们身后,又哪有那道大门的影子?

    “不用看了,这里没有出口。”古山龙注意到夏枯草的回首,很是无奈地道:“我们都被困住了,要不然……”他看向那位神秘人,很是复杂地说道:“他又岂会放任我与小香活到如今?”

    白石英闻言微微皱眉,他第一时间考虑的并非是如今所处的局面,却是这位**大佬与那位前教廷战争修女间的亲密关系——又是小香?

    随即他才想起这位龙叔于方才与他几在同时的出手相救——但他应很是惧怕于那位神秘人,便不应出手,甚至他在出手之后第一时间选择看向苏合香而不是查看自己的伤势……

    ——这可不像两位应该只是结识不久的陌生人之间的关系。

    那么……这又是为什么?

    古山龙没给白石英太多考虑时间,只是略微一顿,便指向了某处,同时口中说道:“这里……是被称为‘裁决竞技场’的地方,而那里有块石碑,应该能解答你们所有疑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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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典封印介绍:
如果穿越是每一位少年隐藏于心头的梦,那么梦想成真的夏枯草希望他能使这个梦变得更美好一些,所以他想走一条在旁人看来极为荒谬的路。
这条路很难走,但他有一本书,或者称之为典——禁典。
吉凶之忌为禁,五帝之书为典。
只是这世界从来没有过三皇五帝,所以他只能眯起眼,像个傻小子一般高举禁典封印五鸣七响九弦,行走在终点不知在哪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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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版简介:求助,不小心犯了点事,又不想跑路,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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