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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泥小酒九     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txt下载     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九八章 未曾变、不会变

    双方的要求基本上已谈妥,不管是沃尔顿还是年年,也都没有携手叙旧的想法。沃尔顿是自觉有些惭愧,年年则是早已将这件事放在了公事公办的心态上。

    沃尔顿简单道了声别,又向领路的双胞胎道了声谢,便干脆利落地下线了。

    年年和双胞胎没有理会那具孤零零立在花丛前的躯壳,两个人赏着花观着景,懒懒散散地向玫瑰花园另一侧的大主教府邸走去。

    双胞胎竟然分属了两个不同的阵营,这件事年年还是刚刚才知道,当下就惊讶无比:

    “这不可能吧?力量不会冲突吗?”

    “为什么会冲突?”杰基尔不解地反问。

    年年仔细地讲述了一遍自己那个一波三折的净化仪式,又提起自己那把月灵弓的新变化,双胞胎竖着耳朵听下来,突然抬手打断道:

    “也就是说,你现在不仅没有武力,还没有武器?”

    年年张了张嘴,摸了摸鼻子:“还真是,我现在这个状态可是任人宰割的真实写照了。”

    海德捏着年年的后脖颈:“那干脆我送你一程,让你搭复活的机票回厄舍城躲几天?”

    年年没好气地把他的手拍开:“我要是就这么走了,月灵弓不就真的拿不回来了吗?”

    虽然说公爵很可能把月灵弓送还给她,但谁知道这边的事要花多久处理,还不如她晚些时候找亚当问问,能尽快把月灵弓拿回来,就没必要横生枝节。

    “也是,这么一把独一无二的神器,可是不能轻易放手,听你刚才的复述,似乎就算是你们精灵大祭司那种身份都很觊觎你那把弓了。”

    “不会,”年年摇头,“我相信恩古斯,更相信我辛辛苦苦修复的好感度。”

    双胞胎深有同感地点头,当初年年为了修复与恩古斯的关系曾经出海寻鲸,圣诞小丑佣兵团全员参与其中,虽说过程是九死一生,可结果还是很好的,不仅到手了不少好东西,还与东西两地游戏大陆相连的新版本提前搭上了关系。

    尽管,没有他们捕猎到的那头蓝皇鲸自然也会有其他样式的飞艇出现,年年也会在其他的时间或以其他的方式前往华夏的游戏世界,但双胞胎有时也会推算,若是有另一种可能性,年年会不会避开她那位兄长,能不能永远地将记忆封存在意识深处,就那样无忧无虑地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不仅仅是双胞胎在做这种假设,就连年年也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这不到半年时间所经历的天翻地覆。

    若是她没有孤身一人前往东方,若是她没有在出海之旅时发现骨血双箭的威力而将它们带在身边,若是她没有遇到西米尔,若是她没有......

    “别想了,”杰基尔拍了拍年年的肩膀,将她眼中的惆怅和几分茫然拍散,宽慰道,“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

    年年古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会信命?”

    双胞胎又不是人,人类对世事无常的感悟往往来源于自身的无能为力和心有不甘,双胞胎这样“通透”,哪里来的伤春悲秋?

    海德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看着那道红印挑眉:

    “只要你对自己的存在有疑虑,你早晚都会遇到西米尔,也早晚都会知道这一切。”

    杰基尔也赞同,补充道:

    “而且只要你知道了这一切,你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与时机场合无关,只与你的经历有关。”

    年年看了会儿脚下的石板小径,片刻舒畅眉头,长出一口气:“你们说的没错。”

    杰基尔信手摘下一朵半开的玫瑰花,递给年年:

    “我们都知道,你始终未变,不管你有没有找回这些记忆,你还是你。”

    曾经的cybele,现在的年年,都喜欢把事情揽给自己,都执着护短,会把内外之别分得特别清晰,也会勇敢地承担下许多责任,这些,自始至终未曾变化。

    此时的年年有些呆楞,无意识地握紧花茎,指腹一疼,立时恍然,同时也觉得不好意思,避开双胞胎的笑脸:

    “你们果然猜到了。”

    “你又没做什么隐瞒,最起码尼克应该是知晓不少内情,”杰基尔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去放亡灵入境?”

    年年立刻转回头,目瞪口呆:“什么?”

    “萨拉、约克、迪昂和尼克,还有你那位情人,今早毁掉了一截防御北境亡灵的城墙,唤醒了沉睡的亡灵大军,从地底爬出来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是怎么做到的?”年年有些凌乱,这么几个人有这种杀伤力?她是不是对自家佣兵图的实力有什么误解?

    “有心算无心,准备充足,加上运气好,”海德懒洋洋地摊开手,啧了一声,“主要还是运气好,谁也没想到真的能闹出这么大动静,原本只是想稍微搅乱一下局面。”

    年年默然,片刻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双胞胎:“我其实没太懂尼克这么做的意图。”

    杰基尔不回答,海德也难得地收敛了嘴角的笑意,揉了揉她的发顶:“别想太多,还有我们呢。”

    ......

    双胞胎和年年有意转换话题,就聊回了之前关于双胞胎如何一体双阵营的原理假设,年年十分遗憾地表示无法进行解剖研究,双胞胎倒是兴致勃勃地猜测他们二人这具特殊的躯体会不会也是件独一无二的“神器”。

    饶是两人再闲庭信步,玫瑰花园总归不会太大,年年抬头看了看面前这栋熟悉的大主教府邸,心情与今天之前更是有了少许不同。

    在踏出玫瑰花园的一瞬间,年年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

    身后便是教皇厅,极目远望,是遥远的东方,她并没有在华夏区停留多久,那里对她来说依然是片陌生的土地。

    “等诸事平定,我们一起去华夏区闯荡闯荡,”海德挤眉弄眼地调笑,“最起码迪昂肯定愿意去领略一下东方美人的韵味。”

    年年不由失笑,无比认同地重重点头,收回目光:“说起来还有个婚礼在等着我呢。”

    “这话你可不要乱说,容易出人命。”

    话虽这么说,海德脸上的坏笑却明明白白地写着唯恐天下不乱。

    年年深以为然地摸着下巴,忽然浑身一顿,猛地回头向极远处的东方天际看去。

    刚才那一眼她还以为是看错了,这会儿回想起来却觉得不太对劲,此时眯着眼睛飘离地面半米,脸色从惊讶到凝重,变了又变。

    那些她以为是天边光斑的东西,怎么看起来正在向此处靠近,还有那些斑点的轮廓和变化,似乎是,巨龙?

    年年正想再飞高点仔细辨认一下,脚腕一紧,低头正好对上笑吟吟的双胞胎。

    海德一手抓着她的脚腕,另一只手里的法杖威胁似地晃了晃:“不要乱跑,否则我可是要揍你的。”

    年年撇了撇嘴,乖乖地落回地面,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不应该独自乱跑,不过——

    “我好像看到有几头巨龙正在往这里飞来。”

    海德摸着下巴,哎呦一声:“没想到啊,想来添乱的人还真不少。”

    年年的眼珠转了转,听这话,那飞来的肯定是巨龙了,而她认识的人里能跟巨龙搭上关系的......

    “是岁?”

    海德乐呵呵地点着头,上下打量着年年,又咂着嘴回头望了望,抓着年年的胳膊就往前走。

    这明显是想留下来看热闹,又嫌弃自己是累赘,只好先把自己押送走吧?

    年年也不点破他的小心思,柔声开口道:

    “这三天就麻烦你们近身保护我了,我保证不去任何危险的地方,不给你们增加难度。”

    海德翻了个白眼,将杰基尔换上,杰基尔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把脑海里海德气急败坏的牢骚努力忽略掉,低头一看自己仍然紧抓着年年胳膊不放的手,连忙松开后退了半步。

    年年没动,等杰基尔跟上再迈步,一步踏出,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变得模糊了。

    不是模糊,确切来讲,像是花屏一样出现了很多与原色截然不同的色斑,眨眼间,色斑消失,再一眨眼,竟然出现了横向的条纹差色。

    还不等年年做出反应,一股大力从身后袭来,将年年狠狠地推出数米远,原本就腿软体虚的年年直接趴在了地上,她也顾不得体面,一骨碌翻过身,看着眼前的景象瞪大了眼睛。

    “不许过来,不许插手,什么都不要做。”

    杰基尔和海德交替出现,一人一句,最后,明明两个人的声音一模一样,年年依然听出来合二为一的感觉。

    若说身周的景色似是花屏,双胞胎的身体就像是正在逐渐被马赛克化的异物,突兀地插/进身后的背景,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的东西,会被清除。

    虽然双胞胎还在这里,虽然只是视觉上的变化,年年就是有一种直觉,双胞胎的存在正在受到攻击,而这个攻击会要了他们的命。

    “我们可不会死,”像是从年年的脸上看出了她的想法,杰基尔笑道,“所以你不需要做什么。”

    “不,我不信!”

    年年趔趄地向双胞胎扑去,差点摔倒后才想起斗篷的能力,直直地撞向双胞胎。

    杰基尔无奈地叹了口气,法杖触地,金色的光盾从天而降,将双眼通红的年年隔绝在光盾之外。

    年年一拳砸向光盾,却只留下一丝微乎其微的涟漪。

    光盾之中,双胞胎的脸像是从正中分开,半张脸嘴角微勾,另外半张脸尽是担忧,一时间,海德和杰基尔都没有开口,年年也没有再有任何动作,光盾两侧,三个人安静地对视。

    年年紧紧捏着拳头,身体轻颤,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你们......”

    海德打了个响指,笑着赞道:

    “没错,我们猜到那个叫做阿尔伯特的人会想办法引你动用手里的底牌,所以只有我们来了。”

    “我们两个与其他人不一样,不会真的死亡,也不会留下什么创伤,而且老头子早有准备,给我们留下了备份。”

    年年定定地看着他,虽然没开口,但很明显没有完全相信海德的话。

    就这么几句话的短暂时间里,双胞胎的小腿已经被剥去了人类的外皮,露出了内里流转不歇的数据。

    海德叹了口气,杰基尔犹犹豫豫地继续道:

    “我知道只是这么说你肯定无法相信,不过你放心,我们真的早有准备。”

    年年站直身体,一手握住胸前的平安扣——哪怕之前又是沐浴又是更衣,她也没有让旁人摘下这枚白玉平安扣。

    “你们还会记得我们吗?”年年一字一顿地问道,声音有些哑,眼眶有些酸。

    双胞胎未答。

    人类的皮肤已经被剥到了腰际,双胞胎身侧的空间也开始了数据化,像是要把两人吞噬,而年年已经做好了决定。

    双胞胎也做好了决定,笑容灿烂,瞧着还有点没心没肺:

    “若是我们还能回来,记得来邀请我们加入圣诞小丑佣兵团,而在那之前,可不许让别人占了我们的位置。”

第四九九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年年有一双好眼睛,不仅看得远,还看得清,深入本质毋需思索的清晰。

    在她眼中,双胞胎被剥下的双腿皮肤其实是一连串正在不断删减的数据,色彩、质地、触感等等所有信息都在飞速地、井井有条地依次消解,从皮到骨,从血到肉。

    同时消失的,还有双胞胎在这个游戏世界里走过的路,那是坚硬的石板、泥泞的林间、松软的沙地、清凉的溪流,还有划过小腿的锋利草叶、硌疼脚底的突兀尖石和轻咬脚趾的?水中游鱼。

    年年看到了双胞胎眼中一闪而过的空茫,似是不记得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

    年年也看到了下一瞬出现在两人眼中的放松和那个从容的微笑。

    他们还认得自己,哪怕不记得来路,也知道这里是安全的。

    年年没有再捶打光盾,因为她看到了正在光盾边缘正在崩散的细碎光粒,像是散入风中的尘沙,晶莹闪亮,如同静静站立在光盾后的那双眸光。

    海德笑得欣慰,杰基尔笑得留连。

    两人脚下的土地和两旁的花丛也在不断地崩散又重组,年年知道,那是环境在重置信息,以抹去两人曾经进入这个玫瑰花园的踪迹。

    再有不到三分钟,双胞胎就会被恢复为一张白纸,海德和杰基尔不会消失,但是圣诞小丑佣兵团的双胞胎却再也无法回来了。

    瞬息间,年年已经想到了无数种后续的补救方案,但所有成功率高的方案都建立在年年对眼前的状况有十足了解的基础上。

    也就是说,她不能只是这么看着,她需要深入了解这个记忆数据消解的核心步骤,才能制定出相应的解决方案。

    哪怕双胞胎说早有准备,除非亲自确认,年年也不敢就此听话地袖手旁观。

    只要她想获得救回双胞胎的一线希望,她就必须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这是阿尔伯特设下的陷阱,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不曲折,不隐蔽,就连选项都不繁琐花哨,救,或者不救,二选一。

    救,或者不救,看起来两个选择各自都是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

    双胞胎希望年年选择不救,所以他们来到教皇国,因为他们知道,相比起其他身为人类的同伴,身为人工智能的两人拥有更多的退路。

    天平向“不救”这个选项倾斜。

    双胞胎与沃尔顿结伴出现,坦然地介入年年与沃尔顿的交谈,就是在告诉年年,他们二人对现状心知肚明,对未来早有推算。

    天平向“不救”这个选项再度倾斜。

    他们没有遮掩后果,明言告之记忆会有损缺,说明了老头子早有准备,这是在继续为年年的理性判断增加筹码。

    甚至,片刻前的那段关于年年变与未变的对话,也是在提前做心理铺陈,既然年年不管记不记得过去都未曾更改她的本质,那么不管双胞胎是否忘记过往,他们也不会变。

    年年早就猜测阿尔伯特为了让她主动暴露后门,可能会从她身边的人下手,但她认为阿尔伯特和沃尔顿这种统领重大项目的决策者应当不会冲动行事,在她与沃尔顿达成协议后,最多在双方提出的条件上有所推拉取舍,尚且不至于一言不合就使出这种断绝后路的昏招。

    就算阿尔伯特对自己有些私怨,但沃尔顿的项目是需要自己主动配合才能达成理想状态的,沃尔顿与阿尔伯特在h国平级,资历却老,又有竞争关系,应当会从中周旋一二。

    毕竟,沃尔顿偏执到能够把年年的大脑留下培育,若是让他确认自己真的还“活着”,就不可能允许任何意外发生在理想达成的前一步。

    年年暂时不想去分析阿尔伯特如此逼迫自己的理由,她设想过这种最坏的结果,也提前决定了自己的选择。

    她原以为阿尔伯特会用亚当来威胁自己,所以她给亚当留下了自保的底牌。

    她当初与尼克商定让佣兵团的众人尽量远离教皇国,只与祁有枫两人前往,也是希望当这个最坏的结果到来时,阿尔伯特会选择祁有枫做筹码,而她自然也会乖乖地束手就擒。

    当她选择自我牺牲来救人时,被救的那个人一定会很痛苦,尽管她也知道这样想很自私,但若是从祁有枫和圣诞小丑佣兵团这两者之间选择一个来面对眼前这种情况,她只会选择祁有枫。

    那时候她还努力劝说自己,这种有可能刻骨铭心记忆一生的经历,自然要留给最合适的人。

    可惜中途遇险,祁有枫被抓,她被亚当带入教皇国,让她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心神不宁。

    阿尔伯特既然要针对自己,那能够给自己创造的困局就太多了,尼克等人哪怕远在千里之外,也实在无法保险。

    当她刚刚看到双胞胎的时候,她的注意力主要聚集在沃尔顿身上,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确认,双胞胎是故意撞上门来,免得阿尔伯特会舍近求远地去伤害其他人。

    年年很想坚持自己最初的选择,救。

    但让她在清晰地梳理出双胞胎的意图时,她犹豫了。

    她到底应不应该忽视双胞胎做出的努力,忽视他们二人的心意,忽视理性的抉择,固执地选择一个只为了让自己满足的“救”。

    选择不救,她的内心自然会受到煎熬,但她也相信其他所有人都会理解并安慰自己,而她与沃尔顿和阿尔伯特的合作也会就此占据主动地位。

    选择救,她就失去了主动权,前途未卜,还很可能会让包括双胞胎在内的其他人为自己伤心愤怒。

    年年从未有过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存在。

    身体里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正在极力鼓舞自己去不顾一切地救回双胞胎,她明明见过、有过类似的经历,怎么能够大言不惭地认为记忆数据无足轻重。

    再次与他们相遇的双胞胎,怎么可能还是曾经的那两个人。

    而不属于人类的那个年年也在坚定地劝阻自己要冷静,要仔细分析后果,从利弊得失到同伴的情感心理,每一个理由都义正严辞。

    对年年这个特殊的存在来说,感性的冲动只在一瞬间,理性的计算也在一瞬间,当她紧紧捏着平安扣的手指骨节发白的时候,眼泪也刚好划过脸庞。

    当啷一声,双胞胎手中的法杖掉落在地,他们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像是初生的婴儿一般好奇地活动着手指,抓向空气。

    同伴的肩膀、粗糙的啤酒杯、柔顺的长发和长满尖刺的玫瑰花茎,曾经经由这双手所接触到的世界,也正在从双胞胎的记忆中消失。

    忽然,一阵清风扑来,另一双白皙的、生有薄茧的手握住了他们的手指,拢在掌心,紧紧不放。

    触摸到这只毫无温度却柔软无比的手,年年泪中带笑,她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选择了。

第五百章 知人知面知心

    现实世界,h国,心灵上传项目组。

    心灵上传项目组与异世人生游戏工作室设立在同一栋建筑之中,地上七层,地下四层,阿尔伯特的居所和私人研究室在顶层,只是他平日里都与组员住在地下那几层做研究,只是最近游戏工作室那边烦心事比较多,他又亲自创建了账号要进去看看,最近更是直接将大部分组员都移到了游戏工作室这边。

    游戏的运营、策划和开发与科研不是一回事,奈何这个游戏世界本身就很特殊,游戏项目的负责人尽管私下有些怨言,也不敢开口提意见,尤其是当他知道近几日客服部门收到的投诉和质问正在节节攀升,与游戏相关的负面消息也如雪花般飞到他的收件箱时,他更是万分庆幸阿尔伯特这个总负责人能够亲自坐镇,替他主持大局。

    当沃尔顿被人领到阿尔伯特面前时,他最先看到的是缩在一排排电脑后的几十个疲惫不堪的员工,和一个正与人低声交谈的焦头烂额的主管。

    尽管有人来去匆匆,但这些人很明显也在刻意放轻脚步,以免打扰到窗边另一块区域那些人的工作,只不过每个路过的人都会故作镇定又好奇地瞄上一眼,却不免被那些人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紧张气息闷得胸口一滞,满腹的疑问也就堵在了心里。

    沃尔顿一进门,见到阿尔伯特那个僵硬的背影,再看到那个被挡住大半的显示屏和他身边围着的那三人紧张的样子,就心知不妙。

    他从游戏世界里离开之后就立刻联系了阿尔伯特,把他与年年之间的交涉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阿尔伯特,并希望他仔细斟酌,结果等了三分钟不见回音,忽然间只觉心神不宁,当下就赶了过来。

    定了定神,快速整理了一下语言,沃尔顿迈步向阿尔伯特的座位走去,刚刚靠近几步,就听到了阿尔伯特的自言自语:

    “数据清除已经到百分之七十四了,难道她当真不会出手?”

    话音刚落,阿尔伯特就反驳了自己:

    “不会,绝对不会,只要她本性未变,就一定会出手。”

    闻言,围在他身边的人不由看了阿尔伯特一眼,犹豫片刻,终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都是搞研究的,像是本性、初心、感性这种词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判断依据之中的,所以当时阿尔伯特交待众人进行布置的时候,不少人都觉得这件事的成功率很低。

    若是旁人,阿尔伯特自然不会选择这种方式让其妥协,只是他对年年的性格也算是比较了解,尤其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便是他到藏花谷中为了虞桃这个npc的记忆数据去征求年年的意见,根据她当时的反应,阿尔伯特相信年年对“记忆”应该是很在意的。

    这还是年年选择与当初那段过往有关的那串狼牙项链作为隐藏秘密的媒介之时,阿尔伯特才回想起来的,他又仔细分析过年年前后的性格变化,这才敲定了这个光明正大的阳谋。

    “组长,若是那个年年不出手干涉,我们真的要清除掉那两个数据人格的记忆吗?”

    记忆清除已经推进到百分之八十二,阿尔伯特身边有人不禁开口询问。

    “嗯。”

    阿尔伯特紧紧盯着那段进度条,眼神晦暗不明。

    “这么做的话,好像违反协议的吧?”那人小心翼翼地继续道。

    “放心,出了事我会负责到底,与你们无关。”阿尔伯特摆摆手,示意那人安静。

    游戏世界开放了三个自由端口给其他国家的研究室和项目组使用,让他们投放自己设计的数据体作为玩家进入游戏,双胞胎的设计者便占据了两个名额。

    当时订立协议时,阿尔伯特等人都以为是同时投放两个角色,事后才知道这两个角色是以同体双胞胎这种类似人格分/裂的形式进入游戏,就连数值都是分别计算的,那时候只觉得这种设计很有意思,便没有过多关注。

    这次能够顺利将双胞胎拉进陷阱,阿尔伯特等人也放松了不少,不管怎么说,处理两个人工数据体总比设计那些活人要稳妥得多,后果也不会太严重,更不会违背科研精神以至于受到内心的谴责,唯一不太满意的就是年年很可能会稍微理性一些,不会像活人遇险那般冲动冒进。

    毕竟在阿尔伯特的内心深处,他也觉得不过是区区两个数据体,又不是彻底清除,只不过是洗白一下记忆而已,不值得大动肝火。

    但想到年年对游戏里的npc都那么在意,他就干脆赌一把。

    “阿尔伯特,我需要一个解释。”

    沃尔顿已经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分析出了当前的状况,站在他身后抬手按住阿尔伯特的肩膀,开口便是严厉的谴责和质疑。

    阿尔伯特回头看了看,将手里的小型平面显示屏递给他。

    “这个意识浸入式游戏对玩家心理健康的影响,尤其是负面影响,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全球皆知了,我必须要给外界一个交代。”阿尔伯特解释道。

    “所以你打算将年年当作替罪羊?”

    沃尔顿并没有接过显示屏,背着手向侧前方走了一步,站在阿尔伯特的身旁,盯住面前这张宽大的屏幕和屏幕正中的红色进度条。

    “我还不至于这么卑劣,”阿尔伯特苦笑了一下,叹道,“我只是想通过她的存在来证明这个游戏世界的益处和前景。”

    “嗯,明白了,不是替罪羊,却要用她转移注意力,抓住这么一个震惊世界的重大科研成果,你也能留名青史。”

    沃尔顿抬手指向屏幕,冷笑道:

    “收手吧,我怕你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双胞胎的记忆清除已经推进到百分之九十一,尽管清除的速度越来越慢,但沃尔顿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不管是双胞胎背后的那位算得上是老友的家伙,还是他在游戏世界里结识的双胞胎本人,都让他心生不舍。

    或许,也是因为他老了,不再有能够直面牺牲的铁石心肠。

    “我,相信她,她一定不会——”

    “组长!停了!”

    阿尔伯特脸色大变,惊喜交加,立时吩咐下去:

    “按照预设步骤,进行数据冲击!”

    数据冲击?

    沃尔顿扑向那些人正在操作的计算机前,却被忙碌的几人挤开,脚下不稳,眼看就要跌倒,阿尔伯特连忙起身扶了一把。

    沃尔顿反身紧紧抓住阿尔伯特的手腕,厉声追问:

    “你到底要做什么?”

    阿尔伯特的眼底划过一丝异样,耐心宽慰道:

    “就是用一些无意义数据倒灌一下,年年的人格数据被保护得很好,我不可能从中挖掘出什么,只是用反向冲击来避免她将后门通道彻底关闭。”

    他们这边没有办法从门里取出东西,也就只好从门外往里塞东西,就像是摆了一个竹竿在门框边,免得门被关死。

    沃尔顿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这番解释,这时候也冷静了下来,只是抓得阿尔伯特手腕生疼:

    “说实话,你要将她如何?”

    “你必须把话说清楚,你知道的,我要她活着回来,否则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你身败名裂!”

    认识沃尔顿的时间不算短,阿尔伯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个老头的狠辣和狼狈,猛然间被震慑,下意识地僵着舌头含糊道:

    “没、没什么,就跟,就跟神经源性休克的情况差不多,不会有大问题。”

    “神经源性休克?”

    沃尔顿重复了一遍,刚刚还涨红的脸变得惨白,不由地松开了抓着阿尔伯特手腕的手,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气。

    他懂了,阿尔伯特是在一瞬间用海量的无用无意义数据冲击了年年的神经系统,这些数据不仅超过了她的瞬时处理极限,还会因其的无意义造成延续的处理错误,形成类似宕机的后果,而这只是理论分析,实际上这一瞬间年年的感受却是——

    “你是要让她活活疼死?!”

第五百零一章 未雨绸缪

    时间无法倒流,饶是年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操纵游戏内的一切,也无法打破这条铁则。

    当她下定决心保护双胞胎的记忆时,她便强行中止了记忆数据的删除,并且追根溯源,在发现阿尔伯特这次行动的坚决态度时,一边与针对双胞胎的记忆清除进程拉锯,重新编写代码并锁死权限,一边检索游戏数据,从所有与双胞胎有过交集的玩家、npc和环境处调取相关数据,重塑记忆。

    好在年年的行动及时,在确定好补救方案后便立即搭建起程序框架,将后续的进程移交给了人工智能弗兰肯斯坦,才没有让自己的决心付诸东流。

    不出她所料,在她终于有所行动时,阿尔伯特果然收拢了陷阱。

    陷阱不阴毒,却致命,若年年只是冲动出手,一击即回,那当她落入陷阱之后,双胞胎依然无法逃脱被洗白记忆的命运,若年年选择全力以赴地保全双胞胎,那她不仅要打开后门,还要保证不管自己遭遇何种谋算,这后门都能一直敞开,届时,哪怕年年出现意外,她手里这条会威胁到游戏世界安宁的暗道也会落入阿尔伯特的控制之下。

    最终,当双胞胎的记忆还原到数分钟前之时,正午阳光下的玫瑰花园里已经没有了年年的踪迹。

    两人先是抬头看了看东方的天际,又默默地看了看面前空荡荡的大地,将戛然而止的那段对话反复琢磨,直到十数道消息白光飞入怀中,两人才从雕塑一般的石化状态脱离,随便选了一条打开。

    点开消息,扫过一遍,再选择一条打开,再扫过,待到将所有消息看完,海德和杰基尔之间也没有任何交流,躬身弯腰,将躺在地上的法杖拾起,转身向教皇厅走去。

    所有的消息都只有一个内容:年年这个名字从他们的好友列表里消失了。

    知道双胞胎来到教皇国的人很多,猜到他们为何来到教皇国的人也不少,大家没有指责两人,只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唯有尼克道了句辛苦,希望他们尽快振作精神,其余的事等汇合以后再说。

    “海德,尼克是不是早就知道cy会怎么选?”杰基尔喃喃地道。

    “嗯,我们不是也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吗?”海德语气沉闷。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感觉很矛盾。”

    杰基尔曾经计算过,也对海德说过,年年应该会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去选择遵从两人的计划,会袖手旁观,只不过现在当年年选择了那个错误的选项时,杰基尔既欣慰又心疼,有对年年这种不为她自己着想的做法的恼火,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自豪与骄傲。

    他和海德这样的“人”,竟然真的能够拥有如此珍贵的友情。

    “你说,如果我们能够偷偷地行动,不要让cy亲眼见到我们遇险,再婉转地表达好我们对她的期许,她会不会就能更理智一点?”海德突然开口问道。

    杰基尔闻言,立刻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片刻后赞同地点头,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看起来我们对人类心理的认识还不够深刻,以后行事一定要更加周全隐蔽一点,cy那么聪明,若是行事太直白,肯定会让她摸透我们的心思。”

    “不过,”杰基尔有些踌躇,脚步也放慢了,“我们若是事事都小心翼翼地谋划再行动,又去分析猜测大家的心理活动,会不会让大家觉得我们为人不够真诚?”

    海德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一时算不出答案,只能幽幽地叹气:

    “做人,真难。”

    ......

    当得知亡灵大军突破北地防御涌入人族领地时,西米尔就放弃了前往教皇厅赴宴的计划,立即折往北方,不想行至中途,就碰到了一路南下的圣诞小丑佣兵团。

    去路被阻,见到这几个人坦然的表情,西米尔联想起自己收到的消息,脸色忽明忽暗,心念如电转。

    “先别急着质问,也别动手,先看看那边。”尼克笑吟吟地走到西米尔面前,抬手一指东方。

    不用尼克特意指出,西米尔也能察觉到天上的异样,这种愈来愈近的风声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毕竟当初鼓动巨龙摧毁圣堂教会位于各地的教堂时,他就已经认识了这种鼓噪的狂风。

    风声于千米之外静止,人声却鼎沸,在接连几声沉稳到不容置疑的指令下,嗡嗡作响的嘈杂被脚步声代替,西米尔微微偏头,看到了向自己走来的是岁。

    是岁身边也是位熟人,正是那位曾经收留过初入华夏的年年的江锦瑟,一身红衣的韶舞落后两人半步,半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众人齐聚,西米尔对这两方人马的目标心知肚明。

    “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吗?”西米尔很想露出一个讥笑,想起自己最初的打算,最终只是嘴角动了动。

    “未雨绸缪而已。”

    尼克向着是岁等人随意地一抱拳,目光落回西米尔脸上:“你是转身回去,还是向前?”

    西米尔抿唇不语,尼克并不意外,故作宽厚地笑笑:“或者你可以等等,让你做选择的时刻应该快到了。”

    “什么意思?”西米尔微怔,连忙追问。

    尼克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关注他,环视四周,又看了看天色,平静地道:

    “翻出你们的好友列表,仔细看,耐心等。”

    说罢,他走到祁有枫身边,似是不经意地瞥过一眼,便百无聊赖地把玩起了自己的银色小刀。

    圣诞小丑佣兵团的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发现每个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便知道双胞胎那边的事情恐怕并不顺利,只不过,当他们真的眼睁睁地看到“cybele(年年)”这个名字被抹去的时候,大家还是忍不住生出一腔怒火。

    一直在沉默的约翰掀起面甲,腰侧的细剑如电出鞘,一击点在祁有枫的左手手腕,祁有枫不由手腕一软,已出鞘大半的弯刀无声地落回了鞘中。

    另一边,尼克缓缓用力,紧握祁有枫的另一只手腕,将另一把刀推回刀鞘。

    闭了闭眼,祁有枫强令自己冷静,握住刀柄的手指骨节泛白,手背处青筋迸现。

    尼克写好消息,一指轻旋,白光飞出,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将自己的探问发给双胞胎,被这么一缓,是岁等人也隐隐有了猜测,目光复杂地看向最为平静的尼克。

    “你、你从最开始就知道年年会遇险?”西米尔回过神来,语气艰涩,像是在苦笑。

    他没有想到,阿尔伯特在年年这件事上的态度会如此决绝,竟是真的要把年年从这个世界里赶尽杀绝。

    尼克懒得做解释,当下最重要的事情也不是探讨这些鸡毛蒜皮,而是——

    “接下来,我们要确定两件事。一,cy到底还在不在这个数据世界里,二,”

    目光扫过沉静不语的江锦瑟,尼克一步踏出,已然站在了众人包围的中心,看向西米尔,嘴角浅笑有些恶劣,语气却不容置疑:

    “游戏世界的自我保护机制到底是否有我所了解的那么,不可逆转。”

第五百零二章 最后一个自由端口

    游戏世界的自我保护机制?

    这个全新的概念让众人不由地迷惑了片刻,如此一来,其中两人的异样便成为了目光的焦点。

    江锦瑟叹气再叹气,眉目间稍许忧虑,西米尔后退再后退,脸上写满了震惊。

    尼克没有给予大家询问的机会,更不会理会大惊失色的西米尔,犹自将话题进一步深入:

    “关于第一点,等我们与双胞胎汇合以后,有劳江博士与他们一起分析一下那个阿尔伯特大概会采取何种措施控制cy,如有必要,可能需要动用现实资源查证。”

    江锦瑟思索片刻,眉峰微展,慎重地道:

    “我接触不到h国的核心,也不可能因为我的私人原因牵连到职务。”

    尼克摆摆手,无所谓地道:

    “我知道,还请放心,我绝对不会强人所难,能够知晓自我保护机制的存在,就已经是江博士对我们最重要的帮助。”

    江锦瑟苦笑,点头应下,刻意忽略了其他人饱含探究的眼神。

    她并没有告诉过尼克这个游戏世界还有自我保护机制,尼克只是从她嘴里套出了只言片语,又不知从哪里求证来的,不,或许并没有求证,而是他的猜测,但是可惜,西米尔刚才的反应已经彻底将这个猜测落实了。

    “可以考虑联系那位沃尔顿博士,他应该知晓很多细节。”

    既然已经被尼克给坑了,江锦瑟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出言提醒。

    “嗯,可以让双胞胎试试。”

    尼克立刻将这个任务分配出去,银色小刀在指尖轻转,锐利的眸光有些许柔和,看向自己的同伴。

    “我不了解各位在游戏外的身份,若是cy的状况探查不出来,可能会需要在现实世界进行施压,将事情闹大。”

    萨拉率先表示会全力配合,亚历山大随即响应,约克和迪昂道了声尽力而为,约翰默默点头附和,尼克一眼扫过,心下有数,挑眉轻笑:

    “不要有太大压力,我这个团长可不是空架子的摆设。”

    好奇的目光立刻落在尼克身上,他轻轻摆了摆手,又使了个眼色,示意稍后私下再细说。

    “我这边也会配合,”是岁忽然插话,“还有个朋友也能帮忙。”

    尼克嗯了一声,是岁和他口中那个朋友的事情,他也略知一二,当下回复了一个相对来说比较温和的笑脸,看着倒像是在为不成器的晚辈欣慰。

    是岁摸摸鼻子,安心闭嘴听指挥,哪怕他是年年名义上的兄长,又是华夏区鼎鼎有名的一会之长,此时此刻在尼克面前,也有些气场不足。

    另一位被尼克的气势压制住的人,是终于恢复镇定的西米尔——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自我保护机制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西米尔目光灼灼,锐利地扫向静立在侧的江锦瑟,语气里满是咄咄逼人。

    “如果你是在问游戏外的身份,”见尼克没有接话的意图,江锦瑟只好自觉坦诚,“我叫江思年,现居c国,五年前曾经收到过h国的入籍邀请函。”

    西米尔的恼怒顿时化为讶异:

    “是你?那个声称永不踏出国门的江思年?”

    h国并不是个世俗概念中的国家,每年都会向世界各国的各领域人才伸出橄榄枝,有人会欣喜若狂地接下,就有人会坚决推拒,江思年就是那个连续三年拒绝招揽的特立独行之人。

    全世界都知道,h国有最宽松最舒适最先进的研究环境,研究资源的调动只需向弗兰肯斯坦申报,绝对不会出现公私不分以权压人,更不会有糟心的人际关系和政/治因素来让宝贵的研究人员分心。

    除此以外,h国本身的科技“地基”也很坚实,很多最先进的技术和研究成果都不会轻易流传出去,若想在投身的领域里再进一步,加入h国是最佳选择。

    因此,江思年这个优秀又任性的人才之名就难免会进入h国众人耳中,闲暇时也会就此事聊上几句。

    听到这个名字,其他人尚且一头雾水,是岁、三尺水和韶舞却不由浑身一震,齐齐退开几步,恭恭敬敬地向江锦瑟行礼问好。

    这可是本国的知名人士,他们三人对其当然耳熟能详,却没想到这个被国家最高领导人数次表彰的泰斗级人物会陪自己这些不学无术的年轻人玩游戏,不过想到那位一心想要赢下侠女芳心的木本尊,是岁内心顿时生出一股深深的同情,决定以后还是约束下两个公会的明争暗斗,就当是给那位注定要失恋的莽夫一点面子。

    西米尔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江思年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跑来玩游戏,还玩得很有心得,又是收徒弟,又是跑世界任务的,这投入的时间和精力都完全可以再撑起一项研究课题了。

    灵光一闪,西米尔想到了阿尔伯特曾经说过的一件事——

    “那三个依照协议投入人工数据体的自由端口!”

    江锦瑟笑而不语,尼克挑着眉头,赞许道:

    “不错不错,反应很快,脑子不笨。”

    西米尔立刻福至心灵:

    “另外两个名额是双胞胎?”

    “你是通过双胞胎才认识的她?又从他们嘴里知道了自我保护机制的存在?你想利用这个自我保护机制救出年年?”

    面对西米尔的连连追问,尼克明显有些不耐烦,只挑出重点答道:

    “我要激活这个自我保护机制,至于能不能救出cy,我也不确定。”

    他连这个自我保护机制到底是什么东西都没搞清楚,现在有的只是推测而已,这其实是釜底抽薪的一步,据他的直觉判断,哪怕不能把cy救回家,也能让这个游戏世界的根底彻底暴露在现实世界的阳光下。

    既然有人想斩断cy的退路,那大家就一起别要退路,是死是活看天意好了。

    江锦瑟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双胞胎背后的那位界内同僚澄清一下:

    “除去我本人,就连你那位顶头上司阿尔伯特也不知道我的真实信息,尼克是先认出了我这边的人工数据体,才确定了我的存在。”

    “嗯?”

    西米尔很意外,而且他这一回想,一时间竟然无法确定江锦瑟周围是哪个玩家有问题。

    好友松青当过长安城的父母官,是岁对江家师门比较了解,用排除法一一分析,几秒后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难道,是那位画师苏泽?”

    此时的尼克已经懒得陪这几位深入探讨自己的分析思路,招呼佣兵团的成员与祁有枫避到一旁,低声讨论起接下来的行动。

    这个与巨龙小队和西米尔三方汇合的地点是经过仔细斟酌的,进可攻退可守,既不会过于靠近教皇厅引来注意,也不会提前撞上亡灵大军,他们暂时还需要在原地等待双胞胎,免得两方错过。

    就像是尼克刚刚说过的那样,重中之重是确认年年的去向。

    另一边的是岁和西米尔也反推出了尼克是如何发现苏泽的特殊性,又如何怀疑到江锦瑟的身份。

    画家作画,诗人写诗,在艺术创作领域占有一席之地的大家在创造作品时,都会不可避免地代入自己的经历和心情。

    换句话说,不存在绝对客观绝对理性的艺术创作,每幅画每行字都必然是作者对自身的表达。

    苏泽的画生动,能够轻易地引人共情,并不在于苏泽在画中融入多少他自己的感情,而在于那些画可以原封不动地引发观者的思绪。

    是岁想到了苏泽曾经为年年所做的千面图,不管是婴儿还是暮年,是人形还是兽形,是欢喜还是疯癫,是端庄还是妩媚,千面千形,但是看在观者眼里,每一个都毋庸置疑地是年年本人。

    这是因为苏泽画技高超吗?

    确实,有部分原因在于技巧,更多的恐怕是因为苏泽不是“人”,所以他并不拥有人类的“自我”,所以他的画才不会被“自我”污染,从而保证每幅画都与作者无关,唯与观者有关。

    想到此处,是岁不禁复杂地看向尼克的背影,论起眼明心亮见微知著,他距离尼克的境界远矣。

    实际上,引起尼克的注意和怀疑的,也确实是苏泽的画。

    他曾经听人提起过苏泽在精灵族艺术节上展览过的那幅画,他自己也擅画,厄舍城那栋大宅的穹顶就是他自己画的,对那幅画足以吓退无数观者的效果便难免生出一些好奇。

    每个人的审美喜好都有不同,俗话讲,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一幅画竟然能百分百地令观者倾倒简直不可思议,而且不同背景不同年龄不同经历的人对“恐惧”一词的定义和认识也不会尽然相同,让作者牙齿打缠的场景未必能吓倒观者,这么一幅画竟然能把所有人拉入同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之中,这只能说苏泽所表达出来的“恐惧”已经近乎纯粹,也说明这种“恐惧”没有实质,只是一种概念。

    有人怕黑,有人怕水,有人怕狭窄的空间,有人怕喧闹的人群,“恐惧”这种感情是需要目标的,没有目标没有实质的“恐惧”便像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与人情常理不符。

    再想起年年曾经提起过的与苏泽相识的过程,收容过双胞胎的团长尼克自然会有些不同寻常的想法。

    年年蹲天牢的那段经历也让尼克对江锦瑟产生了怀疑,自己徒弟只是有一种记忆被/干涉的违和感,普通玩家根本想不到其中缘由,更不要提毫不犹豫地确信下来,这就说明江锦瑟的见识不凡,跟凡夫俗子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而她对大局的把握和分析也算是一处疑点,毕竟那时世界任务尚无眉目,盖亚大陆和华夏区并没有完全联通,江锦瑟就能提点年年用盖亚大陆的佣兵团规模类推华夏区势力的发展趋势,“居于其中”和“位于其上”这两种完全不同的认知角度间的差距可是很大的。

    两相佐证,加上尼克刻意套话的成果,江锦瑟和苏泽的身份真相自然呼之欲出。

    思及此处,西米尔不免开始替江锦瑟担忧:

    “你现在介入到年年这件事,又被尼克裹挟来破坏游戏世界的平衡,肯定是违背协议的。”

    江锦瑟笑容温和,纤细的手指摆弄着剑穗:

    “算不上是裹挟,违背协议也无妨,于公于私,既然认识了年年这么一个特殊的小丫头,我都无法置之不理。”

    西米尔沉默半晌,摇头叹道:

    “我还是觉得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阿尔伯特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是岁淡然一笑:“若他真的将年年赶尽杀绝,你要如何?”

    西米尔抬手捂住胸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可惜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不喜欢这个假设。”

    是岁忽得与韶舞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一缕相同的了然和惊讶。

    西米尔竟然被尼克轻轻一拦就忘记了四处肆虐的亡灵大军,这其中果然......

    是岁小心翼翼地试探:“尼克所说的游戏自我保护机制,具体是什么情况?”

    圣诞小丑佣兵团一行人的谈话声也随即戛然而止,尼克转过身来,平静地看向满脸挣扎之色的西米尔。

    “若是你们真的想激活这个保护机制,”西米尔握了握拳头,猛地晃了下头,解脱般长出一口气,“只是调来这么几头巨龙,再引下亡灵大军,是远远不够的。”

    是了,维持这个虚拟世界的秩序平衡固然是他的职责,但是,将心灵上传这项技术完善,让自己这种既非人类也非人工智能的存在不再是意外偶然的产物,才是自己的理想所在。

    那么,牺牲这整个世界去救回这世上自己唯一一个同类,也可以是理想的一部分吧!

第五百零三章 拿捏

    年年无法确定自己是否清醒,她“看到”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又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双手,自然看不到五指。

    调动神经,丝丝刺痛和滞涩像电流般游走,凝神静观,强忍痛楚,用意志描摹电流所构成的系统图像,年年终于在昏迷的边缘探清了自己的现状。

    她的意识尚存,但形体已经消失,记忆断断续续,五感荡然无存,就如同很久很久之前,她作为一具未死的**躺在疗养舱里,意识却在不同的机器里存活时一样。

    那时候还有不少充当眼耳口鼻的体外零件帮她认识环境,而现在这个情况,却让她回想起了尚且没有被送去h国之前的浑浑噩噩。

    还不待从记忆里调取过去那些经历和感悟进行比较,刚刚被一缕缕细微电流激活的神经系统就像是负荷过载一般滚烫,一瞬间剧烈的痛苦让年年陷入一阵令人绝望的停顿,意识、感觉和记忆像是被烫化融合在了一起,明明有千丝万缕,却似空无一物,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失去根基,漂浮在不知何时将至的未来,面向未来的期许和计划却扎根在完全不相干的因果逻辑里,仿佛徜徉在遥远过去的一声声回响。

    年年无法“认识”自己,也无法“认识”自己所处的环境,只觉得周围是极致的黑暗和寂静,这似曾相识的体验既像是来自记忆,也像是某种预言。

    时间无法计量,年年不甘沉溺在这种混沌无知之中,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去激活此时此刻唯一尚存的感觉:疼痛。

    思索、回忆、认识、分析,以不同的方式,从不同的角度敲击依然滞涩迟钝的神经系统,回馈而来的刺痛让年年渐渐恢复了几分神智。

    拉伸、折叠、旋转、修剪,在神经系统里游走的电流被年年捏塑还原成一具人形,随着五脏六腑和七窍四肢的归还,承载于这些器官机能之内的记忆数据也被梳通了条理,时间感和空间感随即复位,眨眼时便是一刹而过,握拳抬肘时便知身周狭窄。

    没有窒息感,但是紧贴身体的禁锢感却做不得假,黑暗依然是黑暗,但这黑暗已然可以被归类进色彩而非比喻。

    完全清醒过来的年年立刻万分庆幸地意识到,并不是她的不懈自救有了效果,而是她的小命被人暂且放过了。

    回想起过去这一段不知时日的浑噩和挣扎,年年心中也生起一丝丝后怕,她基本可以确定,若是任由那种深入每一寸神经紧附不去的疼痛继续折磨下去,名为年年的自我恐怕也要被洗白重塑了,就如同她那时因痛苦而放弃的那个绵绵。

    对于不愉快的记忆,人类可以潜意识地选择遗忘,那时候她尚未死去,属于人类的自我保护被悄然激活,以至于有关于那段经历的细节早已被埋藏在灵魂深处,但是这再一次的相同体验却失去了身为人时的庇护,更是将灵魂翻动,痛心拔脑,摧肝裂胆,如坠深渊,如陷烹油。

    年年咬牙将这两段记忆重新封存,强制性地让自己调取一些快乐愉悦的往事覆盖其上,普通的温馨日常效果不好,最终还是与祁有枫在一起时的那些激情心动成了一剂猛药,将血色全无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微微勾起。

    “醒了?”

    明亮的光线闯入黑暗,年年寻到光源,正想说话,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也不管那人能否看到,随意点了点头。

    一方小窗无声开启,不远不近,刚好让年年看清那个被框在窗口里的人的表情。

    下至胸口,上至头顶,乍一眼看去就像是一颗孤零零的头颅飘在半空,这一方窗口实在是小得可怜,让年年不禁联想到站在牢门外通过窗口探监的场景。

    “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还认识我吗?”

    来探监的阿尔伯特见年年毫无回应,不由心生懊恼,忙不迭地追问道。

    “年年。阿尔伯特。”

    回想起自己的声音,年年张开嘴,却无法确定这声音是单单回响在自己脑海里,还是已经被传播接收。

    好在阿尔伯特的反应比较明显,敛息屏住的一口气松懈下来,皱成一团的眉心也随之舒展。

    数据冲击已经持续了近五个小时,监测显示年年的意识数据波动越来越缓慢,阿尔伯特不敢赌博,连忙叫停攻击,命项目组的同事搭建囚室,自己则是亲自来探视一下囚犯的情况。

    年年手里那道后门已经被彻底卡住,但这后门的控制权毕竟是属于年年的,年年更是可以通过这条通道直接联系到弗兰肯斯坦,这囚室和枷锁要怎么设计,还需要仔细斟酌。

    好在不知是不是先前的攻击太过猛烈持久,年年花费了许久才恢复意识,而在这段时间里,阿尔伯特和他的同事也确定了囚室的位置。

    “我现在在哪儿?”

    年年只感觉到自己动弹不得,阿尔伯特出现的窗口前多了一层透明的隔挡,他的图像也由实化虚,从写实照片变成了色素构图,生动如常,就像是一个折射而来的投影。

    而她通过后门发送出去的数据信号则如石沉大海,迟迟没有回应。

    她还能感觉到自己与游戏世界底层数据的联系,却联系不到嵌套在外的h国主系统弗兰肯斯坦,细细追踪,找到一个临时嵌入的信号识别程序。

    这自动阻挡信号的识别程序并不难攻破。

    透过窗口,年年看着一点都不担心的阿尔伯特,简单试了试便放弃了。

    她能攻破,阿尔伯特那边便能重新嵌入,这种拉锯只能浪费时间,大家都是管理员,谁也别想彻底权限掉谁。

    所以——

    “你把我放回游戏世界了?”

    “嗯。”阿尔伯特的这声应答十分无奈。

    为了恢复双胞胎的记忆数据,年年将游戏世界的底层数据与弗兰肯斯坦相连,这才给阿尔伯特提供了反攻的路径,此时需要囚禁住年年,阿尔伯特是百分百不放心将她放在弗兰肯斯坦的直接监管范围内,只能迂回曲折一下,将囚室设置在相对独立的游戏世界之中,再多上几层封条。

    “你应该有很多事情需要向我解释,”顿了顿,年年补充道,“还有询问。”

    “你以为我是来找你闲聊的?”阿尔伯特轻哼一声。

    “你说,我听着。”年年答非所问,乐呵呵地回道。

    阿尔伯特拧了拧眉:“我跟你没什么话说。”

    “反派不都喜欢在最后章节做一下心灵剖析和剧情详解吗?”

    年年可不打算放过他,她现在急需些新鲜的交流活动来转移注意力,否则那些堪堪被压下的疼痛记忆又要出来作怪了,更不要提这具重新被记忆数据填充的虚拟身体还在恢复当中,骨不骨,皮不皮的,基本还是一具被无数字符数字搭建起来的空架子,而率先复原的知觉更是雪上加霜,重塑血肉时的怪异刺痒实在让她难耐。

    “你的意思是,我是反派?”阿尔伯特好笑地反问。

    “看看我的惨样子,再看看你的踌躇满志,你说呢?”年年夸张地大作惊讶。

    “从行为和动机来看,我绝对称不上是一位反派。”阿尔伯特转头向后快速地摆了摆手,像是在招呼清场。

    “无缘无故把我这么一位无辜小女子抓来囚禁,稍后还要对我这样那样,你确定?”

    “无缘无故?无辜?”阿尔伯特的目光焦点从窗口外的某处移回,似笑非笑。

    年年微微叹气:“好吧,一点恶作剧而已,谁想到你这么小气,如此大动干戈。”

    阿尔伯特神色一肃,目光严厉,片刻后挤出一声冷笑:“你想探听外界出了什么事?”

    年年笑道:“是呀,我知道你设了陷阱,但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你不敢轻易动我。”

    抓捕自己是有风险的,不仅是她,阿尔伯特肯定也有后怕,如果她有个万一,阿尔伯特要么把自己的存在掩盖得严严实实,要么就把他的姓名留在科学发展史的罪人名单上。

    “原因有三,第一,我不想你继续破坏这个游戏世界的平衡,这是我们很多人的心血。”

    阿尔伯特的投影抬手点了点窗框,虚空中波纹荡漾,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自窗口向外生成。

    “嗯,这点我认,不过我的破坏力绝对构不成太大的威胁。”脚下一凉,年年低头,看到了石砖铺成的地面。

    阿尔伯特无视年年的插话:“第二,为了证明这个虚拟世界必须继续存在,并且需要进一步发展。”

    年年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不少信息,眸光微闪。

    游戏世界——或者说是阿尔伯特的项目组遇到了重大危机,恐怕已经成为外界的新闻焦点,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若这是个普通游戏,大可以关服维护,但这里却有所不同,而这足以说服所有异样声音的不同,便是自己这个崭新“人类”的存在。

    那么......

    “第三,相比起西米尔,我自然更愿意把你作为证据交出去。”

    阿尔伯特声音冷硬,丝丝寒气从新搭建的囚室砖缝里透出,激起年年一身鸡皮疙瘩。

    囚室狭小,宽度刚够年年转个身,铁门吱嘎噶地在砖石地面上摩擦逼近,年年不禁后退躲避,却撞到了一堵冷冰冰的墙,后头一看,石墙的砖缝间已经结出了白霜。

    铁门在年年身前一步位置停住,铛铛铛铛四声重响,四道闸锁扣住铁门四边,掺着雪花的寒风从小窗吹进,不多时就把年年的双脚冻在了地上,像是给她套了双冰靴。

    年年也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左不过是行动受限,只要她的思维没有被冻结即可。

    “你控制不住我的思想,若我当众说出西米尔的存在,说出你的秘密,那时你又待如何?”

    迎上年年的灿烂笑脸,阿尔伯特神色自若,笃定地道:“你不会说的。”

    年年眉梢高挑:“你怎么敢肯定?”

    阿尔伯特嗤笑一声:“年年,你那七宗罪的布局确实巧妙,不过你难道没有发现,你也是局中人吗?”

    年年被他说得一怔,脱口反问:“怎么说?”

    “因为,你才是那个最为傲慢的人,不管不顾别人的感受,自私又自以为是地将自己看作伟大的救世主,得意于自己设计出来的隐忍和牺牲,甚至将内心的挣扎和痛苦视为满足你自己虚荣心的勋章。”

    阿尔伯特一字一顿缓缓说道,看着年年一分一分苍白下去的脸,心中隐隐生出些许快意。

    被年年捣乱搅局了这么久,他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不过,”话锋一转,阿尔伯特笑容浅淡,赞许道,“正因为你是这样一个乐于将所有事情揽在自己肩上的好人,你才会把这个虚拟世界的未来发展视为自己的责任,把西米尔和亚当看作是需要自己费心保护和引导的朋友,把圣诞小丑佣兵团和其他所有熟识的人都当作易碎品那样小心安置。”

    阿尔伯特的声音温和如水,如重千钧的话语轻飘飘地落入年年耳中:

    “这是你的本性,是你性格中无法磨灭的特质,所以,哪怕我现在明明白白地点出来,你也会在内心的挣扎纠结后选择舍己为人,对吧?”

    “想想西米尔,想想你努力保下的翡瑟斯森林,再想想厄舍城公爵、恩古斯、阿盖特和教皇那些人,你舍得毁掉这个活生生的世界吗?”

    “再想想你为了走到最后的陷阱而做出的努力,你若是临场改口,你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番苦心经营功亏一篑?”

第五百零四章 洗礼新生

    神爱世人,回报便是世人不求回报的忠诚与奉献,由此看来,神便是不爱世人也无可厚非。

    随同众人绕过正中的高台,进入后室,尼克和祁有枫夹杂在激动虔诚的信众人流之中,来到了施洗的水池旁。

    水池建在室内,水却是活水,需要时池底可以升温加热,免得进入水池的新信众和接引人不适,若是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或是施洗时哆嗦了一下,那便不完美了。

    已经换上麻布纯白洗礼服的新信徒和慈眉善目的接引长老从水池两端拾阶而下,两人半身浸入水中,主持施洗仪式的此处神权代行者站在池岸,真诚地为信徒在神前的死亡和新生献上祷词。

    水波荡漾,观礼的人群均感觉到一缕清凉的微风环绕四周,更加沉醉于此时此刻的神圣氛围,目不斜视,耳不妄听。

    谁也没有察觉到尼克与祁有枫这两人不时相接的视线和微动的嘴唇,就像谁也没有发现祁有枫突然露出的错愕表情。

    “所以,你不是在放纵年年,而是想让她正视自己的性格缺陷?”

    “也不算是性格缺陷,而是一种让我十分不爽的无意识行为。”尼克语气淡淡,纠正道。

    “别人的话她或许不会放在心上,但若是你,”祁有枫目光复杂地看向尼克,“她一定会认真思考你的话,并且做出更改,你何必任由事态发展到眼下这种境地。”

    “嗯,我知道,”尼克转动着手腕上的深青色手环,“正是因为我对她的影响很大,我才不能多做干涉,我希望她能随心而为,无论对错。”

    “就算这次的事情能够因为我的介入呈现出另一种较为圆满的结果,可是,以后呢?”

    “我不可能一直在。”

    祁有枫一时无言以对,尼克的担忧何尝不是他的忧虑,年年拥有的时间漫漫无边,而他们的时间永远也追赶不上。

    只不过,祁有枫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将自己深深地镌刻在年年的记忆里,而尼克却想为年年指引一条踽踽独行让他不必忧心的道路。

    “我知道我没有这个资格,不过我还是想替她谢谢你。”祁有枫忽然释怀地笑道。

    他已经不想去分辨尼克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思站在年年身后,他相信以尼克的分寸把握,绝对不会做出让年年和自己困扰的事情。

    “你有这个资格,”尼克扫了他一眼,“她给你的,否则的话我也不会浪费口舌向你解释。”

    不单单是祁有枫一个人对他的行事有疑虑,想问问他为何明知年年会落入陷阱,偏偏不提前做出示警,而是早早地安排起了善后事宜,而这善后事宜也并不完备,布置得十分潦草,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是岁性格稳重,思虑颇深,他会先行自己思考,待到分析比较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之后才会来找尼克求证。

    西米尔的思考重心并不在“为什么”,而在“怎么办”,他已经从尼克手里接过这个潦草的善后布置,祁有枫旁观了他的满心焦灼,便有些任性地与这人保持起距离,免得那股难言的酸涩溢出胸膛。

    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全都无条件地信任自家团长,心里那点疑问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就被团长的积威给熨平了。

    而且,作为与尼克和年年都十分亲近并了解的人,祁有枫觉得,至少萨拉和迪昂,或许还有亚历山大,都心思玲珑地猜到了尼克的所思所想。

    其实,祁有枫的心中也早有答案。

    那是他和年年还在华夏明堂的八卦城中的时候,年年通过八卦城的通天楼发布了两条公开宣言,将众人窥探觊觎的视线尽数聚集在自己身上,又试图将自己和三尺水遣走,留她一个人面对那位海伦副团长和其他玩家的来势汹汹。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位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年年身上那种大义凛然到近乎是舍己为人的行事作风,还出言提醒过,可惜后来他渐渐为情所困,尤其是当他自己也被年年纳入保护范围以后,更是一叶障目。

    在那之前,年年会把藏花谷的变故和虞桃的死亡看作是自己的责任而内疚不已,在那之后,她也曾在哈瓦里哲城为一位萍水相逢的老者担负起先知的名头。

    年年并不是滥好人,但是一旦被她纳入保护范围,她就会无意识并义无反顾地将他人的一切视作自己的责任,乃至连带着承担起更多。

    洗礼仪式进入高/潮,接引人牢牢握住信徒的手腕,信徒也紧紧抓住接引人的小臂,整个人向后仰去,动作毫无凝滞,明显对自己的接引人信任无比,接引人也不负所望,另一只手护在信徒的背后,等到信徒全身浸入水中以后,便立刻将人托起。

    祝福新生的话语接连不断地从观看者口中吐出,尼克和祁有枫观看完这个洗礼仪式,捡起了中断的对话。

    尼克似是有感而发,轻声道:“第一次见到cy,我就知道她是个无比热爱生命的人。”

    他曾经认为活着是一件无聊又无趣的事情,刚好这个游戏非常真实,可以让他不断体验死亡的快/感,便来游戏里打发时间,直到他见到那个无比鲜活的少女,被她的泪水点亮了他对生命的期许。

    他想看看,这个名叫cybele的精灵少女能在这里“活”成什么样子。

    “但是,在她这份诚挚的热爱里,属于她的自我的部分极其微小,属于自我之外的世界的部分却极其广大。”

    “毕竟她的自我被遗失了太久,却被这个真实又虚假的世界重新找回,换句话说,若是没有这个虚拟世界,她不会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人’。”

    “因此,她的内心世界——也可以说是她的自我图景,其实无比荒芜,所以她能轻易放弃,也能毫不犹豫地拿来牺牲。”

    “被她放在心上的人,也并没有真的深入心底,一是她知道自己的记忆是数据,无需刻意铭记,二是她潜意识依然将这些人看作是‘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她本人的一部分。”

    尼克看向祁有枫:“伤心吗?当你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她多么深爱的时候。”

    祁有枫摇头:“不会,我知道她尽力了,况且我们还有时间慢慢来。”

    尼克很欣慰,拍拍他的肩膀:

    “爱情的存续形式有很多种,相投的志趣和理念,结伴同行的旅途,契合交融的身体,共鸣相惜的灵魂都可以是爱情的样子,当然最后那种算是最为理想的状态,但其他形式也是爱情,不分优劣高低,端看两人如何相处磨合,又能走到何种结局。”

    祁有枫微微叹气:“你这话让我很有危机感啊。”

    尼克失笑:“别说cy毫无想法,其实西米尔也还没有看清他自己的心态变化,你不用太紧张。”

    说罢,尼克摸摸下巴:“说起来,我家cy从内到外都这么优秀,对她动心的人怎么会这么少?”

    祁有枫不由再次唉声叹气,隐隐有些幽怨:“想来有你一份功劳。”

    若是他来到盖亚大陆之后才与年年相识,或是发现年年身后有个圣诞小丑佣兵团,他十有**会识趣地知难而退。

    实话实话,若不是他心胸宽广,为人又比较稳重,就凭借年年与圣诞小丑佣兵团这些人的相处方式,恐怕两人间早就生出猜忌和嫌隙了。

    祁有枫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么看来,自己偏大的年龄也算是优势了,否则哪里能有这么成熟的包容心,但这个念头怎么就这么让自己郁结呢?

    瞥了眼尼克,祁有枫实在不想承认,他的年龄优势在这人面前被粉碎得干干净净,每每都有种被人指教的感觉。

    “冒昧问一句,你今年多大?”祁有枫决定破釜沉舟。

    “比你小,比cy大。”尼克迂回作答,明显是故意而为。

    祁有枫拱了拱手,拿出拜见岳父的心态平复心情。

    说话间,两人已经随同观礼的人群返回教堂的前厅,找了排靠后的长椅坐下,心不在焉地听高台上那位刚刚完成洗礼仪式的信徒讲述自己皈依信仰的心路历程。

    这座教堂位于教皇国内,距离教皇厅很近,大约有半日路程,也正是因为如此,不管是南下的亡灵大军,还是陈兵边境的真神圣殿,都不足以让这座教堂里的信众和教士慌乱了心神,更不会让他们取消这神圣冗长的洗礼仪式。

    陆陆续续地,身穿铠甲的骑士,光头的蓝袍女士,衣着鲜艳的矮人和肤色迥异的两位高大精灵踏入教堂,坐到了尼克二人周围。

    双胞胎悄无声息地在尼克身后的那排长椅上落座,低声道:“沃尔顿那里拖延了些时间,cy此时还在游戏世界里。”

    沃尔顿以没有合适安全的容器接受年年的意识为由,让阿尔伯特暂且看管年年,双胞胎、沃尔顿和那位江博士一同分析后得出结论,年年的意识极有可能是被关在游戏世界里。

    尼克放松地向后靠去,手臂搭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仰头看向彩绘的天花板,目光似是穿透了厚厚的石顶: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可以覆灭教皇国了。”

第五百零五章 毁灭的冲锋号角

    对于出生在盖亚大陆上的所有人族玩家来说,圣堂学院是他们所有人的母校。

    当人族玩家第一次睁开眼睛,他们看到的是一间贴有浅黄色半新不旧墙纸的卧房,从坚硬的木床上坐起,花些或多或少的时间探索环境,轻敲门扉后推门而入的,便是福利院的年老修女。

    根据设定,玩家们有祖国,但无父母,以孤儿的身份被修女们抚养长大,并开始认识这个世界的大致模样,从货币的图案到服饰的款式,从虔诚的祷词到农夫的咒骂,等到他们年岁渐长,就会被一封推荐信送进圣堂学院,或是披挂为骑士,或是着袍为法师,在此结交朋友,学习知识,通过各种各样的实践课和小组作业一级级上升,毕业的时候也就是玩家们差不多想清楚自己要在游戏里做什么的时候,便可以各奔东西了。

    就像现实里的大学一样,圣堂学院的毕业标准不是在校的时间,而是完成的学分,依照玩家的意愿,可快可慢,若有人学到一半想调换所属魔法院系,亦或者是干脆弃文从武、弃武从文,那就重新修习一遍学分就好,只是这变更的机会只存在于毕业之前,大部分玩家都会更改那么一两次,比较一番,最终确定自己心仪的职业。

    毕业之后,玩家们依然可以随时回到校园,甚至陪着下面的学妹学弟们上上课,吃顿食堂,找教师们聊聊天。

    与现实里的大学也一样,圣堂学院并没有围墙和门禁,校区内的十几座建筑各有风格,各有用途,中央的大片绿地用于举办活动,毕业已久的玩家们想来借用间空教室或者会议室,自然更是毫无问题。

    来去自如,学院是自由之地,不是被圈定的训练所,这便是阿盖特院长的建校初衷。说起来,若不是圣堂教会彼时实力强横行事酷烈,强行将教导魔法的权利收拢于创世神名下,阿盖特都不愿承认当前这个学院的名字,更不愿意画蛇添足地为魔法师们和骑士们的头衔前添加一个“圣”字。

    至于学院的安全问题,有阿盖特坐镇,有日夜巡逻的安保人员,更不要提能够在这里教授学生魔法和武艺的教师们本身也具备战力,加上学院位于安定平和的教皇国内,从上到下,哪怕是教皇国之外的贵族平民,谁都没有想过竟会有人胆大包天到想要攻击这处与世无争的象牙塔。

    此时正午时分,学生和教师们陆陆续续地赶往大礼堂享用午餐,脚步都不急切,毕竟午餐的供应时间足足有一个小时,不管是座椅还是餐点,都不需要争抢,尽可以悠然漫步。

    距离教皇的那场寿宴已经过去了三天,据闻当日教皇厅里跌宕起伏,据闻北方有亡灵入境,据闻那个真神圣殿集结了人马威胁教皇国边境,据闻各个公国都在边境整兵,众多的传闻飘入学院,被拿来笑谈议论,却没有人真的为这些传闻焦急。

    哪怕是入境的亡灵真的一路南下,还有教皇厅挡在学院之前,教师们习惯了那位阿盖特院长的深居简出,既然亲临寿宴的院长没有任何指示,就更不会觉得局面有多危险,那些新近进入游戏的玩家大部分也是兴致勃勃,觉得越乱越有游玩冒险的激情。

    交了两人份的餐费,是岁和三尺水挑了一张位于墙角的空桌。

    随着东西方两个游戏区的联通,来到圣堂学院参观游览的华夏人也不少,这两个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注目。

    是岁坐在木椅上,一张张翻看着手里的图纸,一边与那张较大的建筑分布图对照,一边以某种顺序将图纸铺满了大半张桌面。

    三尺水来回走了几趟,端回来四五个被堆得满满的大盘子,艰难地在桌面上开辟出一点容纳两人用餐的空地,又转身去取饮料。

    手指点了点桌面,是岁思忖良久,摇头又点头,将建筑分布图卷好,归拢了一下桌面上的图纸,招呼走近的三尺水:

    “坐在我旁边吧,桌子这么宽,你坐在对面的话恐怕够不到盘子。”

    三尺水将两个玻璃杯放在桌子上,一杯推给是岁,一杯留给自己:“柠檬苏打水是你的,巧克力牛奶是我的。”

    “不用特意说明,我既不挑食,也不会跟你抢。”是岁将摞好的图纸推到一边,让三尺水摆弄那五个大盘子。

    两盘淋满凯撒酱的生菜沙拉,两盘堆了又堆的生蔬菜和水果,最后一盘里是两个叠得高高的三明治、冒着微弱热气的蓝莓司康饼和奶香四溢的蔓越莓奶酪蛋糕。

    “喝汤吗?有两种,一个酸酸红红的像是番茄汤,另一个是白了吧唧的土豆浓汤之类的东西。”三尺水对这些简陋的西餐颇为不屑,连餐牌都没仔细看。

    “你确定我们两个吃得完这么多东西?”是岁喝了口苏打水,看着面前的几个大盘子很是发愁。

    “怕什么?反正今天......”在是岁警告的目光下,三尺水把接下来的半句话含糊了过去,“不要怕浪费,无论如何还有我呢。”

    是岁无奈地摇摇头:“坐好慢慢吃,稍后的行程可不轻松。”

    “嗯。”

    三尺水罕有地严肃了片刻,拿着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青菜,又忍不住吐槽:

    “你说老外的胃是属牛羊的吗?黄瓜西红柿和有些绿叶子菜能生吃我很理解,怎么就连菜花和蘑菇也要生啃?”

    是岁懒得理他,挑挑拣拣的,捏着一小截芹菜沾酱吃。

    三尺水又嘟囔了一会儿,见是岁连看都不看他,咳嗽了一声,冲着那叠图纸扬了扬下巴:

    “怎么样了?”

    “你在紧张?”是岁斜了他一眼。

    不然怎么像是有多动症一样扭来扭去,乱七八糟的废话还特别多。

    “你不紧张?”三尺水轻哼了一声,控制住想要摸摸腰间剑柄的手,戳着盘子里的菠萝块解闷。

    “变数太多,结果难料,”是岁微微叹气,“但也实在拖延不得了。”

    “是啊,”三尺水幽幽地道,“江女侠那边已经下达最后通牒,再不采取行动,年年就真的要被抓走了。”

    游戏里将近三天,现实世界里的将近三十六小时,那位只闻其名的沃尔顿博士能给大家争取到的时间,也快要耗尽了。

    桌子下,三尺水轻轻踢了是岁的脚面一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这位老哥,我有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实在是不吐不快。”

    “什么问题?”是岁并不觉得三尺水有正事要问,抬了抬眼皮,余光轻扫。

    “祁有枫和西米尔,你更喜欢哪个?”三尺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副不拿到确切答案誓不罢休的架势。

    “......”

    是岁坐直了身体,眯着眼睛看向大礼堂的另一端:“教师们也都来了,目测人数......大致对得上。”

    他们这些人为期两天的参观游览可不是真的在游玩,不仅摸清了这里的守备力量、建筑分布和作息时间,还认清了所有的教师和那两位副院长。

    大礼堂除去正门,还有两个侧门和一个位于教师用餐区右后方的小门,根据观察,教师们进入大礼堂时选择的入口是随机的,但离开时大部分都会就近选择那道通往另一栋办公楼的小门。

    大部分教师有可能选择那道门,而且两位副院长的办公室就在那栋办公楼里,能够最起码确认这么一点不太精准的信息,也就差不多足够了。

    是岁收回视线和思绪,刚好撞进三尺水充满谴责意味的目光里,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

    三尺水抬肘撞了他一下,凉凉地道:“转移话题这种伎俩对我来说是不管用的。”

    “你刚才说了什么?”是岁明晃晃地装聋作哑。

    三尺水看了他一会儿,耸耸肩:“好吧,我知道你也很矛盾,说实话,当西米尔把他的打算全盘托出的时候,我都不敢去看祁有枫的脸色。”

    那个时候,三尺水暗自情不自禁地猜测起年年和西米尔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轰轰烈烈的纠葛往事,否则西米尔为什么愿意做出这种孤注一掷的选择。

    “正是因为祁有枫平和冷静地接受了西米尔的提议,又毫无芥蒂地执行了下去,我才觉得,实在是难以评说他们二人。”是岁有些感概。

    依西米尔所说,他当年亲自设计的游戏自我保护机制一旦被激活,数据世界彻底封闭,所有玩家都会被强制退出,游戏内的时间流动静止于一瞬,npc被冻结存档,世界将会从干系最少的角落开始崩解,还原为最原始的数据。

    届时,整个数据世界里,就只会剩下既不会被退出,也不会被冻结的两个特殊的意识存在:年年和西米尔。

    而根据西米尔推算,年年被关押囚禁的所在,极其可能会被选定为最先崩解的角落,年年就能够被放归于自由的数据海洋,在自我保护机制将游戏世界彻底更新还原一遍之前,没有任何外界力量可以干扰进来。

    那是当年,还有着如同创世主般倨傲的西米尔所预想的推倒重建的轮回,是当他依然身处局外之时,为了严谨和完美而设计的用来搭建积木的规则。

    ——数据模块组成的乐高城市罢了,若是损坏太过严重,拆掉重建自然更省时省力。

    可惜,当他亲自用双脚踏上这个世界的大地时,那种置身事外的倨傲就被渐渐磨平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开始变得难以割舍。

    难以割舍,也不是完全无法割舍,不知做了什么样的权衡,西米尔对着远处的天空笑了笑,目光清澈坚定,制定了激活这个保护机制的计划。

    但是——

    最终,被关闭的游戏世界会在何时重新开启,玩家们的数据能否完全还原,除去西米尔之外的大家能在何时与年年重逢,都存在着一个问号。

    “虽然说不太清楚,不过我觉得,”三尺水似懂非懂又意味深长地道,“他们两个人呢,谁都不比谁付出得更多,谁都不比谁更纠结。”

    是岁拍拍三尺水的肩膀,赞许地道:“不错,能看出这点,就还不算太蠢。”

    三尺水没好气地扫落是岁的手,抬眼随意一望,示意是岁:“那些教师开始离开这个大礼堂了。”

    所幸没有出现太多意外,在是岁和三尺水吃完半个三明治的过程中,陆陆续续离开的教师们果然全都选择了距离比较近的那道后门。

    “没什么动静,应该很顺利。”三尺水凑到是岁耳边轻声道。

    是岁擦了擦手指,看着逐渐空荡下来的教师用餐区,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看来,苏泽的画技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竟然真的骗过了那些人的眼睛。”

    随着他的这句话,三尺水看了看是岁手边的那叠图纸,与有荣焉地点了点头:

    “毕竟提前实地写生过,还有明堂兄弟设下的障眼法大阳赤火阵相助,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能把人引入......”

    顿了顿,三尺水选好了合适的表达:

    “引入我们设计出的舞台。”

    “有心算无心的一点先机罢了,那些npc的行为比较刻板,又缺乏危机感,并不代表此后会一切顺利。”

    是岁站起身,收好桌上的图纸,淡淡微笑:

    “走吧,在那些npc逃出韶舞布置好的舞台之前,我们要尽可能地,大闹一场。”

    三尺水闻言长啸一声,一步踏上身前的木桌,一起一落后,剑锋如旋风般突进,斩向一个被他随机选中的倒霉蛋。

    似是为了应景,剑锋没入血肉的同时,三尺水还装模作样地嚷嚷了句“let’s party!”

    大礼堂内乍然迸出的尖叫声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喊杀、轰鸣、霹雳雷霆、剑影风鸣,在这一瞬间,席卷了整个圣堂学院!

第五百零六章 笔落惊天地

    收回罗盘,唐青笠像模像样地掐指一算,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须,欣慰地道:

    “至今为止,一切顺利,看起来幸运女神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苏泽从盘腿调息的姿势中退出,伸着懒腰,眨了眨眼睛:

    “我们应该不在幸运女神的管辖范围内。”

    唐青笠笑容一顿,曲指狠狠地敲上了苏泽的头顶,催促道:

    “赶紧干活,就差这最后一栋楼了,是岁也没有给我们一个确切的行动时间,若是他那边开始动手以后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可是要坏大事的。”

    “嗯。”

    苏泽挽了挽袖子,右手一支镶金百宝琉璃笔笔尖闪动着点点星芒,信步走到面前这栋楼的后墙前,用脚步测算好距离,在计划中的某一处站定,挥臂悬腕,笔尖落于墙面。

    汗水从苏泽的鼻尖滑落,啪嗒一声落在他脚下的杂草丛中,唐青笠展开左手的手掌,露出一个不大的灰色瓷瓶,拔开瓶塞随手扔在地上,他将瓶里的两枚丹药尽数倒在手心,又不甘心地磕了磕瓶口,这才叹着气信手一丢,任由瓷瓶咕噜噜地滚远。

    吞下丹药,罗盘在他掌上三寸处缓缓旋转,飞到苏泽头顶后,投影下一个与杂草混杂一色的五行八卦图。

    “少阳,动也,万物乐生。”

    耳语般的一句话被风吹草浪的声音吞没,唐青笠抬头看了看天,几不可察地长叹一口气。

    圣堂学院的校园范围很大,但是再大也有边界,即使没有围墙护栏,也有位于校园边缘的建筑。

    相距不远的两栋楼,建筑风格差不多,主要功能也都是居住,一栋属于学院财产,另一栋则是普通民居私产,若不是提前花费了些时间“闲逛”,恐怕难免会伤及无辜了。

    不过......反正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多一个或是少一个被伤及的无辜又有什么区别。

    明里暗里进入圣堂学院的华夏玩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今日的行动是为了什么,最终又会造成什么结果,但是身为江锦瑟的徒弟,唐青笠和苏泽都是被自家师父来来回回耳提面命过好几遍的。

    苏泽心思单纯,尽管师父交给自己的任务很有难度,他也不会讨价还价,只会尽心尽力地完美达成。

    唐青笠的想法比较多,可惜都不好说出口,大概也是看出了他的那一点不甘心不情愿,江锦瑟和是岁交给他的任务便是支援陪同苏泽。

    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唐青笠在心里给自己的任务取了一个生动形象的绰号:

    苏泽专属随身充电宝。

    时间紧促,苏泽需要连续长时间作画,极其耗费精神(法力),而要达到预期中的画作效果,苏泽就要进入废寝忘食的境界,把法力耗光而不自知的情况在所难免,唐青笠就要一边嗑丹药给自己补充法力,一边用少阳青木阵把自己的法力输入给专心作画的苏泽,力求让苏大画家最高效率地完成任务。

    朱红色的砖墙蒙上一层灰暗,蛛网般的裂纹从墙脚向上攀爬,或深或浅,或宽或窄,将时光流逝时的冷漠无情和随机择取时的恶趣味体现得淋漓尽致。

    笔锋一顿一点一划,墙上那几道又宽又深的裂痕里窸窸窣窣地掉落出几粒砖屑碎石,似是只要伸出手指轻轻一推,就能让这面外强中干的高墙轰然倒塌。

    苏泽的画笔并没有就此静止,而是半蹲下身,为靠近地面的砖墙添加起斑驳凸起的青苔,将这块墙体的寿命向终点再推进了一步。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苏泽的画,唐青笠依然难掩眼中的惊艳之色。

    他们很多人都知道苏泽擅长画人物,尤其擅长描绘人心情感,但当他的笔锋转向看似凝固不变的死物时,唐青笠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们终究是低估了苏泽的能力。

    也不是所有人都低估了苏泽的能力,至少师父在向苏泽交代任务时,就不曾流露出任何怀疑的神色。

    师父这其实算是无原则护短吧?唐青笠想道。

    不过那位圣诞小丑佣兵团的团长也对苏泽流露出明显的信任,这就很让他意外了。

    ——“苏泽的笔触,拥有一种足以将抽象概念具现化的纯粹”。

    这是尼克团长的评价,就这么短短一句话,就压下了包括是岁、韶舞和圣诞小丑佣兵团其他成员在内所有人对当时一脸懵懂的苏泽的些微质疑。

    看着面前这堵被苏泽用画笔彻底老化掉的墙壁,唐青笠将罗盘召回,两步上前,扶起坐在地上垂头微喘的苏泽:

    “好了,任务圆满完成,我们可以功成身退了。”

    苏泽擦干额头的汗水,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作品,咧嘴傻笑,亮出一口白牙:

    “师兄,我想再去大礼堂附近看看,看看还有没有哪里需要我描补的。”

    唐青笠并无异议,两人与这面摇摇欲坠的高墙擦身而过,翻过建筑侧边修建得整整齐齐的低矮灌木,回到这栋建筑的正门前,不约而同地望向对面。

    突然碎裂的玻璃与人群的尖叫完美合声,从百米之外那栋高大古老的建筑物里涌出,正午的阳光反射在散落一地的碎玻璃上,晃得两人不禁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一道鲜血泼洒在另一处窗口,蜿蜒流下,染红了半扇窗棂。

    “开始了。”

    唐青笠似叹非叹,偏过头看向苏泽:“你还打算去大礼堂吗?”

    ......

    一剑刺空,整面玻璃以剑尖为中心,如瀑布般碎落倾泄而下,三尺水及时抽身,退后一步,正想去寻那个侥幸逃开的目标,只听到一声钝响,斜里横出的刀锋已经勾住了猎物的头颅。

    三尺水啧啧两声,不忍心地摇摇头。

    虽说这次被调来的玩家都在六十级以上,但这么随随便便一刀就能送回复活点的小可怜,估计还是二十来级的新人吧?

    恃强凌弱这种事不能多做,不然会上瘾,还会遭报应。

    三尺水踩着桌面左腾右跳,又随手解决了几个倒霉菜鸟的性命,才返回到自己的岗位。

    是岁早已从墙角处走出,坐在大礼堂内用餐的十几位行会兄弟在三尺水的引领下突然暴起伤人,他便趁着人群混乱躲到了一处半开的窗户前。

    三尺水护在他身后,抱剑而立,听到嗖嗖两声尖啸,目光捕捉到窗外那支冲入天空的烟花,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烟花尚未炸开,连绵不断的轰隆巨响已从四面八方传来,细细辨别,似是从正后方开始,以顺时针的顺序,终止于正对面的那栋建筑。

    烟尘四起,人声哗然,混杂着惊恐和震怒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半数逃脱,半数被屠,大礼堂里已经空旷了不少,因为遇害的都是玩家,不会留下尸体,这里连一丝血腥气也无。

    是岁看了一眼三尺水,三尺水心领神会,转过身对着这些来自行天下和天工坊的云笈剑宗玩家和墨门刀客,扬手一挥。

    刀光和剑芒追出大礼堂,不分目标,不辨方向,只要见到活物就砍杀一番,一旦有被围堵的迹象就急忙闪避,早早等待在高处的玉皇书院射艺玩家纷纷张弓搭箭,一击不落。

    一时间,追着杀人的,忙着逃命的,奋起反击的,慌张躲藏的,不知要做什么四下乱走的,迷迷糊糊直接离线扔下具“尸体”的,闹闹哄哄,乱作一团。

    是岁和三尺水也走出了礼堂大门,将眼前混乱嘈杂的景象收入眼中,相视一笑。

    “苏泽当记首功呐!”三尺水感概道。

    要说这两天多最忙最累最辛苦的人是谁,当属苏泽。

    他先是实地观察后画出了圣堂学院的平面图,从绿化植被到大小路径,一应俱全,又反复仔细地把所有建筑物的内部看了一遍,半是练手半是收集资料,给是岁提供了不少制定计划所需的图纸。

    今日,晨光熹微的时候,苏泽和唐青笠开始了最重要也最不容有失的战前准备。

    选定圣堂学院校园范围最外围的那圈建筑,偷偷潜入人迹罕至的后墙根或者拐角处,在能够造成建筑物结构性坍塌的位置,用画笔加速砖石等材料的老化。

    具体的建筑和落笔腐蚀的位置是江锦瑟和是岁等人一起推定的,苏泽还特意加紧练习过各种用来描绘时间侵蚀下残垣断壁的画法,几经修改,才定下了最终要呈现出来的具体构思。

    他只是要把这些建筑的一小部分“画老”,让这些建筑的隐蔽局部变得脆弱,而不是将整栋楼直接搞塌,不光对作画速度有要求,对分寸和细节的把握要求也是极高,相应的,对苏泽本人的专注力和精神力的消耗也极大——这也是江锦瑟特意为他配备了唐青笠这个补给人员的用意。

    “苏泽不错,咱们的人也不错。”是岁应道。

    建筑接连倒塌后激起的烟尘组成了一圈环绕住整个圣堂学院的围墙,将所有的混乱都困在当中,也把这里变成了临时的孤岛。

    “嗯,既要不引起怀疑和注意,又要保证能在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信号升空时瞬间出手,在所有人都反应不及的时候,将塌毁的建筑物变成眼前这圈围墙,咱们行天下的人,都是好样的!”

    三尺水略有些激动地说道,不由握紧了剑柄。

    是岁当惯了领导,只负责下达命令,具体各人如何去做,他不会干涉。

    三尺水一向与行会里的玩家感情好,他知道请命去“引爆”那总计九栋建筑的玩家里,有五位来自神农谷。

    神农谷玩家本就不是战斗职业,在散光了自己的丹药之后,就决定发挥余热,手里的丹鼎或许砸不死人,但是近距离撞倒一堵摇摇欲坠的墙,还是很轻松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

    “不过是回城的次序有先后罢了,这只是游戏,不用这么生离死别的样子。”是岁劝道。

    三尺水喃喃地道:“可是,若一切顺利,来自天南海北的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聚到一起。”

    是岁未答,换了话题:

    “已经有盖亚大陆的玩家反应过来,开始组织反击了。”

    三尺水稳定心神,一眼就看到了十几米外那七八个站位颇有章法的骑士和法师,银亮的龙子剑寒光熠熠,剑锋吞吐,如龙尾轻摆。

    “去吧,我护你冲锋。”

    是岁将玉埙放至唇边,一曲破阵,激昂而出。

第五百零七章 还书

    “大阳,任也,虚离炎上。”

    “大阳,任也,虚离炎上。”

    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罗盘滴溜溜地转回各自主人的手里,两个身穿靛青绣白鹤得罗衣的玩家无奈地面面相觑,看着面前这栋分毫未损的建筑,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去找那些炼丹的家伙要点火药?”高个子玩家灵机一动。

    “......这是游戏,你看神农谷的小姐姐们什么时候随身带过木炭?”矮个子玩家没好气地反驳。

    “是啊,”高个子拿罗盘当扇子,甩着手腕扇了扇,“所以说,眼前这个怎么都烧不起来的建筑,是不是哪里不太科学?”

    这处在建筑分布图上标记为“图书馆”的建筑,位于圣堂学院的东南角,位置说不上多偏僻,但因为这附近异常茂盛的林木和那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周围环境有些静谧,人烟比较稀少,虽然并没有被列入第一批爆***理的建筑名单之内,但考虑到“图书馆”这种地方对一座学院来说的价值,是岁专门安排了他们两个人来这里放火。

    可惜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大阳赤火阵已经发动了十几次,赤红色五行八卦阵图的投影却始终无法落在这座图书馆的一砖一石之上。

    “估计是有什么保护结界之类的东西吧,说不定这里是个非常重要的地方,”矮个子玩家猜测道,眉心微蹙,“我们还是给会长发条消息问问吧,请他派点增援来。”

    “是前会长,前。”高个子玩家纠正道。

    矮个子玩家瞪了他一眼:“那是咱们会长想躲清闲不爱虚衔,不然你试试让松青和会长同时发号施令,你猜猜听谁的人更多?”

    “不用猜,会长一声令下,你我不就都来了吗?”高个子玩家摸摸鼻子,笑嘻嘻地道。

    “少废话了,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吧。”

    “嗯......中央,端也,承纳四方。”

    罗盘再次飞出,预想中的地动山摇并没出现,两位明堂玩家却丝毫不感到意外。

    “果然,还是呼叫增援吧,这个看不见的龟壳可不是我们两个能够解决的。”

    矮个子玩家开始低头编写消息,力求简短却准确地描述清楚这里的状况——他体贴地意识到,(前)会长是岁此时应该不会有闲心去阅读啰嗦的长篇大论,比如副会长藏九那种经常抓不到重点的报告方式。

    “你们呼叫的增援已经抵达。”

    消息才写了几个字,剐蹭着路边杂草走来的脚步就已停留在二人身后不远处。

    那也是两个人,其中一人身上的藏青得罗看起来十分亲切,另一位少年的装扮比较精干,窄袖短衣,束起的头发用一根橙色发带缠了几圈,发型不知为何看着有些不协调,总觉得这位笑容阳光的少年不该把额前的刘海和两旁的鬓角都梳拢得那么一丝不苟。

    开口说话的,是那位来自明堂的同门,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少年:“你怎么知道这里需要增援的?”

    原本以他的意思,是他们这两位非战斗人员找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熟记地图的苏泽极力推荐到这里避一避,他们两个就趁乱拐进那条没入树丛阴影的小路上了。

    苏泽骄傲地拍着胸脯:“我之前来这里写生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座图书馆很不一般,特别不一般。”

    唐青笠看看托着罗盘似是束手无策的两位同门,又看看这座外墙上连丝裂纹和炭迹也无的图书馆,赞同地点点头:

    “外边那么多高楼大堂都被搞塌了,这里这么坚挺,确实不一般。”

    说罢,他拍拍苏泽的肩膀:“去吧,神笔马良,我看好你。”

    苏泽两三步蹦到图书馆的左墙下,抬起手臂,右手的镶金百宝琉璃笔在斑驳的树影下流动着如水的光芒,苏泽目光专注,悬起的手腕向前推进,既像是在画,也像是在雕刻,笔尖在墙面上虚虚游走,似是在寻找一处最佳的起笔位置。

    游走,游走,笔尖游走了近十分钟,苏泽捏着笔杆的手指竟然开始微微颤抖,汗水滴在短衣的前襟,脸色越来越苍白。

    唐青笠那透着兴味、迷惑和些许不耐烦的眼神忽得凝实成了一抹惊忧。

    “少阳,动也,万物乐生!”

    罗盘熟练地悬停在苏泽头顶,唐青笠在下一秒也进入了少阳青木阵的作用范围,一把抓住苏泽执笔的那只手,察觉到那一股强横的压力,猛地并掌为刀,砍向苏泽的手腕。

    琉璃笔落地,没入草丛,苏泽后退了一步,像是刚刚卸下了什么千斤重的沙包,弯下腰扶着膝盖,心有余悸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怎么回事?”

    唐青笠捡起琉璃笔,塞到苏泽手里。

    “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苏泽抓紧琉璃笔,“这面墙给我的感觉是完美,岁月无法侵蚀、水火不侵、刀剑无用的那种完美。”

    所以他无处落笔,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构思,又都被自己一一打碎弃置,平白耗费掉了所有的法力,满腔的不甘心宣泄不出。

    “这肯定不是你的问题。”唐青笠笃定地道,“是这座图书馆有古怪。”

    他向左侧走了几步,指着一处,不解地看向那两位同门:

    “你们怎么不进去放火?”

    这图书馆的大门可是敞开的,大家为什么要在外边对着一堵石头瞎折腾?

    那矮个子玩家轻咳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唐青笠眉梢微挑,一步当先向大门走去,那两位被怀疑智商的明堂玩家连忙跟上,都在对方的眼中发现了喜闻乐见的光芒,苏泽遗憾地打量了一下图书馆的外墙,平复呼吸,拖着脚步追上三人。

    当苏泽迈入图书馆的大门,被这里面阴冷的空气激得打了个寒颤的时候,唐青笠正在维持一个怪异的前进姿势,他抬起的右腿似是突然踢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鞋子的脚尖部分明显多了一个平面。

    “咳,”闷闷的笑声在那矮个子玩家突兀的话音中回响,他抬起双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是以这张前台为界,我们就进不去了,罗盘也飞不进去。”

    苏泽扭头看了看前台的位置——距离图书馆的正门也就一米多,他们四个人站进来都有点挤。

    抬眼一望,倒是能把里面那一排排书架看得清清楚楚。

    “只让在这里参观吗?真是可惜。”苏泽叹气。

    “也可能是在防范我们这些校外人员,或者就是在种族歧视。”唐青笠不动声色地收回脚,大脚趾在鞋子里蜷了蜷。

    “那我们也没有时间去慢慢试探这道门的通行标准了。”矮个子玩家摊手。

    “要不我们去抓个盖亚大陆的玩家,把他推进去试试?”高个子玩家举手提议。

    在场四人互相打量了一遍,其中三人看了看手里的金属罗盘,思索起“抓人”这个技能的可行性。

    “就算是我们能把人打晕,或者是运气好捡到一个下线后的玩家‘尸体’,先不说这一来一回所花费的时间,把人弄进来以后也是有变数的,我们不如也去问问是岁有什么建议?”唐青笠认真地分析道。

    “这里暂时只有我们四个人,先机还在我们手里,这座图书馆明显很重要,会长说过,今天的主要任务是破坏圣堂学院作为‘学校’存在的根基,我想,这里肯定也是根基的一部分,可以先把各种方法都试试,也给会长缩小一下思考的范围。”矮个子玩家应道。

    “要不我们去策反一两个盖亚大陆的玩家?让他们走进去放把火?”高个子玩家踊跃提议,却被无情忽视。

    苏泽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犹犹豫豫地打断道:

    “那个......三位,假如你们发现盖亚大陆的玩家能自由进出这里,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做?”

    “威逼利诱啊,”高个子玩家兴致勃勃地道,不等另外两人反驳,又补充了一句,“或者把人点着了扔进去。”

    话音落下,在场四人同时陷入沉默,空气有些凝滞,有些闷热,还莫名有些干燥。

    玩家死亡时会化作白光,也就是说,想利用玩家的“**”引火,那就需要让这个玩家“活着”持续燃烧一段时间,先不说这做法有没有可行性——

    苏泽支支吾吾地嘟囔:“这有点残忍了吧?”

    矮个子玩家踢了同伴一脚,扯出一个微笑:

    “别听他胡说,你们看看这前台距离那些书架的距离,就算我们把人扔进去,也绝对扔不出那么远,这被我们抓来的玩家难道不会自救反击吗?”

    嗯......所以,抓人这个计划就被全盘否定了吗?

    “威逼利诱?”高个子玩家不死心地道,“要我说还是报告会长吧,这方面他最擅长。”

    “好吧。”矮个子玩家重新点开信纸界面,补全刚刚断掉的那句话。

    唐青笠和苏泽安静旁观,苏泽试探着去触摸那道透明的屏障,唐青笠则是对空无一人的前台产生了兴趣。

    前台只是一张木制长桌,颜色偏深棕,看着就很陈旧,长桌不宽也不高,只是多了一个高出桌面二十厘米左右的小台面,

    唐青笠单手撑在较矮的桌面上,利落地跳进前台,坐在铺着软垫的靠背椅里,随意地翘起二郎腿。

    桌面摸起来很光滑,靠近边缘的地方有几道浅浅的划痕,桌沿边角已经被磨得有些圆了,虽然从外面看着空荡荡的,小台面下却藏着两瓶墨水、两支立在铜架上的羽毛笔、一小摞稍显零散的硬卡纸、一个小巧的台式日历和一个几乎塞满小台面下方全部空间的长型纸盒。

    纸盒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如今有些泛黄,由很多纵向的小抽屉组成,每个小抽屉里都伸出一截手指长的丝带,丝带的颜色各不相同,尾部和边缘已经有些脱丝,隐约能看出这些丝带上曾经印过字母。

    唐青笠扭头看看那些高大的书架,伸手拉开其中一个小抽屉,从里面抽出几张写满字的硬卡纸。

    每张硬卡纸上都印着同一个表格,一共六列,前两列和最后一列是单词,中间三列是数字。

    唐青笠只能大致识别出这些单词是拉丁文,可惜阅读文字是无法借助即时翻译功能的,拉丁文在现实世界里又是一种几乎消亡的文字体系,他只能凭借着几张硬卡纸上单词的长度和那几个与英语相近的单词猜测,这第一列所记载的是书名,第二列则是人名。

    后三列数字很好理解,第一列是借出日期,第二列是归还藏书的截止日期,最后一列的数字里有一些是用红色墨水所写,仔细一看,应该都是超期归还的。

    最后一列的单词大部分与第二列相同,偶尔有些,尤其是红色的那些日期之后的,是不同的人名,似乎是一些代为归还的人。

    唐青笠捏着一张硬卡纸思索片刻,突然站起身,看向苏泽:

    “师弟,你能不能画一本书?”

    “书?什么书?”苏泽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一愣。

    “对,一本书,”唐青笠抬手一指那些书架,“一本应该属于这里的书。”

    另外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只能看到书架的侧面,并不能看到陈列在书架上的书籍。

    “不是一本这里已有的书,”唐青笠一时间说不清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灵感,“如果是已经有的书,就会有真假,那肯定不行。”

    “就是一本应该被收藏在这里的书,被放在角落或者高处,很容易被人遗忘的那种。”

    “它应该很厚,所以平时不会有人愿意搬出来翻开,它很旧,但也很珍贵,封面是用巧克力色的山羊皮做的,包有金边,有加热过的铜板印出来的花纹,或许还镶了宝石。”

    “它是一本......讲述某种古老经文的书,文字是手写的优雅的花体,还有手绘的动物和植物图案,内容晦涩难懂,一条暗金色的丝带夹在书页里,被压得有了折痕。”

    随着唐青笠的描述,苏泽闭上眼睛,呼吸着图书馆里阴冷的、陈旧的、掺杂着腐朽味道的空气,琉璃笔的笔尖似星辰闪耀。

    架构,如同星象图一样闪着微光的架构;

    填充,填充进色彩和属于古书的特有的气息;

    描绘,描绘它的封面、封底、内页、书脊和松散的手工装订;

    赋予,赋予它作者和内容,赋予它被遗忘在书架上的时光和被人带到阳光下后晒出的味道。

    最终——

    苏泽将这本厚厚的书放在前台,唐青笠在一张硬卡纸上写下一个抄来的人名和这本刚刚被送回的“liberspiritu”(bookspirit),再写下一个遥远的借出日期和应还日期。

    苏泽接过这张硬卡纸,琉璃笔起起落落,作旧了墨水笔迹,增加了边角的磨损,又重新渲染了硬卡纸的颜色,让它看起来与纸盒里其他陈旧硬卡纸一般无二。

    最后,唐青笠用红色的墨水记录下今天的日期,换了笔,写下了自己名字的拼音。

    最后的那一点落下,唐青笠停顿了几秒,黑色墨水在硬卡纸上洇出一个不规则的墨团,污染了相邻的字母,但是他并不在意。

    他有种直觉。

    唐青笠抱起那本厚厚的书,转出前台,径直走向那些高高的藏着未知阴影的书架,迈过刚才被阻拦住的地方时,似是在对自己说,也似是在对这座图书馆说:

    “我来还书了。”

    ......

    熊熊烈火在书架间迅速蔓延,狰狞的火舌舔过皮制封面,焦臭的味道让人想起了烧焦的尸体,唐青笠四人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心思各异。

    苏泽看着跳跃在唐青笠眸中的火光,挪着步子,悄悄地凑近了一点,轻声问道:

    “师兄,你刚才是怎么想到那个方法的?”

    唐青笠收回目光,转身走出图书馆的大门:“因为这里是图书馆。”

    储藏书籍,传播知识,不管它是根据敌我还是种族来阻挡他们,它一定不会违背自己的本职工作。

    对书籍的珍视,果然是凌驾于一切立场之上的责任。

    “师兄,你也太聪明了,不愧是我的师兄,回头我就去跟师父说,她一定会夸你的!”

    苏泽忽左忽右地围着唐青笠说话,不多时就走远了,被忘在脑后的两位明堂玩家估算了一下火势的蔓延速度,矮个子玩家再次低头,向会长提交后续报告。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是岁并没有时间去点开飞来的信息,就连他之前发送过来的那条求助,都还在他头顶焦急地上下翻飞。

    急冲到他身边的黑色骏马高高抬起前蹄,那面绘着蓝色百合花的银色盾牌背后,一杆雪亮的骑士长枪已蓄势而出。

第五零八章 掷笔

    虽然是有心算无心,虽然是在天时、地利、人和等各方面都差强人意的条件下发动的突然袭击,是岁也没有忽略过对自身安全的防护。

    他是主事人,必须要尽可能地比其他所有玩家——不论敌我,都要“死”得晚才算称职。

    从不知名角落里冲出的这位骑士玩家并没有带给他任何惊吓,在那杆长枪刺向他的胸口时,是岁不慌不忙地错身躲避,给那架从天而降的机关木甲云雀一个爆破的空间。

    不远处,一个来自墨家墨匠分支的玩家匆匆向自家会长打了个招呼,就再次缩回了灌木丛形成的天然掩体之后,指挥着天空中剩余的机关木甲云雀继续巡逻掩护。

    一个小小的爆炸自然不会伤到是岁,也伤不到那位立在高头大马上的披甲玩家,但是当这架机关木甲云雀的尖喙里藏着数十根又尖又细还淬了毒的钢针,而这些钢针又能借助爆炸时的推动力有针对性地飞向某些目标时,这个小小的爆炸就能收获一些让人惊喜的效果了。

    躲过爆炸后的是岁可不会傻傻地待在原地,迅速转移位置后,余光扫了一眼那个捂脸痛嚎的骑士玩家,暗叹一声。

    手里的战斗力不足啊,伤敌容易杀敌难,若是留在外边的玩家里再多一些能够短兵相接震心慑胆的狠戾人物,再堵着这圣堂学院里被系统设定为复活点的宿舍楼守上一段时间,保证能逼得相当一部分玩家中途“辍学”。

    不过现在这个状态也不算太糟糕,圣堂学院外围建筑的倒塌让这里形成了一个暂时的孤岛环境,一部分己方玩家根据自己的指示四处乱窜伤人,顺便砸一砸烧一烧破坏下环境,另一部分己方玩家或占领高地,或藏在角落,主要负责照看着自己人的安危,顺便兼职拆散对方有组织成团队的反抗。

    混乱刚起,对方的反应还是很让是岁满意的,再打一打压一压,他站在一旁沉思,应该就可以引那些即将从混乱情况中清醒过来的盖亚大陆玩家们发现某个逃生的缺口了。

    逃出去,一时半会儿估计也不会再想回来,四舍五入也算是动摇了这所学院的一部分根基:生源。

    是岁正在思考这算不算是完成了西米尔所交代的任务,一时走神,没注意到身后又有目光阴鸷咬牙切齿的在校生发现了他这位似乎很悠闲的东方入侵者。

    这位在校生是位尚未毕业的水系圣法师,学艺不精,恨恨地搓了一把手指长短的冰刃,一股脑向是岁的后背砸去,乍一看还挺有铺天盖地的气势。

    躲在灌木丛里的墨匠玩家立时就发现了这里的险象,机关木甲云雀极速俯冲而下,却在确定攻击目标时犹豫了几秒。

    机关云雀嘴里的那些毒针的攻击范围十分有限,肯定不能把所有的冰刃都挡住,而且从理性角度分析,他手里数量有限的机关木甲云雀应该去炸那位圣法师,这才是治本。

    被冰刃砸中后背能死人吗?

    不能。

    等级压制伤害;后背并非可以获得伤害量翻倍效果的身体要害部位;那水系圣法师技术不佳,一大团扑向是岁的冰刃飞到半途就掉落了三分之一。

    综上所述,可以先不管会长是岁。

    机关木甲云雀以一种极其不符合空气动力学的运动轨迹飞向了那位慌了手脚的水系圣法师,是岁却恰好在此时转过身来,将胸膛亮给了那些侥幸飞到目标面前的冰刃。

    一个金文大篆体的“火”字悄然出现在是岁面前,些微的火光在他脸上晃过,眨眼间吞掉了所有的冰刃。

    是岁的目光自始至终也没有落在那个背后偷袭的水系圣法师身上,他之所以转身,是因为听到了一个人的叫嚷。

    “多谢藏九副会长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是岁笑吟吟地道。

    “少来,”跑得略微有些气喘的藏九打了个哆嗦,“会长,你这话可是在折我的寿啊。”

    “前会长,‘前’这个定位很重要。”是岁拍拍他的肩膀,扭头看向那位墨匠玩家躲藏的灌木丛,拱了拱手。

    “会长可以有前后,我行天下的...只会有一个。”藏九抿了抿嘴,混不在意地笑道。

    是岁没再多说,不管怎么说,看到许久未见的好朋友,并再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与好朋友们并肩作战,他才不会说那么多扫兴的话。

    他也知道,自从松青接过会长的位置后,虽然依然保证了自家玩家的利益,但也分配下不少任务指标,制定了新规则,又重新安排了行会里的各级职务。

    一朝天子一朝臣,松青那个性子能留下藏九继续待在副会长的位置上,是岁就已经觉得他是念旧情的人了,至于更改了多少自己曾经制定下的行会规则,另两位副会长又是松青从哪里淘换出来的,是岁都没有仔细问过。

    松青既然志在谋朝篡位,就不会再任由行天下继续过去那种属于自由贸易团体时相对松散的行事,而是把手里的势力当作了后勤补给基地和信息流通渠道。

    愿意吃大饼的玩家自然觉得前途似锦动力无限,像藏九这样“胸无大志”的玩家就比较矛盾了,他们既无法完全适应当前的行会环境,又舍不得离开这个倾注了心血的集体,最终的结果就是渐渐沉寂,不再多说话,也懒得多担事,只是安静地抱团养老。

    “三尺岁呢?他怎么不在你这儿守着?”藏九躲开了是岁的注视,东张西望着。

    “那边打架呢。”是岁指了个方向给他看。先是骑士,又是法师,两次遇袭之后,是岁与三尺水之间的距离便有些远了。

    “过去找他汇合?还是咱俩组个队?”藏九扬了扬右手里的毛笔。

    不像山色画堂的画笔那样富丽堂皇,他们玉皇书院书艺一支的装备是朴素的,青竹杆,杆身刻了字,朱色流苏挂绳,另坠了个小巧的墨玉兰花牌,笔尖已经染了墨。

    是岁看了看那边在人堆里游走的身影:“本来是打算给他加个增益buff的,不过我看他没有我也能闹得欢,还是咱俩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起结伴走走吧。”

    “自从被你分配给松青当护卫以后,三尺水那小子可是难得地奋发图强,战斗力突飞猛进,早就不用你这位大家长看管了。”藏九也随口开了个玩笑。

    三尺岁在六十级的进阶任务完成后,就选择了侧重攻击的洞神真武境这一分支,在这段时间的不断摔打之下,已经逼近下一个进阶关口了。

    “你呢?实力精进了多少?”是岁正了正脸色,严肃地问道,这似曾相识的语气和姿态把藏九唬得一愣。

    “没、没多少。”

    藏九条件反射般挺直了腰,随即就反应了过来,一笔戳向是岁的脸,咬牙:“站着别动,我给你点个美人痣!”

    “哈哈,”是岁心情舒畅地笑出了声,“看来我当年给你留下的心理阴影可是不小啊,小师弟。”

    藏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环顾四周换了话题:“乱得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咱们这边就要有伤亡了。”

    本来这次被是岁叫来的行会玩家就不多,哪怕是加上天工坊和风雅存的人,也是远远不及这所学院里的学生数量的。

    “嗯,肯定会有伤亡的,”是岁看向大礼堂旁边的那栋建筑,“韶舞跟我说,她那边的作战目标就是同归于尽。”

    藏九轻轻嗯了一声,韶舞那边是牵制圣堂学院教职工的陷阱,不仅有她风雅存的全部成员,还抽调了另外两个行会里的不少高级玩家。

    “准备暴露缺口,开始赶羊。”是岁说着,抬手对着附近楼顶的射艺同门比划了个手势。

    那位射艺同门立刻转身从一旁的墨家弟子腰间抢来一支尾部臃肿、像是根铁标枪一样的长长箭矢,搭在弦上。

    刺耳的吱扭一声,又一朵看不见颜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响,分散在圣堂学院各处的攻击顿时猛烈起来。

    乐艺玩家们的破阵曲惊破云霄,不同的乐器合为一处,与陡然升腾的人声混杂起来,犹如金戈铿锵,铁蹄阵阵。

    原本躲在角落里猥琐放火兼制造小型地震的明堂玩家们纷纷冲入光天化日之下,罗盘在半空中以五行结阵,不约而同地挥霍干净自己的法力,五色雷霆自阵中蜿蜒而出,将周遭的树木房屋和个别倒霉蛋们尽数轰得粉碎。

    被卷入雷霆边缘的盖亚大陆玩家震惊地发现,他们赖以为生的各系魔法元素也被清洗一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莫名其妙的华夏玩家们人手一坨铁疙瘩,凶神恶煞地向自己这些羸弱的法师们扑来。

    明堂玩家们虽然没了法力,但是还有罗盘当武器,一个个抓着那些手握法杖不知所措的圣法师肉搏起来。

    接二连三的五行联阵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席卷了小半个北边校区,将盖亚大陆玩家们向南压去。

    墨门玩家也不甘落后,行天下里的墨侠一支纷纷手起刀落,步法为引,刀芒为导,用各式刀法拍着敌人的后腰和胸脯,不着痕迹地驱赶着人群。

    位于高处的玉皇书院射艺一支玩家也连绵成了一阵箭雨,颇有点敌我不分一视同仁的架势,出手之狠,逼得某些心存侥幸的在校生不得不退,并把心里那点模糊的意识也抹了个干净。

    横的怕不要命的,不管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华夏玩家在发什么疯,他们还是先撤退的好。

    早早被埋在地下的机关陷阱接连露出獠牙,墨匠玩家也耗光了气力值,再也指挥不动更多的机关,但也气势不减地抡起了刀,与同门齐进退,将被驱赶到南侧校区的学生们的活动空间再次压缩。

    压制得越凶狠,反弹也就越剧烈,玩家退场时的白光在双方阵营里连连闪烁,只不过是岁这方的损失少一些,而对方的损失却翻了倍。

    是岁提起了心,藏九也明白他此时的紧张心情,自觉地承担了护卫工作。

    南侧,是学生们的宿舍楼,也是他们的复活点。

    那些被清理回复活点的玩家们,是会灰溜溜地躲走,还是会越挫越勇呢?

    要知道,这次被调来远征的华夏玩家们的复活点,最近的也在北台城,死回去一个,这里就少一个战斗力,人数只会越来越少。

    所以才要用眼前这种仿佛不要命一般的疯狂进攻打击掉这些新入游戏不久的学生仔们的斗志,让他们不敢再正面迎战。

    把盖亚大陆的玩家们向南侧驱赶,有风险,但也有好处。

    风险,就是对方可能会利用复活点形成一个消耗进攻方实力的堡垒;

    好处,就是避免了复活后的学院玩家从侧方或者后方包围住华夏玩家的队伍。

    毕竟,前后夹击这种简单的战术是个人就知道,若是当盖亚大陆的玩家们从复活点走出来,看到战场的另一端有己方同胞仍在反抗,都不用再多思考,围起来打就是了。

    宁愿把己方的全部火力消耗在一个极小的点上,也不能给对手分散己方注意力的机会,这便是选择向南压制的理由。

    是岁忽得转头看了看大礼堂的方向,藏九知道,他是在看那个困住教职工的陷阱是否安好,否则若是在这个关头让那些实力不俗的教师们冲出来,他们今天的行动就功亏一篑了。

    “孤注一掷!”

    是岁扬声喊道,玉埙放在唇边,尖锐到有些刺耳的破阵曲穿透战场,最后的信号到来了。

    神农谷出品,按人头分发下去的丹药一颗颗地从瓷瓶滚进玩家们的嘴里,单一的五行联阵再次相连,遮天蔽日,五色雷霆似浪潮滚滚,承受不住威压的罗盘与玩家本体也在雷霆中粉身碎骨。

    最后的百余架机关木甲云雀如乌云压顶,肚子里的雷火蛋和被炸开的碎片像是冰雹一样落到敌方的头上。

    射艺一支的玩家们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以身为箭,如流星坠地般砸向对方的人群里。

    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失去了战斗力的和尚且没来得及发挥作用的刀客剑客一起气势汹汹地向前冲杀,个个面目狰狞,像是罗刹恶鬼。

    罗刹恶鬼之中,一尊人面鱼身、脚踏赤蛇、耳佩青蛇的神像矗立天地,见到那尊玄冥神像,藏九哈哈大笑着收了笔,潇洒地一甩手,看着是岁拱手道:

    “我们这几个书艺的羸弱儒生就去配合三尺水的降神了,师兄,泰山顶玉皇书院见!”

第五零九章 书、剑、雨

    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玉皇书院为儒家门派,书艺一支,以笔为武器,玩家的成长分为书形、书事、书意三个大境界。

    行天下在华夏区风生水起,藏九身为老牌副会长多了不少闲暇时间,也对管理行会有些惫懒心态,加上他本来就心思通透头脑活泛,专心搜刮任务练级以后等级自然是一日千里,与挥洒汗水奋发图强的三尺水一样,都在六十八级。

    是岁这位退休的前会长在翡瑟斯森林里过了一段轻松自在的养老生活,又被精灵族的整体氛围影响,歇了争强好胜攀比数据的想法,虽然后来突击了一把,现在也不过是六十四级,他的乐艺技能对三尺水的增幅效果已然不是特别理想了。

    以三尺水当前的等级,他的终极降神大招自然没有当初北台城下四时谷里太徽仙君施展出的威力,持续时间更短,为了在有效的时间里发挥出最大限度的威力,这段时间的并肩作战给了三尺水和藏九十成十的默契。

    玄冥,是水神,也是雨神。

    在三尺水构画完四十九道神符,脚踩上辰星星位的同一个瞬间,他身后的左中右三个方位飞出三条由汉字组成的墨色蛟龙。

    这些文字,被压制得惊慌失措的盖亚大陆玩家看不太懂,正在热血上头的华夏玩家分不出神,只有是岁这个涉嫌划水的旁观者看得略微清楚一些,并根据自身的知识补全出了完整的诗句: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

    风怒欲拔木,雨暴欲掀屋。风声翻海涛,雨点堕车轴.....

    书艺玩家执笔挥洒,墨色蛟龙无声无息地冲入云霄,带来雷声震震,阴云团团,像是无数体型庞大的凶恶斗兽正在半空中咆哮。

    这不是明堂大五行联阵时所引发的那种具有强力破坏性的五色雷霆,而是自然的电闪雷鸣,隐在一团团低垂坠天的黑色阴云里,顷刻间,瓢泼大雨被从云层里挤出,覆盖了圣堂学院里的这一小片天空。

    真的是很小的一片天空,长宽不过是半个足球场大小,刚刚好把位于华夏玩家前列的三尺水和他所面对的那些盖亚大陆玩家归拢个七七八八。

    出现在三尺水身后的玄冥虚影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亮亮相就随风消散,而是多了一个非常明显的抬头看天的动作,鱼尾一甩,玄色鳞片熠熠生辉,一瞬间将漫天的闪电电光都压了下去。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以三尺水当前的等级,这种只得三分神威的神降状态也就只能持续短短十二秒,但是与他来自同一个行会的三位书艺兄弟用尽法力,给他营造出了一个最能讨好水神玄冥、也最能发挥水神玄冥威力的小环境,他自是不敢错过。

    龙子剑剑光如织,点点剑光被他刺入虚空,柔软的剑身像是一条扭曲弯折的银龙,与从越来越低的雷云中探出的紫色闪电相接。不少反应快的盖亚大陆玩家都以为他在施展引雷一类的技能,纷纷避开他的位置,迅速给自己添加防御。

    三尺水脸上得意的笑容一闪即逝,手腕一旋,龙子剑飞入云层,剑尖向下,飞速旋转,恍惚间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剑芒虚影,虚影后有游龙,游龙下有巨鲸。

    下一个呼吸间,本就滂沱的大雨变成了一条宽不知几何的奔腾而下的瀑布,雨丝里夹杂着不知名的光亮,浇到那些光盾、钢盾、水墙和土盖上,就像是开水浇进冰沙,连个反抗的泡沫都看不到。

    三尺水忖度形势,选择结天罗地网手决,兼任雨神的水神玄冥虚影降临,三位分散的书艺玩家默契十足地写起了雨景,促成雨势正佳,龙子剑内本就有真龙筋骨,又在北台城经过克拉夫特的加工,给剑身添加了三条来自海中霸主之一的蓝皇鲸的鲸筋,种种条件叠加在一起,将雨丝变成了剑丝,每一滴雨水都包含着凛然的剑气。

    剑气是白色的,玩家死亡时的提示光也是白色的,眨眼间,被黑色乌云和红褐色大地夹在中间的这片空间被一连串白光炸了个干干净净。

    三息之后,三尺水抬起手臂,抓住了提前飞回的龙子剑,一个趔趄向前摔了个狗啃泥,趴在水坑里看着面前被清空的场地嘿嘿傻笑。

    暴雨戛然而止,乌云散去,在云层里游曳的三条墨色巨龙自尾部开始缓缓消失,午后的阳光明媚灿烂,一道彩虹划过天边,装点着不知何时安静下来的这片战场。

    正前方不远处的那栋具有复活点功能的宿舍楼里,一个个错愕震惊的身影挤在玻璃窗后目瞪口呆,不多时,就有三三两两的盖亚大陆玩家悄然离开窗口,不知去往何处。

    三尺水身后是人数缩水了一大半的华夏玩家队伍,极度亢奋到极度惊喜的情绪过渡显然易见并不是很顺滑,不少玩家的面部表情肌肉还没有调整好,正在狰狞地做着“鬼脸”。

    站在是岁身边的藏九立刻苍白了脸色,把攥在手心里的那个装有回蓝丹药的瓷瓶塞到是岁手里,潇洒一笑:

    “任务圆满完成,嘿嘿,某个很有趣的猜想今天也得到了验证。”

    是岁笑纳了瓷瓶,伸手扶着他一起向三尺水的所在走去:

    “什么猜想?”

    “我们书艺玩家,绝对不是没有战斗力的文弱书生!”藏九的双眼亮如繁星,激动地道。

    “你这个说法让礼和数那两支的同门,哦对了,还有我们这些吹小曲儿的,怎么想?”是岁语气幽幽地道。

    同是一个游戏的玩家,不同门派间战斗力的比较,同门不同分支之间战斗力的比较,那是肯定少不了的,在所有这些比较分析中,职业功能偏向辅助性的玩家就比较委屈了。

    “哈哈,你看你们乐艺不是在魔族出世以后大放异彩了吗?”藏九笑道。

    是岁听出了藏九的言外之意:“你是说,你发现了你们书艺可以发光发热的特殊舞台?”

    藏九重重点头:“我们书艺以前的憋屈在于对手也看得懂我们在写些什么,不管反应快慢,都能有个心理防备。”

    是岁略一思索,也不由笑了:“这么说,面对看不懂汉字的敌方群体,你们的技能效果有加成?”

    藏九抬手向上一指,那三条墨龙已经消散到了龙角,连连点头:

    “不然的话,只靠我们三个人,哪怕我们一直在输入内力维持,也不可能求下这么一场能够搅乱系统天气的大雨!”

    他们三位都已经进阶到了“书意”的第三个大境界,汉字的抽象意义需要语境来固定,他们这些玩家取巧,一般都是通过诗句词句来作为媒介塑造的。

    写黄河,就能引浩浩汤汤的大河西来;写高山,就能搬动一座巍峨嶙峋的山岳,技能威力拔群,但是准备期——也就是技能读条时间有点长,毕竟是要写出来的,而且对方稍微读过书,就知道这边在打什么主意,破了意境,技能的实际效果并没有很惊艳。

    所以,他们平时都是写写古老字体的“风、水、火”来应付对手的攻击,形势上比较被动,或者写写“铁质错银白雪宝剑”或者“龙影金银钿莊唐大刀”这种物品,以求一击之力。

    今天这个堪称神迹的一支笔搅动风起云涌的场面才是他们书艺一支梦寐以求的画风啊!

    “嗯,有可能是对特殊群体有奇效,也可能是在特殊环境有奇效,都是好消息。”

    是岁顺着兴奋不已的藏九继续说,看向那些从静止状态中恢复的华夏玩家们,松开了藏九,看着这人跑去另外两个书艺玩家那里手舞足蹈。

    是岁轻声咳嗽,吸引来目光:

    “各位,现在还不到庆祝的时候,不可大意,重整队伍吧。”

    说话间,原本躲藏在高处的射艺玩家错过了三尺水的超神发挥,已经依照计划跑回地面归队,天工坊的古羽背着箭囊、手握硬弓,向是岁点点头,调转脚步去看望已经翻身坐起的三尺水了。

    神降这种大招的限制还是挺多的,三尺水还要多在泥坑里坐一会儿才有力气站起来。

    是岁点了点剩下的玩家数量,余下的三十几人里,明堂和墨匠玩家一个都见不到了,云笈剑宗的玩家——包括三尺水还剩下七人,玩刀的墨侠存活六人,九名射艺玩家因站位分配毫发无伤,辅助的六位乐艺玩家因为习惯性站在最后,也没有大碍,再就是藏九那三个拨弄笔杆子的书艺玩家了。

    也算是有近战有远程,还有辅助的完整队伍。

    是岁再次看了一遍己方的剩余玩家,低头回想了一下刚才的热血乱斗,走到藏九那三人身边,问道:

    “看见江博、江锦瑟女侠那两个徒弟了吗?”

    藏九认真回想,摇头:“我没看到,不过有之前安排去烧图书馆的两个人回来跟我说过,多亏了苏泽和唐青笠的仗义相助。”

    是岁点点头,没再多问,看看那片被清空后再也没有盖亚大陆玩家踏足的空地,转过身,看向大礼堂旁边的教师办公楼。

    静悄悄的,就像是一栋空置了好几年的废弃建筑。

    “韶舞那边比我的预计坚持了更久,估计是......”是岁喃喃地道。

    难道所有人都已经同归于尽了吗?

    眉心一跳,是岁集中精神,不再做无谓侥幸的猜想,侧首吩咐藏九:

    “先不要休息了,让大家继续压,分成三个小队,一队堵住宿舍楼的正门,另两队搜查漏网之鱼。”

    藏九领命,听到是岁指示的玩家立刻自觉地按照职业定位拆成了三个小队,藏九和古羽把三尺水抬到是岁脚边,让他继续等负面状态的倒计时,与古羽大体商量了一下,领着其中一队去堵门了。

    三个小队踩着地上的积水走远,是岁低头看看靠在自己腿边的三尺水:

    “若是等你能动了,韶舞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出来,我们就准备撤向尼克那里了。”

    三尺水默默点头,与是岁一同看向那栋安静的办公楼。

    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和一层虚构的空间外壳,韶舞若有所觉地转头看向某处,手里的红拂已经被削成了一截短木棍,却依然被她捅进了一位白袍法师的肚子里。

    这里的敌人都是npc,她动起手来可没有任何顾虑,想怎么凶残就怎么凶残。

    不过相应的,她身上的伤也一样的凶残。

    眼角余光捕捉到另一个试图打破困住他们的空间的老头,韶舞踹开脚边呻吟的白袍法师,一脚勾起滚落在地的法杖,踢向那个面对墙壁念念有词的老家伙。

    飞扑过去的韶舞脑海里忽得闪过一个疑问:

    这个被画出来的戏台子竟然能坚持这么久,真的是苏泽那小子画艺逆天?

    ——————————

    注:引用诗句依次为《望湖楼醉书》(宋/苏轼)、《五月十九日大雨》(明/刘基)、《十月二十八日风雨大作》(宋/陆游)

第五一零章 大戏开锣

    韶舞所建立的行会风雅存里并不是所有玩家都来自曲艺门派玉熙宫,但她这次以私人名义带到盖亚大陆来的近百人却全部与她同出一门。

    人数近百,有擅长“演”的,有专攻“傀”的,在与是岁一起敲定了清扫圣堂学院的计划后,韶舞和她的人就忙碌了起来,决定奉上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戏。

    圣堂学院的教职工都是npc,暂时还没有玩家开启留校任教的养成类分支,是岁等人观光了几天,大体摸清了全校教职工的人数和实力。

    普通职员不用太放在心上,乱起来以后随手处理一下就行,处理不了也无妨,掀不起什么大浪。

    正式负责授课的教授人数也不算太多,毕竟这不是真正的学校,分为魔法和炼金两个大系,另以不同魔法系别分为土、水、风、火和光明五个魔法小系,而武艺一类的搏击课程是选修,有兴趣加入圣堂教会受勋为圣骑士的玩家才会选,除此之外,还有大陆历史、异族知识和动植物学等不甚起眼的选修课程。

    完成课程所得的学分会按比例折算为经验值给玩家,所以有些不喜欢打打杀杀的玩家也会选择重修必修课延迟毕业来多上选修,这样等正式毕业以后,自身的等级就会比急匆匆毕业的那部分玩家要高很多,出门闯荡时的底气也会足一些。

    课程不多,教授队伍的人数为六十左右,每位教授都会配两到三名助教,总计为二百一十六名npc。

    这里面,有战斗力弱成渣的,也有极其能打的,最难缠的两位却是在圣堂学院中的地位仅次于院长阿盖特的两位副院长。

    一位由圣堂教会教皇本人指定、一看就知道是用来拿捏学院的空降人员,平时负责学院和教会间的精诚合作,也负责学院与诸国友好交流的光明系圣法师,海勒。

    另一位是由阿盖特院长亲自培养,平时只负责管理校园内部事务和教学内容,实际战斗力和擅长魔法全部不详的中年男子,名为摩里斯。

    凡是见到这份调查结果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往摩里斯这个名字上飘,心里七上八下地敲一会儿鼓。

    院长阿盖特有多厉害,他们没有人亲眼见过,但是能让那位尼克团长三番五次提醒警告的人,肯定是终极**oss级别,这位摩里斯身为**oss的亲传弟子,想必也不会太差。

    有鉴于存在这么一位实力不详的重点关照人物,是岁又根据韶舞的要求,把天工坊和行天下这两家行会里的云笈剑宗和墨门墨侠一支玩家调走一部分给她用,把韶舞那边的队伍扩充到了一百二十名玩家这个整数。

    勉强凑了个能够打包围的人数,加上苏泽的倾力支持,韶舞红拂一扫,当机立断确定了今日用来迎接这批特殊客人的曲目。

    ......

    摩里斯与海勒的关系并不好,当然,以他们二人的来历背景而言,这两人的关系不好才是正常的。

    所以,当院长阿盖特因为参加教皇寿宴而一去不返的时候,海勒副院长是担忧中透着得意,摩里斯副院长就是焦虑中透着不安了。

    准确地讲,阿盖特并不算是摩里斯的老师,作为与阿盖特关系较为亲密的寥寥几人之一,摩里斯深知圣堂教会对院长阿盖特的忌惮,也明白阿盖特不会让自己卷入任何危险之中,免得波及这所学院。

    摩里斯从阿盖特那里继承的,是他对这所学院的期许和感情,也是对这所学院里每一个学生的责任心和爱护。

    当学院里忽然多出一大帮华夏来客的时候,摩里斯就十分警惕地关注着,并立刻联络了不知身在何处的院长阿盖特。

    两人争斗多年,一直盯着他是否有所异动的海勒自然也很快知晓了摩里斯的紧张,这位处事圆滑的老头子倒是没有做出扯后腿的蠢事,但也适当地向圣堂教会多提交了几份忠心耿耿的推敲和猜测,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好赢得收信人的另眼相看,当真看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阿盖特竟然一直没有回来。

    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些在他们眼里最多不过是来刺探情报的华夏来客们,会胆大包天地暗自酝酿着一个疯狂的计划。

    哪怕今日中午,他们两个在大礼堂见面,冷冷地交换了一个对方才能看懂的眼神,又以前后相隔不过五步的距离从大礼堂教师用餐区离开,海勒推开那道小门,礼貌地扶着门边等摩里斯走过,在午间异常炎热的阳光下,两人剑拔弩张地聊着天流着汗,在一股热浪的陪伴下踏入他们平日里用来午休的教师办公楼时,两个人谁也没有发现,他们踏入的这栋楼已经被布置成了一处险地。

    对手是npc的一大好处在于,这些教授和助教不会无缘无故地改变自己的习惯,也就更利于是岁等人算计。

    这栋教师办公楼里有一个面积不小的公共休息区,用完午餐后依然想喝喝咖啡聊聊天的教授们会凑去那里,其他想独处休息的教授则会通过建筑正中的楼梯,零零散散地前往二楼和三楼的私人办公室。

    办公楼的走廊不算太宽,两旁的房门紧闭,莫名有些逼仄,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里面的灯光还没有到点亮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刚才所见的日光太过明亮,走进来以后,这走廊看着似乎比平时更加昏暗一些。

    当摩里斯和海勒在楼梯口分道扬镳的时候,走在他们二人前边的一位助教突然惊讶地咦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墙壁,又用指甲刮了刮,迟疑了几秒后,瞪着眼睛地用指尖捏着揭开了一个薄薄的边角。

    边角后是刺眼的光,光团下蹲着好几个黑影,逆光的人脸看不清表情,唯一看清的东西是一柄逼近眼眸的雪亮尖刀,以及刀光退进阴影后布满眼帘的血色。

    这位助教因为好奇八卦,刚才回头张望了几次海勒和摩里斯两人脸上的神色,一不小心走偏撞到了墙,伸手去扶的时候,才发现这墙壁的触感有些不对。

    而当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喉咙被割破的时候,他才想起了这似曾相识的触感是什么。

    这是他每日里都会触摸上无数遍的纸张的感觉。

    而这面逼真的壁纸之后,竟然隐藏着这栋办公楼里原有的、正大大敞开的房门。

    他想要发出些声音,提醒自己的同事揭开那些被画出来的错位的假门,一声尖锐又短促的惊呼在此时划破午后慵懒的空气,不等大家认出这声音的主人便戛然而止,紧跟着是一声似是重物坠地的闷响,一切归于平静,空气却像是不再流动,渐渐变得冰凉而凝滞。

    这是从楼上传来的,不远,应该是二楼,很可能就是楼梯口的拐角处。

    不约而同地,海勒和摩里斯收回凝视上方的目光,看向对方,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惊疑和诧异。

    埋伏?埋伏?!

    怎么会?谁敢?怎么可能?

    ......

    韶舞和是岁两人间并没有设定一个准确的发动攻击的时间,而是大致确定了几种符合攻击条件的状况,剩下的决断完全交给他们各自把握。

    是岁在外判断大局,但总归是以韶舞那边的动作为基准,也就是说,韶舞不动,是岁也不会动,韶舞动了,是岁还要看看情况再动。

    他们的布置太粗糙,npc再迟钝也会发现端倪,不管韶舞是选择主动出击还是被动引发,是岁等待的时间都不会太长。

    所以当那位好奇心太重的助教揭开那层伪装,当埋伏在二楼的队伍不慎惊动了目标时,韶舞当机立断,抬手一扬,隐在角落里等待信号的某个玩家立时狠狠地敲响了手里的铜锣。

    锣声洪亮、强烈、震耳,振动的声波在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撞来撞去,余音愈加悠远持久,猝不及防之下,进入这栋办公楼的教师和助教们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不少人还闭上了眼睛。

    锣声响起的一瞬间,两端和前厅的三道门被待命许久的明堂玩家用土墙堵住,众人睁开双眼后却见一片飘飘洒洒的白,比冰雹轻,比雪花大,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片片白色的碎纸片。

    不尽然是白纸,白纸的另一面是有颜色的。

    这些行事呆板的普通npc在处理意外情况上有些反应不及,韶舞也不会关心他们有没有认出这些碎纸片的底细,所有角色已经就位,只等主角率先登场,将这些误入戏台的路人拉入戏中。

    五彩斑斓的纸片纷纷而落,恍惚间似是花树上飘下的叶子和花瓣,一位头戴凤翅紫金冠、身披锁子黄金甲、脚踩藕丝步云履的威风人物从树后的阴影处转出,手掣一条金箍棒,双眼灵动明亮似星辰,身后跟出手持刀兵、披挂银甲、头戴银丝小帽的两个兄弟,一群举止活泼的小兵小卒落在最后,队列还算整齐,可惜每个小兵都闲不住的样子,抓耳挠腮,交头接耳。

    那威风人物走到依旧愣在当地的教师队伍中间,笑容可掬地拉住海勒那白袍老头的手,一开嗓,就像是从昊天之上落下的霹雳雷霆:

    “吾神乃齐天大圣是也,我与天地同生,日月并长,神通广大,变化多般。闲游洞府,赏异卉奇花;闷绕清溪,翫青松桧柏。衣飘惨雾,袖拂狂风,轻舒猿臂起春雷,举步频那轰霹雳。天下神鬼尽归降,盖世邪魔闻吾怕。”

    听他唱完,那位蹲在地上最先出手切了倒霉助教喉咙的墨侠玩家一脸惊诧错愕,瞪着躲在对面的韶舞直摆手,又不敢出声,嘴巴张张合合像是缺了氧的鱼,不停地用手指隔空去戳那位“齐天大圣”的手。

    暂时还用不着他,他就干脆猫在角落看热闹,看这帮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玉熙宫大兄弟们穿着戏服摆弄着傀儡,二十多个人四十多个傀儡同演一台戏,营造出来的氛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他恍恍惚惚都快看到花果山水帘洞的真面目了。

    结果,看那位“齐天大圣”带着猴子猴孙们与npc教授们亲亲热热的样子,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这不是要“演”大闹天宫吗?

    怎么自家的美猴王投了敌营了??

第五一一章 戏终、人散

    一个人的言行会符合他的社会地位、性格、人生经历等等各种限定要素,对于仿照人类设计的npc来说,他们也不会超过自己的设定。

    圣堂学院里的教师和助教们,最要命的缺陷在于,无论他们每个人列出来的战力数据有多强悍,待在安逸单一的环境里久了,实战经验——尤其是应对一些教学范围之外的紧急情况的能力——基本为零。

    因此,韶舞和是岁才敢用这种粗糙简陋的陷阱来圈住这些勤恳的园丁们,韶舞才会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聚集在一场大戏上。

    幻象、幻境、幻影等此类混淆五感认知的技能,相比起作用在玩家身上时的效果,向来更容易迷惑那些土生土长的npc原住民们。

    看着眼前这些不过一个晃神,就呆愣愣地任由戏中人近身拉手的npc们,韶舞抿唇微笑,紧握红拂的右手稍稍放松,抬起左手打了几个手势,示意大家一切顺利,按照原定节奏继续推进即可。

    至于那个蹲在对面眼皮抽筋的墨家刀客,韶舞才懒得开口解释,凌厉的眼风扫过,手指一点,就把人赶到另一边的角落里待命了。

    再一个旋身,韶舞转过墙角,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紧贴着墙壁,一步步悄无声息地与剩余的华夏玩家汇合,等待上场。

    ......

    曾有齐天大圣偷入天庭,盗得仙丹美酒,扬长而去后在花果山宴请结义兄弟通天大圣和耍耍三郎,群猴欢庆,一时间好不热闹。

    莫名其妙被拉入宴会的摩里斯有些恍惚,连连被灌了好几坛子美酒以后,就更分不清自己这种晕眩和迷茫是因为喝多了酒,还是因为忘记了什么事。

    他跟这些妖怪猴子认识吗?嗯,好像是认识的,自己似乎也会一些“妖法”,那就应该是一起的,不然的话,大家怎么会这么热情这么亲切呢?

    锣鼓声喧,人声鼎沸,穿着鲜艳耀眼的各色人等在眼前晃来晃去,银珠乱跳的瀑布与洁白平整的墙壁不断切换,熟识的同事也在像自己一样饮酒憨笑,自己却能真切地体会到那些似乎不认识的陌生人心中的愉悦,渐渐分不清虚实的摩里斯下意识替自己找到了补全违和感的借口。

    真假虚实之间,摩里斯默默想着,这场愉快热闹的宴会若是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念头刚起,突然间天地一片寂静,瞬息后隆隆的战鼓声从半空中传来,黑压压一片乌云自天边缓缓飘下,平地惊起风涛,无边彩旗舞动,为首的一人丰神俊朗,金甲玉冠,背负金弓银弹,手持三尖两刃刀,脚边蹲坐着一条凶恶细犬,在他身后是七位穿着道袍的神仙,还有一位身高数丈、手持开山斧的威武大将,还有不知多少天兵天将隐在云层里。

    正在席中饮酒的齐天大圣当即摔了杯子,拎着他的铁棒就到阵前对峙。

    摩里斯与其他人晕乎乎地起身,一个个摩拳擦掌,义愤填膺,站在齐天大圣身后壮大声势。

    这是什么情况?那些是什么人?

    “吾神乃二郎真君是也。为你盗了金丹仙酒,吾奉上仙法旨,统领神兵,擒掣你来也!”

    二郎真君?这又是谁?要打起来了吗?

    眼前的场景像是一盏飞速旋转的走马灯,齐天大圣和二郎真君打在了一起,二郎真君麾下的梅山七圣对上了通天大圣和耍耍三郎,领着天兵天将的巨灵神也山呼海啸一般冲进了花果山的队列里喊打喊杀。

    摩里斯等人被裹挟着卷入战局,只觉得面前的这些兵士一个个力大无穷身法鬼魅,手里的刀剑寒光熠熠,闪转腾挪,尽是他们看不懂的路数,还有些面无表情的兵士像是铁做的身体,不管怎么打都伤不了对方分毫,反而震得自己手疼。

    冲杀声和战鼓声令人心悸,摩里斯等人不自觉地被这摄人心魄的节奏影响了动作,惊讶之余还觉得有些轻松,不用自己思考,不用自己揣摩,只需要按照那种节奏应敌,就像有无数看不到的细线在牵引自己,一切交给持线的手就好。

    他们所感觉到的轻松不仅仅来自于这种行动上的惫懒,也来自于一种对于结果的笃定。

    像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他们都知道,齐天大圣是打不过二郎真君的,他们也打不过天兵天将,这是既定的结局,早已被写好,也曾经被演绎过无数遍,从无更改和变化。

    这结局是什么时候写就的?似乎是早一些时候,是比当前这个时间点更早的一折戏里:

    ——“花果山妖精鬼魅,一个个剪草除根!”

    ——“掣住邪魔亲杀环,山精魍魉尽归降!”

    ——“剿捕妖魔宁宇宙,班师得胜献功劳!”

    是了,这都是注定的,他们会一败涂地,对方会大获全胜,既然如此,思考太多反抗太多又有什么用?

    本就不擅长武艺、也不曾与人生死相搏的摩里斯很快就放弃了抵抗,与他纠缠的那位剑客立即察觉到异样,心中一喜,不再玩弄花里胡哨的剑招,雪亮的剑锋利落地刺入摩里斯的心脏,穿透了他的胸腔。

    摩里斯的眼神在最后的时刻清明了一瞬间,不知该如何提醒示警的他刚刚张开嘴,染血的剑锋就划破了他的喉咙,把那声怒吼变成了一连串喷着血沫的呻吟。

    ......

    “舞姐,大家快拉不住了。”

    一个穿着身青衣短打的风雅存玩家凑到韶舞身边,语带担忧地道。

    “拉不住就算了,已经比我们预想的情况好多了。”韶舞毫不在意地笑笑,靠着墙壁看戏。

    名副其实,在看戏。

    玉熙宫的“演”字一支,就是要入戏,“演”到自己相信,“演”到他人相信,最高境界就是营造出一种类似幻境的效果。

    戏中人,命不由己,戏文让你生就生,戏文让你死就死。

    一百多人同演一场戏,把那些圣堂学院的npc们全都拉入了戏中,精神力差一些的,直接就遵循了戏文里的因果,老老实实地被天兵天将给屠了。

    也多亏这些都是npc,若是里面掺杂了玩家,这迷惑精神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倒是没想到另一位副校长会比那个年轻的还要难缠,好能打的老头子啊~”青衣短打玩家的视线扫到一处,啧啧感慨道。

    韶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着那位用法杖狠狠敲断了一个傀儡手臂的老头,失笑:“看来那老家伙还挺有心气的。”

    这老头子被拉入戏中,占据了“邪魔妖道”的角色,面对来围剿的天兵天将们还不肯投降归顺,颇有点玉碎瓦全的架势,说明他本人的性格特征就是不愿轻易服输的,更是暗藏着挑战权威的心机。

    想想这老头子的背景和身份,韶舞了然:“这位是圣堂教会派来钳制那位阿盖特院长的,所图不小。”

    “舞姐,能够被入戏影响的软脚虾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再拖下去的话就压不住了。”

    戏中的角色不仅限制了npc们的认知定位,但也会对韶舞带来的玩家有所影响,比如说,“齐天大圣”阵营的那些玩家就不能对npc出手,而“齐天大圣”和“二郎神”等一众有名有姓的神仙角色是打不死对方的,因为最终的结局是“二郎神锁齐天大圣”,也就是擒拿,而不是屠戮,若是一直拖下去,恐怕也会有变数。

    韶舞飞速地清点了一遍敌我双方的人数。己方玩家几乎没有伤亡,但是损失了几十具傀儡,一时半会儿无法补充,会对一部分“傀”支的玉熙宫玩家的战斗力有影响。敌方原本进入陷阱的近两百名npc阵亡了一小半,剩下的那些npc里又有一半身上带伤,好几个长袍法师在目光挣扎,快要识破幻境了。

    “准备,”韶舞抬起手,身旁的青衣短打玩家举起锣锤,“出戏,杀!”

    又是一声尖锐刺耳的铜锣声响,混在人群中的云笈剑宗和墨侠玩家刀剑齐出,飞溅半空的血雾像是一朵朵绽放的信号弹,“齐天大圣”和“二郎真君”脚步一错而过,三尖两刃刀和金箍铁棒擦出一阵火花,刚刚还战成一团的两人背对背而立,刀芒如闪电,棒影如雷霆,将面前的敌人扫落在地。

    扭打在一起的傀儡猛地扑向那些摔倒在地的npc,手腕一旋,露出里面的短刀,手起刀落,收割掉一个敌人的心脏。

    韶舞的人早有心理准备,“出戏”的信号一到,立刻就能抽身而出,可惜了那些被卷入戏中的npc根本反应不及,自始至终心神清明的云笈剑宗和墨侠玩家极有默契地解决了那些原本就负了伤的npc,加上被出戏的风雅存玩家反戈一击后受伤的那些,敌我双方的实力看起来已经悬殊。

    就在风雅存玩家松了口气准备迎接胜利的时候,凛冽的寒风自走廊中穿过,无数细小的冰针迎面扑向站位松散的华夏玩家,一片温暖的白光闪过,受伤的npc立时恢复了健康,并迅速向一侧靠近,与那位白袍老头汇合。

    韶舞微微叹气,从藏身的角落里走出,归拢队伍。

    她早就想到了,这一场大戏下来,意志不坚的、实力较差的和经验不足的敌人被清理个七七八八以后,存活下来的肯定是一些战力出众心神坚毅的硬骨头。

    来自圣堂教会的白袍老头被围在中央,圣法师们面向外侧站成一圈,最外面则是近战职业,这是最常见的站位,但在这个狭窄的走廊里,也是最让人头疼的站位。

    因为韶舞的人马都被挤压到了同一侧,空间狭窄,上下左右都绕不过去,双方能接触到的面积不会很大,短时间内两方的伤亡都有限,更多的人都是挤在一起凑不到前边,若是那些npc边打边退,在后方突围,这个陷阱就有了缺口。

    最好不要把这些人放出去让是岁解决。这个念头在韶舞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否则可就输给他了,也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韶舞手中的红拂一扬,厉声道:“不计生死,杀!”

    依然扮着“齐天大圣”的那位玩家应声而动,纵跃而起后就地一滚,撞破了npc的第一层防线,长剑、法杖、冰刀和木藤胡乱地打向地面,趁着这些npc低头找人的瞬间,云笈剑宗的玩家也踏出了各自的降神星位,仿佛外圈的近战敌人不存在一般,孤注一掷地冲向了里层。

    近身搏斗好说,那些圣法师的远程和范围魔法才是最麻烦的。

    想到了这里有可能出现的严峻形势,韶舞和是岁默契地将所有云笈剑宗“洞神真武境”玩家调了进来,只在外面留下一个身为是岁保镖的三尺水。

    闪耀的神像虚影刚刚出现,一个个握刀的身影就凌空踏着两侧的墙壁同时冲向npc,左右两侧的墨侠玩家像是提前协商好的,一左一右的刀芒交叉吞吐,乌沉沉的刀锋虚影在npc队伍中画出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十字,被攻击波及到的墙面土石乱飞,像是下了一场沙石大雨。

    混乱在双方的人群里同时出现。

    npc之中的火系圣法师指挥着火龙扑向走廊的另一端,在墙面上撞出一团团焦黑,锐利的风刃回旋飞舞,切得敌人和墙皮破破烂烂,沉稳的土系圣法师用手掌按着地面,将敌人站立的土地变成了一小滩泥泞的沼泽。

    还有几位头脑灵活的npc跑到走廊尽头,用力推着那扇紧闭的木门。

    韶舞心下一紧,在看到那些人无功而返后轻轻吐出口气。

    现在这个时机还不算是最好。

    现在这个情况已经不用她做什么指挥了,尽全力冲杀破坏就可以了。

    同归于尽,这可是韶舞今天的任务目标。

    ......

    “我说小师弟,你今天怎么这么勤奋?”

    唐青笠坐在一条路边长椅上,歪着脑袋看看那栋寂静无声的建筑,又看看举着画笔一脸肃然的苏泽。

    “能者多劳呀,”苏泽的声音清脆,“舞姐这里的布置本来就很仓促,不管是那些伪装成正常走廊墙壁的壁纸,还是外面这第二层墙面,我当时都没有画得太完美。”

    壁纸是一张张画好后拼在一起的,先是有明堂玩家在门口暗中布下的障眼法混淆视觉,再就是门内门外一明一暗的光线差异辅助,加上一点点运气,这才没有被立即揭穿。

    而外面的第二层墙面就是普通的模仿了,只不过模仿的是北台城里那些刻画了阵图的墙砖切面,增加了一层理论上的坚固防御。

    苏泽知道这层防御有很大的漏洞,所以才在解决掉图书馆的问题后溜达到了这里,秉承着完美主义者的作风修补几笔。

    唐青笠一噎,无奈地道:“我才知道你是有强迫症的。”

    没有太完美?这是什么评判标准?

    况且——

    “你不觉得是岁那些人在压榨你的劳动力吗?今天这个拆学校的计划可是全靠你才完成的。”

    苏泽摸摸鼻子:“我也是才知道自己的画还能有这么厉害的用处,这么一想,我们山色画堂的人也是很无敌的啊。”

    唐青笠面无表情晃了晃手里的罗盘:“肾好才是真无敌。”

    如果不是他这个随身充电宝,苏泽的画再逆天也没用,因为他根本画不出这么多东西。

    苏泽冲着他做了个鬼脸,仰起头看向这栋楼的二层。

    “发现什么了?”唐青笠也懒洋洋地抬头望去。

    “舞姐当时其实说过,外面不够坚固也没事,他们在里面打得越激烈就越安全。”

    “嗯?”韶舞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唐青笠完全不清楚。

    “打得越激烈,第一层坍塌的可能性就越大,他们这个陷阱的完成度就越高。”苏泽喃喃地道。

    唐青笠收回目光,默然无语。

    韶舞的意思是,直接把第一层搞塌,让挤在里面的npc和玩家一起同归于尽,那么她和是岁布置这个陷阱的初衷就算达成了。

    拆学校嘛,拆了教学楼赶走学生还不算完,还要把教师都弄死才算是彻底地毁掉一所学院的根基,更不要提他们还把图书馆给烧了。

    今日过后,圣堂学院就算是在游戏世界里不复存在了吧。

    唐青笠看看目露纠结的苏泽,提醒道:“这么看来,是岁和韶舞应该是知道这层防御的缺陷,才没有提醒你事后过来添补的。”

    所以,大家都准备好要同归于尽了,自家小师弟跑来这一插手,说不好还破坏了人家的计划呢。

    说罢,唐青笠站起身,走到苏泽身边,敲敲面前这扇门,扭头道:“我们走吧?”

    苏泽没有回答,绕着这栋楼走了一圈,在几扇门窗的边缘涂涂画画,随后才对着唐青笠灿烂一笑:

    “收工,现在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两人心有所感地同时回头,恰好看到那场被书艺墨龙召唤来的暴雨,电闪雷鸣之中,唐青笠的目光遥遥地望向北方:

    “接下来,就是教皇厅了。”

    ——————————

    注:戏文引用自明杂剧《二郎神锁齐天大圣》第一、二、三折。

第五一二章 空荡的教皇厅

    在圣堂学院里图书馆的烈火熊熊而起的时候,静坐在教皇厅深处的阿盖特就感觉到了。

    他再一次仔仔细细地、像是在铭记恋人面庞似地从头到脚描摹了一遍面前的这尊创世神神像,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欲坠地挺着僵硬的腰背站起身,通身的疲倦和衰老在站定的瞬间一扫而空,整个人像是一柄归鞘许久的宝剑,再露的锋芒虽然不再锐利,但却杀意十足,将嗜血暴虐的冲动隐藏在平平无奇的剑锋之下。

    他的学院,竟是混入了讨厌的老鼠吗?

    不过,竟然能惊动得了图书馆密室里的警戒魔法,想来这些老鼠还是有些本事的。是偷偷凿了些阴暗的地洞吗?否则怎么学院那边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传过来。别的人他不相信,但那个他亲自培养起来的好孩子,那位朝气蓬勃一心只为学院呕心沥血的摩里斯,总不会眼见着讨厌的臭虫老鼠在他的学院里鬼祟。

    见到阿盖特站在原地后兀自沉思了起来,等候在一旁许久的亚当转了转眼珠,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和恭敬,一点都不遮掩这副表情底下的虚伪和造作。

    阿盖特和亚当两人既有默契,一个不声不响地堂皇入室,默许了自己在诺大的教皇厅里的至尊地位,另一个恰到好处地悄然布局,秉持着完美的分寸,选了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歇脚。

    三天前,那场一波三折的寿宴过后,当金色大厅那两扇沉重而神圣的大门打开之后,现任教皇就失去了踪迹。

    阿盖特对这个结局一点都不意外。

    他曾经的好朋友罗南,就是这么一个会将儿女私情放置在一切地位权力财富之上的傻瓜。

    圣堂教会毁灭了罗南的国和家,让他妻离子散,但圣堂教会也将他从濒死的境地里救了回来,说是利用也好,说是惜才也好,在此后的百多年里,终究是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和无上的地位。

    依照罗南那个纠结软弱的性格,此时一朝记忆回炉,过去的种种尽数铺陈在他眼前,他能够做出的选择,也就是逃避而已。

    不寻仇,不报恩,就当作罗南这个人从未在这个金碧辉煌的教皇厅里存在过,就此远离世事烦扰,静悄悄地隐遁在翡瑟斯森林的深处,守着那个人渡过余下的岁月。

    如果不是自己这一身残破,阿盖特其实也很想拥有这种生活,与那个人一起在林边湖畔种花养鹿。

    可惜,从前、现在,他都不及罗南高大英俊,也不及罗南温柔体贴,行事总是容易走极端。

    是的,他的性格是极端的,当初领命去颠覆罗南的王室时未尝没有感受到内心深处那复仇般的快意和愉悦,后来决定去保护那三个孩子时也的确是将身家性命抛弃在了一旁,随后选择与圣堂教会为敌时,也算是极尽所能无所不用其极,不仅对那位年轻的真神圣殿大祭司卑躬屈膝,还利用驱使了自己这么多年来难得放在眼里的几个小辈。

    从前、现在,阿盖特就是这么一个人,但他会改正的,在未来。

    阿盖特情不自禁地将目光再次投注在那尊神像上。

    在这三天里,他已经搜查了教皇厅的每一处角落,还动手拆了不少可疑的屋室,最终,找到了这尊神像。

    这是创世神的神像。在这个世界里,创世神是真实存在过的神祇,但神的面貌不可被凡人的视线亵渎,所以这尊神像的面部始终被一层轻如薄纱的浓雾遮住,再怎么凝神去看,也只能看清那一双透着睿智和洞察的狭长眼眸。

    阿盖特冷哼一声,收回目光,转身向放置这尊神像的静室门外走去。

    “您今日的参拜结束了?”亚当抬脚跟在他身后,态度恭敬,问话的内容却逾越。

    “你不知道我是在找东西吗?”阿盖特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

    “猜到了,所以在替您深感可惜。”因为很明显,阿盖特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可惜?”

    亚当故作斟酌,微笑道:“还应该祝您好运,早日得偿所愿。”

    阿盖特在门外停住脚步,手里木瘤狰狞的拐杖敲了敲地面,两人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

    亚当扭头看了看,略带受伤地道:“您这是不信任我吗?”

    “我这是在保护你我之间的合作关系,”阿盖特没有回头去看那间被自己用魔法封住的静室,半个身子都倚靠在拐杖上,慢吞吞地挪着步子,“你若是不小心碰坏了那尊神像,我也只能不小心碰坏你的头颅了。”

    亚当了然地笑笑,点头:“恭喜,得偿所愿了。”

    看来,阿盖特已经确认,他要找的那件东西,不,是两件东西,是被藏在那尊神像里了,如此一来,自己也就能确定了。

    转过三四个拐角,阿盖特和亚当踏上了扑着厚重红毯的宽敞走廊,两人的脚步声被地毯吸走,一时间,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曾经来去匆匆忙忙碌碌的侍从、教士和护卫们,被杀了一部分,被赶出去一部分,又被亚当收拢了一部分,这教皇厅的气氛比起三天前,可是冷清了不少,这一路走来,连个会喘气的人影都看不见。

    走过一间空荡荡的祷告室,阿盖特突然出声:“我还没问过,你这几天都忙了些什么。”

    亚当微怔,随即立刻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轻声回禀:

    “我指派了几队骑士护送那些吵闹的宾客们离开教皇国,又下令让各地的教堂关门闭户,暂且不要与当地的皇室势力和异教徒起冲突,毕竟当前最大的危机是正在北方作乱的亡灵一族。”

    “嗯,也好,在这个交替的时代,动作越多,麻烦也就越多。”阿盖特对亚当的处理很满意,脚步都轻巧了一些。

    “不过,”阿盖特话锋一转,两人身周的空气霎时凝滞,似是蔓延着丝丝寒气,却让亚当的额头出现点点薄汗,“你为何要把驻守教皇厅附近的兵力全部都派到教皇国北部边界上去?”

    教皇厅附近以及南部的兵力都被调去北方,好巧不巧,位于教皇厅以南的他的学院就进了老鼠。

    亚当的神情未动,笑容标准得体:“亡灵入境,沿途的两个公国紧闭边境固守,寸土不让,亡灵大军攻杀不进,自然不会取难舍易。”

    亡灵大军自北向南进入盖亚大陆腹地,东西两侧的公国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迅速调集兵马,建立了两道南北向的纵向防线,这亡灵大军里有智慧的生物不多,加上教皇国的立国根本光明系魔法气息对亡灵一族的强大吸引力,那些恶心丑陋的食尸鬼、骷髅怪和死灵恶魔当然会兴奋地狂奔向香喷喷的教皇国。

    所以,他是有非常合理且急迫的理由把那些不愿意配合自己、暗地里串联势力针对自己和蠢蠢欲动着要暗杀阿盖特的笨蛋们全部调去北方砍怪的。

    阿盖特淡淡地应了一声,也想不到太过义正严辞的反驳理由,闲聊般继续问道:

    “还有呢?”

    亚当飞速计算着阿盖特这个“还有呢”所指向的几种可能性,根据阿盖特的人际关系和性格,选择了一个即使猜错也不会被牵连的回答:

    “精灵族长一行回到翡瑟斯森林以后,大概是认识到如今的情势混乱,并没有立即打开保护翡瑟斯森林的三神器结界,昨日早些时候有消息传回,精灵族长奥林普与一男子出现在了矮人王的王宫。”

    亚当推测,以精灵族长和前教皇在设定上的智力数值,应该认识得到一个始终自我封闭的翡瑟斯森林对精灵族未来的弊端,但是若不能平定下邻居人族和矮人族境内的纷争,贸贸然开启的翡瑟斯森林只会沦为下一处修罗地狱人间屠场。

    人族的乱,错综复杂,又要介入圣堂教会和真神圣殿的对立,前教皇和精灵族长有很大概率会暂且搁置这方面的问题,而是选择矮人族作为平定局势的切入口。

    那样两个人物,若是选择以暴制暴,以强大武力压制一方的话,处理起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大概也用不了几天。

    “他们两个人倒是心系苍生。”阿盖特不咸不淡地评价道,没有再开口问起其他。

    亚当陪着阿盖特走出教皇厅,不长不短的一段路,偶尔的几句交谈,亚当看起来一点也不心急。

    阿盖特应当是对自己的学院很有自信,哪怕感应到学院内出了事,也没把这些许小事放在心上。亚当估计,阿盖特与学院里的那些npc一样,并没有被载入有朝一日圣堂学院会被玩家群体攻击并覆灭的这个极其微小的可能性。

    毕竟,圣堂学院是盖亚大陆上所有人族玩家在游戏世界里成长的必经之路,就像圣堂教会是盖亚大陆整体格局得以形成并稳定下来的根基。

    但凡思维正常的普通人,都不会无端端地毁掉自己的来路和根基,当然,有没有那个能力和魄力去破坏也是两说。

    心内对自己私语着些废话,亚当巴不得阿盖特不把学院那边的“小事”放在心上,赶往学院救援的脚步能够慢一些再慢一些。

    脚步再慢,教皇厅的大门也已经近在咫尺,阿盖特半是威逼半是利诱地又与亚当聊了几句,这才一步迈出三五米远,渐渐消失在亚当的视线之中。

    沉沉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有人走到亚当身边,与他一同望向某处淡淡的薄雾,以及隐在薄雾之中越走越近的那七八个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影。

    “找到生死树的那一花一叶了吗?”亚当身边,刚从阴影里走出的西米尔低声问道。

    “与你我的推测一致,被封了在神像里。”亚当平静地答道。

    “那尊神像......”西米尔轻轻喟叹,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在无奈。

    “怎么,事到临头要后悔了吗?”亚当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西米尔的表情。

    那尊神像是很特殊的存在,而要破坏那尊神像的话,西米尔就必须实行他那个怀着侥幸心理不愿动用的计划了。

    “当然不会,另一边已经在行动了,”西米尔笑笑,语气陡然洒脱起来,“我若是在这个时候后悔了,恐怕——”

    “我会在明知不会有任何益处和帮助的情况下,将这把匕首送进你的心脏。”亚当认真地截断他的话,手腕一翻,亮出躺在手心里的锋利匕首。

    西米尔呆了呆,旋即哈哈大笑,用力拍着亚当的肩膀:

    “哪怕是为了你如今这个有趣的反应,我也一定会把年年救回来。”

    “嗯,”亚当握着匕首,转身快步向教皇厅深处走去,“我去神像那里等你来。”

    西米尔嘴角一勾,选择了与亚当相反的方向,走出教皇厅,迎上姗姗来迟的隆重嘉宾们——圣诞小丑佣兵团。

    随着他的脚步,一个个熟悉的六芒星赤色法阵在圣诞小丑佣兵团以及编外人员祁有枫的脚下出现,缓缓旋转着。

    熟悉的特效,熟悉的力量涌动、生生不竭的感觉。

    西米尔神色一凛,沉声道:

    “之前阿盖特在这里,哪怕有亚当的掩护,我也不好调动太多属于真神圣殿的人进入教皇国,如今只能麻烦各位了。“

    “已经确认目标是创世神的神格投影雕像,为了破坏这尊神像,除去让现任教皇出手,也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选择了。”

    “——彻底毁掉创世神在此世的信仰根基,从遍布各地的教会,到眼前的信仰中心,教皇厅。”

    把玩着手指的尼克看看他,又看看威仪辉煌的教皇厅,挑眉问道:

    “你确定?不后悔?”

    西米尔笑着点点自己的胸口:“除非我的心脏停止跳动。”

    ——不然,他是绝对不会后悔用尽全力去救那个让自己凝固成冰冷数据的生命终于“鲜活”起来的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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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介绍:
网游皮,软科幻,慢热型作品。一次更新,两个截然不同的游戏世界相连。修仙和魔幻,设定不同,照样可以一起玩耍!无法下线的精灵族玩家年年,千里迢迢来到华夏,为了寻找自己无法下线的理由,也为了寻找记忆中的亲人。亲人还没找到,但是发现了不少奇怪的npc?说!你们哪一个是反派**oss?先让我攻略一下!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