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三章 神像的裂痕
盖亚大陆最西侧的公国其一,名为阿克雷,一面临海,气候宜人,王室富足,平民生活安定,与大陆的纷争中心——三族交界之地——相隔数万里之遥,仅几百年以来都是片祥和稳定的净土。
此时还没有完全出春季,早夏的清风袅袅婷婷地从海面吹来,城镇里道路行人熙熙攘攘,乡间穿着粗布的农夫用沾着泥土的袖口擦去额头的汗水,三五成群坐在绿叶招摇的大树下,粗声大气地讲着粗俗的笑话,议论着今年领主的赋税和昨夜邻家被领走的少女,用来消化刚吃进肚里的午餐。
绿树掩映的乡间小路边,一栋漆得白白的尖顶教堂静静地立在那里,往来的农夫和妇女都会好奇地向那扇紧闭的木门张望上一眼,又仿佛通过黑洞洞的窗口看到了神明不耐的瞪视,猛地一缩脖子,脚步匆匆地往前走上几步,又犹自不甘心地回头,目光越过肩膀,总要小心翼翼地窥视上七八次才罢休。
大概是两天前,也可能是三天前,这栋乡民们最为熟悉的教堂就关了门,预约好的施洗和新婚祝福都被从告示板上划去,清晨的祷告和晚间的唱诗都没了声息,若不是白天用来提醒乡民做祈祷的钟声还会如期响起,大家都以为这里突然间遭了鬼魂亡灵的袭击,不然怎么一下子整间教堂都静悄悄的,连个脚步声也听不见,夜里连盏灯火也看不到。
不仅仅是这里的乡民们不习惯,被勒令待在教堂里静修的主教和教士们也不习惯这种骤然脱离了众人视线的冷清生活,没了那些农夫妇女们艳羡恭敬的笑容,他们只觉得那大堂上的神像都灰败了,念熟的经文也有些拌嘴,今天正午的用餐时间结束,大家互相无精打采地打了招呼,就回到了各自的卧室“静修”,暗自琢磨上了晚上的菜单。
三天前下午晚些时候,一道从教皇厅传来的至高教谕自天边飞到了这间教堂,从未亲手领过如此殊荣的那位小主教激动地抖了好几抖,才看清了教皇谕令的内容,百思不得其解地依照谕令实行了。
召回散落在外的传教士,紧闭门户,近期内不得派人随意在周边行走,耐心等待后续的谕令即可。
那小主教先是草草地看清了这件指派下来的任务,才失望地一字一句仔细读了一遍,皱着眉头向聚拢在一起的教士和闲来凑热闹的乡民们转达了北边正在遭遇的亡灵侵袭,也品出了两三条这谕令的内在含义,用言语吓唬走了那些无知愚昧的乡民,恳切深沉地叮嘱了这间教堂下属的教士们律己修身,为天下苍生诚心祈祷,以求创世神庇佑,早日将亡灵再次赶到北地,实际上他心里却并没有多么担心。
这阿克雷离北境还远着呢,若是亡灵大军能够打到这里,恐怕挡在前面的教皇国也沦陷了。
不过,那可是教皇国,那可是有创世神光辉和教皇威仪坐镇的教皇国,怎么可能沦陷在一些丑陋的亡灵手里?
回到自己卧室里的小主教也觉得这三天的静修生活有些度日如年,又从书桌正中的抽屉里取出那条谕令,仔细推敲着那寥寥几行文字,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些“言外之意”,让自己能够灵活操作一下,趁着暑夏还没来,打开教堂的大门通通风。
背靠着落地窗的小主教忽然觉得身前这张平整的桌面上一明一暗地闪个不停,似是有很多人正在窗外徘徊走动,搅动得午后的日光浑浑浊浊。
将手里的洒金帛卷放在桌上,小主教紧簇着眉头转过身,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自己的窗前鬼鬼祟祟。
眸光顺着转头的方向划进眼角的一瞬间,镶在窗框里的玻璃恰好如同一朵热烈盛开的水晶莲花,无数的透明碎屑砰然飞散,小主教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却依旧被扑面而来的玻璃碎片划破了一边的眼皮。
已经冲到喉咙的呼救声尚来不及吐出口,一连串的火把又从敞开的窗口里被扔了进来,耳边响起远远近近一片惊呼尖叫,小主教当机立断,蹲下身躲在椅子后边,扭头伸手拉开书桌右侧的抽屉,摸索着抓出一张紧封的玉色卷轴。
这是示警卷轴,他这位于乡间的小教堂人手有限,又没什么厉害的人物,眼下只能尽力自保,并且向附近城镇里的大教堂求救,希望他们赶快派人来。
卷轴被粗暴地揭开,留下几道血色刺目的鲜红指印,白光悦动着飞向窗外,小主教不由自主地顺着白光飞走的方向望去,却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惶惶无措地坐倒在地,眼皮刺痛着一跳一跳。
午后灿烂炫目的阳光下,那道求救的白光无比醒目,只因为正有一道巨大的黑影自天空飞过,舒展的双翅带起一阵狂风,狭长的金瞳不经意斜睨过来一眼,逆着阳光的身形轮廓边缘比日轮还要耀眼。
巨龙,这是巨龙,又是巨龙?
......
教皇厅深处的这间密室里,亚当的目光忽得看向神像脚底出现的一道细细的裂痕。
细如蛛丝的裂痕蜿蜒向上,爬到膝盖位置时,已经像棉线一般粗,及至腰间,裂开的缝隙里大约可以塞进一根手指,神像内里的白色木胎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亚当的右手伸出摊开,他的法杖落入掌心,光芒微闪,接受了那些凭空出现的求救信号,放在身侧的左手指尖一点一点,记录着这些自盖亚大陆各地教堂传回的信号数目,为他脑海中映照出来的盖亚大陆教堂分布图涂上一片片灰暗。
西米尔麾下的真神圣殿与圣堂教会天然对立,龙族与创世神有着无法释怀的仇怨,他只不过是让大家乖乖地待在屋子里,不要四处乱看,免得发现西米尔那边仓促的人员调动,也不要与人多交流,免得发现一二端倪,若是运气好,或许还能逃出生天,若是运气不好,那也只能安心将真正的“静修”坚持下去了。
恍惚间,亚当觉得自己似乎是在笑,等到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翘起的嘴角已经弯出了一道细细的圆弧。
分析了一下,亚当认为自己会在此时表达出愉悦这种感情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向救出年年这个朋友的最终结果更迈进了一大步,一切发展顺利;二,似乎是出于一种背叛自己的职责和身份的古怪满足感,就像是他明明该是个听话的人工智能,却偏偏要屡次三番地逆着自己的计算判断得出的最优解来行事一样。
发现自己又在人工智能的道路上逆向而行了一次,亚当很是满意地将嘴角继续高高勾起。
不过,那些委托来拆教皇厅的施工人员是不是有些动作温吞了?怎么等了这么久还感受不到任何墙倒屋塌的震动?
亚当将最后那零星几个求救信号尽数收下,转身看看被自己暴力破开的密室石门,思索着要不要出去帮个忙。
这放置神像的密室上下四方都是巨石,水火不侵,哪怕门外塌了天,这密室的屋顶也不会松动分毫,所以他才一直站在这密室之内,免得被外边的暴力行为波及。
想了想,亚当还是选择了在这个安全的位置耐心等待,只要西米尔不临场退缩,这教皇厅早晚都会被拆掉。
又等了十几分钟,亚当终于听到了一些期待中的声响,隔着厚实的石墙,闷沉沉地传入耳中。
伴随着这些声响的,还有一些由远及近的跑动和呼叫。那应该是一些机灵的侍从和教士,在发现入侵者的时候,果断冲进来找他这个主事之人寻求庇护。
阿盖特在教皇厅里寻找某样东西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而他和阿盖特在这间密室里逗留的事情更被很多人看在眼里,当那些人喘着粗气、扶着这间密室的门框,结结巴巴地禀告紧急情况时,亚当一点也不意外。
法杖横在胸前,直直递出,以他的脚尖为圆心,一个暗芒画出的半圆将门外的喧哗寂灭,亚当看着那些生动地表达着难以置信的惊讶的脸庞,又忍不住笑了笑。
他好歹也是这些人的大主教,暂且把他们石化住就可以了,收割人头这种粗暴的事情,还是交给西米尔那些家伙吧。
......
“朋友,说实话,你手里到底有没有个进度条之类的东西,也让我们有些心理预期。”
教皇厅门外,满地的npc尸体旁边,尼克抱着胳膊,歪了歪脖子,看向西米尔。
“再等等,看看还会不会有人冲过来。”西米尔也像亚当一样,用手指敲打着计数。
“除非我们一间间屋子去搜,否则是不可能把这里的所有npc都屠干净的。”在一旁挥舞着法杖忙碌的迪昂插了句嘴。
“附议,从我们的目的来看,那些选择避祸躲藏和逃离的npc并不在我们的清理名单上,因为从行为分析,他们对圣堂教会的忠诚数值肯定不高,真正忠心的那些在冲杀了这几波以后也都死得差不多了。”亚历山大百无聊赖地用脚尖在地上画圈——他从来都不是这个团体的武力担当,清闲得心安理得。
“大概还要等等迪昂吧,”约克用手里的锤子剁着外边这一圈npc的尸体,看了看教皇厅和两旁的建筑,“要是能一次性拆干净,倒也省事。”
尼克闻言,语重心长地拍着迪昂的肩膀:“看吧,关键时刻你就不够坚挺了,以后还是要多节制。”
迪昂闭口不言,实在懒得理他,形如世界树的法杖光华璀璨,随着他一声声的符文咒语,无数粗大的藤蔓拔地而起,裹缠上教皇厅的外墙。
西米尔悄悄攥了攥拳头,偷眼看了看凝视前方的迪昂。技能是迪昂在用,技能耗费的法力可是从他的面板上流走的,若非他有着boss级别的雄厚数值和恢复速度,早就被这个简直是异想天开级别的技能效果给榨干了。
圣诞小丑佣兵团的成员都是些什么怪物,思维的掌控精度和专注力绝佳到让他也不由侧目,那些一路攀爬一路生长的藤蔓就像是迪昂这个人的神经触须,最终能爬到何种高度、生长到何种力道韧性,又能不能精确地一力将整座教皇厅挤破,都要看迪昂能把这个技能的运用精细到何种程度。
尼克从西米尔脸上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头检讨了一番自己的“体贴”,对着耐心处理了半天小兵npc的萨拉使了个眼色。
萨拉抿嘴一笑,当了良久观众的双胞胎摸了摸鼻子,退到萨拉和尼克身后,看着这两人的神色骤然凛冽起来,向着西米尔的背影抬手划了个十字,道了声阿门。
希望西米尔这块自充电池的电力足够优质又充足,能够让尼克和萨拉玩得尽兴吧......
第五一四章 世界之树
风过处,飞沙走石,猎猎狂风引爆了所有色彩瑰丽的玻璃花窗,霎时间五颜六色的晶莹碎粒炸散飞舞,却没有遵循物理原则立刻落下,反而在空中悬浮了片刻,像是一朵朵盛开的七彩绣球花。
水行处,冰凝雾起,一时极寒的冰凌与一时炙热的蒸气在极短的时间内交替搓磨着坚硬的大理石和花岗岩,也煎熬着躲藏在窗下墙角里的人的精神,顺便饶有兴致般地给将落未落的七彩玻璃绣球花定了定形。
迪昂给了萨拉一个赞许的目光,无视了尼克得意的口哨声,对着突然间脸色难看的西米尔点了点头,姑且算是一种无言的宽慰。
法力值一下子掉到中线以下的西米尔暂且不想谴责这两个人与大肆浪费资源无异的行为,只是有些后悔这次不该这么慷慨地把这些人的消耗与自己完全挂钩,好歹也该预估一下各种意外情况的出现和后果。
就算是为了搭救他们佣兵团的成员,自己也不该忽视某些人那出乎意料的行事风格。
萨拉和尼克相互对视一眼,一缕狡猾的光芒从两人的眸中闪过,走到迪昂身后,一左一右站定,三人脚下转动的六芒星法阵交错却没有完全重叠。
迪昂手里的法杖尤克特拉希尔持续生长,拉伸的彩虹桥绕过迪昂的手臂,像是一张尺寸夸张的圆弓,法杖的底端触及地面后迅速扎入土壤之中,只在地面上露出三条盘虬的粗壮根,须臾之后,三眼泉水从地面涌出,被盘绕在地的三条根划进不同的区域,各自并不相连。
西米尔有些无力地试图开口阻止,忽得灵光一闪,错愕地指着迪昂三人:“你们想做什么?!”
迪昂微微偏头,露出在阳光下精致闪耀的半张脸,笑答:“看起来你的想象力实在是很贫瘠啊。”
“不不不,这不是想象力的问题!”
西米尔连连摆手,想过去阻止,却迈不动脚,一边觉得这三个人在异想天开,一边又有点期待,一边又暗暗地窃喜着这个数据世界在“自由”这个构建上的完成度。
“作为一个精灵族的玩家,我同意你的评价,”迪昂的笑容俊朗清爽,有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魅力,“但是作为出生并成长在这个世界,在那个翡瑟斯森林里的一位精灵,一位生命祭祀,你也太小瞧我了。”
一眼泉水不知何时被送到了萨拉斯瓦蒂的脚下,她耳旁坠着的如海湛蓝的魔法水晶为她增添了一层女神般的柔和光晕,淡淡的,却仿佛蕴藏着深渊般的秘密。
另一眼泉水则移动到了尼克的六芒星法阵之中,他略有忌惮地低头看了一眼,风声如琴弦般在他抬起的双手指尖下颤抖,低沉、高亢、急促、缓慢,但他并不是演奏者,而是指挥。
“换句话说,你也太小瞧你们种下的因果了。”萨拉弯下腰,用手背轻轻拂过泉池的水面,搅起一圈波光。
“只要意识能达到的地方,只要逻辑能扣紧的思维,将理论的可能性变成实际存在的现象,这难道不是你们那些无趣的学者一心标榜的功绩吗?”尼克挑起半边眉毛,似是戏谑似是嘲讽地轻声冷笑。
西米尔哑口无言,半响后才抬手捂住脸,先是小声嗤笑,最终笑得眼泪汪汪,毫无形象:
“我还真是枉然自称是生存在这个世界里的人,没想到,你们才是真正对这个世界上了瘾,竟然能够在明知真假虚实的情况下依然在这里肆意生活,我,远远不及你们。”
瑰丽的想象,无畏的创造,这大概也是一种无以伦比的勇气吧?
没有被这个游戏世界的规则束缚,没有被有限的天地桎梏,只是因为想到了可能性,就可以在得到资源自持的机会下做到,这些人,这样的人,在哪里不会活得精彩?
这正是他所想象的未来世界里需要的人,但是似乎,这样的人并不一定需要他设想中的那个数据世界。
“你们是不是还考虑到了后续的状况?”西米尔有些突兀地提问。
“是啊,你不是说要种一棵树吗?那么我们就先把‘树’的框架给你搭好,给我们所有人都提高一下工作效率。”尼克像是一位给差生偷偷放水以后好不容易得到理解的考官,十分欣慰地道。
西米尔曾经解释过,要让这个游戏世界遭受到足以让整个系统本身判定为“无可挽回”的根本性损伤,需要对“表”和“里”两个层面进行破坏。
“表”这一层,便是让圣堂学院崩塌,并摧毁圣堂教会的信仰根基,也就是在游戏的基础设定层面上进行破坏。
“里”这一层,西米尔所说的具体详情不多,只说要砍倒两棵树即可——一棵位于华夏区的秦岭之中,另一棵则是要先凑齐三样物品,再在这里现场栽种催生。
尼克推算,他们这些依附于游戏表层存在的玩家和npc是没有多少手段和能力去对游戏系统进行破坏的,那么,对“里”侧的破坏就只能通过某些特定行为作为媒介。
那些或许多多少少会对“里”侧造成破坏的行为,必然会引起外界的注意,所以要一击即中,要致命,要迅速。
偏偏又要通过媒介达成,那么西米尔深思熟虑后所选择的这个目标,那就极有可能是一个针对某个具有重要意义的规则性系统,加上这种叫做“生死树”的植物并不在东西两方的玩家群体和npc之中闻名,那就很有可能是一个提前搭建好的、要作用于未来的规则,不,更有可能是一个仍然在完善和试验之中的规则。
越是这样,越有西米尔抛出来孤注一掷的价值,越有被外界发现进行干涉的危险,那么,提高效率,就是今日这一切最重要的原则了。
西米尔原先只是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这个时候被尼克这么明晃晃的提醒,他自然也明白了:
“我可以直接用你们构建出的世界树的概念,将我想要的那棵树的本质替换进去?”
迪昂的那根法阵,名为尤克特拉希尔,是传说中世界之树的名字。世界树下有三条根,三眼泉,一眼为智慧之泉,一眼泉与命运为邻,另一眼泉中会流出致命的毒水。
萨拉斯瓦蒂,这名字明显是源于印度神话中的辩才天女,司掌智慧和知识的女神,萨拉又是熟练运用水元素的法师,还从他这里获得了与时间韵律有关的定制阵营技能,在概念上具有无限广度和深度的内涵,自然最适合那眼智慧之泉。
不过,另外这两个人......
“如果你的音乐素养足够好,那你就应该能看得出尼克在指挥哪首曲子。”
在三位大显神威的法师身后数米远排排站的几位观众之中,约克无聊地打着哈欠,提醒道。
约克、约翰和祁有枫都是近战,在此处的用处不大,亚历山大本来的职责就是划水,双胞胎终于卸下了替那几个闹起来不知轻重的家伙恢复的重担,对西米尔的加入十分感激。
“尼克是......命运吗......”西米尔瞬间领悟。
命运无常,像风无形无色,难以捉摸,倒也是相性合适,加上风蚀这个具有一定不可逆性的定制技能傍身,确实很符合“命运”这个词的残酷。
“至于迪昂,虽然看着很像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但他其实是很喜欢用毒的。”双胞胎里的海德笑嘻嘻地道。
三个人,滋润着三个魔力之泉,泉眼扩大,尤克特拉希尔的根茎也愈发粗壮,很快就爬满了教皇厅前的这片空地。
根茎生长良好,枝干也在健康地挺拔,古老传说中世界之树的神话,就这么在眼前生动了起来,冠及天,根覆地,仿佛上下四方穹宇之间,唯有这一棵树。
这些在现实世界里只能评价为牵强符合和疯言疯语的妄想,却在这个虚拟世界极其合理地变成了双目可见、两耳可闻、抬手可触的现实,真实的,让西米尔也不由心生几分激动。
约翰摘下头盔夹在腋下,单手托着一个正方形的木盒子,走近西米尔。
“有鉴于你给我们提供的法力是有限范围内的无线传输,你现在就可以进去了。”尼克的视线落在西米尔脸上,瞬间让那几分激动冷静了下来。
迪昂也点头:“世界树的生长完毕之时,也就是这教皇厅被摧毁之时,到时候你拿到需要的那两样东西,就可以直接与世界树融合。”
西米尔从约翰手里接过那个方形木盒,略一思索就认可了这个安排,快步向尚且完好的教皇厅大门走去。
边走,他边回头叮嘱:“这里就交给你们了,还有别忘了与华夏那边的人联系一下,最好能够尽量同时破坏两棵生死树。”
尼克懒洋洋地点了点下巴,迪昂见他进了门,指挥着仍然在繁衍的藤蔓网住门廊。
一层又一层的藤蔓背后,西米尔踩着越来越稀疏昏暗的光线,听到了尼克的下一句状似闲聊的话:
“这游戏里又没有系统时间给我们对表,那什么,我们不如赌一赌在那边砍树的克拉夫特与我们的默契?”
第五一五章 戏言的收拢
华夏区,秦岭,藏花谷。
子墨也没有想到,他还有回到这里,并再一次破坏这里的防护结界的这一天。
时隔不久,加上当时的种种波折,哪怕子墨近段时间正为了经营位于巴蜀的地盘忙得焦头烂额,以至于数次萌生出自己莫不是被诓骗进了一个策略战棋类游戏的怨念,又抱着农书兵法硬生生地苦啃了许久,也没有忘记——或许说根本无法忘记,当时那位主动跑来与(尚且是)土匪寨合作的、虚伪到有些阴阳怪气的白袍法师,西米尔。
那时候的西米尔十分谨慎,言语神情间总有一种隐隐约约不拿其他人当回事的傲慢和冷淡,似乎是不放心他们这些普通玩家的记忆和智商,将破除结界的方法和个中重点反反复复地讲述解释了好几遍,托他的福,子墨和当时参与过那次行动的大部分人,都还把藏花谷防护结界的关键节点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主持这个防护结界的守护者已经换成了那个叫做小青的新生花妖,虞桃一事之后结界也有些变化,但那是虞桃在原有结界基础之上的效果叠加,结界的构建框架并不会有变化。
总之,祁有枫向子墨传信转述了西米尔的一大堆啰啰嗦嗦的理论分析,随后就郑重托付子墨带人进山了。
理论只是理论,有可能不会成功,尤其是身为守护者的花妖小青当初也曾经狠狠地给子墨等人一个下马威的前提下。
好在,节点的位置未变,而那位花妖小青......
“怎么?怜香惜玉了?”
子墨回头看到来人,笑弯了一双眼:“哎呦,这不是我们威风凛凛的松青大官人吗?想不到你会屈尊降贵来钻树林子呐~”
华贵紫袍,金鱼袋,估计是怕树枝刮蹭,今日没戴官帽,而是别了一根白玉簪,腰带上镶着青玉、犀角和象牙所制的装饰,一串简单的黄玉髓环佩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
“骚包。”子墨撇撇嘴,评价道。
松青只当没听见,侧首望向远处缤纷花海簇拥的那片湖面,和湖心那棵半生半死的参天大树,被惊艳得略微失了失神:
“暴殄天物啊......”
他们今天的任务可是毁去那棵树,少了那棵枯荣各半、与群山峻岭齐高的大树,这花谷里的景色就少了震慑人心的神秘宏伟,尽数皆是万紫千红的争艳竞艳而已了。
话音刚落,一个满脸伤疤的小矮人就一瘸一拐地撞开挡住小路的两人,向那棵树走去。
子墨摸了摸鼻子,松青凑过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坏笑道:“看你这样子,吃过亏了是吧?”
子墨点头,坦荡地道:“交过手,没打赢,当然也没输,毕竟第一次碰到矮人族的这个职业种类,总有点反应不过来。”
也不知道这个叫做克拉夫特的矮人玩家在现实世界里是个什么情况,竟然有半条手臂和一条腿都是机关假肢,又被塞进去层出不穷的枪炮刀箭,乍一碰到的时候还真是让子墨吃了个大亏。
“很不错了,那个佣兵团出来的人,就算打爆你都不奇怪。”松青拍拍子墨的肩膀,感概道。
子墨听出了松青语气隐含的忌惮,眉头一挑:“你是不是对那个圣诞小丑佣兵团的评价过于高了?”
松青顿了顿,认真地摇头:“一点都没有过高。我知道你不信,其实你可以再问问祁有枫,他跟那帮人更熟悉一些。”
“枫哥啊,”子墨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倒是追着妹子跑了,要是他没走,我就能省下不少处理杂事的精力了。”
他喜欢当土匪头子,是因为喜欢打架,尤其是欺负人打群架,可不是因为喜欢管别人的吃喝拉撒。
松青想了想,安慰道:“你若是嫌麻烦,我可以帮帮忙,比如推荐给你几个人专门负责管理那些琐事。”
子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滚!”
松青这厮自从回到华夏区以后就混得风生水起,看样子是把胃口给撑了起来,行天下还没彻底握在手里,就开始打起他这囚龙寨的主意了。
“要不然,我提几个你们囚龙寨里的人,你自己去考察提拔?”松青笑得像只狐狸。
“滚一边儿去,不要来挑拨离间。”子墨按耐住蠢蠢欲动的拳头,严辞拒绝。
大行会之间互相安插卧底是传统习俗,子墨一点都不意外,但他也绝对不相信松青会好心地告诉自己具体名单,肯定是在搞事让他生疑心。
“你竟然没中计,没意思啊。”
两人继续斗嘴,各有胜负,子墨养气,松青练嘴,一路上基本算是气氛和谐。
他们看走在最前边的克拉夫特并没有多匆忙的样子,抬头看了看头顶当空的太阳,自觉地跟从了克拉夫特的脚步,而两人的身后,则是两队浩浩荡荡的玩家。
朋友重托,是岁和祁有枫都不是轻重不分的鲁莽人,既然他们传回的信息那么郑重又迫切,松青和子墨自然也要认真妥帖地处理好。
“听说,是木本尊把克拉夫特领回来的,他们两个人的交情很不错。”子墨也想扎扎松青的心。
松青冷哼了一声:“只要祁有枫还是你家的土匪,谁的交情都不管用。”
裙带关系,这就是裙带关系啊!
子墨嘿嘿笑着,心道,他终于扳回一局。
“可惜木本尊想留在后边照顾江女侠的徒弟,不然我就有同甘共苦的战友了。”
子墨摸着下巴,设想着这个场面——木本尊虽然比不过松青嘴贱,但是身为天工坊会长的他和他那个性格可比自己能拉仇恨,自己就能耳根清静了。
“他那是太闲了,那和尚有什么需要照顾的,他又不会念经。”松青嗤笑一声。
“那也不能不管啊,好歹那和尚,叫楚霸王是吧,帮我们骗开了花妖小青,你又无/耻至极地预先设下了陷阱,他现在内心煎熬,总是需要安慰的。”子墨啧啧两声。
“你不是也同意了这个做法吗,现在来装什么好人?”
“我本来就是好人,我可不像你,不、择、手、段。”
松青微笑:“不然,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花妖,打算用多少人去填?”
子墨没有回答,一门心思专注赶路,免得踩坏脚边的花花草草。
也不知道那个花妖小青被什么恶趣味的策划增加了一个很奇怪的设定,一个深山里不谙世事的妖精竟然莫名其妙地对佛家感兴趣,相信念诵十万佛号之后就会看到佛祖。
说来也是巧,十万佛号后出现花妖小青面前的,便是被江锦瑟嘱咐来秦岭实地探查藏花谷内外情况的徒弟,少林寺玩家楚霸王。
尽管楚霸王一力解释,但还是拧不过设定的大腿,他当时又想着借机进入藏花谷完成师父的吩咐,最后便将错就错地认了,白捡了一个直接满格的好感度。
松青知道后,语重心长地劝说楚霸王,为了免去无端杀业,不如让他引小青离开藏花谷,免得双方人马起冲突徒增伤亡。
楚霸王答应了,但松青和子墨自然不会就这么放心下来,毁坏结界肯定会有不小的动静,所以,在子墨的默许和松青的布置下,他们给花妖小青设计了一个困锁住她的陷阱。
手段卑劣了一些,但是效果喜人,就是稍稍有点对不住那个单纯的和尚,不过,这也的确是最好的双赢选择了。
“到了。”
子墨和松青带来的玩家们陆陆续续地抵达藏花谷内泪湖的岸边,又用提前准备好的船只横渡湖面,数十支大大小小的木船围在生死树下。
生死树扎根于湖心,除了底部的那个树洞前有一小块空地,实在没有可以容纳在场所有人的平地。
克拉夫特抬头看天,用手指当尺子量了量,便转头看向子墨两人:“麻烦两位,可以开始了。”
松青皱着眉头:“这树看着就很坚固,哪怕我们这里所有人一起攻击,恐怕也需要段时间,确定来得及吗?”
“谁知道,不管他,开工就行了。”克拉夫特盘腿坐在地上,摸出水烟瓶开始吞云吐雾。
“嗯??”子墨和松青大惊。
他们一直以为克拉夫特跟盖亚大陆那边有具体的计划时间表来着,或者至少也会与那边有些消息提示。
“没有钟表,对不准时间,谁知道两边的消息有没有收发延迟,”克拉夫特吐出一串烟圈,干脆开始复述尼克的话,“既然如此,估算个大概的时间就行,剩下的,看运气,看默契,看命。”
......
听尼克三言两语解释完毕,藤蔓彻底封住教皇厅的大门,西米尔一身黑袍,手里的骨杖闪烁着幽幽红光。
红光雾蒙蒙地笼罩住西米尔的身体,将不断从屋顶掉落下来的破碎石块消融。
顺着灯光尽熄的走廊,不需要向导和地图,教皇厅深处那尊创世神神像受创后外露的气息像是米诺斯迷宫中的线,清晰无比地指明了方向。
密室门口,亚当早已等候多时。
西米尔看了看那些被亚当石化定身的npc,一挥骨杖,人形雕像变成了一地沙砾。
“外面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亚当歪着头看向他。
西米尔耸肩:“不用我安排,实际上,是我被安排了。”
“是吗,我现在确定,”亚当计算完毕,笑道,“我一定会跟他们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西米尔想到了双胞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视线却自始至终都聚集在那尊近乎从中断裂成两半的神像。
一朵通体漆黑的盛放的花,一个晶莹透明的气泡样的果实,正悬浮在神像裂缝之间的淡淡金色云雾之中。
西米尔抬起手,被他托着掌心的木盒子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仿佛蕴藏着无限混沌的黑色方块。
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响和震动被密室的墙壁隔绝在外,神像头部的轻纱样白雾终于散开,却也在散开的一瞬间炸裂成无数碎片。
创世神的容颜,无论何时都不允许凡人亵渎。
失去了神像的密室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四面墙壁和天花板登时坍塌,好在最剧烈外面的那一轮崩塌已经过去,亚当好整以暇地支起光盾,将自己护住。
西米尔扫了他一眼,将终于落入他手中的一花一果与黑方块一起向外送出,三个光团飞过教皇厅的断壁残垣,飞过头顶依然被绿叶笼罩的天空,在那棵肉眼已经无法捕捉树冠高度的世界树之前停顿了一秒。
眼看着世界树顺利将这三件物品吸纳入树干之中,西米尔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不对,这可是神话里的世界树,要怎么给它砍断??”
第五一六章 伟大的牺牲
坍塌成一片废墟的教皇厅外,升腾的烟尘如云雾一般缭绕在巨树的树干间,虬盘的树根下,如同蚂蚁一样渺小的三个人极力抬头仰望,片刻后,迪昂微微侧过身,看向一言不发的尼克:
“现在放心了吗?”
“嗯。”尼克收回目光,嘴角噙笑,从沉思状态中推出,恢复成了原本那个腰也软背也驼懒洋洋的模样。
“这个人......太痴心妄想了。”萨拉抿了抿嘴唇,眉头轻皱。
迪昂低头,脚边的泉眼像是即将沸腾的水,连连地翻腾着气泡,薄薄的一层浓绿色雾气从破碎的气泡里释出,两三个呼吸间,就从迪昂身边弥漫到了尼克和萨拉脚下。
眼见毒雾将三人包围,却又不再向外蔓延,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的另外几人走近了几步,约克扛着巨锤走到迪昂身边,重新戴好头盔的约翰放下面甲,握着剑柄一步一步靠近萨拉,深深的眼窝里透出一丝精光,祁有枫郑重地拔出双刀,与尼克面对面。
双胞胎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空洞的眼神和雕像般的凝滞姿态明确了他此时的离线状态。
“你可以不用太担心了,”尼克看着神色平静的祁有枫,“西米尔没有牺牲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他不会有挟恩求报的资格。”
祁有枫了然,笑着点头:“虽然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不过,还是谢谢你。”
约克看看尼克,又看看迪昂和萨拉,撇撇嘴:“似乎还有点时间,要不你们三位给我们解释一下?”
“毕竟,”约克补充道,“谁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了。”
萨拉略一沉吟,见迪昂和尼克都没有阻止她的意思,语气复杂地开口:
“西米尔那个傲慢的家伙......这不是生死树,而是轮回树,他......试图还原人的轮回,不是业力轮回,而是由个人选择个人控制的记忆刷新。”
萨拉有印度背景,对sa?sāra(轮回,梵文)和karma(业,梵文)这种概念自有一份敬意,也对西米尔的想法最为不满。
她大概能想得到西米尔是如何诞生出这个构想的。
假如,在未来,心灵上传成为人生的一部分,在人类的生理寿命达到终点以后,还可以以数据体的形式在虚拟世界里继续活动,那么必然要面对漫长的时间和随着时间不断积累的记忆。
成为数据体,记忆便是存储在数据库里的字节,主动的遗忘或许就会成为个人难以完成的操作,那么,伴随在记忆数据里的各种感觉和体验——疼痛、焦躁、喜悦、激动等等等等,就会在每次翻动记忆时如往昔重现一般浮现上来。
光是想象一下那种精神负荷,她都觉得很累很疲惫。
所以目光长远的西米尔为了体现新未来构想里的人性光辉,决定给人类一个自我选择去刷新记忆并重新开始的机会,也不是太过奇怪和异想天开的事情了。
“这应该只是试验版本,人的意识是件很玄妙的东西,”尼克点点自己的额头,“谁也无法确定经过这种轮回操作的数据体还会不会抱有自我意识,所以,他只是在用npc进行小范围的试验。”
“华夏区的那棵生死树是个小型的轮回系统模拟,而这个设定里属于盖亚大陆的生死树应该是一个较大范围的尝试。”迪昂说道。
“组成生死树的三件物品分属两个阵营,也就是说,按照计划,在短时间内,盖亚大陆这里的这棵生死树是不会出现的。”
尼克闭上眼睛,半是猜测半是推演地继续分析。
“从东到西,从分/裂到整合,这其中必然会存在很多次的数据刷新,哪些人格侧面可以被‘轮回’这一世界内含的系统保留,哪些是必须要剔除的有害的记忆残渣,这些......嗯......aether那个东西到底是拿来做什么的一直都没有明示,只从第五元素的角度来看的话,或许是一种还原重组的设备也说不定。”
“收集、固定、筛选、祛除、再投放,针对个体意识数据,应该是这么一套程序。”
这棵树是以迪昂的法杖尤克特拉希尔为基础,由他、迪昂和萨拉三人灌溉培育而成,在“世界树”这一物品概念被西米尔用“生死树”的概念覆盖掉的时候,支撑巨树生长的三人自然能够捕捉到一些有关于这个概念的意义。
意义上的反馈自然会有些模糊,但这对尼克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这才是尼克强行拉着迪昂和萨拉,决定实现这个堪称是异想天开的设想时,他所怀有的真实目的。
西米尔不愿意多做解释,那么他就自己去查探究竟。
尼克并不是对西米尔的理念和构想有什么好奇心,他只是想知道西米尔到底为cy牺牲了什么东西。
现在看来——
“既是如此,这个轮回系统应该就是西米尔决定要破坏掉的世界里层规则了,因为这不仅是基础,最重要的一点是,这是未来。”
尽管只是两个仍处于试验期的系统性规则的萌芽,那也是面向未来的重要基石之一,自然可以达到西米尔想要实现的效果,让这个虚拟的数据世界得出“致命危机”这一级别的险情判断,从而激活自我封闭的保护措施。
祁有枫长出一口气,眼神晦暗不明:“这还真是,非常伟大的牺牲。”
尼克扫了他一眼,嗤笑道:“牺牲个屁,这不过是他已经在犹豫要不要抛弃的东西,只不过cy的事情给了他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而已。”
“你能肯定?”其余几人同时看向他。
尼克只是看着祁有枫:“你觉得呢?”
祁有枫低头思索,片刻后露出一个稍显苦涩的笑容:“确实如此,因为,年年如果知道这所谓生死树的存在意义,她肯定会相当不屑地把它们劈成柴火。”
“是啊,”尼克讥诮地看看眼前这棵巨树,“自以为是的多此一举。”
恐怕当时的西米尔还沾沾自喜地以为给未来的新人类“恩赐”下了一个自由选择生死的机会,说不好还预备下了反悔的选项,但其实这反而是一种更为严重的亵渎!
“虽然我确实很想忘记一些过去的事情,”约克咧了咧嘴,“不过若是没有那些往事,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我更不可能在此时此刻站在这里,我如果真想死,怎么都能一了百了,何必需要他做这么个东西出来,我若是不想死,那过去那些往事就是我必须背负的东西,更不需要那种破玩意儿。”
“for whymy freedom beiher‘s ce?”(哥林多前书10:29)约翰轻声默认。
“除非,把所有与我有关的人的记忆都刷新一遍,否则,这种事情毫无意义。”
迪昂赞同,他是干干脆脆地忘干净了,那么与他有过交集的其他人呢?这种轮回的构想或许对个人来说是一种解脱,但是对旁人来说就有点残忍了。
假如,我伤害了你,我又不愿意面对这个记忆,所以我选择了忘记一切重新来过,你让受害者怎么面对这种油滑又鸡贼的状况?
记忆的“死亡”或许也能看做是死亡——至少是意识上的,但缺少了天崩地裂撕心裂肺也不可逆转的果决和遗憾,这就等于削减了“生命”的贵重,忠义、诚信、勇气、仁慈、慷慨等等许许多多人类的美德之所以光辉灿烂,都与人生这趟通往死亡的单程旅途脱不开干系。
——我这一生过得太颓废了,但是,没关系,等我彻底腻烦的时候,我就刷新一下自己,在未来重新开始就是了。
一旦生死轮回变成了寄托未来的选项,变成了不需要祈祷也能达成的奇迹,那么当下流过的时间就很容易失去意义。
人生,就变成了可以肆意浪费的东西。
“年年那么努力地挣扎,用尽方法去抓紧、去延续她原本短暂的人生,可不是为了这么活着。”祁有枫想到年年,不自觉柔和了笑容。
他虽然只与年年相伴了一段并不长久的时间,但他自认为对年年很了解,不管是她的过往,还是她的现在。
西米尔既然接收了年年特意留给他的“梦境”,那么自然至少在一定层面上,也会有同样的了解,更会有同样的判断。
所以,西米尔并没有为了年年牺牲什么重要到难以割舍的东西,与此相反,其实是年年帮助他提前纠正了一个错误。
这个事实让祁有枫的心情好了很多。
“说起来,”尼克恶意满满地弯了弯嘴角,“这家伙明明是最有可能早早与cy交心的家伙,这还真是命运的捉弄呐。”
祁有枫回报给他一个洒脱的微笑:“没错,这是命运。”
尼克无趣地撇撇嘴,回头看看纹丝未动的双胞胎,又看看视野上方不断下滑的角色血量,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理论上讲,我是能够稍稍控制一下毒素的含量的。”迪昂察觉到尼克的动作,开口道。
尼克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小心翼翼地站在毒雾范围之外的三人也同时止住了闲聊的心思,凝重地等待时间的缓慢流逝。
几分钟后,教皇厅的废墟中依然爬满了各种粗壮的藤蔓,西米尔和亚当艰难地钻过这些狰狞可怖的植物,终于看到了站在一起似是在举行什么仪式的几人。
西米尔的疑问已经快要化为实质,骨杖红光一闪,面前纠缠成团的藤蔓之中出现了一条被黑炎烧焦的狭窄通道。
丝丝缕缕的黑色火焰指引下,西米尔和亚当走近了圣诞小丑佣兵团,与刚刚伸了个懒腰的双胞胎两两相望。
双胞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被从中切分开来的微笑,杰基尔和海德接力一般开口道:
“各位久等。杀吧。”
第五一七章 命运与自我的相契
一东一西,相隔万里,现实世界里又有时差这种东西,尼克等人在拿不准还原度的情况下,自然不会费心费力去做对表对时间这种事情。
那么,怎么保证尽可能地同时毁掉分处两地的两棵树呢?
很简单呀,尼克当时嘲笑了一遍愁眉苦脸的大家,吐出一个解决方案。
咱们线下联系不就好了?
虽然,当年那个眨一眨眼就能在两个世界间切换的方便操作没有了,但是后加上去的过渡效果也不过是一两秒的事情,克拉夫特那边完工后下线,通知原本就寄居在网络里的双胞胎,双胞胎再上线报信,这一下一上,间隔最多不过五六秒而已。
这的确是最为可靠、也最能保证同步率的方案。
迪昂在双胞胎刚刚有动静传来的时候就调整了毒雾的浓度,即伤害效果。他、尼克和萨拉三人的等级相差不多,对同一种毒素的抵抗性也应该基本上是一致的。
掌控力极佳的迪昂迅速让他们三人的生命数值掉落到了一个危险的程度。
有多危险?
一个致命伤就可以了结的那种危险。
双胞胎话音刚起,约克、约翰和祁有枫三人各自蓄力,双胞胎话音落下,三人已经完成了击杀。
约克的巨锤砸中了迪昂的头颅,约翰的漆黑细剑刺穿了萨拉的心脏,祁有枫的双刀也劈开了尼克的整个前胸。
三团白光消散的瞬间,高及天穹的巨树树干中发出一声吱嘎脆响,被树根围住的三眼泉池霎时蒸发干涸,遍布四处的根系眨眼间枯萎成了一地的褐色碎屑。
被高大树冠撑起的天空像是碎掉了一般发出无声的悲鸣,无数的枝叶纷纷落下,还不等触及地面就化成了一道道幽绿的光芒。
半枯半荣的生死树从中劈开,枯萎的那半边树干不断向内吞噬,最终变成了一团黑沉沉的浑浊污气,繁茂的那半边树干则是碎裂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丝雨,落到地上,变成了无边无尽的如茵绿草。
寂静到仿佛从遥遥亘古维持至今的变化中,一声坠地的轻响尤为刺耳。
微微有些怔然的亚历山大循声看去,只看到了草丛里躺着的两截断开的木枝,微风吹过,草叶乱舞,须臾后风声停歇,木枝已经消失不见,空余一簇碧叶摇摆的杂草。
他知道,那是迪昂的法杖,尤克特拉希尔的最终退场。
约克三人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站在原地半张着嘴的西米尔,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笑声渐渐大了起来,也渐渐飘向了湛蓝的天空,遏止行云,惊散艳阳。
天空露出了底色,无数条闪着微光的细细的经纬线被布置在浅灰色的背景布上,太阳是一个二维的圆形,流云是一串变化的数字,晴空是一排写在角落里的比例参数。
最后的黑暗降临之时,祁有枫看着西米尔,抱拳一揖:
“拜托了。”
......
之所以要尽量保证所有的一切行动都在今日午后的这一段时间内完成,还要尽量保证东西方的两棵生死树同时被毁去,就是担心游戏世界里的这番动静会惊动外界的人。
是岁从游戏仓里坐起,又兀自发了会儿呆,总觉得这么翻天覆地的一番折腾有些太顺利了,顺利得不可思议。
游戏里的npc也是一种不可控力,所以要挑精灵族长和前教皇暂时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的时机,所以要把阿盖特院长调开。
假定,阿盖特有可能掌握某些高速移动的神奇手段,圣堂学院这边的牵制很有可能并不会消磨掉阿盖特太多时间。
所以,留给既要毁掉教皇厅、又要找东西种树后再毁掉生死树的西米尔和圣诞小丑佣兵团等人的行动时间量堪称苛刻,更不要说,还要保证隔山跨海另一边的秦岭的行动同步率。
每一个环节都有很多可以出现意外情况的节点,任何一个意外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一般来说,一个完备的计划之中,意外情况和失败都是小概率事件,是岁却知道,在他们今日这个潦草的方案里,成功的结果才是那个小概率。
但偏偏,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进行了下来。
是岁回想着他被游戏系统踢下线之前所看到的那些变化,时间静止的那一瞬,阿盖特的手臂变成了一条诡异的幽蓝巨蟒,煞气凛凛的毒牙已经映在了他的视网膜上,哪怕是回归现实后的此刻,依然令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命悬一线的心悸。
他去洗了把脸,特意调整了水温,冰凉的水激起一阵生理性的颤抖,他才注意到爬上窗角的半轮朝阳。
不久前,尼克懒懒散散地摊开手,说,不如将所有一切交给命运。
如今看来,这便是命运悄然的提醒吧。
......
被关在狭小囚室里的年年再次迎来了探视者。
无法感知时间,但年年知道距离上一次与阿尔伯特的不欢而散应该没有过去太久,因为他不会让自己留在这里太久。
年年想,应该是有人帮忙拖延了时间,这也说明,其他人开始行动了。
那么——
“有事?”
年年咧开有些冻僵的嘴唇,伸出舌尖舔了舔覆盖其上的薄冰。
“有事。”
阿尔伯特敷衍似地答完,定定地看着年年,许久后,微微闭上眼,用手掌支着额头,用手指按压着两侧的太阳穴。
“西米尔想要救你,态度很坚决的那种。”
年年眨了眨眼睛:“呀,你吃醋了?”
阿尔伯特白了她一眼:“我不想跟你开玩笑。”
“嘿嘿,”年年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两片薄冰咔嚓咔嚓地碎开,“那你要阻止他吗?”
阿尔伯特低着头,不做回答。
年年也收起了嬉笑,平静地注视着他紧闭着的剧烈活动的眼皮,开始默默计数。
那些正在行动的人,应该不会忽略掉外界的观察和干扰,留给外界的、可能出现的应对时间必然不会太多,阿尔伯特这次探视的时间也就不会很长。
说起来,这么争分夺秒的局面之前,阿尔伯特既然有心情花时间来探视她,怎么没想着出手阻止西米尔?难道说......
数到二十的时候,阿尔伯特整个人十分明显地晃了晃,难以置信地猛然转头看向侧下方的什么地方,又忽得转回瞪着年年,睁大的眼眶里是缩到极致的瞳孔。
“怎么可能?西米尔怎么会想要去攻击那个??”
年年没有理睬他这不知缘由的质问,继续数下去。
一、二、三、四、五——
整个世界出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变化,就像是被什么人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困住自己的寒冰和囚室的墙壁飞速地还原成数据,阿尔伯特只来得及气急败坏地向她伸手抓来,抖动的嘴唇无声地透露着他的怨怒。
探视者的窗口被强制关闭,一直以来被卡住的对外路径被彻底阻塞,但是,年年发现自己依然保有对这个数据世界的影响力。
这算是,将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彻底切除开来了吗?
西米尔做的?怎么做到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帮自己?
年年顶着一脑袋问号,飘在原地开始思考——天地四方正在以一个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进行着数据还原,年年实在察觉不到重力的存在。
海量的信息流过思维的礁石,她“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崩解。
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那唯一一个没有被波涛掀翻的“人”。
任由推动世界崩解的力量扫过自身,年年念头一转,就抓住了那个四处穿梭似是寻找着什么的另一个意识。
两个意识静静地面向对方,年年想了想,重新构建出自己的身体,随意罩上一件白色的长袍,在没有方位也没有物质的这个空间里,摆出一个向后倚坐的姿势。
顺手被年年捏出形状的西米尔坐在了她对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被捏出三只眼睛两张嘴。
“不满意的话你可以自己修改。”年年拄着下巴,说道。
“我可没有预留给自己太多必要手段之外的权限。”西米尔笑笑,答道。
年年稍稍有些错愕:“那你还敢玩这么大?”
不用语言交流,她已经知道西米尔和尼克等人做了些什么,也知道西米尔放弃了什么。
阿尔伯特......等他冷静下来,估计是恨不起来她年年了。
西米尔如此做法,等于是在否定他们两人此前的心血,可是,年年与西米尔这两位当事人有志一同地糟蹋起了这辛苦得来的成果,只要阿尔伯特还留有最基本的理智,就一定会先反思。当然,换句话说,在这个数据世界再次开放之前,阿尔伯特除了思考,也没别的什么手段可用了。
“接下来呢?”
她刚才那句并不是需要得到回答的疑问,所以便直接进入了下一个话题。
西米尔微垂着头,沉吟不语,那张初见时倨傲的面孔此时竟然显得有些茫然。
“你不会打算就这么跟我一起,两个人一直待在这里吧?”年年无奈地推进话题。
西米尔下意识想点头,反应过来以后悄悄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正对上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神,收敛了心思,叹道:
“你想一直封闭住这个世界?”
“不想。当然啦,如果能换个人陪我的话,我倒是不介意把这里布置成理想中的住所,在这里待上个十天半个月。”
年年扫过两人身周的大片空白,目光落处,青青草地弥漫开来,参天大树拔地而起,一盏盏灯笼似的树屋挂在树梢,瀑布从繁星点点的天边落下,轻纱一样的紫色极光在树梢飘动。
整个游戏世界正在进行根本上的数据还原,除此以外的指令和规则都已经不存在,被困在这里的年年已然成为拥有最高权限的管理员,她的一个念头,便可以将她所身处的整个环境重塑上数次。
西米尔抬头看了看那个唯一的亮着灯光的树屋,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这个故事里,他出现的很早,也太晚。
像是察觉到了西米尔的颓然,鹅毛大雪飘飘洒洒地落下,片刻后就在两人腿边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大雪压在树枝和树屋上,仿佛随时都要把它们扯落向大地。
西米尔回过神,看着陷入沉思的年年,猜测她此时的心境。
“你后悔过吗?”西米尔问道
——因为他后悔过,在很早的时候,在偶尔失神的怀念中,在不时的质疑和犹豫中。
“从未。”年年不假思索地回应
——这正是她一路走来的选择所构成的瞬间,当外界的时间和世界变化都落入静止和空白,她必须承认内心的方向自始至终是笔直的、一往无前的,这样才能深刻地意识到“活着”这个令人心旷神怡雀跃不已的过程。
“我不如你。”西米尔苦笑。
年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若有所思:“其实,你已经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鲜活了。”
西米尔原本是人,结果想跑来这里做神,而最终,他还是更适合也更应该当个人。
“这就好,总算是有点收获。”西米尔欣慰地笑了笑,向后躺倒,双手垫在脑后,一副把所有事都交给年年处置的态度。
年年微仰着头,看着漫天大雪之中那间散发着温暖灯光的小树屋,又看到了树屋里走来走去的那些熟悉的人影,良久,幽幽长叹一声。
西米尔歪过头看她,用眼神询问。
“我真的反思过了。”年年像是在回答他,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是,要改正也真的好难啊。”
“改正什么?”西米尔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个......怎么说呢,”年年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说得太直白很尴尬,“就是以后要更爱自己一点?”
“爱自己?”
西米尔虽然在人情世故上有些迟钝,但也不是傻子,都被提醒到这个程度了,加上此前年年的一系列行事和结果,简单分析一下,便弄懂了她的意思。
西米尔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精妙的主意。
他枕在脑后的手握成了拳,仔细斟酌了一会儿语言,才装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这不难吧?你的求生欲这么强,怎么可能不爱自己?”
交换过记忆,基本上算是坦诚相见过了,年年并不奇怪他会对自己有这样的评价。
“这好像是两码事,”年年也说不太清楚,“我喜欢能够让自己活下来并一直活下去的这个世界,但是......我其实也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经历很有趣,遇到的各种人也都很好。”
“但是却不太清楚自己本身有哪里值得?”西米尔稍稍放松了一下精神。年年既然自己也有这个心态,他也就没有太多顾忌了。
“啊......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吧。”年年挠挠头,又撑起了下巴。
西米尔别过头,不再看她,语气却认真:
“那么......让你自己成为这个世界,怎么样?”
第五一八章 Game Restart
当一切风波过去,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了。
这自然是以现实里的时间流速来计算的,但祁有枫总是忍不住将等待的日子换算成游戏世界里的时间。
对年年来说,这便是度过了整整一年。
她是在空空荡荡的世界里与西米尔一起等待了这一年,还是在与外界连续不断的攻击下度过了这一年,亦或者,她会不会在这一年中的某个时刻,就已经静止了时间的流动。
祁有枫无从得知。
无能为力的感觉,从他决定遵从西米尔和尼克的计划开始,一直主导着祁有枫的心绪,哪怕理智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不可更改的客观真实,毋需自责自暴自弃,祁有枫依然把等待的时间过成了一副沉迷不悟的样子。
每天都要躺进游戏仓里试图上线一次,每天都会认真仔细地浏览过各种各样的新闻,收集其中一些自认为有用的信息整理分析,泡在各种社交平台里,结识所有曾经玩过这个游戏的人,试图拉起一张以游戏世界为影子的网。
哪怕只是一个自我安慰试的计划,他希望等到这张网的范围足够大的时候,他一定能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的家人在最初的时间里着实替他的状态担忧不已,等到祁有枫语气平和却坚定地将他与年年的事情告知一遍以后,至少平日里频繁的劝说和干涉是没有了。
他从家人的态度里看了出来,他们其实在等时间淡化一切。
他也想等时间淡化一切,但他的时间不知何时变成了倒计时,越往前走,越抓挠人心。
他知道,年年的事情,是更深层次的问题,流出给普罗大众所知所晓的那一丁点信息是没有太大意义的。
比如说,游戏骤然关闭,官方给出的理由是主系统受到来源不明的攻击,紧急关闭进行全面检修。
有鉴于游戏关闭前华夏玩家在盖亚大陆圣堂学院闹出的动静,很多不知情和半知情的玩家开始了各种精彩神奇的猜测,莫名其妙被踢出游戏的西方玩家在得知了那一番大闹以后,更是气愤填膺地开启了报复性的语言战争,你来我往的痛骂和煽动过后,还神展开地将华夏区的游戏代理告上了法庭。
一直默默关注的祁有枫从中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他只是一个出身平凡的普通人,能力有限,但还有其他与年年有关的人,如他一般等得失去了耐心的家伙大有人在。
代理也是官方,官方下场,这下场的官方的态度还有点暧昧,便连锁反应般地曝光出了不少似真似假的消息。
最起码,游戏世界是因为自我保护机制被激活以后才会关闭,而这个自我保护机制是位于h国的总部所设置的,分区代理在此前根本不知情这一点,被华夏区代理讲了出来推卸责任。
一大堆专业术语和技术分析在网络上铺天盖地,藏龙卧虎的玩家群体和被h国这个名头吸引来的观众都津津有味地解剖起了这个有趣的“自我保护机制”。
哪里是阴谋,明明是阳谋。祁有枫不由失笑。
就在他推算着这件事里都有哪些人插手了的时候,他用来存储所有收集到的资料和的文件夹里,出现了一个详情信息全部是乱码的数据压缩包。
他正在捕捉的猎物,主动跳进了他的网里。
......
预想中那场席卷全球,并引发一大轮科技和道德伦理震荡的风暴并没有到来。
对这一点,祁有枫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哪怕他只是个见识浅薄的普通人,也知道心灵上传和其背后的失败与成功,都还没有到可以拿来做紧急宣发的时候,更不要说那些心思更加玲珑透彻的家伙了。
但在某个层面和范围里,这些事情估计已经在一定人群之中达成了沉默的共识,否则,就不会在稍后的一段时间里,全世界各个领域里都爆出了大大小小抓人眼球的新闻,一下子就转移走了大部分围观者和参与者的注意力。
祁有枫不再浪费时间去搜集新闻,也不再维持和编制那张网,而是开始了早睡早起健身静修学习的健康养生生活。
看着家人松了口气的模样,祁有枫坏心眼地一言不发,但还是暗自欣慰又歉疚地更贴心了一些。
于是,在游戏紧急关闭半年之久的这一天里,祁有枫再次进入了游戏仓。
熟悉又简陋的过场动画,睁开眼,祁有枫稍微有些不适应地闭了闭眼,随后才发现自己身处的位置。
应该是经历了一个彻底的还原修复,他并没有出现在下线时的位置,而是被挪回了初始复活点。
也就是说,墨家的门派广场上。
看到那些npc在自己出现以后齐齐变化的脸色和毫不犹豫抽出的武器,祁有枫很欣慰,这说明,他这个角色此前的经历并没有被洗刷干净,自己还是那个墨家弃徒。
好整以暇地用右手弯刀格挡了一下,低着头的祁有枫突然呆愣了一下,弯刀脱手飞出,任由自己被砍成了一片白光,并再次出现在原地。
凌乱着笼罩下来的刀光模糊了他的视线,否则他怎么会漏看了那个原本应该出现在自己好友列表里的名字。
年年,不见了?
......
——你什么意思?让我变成这个世界?
——简而言之,就是让你的意识与这个世界里的一切信息共享,存在的,来过的,离开的,变化的,固定的,所有一切信息,乃至是所有一切规则。
——你想玩死我吗?脑子会炸的啊!
——我相信你的能力,你的目光可是注视过更深邃更广袤的地方。
——就算我能做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想要我这么做?
——大概是因为,我既不相信身为人的人,也不相信不再是人的人,更不相信原本就不是人的人,就只能相信你了。
——绕口令不好玩,我没听懂。
——真没听懂?
——......你这是何必呢?
被扔到海中孤岛的西米尔非常真切地感受到了年年的怨念,不过这也表明年年理解并赞同了自己的提议。
知道这个世界会被交托给她,西米尔不仅觉得轻松,也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安全感。
西米尔饶有兴趣用手摸了摸身边的椰子树,还用骨杖敲了敲树下的椰子,想着年年给自己准备的流放地也算风景宜人了,却发现被骨杖敲过的地方弹出一个信息框。
名称:生椰子。
产地:南海某处孤岛。
属性:可食用,提供角色一定的饱腹度。
附加属性:坚固度和耐久度都极其有限的原材料。
温馨提示:给某人的特/供品,酸甜苦辣咸五味随机发放,开椰子之前请诚心诚意地感恩,这样才会有好运气哦~
西米尔靠着椰子树盘腿坐下,骨杖随手放在脚边,将绿色椭圆的生椰子举过头顶,诚恳地道:
“如果有冰镇这个选项的话,那我就更感谢你了。”
......
差不多同一时间上线的子墨等人很快就救出了被npc堵在复活点的祁有枫,一群人护着祁有枫离开后,就连心神动荡到近乎万念俱灰的祁有枫都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变化。
被攻击波及的石墙上出现了一闪而过的坚固度数值,建立起敌对关系的玩家头顶多了双方可见的血条和状态信息。
每个人视野中的界面也多了几个新按钮,将目光放在某个玩家身上超过一定时间后,视野的边缘会出现一个涵盖了角色名、等级、所属门派、所属势力的信息列表,而后就出现了“是否隐藏个人信息(不包括角色名)”和“是否开启自动显示他人信息”两个对话框。
时间变得可观了,还可以选择同时显示游戏和现实两个时间;好友、同门、同势力、陌生人和敌人的信息显示有了色彩上的分别;已经建立起友好或者仇恨关系的npc有了单独的列表摆放;任务系统倒是如先前一样在内容描述和步骤提醒上云里雾里,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
角色曾经游历过的地点会被在“地图”界面上点亮,却不会标示出具体的路径,比如祁有枫曾经发现过的那条可以从秦岭摸到八卦城后方的小路。
装备、武器和很多物品也有了各自的详情显示,就算是玩家尚未了解的附加信息也会用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一连串星号来表示,当然,那些千奇百怪的蘑菇介绍里的“可食用”自然不会代表“可安全食用”,依然给玩家们留下了很大的探索余地。
游戏内嵌了帮助功能,可以向人工智能客服咨询一些简单的问题,又新增了联通外部网络的社区板块,不管是不是玩家,不管玩家是否在线,所有人都可以在这里自由分享和交流,而其中的“隐秘之地”则是只针对注册玩家开放的内部局域网,几个似乎有些相关背景的玩家表示这个局域网的安全性堪称当世无敌。
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一个让玩家确认是否上传经济状况和家庭关系的操作。
据好奇尝试过的玩家反馈,他们要经过一系列繁琐的权限认证,最后就会把个人资产以一定比例兑换进游戏世界的经济系统里,从此以后在游戏世界里的产出和收益也会影响现实账户。
玩家可以选择在游戏世界的家宅里投影出父母亲人的模样,现实世界的父母身边也能出现玩家形象的投影,虽然现在看起来这个功能的效果还很生硬死板,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意味,但仍旧可以在一定程度让他们隔着两个世界的壁垒进行真实的交流。
整体而言,这个世界更像是一个普通的游戏了,但依然没有失去它原本的生动和灵活,与现实的联系似乎更密切,也似乎更割裂了。
祁有枫觉得,像是西米尔那样暗地里掌控剧情走向、还遮遮掩掩作茧自缚的幕后黑手以后应该是不会再出现了,虽然还没有完全查明,他总觉得,这个游戏世界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前进方向,再也不会出现各种纠缠不清又脆弱不堪的随机变动。
其实对每一个普通玩家来说,哪些变动是因为蝴蝶效应引发的小概率随机事件,哪些是幕后策划设计好的发展步骤,他们对这两者的判断并不会特别清晰,反而是后者更为友好,免得大家还要面对一些莫名其妙出现的神奇展开。
这些都是很好的变化,但对祁有枫,依然是最糟糕的状况。
这个愈加完备的世界里,独独缺少了那个人。
“我下线了,你们玩吧。”
祁有枫尽力整理心情,谢过子墨的出手相助,一脸颓色。
子墨从探索游戏新功能的兴味和惊讶中回过神,一把搂住祁有枫的肩膀:
“别急别急,枫哥,信我,先别急着走。”
祁有枫看着子墨。
子墨笑嘻嘻地摸摸鼻子,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开口道: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问题找客服啊,你要是丢了什么,不如先咨询一下?”
祁有枫听出他话里有话,狐疑地点开新增的智能客服功能。
界面的角落里跳出一个q版的小人,嘟着嘴,上半张脸藏在斗篷的兜帽里,腰边挂着一把精致的银色短弓,双手举着一张大大的提示板,大到遮挡了半个界面:
请问您要咨询什么问题?
一个猜测瞬间在祁有枫的脑海里成形,下意识直接开了口,半句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在提示板旁边一闪一闪的铅笔图标。
想了想,祁有枫用左手按住激动的右手手腕,一个深呼吸后,写下了自己的问题:
“这个更新后的世界弄丢了我的人,我要怎么找回她?”
举着提示板的小人静止了片刻,似乎是在处理这个问题,很快地,小人扔开了提示板,摘下了兜帽,露出了那双翡翠般的双眼和一个大大的笑容。
“当然要过五关斩六将,斗恶龙潜深海,再召集上十来个亲朋好友,依靠无畏的勇气和耐心,加上强健的心性和体魄,再上交一颗最最最宝贵的真心,才能找到她呀~”
(全文完)
后记
最后的状况其实是,因为年年的意识与整个游戏世界联结在了一起,新开放以后大量玩家在短时间内上线,年年需要处理的数据太多,一时间无法分神与其他人单独联系。
不过等一切步入正轨,等年年适应了当前这个状态和压力后,她就能重新建立角色形象来找大家玩耍了。
年年和西米尔的存在自然是曝光了,阿尔伯特作为唯一“在世”的当事人,承担起应该承担的责任以后,便将虚拟世界的管理交接给新组建的、包括沃尔顿和江博士在内的各国联合项目组。
尽管年年成为了数据世界的主宰式意识,但她不像阿尔伯特和西米尔,在自己的判断之上,是不介意与外界分享并听从一些合理建议的。
只要是为了让自己(世界)越来越好的建议,她都会很认真地听取的。
同样的,正确与否先不说,她只要考虑这些建议对她个人而言是善是恶就够了。
至于这个更新后的游戏世界与此前相比孰优孰劣,这就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了。
年年代表了一种未来,哪怕其中的原理尚且没有彻底明朗,但不代表这种成功不可复制,因此,人类的历史不可避免地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未来。
时间只会向前走,也只会走在一条笔直的、无法倒退的道路上,道路的终点在哪里,又会是何种风景,可以推测,但谁也不要妄想完全掌控。
年年和西米尔都觉得,这样就挺好。
————————
以上,是书中言,以下,便是跳开这本书的作者言了。
我最后的纠结就是这个故事要停留在哪里,甚至于,最后的场景应该如何,应该让哪些角色出现,角色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是什么。
几经内心挣扎和删除重写,我还是把最后的章节留给了祁有枫这个角色。
一是感觉更合适,个人而言也挺喜欢这个角色,二是这个角色也代表了书中这个世界的鲜活和生动。
一个在行文过程中让我生出无法掌控这种心理的角色,说实话,既让我有点骄傲,也让我有些自卑。
骄傲于,虚构的世界和人物有了生命;自卑于,身为新人笔力太差,人物和故事的构建太不成熟。
整体而言,是一个happy ending,所有人都没有事,游戏在继续,没有天崩地裂生离死别。
当然,这是暂时的......
年年和西米尔是成功案例,所以他们才能成为故事里的主角,失败的案例也不能够忽视。
所以......在我的预想里,有些人是注定要分别的,或早或晚,也有些人能够跨过这条线,基本上是以每个人的性格为决定因素的。
番外估计是不会有了,但是我也有对后续故事进展的安排,就看我能在码字工这个领域里走多远吧。
总之,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读者,感谢所有的推荐和评论,我其实是个不太擅长与人交流的人,所以有些不知道如何回复的评论就无限期搁置了,还望见谅。
另外,马上就是十一假期了,先预祝大家节日快乐,健健康康,休闲之余也不要忽视个人防护~
编辑上班以后我会申请完结,同时申请一下上架,应该是从第三个大篇章开始(即233章)以后纳入收费部分,追更新下来的各位自然毋需担心。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