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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文郡主     明末不求生txt下载     明末不求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六章 绝不引虏入邦

    清军正从砀山县附近悄然渡过了黄河,刘良佐的不战而逃为谭泰、鳌拜、李国翰、遏必隆等几支清军部队创造了非常有利的窗口时间。

    而谷可成此时则被自己的谨慎所制,他过分在意唐通和阿拉腾这两个清军使者,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当面的黄河对岸上,因此放松了对于砀山县以东河段的监视当然砀山县以东本来就是明军的控制区,谷可成想要监视到这一段黄河河防的情况实在困难。

    所以放任清军渡河南下的责任不应该由谷可成来背,清军能够这样快速、从容地渡过黄河,完全是因为刘良佐的不战而逃导致的。

    被谷可成派回马牧集附近闯军本阵报信的李玮群,他虽然也并不知道清军已经渡过了黄河,但仅仅是清军派遣使者过来的消息,就引起了李来亨的高度重视。

    李玮群还把一部分清军在黄河北岸鸣炮示威的情报,也全部回禀给了李来亨。

    闯军诸将不得不提高警惕,高度重视起这股突然冲进闯、明战场之中的生力军。

    “东虏来使是何意?”

    顾君恩急匆匆问道,李来亨则把李玮群送来的清军致书大略扫过一遍后,先交给了方以仁阅读,接着对顾君恩说道:

    “东虏致书中的意思,是要以白银十万两、黄金一千两,其他丝绸绫罗五千匹,用这笔所谓的饷银,让我们为东虏前驱,帮他们杀灭明军。”

    李来亨轻蔑地冷哼了一声,方以仁看过致书以后,则一反常态,他素来是一个深沉如水、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此时却将清军的致书狠狠摔在桌上,怒道:

    “东虏公然以我臣仆,以府主为隶奴,居然要我们为其攻城略地,真不啻于一大笑话!”

    顾君恩半信半疑地从桌上把致书拾起,念道:

    “大清国皇帝致书于明国西地之诸帅:朕与公等山河远隔,但闻战胜攻取之名,不能悉知称号,故书中不及,幸毋以此而介意也。

    兹者致书之时,朕已分遣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内大臣图尔格领兵入关,欲与诸公协谋同力并取中原。明国同为尔我大敌,朕已令阿巴泰等官备得银十万、金一千,绫罗绸缎不计其数,犒赏诸公。

    倘公等为我前驱,荡平明兵,则我国兵混一区宇,定当中分天下,富贵共之矣,不知尊意如何耳。惟望速驰书使,倾怀以告,是诚至愿也。”

    顾君恩每念出一句,周围的楚闯将领们脸色便多难看一分,他刚刚念完,方以仁就骂道:“戎狄好诈力,不可轻信。何况东虏纯视我闯军为臣仆,居然要我们为其前驱,这如何叫人能够忍受?”

    郝摇旗也撇着嘴巴,点头说:“管队,这些塞外的骚鞑子是发了什么昏?咱们连明朝皇帝都瞧不上,谁还去瞧他一个骚鞑子皇帝啊?这皇帝有人认不啊!”

    “不、不,我看东虏致书的用词还算妥当,咱们并不是没有合作的余地吧!”

    顾君恩并不知道方以仁亲身经历过崇祯十一年的济南之屠,所以对他的过激反应大感奇怪:

    “我看东虏的意思,就是要和我们合作消灭山东一带的明军,还要给我们一笔钱,这不是一桩好事吗?使君一直都担心东虏会坏了我们逼降陈永福的布局,可现在东虏致书的态度尚算友好,岂非是一件大好事吗?”

    李来亨从上到下将顾君恩全身扫了一眼,继而摇摇头道:

    “顾君恩啊顾君恩,你怎么看不明白?我们若要迫降陈永福,最好的情况就是不要有任何外界因素来干扰。现在东虏正在黄河北岸逡巡,他们致书所为何求?不过就是为了牟取渡河之机。

    一旦成功渡河,东虏究竟会怎么做,岂能是一纸文书所能约束的?”

    顾君恩缺乏足够深刻的认识,犹自为其辩护说:“使君,即便如此,我们也可以先和东虏虚与委蛇,利用他们给陈永福施加压力。东虏和明军为敌,一定不会攻打我军,只会攻打明军,那么放东虏过河,自然利大于弊。”

    “这是什么荒谬的言论?其心可诛,其人可杀!”

    方以仁气愤地大拍桌子,指着顾君恩反驳说:“戎狄诈力,人面兽心,如何可信?何况东虏兵锋之劲,实非明兵可比。一旦东虏渡河,若仅以数百、千人羸弱之兵往来中原,我军尚能制之;可若东虏以万人之众深入中原,前之卢象升、孙传庭督天下精兵良将亦不能制之。

    好直兄自认为我军二万之众,可比卢象升、孙传庭所督天下勤王兵战力几成?能有把握在东虏重兵南渡以后,继续控制中原形势吗?”

    方以仁越说声音越激烈,手指几乎都要戳到顾君恩的脸上了,他接着说道:

    “怕只怕戎狄南渡,所谓的致书、重金酬谢都是假的,大掠中原才是真的。大元帅方据有河洛,正待经营中原,这时候好直兄你要纵虏入寇,大元帅、牛启东将如何看你?我只怕东虏南渡寇掠中原之时,就是你顾好直传首汴门之日!”

    顾君恩被方以仁的指责说得脸色涨红,他真心认为方以仁这是上纲上线,说话用词实在太过分了。

    但顾君恩要考虑李来亨的意见,他看李来亨听过方以仁的话后脸色完全没有变化,心中没底,只得讷讷道:

    “乐山,你是知道我的,我绝无此意……若大家都觉得东虏狡诈,不得不防,我也没有意见……我的意思其实也是对东虏要存有戒心,才能好好利用。”

    “不了。”

    李来亨把致书抓在手中,双手一起用力将其撕成两半,面无表情道:“我争中国,欲相全图。事成平分,天下失笑;不成之后,引虏入邦,更不啻为天大的笑话。”

    此时闯军席卷中原的态势已经初露端倪,在李来亨看来明军自身的力量已经基本上不可能阻挡闯军夺取关内的天下。

    所以现在闯军最大的对手,自然就由明军变成了清军。

    所以李来亨更加不会为东虏前驱,帮清军去消耗了明军的实力。

    明军像陈永福这些人,只要时机适当,完全可以吸纳入闯军之中,成为闯军的一份子。

    可东虏和闯军则毫无共存之处,双方在未来必将有一场以天下为战场的生死角斗。

    “让谷可成严防黄河南岸,决不能让东虏渡过黄河过来。”

    方以仁走近李来亨,小声问道:“清军使者如何处置?杀之?囚之?”

    李来亨一手捏着下巴,沉吟说道:“嗯……让李玮群把消息带给谷可成去,先将两个清军使者控制起来,拖一拖时间,我们要加紧把马牧集这边解决掉……郝摇旗、李世威!”

    “在!”

    “你们立即组织强攻,要给陈永福施加最大的压力,再遣使到马牧集里去,给陈永福最后一个投降的机会。只要他投降,我们可保其地位不变……袁时中也是一样!只要袁时中愿意回来闯营,过去的一切事情咱们都既往不咎了!”

    李来亨拍手道:“最短时间内把马牧集的事情解决掉,然后我们就勒兵北上,堵住黄河。东虏没有可乘之机的话,绝不可能长久地滞留在黄河北岸,一段时间后势必自行退走。如此江淮大地,都将落入我军控制之下。”

    郝摇旗和李世威两人都兴奋了起来,他们摩拳擦掌,做好了全面进攻的准备。闯军主力已经悉数聚集在了马牧集附近,双方实力对比悬殊,只要闯军炮标放开了轰击明军,陈永福也只有投降一条路可走了。

    只有顾君恩又提醒了一下徐州方面道:“徐州剿总不会放任陈永福被我们消灭掉,史可法肯定在千方百计拼凑兵马西行救援,我们也要戒备有没有官兵从东面攻来。”

    方以仁回答说:“这一点还不必担心,恳德记和红队在徐州一带布置有不少耳目。中午刚有新的情报送到营中,说是徐州剿总那边史可法和侯恂两人意见不一,互相制肘,这个西进解围的救兵,大概猴年马月才能拼凑出来了。”

第二十七章 三方四军,晕头转向

    李玮群把李来亨的命令再送回谷可成处的时候,这一来一回又花费了不少时间。闯军上下虽然自认为对于清军已经分外重视,可却未料想到在闯军蹉跎于如何处置清军来使的时候,谭泰的主力兵马早就渡过了黄河,并正向西行军,往闯军方向靠拢。

    可这又并非纯然出于谭泰、鳌拜的兵策战术之高明,而是由一系列的偶然因素造成的结果。

    鳌拜提议清军绕开闯军河防渡河,目的并不是为了取得一个突袭闯军的有利战机,而只是为了在接下来利用闯军的谈判中,谋得一个比较有力的谈判地位。

    所以清军虽然已经靠着刘良佐的不战而逃,避开了闯军的耳目,顺利抵达了黄河南岸。可是谭泰并没有充分利用起这个非常有力的态势,来发动一场针对闯军的突然袭击。

    此时李来亨的部队分为三部分,谷可成率领三千兵马守在虞城县附近的黄河南岸处,李来亨自己则率领一万五千主力攻打马牧集,另外还有大概两千部队留在了亳州、永城一带防守后路。

    而明军则已经在事实上放弃了归德,陈德和袁时泰带着两千多战兵和数倍于此的归德绅民,已经跌跌撞撞地躲进了马牧集。陈永福和袁时中得以在马牧集中,聚集了大约一万人出头的兵力。

    徐州剿总这边,总共三万兵力,其中刘良佐率领的一万部队不战而逃,已经没了踪影。但是史可法又获得了淮扬巡抚路振飞的抚标增援,拼凑了一支万人的救援部队,正从徐州经大道向马牧集方向前进。

    谭泰、鳌拜、李国翰、遏必隆指挥的这五千清军,在砀山县以东渡过黄河以后,也南下切进了徐州至归德的大道上,然后向西行军只是他们的目的是要找到闯军主力所在的位置。

    这三方四军之间,陈永福和李来亨都是互相知根知底,徐州剿总的援军则是在两眼一抹黑中出发、在一头雾水里前进,既不知己也不知彼。

    而清军虽然因为偶然因素,获得了一个极为有利的战役态势。可是事实上谭泰他们对李来亨、陈永福、徐州剿总等部的兵力、战力情况,完全依靠洪承畴的过时情报来补,细说起来,他们对战局的认识,可能还不如史可法深刻。

    大雨之后的浓雾又进一步加强了三方四军之间的混乱状况,没有任何一方握有全部的情报,能够从全局角度出发做出正确的选择。

    小小的豫东一隅,或偶然或必然,居然将闯军、明军、清军三方的四支军队,笼罩在了充满迷雾的斗鸡笼里。

    谭泰派出的清军使者是推动局势向前开始疯狂滚动的第一个因素,而使得局势更进一步激化的则是李来亨对马牧集发起的强攻。

    闯军的兵力被分成了三个部分,李来亨虽然直接掌握着其中最强大的一万五千兵力,可是当他对马牧集守军发起全面进攻的时候,闯军本阵自然也就处在了一个十分脆弱、易于受到攻击的状态中。

    李来亨还认为清军尚在黄河北岸,有素来能干的谷可成盯住黄河,不至于遭到清军的突袭。而徐州剿总的解围兵马,从红队和恳德记搜集到的情报来看,徐州明军根本毫无作为,即便史可法能够拼凑出一支解围军队,他们也很难对闯军侧翼造成什么威胁。

    在这样的判断下,李来亨才敢于对马牧集发动不留后备兵力的全面攻势。在他看来,这是闯军最后一个窗口时间,他必须在清军渡河之前把陈永福和袁时中彻底解决掉,不管是收编还是消灭,决不能在腹心之中留着这样的强敌存在。

    李来亨的一切判断,都基于清军尚未渡河这一前提。

    闯军因这个错误的判断,毫无疑问已经处在了遭受重创的边缘此时若谭泰疾行向西,立即就可以打闯军一个措手不及。

    在原本的历史上,当闯军余部接受堵胤锡的改编,以忠贞营的名号投入抗清战场上。指挥忠贞营强攻荆州的李过就面临了和李来亨相同的形势,当时忠贞营攻打荆州,而湖广督师何腾蛟则率部驻守岳阳一带防备清军。

    可是何腾蛟麾下兵马不战而逃,还不把清军抵达岳阳附近的战情告知于李过,结果就使得清军可以从容长驱直入,突袭了正在不留预备队、全力猛攻荆州的忠贞营侧后翼,使得闯军余部遭到了极其重大的打击。

    但是李来亨此时的情况又和后来的李过并不完全相同,谭泰也和后来奔袭忠贞营的勒克德浑不同。

    最大的差别就在于谭泰根本没有和闯军立即开战的准备,他听从鳌拜的建议,绕开谷可成的防线,从砀山县附近渡过黄河。

    目的并不在于从侧翼突袭闯军,而只是为了试图加强清军在谈判中的地位。

    所以清军渡河以后,并没有抓住这难得的战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攻向马牧集附近,而是先放纵部队四处争抢刘良佐逃跑时留下的大批军资辎重,之后又慢吞吞地先南下走到徐州和归德间的大道上。

    这条大路上另有一支军队,也在向西行军。

    那就是史可法千方百计拼凑出来的徐州剿总解围军这支军队主要由淮扬巡抚路振飞的抚标和史可法的督标组成,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准备前往马牧集附近,实现史可法“东西并举”的战略,把陈永福、袁时中兵团救出来。

    但现阶段的直接目的,则是准备先前往砀山县附近,和正在那里组织河防的刘良佐汇合。

    他们当然不知道刘良佐早已跑得没了影,现在从砀山县南下,也走进这条大路的是谭泰的五千清军。

    这一切都太让人意外了,清军和明军在黄河南岸的狭路相逢、短兵相接,则是一切意外中最大的一个意外。

    谁能想到史可法真有办法,这么短的时间就摆平了侯恂,真的组织出了一支解围兵团西进呢?

    这支解围兵团如果真的能够顺利抵达马牧集附近,不说战斗力如何,好歹也是一支兵力多达万人的兵团,多多少少会给李来亨增添不少麻烦,也会给陈永福、袁时中增加更多突围的信心。

    可偏偏不巧,这支解围兵团刚刚走到砀山县附近,就一头撞上了刚刚把砀山县屠掠了一个干干净净的清军部队。

    解围兵团见到那无数辫子头的时候,连心底都是凉的。而意外发现明军大部队的清军将领,如谭泰、鳌拜等人则凡是大为兴奋。

    经过纵横直隶、山东的战斗以后,清军早已骄狂到不可一世的地步。阿巴泰在大明境内三次分兵,左右翼分路屠掠,已经是完全不把明军实力放在眼中。

    所以谭泰发现自己无意中撞见一股明军主力后,当然是闻战大喜。那些清军将士,同样不分满洲八旗和汉军八旗,全都欢欣鼓舞,他们同样将明军视为鱼腩部队,并不觉得五千人撞见万人规模的明军部队会有何威胁。

    反而是觉得又将获取一大战功!

    距离明军清军意外相撞的砀山县山城集最近的城镇,就是在闯军控制下的一个小市集韩家道。

    李来亨把大约两千兵力留在了亳州、永城附近,其中韩家道也驻扎有约二百人的闯军部队,指挥这支部队的军官是随营学堂一期的毕业生洛彬。

    他第一时间发现了韩家道不远处的山城集出现了大量军队,毕竟明军有一万人左右,清军也有五千人左右,如此大规模的军队交战,洛彬再怎么样也不会瞎到看不见的地步。

    洛彬最开始还以为是徐州剿总的兵马要来抄击闯军后路,他一面派探骑将消息送去夏邑县和永城县,一面组织士兵在韩家道内挖掘壕沟,紧急修筑土木工事。

    可是很快洛彬便发现东面的军队并未向韩家道方向进一步发展,而是在山城集附近骤然交战。交战规模很大,烟尘蔽日,洛彬估计一定是有大量的骑兵或炮兵参战,交战者的实力不可小觑。

    “这是谁在和谁打?徐州剿总和什么豫东的土寇在打仗吗?”

    洛彬百思不得其解。

    “好像是辫子兵……”

    有探骑回答说,洛彬听了这话,马上瞪大了眼睛,立即招手道:“走,我们亲自靠近过去查探究竟!……然后,快把消息给大帅送去!”

第二十八章 只有打了

    指挥徐州剿总西进兵团的将领都是一些被朝廷闲置在扬州、南京的落魄之人,史可法为了拼凑出一支救援的部队来,专门写信给他在南京的东林好友,让他们代为礼聘、邀请这些闲置将领前往徐州,共襄戎事。

    负主要责任的两名总兵官刘肇基和于永绶,之前都在关锦一带练兵,其中刘肇基原本是辽东分练镇总兵,于永绶则是山海经理镇总兵。

    由于辽东战事屡战屡败,很有一批将佐就此退出前线,闲废在家。虽然被史可法召去徐州对付闯贼,同样有生命之忧,但他们都觉得闯贼比之东虏到底是要弱一些,想来此去徐州领兵,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

    除了这两名总兵官外,原本在河南活跃过的豫兵游击高谦在开封沦陷以后,被朝廷追责,跑到了扬州、南京一带,靠着出版他的守汴日记为生。

    史可法到处拼凑救援归德的兵马时,高谦因为出版日记一事,刚好和不少家中开办书房的东林党人交往甚密。在他们的牵线下,高谦这个曾经长期和闯军作战,经验十分丰富的“闯贼通”,也得以重新担任副将,率领淮扬团练一起参与西进救援之事。

    朝廷此次一改过去将从中制的方略,崇祯特地在诏书意旨中强调,这次用兵恢剿中原,绝不“从中制”。

    在首辅周延儒的建议下,朝廷还放开了地方上兴办团练的权力,绍兴司理陈子龙和举人何刚、秀才许都从金华、义乌等地募集了大批团勇,跟随淮扬巡抚路振飞一起参与了这次救援活动。

    高谦指挥的兵马就是以陈子龙、许都募集的义乌壮勇为主,但因为史可法和侯恂的意见不一,这一支虽然训练不多,但颇有朝气的新军却被侯恂留在了徐州,未能全部参与西进救援归德之役。

    高谦只带走了参谋举人何刚所部义乌壮勇,大概六七百人而已。

    西进兵团的主帅总兵官刘肇基和于永绶两人,大概怎么都没想到,他们都从山海关跑到南京优游林下了,居然还会有朝一日和清军交上手。

    当清军突骑死兵骤然出现在刘肇基的视野中时,他的心情不啻于彻底的崩溃。

    “东虏?怎么可能是东虏?必定是闯贼用诈,伪为虏兵。东虏在北方,怎么会跑到归德附近来?他们长了翅膀也不可能吧!”

    刘肇基不敢置信,他无法接受现实,硬是认为这股东虏是闯贼伪装而成,目的可能是为了惊吓官兵。但是于永绶比他理性一些,熟悉闯军样貌、战法的高谦更是一口断定,这绝非闯军。

    他们两人已经做好了开溜的准备,所以也不和刘肇基强辩,发了一阵枪炮后,就下令各部向东后撤,随时准备奔回徐州城去。

    刘肇基则还没有完全搞清楚情况,他不愿意相信清军会突然出现在黄河以南,一面惊惶地到处问周围家丁,找到刘良佐的踪迹没有,一面又让手下兵马就地摆车阵设防,准备先抵挡下敌人的攻势。

    但是于永绶和高谦的头脑就清醒多了,这支西进兵团全靠史可法的面子七拼八凑而来,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

    现在又突然遭遇敌人的袭击,大家毫无准备,还打个屁啊,赶紧各就各位开溜吧。

    清军同样没有搞清楚对面明军的状况,可是鳌拜和遏必隆都是闻战则喜之人,他们部下的巴牙喇精兵更是满洲八旗之中骁骑精英,一看明军阵势混乱,有后撤之形,便立即分成左右翼两队,成新月形状向明军身后迂回抄击。

    驻扎在韩家道的闯军守兵则正连忙把发现大股清军和明军动向的消息送回给李来亨去,闯军部总洛彬为了掌握第一手的确切情报,亲自带上了七名骑兵小心翼翼向战场靠近。

    此时硝烟漫天,明军于永绶和高谦两部和清军稍稍交锋不足半刻钟后就向东后退,因为他们跑得太快,遏必隆的迂回骑兵还没到位,大半官兵就已经撤出了战场。

    谭泰见状立即改变了进攻战术,让李国翰率领汉军部队留下来围攻刘肇基摆出的车阵,其余巴牙喇精兵则由鳌拜指挥,不分前后,立即追击明军逃兵。

    数不清的战马奔驰而过,坚硬的马蹄践踏着大地都在颤抖。洛彬带着几名闯军骑兵绕到小丘上面,正看得鳌拜带着两百名八旗骑兵纵骑蹂躏明军后阵。

    明军后阵跑得最慢的就是缺乏开溜经验的义乌团练,他们遭到清军的攻击后还想转身回战,可这时候高谦早就跑得没了影,只有一个文人参谋何刚留在乱兵之中组织抵抗。

    可是八旗兵攻势极为猛烈,鳌拜身边的骑兵皆备有弓箭,在急速的奔驰中还能左右开弓、百步穿杨。

    八旗骑兵从团练兵中间穿阵而过的瞬间,便有数百支大箭贯伤明军士兵。何刚虽然是一个文人,可在危急时刻却爆发出了难得的血性和勇气,他手臂、大腿各种一箭,犹自持刀呼喝,鼓舞团练兵向前奋战。

    勒马狂奔之中的鳌拜见状,马上从身边的护军手上取过一张大弓。他只把大弓拉满三分之二,轻轻一放,一羽箭矢便嗖的一声正中在何刚的左眼眼眶里。

    何刚惨叫一声落马,周围的明军官兵看到这种情况全都深感惊惧,只有两名较有勇气的团练兵冲了过去想把何刚扶起来。

    可这时鳌拜已经飞驰到来,鳌拜将缰绳拉起,战马的四只蹄子就从何刚的身上活活践踏过去。这个敢战的参谋举人胸骨断裂,口中慢慢涌出紫黑色的鲜血,便动也不能动地死去了。

    “洛部总,我们要怎么办啊!”

    洛彬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的心态,他狠狠咬了一口嘴巴后,握拳道:“我们回韩家道去,若清军来攻,大家都要抱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觉悟,为大帅争取一点时间!”

    他看着西面马牧集的方向,口中喃喃道:“大帅,你快点来吧!”

    清军的攻势是这样的猛烈,多达一万人的明军几乎在交战一刻钟多一点时间后便溃败大半,除了于永绶和高谦带着一百多名家丁逃出战场以外,他们手下的兵马几乎全在瞬间就瓦解掉了。

    倒是傻乎乎、反应慢一拍的刘肇基,他因为及时摆出了车阵进行抗击,反而比于永绶和高谦所部多坚持了一段时间。

    可是随着鳌拜将其他各部明军全部击溃以后,被李国翰的汉军围住的刘肇基,也是毫无办法,只能被动挨打,忍受汉军旗炮兵部队的狂轰滥炸。

    在清军和明军交战的时候,洛彬派去的探骑连换了两匹快马,总算是在清军解决刘肇基的车阵以前就赶回了马牧集附近的闯军大营。

    这时候李来亨已经差不多把全部兵力都投入到了对马牧集的总攻当中,大营里只有约一千多人的守军而已。

    如果此时清军侧击而至,闯军大营恐怕也撑不过一刻钟就要完蛋!

    “谷哥是怎么办事的!”

    啪的一声,惊怒的李来亨将桌上的笔筒全都扫到了地上,他一拳砸在桌上,骂道:“谷可成纵东虏渡过黄河,连一个消息都没有给我们送到。还要等韩家道的守军过来通知,我才知道东虏都已经快要绕到夏邑县了!”

    “纵虏轻敌、纵虏轻敌,谷可成,等到此事毕后,我一定要处置谷可成!”

    李来亨咬牙切齿地在大营里走来走去,他心中焦虑,生怕自己要重演李自成在山海关、李过在荆州的惨烈失败,不断询问着夜不收韩家道附近具体的战况。

    方以仁看他几乎快要失去理智,赶紧双手把李来亨按回到椅子上,温言道:

    “谷将军指挥兵马从来都没有出过问题,清军突然渡河,一定另有其他理由。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泄愤于谷将军,而是第一摸清楚清军渡河的兵力是多少,第二确认一下谷将军的三千河防兵到底在干嘛。”

    方以仁温言劝说,一旁的顾君恩则坐立难安。因为他之前还和李来亨等人说什么利用东虏、和东虏谈判的事情,可现在来看,东虏遣使完全是缓兵之计,自己居然着了一帮蛮夷戎狄的道,让人家狠狠耍了一遭。

    东虏都渡过黄河,都已经绕到闯军的侧面了,现在还谈什么谈?

    只有打的份了!

第二十九章 毛遂自荐

    “使君!东虏图穷匕见,分明就是为暗害我军而来。现在东虏运气不好,无意中撞上了明军,给咱们留下一个缓冲时间。为今之计,只有立即撤除马牧集之围,全军东进,先把东虏打垮才行。

    否则不惟马牧集不破,闯军二万兵马,说不定将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李来亨对谷可成的失误松懈大感恼火,他现在被清军突然渡河的消息扰乱了思绪,脑海中一片混乱。

    李来亨对于后世历史的了解,过分强化了他对清军的一种恐惧感。方以仁只是经历过清军在济南的大屠杀,可李来亨却知道短短两年以后,清军便会在全天下进行规模更大、更为残忍的屠杀。

    这种先知让李来亨无法冷静地看待清军,他用自己的想象给东虏铺上了一层过分强大的面纱,也破坏了自己对清军理性的思考。

    从未经历过清军兵锋的顾君恩,相比之下作战的勇气就比李来亨充足太多了。但介于这两人之间,介于过分恐惧和过度自信轻敌之间的方以仁,还能比较理性地看待问题,他赶紧拦住顾君恩说:

    “不行,现在全军攻打马牧集正在最烈之时,陈永福又是个胆大心细之人,冒然撤围,他一定会看出端倪。若陈永福在我们撤围的时候,突然纵兵反击,咱们光是撤退就要损失不少实力,又如何和清军作战?”

    李来亨瞪大了眼睛,看着方以仁反问道:“那你是说不撤围?不撤围是要我一边围攻明军,一边打掉清军吗?你把我当成谁了?戚少保也做不到如此吧!”

    “府主……府主冷静冷静。”方以仁伸出双手缓言道,“现在陈永福一定坐立难安,不知道是该继续死扛下去,还是要选择投降。只要府主派使者去劝说陈永福投降,就说我们给他最后一点时间考虑,就可以安安稳稳地把攻城部队撤下来。”

    这个主意还算切合当下的时局,顾君恩也马上表示赞同说:

    “乐山的计策不错,这也是一招缓兵之计……若使君答应下来,我可以去马牧集为闯军说降,给陈永福留出一点希望来,使他以为我们是要按兵不动,等他自己投降。使君抓住这个机会,马上把部队撤下来,转而东向,摧破东虏,再回首收取陈、袁,形势就全然解开了。”

    “陈永福还好说,袁时中这个人脑袋越来越不正常,活像一个孝义黑三郎,如果他发起昏来……”李来亨瞟了顾君恩一眼,心下对顾君恩的自告奋勇十分欣赏欢喜,但还是点出了此行的危险性,“如果袁时中发昏,好直你就危险了。你是行军司马,参军司的工作全要靠你协调领导,一旦有事,我就追悔莫及了。”

    顾君恩也把一顶毡笠帽戴到头上,他虽然只是一介文士,但却处处标榜自己好骑射、喜戎马的尚武之风。

    平日里总是穿戴盔甲,做武将打扮。此刻将闯军里常见的范阳毡帽戴到头上,居然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雄浑气魄。

    “使君勿多虑,有闯军劲兵二万在我身后,就算袁时中想发疯,陈永福也会按住他的。”

    顾君恩将毡帽戴好,又把一条红色的三角巾系在脖下,从容笑道:“毛遂使楚,我今任之。赵胜、魏无忌之任,还望使君任之。”

    袁时中迷信朝廷,顾君恩孤身入营风险极大,谁也不知道袁时中会不会突然发昏就把他给杀了。

    可顾君恩为了给闯军争取撤围东击清兵的时机,甘冒奇险哪怕他纯粹是为了谋取更大的功名,才这样剑走偏锋,也不得不令人钦服他的智勇和胆魄。

    即便是一贯对顾君恩怀有芥蒂的方以仁,这时候都感怀道:“好直今日有古君子之气,我百倍不如。”

    李来亨深吸了一口气后,捶了顾君恩胸口一拳后说道:“好!兵凶战危,东虏不可小觑,我必须万般警惕。缓兵之计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出使的重任也就只能交给你了!好直,今日之事,百年以后,必载史册。”

    顾君恩拍了拍自己腰间的短剑,微笑道:“那我更不能给闯军和使君丢了面子,若袁时中果欲发狂,我便欺身按剑,用这把短匕了解了他,也让陈永福再无退路可言。”

    李来亨失笑道:“哈!袁时中好歹也是闻名中原的一大豪帅,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岂能伤得了他?”

    “哈哈,使君所言倒也不错。”顾君恩耸耸肩膀道,“只是细说下去,到底不大吉利。难道使君要我直说袁时中发狂将要杀我的话,我就直接以此剑自尽吗?”

    顾君恩的无所畏惧在于他相信闯军的兵力足可以威慑陈永福,而陈永福一定可以节制住袁时中。既然袁时中是一个迷信朝廷的人,那么在陈永福正式投降闯军之前,陈永福就是朝廷权威的代表,袁时中如何去反抗这种权威的化身呢?

    而且顾君恩生来就具备着喜爱冒险的天性,他并不以自己所做的事是“以身为饵”,而只认为这是一件深入虎穴中的奇勇之事。

    最后,让顾君恩下定决心行此冒险之举的根本因素,则在于他对功名利禄的追求。

    李来亨近来的表现,已让顾君恩明白了李来亨心中最为忧惧的对象,并非大明朝廷,而是深居关外的清兵。

    现在东虏突然出现在黄河南岸,闯军又处在一个十分脆弱、十分易于遭到攻击的态势里。自己如若能够以此大举,扭转闯军的不利局面,那才能够在李来亨心中真正获得韩国公、诚意伯一般的地位才能够超越方以仁,成为李来亨麾下的第一僚属。

    “时机紧迫,使君万务耽搁。攻战东虏之事,还要使君当机立断,持之以坚。至于马牧集方面,我一定竭尽所能,让陈永福观望不出,不致影响我兵攻战东虏之事。”

    李来亨最后握住了顾君恩的手,钦服道:“这一著深关重大,好直一身系闯军安危。到了马牧集中后,一定要慎审从事,再三斟酌而行,如非出于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和官兵起冲突。”

    “不能再耽搁了,我们立即行动吧!”

    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浓墨色的夜晚是掩护闯军撤围东行的最好屏障,所以顾君恩坚持在入夜以前立即前往马牧集中,好为李来亨争取到更多的转移时间。

    他表现出了非常的胆识,只带了两名随从前往明军营地。雨后天气凉爽,入夜以后更显清凉,顾君恩穿着的铠甲上不知不觉积了一层露水,一名随从想帮他擦拭一下,却被顾君恩拒绝了。

    “大家把力气留着吧!”

    陈永福非常谨慎,他对闯军在近半天狂风骤雨似的猛攻以后,突然停下攻势遣使谈判的做法,深感疑惑和惊奇。

    袁时中就更不用说了,按照他的意见,和闯军根本没什么好谈的,就该一刀直接把顾君恩杀掉才好。

    明军在马牧集的防御借鉴了李来亨创立的闯军防御工事,马牧集内外是无数盏闪闪烁烁的明灯。

    陈永福用兵虚虚实实,令人不可捉摸。有时他故意要把一切都遮蔽起来,免得被敌方觇知了自己的真正力量,有时又要故布疑阵,用夸大了的假象来迷惑敌人的耳目。

    他把明军具体的兵力情况掩蔽了起来,但还是担心懂得军事的顾君恩会从他布置的假象中窥知了他的真实意图。

    迎接顾君恩入明军垒塞的守兵中,不乏有一些小袁营的老兵。他们的衣着、相貌、气质都和陈永福麾下河南镇的将士截然不同,顾君恩轻轻扫过一眼就察觉到了那种十分明显的差异感。

    小袁营的士兵完全是被袁时中个人的恩义和陈永福撒出来的银子绊住,才会死守在这个毫无出路的马牧集里。

    从他们的内心来讲,完全没有和不久前的同袍战友闯军拼命厮杀、生死相搏的意思,一分都没有。

    他们见到闯军来使以后,眼睛中又不禁升起了一层笼罩着希望的光彩来。他们都觉得这或许标明战事即将结束,老掌盘终于松了口,要回到闯营那一边去了?

    陈永福虽然极力避免顾君恩探得明军的内情,可他还是靠着这样的蛛丝马迹见微知著,洞察到了马牧集守军心态微妙的变化。

    顾君恩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条弧线,看来这回毛遂自荐已经成功大半。

    “陈镇台,袁参戎,我有一言,还请诸位静听……”

第三十章 洛彬很勇

    这是一个焦急的、把人五脏六腑都要烤灸得冒出烟来的夜晚。

    初更以后,天气剧变,在韩家道和山城集的战场附近刮起了很大的秋风。这一场风暴砰砰訇訇,犹如从前线传来一片火光和轰击声、喊杀声。

    在不断加强的怒吼着的暴风中,洛彬率领的一队闯军探骑,直如一颗撞击在坚硬青石上的破蛋壳,于狂澜巨浪之中摇摇曳曳。

    但比洛彬形势更为危险惨淡百倍的则是刘肇基,明军最初撞见的清兵,只是谭泰那五千兵马中的先头游骑部队,众不过千人之数。

    可是于永绶和高谦的逃跑,却把一万人的官兵大军陷入到了自行瓦解崩溃的地步里。刘肇基临时摆出车阵,虽然使得他的一支兵马没有立刻被于永绶、高谦的逃窜带动而自行解体,可是也因此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里。

    清军只以鳌拜、遏必隆带领一小部分巴牙喇精兵追击溃逃的明军主力,剩下的部队则在谭泰和李国翰的指挥下将车阵中的官兵团团包围了起来。

    密集若暴雨一般的炮弹,飞铅似的将明军大车砸成粉碎。无数块战车的碎片被轰进了明军的队列当中,铅制和铁制的重炮炮弹,还有在炸开车阵以后用于杀伤步兵的轻炮铁子,都像不要钱一样洒在了官兵的头顶上。

    也不知道刘肇基是在绝境里爆发出了难得的坚毅和信念,还是他根本已经被清军狂澜般的攻势吓傻了。

    总之刘肇基在这个关键时刻没有像于永绶和高谦那样逃走,总兵官依旧站在车阵的中央,这给了明军西进兵团的将士们以最后的心理慰藉,使得他们没有立即溃散逃走。

    谭泰又组织了一批清军步兵进行凶猛的突击,因为他们的战马十分富裕,连这些重步兵都是先骑马突进到明军车阵围墙之前后,才下马步行向前,把大车卸开后,突入阵中。

    清军的盾车抵挡住了明军为数不多的火炮反击刘肇基的手中本该有不少轻炮,可以在这时候发挥很大作用,但李国翰的炮击对明军炮兵的打击很大。

    当然,更为致命的是明军自身的混乱,本来就有不少炮手跟着于永绶、高谦逃走了。清军突击之时,剩下的官兵又发现他们全无准备,根本打不到敌人,或击穿不了盾车,仓促用火铳反击,可装填火药时,就已经让八旗兵突破了进来。

    八旗兵的骁勇蛮狠被展现的淋漓尽致,他们的凶残、勇猛、酷辣,足以使面前的官兵为之胆寒。若非车阵封死了明军士兵逃亡的去路,将他们自己圈禁在这块死地里,恐怕刘肇基的部下,早已经是逃得一个不剩了。

    但清军兵力毕竟有限,八旗步兵虽然把车阵防线打得七零八碎,可是谭泰又觉得明军已成溃败之势,被围在车阵中的少数兵马是不能对战力强悍的满洲八旗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他担心在这场不必要的冲突中,在已经确定胜利的前提下,让八旗兵付出不必要的伤亡。

    毕竟谭泰虽然很瞧不起明军的战斗力,可是不久前的松锦大战还是让清军几乎磕碎了牙。盛京之内,一时间飘满白纱,几乎是家家戴孝、户户奔丧,满洲人的立国之本,精悍的八旗兵更是几乎伤及元气。

    所以这回阿巴泰入关抢掠,皇太极才特别要求他一定要多获生口壮丁回国,还补充行将殆尽的清军劳动力。

    只是再多的汉人生口,也无法弥补真正满洲大兵的损失。

    虽然皇太极已经多次出兵极北之地,捕获了许多比建州部女真更为野蛮强悍的索伦人为披甲兵。

    可是关外野人数量也十分有限,并不比真正满洲人多到哪里去。这种补充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根本方针还在于满洲人自己绝不能再轻易出现大的损伤。

    每一个八旗兵丁,都是大清的立国之基。

    所以谭泰才在胜利即将到手的关键时刻,又把八旗兵撤了下来。他认为明军自困车阵之中,走不能走、战不能战,与其让八旗兵冲上去白刃突阵,不如先让李国翰的汉军旗炮击一阵,直接把明军炸垮。

    一发又一发的炮弹飞入明军队列之中,硝烟弥漫、尘土四扬,满脸血污的刘肇基双眼发黑,已经分不清他是醒着还是已然晕了过去。

    甚至连刘肇基周围的家丁,都已经很难分清楚这位大明的总兵官,目下是活着还是死着或许也没什么区别。

    因为要不了多长的时间,车阵中的大部分人恐怕都要死。

    又一发炮弹将两名明军家丁拦腰阶段,飞溅出来的血肉和肝肠内脏激活了刘肇基的意识,让他短暂的清醒了过来。

    可是无限绝望之中的清醒,似乎比痴痴昏昏地死去更为残忍。

    他看着周边被炮击炸至血肉模糊的官兵,乱成一团的阵列,还有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的同僚,忍不住哽咽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军溃散,败局已定,我尚能何为?只能以此残躯,为大明殉身了!”

    他把佩刀横在了脖子上,可是还未来得及动手,便让一阵冰雹似的铁子炸的面目全非。周围的家丁看到刘肇基战死的惨状,斗志全无,士气完全崩溃,本来还能稍稍结阵做一点微不足道抵抗的明军,至此彻底崩溃了。

    这一夜完全成为了一场凶残的屠杀,清军不再追击明军的余部,而是转而向西行军,驱赶着溃兵,把他们赶进一条条河渠里,活活淹死。

    洛彬知道再没有时间留给自己了,韩家道附近全是明军奔亡的溃兵。

    洛彬这一小队探骑都几番被溃兵挡住去路,这时要冲过溃兵,夺得前进的路,比较冲进敌方的坚强阵地还要困难得多,因为溃兵逃跑时使用出来的气力比他们作战时还要增加一倍或几倍。

    洛彬再进再却,再却再进,一寸一尺地夺得自己的道路前进,总算挤回了韩家道附近的防御阵地里。

    海潮一般不可阻挡的数千清军正在铺面盖来,他们并不知道韩家道驻扎有两百多名闯军,所以还是放开了在肆意追击。

    “洛部总,我们要不要打?”

    士兵们都在询问洛彬的意见,现在清军正在放开了手扫荡明军的残兵。他们进攻的锋头已经指向了西侧,这其实并不是清军有意而为的一个战术动作,而纯然是分散追击的八旗兵无意中自行摆开的架势。

    但毫无疑问,他们向西进攻的态势把洛彬的神经推向到了一个极点。韩家道这处小小的哨站阵地,在这场暴风雨中承载了过多的冲击,他想等待李来亨的回复,也想等待闯军主力的增援可是现在看来,清军已经冲了过来,如水如潮,他们只能奋起反击了。

    “现在……现在还有什么可说!都跟我打,拼一个是一个!”

    骄纵追击的八旗兵并没有发现韩家道这处哨站阵地里的闯军守兵,或者说是他们注意到了,但却并没有仔细区分闯军和明军的区别,还只把他们当做一些新败以后的惊弓之鸟,毫无戒备的必要。

    数十名穿着两层铠甲的清军白甲骑兵,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闯进了韩家道阵地的正面。洛彬一声令下,将士们都将小型的红夷炮、重型鸟铳架好,闯军的正面还用鹿角、装满砂石的竹筐,还有许多尖锐的竹签,修筑成一道临时防线。

    在闯军的当面,是一大群溃散的明军官兵,他们被那几十名白甲八旗骑兵冲击驱赶,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了韩家道里。

    这些人相互裹挟着身边的战友,被卷进了一场无法挣脱出来的漩涡之中。他们是可怜的逃兵,但绝不能说是懦夫,因为使得这些溃兵处在这种可怜境地中的人,绝不是他们自己,而是指挥他们、统帅他们的后方督抚大臣们。

    周围的闯军士兵都看向了洛彬,他们在等待洛部总发出攻击的命令。但他迟迟没有发言,而是等待着那一大群溃兵先逃过去,这些溃兵不会傻傻地趟过面前锋利尖锐的竹签,他们跑到闯军的防线前时就自动向两边分散开了。

    但这一大群人却起到了遮蔽八旗骑兵视线的作用,那几十名白甲骁骑是如此骄纵,他们是这样的目空一切,直把一切汉人军队当成了可以随意揉捏的蝼蚁。

    绝想不到哪怕是一群溃兵,当这些人遮挡住他们的视野时,都可以将清军宝贵的真正满洲大兵,拉入地狱里埋葬起来。

    “部总!是东虏来了……到底打不打?”

    “等一下!所有人都听我的口令,不许擅动!”

    溃兵的奔逃、八旗骁骑战马的践踏,几乎使得大地都颤抖了起来。这种震颤感透过紧张的空气,已经传递到了每一名闯军哨兵的身上,他们的眼睛都因紧张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许多人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几乎马上就要把铳弹、铁子、炮弹、箭矢发射出去。

    但洛彬努力制止住了大家的攻击**,韩家道的哨站阵地中只有两百名士兵。人数固然极少,但带来的一个好处,就是洛彬足可以把这两百人控制住,使得他们不至于因为紧张和恐惧而提前发起攻击。

    洛彬还在等待八旗骁骑进入到更合适的射界之内,这些满洲巴牙喇,绝没想到面前蝼蚁一样脆弱,像尘埃一般不堪一击的汉人,正在酝酿一发雷霆。

    他们绝非是猪羊果树,而是活生生的战士。

    “放!”

第三十一章 钮钴禄·陈泰不够勇

    清军骁骑疾驰纵横,明军四散逃亡的溃兵根本不值一提,完全只是任他们杀戮的牛羊而已。

    陈泰冲在最前面,他接连射出四箭,除了其中一箭射偏,刺在了一具尸体上外,剩下的三箭都分别射杀了一名明军士兵。

    陈泰的名字听起来很像是汉军旗旗人,不过这只是一个巧合。他出身钮钴禄氏,是后金开国五大臣之一钮祜禄额亦都的孙子,也属于满洲亲贵,所以才能以巴牙喇甲喇章京的身份,统率清军中最精锐的巴牙喇精兵一部。

    这些巴牙喇甲兵乃是清军精锐中的精锐,实为满洲人的核心武力所在。其中着白色布面甲的巴牙喇比之着红色盔甲的巴牙喇,更为精锐,白甲巴牙喇即后来清军的护军营,是主帅直接掌握的亲军,而红甲巴牙喇则是后来清军编制中的骁骑营,属于清军重要的野战精兵。

    但皇太极又从巴牙喇中精挑细选了一批前锋军,这些巴牙喇前哨兵被称为噶布什贤超哈,又比白甲巴牙喇更为精锐一层。

    每名前锋兵装备甲胄一套、一套、弓一把、箭70支、佩刀一把、顺刀一把、短斧一把、镰刀一把、短矛一把、钩鞭一把、麻绳四十根、绒绳二根、钢钎四根。

    可谓全副武装,是真正的杀戮机器。

    陈泰身边的几十名巴牙喇甲兵,几乎都是白甲护军,其中还有三四人是清军最为精悍的前哨噶布什贤超哈兵。

    有如此战力,钮钴禄陈泰的骄纵轻狂也就毫不奇怪了。

    可是在他面前的闯军并不是一捏就死的蝼蚁何况,即便真的是蝼蚁,死前的毒液也要让八旗兵吃痛一番。

    伴随着洛彬喊出的一声“放”,射程最远的一批轻炮先行发出了轰鸣声,漫天的铁子从溃兵分散开的空间中穿梭而过,正打在巴牙喇满洲兵松散的冲击队列里,当即就将战马打死数匹。

    有两名满洲鞑子猝不及防摔倒在了地上,身后其他战马奔驰而过,几乎要将这个鞑子踏死。但是白甲兵的武艺确实惊人,在千钧一发之际,这两个鞑子又用惊人的速度翻滚闪开。

    但闯军剩余的重型鸟铳也在这时候一齐发射,曾经震撼了小袁营的“雷霆”现在终于奔向了清军。

    集中发射的铳声之烈,超过了混乱战场中的一切呐喊之声。撕裂耳膜的雷鸣又将数匹战马射倒,那两名已经先前落马的鞑子,此时终于闪避不开,被战马的尸首压断了大腿,一边哀嚎着、一边想要用力爬出来。

    “什么人!”

    陈泰用满语惊呼一声,他不及多想,就将身体伏在马鬃上面,双腿夹紧马腹,像一根标枪一样猪突猛进。

    他用直觉判断已经进入到合适的射程后,立即半躬起身子,飞起一箭就把一名闯军铳手射杀。

    剩下的白甲精兵们也没有被“霆军”的雷鸣直接吓倒,他们虽然十分惊惶,从未经受过这样震撼的排枪齐射。

    可是多年来百战余生养成的身体反应和肌肉记忆,让这些无比精悍的白甲兵凭借本能就冲了过来。他们或者投出短矛,或者用精准的箭矢,在眨眼就杀伤了十多名闯军士兵。

    可是当巴牙喇甲兵再前进一点时,陈泰就发现闯军面前的竹筐、竹签、鹿角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战马的四蹄也难以跨越这样的距离,陈泰想都没想就第一个带头下马,然后自己冲过去用佩刀把鹿角砍开。

    只是闯军又岂会坐视八旗兵攻进来呢?

    洛彬同样带头冲了出去,他双手握住腰刀第一个冲向八旗兵。然后剩下的闯军士兵,除了少数人继续在装填鸟铳以外,剩下的人都拿着牌刀和长矛冲了出去。

    在竹筐和鹿角的两端,一百多名闯军士兵和几十名巴牙喇甲兵撞在了一起。

    “喝啊!”

    几十个、几百个声音同时高呼起来,人们都在用本能互相厮杀。洛彬左右劈砍着他手中的武器,然后站稳了,厉声喝道:

    “有死无生,刀山能上,火海能闯,扛住一阵,我们都将为闯军立下大功!”

    清军在肉搏乱战中还能突然拉开一点小小的空间,然后射出一阵密集的乱箭,把闯军吓了一大跳。好几支箭矢都是冲着洛彬射过去的,洛彬在随营学堂的一个同学,也是这支部队的二把手猛然跳到他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箭矢,这一箭正好射中他的喉咙。

    他倒在了洛彬的面前,还用颤抖的手举起盾牌来掩护洛彬。可洛彬已没有时间好好照料一下同窗的遗体,巴牙喇挥砍过来的大刀让他再没办法闪避,只能用左手的手臂硬接下来。

    刀锋狠狠切入洛彬的身体里,直到碰到肩胛骨后才停顿了一会儿。洛彬顺势用左臂把长刀夹住,他自己向前迈出一步,狠狠将腰刀刺入敌人的胸腹之间。

    可转眼间他就感到手感不对,巴牙喇的双层盔甲使得腰刀没能全锋没入。敌人随即将长刀拉了回来,只是用力一扯,他的左臂就几乎被斩断,只剩下一半的骨头和肌肉连接在肩膀上。

    洛彬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几十名八旗兵的突击,却几乎让二百名闯军支撑不住。紧张的形势让他根本感觉不到肩膀的痛楚,只是右手拼命把腰刀继续刺进去,直到完全贯入鞑子的腹中,然后用力搅动,再像拔出刀鞘似地抽出来,带出一道使人心惊的血花。

    闯军的反攻之猛烈,让陈泰心中升起了和洛彬同样的想法。他不知道眼前的敌人到底是什么人,这种坚韧的战斗力,让陈泰联想起了松锦大战最后的阶段,洪承畴身边那些抵抗到最后时刻的明军边兵。

    他们有一种同样的气质,那就是在足够粮饷资源的支撑下,汉人将士的正常战斗力,就可以让关外不可一世的野人们感到不可摧毁的坚韧。

    陈泰亲眼看到了洛彬是如何杀死了那名他熟识的噶布什贤超哈前哨兵,他心中升腾起强烈的怒火,愤恨自己的无谋,让满洲人遭遇到不必要的损失,也愤恨面前的敌人为何没有立刻转身逃窜。

    陈泰身旁的两名前锋军用身体把闯军人墙撞开,陈泰则抓住时间,他往后退了半步,搭弓射箭,几乎只在半个呼吸间就把箭矢发射了出去。

    这一枚重箭正中在洛彬的头盔上,把他的笠盔砸出了一个相当大的破洞,可是不幸位置偏高半寸,没有贯进洛彬的额中。

    反应过来的闯军将士又汹涌地堵了过来,他们用人数优势把几十名巴牙喇甲兵半包围了起来。砰砰砰的一阵密集响声,十多名还在后面装填火药的铳手终于不失时机地进行了一轮齐射。

    陈泰还没反应过来,三发或者更多的铳弹便击穿了他身上的两层盔甲,那些铅弹像是铁钉和利剑一样,不留分说,挟带着猛烈的冲击力将陈泰的整个上半身都击飞了出去。

    他全身失去重心,向后栽倒,继而周围的闯军刀牌手便一拥而上。一把长刀切开了陈泰的喉管,另一刀则直接劈砍在了他的脸上。

    钮钴禄额亦都的孙子,彻尔格的儿子,就这样被蝼蚁似的闯军士兵剁成了一滩肉泥。

    洛彬捂住了左肩上的伤口,兴奋地大叫一声,已把几十名下马白甲兵半包围的闯军将士们,更加奋勇突进。

    全副武装的满洲大兵也只是普通的人类,他们挨了一刀、中了一箭后,一样会有致命伤,一样会死在战场上。

    清军的精锐正在遭到最无意义的损失。

    洛彬喘着粗气,左肩的剧烈痛楚正在慢慢传来。他半眯着眼睛,想要为目前的胜利露出一个笑容来,可却只能扭曲地惨着脸,说不出话来。

    他身边一名士兵刚想扶他一把,就被一枚箭矢射中侧颈,栽倒在地。洛彬偏过头去,还没看清是什么人的攻击,就被飞掷过来的一支短矛刺穿头部。

    洛彬来不及思考什么,身体就被带着向后飞了出去。同样在率兵追击明军残兵的遏必隆敏锐发现到了陈泰撞到的硬茬,他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可惜没能救下陈泰的性命,却给了闯军这支哨兵小部队以致命一击。

    可遏必隆掷杀洛彬并未能给他带来半分的喜悦,他打马接近犹自在激烈抵抗的闯军阵地,惊异道:

    “这些人不是明军!他们是什么人?穿着的衣甲样式和颜色,都和明军不大一样。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们遇到了什么敌人!”

第三十二章 遏必隆嗅到危险

    遏必隆割下了洛彬的首级,两百名闯军士兵难逃被八旗兵彻底消灭掉的死路。可对清军来说,这绝不是一场可以称道的胜利,甲喇章京陈泰战死,超过三十名精锐的巴牙喇甲兵被杀,这样的损失已经超过了清军攻破兖州府时付出的伤亡。

    洛彬战死了,这一小队闯军的前哨兵全军覆没,可清军并没能轻松地消化胜利果实。遏必隆急慌慌地奔回去,要把突然遭遇到汉人劲兵的消息带给谭泰,可是更多的清军部队还处在肆意骄狂的分散追击里。

    夜色越发浓黑,黎明前深沉的天空被正当中的一轮明月映照出淡紫色的光辉。雨后的星空一尘如洗,可最干净的夜空,也挡不住地面上厚厚浓雾带来的遮蔽感。

    清军得益于这层浓雾的笼罩,才能如此迅速地逼近到明军近处,使得多达万人的明军官兵猝不及防间溃散大半。

    可也是因为这一层厚厚大雾的关系,谭泰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和闯军主力所处的位置是多么接近。

    八旗兵在韩家道磕碎了半颗牙,可是更多的满洲人还沉醉在这一次轻而易举的胜利之中。他们提缰追杀,把体力和马力都消耗在了激情式的追击里,而未能预料到迷雾之后的强敌。

    洛彬出身于黄麻士绅之家,可他却为闯军的事业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闯军的主力成分,到现在为止,依旧是以陕北边民和中原、湖广的失地农民为主。可是随着闯军在开封、在随州、在襄阳、在武昌的不断胜利,也日渐有着更多原本处在社会中层的人加入到起义军中。

    这是并不值得奇怪的事情,明廷一次接连一次的军事失败,让崇祯皇帝不得不把催科追比、摊派加饷增加到更为沉重的地步。

    可是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军事失败和财政税负的加压,明廷原有的行政体系却越发颟顸不堪。

    处在旧有统治阶层顶端的群体,包括宗室、勋戚、高级的文武官绅,这些人为了弥补自己本应付出的利益损失,正在日益使用一天比一天简单粗暴的转嫁手段,把伤害转移到下一层级的社会群体身上。

    黄麻士绅被宋一鹤所逼反,看起来是恳德记唆使下才出现的偶发状况。

    可只要明廷不能从社会顶端阶层中抽取资源,相反还要不断将这种摊派、加派转嫁到下一层级群体之中。

    只要这种冲突一直存在,那么矛盾的激化,也就成为了偶然中的必然。

    不光是湖广闯军,中原闯军,李自成的手下,也出现了越来越多中层阶级出身的文人投效。甚至于伴随着闯军的不断胜利,越来越多不得志的中下级官绅,也把投靠闯军视为了扭转功名命运的一大捷径。

    这种情况势必使得闯军的政权向着一个成分更相似的结构转化,但在现阶段而言,它也使得闯军能够获得更为广泛的拥护和支持。

    洛彬出身于曾经对抗起义军的黄麻士绅之家,可他接受了幼兵团和随营学堂的转化,已经成为了闯军不可分割的一份子。

    他的勇烈捐躯,或许在长远看来,意味着闯军正往一种让人不能感到惊喜的传统政权方向转化。

    可就在目下而言,洛彬的牺牲,标明的是闯军对湖广北部一段时期以来的统治,已经开始培育出了本政权下的天然支持者。

    他们和郝摇旗这样的义军元从老兄弟不同,也和方以仁这样因为统治集团内讧而被迫投靠闯军的高级士人不同,甚至于和顾君恩这种由于处境落魄、仕途无前景而加入闯军的落魄文士不同。

    这些天然支持者参与闯军、支持闯军的主要原因,在于他们将闯军视为了天然的、惯性的管理者和统治者。

    这标明着闯军的根基,正在慢慢巩固和扎实起来。

    新的变化,意味着新的力量。后世历史中白旺劝说李自成留守襄阳时,曾说过闯军在襄阳一带的统治已经是“诸寨咸服”,成为了具备本地权威的天然合法政权。

    现在李来亨的努力,则使得这种情况以更为巩固和扎实的形态,出现在了更加广泛许多倍的地域范围中。

    迷雾之中,清军尚在嗜血追击。少数人如遏必隆,已经从陈泰的偶然战死中,嗅到了不同以往的危险气息。

    可是大多数清军,他们没有见到遏必隆送去谭泰处的重型鸟铳和闯军旗号或者说,哪怕他们见到了,也不会因此改变对于关内汉人军队轻蔑而鄙夷的心态。

    在这种心态下,他们似乎淡忘了松锦大战时八旗兵种种惨痛的伤亡和教训,淡忘了汉人军队只要能够获得正常的组织和训练,就一定能够成为令清军难以完全下咽的苦果。

    更不要说,若这样获得正常组织和训练的汉人军队,又得到了良好的战役规划和指挥则不仅仅是苦果,而将是足可以致命的毒药。

    豫东大地,这块处在河南、安庐、山东交界和夹缝之中的土地,它淮北大地上的第一面屏障,是曾经给予胡元致命一击的江淮红巾军之发祥地。

    比酝酿了徐寿辉和陈友谅的江汉之间更为伟大的,自然是最终摧垮了胡元的江淮之间。

    显然比起在韩家道嗅到这一点的遏必隆来说,绝大部分八旗兵都还没有察觉到,他们在江淮之间一定会遭遇到来自民众力量的抗击。

    这种源自民众的力量,即便没有一个畏敌如虎、结党营私、权谋自为、心胸狭隘的李来亨进行组织,同样能让清军吃到苦头。

    后世历史中同样骄狂的清军,就是在海州撞见了小袁营的一支部队,被自己所鄙夷轻蔑的流寇军队打到了浮海逃亡的地步。

    而多了李来亨这样一个用心险恶之人后,清军只能遭遇到更加坚定和激烈的抵抗。

    遏必隆正在狂奔之中,他在韩家道把洛彬麾下的二百闯军彻底消灭以后,再将这些激烈抵抗的汉人全部割下首级、堆成京观泄愤的同时,也从闯军遗留下的鸟铳、火炮、甲仗军械中,意识到情况已经起了变化。

    可是黎明前笼罩住豫东的这场浓雾,让遏必隆稍稍有些迷失了方向。他看着那一圈又一圈的白色雾气,抚摸着马鬃和盔甲上薄薄且冰凉的晨露,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迷失感……

    这里是距离盛京数千里以外的明国内地,是真正的敌国之境。

    如果汉人不是猪羊果树,而是会咬人的野兽……

    他们岂不是身处在了一片会把满洲人吞噬殆尽的野林之中吗?

    “哈、哈……”遏必隆用力拍了一下马背,加速前进,他偏过头又对身边的一名八旗甲兵说道,“你们回去西边,把各军兵马全部召回。就说是发现新敌,对所有见到的人,都要告诉他们,已经发现了明军主力的动向,所有人都撤回东面来!把分散的追兵全部叫回来……务必!”

    遏必隆心里有些没底,他的哥哥图尔格还在兖州附近,只能自己来想办法了!

    他继而想到,鳌拜现在在干嘛?

    他并不知道,鳌拜正在想的问题是:遏必隆他妈的去哪里了?快来增援老子啊!

第三十三章 迷雾里的号子声

    明军的迅速溃散正在八旗兵的意料之中,鳌拜志得意满,那冲破了刘肇基车阵的致命一击就是他的手笔。

    之前已有不少巴牙喇甲兵分散追击溃逃的明军,偶尔有几股人数较多的溃兵逃到远处,居然大着胆子重新聚成一团,想要对抗八旗兵凛然不可战胜的神威。

    鳌拜对这种不值一提的微弱抵抗大感好笑,他纵追骑蹂躏,用山洪一样猛烈的纵击,将明军半心半意的最后抵抗彻底击垮。

    道路上全都是束手就擒的明军俘虏,很多人为了逃得更快些,直接把盔甲丢在了地上,他们赤袒着半个身子,人人垂头丧气,满面绝望和无奈,显出一派荒唐的景貌。

    鳌拜双腿夹紧马腹,从大群俘虏中间飞奔而过,他的马鞭本该是催促战马前进的工具,此时却成为了鞭打明军俘虏来发泄胜利狂妄的武器。

    这些被鞭打的俘虏,大部分人都丧失了战斗的心气。他们眼中对前途已经毫无指望,对于自己将要被绑送出关,从此不仅自己终生成为满洲人的奴才,而且连世世代代的子女都将如此的命运,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

    可这之中有少数人,是那个在车阵里壮烈牺牲的明朝举人何刚招募的义乌壮勇。他们是些老实能干的矿工,也有几个人只是单纯务农的庄稼汉,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还未沾染上老兵油子的种种不良习气,尚且保留着一种质朴的勇敢。

    这种勇敢让一名胆子最大的矿工抓住了机会,鳌拜纵马抽鞭,为了让每一鞭的力量足够大、足够发泄出他因胜利而愈发猖狂的**来,鳌拜每一次都要先把鞭子高高扬起,在半空中抡满一个圆圈后,才狠狠抽打在俘虏的身上。

    当马鞭再度被扬起的时候,那个不知名的矿工抓住了机会。他身上的一件布面甲还未被八旗兵剥掉,手里虽然没有武器,可是地上数不清的明军尸体手里,却零零散散地握着不少武器。

    矿工悄悄地靠近了一支雁翎刀,在鳌拜目空一切扬鞭的时候,他猛然将雁翎刀捡了起来,自下向上,用撩砍的姿势劈到了鳌拜的身上。

    可是巴牙喇纛章京身上穿着的三层铠甲把雁翎刀的锋刃卡住了,反应过来的鳌拜立刻把马鞍侧面悬挂的佩刀抽出,他挟带着强烈的惊怒和后怕,一刀把矿工砍死。

    而后鳌拜还不解气,亲手用套索绑住矿工的脖颈,用战马拖拽着他的尸首,示威给其他俘虏看。

    可这一切都不能抹平鳌拜心中的惊怒,蝼蚁的反抗让鳌拜有一种极强烈的被冒犯感。这个被皇太极赏识的镶黄旗后起之秀,脾性刚愎易怒,他决定用更大规模的杀戮来报复明军矿工本不该产生的反抗想法。

    鳌拜亲自带着数队巴牙喇甲兵四散追杀明军溃兵,对于手脚完好、身强体壮之人,他倒是没有忘记皇太极的教诲,要求八旗兵们都用套索把这些人绑走。

    但是对于那些已经受过伤的官兵,鳌拜就没有这种多余的仁慈。他下令一旦追击遇到这种受伤的俘虏,那就没有将他们带回关外的必要,因为清军没有多余的精力照看这些伤者,一路把他们送到千里之外的盛京。

    对这些人,直接杀掉是最好的办法。

    鳌拜曾对遏必隆的杀戮游戏表示强烈的反对,可他自己对于“猪羊果树”的做法,似乎也没有高明到哪里去。

    至多也只是鳌拜不杀手脚完好的生口丁壮罢了。

    这些追骑凭借战马的优势,肆无忌惮地追杀着明军逃散的士兵。夜幕像一块大黑布似地笼罩了大地,鳌拜的部下虽然举着一支火把,但主要还是靠满语的声音和战马的嘶鸣来辨认友军。

    明军溃兵基本上都是步兵,没有战马,而且总在像可怜鬼似地哭叫,很好辨认。黑幕里到处都是这样让鳌拜感到喜悦的哀嚎声,可他突然间听到一个有分寸的抑制的声音。

    这个声音,恰恰与此时此地黑暗和迷雾笼罩下的气氛截然相反。

    鳌拜隐约听到里面有一个汉话的“墙”字。

    墙?

    旷野之上,哪里来的墙?

    他竖起耳朵,还想再仔细听听,可是更多马蹄踏碎大地的声音就把鳌拜的双耳震得像一团乱麻了。

    “不要看错了目标,扑个空,才丧气哩!”

    鳌拜又听清楚了一句汉话,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双手本能地取出弓箭,对着迷雾中的黑暗连珠般射出两箭。

    其中一根箭矢发出了没入盾牌中的声音,另一根箭矢则像是刺中了一匹战马,鳌拜听到了马匹痛楚的嘶鸣声,继而又有噗通一声扑倒的声音。

    可是接着更多的马蹄声、盔甲甲叶之间的摩擦声、刀枪相互碰撞的金戈之声,都从迷雾里冲了出来。

    “三堵墙”

    这回鳌拜终于听清楚了声音,三堵墙?他依旧没有搞明白旷野上哪里来的三堵墙,可是从迷雾中冲出的十几名骑兵却让他弄清楚了这是敌人。

    陶醉在轻松胜利和肆意追杀中的清军,他们绝没有想到已经彻底瓦解的明军溃兵里,会突然冲出一队建制完整、骁勇难缠的骑兵。

    他们疏忽到连必要的斥候都没有做好夜不收的工作,全都忘我地投入到了追杀残敌的轻松任务里。

    若非鳌拜天生的警戒心让他第一时间射倒了一名敌骑,这些八旗兵就几乎是没有一点准备,就和迷雾中的敌人迎头撞在了一起。

    大部分清军都被突然响起的旗鼓声惊吓到了,这些古怪的旗鼓声里不止有明军和清军常用的号角、海螺,还有些尖锐的号子声。

    这些莫名的号子声让鳌拜的心中突然一颤,他感到眼前从迷雾里突然冲出的十几个骑兵,肯定不是明军。

    鳌拜和明军早就交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他一眼撇过去,就看出这些人的气质和明军一般官兵,存在一种微妙而隐约的差异感来。

    他们是谁?

    鳌拜一边想着,一边戴着两名前锋军甲兵冲了上去。他用个人的勇敢和武艺弥补了清军的猝不及防,抵挡住了敌人的突袭优势。

    可紧接着那些敌骑就纷纷掏出手铳,鳌拜当然认识那些精巧的武器,也知道这些武器将可能造成的后果。

    他几乎是惊吓地将身体紧紧贴在了马背上,一阵铳声响起,狂奔之中的两名巴牙喇甲兵被手铳射中落马。

    鳌拜身体紧紧伏在马背上,战马则半步未停,第一个撞进敌阵之中,剩余的八旗骑兵见到鳌拜冲了过去,也都一头冲进了敌骑的队列里。

    八旗甲兵用长矛和佩刀飞速刺击挥砍,眨眼间便将三名敌骑挑落下马。但敌人骑兵的队列排列得相当密集,鳌拜等人冲撞进去以后才发现马匹缺乏回转腾跃的空间,他们都互相阻碍在一起,难以冲锋出去。

    好几把长枪一起捅了过来,鳌拜靠自己的武艺躲了过去,但还是有一名武艺并不逊色巴图鲁多少的前锋军甲兵被突然探出的长矛戳下了马。

    在混战之中,落马士兵往往都立即被飞驰的战马踏死,或者被各种尸体活活压死、窒息而死。只有运气最好的人,才能在落马后保住一条性命,勉强站起来继续作战。

    鳌拜在混战中发现敌骑数量不多,他吹了一声口哨,几个老战友会过意来,跟他一起用套索把敌骑从马上拽落了下来。

    接着他们一拥而上,在接近长矛攻击范围前的一刻,突然搭弓射箭,在极近距离内爆发出一阵密集的箭雨,瞬间又射杀许多名敌骑。

    鳌拜觉得自己可以先喘一口气了,他看看四面八方,确认敌骑数量只有这些,胜利已在自己的掌握中后,才说道:

    “这些人是哪来的?怎么明国人还没有被全部杀散!”

    没有人能够搞清楚这个问题,他们还未来得及庆祝这突然遭遇战的胜利,怒吼、叱咤、锣鼓、兵刃相接触的铿锵声和混乱的马蹄声就从四面八方围绕了过来。

    鳌拜震惊了,他心中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流贼?

    迷雾遮挡了所有人的视野,一百多名闯军骑兵也没有料想到他们会这样快地接触到敌人,以至于自己也处在一个分散追击的状态里。

    现在就看谁能更快把兵力调集过来,还有看谁能够够快意识到冲突和战场的全貌。

    “这些人是流贼!”

    鳌拜的反应速度是最快的,可他身边此时只有不足一百名的八旗兵,迷雾中新出现的敌人则明显多出不少。

第三十三章 雾中的骑兵交战

    浓厚的雾气缠绕在每一名骑兵的身边,顾君恩的出使在极短时间内就收获到了巨大的成功,他在马牧集居高临下的一番狂傲陈词,让陈永福不能不大受触动。

    哪怕袁时中依旧坚持和闯军对抗到底的思想,他们也要考虑马牧集的守军能不能抵挡下闯军接下来的雷霆猛攻。

    而且陈永福和袁时中既然已经寄希望于明军西进兵团的救援,那么顾君恩给出的一个时辰考虑时间,不管明军在一个时辰以后投降亦或是继续抵抗,都比现在就立即和闯军动手要来得好。

    这一切都在顾君恩的计算之中,但即便如此,在陈永福将他放回闯军本阵报信前,顾君恩还是悬着一颗心。他甚至做好了打算,随时都在计算着自己和陈永福之间的距离步数,考虑一旦形势不利,就立刻冲过去用腰间的短剑把明军主帅挟持起来。

    不过就凭顾君恩的身手,他大约只会马上被陈永福砍成肉酱吧……

    好在终究不辱使命,陈永福准备用这最后一个时辰来等待明军西进兵团的旧怨,如果援兵不至,他并没有为朝廷和崇祯皇帝捐躯殉国的打算,而是已经做好了投降闯军,改换东家的准备。

    对袁时中来说,他则准备用这一个时辰的时间,抓紧备战,把之前被闯军炮标炸毁的许多土木工事修复起来。

    对李来亨来讲……

    马牧集的战事,就要先告一段落了。

    夜幕和浓雾成为了掩护闯军撤退的最好屏障,不过李来亨还是听取了方以仁的建议,没有立即将所有军队都撤向东面战场。

    他先让郝摇旗带着骑兵部队率先东撤,剩下的步兵、炮兵部队则一边戒备着牧马集的明军,一边依次轮换撤防。

    李来亨小心翼翼,又备极加速,生怕被陈永福和袁时中看出端倪。

    他可不能寄望于清军芒刺在背时,明军会出于民族大义来帮助自己啊!

    郝摇旗的这一队骑兵部队东进速度极快,可是复杂的天气情况和深夜里昏暗的视野,还是给他造成了很大困难。

    急速奔驰的闯军“三堵墙”里,有好几支队伍都和主力脱节,有些骑兵是跑得太慢,被甩在了主力后面;有些骑兵则是在浓雾里走错了方向,偏离了徐州和归德之间的大道;还有一些骑兵,则是因为他们冲的实在太快了,竟然过早地遭遇到了清军骁骑。

    这一队骑兵人数不足一百三十人,指挥他们的骑将是楚闯骑兵标威武将军艾卓的弟弟艾德。他一心纵马前进,未料想到这么快就和东虏撞在了一起,混乱之中也摸不清楚东虏的具体兵力究竟如何。

    但艾德考虑狭路相逢拼的就是一口气,所以对暂退一步、避敌锋芒的事情是考虑都没有考虑过。他带着二十名闯军三堵墙骑兵上到一处小坡上,然后便将冲锋号高高举起,咬在口中,微微倾斜向上,吹出无比尖利又清脆的号子声来。

    号子声像是利剑一样刺穿了层叠的浓雾,艾德率领二十名三堵墙骑兵自小坡之上飞冲而下。他们的冲击队列排列得是如此密集,以至于战友的手臂都能碰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堵坚实的城墙一往无前推进而来。

    鳌拜此时终于弄明白了敌骑为什么会在旷野上喊出“墙”这个字,他望着被一圈圈雾气捆绑、连接起来的敌人远远看去,这些敌骑的长枪就像是全部连接在了一起一样,浑然一体,他们的盔甲也变成了拼接在一处的“墙”。

    鳌拜拥有着清军中最让人羡艳和钦佩的封号“巴图鲁”,他的武勇冠绝八旗兵之中。可在一面墙……不,不是一面墙,而是三堵墙的面前,个人的武勇却显得分为无力。

    闯军三堵墙挟带着雾气、露水冲撞进了巴牙喇甲兵的队列里,他们那尚且带着晨露的矛尖贯进了清军战马和满洲人的身体里。

    噗嗤、噗嗤的贯破声连续响起,中间也夹杂着长矛木杆断裂的破碎声。

    闯军骑兵在冲击,八旗兵也在反击,有长矛将八旗兵刺死,也有有些长矛在碰到坚实的铠甲时,被自身猛烈的冲击力震断。

    巴牙喇甲兵们也用手中的长枪和佩刀发起了反击,只是他们的队列相比较闯军要松散得多。虽然清军骑兵的马术和武艺全部都在闯军骑兵之上,可这千钧一发之际,密集的队伍和促狭逼仄的战场,却容不得他们的个人武艺有所发挥。

    三堵墙骑兵最大程度上降低了个人马术和武艺对骑兵战力的影响,闯军把骑兵的冲击和交锋,从骑士们精湛又巧妙的武勇对决,演变成了一种血肉消耗的零和游戏。

    决定胜利的因素十分简单,就是看哪一方的骑兵人数更多、士气更高、冲击更加坚决。

    鳌拜身边有好几名身手矫捷的前锋军八旗兵,他们躲开了闯军骑兵的手铳射击,却还是没有躲开那轰隆一声冲来的“墙”。

    前锋军甲兵想要调转马头,避开闯军骑兵的攻击,可是那连成一片墙的猛烈冲击,却压迫的他们没有任何机动、腾跃的空间。

    但最后只能以命换命,这些最珍贵、最骁勇的镶黄旗前锋军将士,只能在被三支甚或是四支长矛刺倒的瞬间,拼命挥击长枪和马刀,在死前也带走一个敌人的性命。

    可这种以命换命的消耗,对鳌拜来说根本就是一种不容接受的绝路!

    他被闯军骑兵如墙推进的冲锋深深震撼了,这样的骑兵到底要怎么打?他们的马术、骑射、武勇都没有多么厉害,可偏偏促狭逼仄的空间让八旗兵们没有一丁点办法发挥自己的长处,只能和敌人玩起最没有意义的一命换一命。

    鳌拜命大一些,三堵墙骑兵的冲锋虽然杀死了不少巴牙喇甲兵,但他鳌拜只是被长枪给挑落了马。他身上穿着三层盔甲,绵甲、锁子甲、布面甲,这三件铠甲坚实的防护保住了鳌拜的性命,使他落马以后还能继续战斗。

    闯军三堵墙固然在冲锋时,能够给人以泰山压顶、人力不可对抗的压迫力,可当一波冲锋结束以后,他们密集的队形也被破坏掉了很多。

    过于密集的冲击队列,使得闯军骑兵想要重整队形,也比一般的骑兵队伍要困难非常多。鳌拜并没有搞明白这一点道理,但他的战场嗅觉却抓住了闯军三堵墙骑兵迟迟不能整顿好队形的战机,剩余的八旗甲兵全都疯狂涌了上来。

    他们用腰刀、长枪、狼牙棒,更主要是弓箭,透过雾气,集中力量打击敌骑。

    此时双方的队列都已经乱成了一团,闯军骑兵无法在短时间内重新组成墙式冲锋的队列。所有人都只能在一片黑暗之中各自为战,人人捉对厮杀,全凭勇气,各仗武艺,战斗到白热化的地步,再没有一点喘息的空间。

    鳌拜用套索把一名闯军骑兵拽下马后,跃身翻腾,抢攀上战马,接着又从身边前锋军将士的手上接过一副弓箭。他在疾驰狂奔的战马上,依旧有百步穿杨的准头,黑暗和雾气都不能阻挡鳌拜的箭矢射杀敌人。

    当战斗陷入到大混战以后,清军个人武艺上的优势便开始渐渐发挥出来了。

    可是……

    可是闯军拥有更大的兵力优势,在战场上,最大的、唯一不可动摇的优势,就是兵力优势。

    郝摇旗率领的一千多名骑兵陆续抵达战场,两队约百人的三堵墙队列呈一个新月轨迹,迂回到战场的侧翼,接着以如墙推进的猛烈冲锋切入战场。

    鳌拜猝不及防,任凭八旗兵如何勇悍,也难以对抗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他们又一边射箭一边撤退,鳌拜已经发出了突围的命令,清军士兵虽然又接连杀死了许多闯军骑兵,可战局的总体优势已经向着闯军一方划了过去。

    “是东虏吗?我们撞见清兵了!”

    郝摇旗自问自答一句以后,就立即带着闯军的先头部队发起冲锋。他们像一条蓝色的长龙涌入战场,扬武蓝闪耀战场之上,精悍骁勇绝伦的巴牙喇精兵像是稻草一样被割倒一大片,留着猪尾巴辫子的满洲人一个接一个的落马。

    三堵墙纵骑蹂躏,郝摇旗充分发挥兵力优势,闯军骑兵从三个方向对清军发动了歼灭性的毁灭打击。

    鳌拜勉力突围,还是不幸被一发手铳铅弹射中小腿。他感到有一块碎裂的甲片也嵌到了自己的血肉里,鲜血直流,迅速灌满长靴,可也只能忍住剧烈的痛楚,带着剩余清军拼命往东边突围。

    自从松锦大战以后,清军骄纵十倍于从前,鳌拜的刚愎自大在满洲人之中又更为强烈,他如何能够忍受这样失败的屈辱呢!

    “遏必隆,你到底跑哪里去了!”

第三十四章 鳌拜震惊了

    李来亨从马牧集附近先行抽调东进的部队,总数约有一万一千人左右,他自己还和方以仁、顾君恩带着一千人的亲军标追赶过去。

    这支庞大的部队陆续抵达韩家道附近,并向砀山一带靠近。清军本在砀山以西就分布了不少追击明军残敌的部队,这些小股的追杀部队几乎都算是清军的精兵,却不幸撞见了闯军的绝对主力,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迅速消灭。

    鳌拜的情况算是好的了,他撞见的只是郝摇旗率领的闯军骑兵先头部队而且还因为闯军先锋冲的太快,和后面的主力大军有所脱节,不然就鳌拜这么一点人,根本连突围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他勉强突围以后,向东狂奔逃出闯军的追击范围以后,才稍稍清点了一下剩余的人数,赫然发现自己身边的巴牙喇精兵居然只剩下了十几骑。

    鳌拜估计突围的时候,应当很有不少人从其他方向突围出去。可即便如此,巴牙喇甲兵的损失也实在惊人,回到盛京以后,他该如何向皇太极交代呢!

    “洪承畴这个狗贼,简直是满口放屁!说什么流贼十人才算明军一人,我真是上了他的当!回到盛京以后,必须让大汗枭杀此贼。此贼胡言乱语,才害死这么多巴牙喇,我、我……可恨啊!”

    鳌拜仰天长啸,将怒火发泄到了洪承畴的身上。若非洪承畴胡言乱语什么流贼十人才当明军一人,他们又怎么会这样骄纵无备?

    这个洪承畴,松锦大战的时候就害死了不计其数的满洲人。大汗听信了那些汉臣的鬼话,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收取这样一个无用之人,如今又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让满洲人死伤无数。

    可鳌拜随即又想起一件事来,他们之前在黄河北岸时就听说过流贼约有十万之众若这十万人都如刚刚的敌骑一般善战,或者退一步讲,即便只有刚刚那群敌骑一半的骁勇犷悍,也不是渡河的五千人能对抗的!

    “天!洪承畴该杀!洪贼该杀啊!”

    郝摇旗的骑兵还在身后追杀,鳌拜喘息一小会儿后便继续东奔。

    他心中越发惊惶,流贼有十万兵马啊!

    这仗还怎么打?必须走、必须撤才行。

    好在运气于此刻降临到了清军的一方,黎明前的夜色比之前深夜时更为漆黑,凌晨时分的晨雾也大大阻碍了闯军追骑的视野。

    鳌拜侥幸逃出了郝摇旗的追击范围,而且在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李国翰的本阵所在。汉军旗没有参与到对明军残兵的追击里,这是因为谭泰有意减少汉军旗立功的机会,可却意外让鳌拜可以迅速找到这支留守本阵的部队。

    李国翰手中有不少火炮,虽然因为大军渡河而来,并未携带清军威力最大的超重型红夷炮,但那些重型和中型的红夷大炮,威力也足够惊人。

    比鳌拜更早奔回砀山附近的是遏必隆,他已经把在韩家道遇到的敌人情况全部告诉给了李国翰。鳌拜回来以后,又将和流贼骑兵战斗的细节全部说了出来,李国翰、遏必隆两人面面向觎,对突然出现的强大敌人充满不可置信之感。

    “这……这些人是流贼?”

    李国翰充满疑惑,他并没有和流贼交过手,心中还和其他满洲人一样,相信着洪承畴的“十贼当一明兵”的说法。

    而经过韩家道的一战以后,遏必隆则对流贼的战斗力有了准确的估计,他断言道:“这些人和洪先生说的完全不同,或许不是流贼,但肯定是我们的敌人。”

    鳌拜则反驳道:“这些人就是流贼!我已经看到他们的旗号了,就是闯军,你们都听说过吧?流贼又叫做闯军,这绝没有错!”

    “不对,流贼哪有那么厉害,肯定是弄错了。这和洪先生说的也不一样!”

    遏必隆向来和鳌拜意见不一,可鳌拜现在火气正大,他干脆指着遏必隆骂道:“你到哪里去抢东西去了?我们打了那么久也没有见到你的人影!还有……别跟我提洪承畴,他一定是明国人的奸细,这个奸贼,害死多少满洲人啊!”

    “固山额真呢!”

    鳌拜和遏必隆两人同时对李国翰发问,李国翰大感头疼,他赶紧让人把消息带去给正在扎营休整的谭泰,等待他来定下决策。

    可现在正是兵凶战危之时,郝摇旗率领的一标骑兵狂飙猛进,根本没有留给清军决策谋划、重整战伍的时间。

    鳌拜奔回砀山附近后,还没过满两刻钟,郝标骑兵就尾随杀到。这千余人的骑兵队伍在郝摇旗的指挥下,展现出一种使人醉狂的奔腾之势,迷雾漫漫,清军也分辨不清突然杀到的敌骑究竟有多少人。

    李国翰只好全神贯注警备起来,好在汉军旗没有参与追杀明军残兵的任务,队伍建制和部伍比较整齐,仓促之间也能立即列阵还击。

    鳌拜和遏必隆慢慢收拢回来的巴牙喇数量也还有几百人之多,他们虽然刚刚经受过闯军出奇的打击和震撼,但满洲人心气极高,并没有因一时的困难和挫折而畏惧。

    这几百名巴牙喇甲骑在郝标冲来之际,断然反击,逆流而上,和人数上占据优势的闯军撞在一处,厮杀成一团。

    汉军旗备有数量很多的火铳和大炮,但这时候晨雾更浓,空气极为潮湿,李国翰仓促之间几乎不能点燃火药,清军的火力优势迟迟不能发挥出来。

    “快、快呀!”

    闯军骑兵奔腾席卷,大地为之震颤,李国翰虽然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可这样的场面起码能让他知道不立即反击,清军可就要完了。

    他连声催促炮手们装填火焰和炮弹,准备发炮炸烂敌骑。但偏偏浓厚的雾气严重影响了清军火器部队的射击效率,鳌拜和遏必隆率领的几百名巴牙喇精兵虽然顶住了郝标骑兵的第一波冲锋。

    闯军兵力优势很大,又有几百名骑兵陆续抵达战场。他们一赶到就立即投入战斗之中,间不容发,毫不停息,接着还有一队又一队的步兵人数可能有二三千人之多,也到达了砀山战场附近。

    时间正在向着早晨的时刻前进,可是夜色没有因此明亮起来,反而变得更为浓黑。雾气也是如此,越来越浓,越来越厚,双方举起的不少火把都因为厚重的湿气而熄灭了。

    这就让整个战场变成了一片漆黑、一团乱麻,谁都分不清敌人在哪里、敌人有多少,全靠各自为战,真是搅成一锅乱粥了!

    闯军主力的那一万多人部队,一路强行军向东面逼近,李来亨牢牢控制着最核心的近万部队。但当他听到郝摇旗已经和东虏接战交锋的消息以后,立刻就命先锋的约三千部队加速前进接应郝标。

    这三千部队即时赶到了砀山,给予了郝摇旗以强力的支持,但也使得整个会战局面向着更加混乱和无序的方向发展。

    在漆黑的夜色与厚重的浓雾里,三四千人的闯军部队和约此半数的清军乱战成一团。

    固山额真谭泰另外率领着更多一些的清军主力,驻扎在距离砀山战场极近的东面。他收到李国翰送来的消息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将部队调去砀山,而是召集了各队军官,打算探讨一下鳌拜和遏必隆遇到的敌骑究竟是何方神圣。

    直到两军先头部队全面交锋以后,谭泰才匆匆从探骑那里得到了会战开始的消息,他只好又赶紧下令让所有军官回去掌握部队,放弃所有休整,立即拔营西进增援李国翰。

    这样的失措举动让谭泰距离会战战场更近的优势,受到了极大的削弱。

    李来亨手里还掌握着七八千人的优势兵力,他也在狂突前进之中。谁能把更多的兵力投入到混乱的砀山战场里,谁就能获得更大的优势。

    雾气退去之时,人们才能知道胜利到底在青睐着谁!

第三十五章 大清的巴图鲁

    闯军三堵墙骑兵在冲锋阶段时,可以凭借他们高度密集的队列阵型获得毁灭性的冲击力。可是当这几堵“墙”陷进混战的人群里以后,过度密集的队列也使得三堵墙骑兵更难把自己的阵型调整回来。

    被敌骑、尸体还有倒下的战马破坏掉的冲击队列,从一堵“墙”变成了一张千疮百孔的“网”,处处都是破绽。

    有着丰富骑兵冲击作战经验的人,都会意识到战线阵列混乱后恢复阵列时会遭遇的困难。

    骑兵队伍在交战之前,通常是很难观测到他们冲击过程中可能会遭遇到的障碍物除了地形上的障碍外,还有被刺倒的敌人、己方战士的尸体、遗落的火炮和马匹,这些东西都会破坏闯军三堵墙骑兵的墙式冲锋队列。

    在第一轮冲击结束以后,过于密集的队形更会对闯军骑兵造成极大的混乱。

    这些互相之间摩肩擦踵的骑士们,极大缩小了重整队形的空间。一匹战马倒下,它旁边的另外一匹战马根本没有躲避的余地,而在冲击和交锋中掉落下马的己方骑士,也难以避免被踩踏受伤的命运。

    三堵墙骑兵的冲锋的确是充满了不可抗拒的毁灭性力量,郝摇旗在闯军第一波次的冲击中,已经证明了它的威力。

    这种战法使得在马术、武艺上全都逊色于满洲巴牙喇甲骑的闯军骑兵,可以取得一比一,甚至于一比二的优势交换比。

    可是密集队列冲锋绝非是一种绝对优越的战术形式,它仅能保证闯军骑兵在第一波次冲锋时占据上风。

    当骑兵冲击结束以后,双方陷入近距离的白刃混战时,闯军骑兵难以在短时间内重整队形的缺点就暴露了出来。

    而满洲巴牙喇甲骑的高超武艺,也终于拥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他们挥舞刀枪、狼牙棒,在极近的距离内发射重箭,马上就对闯军三堵墙骑兵造成了惊人的杀伤。

    一名又一名的闯军骑士在肉搏混战中被挑落下马,许多人被敌人和友军的马蹄活活踏死,地面上到处都是横倒在地的尸体。

    战场上僵倒了一片着深蓝色罩衣的战士,他们约有一半是被强悍的巴牙喇甲兵所杀,另一半则是被终于点燃了火药的李国翰所部汉军旗旗人杀死的。

    汉军旗已将铳炮就位,他们在黑暗中辨识不清楚方位,都害怕一旦枪炮齐放,极可能把友军一起打死。在阵中激斗的友军,可都是出身满洲大族的巴牙喇,这些汉军旗旗人若将他们误伤打死,后果很难设想。

    可是李国翰当机立断,他知道以现在的形势而言,清军兵力上远逊于敌人,一旦为敌突破,势必演变成灾难性的军事失败。

    自从太祖皇帝以十三副遗甲起兵以来,满洲人尚未遭遇过这样惨痛的失败这个先例,决不能从自己的手上开启。

    “给我狠命了打!”

    汉军炮手们在李国翰的强逼之下,也顾不得那些尚在阵中和闯军骑兵缠斗厮杀的巴牙喇精兵了。他们马上把火药点燃,由于晨雾湿气的影响,还经过了好几次失败,才终于把大炮点火,轰鸣数声以后,红夷炮立即命中阵中。

    李国翰也看不清楚火炮落点如何,但他知道形势危急,一切变化皆在瞬息之间,绝容不得自己有丝毫的喘息时间。

    “所有铳炮,一齐施放!”

    汉军旗装备除了攻城用的重炮未带来黄河南岸以外,其他各式轻炮、火铳,数量极多。此时李国翰下令枪炮齐放,连绵射击,强劲的火力马上打入阵中,在潮湿的浓雾里,立刻又夹杂上了许多气味刺鼻、令人喘不过来的硝烟烟雾。

    清军和闯军骑兵都被铳炮打中不少,但闯军兵力上数量更多,中弹者的数量自然也不需多说,要远过于清兵。

    率领先头部队击溃了鳌拜所部巴牙喇的闯军骑将艾德,他的右手就被铳弹击伤,鲜血直流,整条右臂都用不上力气来,只好将长矛投掷出去,改用左手持一把雁翎长刀继续指挥作战。

    郝摇旗也在阵中左突右驰,他脸上被打伤数处,头盔上方的缨毛都被清兵重箭射掉了,满面鲜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郝摇旗用力架住左边刺来的一支长矛后,跟在他身边的亲兵就从战马背上跳了出去,直接把那名清军骑士挟下马来,两人在地上滚成一团。郝摇旗的亲兵有所准备,抢先抽出短刀刺入满洲兵的眼眶之中,用力一挖便将此人脑颅搅烂。

    闯军的步兵部队这时候也陆续抵达战场,还有马宝指挥着另外一部骑兵赶了过来。他们不似郝摇旗所部骑兵精锐,不能采取对纪律和训练要求非常严格的密集队列冲锋,但都携带有骑兵使用的手铳。

    这种手铳虽然并非是燧发枪,而只是经过改良,可让骑兵在马上操作的简易火绳枪。但他们赶到以后,立即轮射一波,还是马上打死了不少武勇过人的巴牙喇甲骑。

    近两千人的闯军步兵部队也相继涌入战场,虽然夜色使得大家分辨不清楚战场形势,可那翻飞的旗帜和连天的鼓角号声,还是让正在备极苦战的闯军将士们士气大为振作。

    “喝啊,闯军弟兄们,都跟我冲过去啊!”

    郝摇旗高声呼喝,手中大棒轮转如飞,数不清的长矛手们一齐向前突进,长枪击刺如飞,马上就把拥挤在一处的八旗兵戳死无数。

    还有许多双手持斩马刀和刀牌的将士,他们混杂在长矛手中间,一起突击。斩马刀和钩镰枪可以对付那些被挤在人群中丧失了机动性的清军骑兵,刀牌手则各个武艺精湛,他们一边给负了伤的八旗兵补刀,一边向着清军火炮阵地的方向冲击。

    鳌拜虽然看不清楚战场的全貌,可他已能感到随着敌人的兵力数量不断增加,战场形势正在迅速向着不利于清军的方向滑落。

    他咬咬牙又看了看周遭的情况,想方设法到处呼唤,又聚集起了好几十名和他熟识的巴牙喇甲骑来,其中有一半人还都是担任前锋军的当世锐士。

    鳌拜为扭转不利的形势,一待身边的兵力聚集到五十骑以上后,便从战场侧面突围出来。光是这一番拼命突围,就让鳌拜身边的五十骑折损近十人。

    好在同在阵中搏命的遏必隆察觉到了鳌拜的动向,他此刻已经落马步战,会同另外十几名八旗兵帮着鳌拜掩护,使得这一队骑兵终于突了出来。

    鳌拜没有趁机逃回后方,他杀出重围的目的是为了获得到骑兵加速和冲锋的空间来。这一小队骑兵往战场外围跑了一小会儿以后,就立即顺着一条新月方向,转了个弯迅速杀了回来。

    他直奔郝摇旗和闯军先锋大纛所在的方位冲杀过来,巴牙喇甲骑一边冲锋中又一边发射重箭,瞬间又将十几名闯军步骑战士射杀当场。

    这一队骑兵的冲锋是如此果决,鳌拜在混乱之中依旧冷静选择了一条最为合适的战场空隙进行冲击,他们的时机和方位是如此准确,令人不敢相信这是一场黑夜和迷雾中的生死决斗。

    但闯军兵力优势更大,李来亨麾下另一位骑兵将领马宝还带着数十名亲军骑兵停留在战场的外围这个相当小心谨慎的明军降将,随时在手头上保留着一支供于机动的预备队,此时便起到了狙杀鳌拜的作用。

    他们从鳌拜这一队骑兵的侧斜面切入,因为是从较后方的角度冲杀过来,八旗兵们很难使用弓箭反击。

    只有那几名前锋军士兵把上半身整个向后倒下,仰身在战马背上,把弓箭举在身上向后射击,才射杀了几名马宝的亲兵。

    可是更多的八旗兵则被马宝所部的横冲打垮,他们的冲击队形大乱,鳌拜仓皇之间跳跃下马这不是落败,而是新战斗的开始,满洲人不仅是优良的骑士,而且更加是骁勇善战的精锐步兵。

    不过轰隆数声,汉军旗的火炮就正中在这附近,炮弹扬起的沙尘遮挡住了闯军骑兵的视野,鳌拜抓住机会便又退回清军的战线之中。

    虽然现在还是一片黑暗,可是马宝从那一队八旗骑兵的冲击力度上看出,他们之中必有一个深孚众望的强悍骑将指挥,才能发起如此果决的逆袭。

    马宝双腿夹住马腹,踹了一脚,暗自啧了一声,对放跑此人大感遗憾。

第三十六章 马宝临机决断

    但闯军后续的援兵正在陆续抵达战场,他们的兵力优势越来越大,阵中混战的胜利,已为闯军不可扭转的掌握了。

    郝摇旗这一标的骑兵伤亡特别大,但他的迅猛攻势使得清军不能有一丝一毫重整旗鼓的空当。闯军抓住了清军分散追击明军溃兵的战机,几乎是一口气就把谭泰麾下五千清军接近五分之一的力量给消灭了干净。

    这场缠斗,再加上之前郝摇旗消灭掉的一些清军游骑,他估计闯军应该已经斩杀了近千虏骑。

    若放在明军身上,这绝对是一项可以大吹特吹的战绩。

    可要知道,就在不久以前,郝摇旗还认为满洲人至多不过和蒙古鞑子战力相当。他是陕北人,对那些从来不洗澡、浑身臭味的骚鞑子十分熟悉,并不觉得胡虏如何厉害,所以也对李来亨和方以仁的严阵以待感到有点夸张。

    但经过这一场殊死搏斗以后,郝摇旗才知道了东虏的厉害。

    闯军具备兵力优势,又抓住了相当准确的战机。虽然夜色和大雾也让闯军不能充分发挥自己在兵力上的大幅度优势,可是如此形势之下,郝摇旗拼了命苦战以后,闯军虽然消灭了近千敌人,但自己付出的伤亡和代价,估计也是清军差不多。

    这样的顺风战,结果才不过打出一个杀伤相当的结果,郝摇旗先是感到极大的不满意,继而才浮现起分外震惊的心情来。

    虏骑如此强悍,无怪于虏势如此之张,大明朝廷竟然毫无制约办法,任其肆虐到了黄河以南。

    马宝向郝摇旗靠了过来,他加速飞驰,赶过来喊道:“敌人兵力增加了,他们是要反击!还不能休整,再顶一顶!”

    马宝本人一直处在战场外围,没有亲入阵中厮杀,所以他对战场形势的变化掌握也胜过郝摇旗。

    此时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他发觉到谭泰清军的生力部队抵达战场,整个形势又起变化。

    闯军在郝摇旗之后抵达战场的援军,总共只有两千多人,这些人除了马宝自己率领的骑兵以外,其他步兵也是骑乘骡马赶到战场的,少数一些步行强行军过来的步兵体力状态也非常差。

    他们先行抵达战场以后,立刻就帮助郝摇旗压垮了鳌拜等部八旗兵部队,取得了战场上的主导权,并正在加码准备将八旗兵彻底击溃,然后再去抢攻下李国翰的炮兵阵地。

    可是这个时候,清军剩余的兵马则在固山额真谭泰的指挥下全部抵达。八旗兵一下子增加了两三千人之多,他们分成三个纵队冲入战阵之中,连砍带劈,集中放出一波箭雨,一下子便把体力消耗极大的闯军步兵先行冲散。

    闯军和清军两方,在这场会战的战役调度和具体指挥上,由于敌情不明和大雾天气的影响,都可说是发挥的一塌糊涂。

    打到现在,两军的形势都是打成了最为无奈的添油局面。

    可对清军来说,他们的好运气是谭泰的主力距离战场非常近。所以谭泰虽然犯了极大的错误,在明知道闯军已经逼近的情况下,没有立即带兵向西增援前线,而是莫名其妙地召集了几乎所有中下级军官,来商讨决策。

    他这突然的战场军事民主决策,大大影响了清军西进增援的步伐速度。直到清军和闯军大规模交锋以后,谭泰才仓促地又把这些军官赶了回去,让大家调动部队,立即前去增援作战。

    可由于谭泰在地理距离上,相对于李来亨主力部队和战场的距离,实在近了太多,所以他还是先一步抵达战场。

    马宝没有和郝摇旗那样杀红了眼,他更为冷静一些,发觉满洲人生力援兵抵达后,马上就做好了应对冲击的准备。

    当谭泰的援军把阵中闯军步兵战线纷纷冲垮时,马宝刚刚调遣过来守在第二线的几百步骑立即填了上去。

    这些质朴又勇敢的闯军士兵,多数人在一年前还是河南和湖广最普通的农民,甚至于很多人还因为天灾和瘟疫已经失去所有财产,沦为了卖儿卖女都没法继续活下去的流民。

    可现在他们却能握紧了精良的军械武器,在黑暗中排列整齐,靠着不怕牺牲的勇气和旺盛的战斗士气,硬生生顶住了清军援兵的攻势。

    “天要亮起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接着就有更多人跟着喊了起来,有汉语也有满语,甚至于还有些蒙古人的声音夹在其中。

    远处的东方泛起一片乳白色的光芒,淡淡的阳光是如此地和煦,它透过层叠的雾气,竟然浮现出一种温柔的光泽来。

    这同战场上金戈铁马、血流漂橹的景象纯然冲突,可当和煦的阳光慢慢照耀在每一个士兵的身上时,人们又不感到这样的场景和这样的气氛有什么不适当的地方。

    “……顶住!”

    马宝率先从太阳升起时的胜景中苏醒了过来,肉眼可见的雾气正在消散。他知道一旦夜色和大雾都消失了,正在逆势夺回战场主导权的清军,很有可能就趁着初升起来的日头,一鼓作气顺势把闯军打垮。

    所以黎明的这个时刻,就成为了闯军最为关键的一个瞬息。

    此时郝摇旗还在乱战之中,他负伤不少,难以担负起冷静指挥全局的责任来。

    这个责任便毋庸置疑地落在了马宝的肩膀上,他过去在明军中担任守备时,还只是高谦麾下一个不受重视的骑将。

    不久前清军就是在如今闯军作战的地方不远处,轻易地击溃了明军西进兵团。曾经是马宝上级统帅的高谦,几乎未发一矢,就和于永绶一起逃回徐州去了。

    多达万人的明军部队,完全没有给谭泰制造什么麻烦,就被消灭掉了。

    现在马宝指挥的部队,总数还不足之前被消灭的明军西进兵团人数之一半。

    可他却一点没有像高谦那样恐惧,其实按理来说,马宝本是明军出身,不像郝摇旗那样对清军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知,马宝本该是对清军怀着深深恐惧的。

    只是在闯营中作战的时间,跟随着李来亨慢慢打造出了这支湖广闯军以后,临危之际,马宝对眼前席卷扑来的八旗兵却有了一战的勇气和信心。

    八旗兵无非也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他们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一整晚的殊死激战,已经表明了双方即便捉对厮杀,闯军也有战而胜之的可能。

    只要有了战斗的信心,自然就有了胜利的信心。

    只有具备了胜利的信心,才会有真正的胜利。

    这是胜利的第一步明军胜利的信心,已经在二十多年的惨败中彻底丧失了,可是闯军不同,他们是初生牛犊,连虎都不怕,何况满洲人并非虎,而只是精悍一些的戎狄胡虏而已。

    “刻不容缓!”

    闯军的第二条防线也遭到了清军的猛烈攻击,谭泰所部毕竟拥有着近三千人的强大兵力,这样一支强悍的部队突然涌入战场,当然立即就扭转了全局态势,使得闯军彻底陷入被动之中。

    马宝估算着李来亨那支大军赶过来的时间,李来亨为了让马宝能够及时增援上郝摇旗,把军队里的战马和骡马几乎全部都交给了他使用,这就可能导致李来亨赶过来的时间更慢一点。

    他心中计算过以后,决定以一个最悲观的数字来估计援军到达的时间在援军到达之前,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尽量守住闯军的阵线,保存这支先头部队的有生力量。

    这一场乱战的形势发展是如此之快、如此之激烈,李来亨的本意是以快打慢,抓住清军无备的机会乱拳打死老师傅。

    可是郝摇旗虽然趁机消灭了近千八旗精锐,给予了清军极为沉重的打击。但闯军的先锋部队未能做到真正击溃鳌拜和李国翰的任务,鳌拜的奋勇苦战给谭泰回援争取到了非常充裕的时间。

    谭泰援兵一到,本来气势衰竭的鳌拜和遏必隆也跟着反击,马上就重夺上风。清军士兵的战斗韧性和作战信心的坚定程度,都超过了郝摇旗的估算,如果不是马宝做足了应对意外的准备,在谭泰数千兵抵至战场的一瞬,闯军恐怕就要崩盘了。

    清军还在猛烈地攻击着,郝摇旗在阵中被好几根箭矢射中,虽然其中只有一箭射进肉中,但其他几箭强大的冲击力也将他击落了战马。

    郝摇旗突然落马,对闯军士气造成很大影响。马宝赶忙让亲兵们冲过去将郝摇旗抢救回来,他自己则四处奔来跑去,鼓舞士兵的斗志,填补战线的缺口,一个人做七八个人使用,三头六臂、竭力而为,拼命维持住闯军战线。

    再等等……

    只要再等一会儿吧!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透过云彩和雾气,已经完全照射了过来。鳌拜换了一匹战马,浑身浴血,他的盔甲破损特别严重,站立在阳光之中,仿佛天人。

    连之前被鳌拜痛殴过一顿的遏必隆,看到鳌拜如此神勇非常的英姿,都忍不住赞叹道:“真不愧是大汗钦点的巴图鲁!”

    可鳌拜关注的却是地平线的另一头,他伸出手指,神色慎重甚至于带着些微的恐惧,一个字一个字的对遏必隆说道:

    “看、是流贼……流贼又来了。”

    遏必隆顺着鳌拜的手指,向着西面看了过去:

    太阳从东方升起,旌旗却从西方升起,遮天蔽日,鼓角震地,比关外白山黑水里密林更繁茂的刀枪微微闪烁寒芒,深蓝色的罩衣战袍重重叠叠,像是女真人古代先辈们曾荡漾过的极北冰海一样深沉……

    “流贼到底有多少人!”

    遏必隆瞪大了眼睛。

第三十七章 闯军万胜

    “闯军万胜”

    呼、呼、呼

    伴随着初升的旭日,闯军主力终于抵达战场,这支人数多达七八千人的军队已经全面展开,他们列成一个填满了整条地平线的横队。

    卷动的旗帜在风中翻舞,盔甲和刀枪全部映射着阳光,几乎使人产生神兵天降的错觉。这样的一支大军,光是他们走动、前进的步伐,扬起的烟尘就已经形成了一道让满洲人大感震动的风暴。

    李来亨在数十名亲军甲骑的簇拥下,冲到阵前,他将长长的披风甩到身后,范阳帽上的赤色长缨在晨风中忽上忽下地飘扬着,远远看起来,就像一条在蓝色的海洋中肆意驰骋的赤龙。

    方以仁、顾君恩、张皮绠都跟在李来亨的身后,方以仁突然想起了朝廷把李自成的坟墓掘毁以后,湖广闯军传播出了小蛇蜕皮化龙的新流言此时此刻,在天空边际泛白的日光照射下,以方以仁这样不信鬼神谶纬的格物之人,也突然升起了一股金色般璀璨的信念。

    李来亨……至少是这一刻的李来亨,在楚闯将士们看来,难道不正是龙吗?

    吹鼓手们都将号角和海螺放到了嘴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以最大幅度的力量吹响了战斗的前奏。

    一声鼓角天下动!

    音波震颤着空气,方以仁几乎感到胸口无法呼吸,他身体里全部的血液,似乎都在跟随着闯军主力的号角声颤抖着。

    方以仁用右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他能感到自己紧紧握住缰绳的另一只手正在剧烈地颤抖着,那并不是对敌人的恐惧,而是一种闻战则喜的兴奋感。

    以方以仁的为人和性情,究竟要是什么样雄壮激昂的氛围气魄,才能令他生起壮士在世必一逢易水寒风的豪情?

    方以仁不是没有参与过更大规模的战事,湖广闯军歼灭左镇的战斗比此役规模更大。可是他曾亲身经历过清军在济南的大屠杀,亦深深地明白,与闯军角天下者,并非明军,而实乃东虏。

    正因为有着这种认识,方以仁才知道闯军和清军间的第一次大规模会战,有着何等重要的意义。

    闯军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所以更不能在第一战败给满洲人第一堂课唯有胜利,才能让闯军拥有将明朝取而代之的信心。

    取而代之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闯军必须拥有代替明朝背负天下的底气。

    “府主!”、“使君!”、“大帅!”

    方以仁、顾君恩、张皮绠三人异口同声,一起呼唤着他们各自对于李来亨的称谓。

    李来亨轻轻拉住战马的缰绳,他把下巴微微抬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远方清军的战线,心中同样很难抑制住一股无法把握和揣测的激情感。

    此刻的战况已经发展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也没有更多容许李来亨做指挥的战术空间了,他极难得的用一种特别干净利落的坚定语气,说道:

    “闯军万胜、全线进攻!”

    轰!

    震动了大地的轰鸣声,并不是李世威率领的重炮部队开火了,而是闯军步卒主力全线出击。所有人向前猛烈冲击,将士们的步伐声已若雷霆,似乎昭示着湖广闯军的“雷霆”并不仅仅是在于做工精良的新式鸟铳。

    深蓝色的甲衣连成一片,似乎再没有任何人能够质疑楚闯军容的鼎盛威武。那些深沉的海洋、人浪、枪林和密集如暴风骤雨的箭矢,全都是在洛阳、在随州、在襄阳和武昌锻炼出来的战士。

    他们曾经是饿倒在路旁的难民,亦或者是丧失土地,只能在无人荒芜的山谷里拓荒的寨民。可现在这些人聚在一处,形成了一堵比之“三堵墙”更加坚不可摧的力量比“墙”更加不能摧垮的,是一道深蓝色的啸浪。

    在这道海浪里,到处可见的是一张又一张黝黑质朴的脸,有的过分年轻,也有的看起来正在壮年。他们的相貌各不相同,可是眼中对于胜利的渴望,脸上燃烧着的旺盛战斗精神却是完全相同的。

    面对闯军数千援军步卒骤然发起的全线冲击,鳌拜不得不为之动容!

    遏必隆惊诧于闯军新到部队人数之多其实亦不过七千之众而已,只是因为楚闯旗帜甲仗和服色的高度统一,让遏必隆产生了一种敌人若山崩海倾一般袭来的不可抵挡感。

    鳌拜诧异的地方则高出遏必隆一筹,令他震惊的不是敌人重新占据了优势的兵力数量,而是闯军最普通士兵脸上的那种希望。

    那是一种对于胜利充满信心的希望,是一种在清军中最为常见的神态和表情。鳌拜在关外太多的地方,都见到过人们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哪怕是从登莱渡海而来的三顺王,连他们的士兵剃成辫子头以后,也会慢慢浮现出这种对于胜利满怀信心的表情。

    这种神态才是清军最强大的力量,它能够让不堪一击的明军官兵在投降以后,立即变化成合格的战争机器。

    这样的表情是鳌拜未曾在明军脸上看到过的,哪怕是在松锦大战的时候,哪怕是洪承畴一度占据上风,压迫得皇太极挺着病躯、流着鼻血苦战的时候,明军脸上也从未浮现过这种表情。

    那是胜利的信心。

    鳌拜心中产生了一种深入至骨髓的恐惧感,他知道天下间的汉人有多少。汉人的数量比之满洲人,要多上百倍千倍。可鳌拜本不惧怕这点,因为只有满洲人会对获得胜利拥有信心,可当汉人也流露出这种神色的时候,满洲人能够征服百倍于自己的强敌吗?

    “开炮、快开炮呀!”

    李国翰在汉军旗的炮兵阵地上来回奔驰,他连声催促,紧张到了自己亲自下马,跟着炮手们一起填充炮弹和火药的地步。

    清军的火炮随即发射,霰弹、重炮,还有其他从明军手上缴获的灭虏炮、子母炮,各式各样的炮弹像雨点一样落进了闯军的队列里。

    李来亨同样带来了不少大炮,虽然他把最重型的红夷炮都留在了马牧集附近,可是其他较轻型的火炮,由于在铸造时采用了更为准确的“模数”,比之清军相同倍径和重量的大炮,威力要大上不少。

    在李国翰开火的同时,闯军大炮也随即发起反击,双方炮战如雷霆暴雨、飞铅熔铁,使得本来雾气已经差不多都散开的战场,又重新被掩盖在一大片厚重的硝烟当中。

    伴随硝烟的弥漫,闯军步卒迅速冲过了最后一段距离,数千人的大部队及时地涌入战场。在砀山县附近这块旷野平原上,一场未必能够决定东亚命运,可一定能够决定闯军和清军相互看法的激战,终于到达了刀剑与刀剑、手脚与手脚,白刃拼命、血肉厮杀的地步。

    郝摇旗麾下骑将艾德的右臂,早在之前的大雾野战中就被清军的巴牙喇甲骑打伤,此时他只能用左手持腰刀作战。

    汉军旗猛烈的火力又将郝摇旗、马宝两部先头部队杀伤不少,艾德左手再次被击伤。一发流弹削去了他的两根手指,让他只能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夹住长刀。

    可这一点没有打消艾德战斗的勇气,他像是一点痛楚都感觉不到似的,接着迎着迎着清军炮火的打击,硬是冲上了李国翰的炮兵阵地。

    闯军旺盛的攻击**让谭泰大为震惊,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关内的汉人军队又拥有像眼前这样如山崩、如海啸一般的狂澜攻势,完全陷入被动之中。

    甚至于因为过度的震惊,几乎做不出什么有效的指挥来。

    鳌拜牵住战马,他一边奔驰冲锋,一边左右骑射,又射杀了好几名敌人。这昼夜连番苦战,鳌拜一人大概就已经杀死了敌兵十人左右,正算得上是战场上的万人敌了。

    可是持久的战斗也让他的体力到达极限,当他冲回清军本阵的时候,鳌拜本想用回马箭再射杀一名闯军,可就在箭矢离开弓弦的刹那,他双臂肌肉发酸,那副强弓啪的一声便因为失去重心而飞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八旗的逆袭

    站在鳌拜对面不远处的闯军骑兵,则赶紧装填手铳,于间不容发的瞬间射出一枪。

    只是铳弹准头稍差一些,只把鳌拜的战马打死,他本人则顺势翻滚了一圈,又被另一名八旗骑兵带上马去,奔回本阵。

    遏必隆赶紧一手牵住匹无主的战马,他已经把之前在兖州被鳌拜暴打一顿的往事全都抛在了脑后。此时兵凶战危之刻,遏必隆是深深知道鳌拜这样的勇士能够起到多么大的作用,他冲到鳌拜那一骑的近旁,立即就帮他换乘新马。

    “流贼到底有多少人啊!”

    遏必隆仰天叹息,他的精神已经彻底被突然涌入战场的大量生力军压垮了,口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一句话,就差直接把咱们开溜吧说出口。

    鳌拜虽然没被闯军骑兵的手铳射杀,可他经过轮番苦战,身上早就是金创不可计数,浑身上下淌满了鲜血,脸上也全是硝烟和敌人脏液涂抹出来的颜色。

    “可能比我们多一倍……我想最多就比我们多一倍!”

    鳌拜狠狠丢下这句话后,就跑到了谭泰边上,他看着神情木讷的谭泰,厉声道:“洪承畴这个奸贼,流贼兵锋之劲,和他说的根本是天差地别的事情。大汗是上了洪贼的当,咱们也是上了他的当啊!”

    被鳌拜这样大吼了一声以后,谭泰才渐渐回过神来,他看着闯军如海潮般猛烈的攻势,也发觉到了清军战线处处动摇的危急情况,马上口不择言道:

    “是……对、对,洪承畴这个贼子!我们不能再打下去了,流贼兵力太多,我们必须立即撤退。走,现在就走,我们渡河黄河北岸去……所有人都立即跟我走!”

    “你疯了吗!”

    鳌拜一手抓住谭泰,用极快的语速说道:“现在我军全线动摇,一旦突然撤退,流贼骑兵数量也不少,他们趁势追击的话,我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对……”

    谭泰并非庸将,恰恰相反,他在清军中生代的将领中实在算得上最为出类拔萃的人物之一。只是因为李来亨的主力突然展开,闯军气势过于逼人,一下子在精神上压倒了他,才让谭泰失语,差点判断失误。

    他锤了自己胸口一拳后,咬住牙齿对鳌拜说:“你说得不错,现在我们和流贼争的就是一口气。谁在这时候后退一步,泄掉了这一口气,就要全军覆没……可是我们兵力不及敌人,是没办法长久支撑下去的,到最后还是要设法撤走。”

    鳌拜点头道:“撤之前先让我冲一波吧!晚上那场缠斗,我们已经把流贼的骑兵杀伤很多。而且依我来看,他们的骑兵虽然战法、队列十分怪异,可武艺骁勇皆不如我国勇士厉害。让我再冲一次,即便不能击破流贼中军,也能大大压制他们的气势。”

    鳌拜还想集中清军剩下的全部精锐骑兵,再赌一把,试着直接进行中央突破,直冲闯军的中军本阵。若能将闯军中军击破,甚至擒斩闯军主帅大将,或许就能起到一举扭转胜负的效果。

    不过谭泰考虑的方向和鳌拜则不一样,他想的是清军现在全线动摇,如果突然撤退,全线动摇就极可能立即演变成全线溃败。

    谭泰是绝对承担不起这样惨烈的后果!

    如果鳌拜这最后一波逆袭能够起到效果,即便无法击杀流贼大将,或许也可以起到威慑敌人追骑的作用。

    谭泰暗自定下主意,一旦鳌拜的逆势突击产生效果,他就要立即抓住这个机会,把清军的主力撤出战场。

    至于鳌拜……

    为了大清更多勇士的生存,总要付出一些牺牲。

    “好!就这样,我把剩下的护军全部交给你。这最后一冲,事关五千人生死成败,全看你一人之力了!”

    谭泰答应了鳌拜的要求,把清军还尚有余力的最后一些甲骑精兵都集中了起来。可惜经过昼夜苦战,这时候五千清军,居然只能拼凑出不到四百人的突袭队伍来。

    还是遏必隆又带了几十人参加逆袭,才让鳌拜这支队伍的兵力达到四百到五百之间。他们人数相比流贼虽然很少,可都做足了置之死地、殊死拼命的准备,士气同样高昂,战意满满,斗志鼓舞,丝毫不逊色于八旗兵的敌人们。

    “拼!这是最后一冲了。”

    鳌拜并不觉得闯军骑兵多么厉害,一夜激战里他已经发觉了闯军骑士的武艺比之满洲人逊色不少。

    他们厉害的只是那如山崩海啸似的第一波冲锋,那种高度密集的墙式冲锋,确实让鳌拜产生过强烈的无力感。

    可他也很快发现,这种墙式冲锋可一不可二。

    闯军的三堵墙在密集冲锋以后,非常容易就会因为自身过度密集的队形陷入混乱。他们重整队列的速度,甚至比明军一般骑兵还要慢些只要撑过三堵墙的第一波冲锋,清军就能立即重占上风。

    说到底墙式冲锋并不是一种无敌的战术,事实上在所谓的“近代骑兵”里,墙式冲锋甚至都不是一种会被经常选择和使用的战法。

    “近代骑兵”的强大不是来自于墙式冲锋这种充满破绽的一次性战术,而是因为“近代骑兵”往往拥有数量更多的骑将和士官。

    这些军官分散在整个冲锋队列的各个位置,在他们的控制和训诫下,骑兵们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就重整好自己的冲击队形,迅速发起第二波冲锋。

    而从骑将和骑兵士官的数量来看,八旗骑兵实际上更优于闯军骑兵。

    李来亨手下真正经验丰富的骑士,数量实在过少。闯军大部分骑兵不是些步兵老卒改行,就是些只有一年半载作战经验的新人,也是因为这种条件,李来亨才只能使用密集冲锋这种一命换一命的消耗战术,来掩盖闯军骑兵实质上的虚弱。

    迅速洞察到这一点的鳌拜,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的逆袭还有扭转胜败的可能性!

    “遏必隆,我们还没输呢,你垂头丧气什么呀。”

    遏必隆看着鳌拜的一身伤,还是忍不住担心道:“你已经伤成这样了,还是让我来带队吧?”

    “我可是大清的巴图鲁!这点小伤无关紧要。”

    鳌拜新换乘的黑色骏马仰头嘶鸣,他将已经破碎不堪的布面甲解开丢在了地上,然后从护军手上接过另一幅从死人身上扒来的铠甲,披在身上。

    几百匹战马都在喘着粗气,不仅是士兵,连清军战马的体力也快到达极限了。鳌拜也知道依照这种情况来看,若不能一击扭转乾坤,他们可真的是连跑都不一定跑得掉。

    这是最后的一次冲击。

    今天全局的胜负都将决定于这一次冲击。

    鳌拜的气魄不负于巴图鲁的名号,清军骑兵的勇气鼓得如此之足,哪怕闯军战线是用纯钢铸成的,也要把它熔成铁汁。

    在战斗意志方面,他们的主将鳌拜就是全军突出的表率。

    清军的确是一支在这个时代,哪怕放在全世界视野内都出类拔萃的军队。

    这支即将篡夺全华夏统治权的军队,绝不是一支依靠运气和新附军才征服了中原的军队。

    他们在松锦关辽的要塞攻坚战里,使用过炮弹斤数、大炮倍径和重量超越了华伦斯坦的超重型火炮;在和明军的历次会战中,清军于野战中调集的火炮数量数倍于古斯塔夫在吕岑会战时集中的火力。

    从骑兵上来讲,他们那些击败了蒙古人,惯于骑射冲锋,能在高速机动中百步穿杨的优良骑兵,也没有道理会比同样从小贵族里进行选拔,自幼进行骑术训练的波兰翼骑兵要差。

    清军并不是一支靠好运气篡夺了全中国统治权的军队,恰恰相反,它是这个时期全东亚最为成熟和强大的军政集团,而且放诸于世界范围,都是一个可怕的强敌。

    在顺治统治的时期,清军就曾经以不过千人规模的一小支偏师,轻而易举地击灭了从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交汇的三江平原方向突破的俄国哥萨克。

    证明了在缺乏地理依仗的情况下,哥萨克根本无法在清军的势力范围内立足。

    哪怕到了康熙时期,清军的战斗力已经因多年腐化而迅速下滑了。可在两次雅克萨之战,清军都以两千到三千人的兵力,对近千人的俄国哥萨克取得了野战上的压倒性胜利,只是因地理上的困难才在围攻哥萨克的木堡时大费手脚。

    可是两千多人的军队去围攻一处八百人的木堡,在准备不充分、缺乏重炮的情况下,迟迟不能得手,也根本不能说明哥萨克比之已经腐化的清军厉害到哪里去。

    总而言之,清军并不是十七世纪世界上一支二流甚至三流的鱼腩军队。这群即将篡夺整个中国的野蛮人,事实上是丝毫不比蒙元逊色的强敌。

    全天下距离真正意义上的灭顶之灾,已没有多少时间了。

    鳌拜勒马,八旗骑兵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

    风声猎猎,这是一个最让人们心惊胆战的清晨!

    “冲”

第三十九章 爆头骑士鳌拜

    鳌拜之前那领铠甲早就残破不堪了,现在他新披上了一件战损较少的布面甲。从甲衣上的扬武蓝染料可以看出,这是一件从闯军牺牲将士身上剥下的衣服。

    他的战马同样披甲,连大腿以下也有甲叶保护,只有腿弯处才露出一段黑色的皮毛,不致妨碍它的自由驰骋。

    遏必隆为鳌拜充当起了旗鼓官的职责,他将一面镶黄旗的战旗高高举起,龙爪飞腾,气势同样惊人。

    一声“冲”以后,所有八旗披甲骑兵就都紧紧跟在鳌拜和遏必隆的身边,像一把千淬百炼的匕首,猛然扎进了闯军的战线里。

    清军的战马飞奔腾踔,扬起满天灰尘,这些仗以四蹄奔驰的驯兽,足下似乎驾驭着一重接着一重的风雷,把他们这队巴牙喇甲兵全都凭空托在半空中。

    四百余名清军最后的披甲精骑在鳌拜和遏必隆几名满洲少壮派将领的率领下,矫若游龙地搅入闯军阵列深处。

    鳌拜的目的不是只攻入闯军的表皮层就戛然而止,四百甲骑于冲驰中急切射击,乱箭攒射,登时射倒了一批盔甲防护较弱的闯军步卒。

    清军是从最中心的位置直接贯入,他们的目的就是最干脆、最直接地凿穿闯军的中央战线,好直接冲击到李来亨所在的中军本阵位置上。

    若能在万军之中,一举击杀李来亨,清军一定能够力挽狂澜,扭转败局!

    鳌拜的胆气是如此豪壮,他身边的满洲八旗兵们纷纷挥戈挺刃,卷舞着长刀大枪,用一种不可阻挡的亡命姿态直撼闯军的心膂之地。

    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李来亨就看到五六面军旗刷刷地掉落了下来,清军的亡命冲锋,在逆境下更显出可怕的威力来,令他手心里忍不住握出了一把冷汗。

    “穿插拦截!顶住他们!”

    最前方的闯军步卒猝不及防,预想不到清军在这样的败局逆势之下,还能发起如此坚定的反向突击,一时间被杀伤不少,阵线大为动摇。

    因为郝摇旗身负重伤,在战线中央位置接替前敌指挥之责的马宝,意识到了清军甲骑冲击的威胁。

    马宝虽然还没想到鳌拜的胆气雄壮到了想要击杀李来亨的地步,但依旧做出了十分正确的补救办法。

    闯军正面的步卒一时间抵挡不住鳌拜的锋芒,马宝就采用旁敲侧击的战术。他让士兵们从正面退却下来,继而从两侧发起反击,被调集过来的百余名闯军骑兵也几次三番地拦腰冲上来,力图把清军割成几段。

    马宝的战术取得了一小部分成功,他把近百名清军巴牙喇甲骑分割了出去,将这一群人同他们的主力冲击队列拦截了开来。

    这些个别小队的清军披甲精骑,不得不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困境里。一些流动的圈子在战线深处挤来挤去,从激烈的动荡进入静止状态,有时静止片刻以后,又重新振荡起来,表明八旗兵绝不甘心于束手待毙。

    可是他们的人数较少,而且在被马宝率兵分割拦截以后,渐渐丧失了机动和冲击的空间。这些当世罕见的猛士锐卒,在受到致命的重伤后,还在作着最后的格斗,不到流尽最后一滴鲜血,决不罢休。

    满洲人确实是可畏的敌手,可他们也只是血肉之躯。陷入闯军的包围以后,再怎么样的勇猛,甚至都不能帮助他们做到在死前杀死两个敌人。

    密集的铳炮声再度响起,李世威调来了一队铳手修补战线。他们用连绵的火力将这近百名披甲骑兵纷纷射杀,好几面军旗掉落了下来。

    还有几名巴牙喇甲兵不甘心失败,拼了命催动战马想要冲出去。可是马宝手下那些刀牌手已经一拥而上,用腰刀、雁翎刀、斩马刀、钩镰枪等兵器,把所剩无多的满洲兵全部乱刀砍死。

    只剩下鳌拜和遏必隆身边的三百骑兵还在冲击,他们已经冲破了好几层闯军的拦截,一直贯穿到敌阵的后方。

    但遏必隆动作慢了一些,他这一队骑兵也被闯军步卒拦截了下来。无数支长矛和斩马刀一齐冲过来,便是再骁勇的骑士也难以发挥出自己的武艺,只能在一瞬间便成为了战马上僵死的尸体。

    鳌拜忽然发现有一部分自己人受围,他看到遏必隆被闯军步卒围在阵中,心中是愤慨且惊怒,咬了咬牙,就又回过头来,一阵搏杀驱散,硬是把遏必隆等人从重围中救了出来。

    “蠢货!”

    鳌拜大声叱骂了遏必隆一句,他之所以被皇太极封为“巴图鲁”,就是因为当年曾经率领四百精兵奇袭皮岛,摧毁了东江军最后的抵抗,所以比较遏必隆,也更有孤军冒险的勇气和经验。

    遏必隆为自己的失措感到深深的耻辱和脸红,这时候他看到有两名闯军骑兵突然从鳌拜身后方向冲了过来。他赶紧抽出自己那柄用鲨鱼皮刀鞘包裹起来的宝刀,迎空一挥,帮鳌拜格下了一根箭矢。

    接着鳌拜也把马鞍上放置的长刀抽出,刷的一声砍伤左边的闯军骑兵,使他跌落下马。可右边那名骑兵则靠近了过来,刺出长矛,几乎将鳌拜格杀当场,关键时刻是遏必隆将自己的佩刀丢了过去。

    “刀给你!”

    鳌拜在空中将遏必隆腰刀接过,当啷一声别过长矛,这才保住了性命。这把贯穿了后世清朝二百余年历史的遏必隆腰刀,今天就这样被握在了鳌拜的手中。

    他并不知道,这把腰刀后来会成为有清一代十分重要的象征武器。

    乾隆曾用这把刀在军前正法了大小金川之役里,作战失利的遏必隆之孙钮祜禄讷亲;富察傅恒则将带着这把刀彻底平定准噶尔汗国,将满洲人的势力推向全盛;而赛尚阿则会带着这把刀,在广西的群山中被名为太平天国的一群客家人打败,开启了清朝灭亡的序曲。

    鳌拜重重喘息了三声,对遏必隆说道:“哈……我的刀法还挺准的。遏必隆……你带五十骑守住退路,一旦我冲阵失败,就立即撤退。”

    “你在说什么啊!”遏必隆瞪大了眼睛,“你把我当成什么废物了?”

    “快去!”

    鳌拜向左右的巴牙喇们示意了一个眼神,他们就一起冲过去把遏必隆夹在其中,挟着他往外冲去。

    之前的战斗里,鳌拜已经可以完全断定,即便他冲阵成功,于万军之中击杀闯军主帅,他们这一队骑兵也没可能活着突围出去。

    这些巴牙喇甲骑全都是满洲年轻人里的豪杰才俊,像遏必隆虽然性情冲动,做事不考虑后果,可假以时日,也一定是能够扶保大汗之子的干城之一。

    鳌拜在间不容发的战间,脑中突然浮现出了皇太极撑着病体指挥松锦大战,想到大汗因病情鼻血如注的模样。

    他必须给镶黄旗保存元气!

    否则一旦大汗因病驾崩,豪格抑或福临,这些大汗的儿子恐怕很难抗衡掌握两白旗的多尔衮兄弟!

    紧跟着鳌拜一起突阵的另几名兄弟,转眼间就被又一队强劲的闯军劲卒给拦截了下来。一旦战马的速度减慢,他们就立刻被闯军包围起来杀死。

    这时,鳌拜的体力也几乎消耗殆尽,他的眼腈和喉咙里都冒出火来,再没有其他方向,只能朝着李来亨的那面大纛拼死冲了过去。

    清军这数百骑兵,依靠惊人的武艺和骁勇,付出重大的代价,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前后驰突,冲破了层层抵抗的闯军阻挠,使他们无法保持原来的队形,使得他们不得不退却开来,为鳌拜让出了一条道路。

    “东虏冲过来了!”

    顾君恩大惊失色,惊呼出声,清军居然真的能够冲破这样的重围!

    张皮绠麾下亲兵是中军本阵前的最后一道防线,可巴牙喇甲骑这时候突然纷纷丢出套索,一下子就把不少人拉扯下马。

    套索是蒙古人从长期习骑和实际作战中锻练出来的一项绝技,满洲人也师从蒙古人学会了这种技术。

    他们原来只用以套马,数十步内外,一条软索抛出去,软索上端的活结就能把疾驰中的马匹套住,百发百中。后来他们把这项绝技发展成为一种骑战中的有效战术。套索上系着钢钩,作战时,从马上飞出套索,只要钢钩钩住敌方步骑的衣甲皮肉,顺手一扯,就可以把他活提过来。

    “不要停下来!”

    鳌拜怒吼一声,终于冲到了闯军本阵的大纛之下。这一瞬间,顾君恩仓皇失色,不知道是冲过去抵挡还是想办法逃走;方以仁则被清军骑兵的冲锋吓住,呆愣在了原地;李来亨身边的三名亲兵,一起飞扑出去,想把鳌拜给挡下来。

    可鳌拜冲驰速度太快,瞬息之间就已经冲到了李来亨的近侧处。李来亨刚把虎头腰刀抽了出来,便被乱军中不知道何人射出的一发流矢击落。

    “停住!”

    张皮绠用从满洲人手上夺来的一条套索,倏忽一下正套住鳌拜的那匹黑色骏马。鳌拜马前失蹄,整个人翻滚着跌落下来,方以仁这时候最先反应了过来,他抓起马鞍上夹着的一支长矛就冲刺了过去。

    方以仁马鞍上放置的长矛、佩刀,他自己也没想到竟然会有用武之地。可他武艺平平,居然让鳌拜两手握住矛锋,反将他拽下马来。

    风驰电挚的瞬间,鳌拜飞扑到方以仁身上,抓出遏必隆的腰刀,高举过头。但这时候李来亨已把火药装填完毕,他用从麻城缴获来的那支自生火铳对准了鳌拜,冷冷道:

    “东虏,时代变了!”

    砰的一声,李来亨的手铳一枪就把鳌拜的脑袋打得粉碎,鲜血和脑浆溅满了方以仁一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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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臂当车,向死而生。
流寇守国门,海盗死社稷。三百年的煌煌大明,为什么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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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华夏的人,不分明军、闯军、西军还是郑军,只分站着的人和跪下的人,留发的人和剃发人。
李来亨要维护的不是一家一系的帝统,而是天下万民的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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