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第二日
“好了，终于能开始了。”
李察德略显兴奋地搓了搓双手，脸上充满不可言说的兴奋。
阴暗潮湿的洞窟内，凹凸不平的泥土墙壁上点燃着一盏烛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有这一丁点儿微弱的光亮。
昏黄的光晕，在泥地上投影出一道看起来就十分阴险的黑袍巫师的身影，伴随着烛焰的晃动，不断拉长、缩短和变形。光是看到这种只会在阴谋故事里出现的造型，没有人会觉得他会做什么好事；
而在巫师前方的蜡烛下方，正躺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年轻人。
……没错，刚刚清醒没多久的琼安，又被他打晕了。
毕竟，接下来要对此人所做的事情，可不能向外透露。
尽管身上的衣服被灰尘所覆盖而变得脏兮兮的，但那瘦削高挑的身形，像金子般耀眼的头发，无一处不在说明此人所具备的高贵血统，以及在神圣同盟境内极具知名度的身份。
要是让其他人见到这一幕，肯定会误引起会吧。
遗憾的是，这里确实有其他人。
“长官，你的表情看起来……很糟糕。”
真名小姐的话语听起来像是在吐槽，但声音毫无起伏。
“没有办法啊，这件事我真的已经期待很久了。”
李察德很认真地回复道。
此时此刻在他心中酝酿的期待，不亚于当时前往放置有星火炉的魔塔底层，激活方尖碑并召唤咒灵领主的时候。
而相比起那一日，现在的李察德已经能称得上心态平稳，
一方面是因为他不再有性命之虞；另一方面，他很有信心——不止是自信，更是对于从来没有失败过的真名小姐的信任。
但反过来说，要是待会儿没成功，又该怎么办呢？
恐怕只能杀了这个人吧。
不论胜败，“真名夺取”的内幕不能透露给他人；而教廷方面就算对凶手有所猜测，最重要的还是别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李察德虽然不会因此而手软，却还是不免感到心情沉重。但他深知，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类似的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长官，这一次要不要将你的意识一同连接过来？”
真名小姐蹲下身，在伸出手即将触碰到琼安·博尔基亚的面颊的那一刻，她突然开口询问道。
李察德愣了一下。
“做得到吗？”
“当然。”
少女微微点头。
“如果某一天，我所具备的意识模块暂时无法处理事项，中枢系统的管理后台就会‘转交’到您身上。到那时，只要有处理相关工作的经验，长官便可以继续使用属于我的权限。”
“......”
李察德眨了眨眼。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一件不太妙的事......？”
“别误会，长官。”
见到他一副紧张兮兮的表情，少女的唇角却在不自觉上翘，露出了微笑——这对她来说，是很罕见的情感流露。
“这只是一种预备方案而已。向您汇报任何一种可能是我的责任，但我是不会离开您的。”
说着话的真名，就好像是为了让他安心似的，主动把手伸向自己。
李察德没有任何犹豫，将手掌叠上去。
两人的手掌因此而相互贴合——
那一瞬间，好像有某种东西在脑海深处爆炸开来似的；然而因为有了真名的共同负担，李察德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楚或是不适感。
他的瞳孔中同样出现了如天上繁星般繁杂的数据流。
这是一种让人的心灵不自觉沉浸其中的震撼体验，就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在自己面前缓缓拉开帷幕，其冲击力完全不亚于第一次取代死去的拉斯普钦·诺维赫，成为传奇巫师时的体验……
紧闭着双眼的琼安·博尔基亚，微微蹙起眉头。
从洞窟外照射进来的晨曦投落在青年的身上，就连脸上的微小绒毛都因此镀上一层金辉。
温暖和煦的阳光洒落大地，清新而温和的风拂过年轻人的额发。
深夜时分的刺骨寒意，暴风雨时的阴冷潮湿，全都在第二天清晨来临之时烟消云散；反而是洞窟边缘的草甸上，受过雨露洗礼的花朵和小草们纷纷探出头来，欣欣向荣，翠绿欲滴。
年轻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在他茫然的瞳孔中，倒映出的正是这样一幅美好的景象。不禁让人觉得，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恍若梦幻。
“我好像......”
年轻的主教瞳孔微微颤抖。等他闭上眼，再次睁开的时候，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醒时分的感觉如何？”
一个带着银白色面具的黑袍身影正坐在洞口附近的青色岩石上。在他脚边，是一堆已经燃烧殆尽的篝火余灰。
“还不错。”
琼安很感慨地回答道。
“能悠闲的一觉睡到天亮，对于这几年的我，来说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当枢机主教还真辛苦。”
“我想，当巫师领袖的体验大概不遑多让？”
两人就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那样，在一种莫名轻松的氛围里彼此交谈。
“那倒不至于，”李察德很老实地回答道，“和我一样的巫师领袖们基本上都是甩手掌柜。我们平日里的活动除去提升力量、增长知识以外，就只有整天想着在巫师塔内争权夺利，从同僚手中攫取资源罢了，是天底下最奉行利己主义的一帮人。”
“你还真诚实。”
琼安叹了口气。
“那么......”
他再度闭上眼睛。
和巫师们的冥想一样，骑士们自然同样有着与灵界沟通的方法，需要静坐收心。不同的剑术流派往往有各自独特的精神修炼法，虽然主旨原理一致，具体方法却大有不同。
琼安所使用的技法，来源于一种被称为“瑜伽”的古典时代武术。
而当他将自己的意思沉浸在灵界海洋中时，“视野”中出现了一种崭新的内容——他对此毫无印象，只能说明是从外界强行灌输而入的。
“这是……这竟然真的是誓约。”
琼安的心，逐渐往看不见底的深渊沉下去。
实际上，他在醒来之前，就已经确认过好几次；现在则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认错。
“我以为，我会在成为圣徒的那一天，才能亲眼见证誓约的存在……”
琼安喃喃道。
“若真是如此，你的梦想已经提前实现了。”
可恶的黑袍巫师如此悠然回答道。
第196章 无法反抗的誓约
望着在灵海中漂浮的神秘光团，琼安甚至有一种与之在灵魂深处紧密相联的感觉……
真是荒谬。他觉得，眼前的一切相比起现实，更像是一场梦境，就好像自己还没有醒过来似的。
......不，只是我不愿意相信吧。
琼安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总算重新冷静和振作起来。
首先，必须要搞明白漂浮在脑海中“知识宫殿”上方的这枚金光闪闪的东西，究竟会为自己的人生带来何种影响。
当然，琼安明白，这样做的意义其实并不大。
在具体内容中的条约未生效前，他并不清楚它的效果为何。只不过身为教廷高层的琼安，比绝大部分非凡者都能理解誓约的意义。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可靠的、不会有变化的，不论是有形之物，还是无形之物；所有人都认同这一点，所以非凡者们才会追求生命形式的超脱；
但唯有一样东西，从最起初的时候开始就是例外，那就是誓约——
任何一种咒语都有与之相对应的反咒，任何一种契约总会有钻漏洞的方法，任何一种盟约会有叛徒，就连有着永恒的存在都会有陨落之日。
只有它，从签订的那一刻起将时刻伴随着契约双方，直到生命的尽头，诸神亦无法违背。
就连“最初之神”——创造世界的玛雅女神，都是通过与混沌签订誓约的方法，来创造万物万象的。
誓约者的诞生，往往意味着前所未有的巨变，一般人触及的可能性都没有。毕竟它罕有出现在世人面前，每次出现都会是值得历史学家们大书特书的事件。
有人甚至会将它比作“命运”，就是因为两者都有无法摆脱、束缚着所有人的意义。
琼安非常厌恶“命运”一词，同样对“誓约”敬而远之；但他更清楚的是，想要走到与父亲等同的位置上，就只有成为“圣徒”一条路。这意味着只要还想继续往上爬，起码有一个誓约，是绝对不可能避免的。
所谓的“圣痕”，就是一道永远无法消退的烙印——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在未曾佩戴桂冠前，自己的脖子就被别人挂上了枷锁。
并且，这道铁链的另一头，还掌握在一位黑塔巫师的手中。
令人绝望的是，他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和这个人脱开干系——明明对方是一个巫师，一个很有可能与教廷站在对立面上的巫师领袖！
这对于前途光明理想远大的琼安·博尔吉亚来说，自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困惑：这个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誓约......难道是......”
年轻的主教那因为过于震惊而陷入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运作了。之前的事情，很快被一件件联系起来，最终形成完整的线索：
“你让我签订的是，是莱茵王国的骑士誓约？”
“不错。”
“原来如此，你向路德七世提出这种要求，是出于这个理由......不，实际上这才是第一时间应该想到的答案，但在当时却罕有人意识到。”
琼安摇了摇头。
“换句话说，拉斯普钦先生，您知道自己拥有能和别人签订这种誓约的资格，对吗？”
面对问题，李察德倒是显得很坦然，更有着出乎琼安本人意料的耐心。
“的确。我从一开始就怀着这种打算。”
“......恕我直言，您难道是雄狮王的后裔？”
“不是。”
“那为何......算了，我相信一个传奇巫师，总会有办法绕过这种血脉上的限制。在此之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年轻的主教直起身，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黑袍巫师。
“您是如何让我签订这份誓约的？任何一种誓约都必须在双方真心实意认同的基础上签订，而这世界上不存在有能够绕过这种限制的方法，所以不可能是强迫欺骗，我本人亦没有任何印象......难道说，是你对我使用了心灵控制？”
李察德是如何绕过琼安·博尔吉亚本人的意愿，原理很简单，他在知道真名小姐所拥有的权限后，就一直在想如何更好的利用它。
在必要时刻，“真名掠夺”能成为逆转胜负的契机：只要采集到对方身上的遗传信息——无论是鲜血还是毛发——便能够在短时间内让对方失去存在证明，无论他是何等强大的非凡者，没有自身在灵界相对应的位阶的话，就不可能是对手。
但问题是，死人没有意识，活人却有；哪怕他们不曾触碰到中枢系统的秘密，但作为原主人，他们还是能在一定时间后重新“登录”。
然而，如果在这段时间内，利用他们的身份，做出一些改变他们的人生、无法抹消的事情呢？最好还能让事态朝着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发展。
在玛雅世界，如何做的最佳答案不言自明。
简而言之，李察德在中枢系统里登陆了琼安·博尔吉亚的身份，并在这数分钟里与自己签订了誓约。
所谓的“心灵控制”从来不存在，只不过是因为那时候的琼安还陷入昏迷之中，才没有发现真相。
……
李察德对此不可能实话实说，仅仅是保持一副高深莫测的态度。
对方看起来并不在意李察德的回答，他早就料到，这种秘密不可能告诉一个敌人。
琼安现在真正想知道的，是自己所要面临的命运......
“拉斯普钦先生，我不想激怒你。所以能不能主动告诉我，誓约的效果究竟如何？”
这回，黑袍巫师终于开口了：
“我相信，莱茵王国的历史，博尔吉亚先生比我更熟悉。特别是有关于那位号称是‘自至高王以来最伟大国王’——对于生活神圣同盟境内的人们来说，雄狮国王与侍奉他的骑士们的传说，应该是耳熟能详吧？”
琼安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你是说，我会像那群奉白狮王为主的狮心骑士一样，成为你的仆从吗？”
“不是‘成为’，而是已经是了。”
黑袍巫师抬起手，突然间朝着金发骑士身上伸去——而这时候的琼安才惊愕地发现，他竟然无法动弹！一个传奇骑士，此时此刻却连控制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
第197章 一个秘密
黑袍巫师的手朝他缓缓伸过来。
在琼安眼里，简直像是一头张牙舞爪，咧嘴狂笑的恶魔，伸出了它的爪和触手——
或许是因为一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的人生天翻地覆、甚至还成为了别人的仆从这一事实的冲击力实在过大，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心觉，忘记了调动自身魔力进行反抗。
一时间，琼安·博尔吉亚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手一点点靠近，直到触碰到自己的肌肤……
面具男人的手触碰到了他的脸颊，然后又穿过肩膀、拂过后脑勺的柔顺发丝；而他则因为没法动弹，只能怔怔旁观着，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具任人摆弄的大型玩偶。
……
“嗯......果然是这样。”
感受着从手中传来的恍如玻璃破碎的熟悉感觉，李察德放下手，同时以惊奇的目光打量着半躺半坐在地上的骑士。
弑神锥从他的袖筒中落下。
相比起过去那乌黑暗沉却光华流转的模样，它的颜色变得黯淡无光。
琼安注意到了这一现象，瞳孔微微收缩起来，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某件令他感到不可思议和恐慌的事情——
“看来你知道我手中拿着的是何物，对吗？能否向我明言？”
李察德微微一笑。
“......”
年轻的主教注意到，自己身上那宛如诅咒般的束缚减轻了些许，起码嘴唇能动、喉咙亦能发出声音。
他知道自己现在没办法拒绝对方的要求，起码在完全了解誓约的机制之前做不到反抗，所以老老实实回答道。
“是的，它是弑神锥。我知道它，是因为大圣所的历史档案馆中有记载，曾经有一位教皇，就是死在它身上……”
李察德在知识宫殿里搜索了一遍，缓缓开口道。
“你说的，是700年前的教皇的保罗二世？”
他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距今约七百年前，这片土地上还不存在神圣同盟，自然亦不存在“盟约历”；在千年王朝崩溃后，中土大陆诸侯割据，群国并立——这个混乱的时代，被后世称为“群王年代”。
过去的拉斯普京就连现今存活的知名人物都不了解，对于教廷历史更是毫无兴趣。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此人对所谓“失落的宝藏”很感兴趣。
而在各种各样有关于宝藏的传闻流言中，白狮王在位成为国王之前“曾经游历大陆，无意间寻找到了某位古代神祇的遗产，最后以此为基础建立不朽伟业”的故事，可谓人尽皆知。
这位保罗二世和洛林一世处于同一时代，一生有着诸多谜团，特别是，还有传闻说他曾经和年轻的白狮王闹过矛盾，有所龃龉，且同样对古神遗产知之颇深。
永世战争结束后，晨曦教会脱胎换骨，一跃成为中土大陆的信仰核心，教廷势力在接下来的数千年里、直到今日，都根系茁壮、声势显赫。与残酷的神战期间不一样，在教廷如此势大的局面下，没能自然退位的教皇其实十分罕有，而圣保罗二世就是其中之一，就连他最后如何死亡的真相，都众说纷纭……
——“他是死在夜莺组织派来的刺客手上。”
琼安毫不犹豫地将这个被教廷隐藏了数百年的秘密说出口。
“夜莺杀手团......我记得，它是崇拜阴谋女神的教团？”
“如果不是有一位真神在背后撑腰的话，又有何人胆敢刺杀教皇？”
琼安苦笑着回答道。
“诸神们签订隐世条约后之后，不甘心就此离去的部分神明们的力量，仍然残留在大地之上，甚至还有能以真身盘桓人间的，阴谋女士就是其中之一。这把弑神锥就是她亲手制造的武器。”
“照这样说来，你知道它的效果？”
琼安抿起嘴唇。过了一会儿后，他默默点头。
“它又被炼金术士们称作‘咒术克星’、‘神秘杀手’，能够吸收任何形式的诅咒或是咒术，并且自身还有直接破坏护身术的能力，最后，就连教皇的奇迹都没有躲过......”
正如之前所说，所有能被冠上“神”之名的事物，就绝不可能是凡物，一定有着与之相对应的等级。弑神锥不仅仅能破坏凡俗非凡者的咒术，就连奇迹甚至全能等级的力量，都可以进行干涉。
当然，面想要对抗一位圣者，靠区区一枚死物显然做不到。但李察德对“保罗二世被夜莺教团刺杀”一事的幕后真相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很可惜的看着手中的漆黑棱刺。
......原来，当最高层次的力量一旦用过一次之后，就会变成这样啊……
“已经无法使用了。”
他没想到的是，仅仅是为了解除琼安身上的咒术，居然就会对弑神锥造成如此大的负荷。
“看来你已经注意到我身上被施加的咒术了。这原本是奇迹等级的护佑......算了，竟然连弑神锥都能拿出来，你我又签订了誓约，我确实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拉斯普钦先生，你是在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当然是签订誓约的时候。你知道，那不可能瞒过我。”
李察德回答道。
话虽如此，这件事其实还是真名小姐提醒自己的，他当时着实吃了一惊。
“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连自己发色都隐藏了......”
不知从何开始，琼安·博尔吉亚的头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澄澄金色，而是如同盛开的玫瑰般鲜艳的红色。
“你为何要隐瞒这种事？”李察德不禁感到好奇，“我觉得现在这个发色更适合你。”
毕竟，自己身边已经有一个金发妹了。
琼安瞟了他一眼，轻声问道。
“这是以主人的身份，在向自己的仆从下达命令吗？”
对方的语气里分明蕴藏着怒火。这是当年轻的主教意识到，自己一直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最大隐秘，如今却被一个才见过一面的男人揭穿后产生的强烈愤怒。
“不。这只是我在面对一位美丽高贵的女士时，发自内心的感慨而已。”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释放了一个高等魔法。
“冰镜术”。
空气中悬浮着的微小水珠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并在骤然降低的温度下凝结成固体。
这一魔法能释放冻气和冰锥，能反射能量，可谓攻防一体，深受自然学派的战斗巫师们的喜爱。
但是现在，它唯一的用处，就是用来照出洞窟内两人的身影。
一面由冰制作成的镜子，浮现在琼安·博尔吉亚面前——
倒映在镜面上的，是一位有着玫红色头发与深色瞳孔，一身鲜红色的法衣将身材衬托得更为高挑的男装丽人。
第198章 私生子
镜子上的琼安·博尔吉亚，依然保留着原本那副高贵的姿态，和作为骑士的英姿飒爽的气质，只是五官显得更为精致端庄，不再棱角分明；皮肤白皙，体型同样有所改变，四肢和躯体变得纤瘦，部分突出的身体特征更是洋溢着女性的魅力。
如果不是李察德亲眼所见，恐怕很难将这两个人联系起来。
恢复本来面目的琼安，目光在冰镜上一扫而过，冷淡回应道。
“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有点意外而已。”
黑袍巫师笑了笑。
“史上最年轻的枢机主教，被认为是下届圣徒、甚至是教皇之位最热门候选人，关键是还深受整个神圣同盟的小姐夫人们仰慕的琼安·博尔吉亚，竟然是一位女性……要是这群人，还有对你羡慕嫉妒的男人们知道真相，不知道会有何种心情？”
女骑士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这种回答，她轻轻叹了口气。
“您说这是关键，难道不是开玩笑吗？”
在得到摇头否认的答案后，她的表情看起来更加不可思议了。
“……拉斯普钦先生，你真的是巫师吗？为何会在意这种无聊的事情？传播流言蜚语的，都不过是一群无知又浅薄的家伙罢了。”
“你口中的‘无知之辈’，占据了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
“一个巫师的智慧，抵得上一万个愚妇的头脑，一具骑士的躯体，能发挥出远超一万个村夫的价值......我想，我们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口舌，拉斯普钦先生，直接开口询问想要的答案吧。”
李察德没有和她争辩这种观念分歧的意思。而且在玛雅世界里，或许琼安所说的才是正确的。否则属于人类的未来里，阶层固化就不会如真名小姐口中描述的那样严重......
另一方面，他确实有必须知道的答案。
“博尔吉亚先......阁下，知道你是女性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
“我的父亲，我的妹妹，还有曾经为我施下能隐藏身份的咒术的人。”
“……等等，难道教皇本人不清楚吗？”
李察德蹙起眉头。
他不觉得她身上的咒术——按照琼安本人的说法，是“奇迹”等级的护佑——能够隐瞒得住来自一位圣徒的注视。
就算教皇不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琼安的性别，亦该清楚“他”身上正在被某种咒术所覆盖；而在未解开这种咒术、身份未被确认之前，教皇难道会允许一位身份不明的人物加入枢机主教团？
“我的父亲，就是教皇。”
琼安的语气平静，毫无波澜。
然而，在李察德听来，那冷冰冰的口吻底下，分明还潜藏着另外一种激烈的情绪，恍若冰山下埋藏的火山。
李察德这次是真的感到惊讶了。
——这姑娘居然还是二代啊！而且就以中土大陆的教廷势力而言，还是全天下最顶级的二代！
但从对方略显阴郁的表情来看，她和她父亲的关系显然并不友好。
这不奇怪，一旦身居高位，原本单纯的亲子关系，哪怕当事者不愿意，还是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复杂；要是父亲冷酷，孩子叛逆，就算发展成那种“父慈子孝”的局面都不是不可能......
但这并不能完全解释李察德的疑惑。
教廷还有其余两位圣者，都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隐居镇守，琼安见不到面很正常；只有教皇是身为主教的他必须接触的。
所以，真正的关键就在于，圣利奥四世对于琼安·博尔吉亚的态度。
为何他要隐瞒子女的身份？
教廷确实是禁止神职人员婚配，但是在这个承平已久的年代，又拥有数千年辉煌历史和庞然势力的教廷，不再是神战期间那个虔诚求道、散播真善的苦修者集团。
追求朴素艰苦生活的修道士们依然存在，但神甫们在外誊养情妇；或是和贵族家的小姐夫人们勾勾搭搭，荒淫无度、泛滥纵欲之事，早已蔚然成风。
而这点，在身为宗教领袖的教皇身上，往往表现得更为极端：历代宗座，若不是终生无子无女的苦修者，要不就是情人养了一大堆、有关于本人的八卦事情在教廷内部人尽皆知的类型。
当然，不论如何，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所以教皇本人不会有明面上的妻妾。
但正因为拥有问鼎人间的权势，再加上神圣同盟境内上流社会奢靡的风气使然，教皇在培养子女方面，不会有所顾忌才对......
“教廷高层的私生子或私生女的身份，应该不至于成为忌讳吧？我虽然不太了解你们的历史，但拥有相似身份，却能身居高位的人，在这片土地上不在少数。”
银白面具下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女骑士的美丽脸庞。
“的确。”琼安微微颔首，“倒不如说，既然我是利奥四世的孩子，本来是众人追捧的对象才对。除非……”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
“——除非是教皇本人刻意忽略这一点。”
“他这样做的原因呢？”
“我的头发。”
她指了指自己的发色。
“拉斯普京先生刚才说，觉得我的头发很好看，这种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我很高兴，感谢你的赞美......”
琼安嘴角微微翘起，又很快平复下来，只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但是，不论旁人，起码我的父亲从来不这么想——就因为我没有继承‘第二家族’的外貌特征，他便抛弃了年幼的我，将我扔在某个乡下小贵族家里放养，之后还为长大的我设置了条条禁令，避免我前往王国或教廷的权力中心。”
“就因为这个？”
“对，就因为这个。‘金发蓝瞳’，它象征着艾斯佩利亚第二大家族的纯正血统。我的妹妹幸运继承了父亲的外貌特征，而我却没有……”
“所以，我才要改变性别、乃至我的外貌。”
“若我一直是女性，没能继承博尔吉亚之血的我，将会一辈子无法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但如果是儿子的话，就算知道真相，我的父亲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因为，他确实需要一位能为自己处理家族事务的男性后裔。”
第199章 身世
“换句话说，你的长相特征，更偏向于你的母亲？”
“不错。”
李察德若有所思。
私生子对教皇来说本不是问题。照这样看来，利奥四世真正顾忌是女方的身份会对自己的影响……这仿佛又是一个谜团。
“我不太清楚你的父亲一个什么样的人，更没有亲眼见过。说到底，‘荒原狼’和宗教领袖，原本就是两路人。如果不爆发一场大型战争，我们只会老死不相往来。”
李察德眨了眨眼。
“所以，能否请你向我形容一下利奥四世其人呢？”
“......即使是同一个人，在有着不同立场和身份的人们眼中，都会呈现出不同的特质，不论善恶，不论强弱，都可能在片刻间颠倒；何况是教皇这种万众瞩目的人物。”
女主教的语气冷硬，看来不是很想提起她的父亲。
“我只需要知道‘属于我的骑士’的想法。”
李察德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
琼安·博尔吉亚在沉默片刻后，轻声回答道。
“我的父亲……他是一个狂人，一个疯子，一个权力欲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强烈的阴谋家。对这个人而言，世间一切都是筹码，都是被利用的对象。而如果没有在他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反而会有可能成为累赘的话，即使是亲人友人，他都会毫不犹豫抛弃。我的遭遇足以证明这一点。”
“他原本是翡冷翠第二家族的领袖，在他的带领下，博尔吉亚成为了艾斯佩利亚王国的执政家族；但是，当父亲成为教皇、舍弃原本的名字后，就不得不离开他经营日久的家族与王国……”
“当然，一般人恐怕会觉得无所谓吧？毕竟以世俗统治者的身份夺得这个位置，本身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创举。手握所罗门之戒，享受人间最崇高的尊贵地位，这已经是人们所能想象到的权力者的极限了。”
“但我的父亲不一样，他是一个极度执着的人，就连一点利益都不肯松手。哪怕是本可以舍弃的东西，仍然不愿意轻易拱手相让。所以，父亲才会需要一位值得信赖的继承者来帮他管理......我看穿了这一点，为了摆脱他给我设置的重重束缚，我只能选择舍弃原本的身份。”
原来如此。李察德心想，但如果仅仅是改变性别和相貌的话，恐怕还不足以让琼安被教皇看中——
在努力摆脱枷锁的过程中，女孩起码还展现出了作为非凡者而言惊人的天赋，毕竟以这个年龄达到传奇，纵使舍弃枢机主教这个身份，足以让她在中土大陆乃至全世界扬名。
......如此看来，那位教皇陛下确实够吝啬的。亲生骨肉、血脉相连的关系，反而成为了他严苛对待琼安的理由，实在不可理喻。
对于女孩来说，之所以会走上神职人员的道路，看似是迎难而上，实际上是不得已的选择。
毕竟她的父亲不允许自己前往权力中心：无论是世俗王国还是教廷，若是不展现出十倍百倍的价值，她就真的不再有机会掌握自己的命运；琼安能拥有今日的成就，又不知道付出了何等心血和努力。
假如是旁人遭遇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说不定还能向别的看中其才能的大人物求助；可是为她设下种种障碍的不是别人，正是中土大陆的至高统治者，教廷的主宰。没有人会愿意为一个小姑娘去得罪利奥四世；若是加入远离教廷的其它势力，只会引起忌惮，到时候将永无宁日。
所以琼安·博尔吉亚的选择是，不如将自己的命运再一次交给父亲，由教皇本人来定夺——
这是个非常聪明、又略显残忍的选择。因为这注定了在这一过程中，女孩只能依靠自己。
“照这样说来，为你施加起到伪装身份咒术效果的，并不是教廷的人？依你的说法，你的父亲不像是会主动为你做这种事的人。”
“的确。”
琼安点点头，随后，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拉斯普钦先生，我建议您不要再问下去了。包括我的母亲——我想您应该很好奇她的身份吧？毕竟是连我的父亲都会感到棘手的身世啊。”
“为何？是你不愿意回答吗？”
“我的人生，如今正完全被您掌握在手里，您想要问什么，我自然会答什么。但是......我只能说，我的母亲和施咒者有关，要是在这里提起‘那个人’的名字的话，您就会被盯上。我认为这对您而言，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仅仅是提起名字......？”
“不错。”
对方很肯定地点头。
李察德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唬人。
理论上，现在的琼安·博尔基亚没办法对自己撒谎。这是属于誓约内容。
但对方所说的，某种存在能“听闻世间万物的声音，只要有人提起其名字就会被听见”——这其实是个在玛雅世界流传颇广的传闻。
只是，所谓的“某种存在”不是它物，而是神明，真正的神明。
李察德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追问那个施术者的身份。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不想惹麻烦，弑神锥为了解除琼安身上咒术的消耗，可是他亲眼所见。
“不论如何，我的骑士，你最终还是成功了。”
“不错，虽然我知道我的父亲一直渴望着能有继承博尔吉亚的后裔，甚至后来还有过在家族里收养义子的想法，但我不能将希望赌在他的身上。所以，我决定为他考虑和处理好所有后顾之忧、再站在他面前。”
“那一天来临了。具体来说，是在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当我以男性的身份，通过圣殿骑士团总长的考验，成为一介骑士大师（master）的时候，我的父亲总算是认可了我的想法。剩下的事情……就是被人们所熟知的那些。”
琼安一口气将自己的身世说完之后，表情看起来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愤怒和阴沉了。
她一直以来只能独自保守这个秘密，恐怕真的需要有这样一个机会，来发泄内心积蓄的情感……
现在，女骑士似乎又一次冷静下来，变回了那个难对付的枢机主教。
第200章 八美德
冷静下来的琼安·博尔吉亚，更适合交涉，亦更为难缠。
李察德有点犹豫。
交涉自然需要技巧。现在的他是主、对方是仆，自然是己方占据主动权，两人的关系更是难舍难分，他可谓占尽优势。
但是，问题在于要如何更好地利用这种关系。
所以，李察德才一直在耐心回答对方的问题，同时询问对方身上隐藏的秘密，想要把握住骑士的性格和追求。
他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助手，以及在必要时刻，能将自己孱弱的生命交给他来保护，值得信赖的下属；与之相比，现在两人的关系显然还存在着一定的距离。
因为誓约的效果是双向的，李察德和琼安的关系，就像是贤明的国王与忠诚的骑士。彼此间虽不可分割，却需要时常维护信任与忠诚来，然而，这两者却是世界上最需要长久的时间培养的东西之一——
换而言之，他确实能让对方听从自己的命令，但若是关系冷淡甚至敌对，难免存在阴奉阳违；而若是琼安·博尔吉亚不能尽心尽意成为自己的左右手的话，那就很可能出现意外状况……
即使有两位传奇、又是“巫师x骑士”的王道搭配，李察德仍然无法保证胜券在握。在接下来的魔塔内战中，他需要女骑士付出全力。
可要如何做呢？两人过去分属不同阵营，若是放在电子游戏里声望大概处于“冷漠”这个阶段。且李察德将心比心，觉得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却被一个陌生人夺去了梦想的琼安，恐怕只想杀自己而后快。
他的目光落在了誓约本身之上。
总的来说，雄狮誓约的具体内容，就和这个世界所谓“骑士宣誓效忠主君”后所必须遵守的种种非强制性条约一样，在这个时代，被统一归纳为“骑士八美德”：
谦卑(humility)、诚实(hoy)、怜悯(passion)、英勇(valor)、公正(justice)、牺牲(sacrifior)、灵魂(spirituality)
只不过，如此繁重的道德负担，即使在圣殿骑士团这样以精英选拔机制为基础的团体中，都只有一部分忠实虔诚的人才会严格遵守；而骑士誓约却具有无法抗拒的强制性。
比方说，骑士不得向主君撒谎，这就是所谓的“诚信”；还有骑士必须遵守主君的命令，不能因为任务的艰难而选择退缩，这是“英勇”，除此之外，诸如未经允许不得向外人透露主君的秘密，则被算在“谦卑”的美德之内，以及在必要时刻，若是为了拯救主君的生命，骑士甚至需要不惜付出生命，这是“牺牲”——
“八美德”的要求近乎苛刻，誓约内却一条不落；这样看来，骑士誓约的效力其实非常强烈和霸道，要是主君无能，搞不好人命都会搭上去。很难想象当年的雄狮王是如何说服一帮心高气傲的传奇非凡者们和自己签订这种不平等跳跃的。
但另一方面，它对主君同样有要求：被效忠的人在一般情况下不能抛弃骑士，不能将誓约转让给他人，必须尊重骑士的个性——这被归纳于“灵魂”美德中——并且，如果主君的命令和骑士内心的道德准则存在强烈冲突的话，誓约给予了骑士拒绝的权利。
“这二者完全一样不是巧合，所以这份誓约的设计，是遵照‘八美德’来的吗？......不，不对。”
李察德意识到，逻辑关系可能是正好相反。
实际上，“骑士文化”，包括“骑士美德”，都是最近数百年内才开始流行起来，而且和教廷在其统治境内实行文化推广与教化政策，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进行的。
其实在过往的历史上，“knight”一词仅仅是用来泛指与巫师不同、以锻炼**为主的非凡者。只不过在神圣同盟境内，骑士这一职业作为教廷与世俗贵族桥梁的武力象征，渐渐地有了象征荣誉与高贵的色彩。
宗教式的伦理道德，在历史的演变中，被内化成了骑士美德的一部分；换而言之，教廷在神圣同盟境内极力推广的“八美德”，很有可能是参考了雄狮誓约的内容制作成的。
毕竟之前就提到过，雄狮誓约的内容对于盟约三国的统治阶层和教廷来说，都不是秘密。
......
“拉斯普钦先生，我现在已经是属于你的骑士了，连最大的秘密都已经说出口，现在.........起码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吧？”
当李察德思考该如何正确处理主仆间关系的时候，琼安·博尔吉亚忽然间笑吟吟开口了。
她在说话的同时，那双深色的瞳孔中正绽放着奇特的色彩；女骑士紧紧盯着面前的黑袍巫师，不知道是在考虑什么。
李察德略一犹豫，便做出了决定，他将手覆盖在自己的面具上。
“好。”
他很干脆地答应了。
这个世界上看到过新生的“拉斯普钦”面具下的人，过去只有维尔莉特一个，现在将会有第二个。
在女骑士的炯炯目光注视下，李察德将面具摘下，露出一张以传奇巫师的身份而言，年轻到不像话的脸。
不知为何，李察德总觉得这个过程中她很紧张......是在期待什么，还是说在畏惧着什么？
他摇了摇头，没有太在意。
毕竟根据誓约的内容，她不可能伤害自己，亦不能泄露秘密；而另一方面，现在的李察德已经不在意身份了。
结果，令李察德没想到的是，当他展露出自己的相貌后，琼安却只是睁大了眼睛，随后立刻像是在掩饰什么似地低下脑袋。
他被对方的奇怪反应所吸引，就见到女骑士的肩膀开始耸动，似乎是在强忍着笑意；但很快，她就一副实在忍耐不住的模样，开始拍着自己的大腿，愉快地大笑起来。
琼安·博尔吉亚的笑声中，有他无法理解的喜悦与狂热。
“你在笑什么？”
李察德蹙起眉头。
“我......”
琼安咳嗽了两声，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
她抹去了眼角边溢出的泪水，女骑士的口吻中仍然流露出无法抑制的笑意，一边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李察德的问题。
“我说，您应该根本就不是拉斯普钦·诺维赫，对吧？我亲爱的主君大人——”
第201章 “你认错人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李察德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随即，覆盖在面具下方的青年脸上，不禁浮现出苦笑。
并不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保守着的秘密被揭穿了，而只是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实在有点过于激烈这件事本身。
就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在誓约的约束下，琼安不能向任何人泄露秘密；退一步说，就算她能泄露秘密，对现在的自己亦产生不了太大影响。
别人无论相不相信，在行为上都只会当做笑话来对待：
生活在魔塔之上，拥有“荒原狼”的权限，又能召唤和驱使传奇位阶咒灵领主的黑袍巫师，不是拉斯普钦·诺维赫，还能是谁？
如果拉斯普钦是个待人友善、交际广泛的巫师，在得知有人取代他后，或许会有某些人来追寻真相，甚至报仇，倒是确实有点麻烦……可惜，那家伙是个自私自利的神秘主义者，根本没有这样的人缘。
尽管李察德很清楚以上的内容，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为在出乎意料的时间与地点，被并不熟识的人扒下马甲而感到心虚——对方甚至不是魔塔住民。
可能是由于这是第一次被人直接揭穿身份、因此带来的惊讶；又或许，是因为自己一直扮演某个角色，或多或少会对自身产生影响。
李察德打起精神来，很认真地询问道。
“为何这样说？”
他想知道，对方如何能得出这个结论。
“看来主君是承认了啊......”
女骑士笑了笑。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知道拉斯普钦·诺维赫真正的长相。”
“喔？”
“在教廷的大圣所内，有两个永远不会封存的档案部，一个是撰写编年史的部门，一个则是负责撰写一份机密名单，由两个教皇厅直属机构分别掌握和保管，且需定期向教皇陛下本人呈阅。其中一份交由宗教裁判所，而另一份......则会送往内务局。”
教廷当代的内务局长如此说道。
“那是什么？”
李察德很配合地询问。
“它被称作‘荆棘名单’，上面记录的是教廷重点关注的对象，根据威胁等级分为两个层次：一是潜在的威胁，包括世俗王国的统治者们，各大非凡者团体与势力，以及信奉异教神的教团；二是能直接被认定为敌人的对象，邪教徒，异端，无信者，背叛者，通缉犯，黑巫师，犯罪结社成员......所有需要送上绞刑架和火刑架的，全部囊括在内。”
“我在哪里？”
“拉斯普钦先生当然在前一类，”琼安笑了笑，“不过，依照那位教皇陛下的未来计划，魔塔势力恐怕迟早会被归为后一类吧。”
对方用很随意的态度，说出了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话。
“每一届的‘荒原狼’成员乃至群星三塔的领袖们，都会被记录在案，包括来历和相貌。所以，我见过拉斯普钦曾经的长相，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当他击败了传道者之后，不止一次见到，印象尤其深刻......我想，那个时候的‘拉斯普钦’，恐怕就已经不是他本人了吧？
“的确如此。”
李察德回答得很干脆。
琼安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这就可以理解了。因为依照教廷的情报，原本的拉斯普钦·诺维赫并不是麦奎恩·马瑟斯的对手......”
不不不，这就是你的误会了。
李察德在内心吐槽道。
不论如何，这似乎是一起意外。这对两人的交流、包括建立起信任关系，其实是一件有利的发展，
就算对方不提，他也早就打算要找机会，坦白公开自己的身份和外貌，
毕竟，李察德总不能一直戴着面具——而且，他未必会一直吊死在“拉斯普钦·诺维赫”这个身份之上，提前通气是应有之意。
但是，仍然有一件令李察德感到不解的事情。
“所以，琼安小姐，你刚才是在笑什么？”
李察德眨眨眼。
“骤然注意到‘一位传奇巫师无声无息被他人所取代’的真相，我以为你会觉得困惑、或是觉得不安、或是觉得好奇，或是在怀疑原来的拉斯普钦究竟去了哪里......但是，我的骑士，你却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甚至还在发笑，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只是......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情。”
琼安微微一笑，似乎对李察德的这个问题早有准备。
“我一直想不通，为何[诸恶之首]的神血会在这个时候被人盗窃，为何一直隐居在世界各地，休养生息的帝国遗民，会再一次开始活跃，在这片荒野上集中......原因只有一个，在第二个千年即将到来之时，那位永恒国度的皇帝陛下，就要复活了。”
李察德愣了一下。
......这姑娘在说什么？
她所说的每个字都能听懂，但是连起来却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诸恶之首]他知道，之前还听诗蔻迪讲起过呢，那是指代显赫一时的中古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神人合一的皇帝，恶魔一族的创造者……不过，“祂的神血被窃”又是指什么？
帝国遗民......是指恶魔贵族吗？说起来，李察德在带着对方离开的时候——按照琼安的说法，就是“萨米基纳”后裔——确实有偶然遭遇一个人马恶魔的身影。
依照一般人的知识，他们本该是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一族；不过非凡者们都很清楚，恶魔们从来未曾消亡。只是，在最近百年以来，没人再见过他们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
然而，令李察德更为不安、惊愕和困惑的话语还在后面——
女骑士的瞳孔中放射出让人难以理解的狂热光芒，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止如此，只要再往下深入思考，任何人都能得到答案。能不必再对我隐瞒了，主君大人，包括您所说的‘该如何无声无息地取代一位传奇巫师’，其实都只有一种答案能解释。”
“拉斯普钦只是个倒霉蛋而已。他不小心从灵界里召唤出了某个一直游荡在无垠虚空之中，一尊任何巫师都难以想象其恐怖与威严的崇高灵魂，然后就被附身了。于是，您轻而易举夺取了他的身体，得以再度回归这个世界……”
“请原谅我的无礼，创造群魔的主宰者，安息日的黑色山羊，黑暗世界的无上大君，其名为‘巴风特’——”
“伟大的皇帝啊，这才是您的真名，我猜的对吗？”
第202章 “恶魔皇帝”巴风特
——对个屁啊！这都错到十万八千里了好嘛？
李察德强忍住内心的吐槽**。如果不是他刚才又将面具戴上去的话，对方肯定能发现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精彩。
必须得承认，这是完全没有料想到的展开……李察德完全无法理解对方为何会让自己与神话中的“巴风特”联系起来。
不错，哪怕是积年累月窝在塔上的拉斯普钦，哪怕是初到贵地的李察德，都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祂早已在玛雅世界的历史上，烙印下无法被任何人抹掉的印记。
“中古帝国的统治者”，“黑暗大君”，“群魔之主”，“永恒皇帝”……以上林林总总的描述词，都是在形容同一位存在。
在距今两千年之前，祂一手创立着的帝国，幅员辽阔，囊括如今的中土大陆；甚至，除去那道无法跨越的天堑深渊之外，几乎快吞并整个玛雅世界——
那时候，大地之上的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漫长的神战将会在这位伟大存在的手中终结。
所谓“历史总是胜利者书写”，可即使是作为在那场永世战争中最大的获利者、如今被称为“主神”（旧称“晨曦之主”）所统领的教廷，都难以抹杀恶魔皇帝的影响。
在教廷圣典的旧约篇章中，巴风特被称为神的最大敌人，烈日暴君是祂的左手，原始恶魔是祂的右手。
若主神是至善的化身，那永恒的皇帝便是一切恶的来源与象征，就和其尊号“诸恶之首”一样……
而现在，自己居然被认为是这位堪称中土大陆最大最恶梦魇的转世？
李察德被人误解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一般是发生在同僚之间的交流中，或是出现在下属看待上司里，由于身份的错位，以及对“拉斯普钦不再是原来那个冷酷领袖”的事实并不了解而产生的误会。
可是——
李察德眯起眼睛。
女骑士的表情，看起来非常认真。
身为教廷的枢机主教，如何会得出这种无稽之谈般的结论？琼安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判断的严重程度才对。
神的最大敌人复活并重归人间，若是这个说法传出去，恐怕整个神圣同盟都要陷入到前所未有的动荡之中。
一位传奇巫师，身处自己的巫师塔中却被夺取一切，确实很奇怪；但仅仅是凭他取代了拉斯普钦这一点，就能从中脑补出一大堆有的没的内容，显然并不正常。
一定……一定还有某种决定性的理由。
“长官，依照我的观察，对方从询问您是不是拉斯普钦的时候开始，似乎就已经有这种猜测了。您给她的答案，仅仅是一种辅证而已。”
这时候，真名小姐在一旁适时提醒道。
“在我看来，这位琼安小姐自从醒来之后，心情就很不平静。她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某些事情。”
“......原来如此。”
李察德点点头。
这么说来，琼安·博尔吉亚在刚才的对话中，已经泄漏了不少教廷的机密信息：包括自己身为教皇私生女的事实，荆棘名单的存在，甚至包括利奥四世下一步的战略倾向——他很有可能就要对魔塔动刀子。
除去有关于她母亲的事情之外，琼安对自己十分坦诚。这显然不是粗心大意或是自暴自弃，而是有意为之。
就算琼安屈服于誓约而不能对自己说谎，难道还不能保持沉默吗？
她在害怕着什么……或者说她在期待着什么？
李察德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一句对方刚才从口中吐露出来，令他感到很在意的话：“在第二个千年到来之际，永恒国度的皇帝陛下即将复活——”
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就像是......
“预言”。
......
考虑良久后，黑袍巫师才缓缓开口。
“附身？拉斯普钦没有被任何东西附身。”
他确实从灵界中召唤出了一位伟大的灵体，但那是魔神，而不是所谓“死去的恶魔皇帝游荡在虚空中的崇高灵魂”，而且，杀死他的并不是真名。
拉斯普钦的死，是一个陷阱，一个阴谋。
“......是啊，我想那应该不是一般的附身。”
女骑士摇了摇头。
“恶魔一族的‘附身’仅仅会改变被附身者的身体，让他从根本的生命形式上变为另一种状态，它并不能取代人......但是，创造他们的皇帝却不一样。祂能凭空制造出全新的生命，能肆意玩弄人心，让人腐化和堕落，甚至连神明都无法逃脱。”
“世界上第一位恶魔——黑山羊的‘魔女’，就是从天神堕落为被祂所控制的所有物。能做到这一点的，除去永恒皇帝之外，再无他者。”
……原来如此，这种“堕落之力”就是琼安怀疑自己的理由。
李察德只觉得内心深处升起了一阵奇怪的讶然。他想到真名的权能，那个疑问又一次浮现：魔神的力量，究竟是否能影响到所谓的“神”呢？
并且，他还不由自主问出了一个在得知骑士誓约的存在之后，令他困惑已久的问题——
“如果你是在疑惑我通过何种方式在控制你，难道不更应该怀疑七百年前的雄狮王吗？他可是一口气与十二位传奇非凡者签下了誓约啊……”
“的确。但他死了。”
琼安那双美丽的瞳孔变得狭长，目光像刀剑般锐利。
“当白狮王仿佛从天而降般声名鹊起的的时候，教廷中就有人认为是他是恶魔皇帝的转世。后来，这个看法被证明是错误的，因为复活的时间还远远未到，因为复苏的古神绝不会像这位凡人豪杰那般轻易死去......直到今时今日，我才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对方好像又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啊。
李察德觉得隐藏在黑铁纪元背后的历史真相，就在自己面前缓缓展开，一时间感到震惊莫名。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琼安的口吻冷静理智，没有半点心虚犹疑，看来对方是认定自己就是“恶魔皇帝”巴风特的转世，且对这一结论深信不疑了。
“那么，你打算如何做呢？你是枢机主教，却得知现在不得不效忠的主君是教廷的最大敌人？”
“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不，别这样称呼我。”
“好的，主君。”
女骑士微微一笑，从善如流。
“答案很简单——只要是您的意志，我自将任凭驱使。”
第203章 女骑士的愿望
“站在这里能和您这样交流，正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因为太过遥远，所以我一直以来只是把它当做埋藏在心底的梦想。可是我从来没想到，它有一天会真的实现。”
“......这是何意？”
“主君此次重归人间，所要面对的最大敌人，与两千年前没有区别。”
她的表情认真且严肃。
“您需要一个熟知其真面目的高层；而我，则愿意成为那位为您指路的教廷叛徒。”
这话说得堂堂正正，配合上女骑士那张充满英武气质、高贵的美丽脸庞，显得气势凛然，令人一时间甚至要忽略她的台词其实根本上不了台面，完全就是一二五仔发言。
“......真有趣。你是说，你愿意为我当马前卒，毁灭整个教廷吗？为何？你和他们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甘愿放弃之前的一切荣耀和地位？”
黑袍巫师“呵呵”笑了起来，似乎对琼安的话很感兴趣。
但这话一出，李察德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他似乎真的完全带入到“恶魔皇帝转世”这个身份上了……
虽然就目前来看，这种做法并没有问题。毕竟就算李察德想要否认，琼安本人都不会承认；要是一个劲推辞，反而显得奇怪。
只是，他明明原本是想和对方坦诚一部分的，却仿佛又在编织一个新的谎言——
琼安愣了一下，微微一晒，摇了摇头。
“不，我并不打算毁灭教廷。这不切实际。”
“是吗？”
“当然。我想就算是主君您，亦不得不承认那场战争的结果吧？无论使用了何种阴谋诡计，教廷‘人类至上’的统治确实取代了扎尔万的‘百族共治’。之后又过去两千年，这个庞然大物的思想和文化传统更是早已在中土大陆深入人心——”
“我比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清楚教廷的影响，主君，就算您有能力将教廷的高层们从头到尾一个不留杀光，恐怕都无法根绝这种影响。在您真正一统大陆，君临世界之前，太过激的行为，只会招来出乎意料的激烈反抗。”
“......你是要我首先承认失败？”
李察德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话说得可真大胆，难道就不怕“恶魔皇帝的转世”是那种唯我独尊的类型，一怒之下把你拍扁了吗？
他当然对这种事无所谓，就算琼安像个真正忠实虔诚的圣骑士那样，面对即将落入被恶魔操控的悲惨境地里，只应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李察德都不会有多生气。
当然，若是对方真的那样做，一番教训是避免不了的。不过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女骑士本人骂得越狠、反抗态度越强烈就越有乐趣吗？
不过，李察德虽然不能真拍扁对方，也不能直接下命令让其无缘无故自杀，但是有誓约存在，只要有心，他有一百种方法让琼安死在别人手上——教廷势力庞大，树敌众多，敢对教廷高层下手的，可远远不止几个黑巫师。
但看对方一副严肃的表情，甚至有几分封建王朝叙事里流行的那种直言上谏的忠臣模样……
只不过，这幅“为君着想”的态度，不是面对她过去所效忠的教廷，而是教廷的最大敌人。
“事实就是事实，无可辩驳，且时过境迁，更要看清楚局势。帝国已经分崩离析，属于您的一切，今时今日不是早已烟消云散、就是被迫散落在各个地方，不成气候，而您曾经的敌人教廷，却正如日中天。”
“但这并不意味着毫无胜算，所谓‘千里之地溃于蚁穴’，只要由我来作为您的仆从，潜伏在教廷的高层之中，尽心尽力为帝国复兴服务，我相信，这一次诸神之间的博弈结果将会大不一样。下一个纪元的胜利，将属于您。”
琼安微微低下脑袋，态度恭敬地回应道。
李察德有些恍然。
原来如此。刚才她是在强调自己身份的重要性啊……包括之前对自己的数次询问，恐怕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吧，在确认自己不是啥会滥杀无辜的暴君后，再使用这种言辞来劝说自己。
看来，对方是铁了心想当教廷的叛徒啊。
不得不说，在有冒险精神的人眼中，能抱上一位刚刚复苏的古神的大腿，绝对是个好差事；何况就算不论“古神转世”的身份，本身想抱传奇巫师大腿的人就比比皆是。
但琼安不一样，她既然已经爬到了枢机主教的位置，只要脑子还清醒，就该明白继续往上才是最好的选择。除非……
除非，她已经碰壁了。
李察德隐约猜到女骑士在被强行签下誓约后，却还能在转头间毫不犹豫向自己效忠的理由。
琼安·博尔吉亚这个人，不是脑子不清醒，而是太过清醒了吧？
“那你打算如何做呢？在这种情况下向我坦诚，博尔吉亚小姐，你一定是向我有所求吧？”
“主君真是明察秋毫......”
“你先等等，想清楚了再回答。”
李察德朝对方举起一根手指。
“你要明白，就算我什么都不答应，我依然可以对你下达命令。所以，你必须说出我要答应这个条件的理由。”
琼安冷静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当然。我心中的唯一愿望，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将现在的教皇陛下从御座上踹下去。”
“......你想杀了你的父亲？”
“不，未必要杀死。让他好好感受一下从权力巅峰跌落凡尘的感觉，对这种人来说或许是更合适的惩罚。至于理由.......”
女骑士的脸上忽然绽放出美丽的笑容，就像是在春日里漫山遍野盛开的山茶一般灿烂；她的语气轻柔恭顺，甚至带上了一丝妖媚感。
——“面对您的帝国最大的敌人、甚至曾经击溃过整个恶魔军团的教廷，反过来让它的领袖变成自己的下属和仆人，暗中将这群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就连他们信奉的神明都无法拯救……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
一时间，李察德没有回答。
女骑士亦不再继续鼓动，她收敛起脸上的所有表情，态度看似平静地低下头去，耐心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片刻后，黑袍巫师才开口说道。
“你刚才说，属于‘恶魔皇帝’的神血被人窃走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琼安眨了眨眼，随即，女骑士红润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微微翘起。
第204章 主仆二人
此话一出，两人心中明白，这相当于李察德和琼安·博尔吉亚都默认了这份誓约签订的正当性。
不论如何，现在的情况，还是比李察德原本想象中“主仆二人离心离德”的情况要好。
女骑士虽然有着自己的想法，有着明确的目标和信念，但这些都不妨碍她在之后的岁月中听从自己的命令，尽心尽力为自己服务。
起码在李察德看来，她不像是——或者说不可能在说谎，因为，琼安刚才的话语中，甚至透露了些许对于主神的“轻蔑”。
一般而言，只有下定决心要投靠恶神阵营的邪教徒才敢这么做；其他人，别说贵为教廷的枢机主教，别说是虔诚的信徒，哪怕是与教廷敌对的无信者和异教徒都不敢——
获得永世战争胜利的“主神”，是如今的玛雅世界最强大的神明。
李察德对原住民们针对神子们的态度有所了解，一个人信仰之事非常严肃，容不得半点玩笑。
能用一种仿佛在开玩笑般的口吻谈论自己信仰的神灵，琼安已经称得上勇敢……或者说，是离经叛道，狂妄到胆大包天的类型。
对于李察德来说亦是如此。
实话实说，他确实被琼安口中描述的情景所感染、并感到心动。
李察德自认为不是那种霸气侧漏的类型，还是在暗中行动比较符合他的性格；他的目标不过是想要过上安稳的生活而已。
“统一大陆，君临世界”之类过于遥远的目标暂且不论，如果真的能达成暗中操纵教廷的目标，就相当于将自己最有可能需要面对的敌人排除。
女骑士之前就提到过，利奥四世打算对黑塔巫师们动手，不论她是否在有意夸大，李察德在统一魔塔之后，最需要注意的敌人确实就是神圣同盟——具体来说，是莱茵王国和教廷。
为了能让自己感到安心，必须排除任何潜在的威胁，绝不能让这个野心勃勃的教皇继续在他的位置上久留...
这是为了大家好，李察德心想。
这时候，琼安开口回答道。
“是的，就在两周前，‘圣柩’在举行秘密开封仪式的时候，负责看守的僧侣们才发现，其中贮存的神血被人偷走了。那不单单是目前已知仅存的一滴具备活性的神血，而且还是属于‘诸恶之首’的残骸……”
“保持活性”？李察德心中一动。
“‘圣柩’是什么？”
“位于大圣所地下的机密装置，同时亦是教廷持有的‘秘宝’之一，”琼安微微一笑，“里面储藏着大量稀有材料和物品，且不受任何外界因素影响。据说是时间的流动都会在其中停滞。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圣柩才能保存神血，否则根据秘典的记录，即使能有机会让神祇流血，也会在转瞬之间蒸发干净。”
李察德和漂浮在身旁的真名小姐对望一眼。
一滴属于神祇的......“新鲜”的血液？
“为何你们会需要神血？难道是当作施法或炼金材料来使用？”
琼安摇了摇头。
“哪有炼金术士有资格处理神血呢。我听说，是因为有一部分处于封印状态下的禁忌造物，高位格存在的血液能将其强制解封；这种效果还能在某些远古遗迹的防护系统上起效。若在发掘出宝藏时急需解封，圣徒不在、又请不到与教廷关系良好的半神和亚神的时候，神血就是唯一的钥匙。不过时至今日，遗迹早就被前人发掘得差不多了，各大势力手中保管的神血亦被消耗干净了。”
“原来如此。”
黑巫师一边点头，一个大胆的念头，同时浮现在李察德的心中——
就像他试图说服真名、让自己替代死去的拉斯普钦的时候；就像当他听说誓约的存在，便将主意打在利用与真名掠夺一同使用，足以控制活人身上那样……
而现在，这是他内心深处，第三次产生相似的悸动。
谎言......吗？
李察德算是比较厌恶说谎的类型，因为他觉得撒谎欺骗他人，最后只会带来欺骗的轮回。尽管有时候还是不得不去做，但心理上的抗拒则是另一回事。
但是，若谎言有一天能变为现实，那又会如何？
……
“那么，请允许我正式向您宣誓效忠。”
在达成共识后，女骑士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她主动将手中的佩剑交给李察德后，单膝跪地。
黑袍巫师接过来，他望着手中的“神圣歼灭”，心中再一次发出感慨：竟然连神器都能毫不犹豫拱手交给他人，眼前这位女性的性格，真是比想象中还要果敢。
“……我将美德谨记心中，势将为吾主扫平一切敌人。从此之后，我的剑将寄托于您的命运之上——”
李察德用剑背轻触女骑士的肩部三次。
这时候，依照神圣同盟境内正统的效忠仪式，身为主君的一方，似乎还要赠送给对方一段箴言谏句。
黑袍巫师想了想，开口道。
“愿你终偿所愿，琼安·博尔吉亚。”
在听见这句话后，在他面前低伏的女骑士，身体好像以不可察觉的幅度微微颤抖了一瞬。这份动摇很快消失不见了。那一幕，仿佛仅仅是李察德的错觉。
这一天，一个坐落在荒野之上，聚集着大量无法之徒的小镇上，城外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此时，日正当午，烈日炎炎。
李察德步伐不紧不慢行走在被暴雨淋湿后泥泞的草间小径上。在黑袍巫师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位带着深褐色兜帽的身影亦步亦趋地跟随。
朴素厚实的布料掩盖不了步伐迈动间流露出的女性风情，高挑曼妙的身材惊鸿一瞥，在帽檐底下，露出一抹艳丽的玫红色；而腰间的长剑则为他平添几分英武气息。
主仆二人离开洞窟后，并没有横贯荒野回到黑塔，而是反过来朝着王国腹地的方向行走。
前方便是距离格伦伯爵领最近的一座小镇。当然，这座镇子其实并不在王国的版图上，而是一部分迁徙至此的人们建立起来的所谓“无法之城”。
“主君，接下来您打算如何行动呢？”
“首先，是要在魔塔内战中取得胜利。”
李察德并不避讳，坦诚直言。
“......我明白了。”
走在一旁，用兜帽掩盖住身份的琼安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您打算将占领魔塔作为自己征服世界的第一步吗？”
第205 古怪
女骑士并没有选择改变自己的相貌。按照她的说法，这张脸原本就只有极少数人见到过，本身便相当于改变了身份。
其实李察德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奇怪：正因为知道此人真实身份的人数很少，所以要是一旦曝光出去，不就很不得了吗？
毕竟涉及到的人物不是权倾一时的教皇，就是能施加奇迹等级咒术的超高位格存在。
但见到琼安如此坚持、且看起来并非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虽然仅交手过一次，彼此间的交流时间很短暂，但女骑士的性格给李察德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相信对方不会是那种会因为粗心大意而留下破绽的类型。
“——我之前就觉得，黑塔只是用来当作收容流浪巫师们的地方，实在太过浪费了。”
琼安见到正发呆的李察德没有开口，似是默认了“从魔塔起步征服世界”的言论，便笑眯眯地继续说道。
“明明有如此强大的机动性和防护力，再加上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几个巫师聚集地之一，在世俗王国中难得一见的随军法师，这里却可以随时随地拉出一批来当做兵源，简直就是一个威力强大到不可思议，却又拥有难以逾越的射程优势的巨型移动炮台——如果能出现在战场上，毋庸置疑是所向披靡的杀器。可惜，历代‘荒原狼’都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李察德瞥了她一眼。没想到这姑娘还有这战争狂人般的一面。
“现如今，通天塔已经将他们的根据地重新转移到地上，它不再是真正的巫师塔：在拥有一整个王国作为后盾的同时，亦失去了机动力。”
“而悬浮在云海中的白塔是由超过三十个巫师塔联合起来的松散集团，单论单个的防护性能，火力和行动力，其实都不如魔塔......”
“事实上，目前看来，即使同为‘群星三塔’，其实只有黑塔能够维持如此惊人的建筑规模，就连历史更悠久，运行时间超过两千年的通天塔，都从一百余年开始，出现主体结构因过重而脱落和坠落的征兆——这亦是贤人议会急着寻找联手对象，一同攻打地上国家的缘故。结果，他们最后找上了从教廷脱离的异端们。”
琼安对此如数家珍，滔滔不绝，一副早就有“要让魔塔成为她手中武器”的想法，李察德听得频频点头，觉得她的确实很有道理，结果一问才知道，她还真是早早就打上了魔塔的主意——
就从琼安的父亲向高层们透露要对魔塔动手意向的那一刻起，女骑士就有将魔塔作为战争堡垒收入囊中的打算。
该说不愧是世界著名野心家的亲生女儿吗，这种思考回路一时间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吐槽。
至于魔塔在这方面存在优势的理由......
“恐怕是因为星火炉的存在吧。”
李察德心想。
现在的他，已经能确认，星火炉同样是“神器”之一——恐怕正是那位在永世战争中陨落的古代太阳神烈日暴君所留下的遗产。
他在接受琼安效忠的时候，曾亲手接过神圣歼灭，并在这枚更像是礼仪用具的刺剑上面，发现了一行镌刻的字体。
琼安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谁为万军之主”，是圣典中用来赞颂战争天使的一句话。但他却看不懂，它好像不属于玛雅世界上任何一个王国、地区、民族甚至种族。
李察德还注意到，这行字体其实正无时不刻发生着细微的变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现每个字符的轮廓和笔画都会出现变化；再过一会儿，甚至会变得和之前迥然相异。
......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文字吗？如果有的话，它该又如何与一种固定的语言相对应？
最重要的是，文字需要的基础功能是作为思想和文化的载体，在群体之间传播，而这种文字却完全是给交流增添阻碍。
然而本能的，李察德却觉得自己有点眼熟。这行字和他在星火炉上看到的“万物火中来”，貌似属于同一种语言体系。
当时的他同样看不懂；可虽然看不懂，这段文字所要叙述的内容，却简直像是直接浮现在他脑海里一样能让自己理解。
女骑士对此的回答是，“神圣歼灭”上镌刻的内容，是被称作“天使之语”相对应的文字——
不错，就是号称“巫师界最高成就”之一，被称为“通灵王冠上宝珠”的隐秘知识，听说只有十大王冠家族之一，擅长降灵术的爱德华巫师世家，才掌握其中一部分解读方法。
“目前，人们别说掌握天使之语的语法构成等基本规则，就连历史上有记载的文字内容都很罕见。”女骑士说道，“唯一能知道的是，只有神器的持有人、或者相关者，才能了解上面由‘天使之语’写下的话语；但他们同样无法了解其他与己无关的神器上的字体意义。”
总之，不知道出于何种缘由，每一件神器上，都会自然浮现出镌刻有“天使之语”相对应的文字；反之，亦能作为是否为神器的判断依据。
“神圣歼灭”只有历代艾斯佩利亚王国执政家族的领袖和领袖候补才能了解上面的“解放语”；而星火炉上的文字，则需要成为“荒原狼”之一后，才能意识到其内涵。
......
李察德见琼安还在滔滔不绝，不禁叹了口气，忍不住打断道。
“我的骑士，我想你应该还有别的问题想问。”
“……抱歉，是我失态了。”
在兜帽下方，女骑士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红晕，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回答道。
“确实。我只是想知道——.”
话说到这里，两人已经快走到这座无法之城的门口了。
“主君，您为何会来到这种地方？”
“这就得问问我的学生了。”
黑袍巫师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满。
“您很看重这位学生吗？”
琼安敏锐地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端倪，微笑着询问道。
……
李察德没有立即回答。
他突然想到，要是女骑士知道维尔莉特身为“烈日暴君”神之遗产继承者的身份，恐怕会更加深信自己就是恶魔皇帝巴风特的转世吧。
毕竟，那位曾经的太阳神，正是“诸恶之首”最信任的战友和属下。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察德，就连本人都忍不住怀疑起来——
这真的是偶然吗？还是说，是所谓“命运的指引”？
第206章 无法小镇
黑袍巫师打了个响指，一道虚拟的光影轮廓在他手中浮现，呈现出一个旋转着的罗盘外型。
这是由咒灵领主释放的4级通用领域魔法“指引罗盘”，能在固定目标身上起效；施法者只要与被施法的对象的距离保持在一千里范围内，都能在“罗盘”上寻找到目标，除非是受到了屏蔽类魔法的影响。
根据它的指引，维尔莉特此刻正身处此地。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轰鸣。
两人的目光同时朝那个方向看去，一道闪耀的火光在城镇中央迸发，伴随着巨响，传来阵阵宛如被推倒的多米骨牌般、一幢幢房屋接连倒塌的声音。
“看来，她正在和别人战斗。”
……
主仆二人施施然踏入城镇门口，没有遭到任何盘问。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鳞次栉比的低矮房屋，包括酒馆、店铺和工坊，以及几处王国内部大型商会的分店。
附近人来人往，有的是商队成员和护卫，有的则穿着杂七杂八的盔甲和武器，应该是佣兵团成员或者冒险者。虽然各个长相剽悍，目露凶光，在街道上龙行虎步，但整体上而言街道呈现出秩序井然。
这说明此处是被经营许久、而且有稳定统治的地方。
尽管寂静岭地不是属于任何贵族们的领地，王国的上流社会们将此地弃之如蔽履，谁要是真把这里看作封地，只会成为嘲笑的对象——除了那种描述没有地位的家族私生子从底层一步步崛起的虚构小说里，才会出现在这种蛮荒之地起步的展开。
但依靠被流放的罪犯和这片荒原上的匪徒们，显然是无法建立起这样一座城池的。这里的统治者恐怕与那位格伦伯爵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没办法，鄙视归鄙视，钱还是要赚的嘛。
同时，这一片肮脏混乱、却又充满活力和生命气息的街道，让李察德不禁联想到魔塔底层。
此时街道上的绝大部分人全都被远处的爆炸声所吸引，人群簇拥过来，有的人面露凝重，有的人兴奋异常，窃窃私语。前方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
“我还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地方......”
被人群阻挡住去路的主仆二人停下脚步，李察德轻声感慨道。
“以主君的才能，想必从小时候开始，就会被当作足以继承某一学派领袖地位的精英培养起来。”
琼安笑了笑。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身为巫师的天赋、又没有足够的金钱来购买和炼制魔药的人才占据了大部分，他们哪怕在侥幸成为非凡者之后，一样只能过刀头舔血的生活，既危险又辛苦。”
李察德没有回答。
他不是所谓的“天才”或是“精英”，对于社会底层的生活并不陌生。只不过，这是他第一次前往在魔塔之外的人类聚居之地，免不了感到好奇。
仔细想想，其实这才是属于这个世界冒险者的生活吧？只是，他一开始就过上了不正常的日子而已。
自从“穿越”到异世界以来，李察德已经不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慨，所以很快便收敛起心神。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被从中间分开了，一群体格强壮的彪形大汉相当无礼地挤了出来，从那副骄横的态度来看，他们不是第一次这般行事。
而被挤到一旁的人原本想破口大骂，但看到他们身上光滑锃亮的盔制式甲以及象征身份的老鹰标记后，全都闭上了嘴。
“他们是......”
女骑士一眼就望见了他们头上顶着的兽耳、以及那异于常人的粗壮手臂和裸露在外面的深色茂盛体毛；包括瞳孔、指甲等细微的地方，全都呈现出于普通人迥异的特征
“是兽人族。从毛色来看不属于任何一支氏族......恐怕是在经历‘清洁运动’幸存下来后从永冬帝国逃亡到这里的人。”
女骑士在一旁低声说道。
李察德点点头，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来观察这群属于“非人”的智慧种族。
他其实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兽人族。但在以前，李察德只能看到尸体——简而言之，就是那种从巫师的实验室里面拖出来后，已经变得惨不忍睹的遗骸。
前段时间还只是个小小学徒的他，每天就负责这种脏活累活。所以，看到活的还是头一回。
“喂，你们是外来人吗？”
领头的兽人粗声粗气地说道。
“怎么没有经过我们允许就进来了？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这位毛茸茸的大哥很快注意到了黑袍巫师身边，正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兜帽下的琼安·博尔吉亚。
此人一看就知是个中老手，他垂涎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女骑士若隐若现的曼妙身躯上来回扫视，同时表情变得猥琐起来，“嘿嘿”笑着说的。
“......还有你，快把帽子摘下来，让兄弟们看看脸！”
与此同时，早早就躲闪后站在一旁看戏的路人们，正尽职尽责地起到解说的责任。
“快看！那是灰鹰佣兵团的人！听说他们的老大就是萨克斯镇的镇长，这两人可真倒霉，居然被这群**子盯上了……”
“......”
面对着这熟悉的展开，李察德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他注意到身旁的琼安仍然保持着一脸微笑的表情，忍不住询问道。
“你不准备剁了这家伙吗？”
“是啊，的确......没有人能对我如此无礼——除了我不能砍和砍不死的变态们，这头愚笨的畜牲显然不在其中。”
女骑士眨眨眼。
“但是，主君，我还以为这是你所希望的展开。”
“谁会这么无聊啊？”
“抱歉，是属下失礼了。只是，在我认识的人中，确实有喜欢故意扮演弱者来嘲讽别人，在吸引他人上钩后，然后再由自己或者下属出面展露身份，等对方被吓跑胆子后，以‘失礼’或‘被冒犯’的名头，惩罚甚至杀掉对方，以此满足自己征服欲的人。”
“......那还真够恶劣的。”
李察德叹了口气。
……
见到这对男女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说着悄悄话，完全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这位兽人族的“大哥”顿时大怒，他一挥手，身后与其仿佛同个模子印出来的体格强壮的兽人士兵们，一起围了上来。
“我只想尽快找回自己的学生，以此为目标行动吧。”
黑袍巫师对自己的骑士这般命令道，随后举起了自己的手。
第207章 肆虐无匹
在空中凭空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青蓝色拳头；随后，比城墙还高大的轮廓慢慢从黑袍巫师的身后浮现。
灰鹰佣兵团成员们的身材普遍要比一般人类高上数个头，可站在这头巨人面前，简直像是蝼蚁与巨龙之间的体型比较，极为悬殊。
面对这超越想象的怪物，尽管咒灵领主还没动手，这群兽人们便膝盖一软，手中的武器纷纷跌落，一下子就跪了下来，瞳孔中流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恐。
“我听说兽人族一向以骁勇善战、不畏死亡而出名。”
“这不包括他们，毕竟是一群连乡下贵族都雇佣得起的被驱逐者。我听说在永冬帝国，被认定为没有资格加入‘氏族’的兽人，都是所谓的‘缺陷品’......”
琼安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他们粗陋浅薄，目光短浅，意志力薄弱，不但没有从祖辈那里继承任何血脉能力，头脑同样简单，这被认为是智力发育不足的表现......以前我还觉得，这不过是帝国的皇族们为了推行愚民政策而制定的借口，现在看来似乎确有其事。”
李察德微微颔首。
按照他的看法，如果说兽人们都是经过未来科技基因调制后的产物的话，那么在这个过程中出现失败品，或者说劣等品——是很正常的事。
这种猜测并非空穴来潮，精灵的存在就是明证。
不过，他在此之前已经询问过真名小姐兽人的来历，对方表示不清楚。以未来的基因技术，给自己移植上一对兽耳，或是一部分野兽的器官、组织乃至身体特征并不困难，而且确实有一部分人喜欢这种不太人道的“玩法”，但并没有足以形成“族群”的规模。
还是学徒的时候，李察德便听说过永冬帝国恶劣到难以想象的自然环境——从名字上就能看出，那里永远被皑皑白雪所覆盖，是一个建立在苍白大地之上的冰冷国度。
而且，笼罩北地的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冬天，而是由数种永不间歇的天灾混合而成的风暴带，有的地方就连非凡者都难以踏足。早在青铜年代之前，那里就成为了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
根据历史学家们的猜测，在白银年代行至尾声的时候，有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席卷了整个玛雅世界——它导致原本和人类一起居住在大地上的神明们回到天上，导致本来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人们不得不离开纯洁安宁的伊甸园，并迁徙四散在各地；而玛雅主大陆的北部，正是这场灾难爆发的中心。
从那时起，北地成为了生命的禁区，直到兽人一族的出现——他们异于常人的体格与特征，就是为了抵御这种残酷严寒而诞生的。
当然，李察德很清楚这支智慧种族绝不可能是通过自然选择出现，就算不是人类创造的，一必然是古代人类所以留下的技术的产物。
否则，和精灵一样，他们的相貌不会如此接近于人，就连审美和思维方式等都相当趋同。
......
主仆二人正在对话的时候，屹立在城墙外的咒灵领主已经举起那蒲扇般的巴掌，将飞鹰佣兵团的成员们全部高高拍上天空，等落到地面后，迎接他们的是重则脑浆迸裂，轻则四肢粉碎的结局。
但是巨人的动作并没有到此为止，它悠闲地等到在城门附近的人们全都将恐惧的目光朝这边投来，这才裂开嘴巴，露出人性化的狰狞笑容，随后鼓起腮帮，做了个吹气的动作。
光凭这样，自然刮不起风——可是，一个大型魔法已经在这短暂的过程中完成了建构，足以将这整座城池吞噬碾压殆尽的大师级魔法“风暴囚笼”又一次出现。
......可能是这家伙这段时间总是吃瘪，外加每次出来被真名小姐欺负，已经憋坏了，所以才需要通过这种虐菜的方式来发泄。
当然，这在李察德的默许范围内——他并没有出风头的爱好，如此大张旗鼓行事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让维尔莉特注意到自己。
“看来，主君刚才的说法是认真的。”
琼安显然看出了他的目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
他随口回答。
......
巨大的风球很快就将砖墙堆砌起来的城门破坏和压碎，随后以缓慢却不可阻挡的姿态向内侧移动，将一排排房屋压倒、变作一处处坍圮的废墟。这种小地方自然不可能有能力阻止大师级魔法肆虐的非凡者，附近的人都已经见势不妙跑光了
两人站在一片混乱的城门底下，悠闲等待了一会儿后，却没有看见那位金发少女的身影。
“主君，你的定位魔法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李察德蹙起眉头，低头看着那张罗盘——
上面显示，维尔莉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动作了。
可是，除了之前那次惊天动地的爆炸之外，城内却并没有出现任何骚动的迹象。
维莉要是注意到了咒灵领主的身影，肯定会毫不犹豫朝这边过来和自己会合；哪怕她是急于追查好友的线索，一时间无法赶来，那么位置也应该发生变动才对......
李察德回想了片刻，之前他和女学生对话此时此刻浮上心头。
“她是去寻找自己的失踪朋友的下落。而依照维莉的说法，是有人屏蔽了诗蔻迪的魔法通讯，展露了不下于咒术大师的实力；若是如此，这个人如果正在和维尔莉特交手，在注意到她身上被施法痕迹后，应该同样能轻松屏蔽这个四级魔法的跟踪......”
要是对方拼命躲着自己，还真有点难办。
琼安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微笑着主动请缨。
“主君，这件事就请交给我来处理。我会尽快找出您的学生的。”
女骑士在说话的同时，悠然举起了自己的一根手指——
下一个瞬间，巨响轰鸣，烟尘四起。
伴随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指从上往下滑落的动作，平坦宽阔的大地之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长达千米，从他们脚下，一路延伸到了视野尽头——
那是一座外观装潢富丽堂皇的庄园，整体的暴发户气质，和这条明显属于底层的冒险者之街格格不入。
看样子，那是这地方的统治者所居住的地方。
不过多时，一群高头大马的黑衣骑士们，甚至还要加上几位随从巫师——这在冒险者小镇中极为罕见——团团围绕着某位“大人物”，从庄园内部气势汹汹地冲出来。
但这支马队才到半路，便从内侧传来了混杂着惊恐和错愕的叫骂声，喝令这群人停下来。伴随着骑手们的紧急规避，一时间人仰马翻。
从狼狈不堪的黑衣骑士中，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跳下了马车，立即朝着静静伫立着的李察德两人滚过来——之所以用“滚”来形容，是因为此人的体型臃肿肥胖，远远一看仿佛是一个圆球。
男人还没走到跟前便大呼小叫起来。
“拉斯普钦大人！拉斯普钦大人！还请高抬贵手！真没想到您竟会亲临此处，在下多有疏忽……”
第208章 掌玺大臣
“主君，您认识他吗？”
“我不......等等，好像确实在哪里见到过？”
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他们两人跟前，那张胖乎乎的脸上沾满汗水，两只小眼睛都快被脸上的肥肉挤得看不见了。
此时，那张脸庞堆满笑容，眼神里满是讨好；只是，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惊慌却无法掩饰——他连和主仆二人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李察德这才发现，对方的长相貌似有点眼熟。
自从成为传奇巫师之后，他就不会忘记事情了，有一个小小的通用魔法叫做“记忆灵光”，十分好用。
他回想了一下，发现了原来是在魔塔的炉边会议举行的时候遇见的。
李察德第一个遇见的“同僚”是伊夫林·伊利克特拉，两人曾经一起到楼下的宴会厅短暂地转过一圈，当时，来自莱茵王国的贵族代表团的头领，就是这个肥胖男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对方能认出自己。
虽然对李察德来说，这种无足轻重的人物早就被抛诸脑后了；可对于这个人而言，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恐怕还是那个冷漠无情、杀人不眨眼的魔塔领袖。
“这里是你的地盘？”
黑袍巫师沉声问道。
“不、不是，是我一位同乡好友的。”
他像拨浪鼓那般摇头。
“我在离开代表团后，这里的城主......呃，我的意思是，我的朋友虽然不是得到王国册封的正统领主，却是驻守东南边境的格伦伯爵的心腹，算是伯爵在寂静岭地统治权的代表，所以不算违规——他邀请我到这里来做客。我一时间盛情难邀，所以就过来了......”
想想确实，能在那支南方新贵族代表团里面混到领头的位置，肯定不会是边境的小贵族。
“拉斯普钦大人，我的朋友御下不严，这里又是片蛮荒之地，若是有所冒犯，请容许我表达万分歉意……”
“喔，看来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琼安笑眯眯地说道。
虽然胖贵族同样能看出兜帽下的是一位女性骑士——但他可没有像那位兽人士兵那样大胆；或者说，“缺脑子”——他连抬起眼睛都不敢。
他自然不知道琼安·博尔吉亚的真实身份，否则就真的要吓尿了；可是即使对方只是“拉斯普钦”的护卫、甚至哪怕是女仆之类的角色，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就凭这位女士刚才露的那一手：轻飘飘一击就将整条千米的大街都劈裂成两半，她作为非凡者的水准就起码是骑士团长的级别；在自己那群护卫就算加起来，都不可能扛得住威力如此惊人一剑。
“是的，尊敬的女士。”
胖贵族点头哈腰，态度恭敬地回答道。
“我从朋友那里听说，这座城镇上居住者一群兽人，他们是从北边跑过来的流民，他一时心软，就将他们收留在此地，结果却没想到这群家伙是一群恶棍流氓......”
那群兽人身上佩戴着属于人类的制式盔甲，可不像是寻常的流民，在这个镇上的地位恐怕还很高。
兽人族就算无法激发血脉能力，体质仍然要比普通的成年人类男性更强，在领主没有能力招募强大非凡者的时候，他们就是最可靠的打手。
虽然比不上护卫这个胖贵族的黑衣骑士，但在萨格斯镇这种无法地带，有一支兽人组成的队伍，足以让“领主大人”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
“那么，你说的那位朋友呢？”
贵族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更为僵硬。
“他、他很不巧，前几日刚生了一场重病，现在正在家里休息。所以才会拜托我来处理相关事务......”
明明在生病却还在宴请客人？会有这种前后矛盾，可想而知只是一场谎言。那家伙不过是见到两位外来者所展现出的实力完全超出想象，根本不是一个小小的边境镇长能应付的，所以才躲着不敢出来吧。
不过，眼前这个胖子身为地位远远高于对方的贵族，却还愿意站出来为朋友顶锅，并且到现在为止，他连镇长的名字都未曾说出口，看来还是蛮讲义气的。
虽然李察德很清楚这种“义气”是有底线的，都无需动手，要是自己继续在嘴上恐吓一番，这胖子说不定就连那位朋友的底裤颜色都能说出来。
……
平民出身的冒险者遇见地痞流氓欺负美丽少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然后再揪出当地为非作歹的乡下贵族加以惩罚，此时被拯救的少女揭开身份，原来是一位落难的大贵族后裔，她对冒险者以身相许，从此两人过上幸福的生活......类似的故事总是在吟游诗人们口中广为流传。
但是，现在的李察德可没有这个闲工夫，他只想找回自己的学生。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是休伯特·艾奇尔......”
女骑士在一旁“哦”了一声。
“你听说过他？”
“是的。他的哥哥是莱茵王国的掌玺大臣，在一帮废物贵族里算是有点地位的……你知道，就是那种要是不小心杀掉，我还得亲自给国王写封道歉信的级别。”
“原来如此。”
胖贵族闭上嘴巴，颤巍巍站在那里，冷汗直流地旁听主仆二人之间的对话。
“照你的说法，这地方你可以完全做主，是吗？”
李察德将目光转到休伯特身上。
“是、是的......”
“很好。”黑袍巫师微微颔首，“给我去下命令，将这整座城镇封起来，谁都不允许出去。然后在这座镇子上搜索所有与巫师有联系的人，带到我面前来......在这个小地方，这样的人应该不多吧？”
李察德并不指望一群凡人士兵或冒险者能够阻挡住一位咒术大师的出逃，但只要有机会让其暴露出马脚，此人就不可能再逃出他的手掌心。
“请问，您莅临此地的原因是......”
休伯特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一个非常狡猾的巫师逃到这里来了。他是一个黑巫师，擅长诅咒和瘟疫，”李察德随口给那个不知名、甚至连是否存在都很难说的敌人扣上了一顶黑帽子，“假如不能及时处理，有可能让整个莱茵王国边境的人流离失所。“
胖贵族又一次被吓得瑟瑟发抖，
“我知道了！”
话说完后，他一副准备转身就走的样子。
这时候，琼安突然在一旁插口。
“怎么，你不准备迎接我们进去吗？”
“......当，当然！”
休伯特哭丧着脸，一副想要狠狠扇上自己两巴掌的表情。
“我这就带两位去镇上最好的旅馆......”
“为何不去镇长家呢？”
女骑士笑眯眯地扬起弧线优美的下巴。
“喏，就是那个地方。”
“那里......”
胖贵族一副很为难的表情。这倒让李察德有些吃惊了，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还有胆子表现出犹豫……
“怎么，那里难道有我见不得的东西吗？”
黑袍巫师有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低沉。
“当然不是！”
舒伯特毫无骨气地服软了。他那双小眼睛滴溜溜转动着，警惕地朝四周望了一圈后，才压低声音，对黑袍巫师和女骑士小声说道。
——“只是，玛丽王后她现在......就住在那里。”
第209章 骑士与王后
......原来如此。
就因为“王国的至宝”——万人仰慕的玛丽王后在这种小镇内，所以才不想让危险的魔塔巫师和她见面吗？
休伯特身为贵族，能力暂且不论，在上流社会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眼力还是很不错的。他注意到了黑袍巫师的不满，连忙解释道。
“我并不是在怀疑您，拉斯普京大人。我已经从皇宫护卫们的口中听说了，帮助王后陛下解除诅咒的人就是您。”
这回，休伯特那张胖乎乎的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感激。
“作为一直在内心深处仰慕着王后的一员，我除了表达万分感谢之外，实在是无言以对。面对那可怕诅咒，国王和贵族们束手无策，教廷那帮人只会见死不救，如果是过去的我，肯定难以想象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拯救王后的，居然是一直以来被当作王国的潜在敌人来看待的黑塔巫师......”
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都是粉丝，看来那位玛丽王后还真是万人迷。
“王后肯定愿意和您见面。但是，她现在身边还有教廷的人......以及国王的耳目。我想，陛下他恐怕不会轻易认可这件事，甚至很有可能将下咒的事情推到您的头上。”
休伯特在谈论起教廷和国王的时候，口吻都算不上有多尊敬。
这说明两件事：一方面是显示代表世俗势力的王国贵族，与代表信仰阵营的教廷仇隙已深；另一方面，休伯特是新贵族的代表，与保王派和旧贵族之间常有摩擦，虽然他们还遵守着臣子的礼仪，却未必会真正发自内心地尊敬那位好大喜功的国王陛下。
至于李察德，则完全无视了路德七世本人的想法，包括国王的耳目。
“教廷的人......”
这一回，他没有将话直接说出口，而是放在誓约的私密通讯内。
“我明白，主君，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琼安不动声色地回应道。
“好。”
黑袍巫师微微颔首，休伯特以为他是在回应自己，悄悄松了口气后，又赶紧向两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请往这边来，我现在就带二位贵客前往我朋友准备好的住处。”
之后，他就没有再提起有关于玛丽王后的事情。休伯特很清楚，这已经不是他能干涉的范围了。
……
“我的主君啊，你是如何看待这个国家的王后的呢？”
在踏上这段路程的时候，主仆两人和胖贵族分别称作两辆马车，被黑衣侍卫们簇拥在中央。
琼安挑起帘子，原本正欣赏马车窗外的街道，这时她突然开口，如此询问道。
李察德愣了一下。
啥叫“如何看待”......这还能怎么看？
说起来，他对玛丽王后的确有点想法，因为总是在别人口中听到有关于她的形容，所以李察德常常吐槽对方身上那份不可思议的魅力......但只是停留在“好奇心”的程度罢了。
虽然以这个世界的势力构成而言，“拉斯普京”和“玛丽·弗朗兹”都是在不同领域有着相当高地位的“统治阶级”，一个是世俗界的王族，一个是非凡者的领袖——但要不是“传道者”，他们恐怕一辈子都只会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吧。
哪怕魔塔与神圣同盟之间发生矛盾甚至斗争，亦很难波及到王后本人。
非要说的话，玛丽王后能那么爽快地将雄狮誓约交给自己，确实让人松了口气......
但远远称不上感谢。毕竟，当时的李察德占据绝对的上风，选择强行抢夺、或是将想要的东西拿到手之后就翻脸不认人，都是做得到的，这本身就不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莱茵国王路德七世之所以一开始选择态度强硬地拒绝，同样是有考虑到这一点：早就不再是秘密的誓约，可能算不上“无法用来交易的东西”，他内心或许也偏向于拯救玛丽王后——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利益上的考虑。
但是，以黑塔巫师这个群体在大陆内的声誉，结局更有可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国王只要还是个正常人，就绝不可能允许王后离开圣米歇尔城、前往寂静岭地，那等于将自己的妻子送入虎口。
只有在教廷插手、并承诺会由一位枢机卿提供万全保护之后，没有合适的拒绝理由的路德七世，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选择同意。
“你和她见过几次面？”
“这回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不过在旅途中央，我和王后陛下确实聊得很愉快，现在算是朋友关系了。”
琼安微微一笑。
“......是吗？你对她的感觉如何？”
李察德随口问道。他并没有细想，觉得自己的骑士可能只是想聊聊天。
“她只要不是一位有着惊世骇俗技巧的演员，能在我面前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地说谎，那么......确实是他人所说，王后是一位温和善良，个性单纯的女性。很难想象她是出生在大贵族的家庭。”
“外貌呢？”
李察德问道。
“单纯只是性格好，很难做到如此受欢迎吧？”
“......我还以为主君大人已经见过了，”琼安看向黑袍巫师的目光有些奇特，“在交易誓约的时候，您没有看到玛丽王后的长相？”
“那时候，在时间上来不及……”
“看来，这一世的您对这方面缺乏兴趣啊。怪不得选择了追求真理的巫师之路，真是值得赞叹。”
那就是误会了，李察德心想，其实比起王后，英姿飒爽的女骑士才比较符合他的口味。
“不论如何，在我看来，玛丽王后她确实是一位无可挑剔的美人。”
琼安耸了耸肩，回答道。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她大概是一个很寂寞的女人。”
她的语气低沉下来，变得若有深意。
“......”
李察德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暗示什么。
“你该不会——”
“王后陛下可不知道我的真实性别。”
女骑士眨了眨眼。
“所以，她是在认为我是男性的前提下、和我发展成了朋友的关系。当然，不得不承认，我同样是另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