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六章 枢密院
李荩忱可以确保内廷和外廷平行运转的政治制度在自己的手中稳步前行,但是他不可能保证自己的子孙也会有能力完成在这中间的制衡,所以顾野王清楚李荩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人老而不死为妖,顾野王活了这么大的年纪,这还是可以拿捏清楚的。
“既然如此,那这个新的机构又应该如何称呼之?”李荩忱沉声说道。所谓师出有名,在古人眼中,自然都得有个讲究的名字。
当即朝堂上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再同时看向李荩忱。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毕竟这个新组建的机构将会横跨文武两个方面,并且将会决定整个大汉至少一年到两年之中的决策。
说句实话,李荩忱倒是不反对直接把“军机处”的名字冠上去,这样让他自己都觉得非常有代入感。但是代入感归代入感,毕竟这不只是设立出来统筹军事的机构,还要有整个大汉的政治民生等等都在考虑的范畴之内,自然也不可能以“军”之名称呼之。
此时沈君高站出来说道:“启禀陛下,北方战事为我大汉之机密,而陛下以此新部门管辖统筹,管理谓之枢,此事可称密,因此微臣以为‘枢密’两字最为妥当,同时其含蓄深意,又不足为外人察觉也。”
李荩忱怔了一下,没有想到跳过了军机处,还是没有跳过枢密院。
枢密院在历史上出现于唐代,兴盛于宋代,几乎可以称之为宋代的“太尉府”,主管军事和军事相关的一应事务。但是实际上枢密院刚刚设立的时候,还只是单纯的和其名字一般无二,主要就是处理皇帝身边的私密事宜,只不过经过几百年的演变,到了宋代只剩下了一个名字,其本质早就已经被完全改变了。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以枢密院称呼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只不过李荩忱记得好像枢密院在唐朝刚刚设立的时候,主管枢密院的都是太监吧?
不过自己现在也只是用这个名字罢了。
“朕以为可,”李荩忱斟酌说道,“那便如此!”
大汉新元元年的第一次大朝会结束的很快,不过恐怕在这之前睡也不会想到,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之中,大汉确定了未来几年之中的基本国策。
恐怕就算是现在朝堂上胸怀壮志的李荩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这些决定又将会对整个历史造成怎样的影响。
实际上现在的李荩忱也无从去想这些问题,历史已经彻底改变,因此李荩忱如今一步一步走下去同样也面临着太多的挑战,以至于他解决掉一个问题的时候又要面对新的问题,李荩忱现在愈发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向前看。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感受了?以至于甚至就连自己都拘泥于之前制定的“抢地盘”的政策之中,如果不是今天杨素一语惊醒梦中人,李荩忱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带着大汉一步一步走到什么地方。
一个人如果没有最终的奋斗目标,那么最后只会愈发沉沦,并且安于现状,当真正的挑战来临的时候,他方才发现他之前虚度了太多光阴,而对手已经强大到他根本无法战胜。
同样的道理对于一个王朝来说实际上也一样,当初的大汉之所以能够强盛,就是因为经过文景之治的隐忍,最终在汉武帝时期一举击败了匈奴这个最大的敌人,以至于最后“独汉以强亡”,竟然因为没有敌人、意识不到北方的威胁而从内部分裂,引来五胡乱华的悲剧、
而对于宋代亦是如此,长期以来宋朝和辽国的拉锯,导致其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女真这个强大敌人的崛起,以至于靖康之耻成为汉族千百年来都难以洗雪的耻辱。
因此李荩忱害怕自己会看不清未来,又害怕自己的脚步太快导致整个王朝因为快速的变革而分崩离析。
“走,朕去金陵书院逛逛。”李荩忱沉声说道。
金陵书院现在已经开始招收学生,李荩忱也想去看看能够参加考试和通过考试的都是什么人。毕竟之后大汉真正的栋梁都是要从金陵书院之中培育出来的。
虽然上一次萧琮父子信誓旦旦说了要采取更加公平的选贤举能的方式,不过李荩忱终归是不太放心。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放心萧氏父子的忠诚人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应该怎么抉择他们心里肯定已经清楚而是因为他担心人的思维和想法毕竟会受限制于时代、
李荩忱没有直接采取科举制,而是用先设置书院的方式来进行试验和培养一部分人才,一来是因为对改革动作太快的担忧,二来也是因为李荩忱想要通过试点的方式来测试一些本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教育手段和方法是否也有通用性。
之前李荩忱在成都、在湘州,都是步履匆匆,所以成都书院也好、岳麓书院也罢,都只能按照古老的方式进行,但是这金陵书院就在李荩忱的眼皮子底下,所以李荩忱不可能也依旧放任不管。
相比于上一次李荩忱前来金陵书院,书院无疑热闹了很多,山路上络绎不绝的都是头戴纶巾的年轻人,其中一些还在讨论着什么。李荩忱同样也是一身普普通通的士子衣衫,就算是加上身后的两名便衣打扮的护卫,也就看上去不过是哪个稍微有些闲钱的富家子弟,在这山路上并不显眼。
“公子,刚才过去的是徐家的小公子,另外属下还看到了顾家的小公子。”李平压低声音说道。
作为李荩忱的侍卫总管,李平当然对于建康府之中这各色人等了如指掌,如果说羽林骑和白袍是李荩忱手中的明枪暗箭,那么侍卫亲军无疑就是最坚固的那面盾牌。
“看来还是挺热闹的。”李荩忱笑道,顾野王和徐陵都让家族之中的直系子弟前来,已经给足了面子。
当然了换句话说,他们也想要知道李荩忱到底打算怎么办这个金陵书院。
走了不远便是书院已经修葺过的山门。
站在山门外迎宾的几名书院之中的先生一眼看见了李荩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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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七章 入门三考
再一看李荩忱身着便衣,他们顿时也知道这位一向随和的陛下十有**又是白鱼龙服、微服私访,所以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行礼。而李平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一切如平常即可。”
而李荩忱先笑着拱了拱手:“诸位良久不见!”
“公子别来无恙!”几名先生稍微有些不自然。而其中一人当即出来引着李荩忱便要入书院,李荩忱却摆了摆手,微笑着说道;
“你们忙你们的便是,某随便逛逛。”
书院门前已经站着很多人,那几名先生刚想要说什么,却不料李荩忱径直钻入了人群之中,转眼哪里还有影子?
“这,这可怎么是好!”一名先生忍不住跺脚说道,“咱们要不抓紧叫人找找?”
“且慢,”另一名先生伸手拦住他,“陛下的举动,岂是你我凡夫俗子能够揣测到的?既然陛下有自己的打算,那你我最好还是不要横加阻拦。”
“也罢,但是可得抓紧和山长说一声,怎么安排还得让山长去决定,我们也不好做主。”
而另外一边,李荩忱看着正在排队的士子们,不由好奇的扯着其中一人问道:“借问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那士子把他上下打量一番,笑着说道:“兄台,你是刚来吧,要是刚来的话,克的到后面排队,你且看,我后面少说也得有三四十人呢,怎么都得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想先清楚进去之后都要做什么,否则这心里不也没数么。”李荩忱一笑。
那士子的脾气似乎也不错,伸手指了指书院的大门说道:“进了门留下名字和籍贯,就算是报上名了,之后就可以参加书院的考试,能够过了入门三考的,方能成为金陵书院的学生。”
“入门三考?”李荩忱眉毛一挑,“倒是挺有意思,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个考核法子?”
“说来也是好玩,这首先呢,你要先阐述你为什么要报考金陵书院,还要列举出来自己能够背诵的诗词经典,而或者看过的任何书籍,能够阐述其中的大致内容,然后负责考核你的先生会针对这个询问一些问题,来看你是真是假。”那士子显然在来之前就已经了解的透彻,当即侃侃而谈,旁边的人也都看了过来,“这其次呢,会把你和前后四五个人分在一起,让你们‘坐而论道’,针对一个话题甚至一句古代圣贤所言,来阐述一下是对是错,看看谁能说服谁。”
顿了一下,那士子摆了摆手:“最后自然就是一人领一个题目现场写作,无需字数太多,考察的就是你的文章功底,这也算唯一一个尚且在预料之中的吧。”
“这前两个到底是什么来头,还真没听说过还能这么选吧人才。”有一个富家公子忍不住抱怨道,十有**是被家里的长辈催促着甚至逼迫着来的,老大的不情愿。
“这你就不懂了吧,据说成都书院和岳麓书院也都是这么选人的。”旁边一名士子说道,看他的衣衫打扮应该家庭条件并不好,“孔圣人不是说过么,有教无类,现在朝廷要做的,可不就是有教无类么。现在这里还只是招收咱们这些多少看过书、认识字的,好像明天还打算招收那些没什么文化的穷苦人家。”
“一群下里巴人,也能够培养成栋梁之才?”富家子弟冷哼一声。
“兄台此言差矣,当今朝堂之上,起于寒门者也不在少数。更不要说当今圣上,更是起于草莽,谁知道茫茫红尘之中就没有可用之才?”又一人站出来说道。
“可是十个里面恐怕少不得七八个都是无用的家伙。”
“那怎么能算没有?”
“世家纨绔难道就好到哪里去了吗?”
一时间一群人竟然要吵起来的样子,而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的人被分开,萧琮从人群中挤出来,大声喝道:“所有考生,保持肃静!”
“求学之地,保持肃静!”跟着来的学院护丁们也大声喊道,这些护丁都是军中退下来的老弱病残,能够在换的这样的一份工作本身也是朝廷对他们的照顾,所以他们干起活来也是分外卖力。
而萧琮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之中的李荩忱,他的心脏都差点了停下来,这个时候一名先生也气喘吁吁地过来,显然他是去告诉萧琮这个消息,只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萧琮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自己的这位“小舅子”在这里挑事情,当即一咬牙:“臣萧琮参见陛下,臣迎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李荩忱瞪了这个家伙一眼,而周围的士子们惶恐的同时躬身行礼。
李荩忱伸手脱了一把萧琮,环顾四周,朗声说道:“诸位平身。朕此次身着便衣前来,便是希望能够亲身感受一下这书院盛会,也想听一听、看一看。现在看大家都能有自己的看法,都能有自己的见解,朕心甚慰!”
顿了一下,李荩忱大步走到书院门下:“诸位,朕组建金陵书院,广纳天下贤才,就是为了能够给天下的所有人一个能够发挥其才能、被朝廷所用的机会,这金陵书院是一个你们学习进取的地方,也是一个天下人才交流、天下思想碰撞的地方。朕相信,只要是剧烈的碰撞就会产生革新的火花,而只要有星星之火,便可以成燎原之势!未来的大汉,就需要诸位辅佐朕,掀起这燎原之火,一直燃烧到海天的尽头,九州之内、华夏之壤,都要在我大汉旗帜之下!”
话音未落,李荩忱深深一拱手:“此为朕拜托诸位。”
“愿为陛下赴汤蹈火!”萧琮率先大喊道。
“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无数的士子同时高呼。在这一刻他们从来没有如此热切地感受到朝廷求贤之心,也从来没有如此深切的感受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这个王朝、和这一片土地同呼吸共命运。
眼前这位和他们年龄相仿的陛下,已经创造了太多的奇迹,现在他需要他们每一个人的鼎力相助,来创造更多的奇迹。
或许自己也能够通过努力,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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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八章 陛下给了希望
陪着李荩忱穿过回廊一直走到书院的后面院落,萧琮的脑海中还在一遍一遍回放着刚才在门外的景象。
萧琮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了,但是今天这样的场面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毕竟在他的理解之中,皇帝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如果皇帝弯腰躬身、把自己的身段放到了尘埃中,那么就很难再称得上是九五之尊、上天之子。
可是李荩忱展现在萧琮面前的形象,让他觉得自己似乎重新认识到了皇帝这种形象。李荩忱的言行看上去和凡人也没有什么两样,但是这个笑起来让人没有什么敌意的年轻人,却让萧琮怎么着都不可能把他看作是一个寻常人。
他能够感受到李荩忱振臂之间一言一行的引导,能够感受到他身上这种向上奋斗的勇气,自然也就更加愿意追随这样的帝王。甚至有的时候萧琮自己都会想,如果自己坐在李荩忱的位置上,是不是也能够如此拿捏分寸,让自己看上去是一位能够带领一个王朝走向全盛的开国雄主,又是一位和英武的邻家兄长没有什么区别的心中偶像。
俨然现在的李荩忱就是这样的一个形象,拿得起放得下,朝堂上、书院外,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是人们根本感受不到这种形象切换中间的阻碍,甚至他们并不认为这样的形象切换存在,李荩忱在他们的心中就一直是这样的。
在萧琮看来,实际上李荩忱能够如此拿捏得住自己的身份,最重要的还是李荩忱给了每个人希望。无论是想要建功立业以求青史留名的,还是单纯的想要家财万贯或者平步青云的,都可以从李荩忱颁布的一项又一项政策之中寻找到上进之道。
希望,在这乱世之中能够拨开笼罩在头顶上几代人三百年的乌云,看到前行的希望,这才是最鼓舞人心的。
想到这里,萧琮只能叹息一声。
无论是自己还是父亲,都注定了不是李荩忱的对手。
“这一次的入门三考,是谁的主意?”李荩忱走到书院二楼,伸手扶着栏杆向下看去。这个院落之前的大院落之中,已经有很多士子通过了前面的考核前来领取属于自己的作文题目。
刚才萧琮陪着李荩忱一路走过来,更系统的介绍了整个考试的内容。这三次考试实际上分别考察了一个人的随机应变能力、写作能力以及对当今时政要点的见解,可以说考察的已经非常全面了。毕竟李荩忱需要的是能够经过两年到三年的培养就能够出将入相的人才,所以这些人才的起点注定不可能太低。
而考生在每一个环节考试结束之后,都会获得属于自己的考试分数,三个环节的考试分数加起来才是评定一个考生能力的依据,而如果在某一个环节有突出表现的考生,就算是其余两个环节的分数不高,也同样可以获得机会。
萧琮沉声说道:“此事是家父提出来的,而微臣和书院之中的几位先生多加研讨,同时又征询了孝穆公、沈公等人的意见,方才最终制定出来,臣等皆以为这或许不是最佳之办法,但应该还算妥善。”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样的考试方式实际上已经把笔试、面试和辩论能力等等都考虑在其中了,就算是在后世,这样进行初步的考核和选拔人才也已经足够。
也难怪考试的进展会这么慢,饶是现在整个书院的前院都摆满了桌子让考生答题,后面也依然有大量没有进来的考生。
俨然朝廷也低估了这些士子们的热忱之心。
“若是今天考不完的话,把人妥善安排照顾。”李荩忱斟酌说道,“朕就不打扰你们了,等到评阅试卷的时候,朕再来观摩。另外,朕需要的是有实干之才的,那些空谈之人,朕不需要,你们必须要能够把握住。”
清谈国政,有这本事的人不少,且不说明朝的时候就有最终导致国家动荡的东林党,后世网络上不也有不少自以为能够翻云覆雨、比专家学者还厉害的键盘侠和喷子么?
李荩忱是见识过这些舆论暴力所带来的伤害和威胁的,而自己的朝堂上需要有嫉恶如仇的人,但是不需要有光说不干的喷子。
萧琮急忙拱手:“还请陛下宽心,臣等必全力以赴。”
建康府东宫,在陈顼太建晚期,甚至已经成为了南陈的政治中心。即将执掌朝政的东宫一派,在击败了陈叔陵这个最大的内部敌人之后,快速成长为南陈朝堂上最大的一股力量,甚至逼迫着徐陵和吴明彻这些朝中老臣都不得不告老、退居二线。
可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东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崛起,却也在短短几年之中衰败。归根结底,当真可以说成也李荩忱,败也李荩忱。当李荩忱还在东宫体系之中,东宫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迅速成长;而当李荩忱出走蜀郡、自立门户之后,东宫虽然还在成长,但始终就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东宫了。
而现在的东宫曾经一度作为软禁陈叔宝等南陈庞大宗室团体的地方,不过李荩忱自然不可能把这么多人一直关在这里,陈叔宝这个南陈的核心人物自然选了更隐秘的地方软禁,李荩忱不打算杀他,但是也不可能给他自由。而其余的南陈皇室则逐渐分化,诸如陈叔慎等人变为地方普通的官员,还有一些入了朝廷的画院、乐坊甚至是书院。
毕竟老陈家的文化天赋的确不差。
若不是陈叔宝的身份比较敏感,恐怕礼部和教坊司还真的会把他当作一尊大神请过来。
至于陈顼那数量同样庞大的女儿们,李荩忱倒也不客气,他自己就霸占了乐昌和宁远这两个最出众的,剩下的自然也不能太贪婪,全部都选择朝中重臣和优秀的年轻子弟赏赐了出去,这样大家也都能和南陈皇室沾上点边,未尝不是好事;而对于这些女子们来说,国破家亡,作为皇室,她们的命运注定了悲惨,能够好生嫁人,本身就已经是李荩忱的恩典了。
这古人造反,讲究的就是一个师出有名,而这个“名”,多数都出在血缘关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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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九章 东宫的“女主人”
且看这刘皇叔想要扯大旗,都得给自己找一个中山靖王作为祖宗,反正中山靖王生了一百个儿子,再子子孙孙繁衍下去,早就变成一个庞大的族群了,所以就连皇室自己都算不清楚到底对不对。
而现在李荩忱通过这个手段把南陈皇室的血脉弄的乱七八糟,各地都要南陈皇室的子孙,而朝中内外的年轻才俊、也就是未来的朝廷栋梁们,和南陈皇室也多少都扯得上关系,这样大家都没什么区别,自然也就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造反了。
打个比方,你这个陈叔宝的妹夫想要造反,且得问问其余的妹夫们同不同意,而且你也只是陈叔宝几十个大大小小妹夫之中的一个,就算是名正言顺,又有几个人会听从你的?
有时候李荩忱反而觉得自己也得感谢陈顼,一下子生了这么多的人,都快繁衍出来一个小村落的人口了,对于现在正缺少人丁的大汉来说可不是什么坏事,把他们四散下去,正好也可以促进大汉的人口生育,再加上南陈皇室在历史上的“优秀”表现,李荩忱觉得他们就算是被人塞了一把刀,拉上上百号人,也会乖乖的找官府自首。
而现在东宫已经再一次空闲下来,走在东宫的回廊上,李荩忱看着着自己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一时间感慨良多。这条路虽然分外艰难,但是至少自己还是一路披荆斩棘走下来了。
东宫的空闲只会是一时的,现在李荩忱只有一个女儿晋陵公主,第二个孩子尚且不知男女,并且还在乐昌的肚子里,自然无从说使用东宫这个太子所在宫殿的必要,因此这一次李荩忱也直接把东宫拿出来作为新组建的枢密院使用的地方。
就近使用东宫空闲的宫舍,对于朝廷来说自然是节省了一笔非常重要的开支,毕竟现在朝廷内外都需要钱,能够省下来一点是一点。甚至就连李荩忱自己在之前都没有意识到,哪怕是自己现在坐拥巴蜀和江南这天下一等一的富足之地,却依旧要为捉襟见肘的钱粮犯愁。毕竟随着各项政策的铺开,以及人口的递增,对于钱粮的需求也会跟着逐渐增长。
因此能省还是得省。
当然了李荩忱还有一层目的,就是借此表示枢密院并非是一个永久设立的机构,以至于根本不需要新建屋舍。否则枢密院作为一个新的权力中心,长期存在于朝堂之上,并且游离于朝堂的政策制衡和分立的体系框架之外,在短期来看对于加强中央集权固然有帮助,但是从长期来看显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对于现在百废俱兴的大汉来说,朝堂上有两套相互掣肘的领导班子,甚至还有很多人同时在这其中都扮演着重要角色,那么对于政策的制定和实施显然有很大的阻碍。
东宫的前殿在下了朝之后就已经开始整修和布置,李荩忱自然是顺理成章的把这件事交给了杨素,事实证明,杨素到底是杨素,李荩忱都不得不承认,在很多事情的见解和处理手段的选择上,自己都不一定是杨素的对手。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皇帝喜欢和信任的臣子,但是同时也是一个需要沉下心来平心静气好好对付的对手。
现在李荩忱走在东宫后侧的花园之中,就是想整理一下思路,这枢密院建立起来,接下来的大汉却应该如何前行?毕竟现在无论是杨素还是其余的臣子,提出来的终究只是一个框架,而李荩忱要带着他们一点一点的把更多内容充实进去。
“奴婢恭迎陛下。”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女子施施然拐过来,低头躬身行礼。
李荩忱怔了一下,对于这个女子他并没有什么印象,不过对方只是一身素淡的白裙束身,一头秀发挽起表明已经嫁做人妇,让李荩忱一时间有些诧异,东宫这边主事的女官是谁?
身后跟着的袁大舍急忙低声提醒道:“陛下,这是昏德侯的夫人,皇后娘娘认为东宫无人管理打扫,所以让昏德侯的夫人沈氏为东宫女官,负责看管东宫。”
李荩忱这才反应过来,这昏德侯便是李荩忱给陈叔宝的封号,而陈叔宝的夫人沈氏自然就是皇后、出身沈家的沈婺华了。沈婺华是前朝名臣沈君理的女儿,也是沈君高的侄女。算起来沈婺华应该是十二年前嫁给陈叔宝的,出嫁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个豆蔻梢头的少女,现在应该尚且不过二十四五岁。
换句话说,这位本身就是东宫的“女主人”。
对于这个女人,李荩忱也只能是感慨良多。陈叔宝至始至终对于这个原配正宫并不感冒。沈婺华还没出嫁,其父亲沈君理就去世,而沈婺华伤心之下,自居偏殿服丧,这对于一向喜欢“诗酒趁年华”的陈叔宝来说自然很是无趣,尤其是沈婺华服丧日久,甚至超过了规程,更是让陈叔宝对这个正牌太子妃彻底失去了兴趣,也正是在这一段时间里,陈叔宝宠爱上了张丽华,更是直接把沈婺华丢到脑后。
以至于两人结婚长达十年,却根本没有一儿半女,其儿子、也就是南陈的废太子陈胤是陈叔宝的妃子孙姬所出,孙姬去世后,沈婺华将其收为己养。
虽然根本得不到夫君一点儿爱怜,沈婺华也并不和陈叔宝有冲突,只是在后宫之中安然自处。历史上,陈叔宝虽然几次想要废掉沈婺华,但是考虑到整个沈氏的庞大力量和影响力,最终只能作罢。而南陈国灭之后,沈婺华和陈叔宝一齐北上,每日里书写文章、整理文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隋炀帝对她非常欣赏,每次南巡都会让她以女官的身份随行,但是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不为外人道也的事情,那李荩忱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隋炀帝这位同志在贪财好色上比之李荩忱那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李荩忱能够想到给张丽华女官的身份,让她随驾“伺候”,那杨广同志应该也不会脑子缺根筋。杨广死后,已经见识过太多人世沧桑颠簸的沈婺华直接从广陵回到江南,出家为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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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零章 一江春水向东流
不过沈婺华长期以来生活素净,喜怒哀乐一向不溢于言表,最后也归于平淡,一生历经南北朝末年和隋唐之交两个乱世,一直生活到贞观年间方才去,在那个千百万人流离失所,兵荒马乱层出不穷的时代,这绝对算得上长寿了。
甚至后世还有学者认为,在隋唐时期最终成型的观音菩萨的形象之中,就有一部分是参考这位一生颠沛流离而又命运悲惨的南陈皇后。
“抬起头来。”李荩忱淡淡说道。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素净的脸,未施粉黛却依旧洁白,眼睛依旧微微向下看,不过从一瞥之间就能看出来其中的空灵动人。沈婺华单薄的身姿站在这里,就像是一张洁白无瑕的纸,吹弹可破的肌肤、略有些茫然的神情,都让李荩忱心中难免有些触动。
这个娇弱的女子就像是一朵盛开在寒风中的白梅花,让李荩忱闻到幽香却又不忍折断。陈叔宝的女人他并不是没有碰过,昨天晚上还拉着张丽华和孔望仙颠鸾倒凤,对于给这位大舅哥带绿帽子,李荩忱并没有什么负罪感,毕竟这些女人本来就是他的战利品,如果李荩忱不先享用的话,让下面的那些臣子们如何好下手?
陈叔宝那么多妻妾,李荩忱也都是毫不客气的赏赐下去了,结果他自己不吃抹干净,大家难道放在家里也要和一尊菩萨一样供着?
可是看着眼前的沈婺华,李荩忱却只是舔了舔嘴唇。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也难怪陈叔宝这么长时间不喜欢她,并非沈婺华的容颜不可取沈君高等沈家人都是玉树临风的英俊男子,基因差不到哪里去,而且沈婺华的母亲出身皇室,身上也带着陈氏出美人的基因,更何况挑选太子妃的时候,陈顼也不可能不考虑这一点。
而是因为沈婺华这素净却又一直不卑不亢的样子,显然并不讨喜,陈叔宝喜欢的是张丽华和孔氏、龚氏等人那样的曲意逢迎和“矫揉造作”,沈婺华明显不合口味。
相比之下,李荩忱显然是不挑食的。而乐昌把自己这位可怜的嫂嫂留在了东宫作为女官,意思自然很明显,就是留给李荩忱的。而且就算是李荩忱不动她,至少也能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在这里安度余生。
袁大舍轻轻咳嗽了一声,让李荩忱一下子回过神来,这个时候李荩忱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直勾勾的看着沈婺华很久了,以至于沈婺华俏脸都微微泛红,显然被李荩忱热切的目光看的很是羞涩。
而李荩忱微笑着说道:“现在东宫之中还有多少人?”
沈婺华急忙说道:“奴婢手下尚有二十人,负责东宫日常的洒扫。”
“枢密院那边朕交给了杨处道负责,刚才他还前来找朕要点儿下人帮着收拾,你这里若还有空闲的,就拨给他。”李荩忱斟酌说道,“越多越好。”
沈婺华微微颔首:“后院之中本来就不需要太多的人手,奴婢这里的人本来就是维护整个东宫的,若是陛下需要,尽管可以调派。奴婢身为东宫女官,本就负责此事。”
李荩忱笑着说道:“朕以东宫为枢密院统筹天下战事,盖因此非长久之部门,借用东宫之地,倒是没有想到打扰了你的清净。”
沈婺华神情微变,急忙躬身:“奴婢不敢。”
李荩忱摆了摆手:“无须如此客气,本来就是一家人,乐儿还时常向朕说起,说她不在的时候还有劳你多多照拂宁远,朕还得多谢你呢。”
“一家人”的说法显然让沈婺华有些错愕,这多少有些牵强,要真说“一家人”,那陈叔宝和李荩忱还是一家人呢,也没有见李荩忱对陈叔宝多么客气,一个昏德侯已经足够令人羞耻,李荩忱还给人家戴了两顶帽子
“分内之事,妾身愧不敢当。”沈婺华低声说道。这是她和李荩忱的第一次见面,对于这位在外形象各异的皇帝陛下,她自然还是得小心翼翼的应对。
“早就听闻你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样样在行。沈家本就多人才,女儿也不差。”李荩忱环顾四周,不远处就是一处琴台,“不如就为朕抚琴如何?”
沈婺华急忙躬身:“奴婢遵旨。”
琴棋书画本来就是古代的大家闺秀需要学习的,而每个人在这上面的造诣也各不相同,琴声如心声,往往琴声弹奏出来也如弹琴者的心中所言。
乐昌的琴声一向是清脆动听,叮叮咚咚如流水,就像是她的声音一样,动人心弦;而萧湘的琴声更多几分活泼,以至于李荩忱总是因为这丫头是在弹山歌;至于尉迟炽繁的琴,向来平添几分大气磅礴,也符合她将门的出身,毕竟尉迟家的男子弹奏的时候想来多金戈铁马之气,而尉迟炽繁耳濡目染之下少不得也有这样的风格。
相比她们,沈婺华的琴声很悠长,如歌如梦,如泣如诉。李荩忱端坐案前,听着这低沉之中自带着丝丝悲凉和忧伤的琴声,心中忍不住暗暗感叹。
他也想到了自己这一路走过来的艰辛,想到了身上斑斑点点的血,想到了那个曾经在吕梁的荒山之中横枪的老人,想到了那曾经经历过的生离死别
万事随风,转眼消散。
人生似乎就真的如这琴声所描述的那般,风光和荣华背后,各有各自说不出来的辛酸。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李荩忱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忍不住吟诵出来,“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
琴弦上的手轻轻颤抖一下,沈婺华霍然侧首看向李荩忱,眼眸之中已经弥漫上一层雾气。故国不堪回首那的确是自己不想回首,甚至不堪回首的过去啊。
亡国之人,悲凉之意,尽在其中。
而李荩忱叹息一声:“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啪!”琴弦断裂,沈婺华伏在案上放声大哭。
多年来的隐忍和委屈,仿佛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而这悲凉的琴声之中,也只有这个男人一语中的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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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一章 南阳攻略
沈婺华年幼丧母,刚准备出嫁就丧父,夫君待她如路人,除了一个空空的皇后位置之外一无所有,甚至就连后宫之中的实权都掌握在张丽华等人的手中,沈婺华只有被冷落的份儿,以至于每天只能在宫中吃斋念佛。
而最后她不明不白的就变成了亡国奴,身为陈叔宝名义上的皇后,如果不是乐昌施以援手,可能就只有和其余的皇室女子一样被任意发配的命运。
至始至终她没有享受过自己应该有的恩爱和富贵,只是辗转于冷宫之中。这些年的委屈和悲凉,似乎都在这一首诗中写尽了,因此她怎能不痛苦和哭泣?
不过还不等李荩忱站起来走过去,沈婺华就已经回过神来,惊慌的伏倒在地:“奴婢一时失态,罪该万死!”
李荩忱苦笑一声,显然这个女子的恢复能力和承受能力要远比自己想像之中的强。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可以忍受陈叔宝那样的冷漠对待的人,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沈家的人,她的父亲沈君理和叔叔沈君高都算得上人杰。
伸手扶住沈婺华,李荩忱嗅了嗅女人淡淡的发香:“好好休息吧,朕不怪你。伤心之事,哭出来就好了。”
“奴婢谢陛下。”沈婺华低声说道,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和李荩忱保持一定的距离。显然刚才那近距离的接触已经让她有些惶恐。
而沈婺华的反应被李荩忱看在眼里,有些奇怪。按理说乐昌把沈婺华安排在这东宫,虽然和对张丽华、孔氏两个人的安排那么直截了当不一样,但是多少也有留给李荩忱享用的意思,沈婺华应该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样的明确保持距离的意思,让李荩忱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不过强扭的瓜不甜,李荩忱也没有打算直接把她怎么样,低声吩咐袁大舍准备一些赏赐给沈婺华,自己大步向前院走去。对于现在的李荩忱来说,并不缺女人,沈婺华撑死天也只能算是今天的一个小插曲,李荩忱来这东宫也不是为了找女人的。
东宫的前殿已经完全变了样子,曾经悬挂在墙壁上的画卷等等都被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又一张的舆图,进进出出的官吏们着急地搬运着各式各样的文件。
而在大殿的中间,一个覆盖整个关中地区的沙盘正在成形,有杨素这等关中出身的人在旁边指导,再加上白袍搜集的消息,所以这沙盘虽然不能保证十全十美,但是大差不差是足够了。
“臣参见陛下。”见到李荩忱过来,杨素急忙拱手行礼。
“你们忙你们的。”李荩忱摆了摆手,让那些停下来脚步躬身行礼的官吏们动起来,“怎么样?”
不知道李荩忱问的这个“怎么样”到底是什么意思,杨素斟酌说道:“南阳之战,臣等以为应当排在首位,陛下这边请。”
李荩忱微微颔首,看着沙盘上的标注,显然南阳地区也是首要。南阳,也就是宛城,地处盆地之中,在地理区划上属于九州之中的荆州,但是因为其距离荆州北部的随州、襄阳、邓州等地依然还有一定距离,所以实际上当地的文化等等更倾向于距离更近的中原,而在汉代把南阳划入荆州也更多的是考虑到犬牙交错的统治方式罢了。
现在萧世廉率领五万大军屯驻襄阳,一边开垦,一边备战。与此同时黄玩带领两万兵马和同样统带有两万余人的淳于岑成掎角之势包夹南阳。这九万大军是现在大汉能够在荆州方向拿出来得最多的兵力,当然了在汉中李荩忱也摆了三万人随时准备沿沔水顺流而下,支援南阳战场。
不过这些大军之后都是要拿来进攻关中的,可以投入到南阳之战,但是绝对不能消耗干净,否则大汉这几年来的家底也就被抖干净了。
当然了,现在杨坚放在南阳的兵马不过六七千人,对于这个孤悬关外的孤城,杨坚也只是秉持着能够保持一天是一天的态度罢了。李荩忱以十倍的兵马攻之,只要杨坚不会出武关救援,那么南阳郡不过是囊中之物。
南阳作为东汉帝乡,对于李荩忱这个打着大汉旗号的皇帝来说,自然也有着相当的政治意义,拿下南阳,李荩忱自然也可以在这个名义上多做文章。
同时南阳也是现在大汉能够在中原地区寻找到并且控制住的唯一一座大城,南侧的襄阳距离中原战场远了点儿,而洛阳、许昌等地很明显宇文宪是不会让出来的。李荩忱想要更便捷的搜集和转运粮草兵马以备关中之战,南阳这个落脚点自然必不可少。
“汉中和西北已经调动了五万兵马,准备进攻斜谷。”杨素紧接着引着李荩忱的目光看向汉中方向,“现在李弼在斜谷之中布下了三道营寨,然后以固道郡(今凤县)和岐州作为依托,组成一道连接斜谷和三辅的防线。”
李荩忱眉毛一挑,实际上当初拿下汉中之后,身为当时北侧主帅的萧世廉曾经一度占据固道郡,形成伸向关中的拳头,只不过当时大汉还没有拿下西北,所以这个拳头更像是一块送到敌人嘴边的肉,所以李荩忱只能先行撤退。
可是无疑现在李弼意识到了固道郡的重要性,重新补齐了防线。
“陛下,我们最好的进攻方法实际上还是从西北。”旁边的蒋元逊沉声说道。这位老将军实际上快到了解甲归田的年纪,虽然顶着一个镇南将军的头衔,但是实际上南方的事务都是东侧的陈智深和西侧的李询在负责,谁都不敢真的让这位老将军跑一趟南荒。因此蒋元逊实际上还是在京城之中主掌京城卫军。
这一次的战略显然又让老将军看到了建功立业并且证明自己的机会,所以抓紧跑了过来掺和掺和,而李荩忱对此倒是没有意见,毕竟蒋元逊也算得上半生戎马,经验依旧是实打实的摆在这里,和杨素这个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挂过帅的人不一样。
因此让蒋元逊在这里也算是有个保证,免得杨素的想法过于不切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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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二章 他以为他是谁
“如果从西北直扑岐州,的确可以威胁到敌人的侧翼,但是我们的侧翼也就暴露在萧关的敌人兵锋下,同时汉中的军队如果无法突破斜谷和散关,就很难快速的和西北而来的大军汇合,这样就很容易被各个击破。”杨素果断的说道,显然这个可能他并不是没有考虑到。
蒋元逊的白眉抖动一下,老将军在沙盘上比划了一下:“梁睿此人长期以来都是在淮北战场坐镇,这一次杨坚把他调到西北显然也是看中了他熟悉我们南朝的战术。再加上萧关坚固,我们一时半会不可能直接破城而入,因此从天水直接绕过萧关攻岐州未免冒险。”
杨素和蒋元逊达成了一致,但是无疑都让这斜谷之战变得更加艰难。纵然西北的于翼、曹忠和徐德言这一套领导班子已经经历了之前和突厥一战的磨砺,但是也想要如此准确的拿捏战场上的时机,确保可以和汉中大军齐头并进,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
更何况本来徐德言就应该是坐镇汉中的,现在守在汉中的是南陈老将淳于量,老将军上了年纪,已经经不起戎马,因此要真的开战,领兵的只能是小一辈的牛弘,在分量上自然也就差了点儿,更不要说和西北形成紧密无间的配合了。
“调鲁广达从江陵北上汉中吧。”李荩忱斟酌说道,“调陈智深从福州回江陵。”
杨素和蒋元逊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品味着李荩忱这样调动的原因。
鲁广达是萧摩诃的心腹爱将,之前萧摩诃能够立足江陵甚至屡屡威胁襄阳,和鲁广达的奋战脱不开关系。后来李荩忱破襄阳、下江陵之战,作为萧摩诃左右两翼的淳于量和任忠先后倒戈,也就只有鲁广达坚持到了最后,如果不是他的两个儿子把他困住之后投降,说不定鲁广达会陪着萧摩诃战到最后。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鲁世雄和鲁世真这两个都立下战功的鲁家年轻人都获得了上前线的机会,而鲁广达只能守在江陵,显然李荩忱对他并不是很待见。
但是这一次枢密院的设立,无疑再一次削弱了萧摩诃的权力,也是李荩忱扶持杨素上位以取代萧摩诃的手段之一。萧摩诃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种实打实的威胁,因此在之前的大朝会上多少表现得不是很积极,现在李荩忱调动鲁广达前往汉中前线,明显也是在安慰萧摩诃以及和萧摩诃站在一起的那些南陈将领们。
至于陈智深,李荩忱把陈智深丢在了东南两年,就是为了打磨他的心性,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李荩忱麾下一等一的亲信,现在前往江陵显然也是李荩忱调给萧世廉最强有力的一支力量。
要说真的担心,应该是李荩忱担心萧世廉和陈智深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会不会把天给捅下来。
这样的调动也是为了平衡内部派系之间的矛盾,同时也是为了把大汉的后备力量逐渐向北调动。对于李荩忱来说,自然不可能总是打压一个抬举一个,否则少不得步宇文的后尘。而且一个人也不可能永远都盯在一个地方,整个大汉的官场调动既要平稳,又不能一动也不动,应该如活水流动起来最好。
“斜谷战事先放一放。”完成了人事调动,剩下的事情李荩忱在不清楚情况之前也不打算直接做决定,当下点了点舆图,“斜谷这一战应该怎么打,还是要听一听汉中那边的意见。”
杨素急忙应了一声。
“当务之急是确定南阳的战略,在入夏之前,朕希望南阳能够变成我大汉的地盘。”李荩忱又补充了一句,斜谷那边玩可以等到之后大汉大规模进攻的时候再打,但是南阳这个悬在武关之外的孤城,李荩忱是势在必得。
“陛下,白袍的陈禹统领在外求见。”李平快步过来。
李荩忱微微颔首,叮嘱了杨素等人几句,方才转身出去。
“臣等恭送陛下。”杨素和蒋元逊等人一齐拱手。
重新抬起头来,两个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白袍已经几乎完全从建康府搬移到了江北,意思也很明显,就是要全力对付北面的敌人。因此陈禹这一次从淮北回来,应该是要开始主持对北方的暗战了。
明里暗里,这一张又一张的大网铺开
杨素自己都为杨坚打了一个寒颤。
“他以为他是谁?”李荩忱放下茶杯,冷笑一声。
陈禹带来了长安的消息。
之前他奉命前往淮北主持南北互市的事情,和宇文宪建立联系这一块实际上是田端在负责的,而现在田端已经和程峰带着人北上,他们将会在距离关中最近的南乡建立新的据点,作为这一次行动的大本营显然南阳要更加合适,这也是李荩忱着急拿下南阳的另一层原因因此现在这件事的最终传达也就重新成了陈禹的任务。
宇文提出来的条件很简单,双方相互配合,除掉杨坚,之后夹攻宇文宪,促成北方一统。之后双方按照“沔水淮水”的界限和平共处,而北朝作为感谢会向大汉朝贡。
虽然细节还没有谈,但是大致应该也就局限在这几个方面。
这让李荩忱很是无语。
讲道理,现在大汉在荆州方向和西北方向的控制区域都已经超过了这条界线,如果按照宇文的这个条件,难道西北的军队还要退回汉中,南阳的军队也要退回襄阳?
这不是痴心妄想么?
这宇文难道是得了失心疯,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情况下竟然还资格和李荩忱谈这样的条件?
明显陈禹也有些无奈,宇文在深宫大院之中,本来耳目就没有这么清楚,再加上很多事情经过杨坚的可以渲染,更是早就已经变了味道。因此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南朝和北朝的优劣变化对于宇文来说还停留在七八年前,所以或许在他看来,能够对南朝提出这样的条件,李荩忱应该觉得知足才对。
“宇文是吃干饭的,难道宇文神举也是么?”李荩忱冷哼一声。
陈禹急忙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宇文神举专门派人告诉我们的人,宇文所说的只是初步条件,尚且有可谈的余地。”
第一二二三章 淮南二三事
“余地?”李荩忱哼了一声,“你可以让我们的人明确地告诉宇文神举,关中、中原和河北,这三块地方可以给他们。”
陈禹张了张嘴,陛下这等于直接把分界线给推到了大河以北。
不过如果李荩忱真的能够帮助宇文除掉杨坚,让他变成真正的皇帝,那么付出这样的代价并非不可以。更何况现在中原和河北根本就不在宇文的手中,到时候能不能拿下来还得另说。
“朕想要什么,自会伸手去拿。他们想要从朕的手中拿走什么,也可以伸手过来,但是要看看朕同不同意!”李荩忱冷笑道,“让我们的线人告诉宇文神举,最好看清楚现在到底是谁在求谁。甚至这句话可以直接告诉宇文。”
李荩忱可以不除掉杨坚,直接和杨坚硬碰硬,但是宇文自然没有这个本事。
因此实际上是宇文离不开李荩忱的帮助。
宇文显然并没有弄清这个事实,更或者说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帝陛下,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么的自大。
陈禹急忙点头,不过也不无担忧的说道:“陛下,就目前来看,宇文恐怕很难答应我们的条件。”
李荩忱眉毛一挑,语气也变得强硬得多:“如果他不答应的话,那就无需继续和他纠缠了,白袍和羽林骑配合,若是可以寻找到机会对付杨坚固然更好,若是没有办法就把人安安稳稳的撤回来。朕不需要通过向宇文割让利益以达成目标,我大汉现在并非对付不了杨坚。”
在这件事上,李荩忱终究还是占据主动。
“臣遵旨,臣会把陛下的意思告知田统领他们。”陈禹应了一声。
而李荩忱话锋一转:“现在淮南的情况如何?”
“臣以为尚好,”陈禹斟酌说道,“现在各项事宜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白袍并没有发现太多对面探子的蛛丝马迹,现在已经分辨出来的应该有十余人,我们都派人专门盯着,不管其怎么活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李荩忱微微颔首,现在宇文宪忙着备战春耕之后和杨坚之间的大战,恐怕的确没有心情再去管向南方派遣探子的事情,相同的道理自然也出现在更下一层的王轨身上。同时双方的通商本来就是利大于弊的事情,所以自然而然也就都倾向于不主动搞一些小动作。
“那个宇文宪的使者到哪里了?”李荩忱紧接着问道。
刘休征,虽然史书上不过是寥寥几笔,但是李荩忱不敢掉以轻心。
能够受到宇文宪这等枭雄器重的,又安能是等闲之辈?
“刘休征已经在前天渡过了淮水,”陈禹想了想,“按照规程,吴将军出面接待之后,再由陆巡抚接待,之后会从广陵渡江前来面见陛下,这些都在白袍掌握之中。”
“其人如何?”
陈禹沉吟良久:“根据线人所言,这刘休征一向不拘小节,但是喜欢独处,性格温和却又难以捉摸,换句话说很多人都认为他‘神神道道’。”
“哈哈哈!”李荩忱笑道,“这么说这刘休征应该很有意思。”
陈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臣也派人一路跟踪,甚至混入他的随从之中,但是至少现在一切如常。”
“万不可掉以轻心,刘休征在淮南不可停留太久,”李荩忱的笑容收敛,“另外,你觉得淮南现在的情况如何?”
淮南是南朝几百年来的一块心病,到了大汉实际上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现在朝廷开始逐渐落实人口迁移的事情,把部分南方人口迁移到淮南,同时开始建设宣化镇、广陵、晋熙郡等等沿江码头,希望能够凭借商业,尤其是这一次对关中的进攻和北方互市,来进一步带动淮南的发展。
不过李荩忱对于担任淮南巡抚的陆子才和镇守淮南的吴惠觉依旧有些不太放心。当然了这种不放心并不是在两人的忠诚上,而是在他们是不是能够明白朝廷的目的上。
陈禹急忙说道:“现在淮南各项事宜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按照陛下的意思,淮南南侧各城镇已经开始重新划定田地,准备春耕。而北面钟离、梁郡等地,也都开始以驻军为依托准备开垦荒地。”
淮南南侧的荒地在年前就开垦过了,也是这一次朝廷拓荒的主要所在,毕竟北侧靠近淮水的地方长期以来都经过战乱,再加上此时依旧是前线,所以李荩忱也不着急把开垦的区域向那边拓展,只是借助军队先翻一下荒地。
按照朝廷的规划,整个淮南,包括现在大汉所控制的淮东和淮西地区,将会在五年之内完成全部的土地划分和开垦。种地,既是养活一个人口基数庞大的民族最基本的事情,却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也罢,等到开春之后,朕少不得还要走一趟淮南。”李荩忱摆了摆手,光是凭借这些道听途说和地方官员的汇报,他自然是不放心。而且自从大汉开国以来,荆州、湘州等地都留下了李荩忱的足迹,除了李荩忱根基扎实的巴蜀和过于偏远的岭南之外,也就只剩下家门口的淮南还没有走过。
更甚至自从李荩忱当初从淮南到建康府之后,就再也没有踏上淮东一带的土地,淮西也只是曾经下江南的时候在晋熙郡驻泊。不管怎么说淮南都是以后李荩忱北伐的主要路线之一,站在淮南的钟离就可以远眺的吕梁山更是李荩忱魂牵梦萦所在,因此确保淮南的稳定本来也是重中之重。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出身江南世家的吴惠觉和陆子才,虽然都是早年就追随李荩忱的一批人,但是现在李荩忱和一部分江南世家之间的矛盾已经锐化到了顶点,所以李荩忱也必须要确保淮南的统治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被动摇,毕竟整个淮南的官员将领体系之中有太多出身江南的人,不见得就没有可乘之机。
而此时若是进行人事调动,又难免会引起动荡和争议,尤其是淮南这就在江南门口的地方,再加上朝廷的政策又刚刚落实下去,一旦在发生什么冲突和人事变迁,不知道会引来什么乱子。
第一二二四章 制衡张丽华
“夫君,用茶。”乐昌从清荷的手中接过来茶杯,递给李荩忱。
而李荩忱心疼的起身扶住她:“好啦,你都挺着一个大肚子,就别走来走去的了。”
“若是不走来走去,坐在那里也不舒服。”乐昌笑了一声,李荩忱看上去明显心事重重,让她又忍不住担心的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这倒没有。”李荩忱轻轻握住乐昌的手。
同时对付北方两个枭雄,一个明争一个暗斗,的确不是什么令人省心的任务,而且国内的各项事宜也有接二连三的压过来,淮西那边雪灾刚刚处理好,淮南这边又有耕地和互市的事情需要处理,而枢密院那里李荩忱自然也不能放手不管,缺乏经验的杨素和年迈了的蒋元逊显然很难支撑起来这个摊子,只能等裴子烈抽出身来。
虽然李荩忱知道,自己现在手上有这么多人才应该知足了,但是还是多少感觉到捉襟见肘的无奈,恨不得把其中可以独当一面的裴子烈、萧世廉等人拆开来当做两个用,而自己更是能够来个影分身多好。
可是这本来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只是李荩忱,杨坚和宇文宪又何尝不在面临这个问题。三百年的乱世,已经从根本上摧毁了这个民族积攒了秦汉两个朝代的财富和资源,民间对于教育的忽视和一些古籍的散佚,更是进一步限制了人才的产生。
纵观整个华夏上下历朝历代,凡是开国君主,手下必然都会人才济济,而在这么多朝代之中,人才的实力最弱、文臣武将最不为人所知的,应该就是杨坚的隋朝了,后人可以对于秦汉或者唐宋扶危定难、开创基业的能臣名将如数家珍,可是对于隋初恐怕可以叫上名来的也就只有一个越国公杨素了。
因此不仅仅是李荩忱现在面临着人才的缺乏问题,这也是为什么李荩忱宁肯在选拔人才的制度改革上让步,也要保证学院的顺利开张。真正到了战时需要用人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至少在学院受过教育的要比随便抓来的靠谱。
不过到底能够靠谱多少,至少现在李荩忱自己心里面也没有定论,只能说他现在已经播下了种子,能不能生根发芽有的时候真的要看上天造化。
“陛下今天去东宫,可见到了沈姊姊?”乐昌也意识到李荩忱必然还是有什么烦心事,急忙转移话题。
李荩忱怔了一下,方才想起来乐昌说的是谁,素淡的衣着,清冷的容颜,还有那如泣如诉的琴声以及乍放即收的哭声,骤然浮出脑海。在离开了东宫后院之后,李荩忱先去枢密院,再见陈禹,一时间都把这个女子丢到脑后了。
不过李荩忱不得不承认,沈婺华的容貌姿色没的说,而且也成功给自己留下了印象:“见到了。”
“沈姊姊也是个可怜人。”乐昌低声说道。
而李荩忱目光变得怪异,他看了乐昌一眼,自家娘子怎么现在开始热衷于拉皮条,而且还是给自己的夫君和嫂嫂拉皮条?还是她觉得陈叔宝罪大恶极,所以想要给自己这位兄长戴上几顶绿帽子好解气?
感受到李荩忱的目光,乐昌无奈的说道:“陛下莫要多想,沈姊姊这二十年过的悲凉,臣妾也不想让这么好好的一个人儿就此孤独终老。夫君若是不嫌弃,能够照拂自然最好。”
李荩忱大概反应过来,乐昌怜惜沈婺华命运悲惨是一方面,十有**也是因为张丽华和孔氏等人的存在以及之后还要入宫的未定的几个女子而感到了威胁,毕竟沈婺华的前车之鉴摆在这里,乐昌没有危机感也不可能。所以她干脆一边收拢后宫之中萧湘和尉迟炽繁之心,一边想要尽量把和自己熟悉的人都塞给李荩忱。
不得不说,这丫头的手腕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是也算操控的有模有样。当然了,从乐昌这几天的愤懑来看,宁远主动招惹李荩忱,是她始料未及的。不过宁远这么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放在李荩忱的面前,早晚会被李荩忱吃下去,因此乐昌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丧父之后,又是十年冷宫,的确可怜。”李荩忱淡淡说道,“东宫那边基本要移交给枢密院了,她的身份毕竟继续留在东宫也的确不合适。朕明天就把东宫后院的事情交给怜儿来处理,她一个长公主也不能每天游手好闲的。至于沈婺华便让她先跟在朕身边处理处理文书之类的吧,现在公文案牍日益增多,黄琦又不可能晚上也一直随驾,张丽华忙不过来,有个人帮衬也是好事。”
其实不只是乐昌,李荩忱也不倾向于让张丽华一个人长期担任自己身边文书的任务,而孔望仙因为之前有好几次通风报信的功劳,所以李荩忱安排了她帮助乐昌管理宫中财务,自然不可能再给她分权过多,因此有一个人,尤其是和张丽华势同水火的人,能够出来制衡一下张丽华也无坏处。
对于张丽华这个女人,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她非常的有魅力,也很聪明,但是这种聪明更多的是小心机和小聪明,也难怪陈叔宝在历史上屡屡让张丽华帮着批改奏章,没有差错却也难见建树。而这种小聪明如果用错了地方,诸如争风吃醋上,很有可能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冲突,甚至有可能直接威胁到某个人的安全,毕竟萧湘和尉迟炽繁都是性格爽直的女孩,真的要说这心计之争,必然不是张丽华的对手。
而李荩忱就算是明显偏袒于萧湘等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朕时常奔波在外,家中还得多劳烦乐儿了。”李荩忱捏了捏乐昌柔若无骨的纤手,“现在这个小家伙快要出来了,乐儿每天重要的是平心静气、好生休养,只要有什么问题,朕来解决。”
乐昌柔柔一笑:“陛下放心便是,妾身心中还是有分寸的。”
“对了,怎么没有看到宁远?”李荩忱总算是把话题落到自己一直想问的上面了。
而乐昌秀眉一挑:“宁儿背书去了。”
第一二二五章 修仙党
李荩忱讪讪一笑。
那天宁远就是因为背书背的少,结果好几次没有接上来,一杯杯酒喝下去,趁着醉酒吻上了李荩忱,俨然乐昌现在下决心要提防这件事情,不能再给这个小丫头机会。
看到了李荩忱的神情,乐昌轻轻叹息一声:“夫君,宁儿虽然也不算小了,但是虽然从小父皇就宠爱她,但是毕竟父皇每日忙碌,也不可能拿出那么多时间来陪伴她,这丫头能够平平安安的成长到现在,妾身已经谢天谢地了。既然人都已经落在夫君的手中了,夫君就让她再快快乐乐的做几天孩子吧。”
李荩忱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朕又不是好色之徒,怎么可能是个女人就要拉过来行苟合之事,此事都听你的。”
“哦?”乐昌声音一提,上下打量着正襟危坐的李荩忱。
说的我好像都信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而国之根本,在农耕。
尤其是对于一个农业民族来说,面朝黄土背朝天才是大多数人接受的生活,肚子都吃不饱,其余都是免谈。
还没过年的时候,春耕就已经开始准备,毕竟在去年一年之中大汉实现了从无到有,流动的人口、偌大的土地,如何分配官吏以及为数不多的青壮年,本来就是一个难题,因此朝廷也只能尽量早的准备。正是因为看出来了朝廷在这一点上的无奈,所以杨素干脆建议把大规模北上的时间推后至少一年,止痒至少也给朝廷一个喘息的机会。
否则朝廷上下可不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那些老一辈的官员一直这样连轴转的话,是要出问题的。
按照规定,李荩忱身为皇帝是要主持春耕大典以劝农桑的,而在这件事上李荩忱落实的一向非常好,他去年就曾经亲自下到田里耕种,种子才播种下去,人心就已经狠狠的收割了一波,导致后来宇文宪都跟着有样学样当然了让宇文去做自然就有些勉强,恨不得死在冯小怜肚皮上的宇文是不会考虑脚踩在冰凉的泥泞之中扶着犁耙向前走的。
而今年李荩忱本来就打算到淮南去视察农耕情况,所以负责规划行程的黄琦干脆建议李荩忱合二为一,李荩忱自然乐得于此,因此今年李荩忱会在广陵这个淮南的中心举行春耕典礼,也算是对于朝廷新的淮南开垦政策背书。
刚刚过了上元节没有多久,李荩忱便从燕子矶登船顺流而下,直接前往瓜洲渡,春耕的时间算起来已经临近,自然也不能太晚。
大汉水师的五牙大舰上,旗帜迎着江风舞动。
而李荩忱捧着一本《商君书》,看的津津有味。新年伊始,事情还没有那么多,各地的州府都忙着处理新年期间积压的工作,就算是有什么新的问题也不会这么早就上报,这也让李荩忱有难得的机会看书,毕竟平日里他每天都快被堆积的奏章压在下面了,哪里还有这个闲情逸致。
尤其是大汉去年从东到西,再从南到北,几乎没有消停,各种各样的事情自然也层出不穷,尤其是很多官员都是新官上任,没有经验也不敢妄下结论,所以只能让李荩忱定夺。
想想自己守着几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这么久,都没有机会温存几天,李荩忱就想流泪,甚至还有些羡慕宇文同志,至少这位同志每天竟然还能饮酒作乐,要知道就连陈叔宝怀里抱着美人都得批改奏章呢。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一名女子跪在李荩忱的身侧,微微挡住了烛光,正是这一次被李荩忱带出来的沈婺华。
相比于和李荩忱第一次见面,这次她换上了女官的服侍,显得更加中性化,但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对于如此佳人来说显然并不怎么适用,即使是如此朴素的打扮,李荩忱的目光瞥到她依然心中一动。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绝色娇娆李荩忱也不是没有见过,无论是乐昌和宁远,还是尉迟炽繁和萧湘,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又焉能是等闲姿色?更不要说还有张丽华这个鼎鼎大名的“红颜祸水”在。
不过或许是因为出于同情,又或许是因为被她身上这一股始终和人若即若离的气质所吸引,李荩忱承认自己心动还是难免的。
所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或许就是这个道理。
“时间尚早。”李荩忱笑了一声,虽然这个时代极度缺少计时工具,但是大概的时间他还是心里有数的,外面月亮才不过刚刚升起来尚未到中天,在后世这个情况下也就是晚上**点钟的样子。
沈婺华欲言又止,她毕竟生在沈氏这样的豪门望族,从小还真的没有干过什么伺候别人的事情,所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只能微微低头。
而李荩忱意识到她平日里应该作息时间都非常规律的,尤其是古人的作息习惯和后人又有不同,因为蜡烛和油灯等等照明用具的珍贵,所以古人为了减少在黑暗之中的活动时间,基本上都会睡得很早,当然了相对应的起床也会早,比如上朝的时候,路远一些的大臣甚至三点就要起床更衣,而五点多就会聚集到宫门口等待上朝。
相比之下,李荩忱每次批改奏章,实际上都要推迟到每天的亥时甚至到将近子时,也就是后世十一点左右才会睡觉,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熬夜修仙党了。
“你若是疲倦了,就先去睡吧。”李荩忱微笑着说道。
沈婺华现在已经完全是送到他嘴边的肉了,这一次李荩忱轻车简从前往淮南,身边的女人只带了一个沈婺华,实际上也是乐昌在想办法给他们两个创造机会罢了,当然了尉迟炽繁要照顾自己的女儿,萧湘被乐昌拽着盯住宁远读书,后宫之中也的确没有谁能够跟着李荩忱出来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荩忱并没有着急直接把沈婺华吃抹干净,毕竟这感情还是要培养的,“日久生情”虽然也并非不可以,但是这女人万一心里不情愿、大呼小叫的,让外面的人听见了,李荩忱也觉得丢人。所以现在李荩忱住在内间,而沈婺华以随身女官的身份住在外间,倒也没有什么可以引起非议的地方。
第一二二六章 外儒内法
“奴婢不困。”沈婺华低声说道。
“也罢,那聊聊天?”李荩忱放下书,否则让俏生生一个女子在旁边看着自己看书算什么事,“朕这很长时间都没读过书了,真的怀念当初,至少孝穆公的书架上的书随便抽一本就能看多半天。”
李荩忱虽然有着对于整个华夏上下五千年的知识面,但是这些只是太多也太繁杂,并且其中的很多或许并不适用于这个时代,因此李荩忱还是需要能够和这个时代相挂钩,当时在徐陵和萧摩诃等人的书房之中看过的那些书,实际上就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媒介。甚至李荩忱从中学习到的一些兵法和治国理政的方略,也确实用到了实际中。
这也是为什么在现在李荩忱觉得自己越来越拿捏不住时代的脉搏时候,在努力让自己多走一些路的同时,又再一次拿起了书本。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确有道理。
“《商君书》奴婢也曾拜读过,”沈婺华低声说道,“商君能够以一己之力推动西秦之变法,成就强秦之梦,的确值得敬佩。”
商君,便是商鞅,而《商君书》相传为商鞅所写,记载的自然就是商鞅法家的理论。在后世李荩忱虽然草草翻阅过这本书,却发现书中很多地方都有缺失,在这个时代能够看到完整的版本,李荩忱自然不介意好好钻研一下这位曾经改变了整个战国格局,进而对华夏的一统进程产生深远影响的商君留下来的作品。
“哦?”李荩忱眉毛一挑。
在汉代初年奉行的是黄老之学,休养生息,而后来儒家上位,朝廷“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彻底奠定了儒学在朝廷统治中的重要地位。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其余的黄老之学、法家、墨家等等都开始淡出人们的视线。
现在随着乱世的持续,儒家一统天下的局面自然早就已经被撕裂的不成样子,魏晋后期出现的隐居风尚,实际上就颇有道家“避世”的意味在,更不要说南北朝时期带有明显求和平和反战意味的佛教开始大行其道,南朝固然是“四百八十寺”,而北朝在这上面也不差,后世赫赫有名的莫高窟、龙门石窟等等蔚为壮观的佛教石窟,都是建设于北朝时期。
也正是借助这个机会,各式各样的学说自然也再一次抬头,否则李荩忱想要找到一本完好无损的《商君书》,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沈婺华一个妇道人家,能够看过《商君书》,的确让李荩忱有些诧异,当然了再想想也是,李荩忱这本事也不过就是从皇宫的书库之中取来的,而沈婺华当了十年的太子妃,肯定宫中的大小书籍都有机会接触,看过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奴婢以为,商君之做法过于强硬,无论是身为君王还是去臣子,都不可能真的完全以法纪约束生活之中的任何事,这样的话,道德就会失去其本身的存在价值。相对之下,世上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自然也不可能有真的可以十全十美的法纪。”沈婺华斟酌说道,“因此如何才能够利用法家学说,建立一个完整的能够约束人们行为的法纪框架,却用更加柔和的黄老学问和儒家学问充斥其中,方能够起到一统万民的作用。”
李荩忱有些惊讶的看着沈婺华,换句话说这就是“外儒内法”的施政方针,用法律在制定底线,用道德和教化来提升百姓的整体素质以让他们远离触碰底线,进而达到社会的和谐,在历史上,隋唐时期朝廷就已经开始研究并且颁布成文的典律,虽然在表面上还是以儒家学问治国,但是实际上已经演变成了外儒内法的格局,而这样的格局一直延续到了明清。
对于现在这个在乱世之中摸索着前进的时代和时代之中的人们来说,这实际上也算是一个新鲜的想法了。要知道在另外一个时空中,这样的想法最终落实到朝堂上,也是经过了几代人的努力。
也难怪一向眼高于顶的隋炀帝,对于沈婺华也颇为青睐,这个女人显然并不仅是简简单单会做一些幽怨的诗词罢了。
“有趣,”李荩忱笑了一声,也让沈婺华轻轻松了一口气,“那你认为商君之死,是自作自受,还是令人惋惜?”
沈婺华怔了一下,李荩忱的这个问题实际上也很刁钻了,站在她这个角度必须得谨慎回答:“奴婢以为从秦国的角度来说,商君之死的确令人惋惜,因为君臣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而亡名臣,对于当时的秦国本身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但是当时的秦惠王想要安抚那些国内的老旧贵族,并且树立自己的权威,商君又是不得不除去的人,所以秦惠王必然也有自己的无奈和不得而为之。而对于商君本身来说,死于自己制定的法律,又何尝不是为自己的信仰而死,更应该算是一种殉道,对于他本身,一个以传播法家、弘扬变法为人生目标的人来说,改变了一个国家、又死于自己的理想,算得上死得其所。”
“好!”李荩忱抚掌笑道,“说的有道理,好一个死得其所!”
沈婺华急忙俯首:“奴婢不过是胡言乱语,陛下恕罪。”
“不同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你的看法本身也能自圆其说,没有什么错误,”李荩忱笑道,“何错之有?”
顿了一下,李荩忱敲了敲那《商君书》:“更何况在朕看来,商君一生波澜壮阔,最后之死或许有些可惜,但是也的确是死得其所,更何况这并不妨碍他之后依旧为后人称道,甚至流芳百世。”
沈婺华惊愕的看着李荩忱,陛下很年轻,所以很多新颖的想法他愿意去思考,这是很正常的,但是沈婺华怎么都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还愿意附和甚至是接受自己的想法。
这让她有一种隐隐找到知音的感觉,这种感觉比当初在小楼之上李荩忱吟出来“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时候还要强烈。
十年冷宫,对于沈婺华的伤害无疑是沉重的。
第一二二七章 树干
沈婺华从来没有妄想有一天能够在这自以为看透了的皇家之中遇到能够和自己交谈甚至欣赏自己的人。
而李荩忱想到了什么,径直摊开纸,微笑着说道:“既然说到这件事了,那朕就来理一理思路。你看,国家之法为根骨,道德教化为肌肤,共同构成我大汉帝王臣民遵从之规矩。而这法者,出刑部;礼者,出礼部,现在大汉之刑部和礼部显然并没有这样的分工,之前的确是朕的疏忽。”
沈婺华看着李荩忱在纸上写上“法律”和“道德”,若有所思。
现在的大汉显然已经开始逐渐从解决温饱状态走出来,而李荩忱的注意力自然也要从解决温饱上逐渐放到怎么为百姓立规矩上,只有这样才能够镇的让整个社会从原来的弱肉强食、森林法则之中走出来,重新回到正轨上。
三百年的乱世,对于这个民族的礼仪教化的伤害实在是太深了,因此现在也是时候逐渐恢复的时候。毕竟一个完整的社会,不仅仅需要物质文明,也需要精神文明,两者都能满足了,才能在最大程度上确保稳定。
现在的大汉虽然还没有实现一统,但是加强思想的控制和制定法律条文来约束社会秩序,也是迫在眉睫,毕竟李荩忱也好,朝廷上的衮衮诸公也罢,都不可能完全客观的判断全国上下发生的所有事情。更何况换个角度来看,收拾人心、稳定社会本来就对于北伐有利无害。
李荩忱依次在“法律”下面写上大汉应该编纂的法律条文,当然大多数都只是一个粗略的概括,而在“道德”下则写上了“书院”、“君子六艺”、“孔孟之道”等等,显然这些是人们学习道德礼仪教化所在。
“这就像是一棵大树,”李荩忱顿住笔,看着旁边研墨的沈婺华,“朕现在能够想到的也就是树干,而想要让这大树开枝散叶,单单凭借朕可不行啊。”
李荩忱自然没有精力确定每一条法律条文、落实任何一项礼仪教化的事情,这都是要交给刑部和礼部去办的,李荩忱能做的也就是给他们指明一个方向。当然了,李荩忱可以做的也只是这样。
身为皇帝,他本来就不应该事无巨细落实下去,因为这样就会导致朝堂上官员过于依赖皇帝的判断,对于朝廷政策的制定和更改绝对没有好处。丧失了自我思考能力的官员们,和一群只能来回行走搬运公文和对其分类的机器人没有什么区别,同时皇帝过问太多也会多少导致官员们意识不到自己的工作价值,工作态度自然也就急转直下,更何况在一些具体事情上,李荩忱的本事不一定就那么大。
后世的那位运输大队长就是明证。
顿了一下,李荩忱笑着说道:“这件事回去之后就交给礼部和刑部分别落实,现在主掌礼部的孔范你应该认识,刑部沈君高就更不用说了,这件事就麻烦你跑一趟了。”
沈婺华对于李荩忱的吩咐有些惊讶,没有想到李荩忱竟然会直接把这个任务落在自己的身上。
“怎么,不愿意?”
沈婺华急忙说道:“奴婢愿为陛下效劳。”
她只是没有想到李荩忱会如此信任自己,再想到那个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做妻子看的陈叔宝,沈婺华只能感慨造化弄人。为什么自己先遇到的不是李荩忱?
如果那样的话,会不会这十年就不是这样?
而李荩忱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沈婺华神情的变化,他径直走到门口:“船到哪里了?!”
“启禀陛下,马上就到瓜洲渡!”
“瓜洲渡?”李荩忱怔了一下,大笑道,“倒是很快!”
紧接着,他转过身说道:“瓜洲渡乃是广陵城外大渡,此处风景绝佳,可愿意同朕共赏?”
沈婺华还没有反应过来,李荩忱就已经让李平上酒。
无奈之下沈婺华只能盈盈起身:“奴婢自当陪同陛下。”
而她心里则腹诽一句:
刚才不是说要睡觉的么?
当然了,沈婺华实际上还是轻轻松了一口气的。她最害怕的还是李荩忱会直接要求她侍寝。这一次李荩忱前往淮南,就算是时日再少,也少说得一个月往返,而身边只带了沈婺华一个人,自然沈婺华得负责给李荩忱解决一些问题,这都是在预料之中的。
更何况把沈婺华放在这个位置上本身就是乐昌的意见。对于乐昌,沈婺华自然是心怀感激的,乐昌能够在兵荒马乱之中保住她的性命,就已经尽人事了,这一次想要让她能够侍奉李荩忱,其本意未尝没有替沈婺华考虑的意思。
沈婺华素来是逆来顺受的人,否则也不可能被冷落十年还能忍受,要知道这十年是从十三到二十三这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现在的沈婺华虽然也不过二十四五岁,在后世也是待嫁的年纪,但是在这个时代之中大多数的同龄人早就已经生儿育女了。她最美好的年华都消磨在了冰冷的宫殿之中,这种寂寞和孤独是很难忍受的声,可是她依旧还是挺了过来,现在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不过毕竟李荩忱对于她来说,还是一个陌生人,直接就和这个陌生人同床共枕,沈婺华还没有本事泰然处之。
说句实话,她也很羡慕乐昌,有这么一个能够承担起天下江山之重的夫君,尚且还能抽出时间来怜惜照顾她,平日里更是宠到没边际。经历过乱世和皇室争端的女人,一般都会缺少安全感,显然乐昌也多多少少有这样的性格,因此总是在想方设法的拉拢身边人,幻想着有一天李荩忱的身边会出现自己的劲敌。
而对乐昌这样“疑神疑鬼”的表现,李荩忱也从未多说过什么。
皇后者,母仪天下也,按理说乐昌这一点虽然情有可原,实际上做得过火了。
也正是因此,沈婺华对于李荩忱也更多几分好奇,她也想知道,这个比自己曾经的夫君陈叔宝胜出千万倍,能够让自己心高气傲的叔叔沈君高俯首听命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或许也是因为这复杂的心思缠绕,所以李荩忱伸手轻轻握住她冰冷的纤手时候,沈婺华只是微微颤抖一下,却并没有拒绝。
第一二二八章 对酒瓜洲渡
舱门打开,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凉意。沈婺华感受到肩膀上微微一沉,原来是李荩忱把自己的大氅裹在了她的身上。到底是男人的衣服厚重暖和。
而男人的手也温暖有力。
就像当初自己父亲的手一样。
但是又不一样
一时间沈婺华也有些出神。
而对于旁边的李荩忱来说,注意力实际上更多的还是在眼前的这一片山水上。
瓜洲渡,的确是一个难忘的地方。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在过去的几年之中他从江南到塞北,再从塞北到江南,一路戎马未曾停歇,还真的如这首诗中所说的那般。而这一切的起点,与其说是淮北,倒不如说是瓜洲渡。
从瓜洲渡外吴明彻遇袭开始,李荩忱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未来将会面临怎样的风险和怎样的挑战,而也似乎就是从那一次厮杀开始,他变得愈发成熟,从此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
瓜洲渡已经不是李荩忱第一次来的时候那般的瓜洲渡了。
瓜州京口一水间,古往今来,从京口到瓜洲,是连接江南和淮南之间最重要的一条道路。南朝盛则兵出京口,北朝盛则饮马瓜洲,这一江之隔、两地之间,见证了南北朝三百年金戈铁马。
而现在的瓜洲渡早就不是当初那萧条破败的景象,要知道甚至就连建康府北面名不见经传的宣化镇都已经热闹非凡,更何况是这自古以来就是南北沟通大道的瓜洲渡。
半边江面倒映着两岸的灯火,即使是快要子夜,江面上也时不时有船只来往穿梭。而码头上着急搬运货物的丁壮们喊出整齐的口号声,马上就要春耕了,这些趁着农闲时候出来打短工的年轻小子们,都着急想要再多挣点儿钱,等到春耕之后再回来,都不知道码头上到底还有没有自己的位置呢。
这样的繁华热闹是李荩忱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更遑论沈婺华了。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李荩忱举起酒杯,指着不远处的万家灯火,哈哈笑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而沈婺华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她能够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浓烈的男人的味道,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声,也能够看到他深邃的黑色瞳孔之中倒映的光火。
沈婺华喜欢诗词文章,但是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和熏陶,都集中在宫体诗上,那些宫体诗主要就是描述皇宫之中生活的奢华糜烂而或者描述宫廷女子的幽怨情思,生性素淡的沈婺华对这样大多数是无病呻吟的诗词并不感冒。
直到她看到了李荩忱写下的《爱莲说》还有其余的诗词文章,放才意识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清丽或是豪迈的文笔,似乎把那些宫体诗之中弥漫的胭脂气息都吹散。
而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常吟诵诗词,然而每一次脱口而出的,都是如此的动人心弦。从曾经的“一江春水”到现在的“春风又绿”,沈婺华自己都有些恍惚了。
李荩忱端起酒杯向她示意,目光之中带着几分笑意,然后一饮而尽。实际上李荩忱突然想到了自己这样牵着沈婺华,可不就是“春风又绿”了陈叔宝么。
沈婺华并不知道,李荩忱在临走的时候曾经满怀恶趣味的令人赐给陈叔宝一套绿色的衣服,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套衣服之中的绿色帽子。绿帽子的说法起源虽然还不得而知,但是一般都会认为到了宋明时期,至少在这个时代,绿色还没有那一层贬义在,诸如象征忠义的关公关云长,可不就是喜欢身穿绿袍么。
因此陈叔宝应该是不会明白这个梗是什么意思,甚至还对于陛下的关怀感激涕零,但是这并不妨碍李荩忱满足一下自己的恶趣味。
看到李荩忱痛快的一饮而尽,沈婺华迟疑片刻,还是尝试着抿了一口,不过很快俏脸就红了起来,而她也忍不住咳嗽两下,下意识的伸手抚住胸口。李荩忱急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背:“之前没有喝过么?”
沈婺华微微摇头:“奴婢让陛下见笑了。”
“这有什么,什么人不都有第一次么,”李荩忱哈哈笑道,“倒是陈叔宝不是最喜欢饮酒么,难道就未曾和你对饮过?”
沈婺华神情一黯,未曾作答,而李荩忱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到她的什么伤心事了,更或者说沈婺华和陈叔宝之间的关系甚至要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恶劣。
“走吧,我们回去休息。”李荩忱低声说道。
而沈婺华举起来手中的酒杯,这一次毫无迟疑的一饮而尽。虽然度数不算高,但是对于第一次饮酒的人来说,酒精的苦涩和辛辣显然是很难抵御的味道,不过这一次沈婺华却并没有咳嗽出来,硬生生把酒全部喝了下去。
借助微弱的火光,李荩忱看到丝丝缕缕的红润爬上她白皙的肌肤,显然这个女子至少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所以根本就没有抵抗能力。李荩忱伸手把随着江风吹散下来的一缕秀发别到她的耳后,重新给自己倒上一杯酒。
沈婺华微微低头,显然她也能够感受到自己脸颊上的火热,也对于自己刚才做出的选择很是惊诧。
十年来的,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放纵也没有这个轻松过。
李荩忱把酒杯递给她,又给自己满上:“少喝些。”
沈婺华抬起头,醉眼惺忪,但还是举起酒杯,李荩忱笑着和她碰了一下。
船舷之外,远处的码头上忙碌的人们逐渐开始归去,江面上除了李荩忱所在的五牙大舰以及护卫船只之外,已经难以见到其余的船只。而码头上灯火也逐渐熄灭。
一轮明月在这个时候方才有机会展现出来自己的光彩,月光照射在平静的江面上,波光粼粼。而江水倒映着月光,为露台上身影逐渐重合的两个人渲染上几分朦胧。天上的云缓缓遮挡住半边明月,让这光芒消散不少,而隐隐听见李荩忱爽朗的声音:
“再过瓜洲,千帆万户江潮暖。
月华萦绕,广袖遮娇面。
心事天知,把盏临高望,
风回卷,志登云上,要整河山乱。”
(作者按:引《点绛唇题权倾南北登高处卷》,然)
第一二二九章 醉后
喝酒误事。
还没喝过酒的沈婺华终于领教了这个道理。
头疼欲裂的坐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昨天最后喝了多少,只记得隐约听见李荩忱在吟诵什么,而自己也跟着他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如潮水翻涌,却看不清到底都有什么。
等等,之后呢?
沈婺华骤然瞪大眼睛,下意识的低头看去。
还好衣服都还老老实实的在身上,不过这不是自己已经熟悉了的船上的床榻吧?如此大的房间,必然不是船上,再听听外面的声音,应该已经在广陵郡了。
外面天已经大亮,更是让她着急的想要起身。
身为李荩忱的女官,她是要负责陛下的日常起居的,都这个时候了,看天色就算不是日上三竿,两竿也是有的。
“醒了?”纱帘被掀开,李荩忱笑眯眯的看着她,“睡得可真香呢,船靠岸了都不知道,还是朕把你抱到马车上的,摇摇晃晃一路子,都不见你起来,竟然能一直睡到现在。”
也不知道是酒还没有醒,还是想到自己竟然干了这么丢人的事情,沈婺华俏脸再一次泛红,下意识的扯了扯被褥,哪怕身上的内衫都是完好的。
而李荩忱很贴心的把铜镜递给她。
看着镜子中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沈婺华羞的直接捂住了脸,完了,这次是真的丢人了。
而李荩忱也没有见过沈婺华这样的小女儿情态,一时间呆了呆房才回过神来,伸手拉她起来:“时候也不早了,朕等会儿就要去见陆子才陆卿家,你自己起来收拾收拾吧。”
“奴婢失态,还请陛下恕罪。”沈婺华急忙说道。
李荩忱笑道:“你奉旨陪朕喝酒,何罪之有?只是朕不知道你酒量深浅罢了。要说真的有罪,应当罪在朕也。”
话音未落,李荩忱已经大步离开。
而沈婺华透过自己的手指缝隙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心中荡漾起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波澜。
那一层在孤独和寒冷之中紧紧护卫着她的外壳,似乎在这个时候悄然裂出一道缝隙,点点阳光倾洒进去,照亮了黑暗。
这个在烛火下捧着书认真看的男人,这个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江山社稷的男人,也是这个对着万家灯火把酒当歌的男人
似乎感受到什么,走到门口的李荩忱顿住脚步,回过头来,正掀开被子下床的沈婺华此时也恰好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骤然交错。沈婺华惊慌的想要扯过被褥,一时间手忙脚乱,而李荩忱只是微微一笑,径直向前走去。
手上的动作顿住,沈婺华发出一声哀怨的叹息。
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丢人。
李荩忱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天下那么大,可怜人那么多,李荩忱自然不可能全部都帮得到,他也不是圣母救世。这一次能够帮助沈婺华疏解一些心结,李荩忱也算尽力了。
淮南巡抚陆子才和荡寇将军陆之武已经在等着李荩忱了。这一对叔侄也算是最早一批支持李荩忱的人,因此李荩忱也没有亏待他们,一个地方巡抚,一个高等级的杂号将军,已经足够对得起他们的付出。
“臣参见陛下!”陆氏叔侄见到李荩忱急忙拱手行礼。
而李荩忱微笑着说道:“平身。”
这几杯酒对于他来说自然没有什么影响。
“陛下请。”陆子才在前面引路,带着李荩忱走入议事厅。
李荩忱驻跸的地方实际上就是曾经陈叔陵的王府,自从陈叔陵倒下之后,这一座规模庞大的王府实际上处于半荒废的状态,毕竟就算是陈叔陵倒台了,也不代表着臣子就有资格享用属于亲王的府邸。不过这个规矩在大汉建立之后自然也就作废了。
王府的占地很大,也符合陈叔陵的性格,甚至连演武场都有,陈叔陵的不臣之心不言而喻。而现在王府的一部分作为淮南巡抚府衙,一部分作为广陵郡府衙,剩下的一部分和后院留作李荩忱的行宫,毕竟大家谁都不敢真的把整个王府都占下来,正好也给喜欢四处乱窜的陛下一个落脚的地方。
“朕昨夜过瓜洲渡,现在瓜洲渡上还有那么多的青壮,他们能够及时回到家中准备春耕么?”李荩忱刚刚走入议事厅就开口问道。
李荩忱这一次前来淮南,主要就是视察淮南的移民和农耕,昨天看到的这个现象自然引起了他的关注。
陆子才急忙说道:“启禀陛下,这些青壮都是广陵郡周围的百姓,而且他们会在这两日逐渐返回家中准备农耕,而码头上的事务将会由军队接管。”
李荩忱眉毛一挑:“瓜洲渡这边的都是广陵郡的百姓么,那其余地方的百姓呢?”
陆子才伸手在舆图上一指:“陛下或许有所不知,现在整个淮南是从南向北进行依次移民和开垦的,如今安置百姓的主要地点还是集中在大江以北百余里这从三国时期就有的荒芜地带上。”
这百余里实际上就是从建康府,也就是曾经三国时期吴国的都城到魏国在淮水防线上的重镇合肥的距离,也正是在这一段路上,曾经爆发“逍遥津之战”等赫赫有名的大战,成就了魏国的张辽、吴国的甘宁等等一批名将。
而这一百余里荒芜无人区的形成,则也有原因。
魏国擅长陆战,吴国擅长水师,借助水师,吴国可以轻易的进攻江北,而借助陆师,魏国也可以轻易的夺取吴国在江北占据的土地。所以当魏国进攻的时候,吴国便依托长江天堑坚守,而魏国大军退去后,吴国便开始渡江骚扰和劫掠百姓,相反,吴国占领江北之后想要开垦土地,魏国又会发动军队进攻,双方经过几轮你来我往、损失惨重却毫无斩获之后,魏国索性后退到百余里之外的合肥,虽然那里依旧在淮水之南,但是吴国水师已经很难起到作用,而吴国也坚守长江不再大规模北上,双方形成了难得的默契。
这样的默契对于后来的南北朝也自然适用,所以双方竟然就这么在大江到寿春、合肥一带建立了这么一条长有数百里,宽也有近百里的无人区。
第一二三零章 土地集中制
现在陆子才在组织开垦的,就是这一片已经荒芜太久的无人区。
淮南的开垦制度也是经过李荩忱同意的,和其余任何地方不同,因为淮南靠近前线,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因此这里的开垦实际上到现在也都是依照军队的管理方式来的,也就是所谓的军屯。
在两汉三国时期到现在,军屯并不是一个新鲜事物,朝廷一般会在比较偏远的地方设立军屯,一般由伤残老兵以及战俘进行开垦,一来能够妥善利用那些因为偏远而没有人去的荒地,二来能够就近为驻扎的军队提供粮食,从很大程度上减少军粮运输中的损耗。
之前吴明彻坐镇淮南的时候,实际上部分粮食也是通过军屯的方式来生产的,否则以江南当时百废初兴的状态,想要支撑淮南的一支大军不是那么容易的。
相比于土地私有制和田契制度,军屯的管理方式更粗暴和直接,军屯之中的耕作人员属于朝廷而不属于任何一个地主或者大户,他们服从朝廷的管辖和调遣,而除了因为工作突出的奖赏之外,他们每日的工作劳动所得和他们的日常吃喝消耗实际上没有直接的关系,所有的粮食会统一上交朝廷,而所有的粮食再经过朝廷的统一调拨。
这也是为什么能够抽调出来丁壮前来码头工作,因为他们并不服务于哪个地主和大户,而是直接听命于朝廷。
换句话说这就是后世的集体农庄制度和土地集中制。
对于淮南能够出现这样的生产制度,实际上李荩忱一开始也是非常震惊的,虽然自己刺激了资本主义的萌芽,但是这象征着社会主义的生产制度这时候就出现了,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不过转念一想,实际上和后世的土地集中制还有一定的区别。虽然管理这些百姓的不再是地主和大户,而是朝廷,但是从更宏观的角度上来说,朝廷不也就是一个更大的地主么,只不过这些土地是直接所有于皇帝陛下罢了。
自己成了华夏最大的地主老财,李荩忱也有些无奈。然而在淮南这特定的情况下,出现这样的制度也不稀奇。
朝廷对于淮南这一片荒芜之地和战争前线不放心,百姓和商贾们对于单独在这里谋生自然也不放心,朝廷出面组织耕种、商贸等等,而百姓服从于朝廷的命令,直接贡献于朝廷,自然也就能够受到朝廷的保护,心里也就更有安全感。
在特定的区域和特定的情况下出现这样特殊的情况,倒也正常。李荩忱还没有幻想着在全国推行这样的制度,更何况这种制度虽然极大的加强了朝廷对地方的控制,但是其本身是否真的适用于这个时代也很难说,毕竟从现在来看,世家以及世家所代表的地主阶级依然是组成朝廷的主要部分,他们也不会同意干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
“淮南现在有多少户?”李荩忱打量着舆图说道。
“原本有百姓两万户,今年陆续迁入十万户左右,在夏收之后还计划再迁入十万户。”陆子才赶忙说道,对于这个最令人关心的数据,他自然门清儿。
而李荩忱沉声说道:“你这个巡抚要做的,不是考虑能迁入多少人,而是这十万户能够再变出来多少人。”
大汉的人口总数就那么多,无论是从哪里迁移到哪里,终归和北方存在不小的差距,因此怎么才能鼓励生育是这些地方官最需要注意的。现在大汉有足够多的荒地,也能够保证内部政策的稳定,所以只要能够激励百姓勤劳开拓,那么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李荩忱从来都不怀疑华夏民族的勤勉。
“这一次迁移到淮南的都是以青壮年男女为主,所以臣对此有信心。”陆子才急忙说道,虽然他们陆家从龙很早,但是除了镇守淮南之外也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功劳,李荩忱现在直接把淮南的民政也交给陆家,绝对是对陆家的信任,陆子才绝对不能辜负李荩忱。
“现在从大江到淮水的水路可曾疏通开?”李荩忱的注意力旋即转移到舆图上的另外一条标注出来的线路,那是从瓜洲渡到淮水的水路,沟通两大水系。
这一条水路实际上就是当年吴王夫差北伐的时候开凿的运河邗沟,而后来刘裕北上山东也是以水师为主,曾经借道这里一直北上打到黄河边上。只不过后来南朝战线全面收缩,这一条沟通大江和淮水的运河也就彻底荒废了。
历史上,这条水路再一次被利用起来还是等到隋炀帝修建京杭大运河的时候,邗沟作为京杭大运河之中南侧最重要的一部分再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而也正是在这邗沟上,在这扬州城中,隋朝迎来了终结,取而代之的是乱世和乱世之后华夏的全盛。
现在,作为淮南开垦的重要支撑工程,邗沟已经在进行疏浚,疏浚邗沟的目的实际上也不只是为了能够方便货物的来往运输,水师也等着能够通过邗沟北上直达淮水,否则以之前邗沟的淤积情况,水师新造的五牙大舰等都没有办法通行。
同时五牙大舰存在的干舷低矮等问题,更是使得其很难通过海路进入淮水,因此邗沟是最佳的选择。
“春耕之后就是邗沟的疏浚,”陆子才伸手在舆图上点了点,“现在我们同时从北侧和南侧进行疏浚,南侧这边刚刚开始,而北侧以军队作为主干,已经疏浚开了从淮水到梁郡的水路,预计在五个月之内就会完成整个邗沟的疏浚。”
李荩忱微微颔首,以现在大汉的国力,自然不容许重新开挖一条运河,能够借助邗沟的既有水路,他已经很满意了。实际上相对应的,江南那边的运河也已经开始疏浚,主要也都是借助既有水路,朝廷需要做的实际上也就是把几个主要的河道连起来罢了。
历史上隋朝的崩塌和隋唐大运河修建时候的劳民伤财有很大的关系,而整个修建过程中,最艰难的部分实际上还是中原那一段。
过了淮水就有很多河道可以利用,而且江南的工匠在这上面明显经验更为丰富,所以所面临的困难和需要的投入并不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