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三一章 动脉
等到今年年底,应该就有一条水路能够连接南方的会稽和北方的钟离,彻底把江南和淮南连为一个整体。再加上大江、沔水、湘水、赣水以及大江上游的汉水等既有河道,整个大汉看上去地跨千里,但是至少南方的主要区域都通过这些流动的水连为一个整体。
换句话说,大江也通过这样的水利工程,彻底从原来的天堑变成了现在大汉内部流动的血脉,源源不断输送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货物。
“融合和同化”实际上才是华夏民族相比于耕种更擅长的“种族特技”。华夏创造的文明影响着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华夏先进的物质生产技术吸引着这些人们,让他们留下。族群就是在这过程中不断的交流和融合,最终重新形成一个更加庞大和多元的族群,但是在文化的认同上,他们已经和最初的炎黄子孙没有什么两样。
通过这种源源不断的物质和文化交流,李荩忱相信那些归附于大汉的巴人、南蛮部落和岭南部落等等都会以更快的速度融入到整个大汉之中,这些人自然也就会有新的名字汉人。
当然了就算是有长江这样的大动脉作为帮助,李荩忱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因此他绝对不会强迫这些人去改变什么。对于这些一向喜欢“造反”的民族来说,李荩忱并不打算在短时间内就让他们完全融入大汉,只要他们能够逐渐的受到大汉文化的影响,出现一些改变就足够了。
不过这些人也的确和后世明清时期面临的一些情况并不一样,明清时代西南土司经过多年的发展已经完全形成了自己的体系,而至少这个时代的巴人和南中部落等等都还处于刀耕火种的时代,而且也没有占据山下的田地,李荩忱能够给他们土地、给他们更先进的耕种技术,他们自然都倾向于听从大汉的调遣和安排。
尤其是以杜齐和李迅等为首的巴人首领都清楚地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大汉现在缺少的就是人口,只要他们这些部落能够听从于大汉的调遣、融入大汉的社会之中,那么大汉绝对不吝惜于给予他们实权,甚至让他们在朝堂上担任重要的官职。这是在之前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也是巴人屡屡想要造反的原因之一。
一条大江流淌,分出去的一条条支流就像是后世的铁路,连接着大汉的土地,也连接着沿江两岸人们的心。
“朕不需要时间,朕需要你们把这件事真的办成千秋功业。”李荩忱沉声说道,邗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战略工程,而且也是为了之后大汉一统天下之后把运河继续向北延伸做技术积累,因此绝对不能出现什么问题。
“臣等遵旨!”陆子才叔侄急忙说道。
而李荩忱的目光转而落在年轻的陆之武身上:“现在我们和北方通商互市,白袍应该也趁着这个机会了解到了更多北岸的情况,你们军方是怎么想的?”
陆之武的手落在舆图上:“陛下请看,现在实际上整个淮北的防务并没有我们想象之中的那么密不透风,关键还是因为王轨随时都得准备支援尉迟迥进攻关中,一心不能两用,再加上我们从淮西也能够威胁到他的侧翼,所以他更不能一门心思扑在对付我们上。根据白袍探子传回来的消息,王轨在淮北的防御还是采取重点防卫的方式,以北徐州作为中心向西展开一道弧形的防线。”
李荩忱感慨道:“这样防守,进可攻、退可守,王轨的确是个将才。”
王轨可以说是李荩忱不折不扣的苦主了,当初他就是从王轨的手下逃出生天的,但是想着报仇归报仇,李荩忱也不能忽视王轨本身的能力。王轨安排的这个防线向前延伸可以压迫淮西、支援中原,向后退缩也能够保住淮北、遮护青州,可以说是一条颇有弹性、可以自由收放的防线。
陆之武的手最终落到一个点上:“因此吴将军和臣都以为,想要北上击破王轨,还是得以此处为重点。”
李荩忱眉毛一挑,看过去:“吕梁?”
这真的是一个魂牵梦萦的地方。
“是的,”陆之武沉声说道,“一旦我们渡过淮水拿下吕梁山地,可以向东和水师夹攻徐州,向西更是可以直接和淮西、南阳的大军汇合,最终让整个战线活起来。”
“此话当真?”李荩忱的声音都情不自禁的颤抖一下。
如果到时候大汉真的从吕梁北上,对于李荩忱来说自然也是一个最好的雪耻的机会。
实际上李荩忱已经看出来,陆之武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上一次吴明彻北上的时候就选择了吕梁山地作为进攻北徐州不成之后的另一个突破口,就是看中了这里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一旦拿下此处,依托易守难攻的有利地形,就相当于在敌人的心腹之中镶嵌了一颗钉子。
只可惜当时的南陈后劲不足,根本没有办法派出足够的兵力从东西两侧支援吴明彻,导致吴明彻这一支大军反倒是成了深入的孤军,在长期无法突破敌人的防线之后,吴明彻反而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包围,若不是当时撤退的及时,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悲剧。
可是现在的大汉,和当初的南陈,已经截然不同了。
只要配合得当,突破吕梁之后,当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一棋落定,满盘皆活。
李荩忱斟酌说道:“成与不成,你们写一份奏章,朕会定夺。”
陆之武急忙应道:“臣遵旨!”
他知道,李荩忱实际上已经在心中认可这个战略了,吕梁是当初南陈跌倒的地方,若是大汉能够在这里站起来,就算是多付出一些牺牲也不是不可取,更何况拿下这里本来就不是什么坏事。
“春耕之后,朕前往钟离。”李荩忱斟酌说道。
既然来了一趟淮南,李荩忱干脆就直接把淮南战略确定下来。陆之武毕竟只是一个年轻的杂号将军,真正可以作出决定的实际上还是吴惠觉,因此李荩忱也想当面看看吴惠觉是怎么分析这件事情的,同时也看看这困顿南朝百年的两淮防线。
第一二三三章 郡县与分封
李荩忱似乎发现了她的尴尬,摆了摆手:“朕等回去洗洗手就好了。”
而沈婺华鼓起勇气,径直走过去,细细的帮着李荩忱把嘴角的油渍擦干净,又用手帕沾了沾温水让李荩忱擦手。
这一次李荩忱并没有拒绝,任由沈婺华服侍,微笑着说道:“朕看着陈叔陵这么大的书房,也在想这治理天下,到底应该是郡县制还是分封制?”
郡县制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萌芽,而秦朝统一六国之后,就是以郡县制治理天下,把天下划分为三十六个郡。秦朝灭亡之后,刘邦吸取其中的教训,认为秦朝在地方上的统治存在很大的问题,最重要的就是过于信任地方的官吏,最终秦朝灭亡也是因为各地形如散沙、没有办法汇聚成一股力量抵抗导致的。
因此刘邦将自己的亲属分封在天下各处,形成了封国和郡县并存的格局,而事实证明,这些本来被刘邦寄希望于能够巩固汉室统治的刘氏宗亲们,不但成为祸害地方、扰乱超纲的主力之一,而且曾经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摧毁中央朝廷的统治并且取而代之,著名的七王之乱就是其中的典型。受到七王之乱的影响,大汉的国力长时间得不到恢复,进而自然也造成了边患长期得不到解决的问题。
更可怕的是,数百年之后的西晋,七王之乱的翻版八王之乱,竟然再一次在华夏大地上演,其结果自然就是持续了三百年的乱世以及五胡乱华的悲剧。
李荩忱甚至觉得,历史上看上去最风轻云淡,但是却也是最悲惨的一句话,就是“这促进了民族融合”。
而八王之乱能够让西晋变成华夏最没有存在感的大一统王朝,就是因为分封制给予了这些司马家族的皇室成员们太多的权力。
正是因为吸取了八王之乱的教训,所以之后的隋唐再到宋朝,都没有大规模分封的例子出现,甚至唐宋两朝之中,亲王的权力被大幅度的束缚,乃至于出现了“十六王府”,把这些亲王处于半囚禁的状态之中。
现在大汉完全在施行郡县制的翻版州郡县三级制度,这和后世的行政管理制度别无二致。但是现在李荩忱也要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随着大汉版图的继续扩张,有没有必要分封,以确保大汉国祚的稳固和延续。
可是李荩忱也不得不面对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他的身边根本就没有什么兄弟叔父,要真的算血缘关系的话,应该也就只有弘农杨氏可能和李荩忱有一定的联系,而且李荩忱有可能的生父杨和现在弘农杨氏的杨素一脉实际上关系并不算密切,如果以此为借口直接分封弘农杨氏的话,未免有些牵强。
更何况李荩忱也知道杨素的儿子杨玄感在历史上是什么货色,可以说这个家伙为隋朝的分崩离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所以李荩忱对杨素和杨氏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毕竟有这么一个坑爹的儿子在。
因此就算是他要分封,肯定也是对萧世廉、裴子烈等忠诚度比较高的异姓进行分封。
然而历史又证明,即使是同姓尚且可能、甚至很大程度上会出现造反的情况,更何况是异姓。而且就算是异姓不造反,朝廷就真的对他们放心么,对他们放心难道就也对他们的子嗣放心么?
毕竟一旦分封,那这异姓王也就拥有相当大的权力,再加上天高皇帝远,朝廷未尝能够节制他们。这陈叔陵都能够在南陈朝廷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不轨的事情,那在其余地方远离朝廷的监视,谁知道又会出现什么?
因此长期以来李荩忱也在担忧这个问题。
“陛下或许多虑了,”沈婺华斟酌说道,“秦之灭亡,不在于郡县制度管理之不得当,而在于六国人心不在秦,秦之法过于苛刻,长此以往民心处于压抑之中,但有爆发之处,自然人心浮动,因此陈胜吴广得以揭竿而起,百姓赢粮影从。然究其原因,奴婢以为在于秦朝之律法没有变通之处,在于秦朝未能定六国之民心,而不在于郡县。相比之下,西汉七王之乱,前晋八王之乱,乃是皇室之人‘贪心不足蛇吞象’,反而引起国家之动荡。”
李荩忱微微颔首,秦朝之灭亡,在于百姓骨子里不想服从秦朝的严苛律法,同样的道理,唐朝的灭亡也在于黄巢等人不满于朝廷的苛捐杂税以及让人看不到进身之路的政策,实际上和郡县制还是分封制并没有太大的联系,反倒是七王之乱险些让汉朝自己灭亡,八王之乱更不用说,整个就是时代的悲剧。
虽说最终得力的并不是草莽布衣,但是草莽布衣的确是最先搅动天下风云的人。
至少从历史的脉络来看,接下来的隋唐都没有再行分封制度,那么李荩忱以分封制度稳定地方自然是违反历史的规律的。
如果这个问题主要还是集中在百姓身上,那的确李荩忱在这里纠结郡县还是分封的区别也就变得没有意义。
“只要陛下可以安定民心、施展仁政、惩戒宵小,那么百姓肯定就会倾向于安居乐业,而这样朝廷派遣官员管理地方,就算这些官员心怀不轨,那也很难得到手下其余官吏和百姓的支持,”沈婺华沉声说道,“一地之管辖,不可能只是一个人就可以操控,只要地方上的吏员和百姓表示反对,那他也很难成气候。朝廷若是能够再建立起来完善的监察检举制度,那么这些官员对朝廷心存敬畏,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别样心思。”
顿了一下,沈婺华紧接着说道:“相反,一旦陛下分封他人于四方,那么就必然予之便宜行事之权力,如此一来,地方官吏和百姓知仁政出于他人,而非陛下,心有感怀也会感怀他人之恩情,而不会心念陛下之雨露,一旦他人有非分之想,百姓官吏未尝不会随从。”
历史上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能够以一座燕京孤城对抗朝廷数次进攻,甚至最后还可以一路直取金陵,把建文帝取而代之,成就了明成祖的一代霸业。
第一二三二章 鸡汤
当初李荩忱走的时候匆匆忙忙不说,而且也没有这样居高临下的目光,现在时过境迁,李荩忱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对于时局的看法自然也和之前截然不同。
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时局相比于几年前早就已经天翻地覆。
不实地走一走,李荩忱也不能确定现在的淮南就和自己当初记忆之中的淮南是一样的,更遑论淮北了。
更何况两淮防线不管怎么说都是李荩忱最关心的地方,并不仅仅是因为个人的原因,更因为两淮防线在政治上的因素。要真的说进攻的难度,已经快逼近三辅的汉中和直接顶到中原的南阳显然是最佳的选择,相比之下跨越数百里荒芜地带才能发动进攻、而且敌人防线颇为兼顾的两淮,应该是放在最后考虑的。
但是战争本身就是政治的延伸,丢开政治单纯的讨论如何发动一场战争,无疑就是耍流氓。因此李荩忱不可能不考虑一旦自己攻破淮北防线之后带来的重要的政治上的意义。
一来打破了困扰南朝数百年的两淮防线,自然是振奋民心士气的事,对于李荩忱巩固统治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二来也能够打击北方的斗志,对于北伐自然也有非常多的好处。
所以即使是淮北是最难走的一条路,李荩忱也不打算放弃,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把最熟悉两淮的吴惠觉牢牢地顶在淮南防线上。
李荩忱提出了前往钟离,让陆家叔侄也都吓了一跳。
钟离那是什么地方,淮水岸边,不折不扣的最前线。
李荩忱固然以此能够振奋士气,而且也表达自己对两淮的重视,但是未免危险了些吧?
“陛下三思,钟离和北徐州一水之隔,臣以为陛下不应该如此犯险。”陆子才急忙说道。
对于这位陛下他也不能算陌生,当然知道一旦她下了决定,谁都拦不住,但是为了让朝中的衮衮诸公不找自己的麻烦,陆子才还是得做出极力劝谏的态度。
实际上对于他们淮南的臣子来说,陛下多停留一会儿就是对他们多一分看重,所以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李荩忱眉毛一挑:“塞北江南,朕未曾怕过,朕也并非没有去过钟离,如何不能去?难不成大汉淮南之军已经糜烂不堪一战?!”
李荩忱的声音之中带了几分怒气,自然也就给了陆子才一个台阶下,他急忙拱手:“臣担忧陛下龙体,也担心北方的敌人会心怀不轨,绝无他意。”
而旁边的陆之武更是朗声说道:“还请陛下放心,淮南大军听从陛下调遣,绝对会保证陛下之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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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陈叔陵的王宫已经被分做了三份,但是剩下作为李荩忱行宫的依旧很大,尤其是整个后院都囊括在其中。
陈叔陵的女人相比于他那位更喜欢贪花好色的兄长并不算多,而且在当初陈叔陵谋逆之后就已经全部作为逆贼家属流放或者充入教坊司,因此后院也已经空荡荡了很久。
更重要的是就是在这后院之中,更多的并不是藏娇的金屋,而是一座座巨大的仓库,几乎每个仓库的下面还有同样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地窖,而应该称之为暗室的庞大空间。
陈叔陵的死士以及准备的大量谋反用的兵刃器械,平日里就藏在这仓库之中,当然现在这些仓库都已经被拿来存放朝廷的公文和各式各样书籍,但是亲眼见到王府之中能有这样明目张胆的建筑,也能够理解陈叔陵为什么会如此飞扬跋扈。
王府之中的上百死士以及大量的武器兵刃,的确让他有嚣张的资本,最后如果不是陈叔陵实在是胆大包天、更或者心浮气躁,竟然直接在陈顼灵堂上动手,恐怕陈叔宝想要拿下陈叔陵,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更甚至如果能够让陈叔陵跑回广陵郡,就算他在这里凭借一座孤城也很难成气候,只要可以威胁到淮南防线的后方,就有可能被王轨抓住机会一举突破淮水,而陈叔陵也有可能成为另一个西梁的开拓者。
真若是如此,南陈少不得大伤元气。
虽然夜已深沉,李荩忱还举着蜡烛看着悬挂在墙上的舆图。
陈叔陵府邸之中的大部分书籍资料等等都妥善的保留了下来,其中就包括这个两淮的舆图,即使是在建康府之中恐怕都找不到如此详细的舆图。
身后脚步声响起,沈婺华端着还散发着腾腾热气的汤煲过来:“陛下,歇息一下吧,奴婢炖了一锅乌鸡汤,这里有些清冷,再过一会儿就凉了。”
“清冷是因为地方大的缘故。”李荩忱笑道,坐下来看着沈婺华盛了一碗,急忙接过来先嗅了嗅,“真香啊!”
沈婺华也环顾四周,感慨道:“这书房的大小已经快比得上御书房,更是远胜于东宫,的确大。”
“陈叔陵的不轨之心,和陈顼的放纵并非没有关系。”李荩忱淡淡说道,若是陈顼早年的时候就能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有所警惕,恐怕也不至于今日,一个陈叔陵几乎毁掉了南陈的半边根基。
“味道不错,”李荩忱三下五除二把鸡汤喝完,“是你做的?”
“嗯,”沈婺华柔柔的应了一声,“陛下喜欢就好。”
“你也尝尝?”李荩忱伸手给她盛上一碗汤,同时自己伸手扯下来一个鸡腿,这乌鸡的鸡腿没有什么肉,但是李荩忱却也吃得津津有味,看沈婺华一时间怔在那里,李荩忱又伸手扯下来另一只递给她。
沈婺华急忙说道:“陛下,这乌鸡入汤之后就没有必要在吃了”
“你先尝尝,味道真不错。”李荩忱笑道,再下手去扯鸡肉,“朕出身草莽,小时候就是在山中狩猎为生,若是收获少的话,很久都没有肉吃,而有肉吃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这鸡肉在汤里泡了这么久,早就已经入味了。”
沈婺华小口小口咬着,再看看李荩忱吃的兴高采烈、满手都是油,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掏出来手帕要给李荩忱擦一擦,不过又意识到这样似乎有些暧昧,怔在那里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第一二三四章 暴殄天物
究其原因,长期的孤城困守之中,北平上下能够团结一心,就是因为这些臣子们长期以来都受到燕王而非朝廷的恩泽,所以他们忠心耿耿回报燕王,并且不惜以此对抗朝廷。
恐怕这一点也是当初把自己的儿子们分封下去的朱元璋都没有想到的,更是建文帝最无奈的地方。
而在明成祖之后,地方亲王的权力自然而然的被大幅度削弱,之后虽然也有朱高煦这个莽撞的叔父想要造侄子的反,也有宁王这样的自大狂看不清局势,但是很快这些叛乱就被平息下去。在之后漫长的明朝统治岁月之中,分封的地方亲王逐渐成为社会的蛀虫,一点一点啃食着明朝的根基,非但没有起到朱元璋预想之中的镇守四方的作用,反而成为了朝廷身上的吸血虫。
这从后来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在明朝的亲王们身上搜刮出来的金银财宝数量就可见一斑。
作为隋唐之后除了游牧民族建立的元朝之外第一个实行分封的王朝,明朝的这个教训的确发人深省。
李荩忱当然不能去赌自己的儿子之中也会有朱棣这样雄才大略的主儿,一旦是一群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废物,那么他们贸然掀起内乱,只会彻底扰乱朝廷的统治,为别人创造可乘之机。
“若陛下仍对地方感到不安,以得力之臣代天巡狩或更为妥当。”沈婺华补充了一句,同时有些惶恐的看着李荩忱,她刚才固然是侃侃而谈了,也注意到李荩忱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还倒是自己说的让李荩忱不满意,一时间心中也有些忐忑。
“善!”李荩忱抚掌笑道。
沈婺华觉得自己仿佛虚脱了一样。十年来,她已经完全养成了与世无争的性格,对于陈叔宝的行为有看不下去的地方,也曾经上书劝谏,但是陈叔宝不置可否,让沈婺华更是不喜欢再“多管闲事”。这一次终于有了酣畅淋漓说出来自己所思所想的机会,但是她自己也担心李荩忱会不会反而因此生气。
李荩忱最终点头,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归根结底加强朝廷的法制建设和监察制度,对官员要求严格,对百姓要求宽松,才是维持稳定的最根本所在,让官员不敢知法犯法,让百姓能够有申诉和控告的机会,也就能够消弭很多地方上的矛盾。但是这个削弱和增强又要有一定的限度,否则民众的权力过大,那么早晚李荩忱觉得自己的大汉得被“光荣革命”掉。
不过真的走到那一步应该还需要很长时间的思想积淀,李荩忱现在也管不到百年之后的事情。
并且单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西晋灭亡的教训实在是太过血腥,所以朝廷上下同意分封异姓王的可能性非常小,尤其是现在的文官派系几乎是从原来的南陈朝廷的官员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对于新朝,他们的贡献可远远没有大到能够被封为异姓王的时候,因此就算是朝廷真的分封,得利的肯定也是武将们,因此朝堂上的反对声音必定不会小,如果李荩忱真的这样做,一来要面对手下人的阻力,二来也等于是在开历史的倒车。
“在这件事上,朕还真不如你看的清楚。”李荩忱笑道。
同时他在心里也不由得暗暗感慨,这么聪明伶俐的人儿,陈叔宝这个家伙竟然都舍得冷落,当真是暴殄天物。
“陛下不过是当局者迷,奴婢侥幸旁观者清罢了。”沈婺华急忙说道,“陛下心忧天下,顾虑更多,世人知之,自然也能理解陛下之用心良苦。”
李荩忱摆了摆手:“奉承的话就不用多说了,这一次得赖你帮朕把这局势看的清楚,想要什么奖励,只要朕力所能及,都可以提出来。”
顿了一下,李荩忱伸手指了指头顶,笑着说道:“至于这摘星星之类的,就不用考虑了,朕虽为天子,但是也没有这个本事。”
沈婺华也忍不住掩嘴轻笑,片刻之后躬身说道:“奴婢身为陛下之女官,能为陛下解烦心之事,本来就是分内责任罢了,不求奖赏。”
李荩忱变戏法一样从袖子之中掏出来一支簪子,簪子纤细,银色的主体上缠绕金丝,而最惹人注目的,还是簪子顶端那一小块透亮的白玉,而白玉两侧还有两小块翠玉,像是绿叶映衬出来一朵洁白的花。
李荩忱微笑着说道:“这是从西域得来的羊脂玉和南荒得来的翡翠打造的簪子,送与你如何?”
女人终究都有爱美之心,对于各种首饰的抵御能力也是只有程度不同罢了,绝没有能够免疫的。在这个羊脂白玉还少之又少的年代,李荩忱刚刚掏出来这簪子,就完全吸引了沈婺华的注意力,更不要说还有根本就没有听说过的翡翠。
李荩忱拉过沈婺华的手,将簪子放在她的手心之中。
沈婺华还没有来得及矮身谢恩,男人的吻就已经落在了她的唇上。
她顿时瞪大眼睛,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那一双眼眸。
李荩忱眨了眨眼,志得意满。
沈婺华轻轻地呻吟一声,人已经软在了李荩忱的怀抱中。
广陵郡的天有些阴沉沉的,似乎一场春雨就在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春耕。而太阳被遮挡在阴云后面,也为这刚刚入春的天气平添几分凉意,只不过这凉意和冬日里彻骨的寒冷自然也不太一样,只是让人觉得有些凉爽罢了。
虽然没有感受到阳光,但是长期以来的军营生活,还是让李荩忱很准时的睁开眼睛。
耳边有平缓的呼吸,李荩忱微微侧头,沈婺华抱着他的胳膊,睡得很是安稳,眼角的泪痕应该是昨天的暴风骤雨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儿痕迹。女人的腿搭在李荩忱的身上,蜷缩着像是襁褓之中的婴儿。
李荩忱稳住了自己不再动弹,他知道沈婺华年幼丧母,所以想要在自己的怀抱之中寻求到拥抱的温暖也在情理之中。
似乎感受到了身边的动静,沈婺华长长的眼睫颤抖了两下,缓缓睁开眼睛,正好迎上李荩忱的目光,顿时俏脸羞红,急忙再把眼睛闭上。李荩忱笑了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伸手掀开被褥。昨天风雨来的急促,李荩忱甚至都没有好好的看过峰峦景色。
第一二三五章 脸谱化的历史
“别看”沈婺华急忙想要扯被子。
但是李荩忱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两条修长的腿之间。
白色的床单上,落红点点,如梅花落白雪之上。
“嗯?”李荩忱眉毛一挑,他也算是经验老道的人了,哪里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竟然是处子?
而沈婺华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这一次被李荩忱发现了最大的秘密,更是羞的不敢看他。而李荩忱大笑一声,伸手拉开被子,一把搂过来微微颤抖的佳人。
陈叔宝,你还真的是暴殄天物啊!
李荩忱并不知道,《陈书》上写的很清楚,从嫁给陈叔宝开始,沈婺华就因为服丧而居偏殿。等到她服丧之后,后宫之中已经是张丽华和孔氏、龚氏的天下。
长期以来沈婺华都是别居偏殿,似乎没有皇后应该受到的尊重和宠爱,陈叔宝登基之后,张丽华进贵妃位,实际上已经是行皇后事了,历史上陈叔宝也是废掉了沈婺华的养子陈胤,改以张丽华的儿子为太子,可见在陈叔宝心中,这个皇后真的是能滚多远是多远。
更有坊间传闻,陈叔宝每次临幸沈婺华,完全就是走个过场,稍坐辄走,未尝超过半个时辰。即使是这样两人也常有口角,甚是不愉快,以至于陈叔宝有一次不悦而走的时候,都忍不住问沈婺华这个名义上的正妻为何不加挽留,以“留人不留人,不留人也去。此处不留人,会有留人处”问之。
这也是“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这个后世常用说法的最早出处。而沈婺华径直以“谁言不相忆,见罢倒成羞。情知不肯住,教遣若为留。”回之,明确的说陈叔宝本来就不愿意留下,反倒是责怪错在自己了,陈叔宝恼羞成怒之下,更是再也没有光顾过这偏殿。
而沈婺华也从此彻底就成了一个虚名皇后,甚至可以称得上历史上的几个最憋屈的皇后之一。也难怪历史上隋炀帝得到沈婺华的时候,沈婺华应该已经年过三十,却依旧如此受宠,估计当时的隋炀帝也没有想到陈叔宝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奇葩。
当然这种宫中秘闻到底是真是假,李荩忱也无从得知,即使是乐昌恐怕也都拿捏不准,而李荩忱自然也不会傻乎乎的去问,对于沈婺华来说,若是此事为真,恐怕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虽然并不知道这样亦真亦假的传闻,但是李荩忱对于陈叔宝又有了新的认识。人是复杂的生物,每个人都有着自己不同的性格特点以及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的方法,单纯的一个性格是不可能贯穿人的一生的,更不要说人本身也是善变的。
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李荩忱也发现,历史上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么脸谱化,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就像萧摩诃并不是一个只知道冲锋陷阵的莽夫,在很多事情上萧摩诃也依旧会慎重考量,又像乐昌也并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女子,她的心里自然有自己的顾虑和盘算。
而显然怀中的沈婺华和那个几乎是拱手让江山的陈叔宝,也并不是单纯的和史书上描述的那样刻板和单调。只不过古人史书讲究的是言简意赅,所以大多数的人不可避免的被脸谱化了。
若是自己以后有机会能够告诉后人,这是怎样的一个时代,又都是怎样的一群人们,而历史也不是他们想象之中那么简单的历史,那该有多好。
李荩忱在心中忍不住感慨一声,不过这只是一种痴心妄想罢了。既然已经身处其中,他如何还能再抽身离开?
“陛下”沈婺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不敢抬头对上李荩忱的目光,但是她感受到了男人的手在不老实的揉捏。
李荩忱的手顺着丝滑如锦缎的肌肤向下滑动,一路攻城略地,而沈婺华的泪水不知不觉得再一次充斥了眼眶,只不过这一次明显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爱。
“害怕吗?”李荩忱贴着她的耳垂。
“嗯”
“朕会保护你的,”李荩忱轻轻咬了咬她的耳珠,“放松,让朕再好好的疼爱你一次。”
这一次沈婺华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尽全力抱住了李荩忱。
十年的幽居让沈婺华已经变得分外的孤僻,而李荩忱无疑就是撬开她心房的第一个人。
云消雨散之后,沈婺华软瘫在李荩忱的怀里,低声说道:“陛下,奴婢荣幸,能得陛下爱怜。”
李荩忱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朕若是能够再早一些遇到你就好了。若算错,应该错在朕。早知如此,当日东宫小楼上,朕就应该听爱妃倾诉衷肠。”
沈婺华急忙说道:“陛下,奴婢只是女官,不是什么妃子”
“现在不是,等回去之后给乐儿奉茶之后,就是了。”李荩忱笑着说道,伸手在她的臀上拍了一下,“时候不早了,抓紧起来吧,否则等会儿后院之中的内侍和婢女们怕都是要笑你了。”
知道李荩忱算是直接许给了她后宫之中的位置,沈婺华也露出笑容,至少这说明李荩忱并不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发泄用的玩具。
而且女人多少都是有小心思的,对于沈婺华来说,这辈子最大的敌人应该就是那个在她服丧期间横空出世的张丽华,可以说正是张丽华夺走了沈婺华应该得到的陈叔宝的所有的宠爱。而现在她们又同时成为李荩忱的女人,若是自己能够赶在张丽华之前获得正式的妃嫔称号,自然是开心的。
就算是再不争强好胜的女人,面对曾经的耻辱,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必然也不会放过,更何况出身世家的沈婺华隐忍了这么多年。她并不想要谋害什么人,而只是想要争一口气罢了。
沈婺华披着衣衫对镜梳妆,修长的秀发一点一点的捋顺,而看着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她一时间竟然有些惶恐。在后宫之中幽居这么长时间,她几乎已经快习惯了素面朝天的生活。这些天跟在李荩忱身边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淡妆罢了,她的肌肤底子和乐昌相差无几或许是因为她们身上都有陈氏血脉的缘故。
第一二三六章 黑暗面
因此沈婺华白皙的肌肤就算是不化妆也并非说不过去。
尤其是她还在宫中憋了那么久,在晒太阳的多寡上甚至还比不得乐昌,肌肤更白几分,但是女为悦己者容,现在她已经和李荩忱有了肌肤之亲,自然更要把自己梳洗打扮一番。
而李荩忱已经换上衣服,伸手给她挽起秀发。
“陛下会梳头?”沈婺华有些诧异。
“不行吗?”李荩忱笑道。
沈婺华当然并不知道,萧湘最喜欢缠着李荩忱让他帮着“对镜贴花黄”,这梳妆打扮的手艺,李荩忱虽说也不是什么正路子出身,但是会还是会的。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还是堂堂天子,竟然会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的帮着自己梳洗,对于女人来说已经很幸福了。
不过很快沈婺华就察觉到什么,李荩忱给她梳起来的并不是女子的发型,而是偏向男性的发髻。
“陛下,这?”
李荩忱让婢女把一套准备好的衣衫拿过来:“今天朕打算上街走走,当然是要和你一起了。”
沈婺华有些错愕的看着李荩忱。
上街?
对于已经在宫中幽居十年的她来说,的确是一个已经遥远的难以捉摸的概念了。而李荩忱扶着她站起来,笑着说道:“得把咱家的两个小宝贝缠一下,否则太突兀了。若是不换上男装的话,有些事情也不太方便。”
沈婺华不明就里,一直等到李荩忱动手,她才知道是什么意思,憋红着脸看着李荩忱给她收拾好,然后再穿上衣衫。
沈婺华身为皇后,平日里被人伺候的权力还是有的,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心爱的人会这样伺候自己更衣。
李荩忱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走吧。”
虽然淮南荒芜,但是这个荒芜针对的是淮南大多数的土地,再荒芜的地方也终归还是有几个人类聚集和生活的地方,而广陵郡就应该算是少有的繁华所在,毕竟这里还是靠近江南的。
否则历史上隋炀帝也不会选择广陵郡作为后期实际意义上的都城。
还有两天就要开始春耕了,今天街上分外热闹,因为大多数的丁壮在城中和码头上打了这么久的短工,手中多少都有几个闲钱,因此都希望能够趁此机会买些东西带回家去孝敬父母或者逗弄孩儿。而商家们自然也不会忽视这个机会,早早地街上两边商铺就已经开张,不少掌柜的都挽着袖子亲自出来吆喝,让城中看上去热闹非凡,恐怕就是过年之前也很难见到这样的景象。
沈婺华长在世家、又身在深宫之中这么久,对于这种市井之气已经非常陌生,此时见到那些琳琅满目的货品,几乎挪不开眼睛。而李荩忱只是走在她微微侧后方的地方,她想要去看什么就看什么,想要买什么就买什么,反正李荩忱的身后还跟着李平等侍卫,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提包是足够了。
“这个好看么?”沈婺华举起来一块木牌,实际上就是用来祈福的牌子罢了,上面刻着佛像。对于信佛的她来说,这些自然更容易吸引注意力,更主要的是宫中大多数类似的东西都是金银打造的,木头制作的她还真没怎么见过。
“想要么?”李荩忱并没有说这东西在市井之中是司空见惯。
“可以么?”沈婺华反问。
“掌柜的,你这里还有什么其余样式的?”李荩忱笑着问道。
那掌柜的一看那年轻人就是富家公子的打扮,旁边身形娇小一些的虽然男装,但是只是看身形轮廓和精致的面容,就十有**是家眷,不过掌柜的也很聪明的并不说破,只是忙不迭的把一些精雕细琢的木牌也都拿来:“两位公子请看,这些才是好东西,全都都是老师傅手工雕刻出来的,你们且来看这个,这个质地最好,乃是用的南方朱崖的黄梨木。”
“味道真好。”沈婺华轻轻嗅了嗅,转过头眼巴巴的看着李荩忱。
“多少钱?”李荩忱问道。
“客官,这正好一两银子,”掌柜的急忙说道,“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沈婺华怔了一下,扯了扯李荩忱的衣袖:“这么贵么?”
她从小生活的锦衣玉食之中,从来没有自己买过东西,自然也就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而李荩忱和掌柜的扯了扯价格,也就爽快的把银子给了,等掌柜的转身去把木牌包起来的时候,李荩忱压低声音说道:“乱世都这么久了,百姓不知温饱,能够买这些东西的人自然少之又少,因此价格高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而不等李荩忱说完,身后的人群之中突然传来喧闹的声音。
李荩忱霍然回头看去,估计是两群人起了争执,一方是几个衣衫富贵的年轻人,而另外一边则是一个被三四个小孩子搀扶的老人,隐隐还能听见那些年轻人的谩骂声。
旁边的掌柜的忍不住感慨一声:“又是这几个家伙。”
“哦?”李荩忱眉毛一挑,“掌柜的认识他们?”
“这几个家伙都是富商子弟,客官你看他们的打扮就知道了,仗着街上不少店铺是他们家的,还真以为自己是这街上的一霸了。”掌柜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那老爷子是怎么招惹到这几个家伙了。”
“官府难道不管么?”李荩忱的声音冷下来几分。
而掌柜的一摊手:“客官你应该是初来乍到吧,现在官府都忙着处理春耕的事情呢,谁有闲情逸致管这个,更何况就算这受了欺负的人真的告到官府去,且不说这些富贵人家塞银子给被打的人就能够平息怒火,更何况这官府和这些富贵人家少不得有瓜葛,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相互遮护。”
“怎么能这样?”沈婺华秀眉微蹙,看向李荩忱。
掌柜的似乎也觉得眼前这个年轻公子买了自己的东西,自己也不能看着他陷入麻烦之中,又劝了一句:“客官,我奉劝您一句,您且看看就行了,可千万别上去,惹来麻烦可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
摇了摇头,掌柜的叹息一声:“这世道,每日里就发生这么一件事,以已经算不错的了,比前些年可要好了很多。”
而前面人群散开,几名家丁得了命令,冲出来就要打人。
第一二三七章 世道变了
李荩忱冷笑一声,刚想要下令让已经把手按在怀里刀柄上的李平等人冲上去,人群之中骤然响起一声暴喝。
“住手!”
只见几名布衣壮汉分开人群越众而出,这几个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三下五除二就把想要施暴的家丁制伏,家丁们不明就里,还想要挣扎,每个人都被打了一顿,方才老实。而另有人去把被推倒的老人搀扶起来。
而那几名公子哥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个人站出来大喝道:“尔等可知道我们是谁,竟然敢动我们!”
带头的壮汉眉毛一挑,从怀里掏出来一块令牌:“淮南巡抚衙门,奉命行事!”
顿了一下,壮汉看向那公子哥:“你们几个小子在这里惹是生非,我们早就已经收到消息了,就等着你们今天再出来,好抓个正着!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我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你,你们欺人太甚!”一名公子哥涨红了脸说道,“凭什么说我们有不法之事。”
“当街行凶,欺男霸女,如何不算?!”壮汉冷笑一声,环顾四周,“诸位老少爷们,某等乃是官府中人,就是为你们主持公道的,你们且说说,某所说可有错?!”
“没错!”
“对!”
“干得漂亮,不冤枉他们!”
周围一片应和之声,显然周围的百姓们也都已经心怀怒气,只不过害怕官商勾结,不敢出头,现在官府竟然如此硬气的站了出来,让他们在惊讶之余,也终于忍不住纷纷应和。
而几名骑兵此时从远处飞快而来,当先的幢将翻身下马,打量着那几个已经快软在地上的公子哥,拍了拍手:“可算是把你们几个家伙给逮着了,真能添乱子,带走!”
“好!”百姓们纷纷喝彩。
那幢将当即向着周围一拱手:“诸位父老乡亲莫要害怕,我等食君之禄,自当保一方太平。”
看着幢将等人压着那几个失魂落魄的纨绔子弟离开,刚才还在劝李荩忱不要多管闲事的掌柜的张大了嘴,显然眼前的情景是他怎么都没有料到的。
而李荩忱笑了一声:“掌柜的,看来这世道变了呀。”
周围的百姓们也在低声议论,显然他们也没有料到官府竟然会来了这么一出。
这世道,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李荩忱微微侧头,看向沈婺华:“怎么样?”
沈婺华跟在李荩忱身边日久,自然也知道李荩忱这个时候也有一点儿虚荣心需要满足,微笑道:“自然,此为之前从所未见。”
“那我们再去看一出好戏。”李荩忱笑道,转身往府衙方向走去,“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
“给老夫打!”惊堂木一拍,淮南巡抚陆子才心情很不好,“证据俱全,也不冤枉你们!”
陛下就在广陵郡,侍卫亲军的探子肯定早就撒的满地都是,这几个家伙竟然还当街闹事,恐怕这事都已经传到陛下耳朵里去了,真的是给自己添堵。
陆子才已经在竭尽全力维持整个淮南的稳定,就是想要让淮南成为大汉不折不扣的新兴繁华所在,这一次陛下来了,他更是想要给陛下展现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可是这几个家伙真的是不给面子。
听着那些公子哥的惨叫声,陆子才方才舒了一口气,而旁边的幕僚低声说道:“巡抚,门外几个商贾大家联名求见。”
“不见!”陆子才烦躁的摆了摆手。
而幕僚无奈的说道:“巡抚,这似乎不妥”
开发淮南是朝廷的大计,而有机会能够冲在最前面抢占这无主之地的,又岂是等闲之辈,这些商贾实际上也都代表的是各个世家,甚至根本就是世家的旁门子弟,比如其中的唐氏、徐氏、顾氏等等,和朝中的大臣们多少都有关系。
若非代表着朝中大大小小官员的利益,甚至直接代表着朝廷的利益,这个时代的商贾身份还不至于给这些纨绔们当街行凶的勇气。
想到这里,陆子才也是少不得头疼,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他宁愿对这帮家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时候少不得朝中大臣们还得找他要个说法,就算是自己给的解释没什么问题,这梁子可算是结下了。
因此按照陆子才的想法,打一顿给他们一个教训,就抓紧让人滚蛋好了,若是再惊动了陛下,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不过显然这帮家伙根本就不领情,还指望能够再找陆子才给他们一个“公道”。
“让他们进来吧。”陆子才揉了揉太阳穴。
“参见巡抚!”几个富商打扮的中年人鱼贯而入。
“诸位别来无恙。”陆子才勉强笑道。
“巡抚,明人不说暗话,我等前来是为孽子求情的!”徐家的先开口说道,“犬子不教,打两下让他吃个教训就可以了,巡抚可否让我等把人带走?”
陆子才眉毛一挑,现在是真的才打了两下,这样也未免太宽松了?更重要的是府衙门口的栅栏后,已经有很多人在看着了,自己这么做的话,就等于明目张胆的包庇啊
“按照大汉律法,当街行凶,再加上之前就有人举报欺男霸女、欺辱百姓之事,根据本官所查,件件属实,”陆子才当即硬着头皮说道,“按理说可不是打两下就可以的!”
几名商贾顿时都皱了皱眉,他们联袂前来求情,就已经很是给陆子才面子了,这陆子才虽然也是陆家家主,但是一个陆家如何能和朝堂上的几个大家族抗衡?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给陛下看看的事情,难道这陆子才还真的打算秉公执法?
“巡抚此言差矣,要是想要行刑,那也得讲究一个人证物证具在,请问巡抚的人证在哪里?”一名商贾胸有成竹的说道,“倒是某这里有几个人证,可以证明我家孩儿非但不是当街行凶,更是想要搀扶摔倒的老者,行善人之事,恐怕是巡抚有什么误会吧?”
陆子才怔了一下,还真的有几个证人站在后面,只不过刚才陆子才没有注意到罢了。
你们也太不要脸了。
陆子才腹诽一句,还是得硬着头皮说道:“带证人!”
这几个证人有贫民,也有衣冠华贵的富家子弟,类别还挺全。
第一二三八章 自找麻烦
对于这些富贵人家来说,犯了什么事之后收买证人,甚至直接找死刑犯来冒名顶替自家犯罪的子弟,都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甚至在这乱世之中早就已经是司空见惯。
在后世的影视作品中,反派常有台词,老子在这里就是天。
这实际上还真没错。
毕竟乱世真正看的还是拳头的软硬,朝廷上的这些官员能够把屁股坐稳,尚且和这些世家豪强们脱不开关系,又怎么能够奢望这些官员们会不惜毁掉自己的前程甚至是整个家族来维持律法的公正?更何况乱世之中王朝更迭,朝廷又哪里还有完善的律法?所谓的一些圣人之言,道德规矩,又怎么能够覆盖到人心所有的险恶之处?
就算是在太平年间,也照样少不得会有冤假错案,更何况在这乱世之中,能够出现几个正常判下来的案子反倒是应该谢天谢地了。因此这一次如果不是官府直接出面捉拿,恐怕那被殴打的老人也不会出面状告。
谁知道官府和这些富贵子弟是不是沆瀣一气,甚至这些富贵子弟之中本身就有官老爷家的少爷呢?
因此越是乱世,越是官逼民反,整个南北朝时期就是一个不断造反、不断镇压的反复过程,或许也正是因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因此有时候南朝和北朝反而能够保持一种难得的默契,各自集中力量绞杀自家境内的贼寇。
这些家伙会准备的如此周全,也在陆子才的预料之中,不过等陆子才目光一定,便是冷汗直流。
其中一个富商自得的笑道:“巡抚,你且听听这些人是如何说?”
“无耻!”
“这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分明收了你的银子!”
此时围观的人群之中也有看不下去的开口骂道。
这一次官府难得的强硬,也让他们看到了一丝能够被主持公道的希望,这些家伙竟然如此故技重施,大家当然甚是愤怒。
而那几个商贾对此置若罔闻,不过他们心里也清楚,自家人肯定已经在盯着那几个出言不逊的家伙了,等把这里的事情解决了,自然就会有人去收拾他们。
而陆子才却霍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郑重一拱手:“臣参见陛下!”
几个商贾顿时瞪大眼睛,而旁边的官吏和衙役们也都跟着拜倒:“参见陛下!”
府衙门口的百姓此时都回过神来,黑压压的拜倒。而那几名商贾只觉得腿脚发软,几乎直接瘫在地上。
李荩忱笑着伸手扶了一把陆子才,径直走到旁边的椅子边,再回首的时候,目光之中更多了几分冷意:“天子脚下,没有想到竟然还会发生这种枯恶不悛之事!朕白鱼龙服,体察民情,结果还能够被抓过来当做假的证人,十两银子换来一次假证,我看你们是真的‘家财万贯’、无处施展啊!”
一边说着,李荩忱一边把那在门口被拉着作为证人的时候收到的十两银子丢在地上。这一次他也是没有想到,自己好端端的带着沈婺华跑过来看热闹,结果谁知道竟然被几个世家家丁给拉住了,以十两银子作为报酬请求他出堂做假证。
李荩忱知道这些富贵人家肯定会想出来一些遮掩手段,但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现在自己驻跸广陵郡,他们竟然还有胆量直接作出这样的事情来,再看看这些家伙临时拉来的证人,的确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俨然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并且他们之前根本就没有准备,直接到大街上塞钱就能拽一个,更是说明在这件事上到底有多少漏洞。
且不说这些人为什么会昧着良心做伪证,难道身在上位的官员就看不出来其中的端倪么?难道府衙外面百姓的声音就真的可以置之不理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朝廷所代表的法纪和正义,又在何处?百姓又如何能够效忠于这样黑白不分的朝廷?
那几名中年人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更不要说他们更不争气的子侄辈了。而李荩忱的目光落在陆子才的身上:“此事你来审理,朕就在这里看着,倒要看看谁还有胆量行那魑魅魍魉之事!”
顿了一下,李荩忱霍然转向门外:“父老乡亲们请起,此次朕前来广陵,便是要体恤民间疾苦、惩治违法乱纪,诸位可以看着,今日朕会给这些人怎样的惩戒,而诸位但有冤屈之处,尽可以在此处说出,上到宰辅,下到黎民,欺压鱼肉之事,朕一并管之!”
“吾皇圣明!”百姓们一齐高呼。
他们从来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但是它们也能够感受到那天颜上带着的不怒自威。
多少将士效死的,就是这样的陛下。也难怪只有这样的陛下,才能开创今日之基业。
李荩忱刚才冰冷的语气,导致陆子才背后被冷汗浸透了,此时再一次感受到李荩忱看过来的目光,他下意识的打了一个激灵,郑重一拱手。
他主政淮南这么长时间,当然也期望着能够做出一些政绩来,只不过这些富贵人家几乎是支撑现在淮南经济发展的主要动力,而且没有他们的帮助和调动,淮南百姓也不过是一盘散沙,单单依靠官府现在捉襟见肘的人力物力,自然是很难把整个淮南捋顺的。
因此明知道这些富贵人家就是一杯毒药,陆子才也只能仰脖喝下去,毕竟之后可能引起的民愤总比整个淮南一点儿都不发展来得好。
谁知道这些家伙竟然还真的不知收敛,本来陆子才只是打算给他们一个告诫,这惩罚也不会落到他们的身上,毕竟他们的背后也都是各个世家,和陆家也有不少的瓜葛牵连,因此陆子才也不可能不给朝中大佬们面子。
谁成想他们竟然傻乎乎的自找麻烦、撞到了李荩忱的枪口上,这一次可就没有他们能跑的地方了,而且陆子才是被李荩忱监督着办事,就算真的直接要了他们的脑袋,谁又能够出面指责他的不是呢?
这个时候陆子才只能庆幸,至少自己没有被卷入这漩涡之中。估计李荩忱也是清楚这件事,否则自己现在十有**也是跪在堂前、软如烂泥了。
第一二三九章 如荒草疯长
“如此说来,倒是朕兔死狗烹、卸磨杀驴了。”李荩忱放下手中的奏章,饶有兴致的琢磨着刚才大堂上的事情。
陆子才有了李荩忱在这里撑腰,动作自然干净利落,那几个平日里招摇过市、欺男霸女的年轻人判了十年,而很明显他们的父亲辈发下的错误更加严重,本人斩首,全家流放南荒或许对于那些年轻人来说,判了十年并不是什么坏事。
流放南荒现在已经是朝廷判刑的主流,对于现在的大汉来说,人口本身就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因此朝廷在政策上的取舍也是多流放少砍头,让人口流动起来,而不是减少人口。
现在朝廷引南方各部落到北方开垦,再把南荒作为发配的地方,自然也就完成了一次人**换和融合,而这些人自然就是以发配的身份去开垦南荒的主力,并且他们身上汉家血脉的身份也能够保证他们把南荒的土地变为汉家土地,而不是归为茹毛饮血的蛮夷。
而李荩忱现在也清楚过来,淮南能够有今天这样的格局,和这些先一步前来抢占资源的富贵人家和商贾们有脱不开的关系,可以说这些家伙也算是半个开垦淮南的功臣了,现在自己这么做多少都有些卸磨杀驴的感觉。
不过这些人如此狂妄、自以为是,李荩忱自然也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在维持朝廷的威严和法纪上,自然不存在什么“将功抵过”,李荩忱没有直接灭了他们满门,就已经很为他们着想了。
至于这些人背后牵扯到世家乃至于朝廷重臣,李荩忱倒是并不放在心上。一来自己的处置合情合法,绝对没有冤枉之处,二来换一个角度想一想,能够被家族派来充当过河卒子探路的,又怎么可能是家族之中的核心人物?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对于这些世家们来说,有资格去读圣贤书的才是家中的骨干子弟,剩下的“朽木不可雕”的才会被派遣来作为随时可以牺牲的马前卒。只是显然这些假货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有的时候越是狂妄自大的,反倒越是不可不扣的牺牲品。
要知道越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子弟,越是不会变成纨绔,他们有足够的上进心,每天更倾向于钻研圣人学说、和志同道合之人谈古论今,而出身将门的也会早早的进入军中历练,徐陵的孙子徐德言和萧摩诃的长子萧世廉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毕竟这些长子和优秀的子弟以后都是要继承家业、带着家族向上爬的,家族之中的老一辈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大树长歪,但是对于那些不听教诲、肆意妄为的旁支和年幼子侄,他们有的时候也就听之任之了,既然不好匡扶,并且一旦他们真的成熟了之后又会引起家族内部的争执甚至分裂,那么又何必要扶持之?
因此这些家伙并不会得到背后世家的多少支持,这李荩忱心里还是有数的。
“陛下明鉴,淮南之地,之前一直荒芜,广陵郡为少数繁华所在,又被陈叔陵鱼肉多年,乃至百姓只知有扬州刺史而不知有朝廷。”陆子才斟酌说道,他久在淮南,对于淮南的了解自然远胜于李荩忱,“因此对于这欺男霸女之事多有隐忍,陈叔陵也不会为其主持公道。如今固然改朝换代,但是时日尚短,且四方人士云集广陵郡,广陵之繁荣若荒草猛长,混乱之下有不察之处,此臣之过也。”
李荩忱瞥了一眼诚惶诚恐的陆子才,他当然知道陆子才新官上任,在没有弄清楚很多事情的因果缘由之前,有很多畏手畏脚的地方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刚才陆子才的话也提醒了李荩忱。
现在的大汉四处都在建设,工坊在搭建、城池在修缮、土地在开垦、军队在训练,固然四处也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但是繁华和热闹背后,到底又有多少黑暗和龌龊?
今日李荩忱看到的是一件,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很多件?
毕竟这也不过是刚刚从乱世之中走出来的一个崭新朝代罢了。
疯长的荒草下,不仅仅是人们对阳光雨露的向往,还有不可避免的黑暗和贪婪。
想到这里,李荩忱愈发觉得,杨素提出的放慢脚步、稳步前进的建议的确符合实际,否则之前大汉走的越快,被拉扯出来的窟窿也就越多,到时候李荩忱少不得又会成为一个裱糊匠,而能不能再补上这些窟窿,他自己心里都没有把握。
李荩忱改变的是隋朝之前的历史,因此隋朝这个中国历史上数得上的短命王朝是怎么灭亡的,一直都是李荩忱在想方设法思考和回味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步隋炀帝的后尘。
而在李荩忱看来,走的步伐太大的确就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隋朝在隋炀帝一代人之中,开挖运河、四处征伐、推行科举隋炀帝作为一个有野心的暴君,几乎事事都想要做到最好,自然也就埋下了太多的祸患,最终这些因为步伐太快而忽略了的民意、愈发尖锐的社会矛盾等等,成为了隋朝灭亡的导火索。
所以现在大汉的确不能走这么快,是应该打扫打扫门前雪了。
“这件事朕不怪你,孰对孰错朕也自有分寸。”李荩忱斟酌说道。
陆子才能够把淮南经营到这样的局面,已经比李荩忱预想之中的要好很多了,自然也不能要求万事都尽善尽美。
“谢陛下。”陆子才急忙说道。
而李荩忱轻轻敲了敲桌子:“纨绔之辈,确如荒草疯长,但是朕并非没有遏制的手段。朕会让御史台主要查办这件事,大汉要建设、要发展,但是绝对不是这样疯长,而且也不是吸食百姓的血肉来生长。淮南开垦,朕不得不承认的确操之过急,但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自然也就没有后退的道理,所以个中苦楚,爱卿恐怕还得多多担待。”
李荩忱的话软下来,陆子才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算落地,而且李荩忱能够这么理解自己,更是让陆子才分外感动。实际上李荩忱一直没有对除此之外的其余事情表态,让陆子才一直心中担忧。
第一二四零章 掂量掂量
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和陆子才原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尝没有关系,这一次陆子才多少也有借助李荩忱的威势一举解决这个问题的打算在,狐假虎威这个道理大家都清楚。
若不是李荩忱身在广陵郡,会不会在今天动手,陆子才实际上也会掂量掂量,毕竟淮南虽然就在建康府的对面,但是灯下黑的道理且不说,淮南本身又是一团乱麻刚刚才理清楚,因此这事情真的要查办起来,李荩忱真的不一定注意到,到时候陆子才向上得不到李荩忱明确的支持,向下还要冒着得罪世家们的风险,不上不下的最是难受。
结果谁曾想到这一次这帮家伙竟然还这么好巧不巧的撞在了枪口上,收买证人还能够买到李荩忱的头上去,如果说之前的欺男霸女还不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受个教训,那么这次斩首加流放,绝对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至少陆子才相信,淮南这边可以安静很久。
也不知道这算是自己幸运还是倒霉
陆子才细细斟酌着陛下刚才说的话,也隐约察觉到李荩忱话中的几层意思。显然李荩忱也要开始整顿这个乱象了,而至少在这方面他陆子才算是顺利过关了。
“卿家也辛苦了,先退下吧。”李荩忱摆了摆手。
陆子才如蒙大赦,急忙拱手告退。
一直走到门槛处,他在微微抬头,瞥见烛火映衬下的这个年轻帝王的身影。
相比与当初第一次相见,这个时候的李荩忱显然也变得稳重了很多。而陛下还年轻,只要能够稳稳地向前走,那么这条路可还长着呢
这一轮朝阳注定还会慢慢爬升,长久的引领着这个时代。
虽然还是遵循一向的习惯穿着一身淡白色的衣裙,但是沈婺华明显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此时她跪坐在李荩忱身边,小心翼翼的给李荩忱研墨。
陛下今天撞上这么一件闹心的事情,心情不好是必然的。
“陛下请用。”沈婺华将砚台放在一边,然后又站起来净手之后,再给李荩忱倒上茶。
李荩忱放下笔,今天的奏章并不算多,这主要也得赖于他出行之后,三省在筛选奏章上自然也就效率更高,再加上新组建的枢密院也开始发力,自然也就筛选掉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不过有三省和枢密院之间相互监督,李荩忱倒也不用担心会出现什么重要的奏章被刻意隐瞒的事情。毕竟以裴氏和萧氏为首的元从系以及以杨素为首的关陇系、以顾野王为首的江南士族等等之间存在的严重利益分歧,注定了他们只会互相对峙,不会沆瀣一气。
否则李荩忱这个负责居中调节和制衡的皇帝,当得也就太失败了。
沈婺华一边帮李荩忱把奏章分好类,一边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她的神情还是被李荩忱发现,让沈婺华手上都抖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今天有沈家的人吧?”李荩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觉得陆子才判的重了?”
沈婺华张了张嘴,一下子被李荩忱说中心事,让她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实际上也没有想到什么太远的地方,只是今天在场的人之中有一个是沈家老三的大舅哥,虽然关系不算近,但是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和沈家沾亲带故的存在。
而且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让异姓的表亲出面,实际上只是尽可能的让其和沈家之间的关系不那么明显罢了,实际上这也就是一个在台前的傀儡,真正在后面操控资金等等的还是沈家。因此沈婺华也不可能不担心,李荩忱这样做最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毕竟这从更广的层次上来看,的确有打压世家的意味在其中。
上一次朝廷以书院逐步替代九品中正制度,就曾经引起江南世家的反抗,只不过被李荩忱连消带打再加上趁着正旦大典这大家放松警惕的时候,直接采取雷霆手段,方才化解开来的。而这一次会不会再一次引来世家们的担心,进而导致矛盾爆发?
沈婺华自然是不想看着沈家和李荩忱之间闹出这样的矛盾的。
“朕这一次处罚这些家伙,本身就是维持淮南秩序之公平公正,”李荩忱淡淡说道,“证据凿凿,任何人都不能在这上面颠倒黑白。若是朕身为一国之主,甚至就连这样的公道都没有办法主持的话,那就和一个傀儡有什么区别?”
顿了一下,李荩忱冷笑道:“朕的江山是打下来的,可是不从别人的手中求下来的。”
沈婺华急忙俯首:“陛下明鉴,奴婢一时口误,还请陛下恕罪。”
李荩忱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把沈婺华拉过来:“你何错之有?事情闹到这个田地,就算是陆子才都是惴惴不安,你心中有所担忧也在情理之中,朕又并非不可理解,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沈婺华微微低头,而李荩忱轻轻握住她的手:“更何况在朕看来,你担心沈家的取舍,不免也太不信任沈公了吧?这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之事,难道在沈氏这堂堂礼仪之家就是大家公认的必做之事么?朕以沈公为刑部尚书,就是看中了他秉公执法、克己复礼,若是就连他都分不清这其中的对错,只为一己私欲,那朕自不会用他。”
“可是”沈婺华还想说什么。
李荩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更何况不还有你的么,朕能把你带在身边,本身就已经是对沈氏的最大信任了,沈公那等聪明人,难道还体会不到个中意思?到底是你们沈氏的那个表亲更重要,还是你这个沈氏的长女来的分量重,朕觉得沈公掂量掂量之后,心里应该清楚的吧?”
沈婺华有些错愕,的确她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存在。
当初沈氏和皇室结姻,沈婺华存在的作用就是巩固沈氏的地位。
借助这个机会,沈氏能够成为皇亲国戚。可是随着沈婺华还没得宠就失宠,这个作用自然也就显得无关紧要。
第一二四一章 又不是养成游戏
陈叔宝是绝对不会因为考虑到沈婺华而考虑沈氏的。
历史上也证明,沈家在沈君理和沈君高病逝之后,也就一蹶不振。而沈君高能够在之前执掌东宫,更多的不是因为他和陈叔宝之间的这层姻亲关系,而是因为他本身的名号摆在那里。
而随着后来沈君高第一次主持对付李荩忱失败、左迁岭南,东宫自然而然也就落在了江总等人的掌控之中,和沈家这个皇后的母族再无关系。
正是因为这种长期以来的被忽略,所以沈婺华考虑事情的时候显然都没有把自己存在的价值考虑进去。
在这个时代,女人如衣服,强者可有之。拳头硬的人自然就可以占有更好的女人。李荩忱灭了南陈之后,陈氏的这些女子实际上都已经是他的战利品,所以无论是李荩忱直接把宁远收了,还是给陈叔宝带绿帽子,实际上外人都不能多说什么。
而各个家族之间互相联姻和互相交换姬妾,也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事,而在这其中女人自然不过就是一个纽带罢了。
久而久之,作为女人,沈婺华都快忽略了自己的价值。哪怕是作为一个被转手的货物,终归是有存在的价值的。尤其是家族之中的女子有机会能够侍奉君王侧,那么这个家族也就注定拥有很多的荣宠,只不过这其中长短的区别罢了。
沈君高只要还有几分脑子,就应该知道,沈婺华能够侍奉李荩忱的身边,就已经代表李荩忱对沈家的信任,如果这个时候为了一个因为行不法之事而惹来麻烦的外戚就和李荩忱发生冲突,对于沈家来说自然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能被丢出来从商的,本来也是没有多少培养前途的弃子,实际上已经不能代表整个家族的核心利益。
“是奴婢多虑了。”沈婺华低声说道。
“不,只是你没有意识到你在朕的心中有多重要。”李荩忱的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如果沈公也意识不到的话,那朕会让他知道的。”
沈婺华诧异的看过来,李荩忱微笑着说道:“等回到建康府之后,你就可以回家了,应该已经有很久没有回家看看了吧?”
“陛下?”沈婺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今年选秀,朕就等着迎娶沈家的女儿。”李荩忱抱紧了她,“与其让你叔父把你们沈家那个才十岁的黄毛丫头塞过来,还不如把你嫁过来呢。”
“陛下,此事当真?!”沈婺华激动的问道
现在对于她来说,在后宫之中最尴尬的恐怕就是原本南陈皇后的身份,后宫之中多是南陈旧人,沈婺华直接这么入宫封为妃嫔,少不得要承受一些背后的指指点点,甚至会有人说她“人尽可夫”,这些都在预料之中,而沈婺华也做好了承受这一切的心理准备。
永远都不要怀疑一个女人在经历了十年的冷落之后再一次遇到爱情时候能够爆发出来的勇气和力量。但是若是这一切能够有所改善的话,那自然更是求之不得。
她以沈家女儿而不是前朝皇后的身份再一次入宫,这些闲言碎语自然也就可以少很多。
“如何不能当真?”李荩忱笑道,“朕又不是给沈君高养女儿的,也亏他想得出来。这好歹其余家选的都是适龄的女子,你们沈家实在找不到人了,什么都往上推呀。”
沈婺华无奈的笑了笑,可能沈家在联姻这方面,运气一向不怎么好吧,自己是一个典型,而十岁就要被塞入宫的那个小妹妹也是。
李荩忱则腹诽一句,朕帮着萧岿带了萧湘这丫头,又帮着陈顼带宁远,难不成还要再帮你们沈家养大一个?
朕又不是恶心的死宅萝莉控,更不是在玩养成游戏好不好!
当即李荩忱转问道:“朕的这个决定还算满意么?”
沈婺华急忙说道:“奴婢恍惚梦中。”
“那是不是得好好感谢一下朕?”
“陛下想要如何呀!”沈婺华惊呼出来,已然被李荩忱拦腰抱了起来。
“都是成年人了,你说呢?”李荩忱大笑一声。
沈婺华虽然已经二十二三,比才不过双十的乐昌还要大一些,但是却是不折不扣的碧玉新破瓜,自然经不起李荩忱狂风暴雨般的折腾。
等李荩忱醒来的时候,沈婺华还在沉睡,秀发披散在肩头,侧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一个香甜的梦。李荩忱摇了摇头,伸手扯过来被褥给她盖的严实。
似乎感受到了李荩忱的动作,沈婺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李荩忱俯下去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再睡会儿吧,把被褥裹紧了。”
真的是个还没长大的丫头,半夜里竟然还蹬被子。
沈婺华俏脸红了红,发出蚊蚋一样的声音。
“真是不称职。”李荩忱笑着又捏了捏她的脸。
身为后宫妃嫔,按理说应该早起叫醒李荩忱,然后伺候他更衣的,结果每次都这么能睡。当然沈婺华闲散了这么久,慵懒一些也很正常,更何况李荩忱本身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李荩忱转身离开,他可不能这么赖床。
而沈婺华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惨叫一声,蒙上了脑袋。
真丢人!
“陛下,”李平已经在前厅等候,见到李荩忱快步走过来,急忙迎上前,“北方传来消息了。”
“打起来了?”李荩忱顿时来了兴趣,这几天都因为淮南的事情忙得团团转,都快把北方那一摊丢到脑后了。
要是打起来了,我们这些当兵的肯定比您还高兴。
李平在心里无奈的吐槽了一句。
“并没有,是陈统领如是说,具体的属下也没有多问,陈统领应该会详细禀报陛下的。”
那就是和宇文之间的事情了。
“陛下,长安传回消息了。”陈禹进来之后开门见山的说道。
“宇文怎么说?”这也在李荩忱的预料之中,在这件事上更着急的显然是宇文而不是他。
“宇文同意我们的安排,”陈禹沉声说道,“但是他对于之后应该如何分割天下,和杨坚提出的条件一样,双方化大河而治,他们有关中和河北,我们有淮北和青州。”
第一二四二章 几成把握
李荩忱微微颔首,这实际上也是他的底线了,而且与其说这是划定双方之后的分界线,倒不如说是划定停战线。更何况现在也只是一个口头约定罢了,真正要不要遵守还得看双方的默契以及实力差距,要是实力差距太大了,自然大家也都不吝惜于撕破脸皮。
“羽林骑到哪里了?”
“现在第一批人已经入了关中,另外一批也在转道汉中,应该很快,”陈禹沉声说道,“趁着现在杨坚忙着布置对潼关的防线,我们的时间还算充足。”
“等到杨坚把注意转移到武关的时候,我们就要小心行事了。”李荩忱斟酌说道,暗杀和策反这种事,讲究的不是有多少人,而在于能不能保密,在这上面,李荩忱还真的不得不承认,陈叔陵的确应该算的上半个行家,在江陵和陈叔陵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李荩忱受益良多。
“可是陛下,”陈禹不无担忧的说道,“按照大汉现在的国策,我们似乎很难帮助宇文稳住后面的局面,一旦杨坚以及其随从反扑的话,我们应该如何决断?”
帮助宇文是大汉在之前快速解决关中的国策基础上制定的策略,为的就是能够起到里应外合的效果。而现在大汉既然放慢了进攻的脚步,只是以南阳作为新一年的目标,那么关中乱起来,看上去和大汉也就没有太大的关系。
尤其是现在李荩忱了解了淮南的情况之后,心里更清楚大汉的其余地方又都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整顿内政,让这一盘散沙成为一个整体,才是李荩忱的当务之急,相比之下关中反倒是远在天边的了。
现在李荩忱也能够理解为什么南朝这么长时间来会顿步难以打开局面,光是国内的混乱就已经足够朝廷焦头烂额的了,尤其是各个世家之间的利益纠葛和争执,就像是一张暗藏在水下的网,不易察觉又坚韧无比,朝廷就像是那条鱼,落入网中无论如何也都挣脱不了。
后来的侯景之乱虽然把这个网剪破了一个大口子,但是已经折腾得筋疲力尽的南陈这条“鱼”也没有力量和胆气冲出去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张网再一次被织补。
现在的李荩忱无疑有足够的力量,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张网最终化为己用,带着它去捕捉其余的鱼。现在李荩忱连网还没有完全掌控好,自然也就顾不上捕鱼。
但是不管怎么说,敌人自乱阵脚对于大汉来说绝非坏事,至少可以争取到足够的缓冲时间,更重要的是中心乱了,其边缘地区自然而然就会放松警惕,乃至于人心思变。
李荩忱摆了摆手:“我们所需要的又不仅仅是长安。长安一旦乱起来,我们在武关和斜谷等方向上都会有可乘之机。只要能够趁乱拿下这几座关隘,长安是谁的已经不重要的,都必然是朕的囊中之物。”
顿了一下,李荩忱摊手道:“不过也因此,你们白袍和羽林骑的主要目标已经不是如何让宇文取代杨坚执掌周人的朝廷,而是如何在掀起动乱之后趁此机会潜伏下来,为以后出兵关中做准备。”
现在大汉对关中鞭长莫及
“诺!”陈禹急忙答应。
“刺杀杨坚、扶持宇文,有几成把握?”李荩忱又问道。
这件事是他一手主持的,派出去的也都是白袍和羽林骑的绝对精锐,李荩忱自然也不希望自己手中赖以维系统治的底牌之一就这样消耗在这样的斗争之中,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把能够全身而退转过来当做对于羽林骑和白袍的基本要求。
陈禹深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在这个问题上他们也曾经讨论和推敲了很多次:“事成之后全身而退,有两成。折损过半但可事成,有四成,折损过半而事不成,有六成,全军覆没但能使敌自乱阵脚,有八成以上。”
这已经比李荩忱预料之中的要高了。
“记住,若是动不了杨坚,尽可能的斩其爪牙。”李荩忱沉声说道。
杨坚之所以能够从半个赘婿一步步走到今天,除了和他能够拉扯姻亲关系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他手下的这些官员各司其职,能够维持一个体系的运转。或许这其中的文臣和武将在才能上逗比不得杨素的一枝独秀,但是他们能够分工明确,完成一个王朝的运转,这就是李荩忱佩服的地方。
或许他们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机会并不多,但是也正是他们的携手努力,结束了一个持续三百年的乱世,开启了华夏历史上又一个盛世时期。
李荩忱不得不承认,在统筹兼顾上,杨坚的确是很有能力的,若是换做别人,真的不一定甚至很有可能难以达到杨坚的这个能力水平。
现在李荩忱正在尝试着去构建的就是这么一个体系,并且尽力去维持这个体系之中的平衡。
之前李荩忱已经聚拢了足够的力量,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构筑一个结实的框架,把这些力量填充进去。无论是之前在朝堂上形成的制衡还是现在李荩忱准备还是推行的外儒内法以及提高教育水平等等政策,实际上都是在加固这个框架罢了。
当然了这本来就不是一个比较谁更出色的世界,而是在比较谁不会那么烂。毕竟华夏百姓一向是逆来顺受的性格,除非到家破人亡、深仇似海,否则很少会出现官逼民反的事情,尤其是忠君爱国的儒家思想已经随着汉代“独尊儒术”的推行而广为流传,说以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会在自己的忍耐底线之上尽最大可能的忍耐。
因此当两股力量碰撞的时候,不能奢望着对方会一触即溃。也就是说想要真正战胜对方,就必须要增强自己并且削弱敌人。双管齐下或许才能够起到一些想要的效果。而李荩忱想要给杨坚捣乱,自然就不能光把注意力放在杨坚身上。
那些帮助他把持朝政的亲信爪牙们同样重要,甚至不可或缺。
一旦杨坚失去了这些人,也会快速的失去对朝堂的控制力,李荩忱可不相信诸如宇文神举等人会眼睁睁的看着杨坚填补空缺,到时候北周朝堂上的动荡只会更加剧烈。
第一二四三章 来之不易
这最后自然还是会便宜李荩忱。
在拉拢对方官员、获得情报等等上,李荩忱也算轻车熟路了。
当初李荩忱能够从建康府全身而退,又能够再一次入建康府而得南陈之江山,离不开孔范等人的通风报信。
现在李荩忱不求能够在杨坚的手下找到类似的人毕竟李荩忱出身南陈,也更容易让那些南陈的官员对他存在亲切感和归属感,很多通风报信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只要白袍能够在长安城潜伏下来,为之后李荩忱进攻长安城做准备,那李荩忱就已经知足了。
“淮北那边呢,有没有什么动静?”李荩忱紧接着问道,实际上他最担心的倒不是长安,而是淮北,现在大汉的政策重心逐渐向淮南转移,不管这样做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农耕还是为了之后的进攻做准备,李荩忱都需要知道王轨那边的动作。
“现在淮北还很安静,不过作为宇文宪使者的刘休征已经渡过淮水,应该在前来面见陛下的路上。”陈禹不无担忧的说道,“根据和他有过接触的白袍将士们反映,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必须要小心谨慎应对,因此臣也不敢大意。”
“但是也无须把他看得过于难缠,”李荩忱斟酌片刻,“刘休征是一个过于理想的人,越是这样的人不见得越是不好对付。”
陈禹怔了一下,明白了李荩忱的意思。
这世上永远都不缺乏过于理想化的人,而他们往往倾注全力于追求自己那遥不可及的理想,把一切都想象的过于美好,认为那些乌托邦一样的未来都是触手可及。
越是这样,他们越是不屑和滚滚红尘同流合污,最后也就只能“田园将芜胡不归”。当然了任何一种思想或者追求都是有特定的时代背景和环境的,抛开背景和因果来谈一种思想的产生和流行,和耍流氓没有什么区别。
或许也正是因为在这乱世之中看到了太多的悲惨和龌龊,所以这些人致力于做出改变,致力于实现久违的和平,但是当他们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的时候,也就只能选择退隐林泉,以求能够在那山林之中营造出来一片符合自己理想的小天地。
改变不了整个世界,也做不到改变自己,所以他们就只能选择把自己和世界分隔开来。而在这些心怀理想却无处施为的人当中,又有各种各样的极端,有的认为这乱世单单凭借他的力量已经没有办法给变什么,诸如陶渊明,选择了归隐南山;而有的还和这乱世藕断丝连,尽可能的想要制造一些影响,比如山中宰相陶弘景,又比如本身就在朝廷之中担任官职的“竹林七贤”之中的一部分人。
当然了,还有的认为这个时代并非无可救药,因此他们频繁的出山入山,只求能够寻求到一线生机。刘休征显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依旧妄想着能够通过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实现这个看上去遥不可及的梦想。
当他察觉到自己单纯是说服宇文宪已经毫无作用的时候,注意力自然而然就转移到了李荩忱的身上。
因此李荩忱实际上并不担心这样过于理想化的人出现,他们的心志非常坚定,素来严格律己、以挽救苍生为己任,但是也因此他们一向少于变通,并且绝对不会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讲究的是为人处世光明磊落,以圣人君子为榜样。
所以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虽然很难说服和动摇他们,但是也不用担心他们会用出什么卑劣、令人所不齿的手段。因此李荩忱倒是并不担心刘休征,甚至非常乐意能够和刘休征交谈交谈,看看这位一千多年前的理想主义者的思维和后世有什么区别。
“把注意放在王轨身上,此人绝非易于之辈。”李荩忱沉声说道,“至于刘休征,你们有人随同监视就可以了。”
李荩忱对于王轨的警惕,并不仅仅是因为王轨曾经害得他家破人亡,让李荩忱刚刚来到这个时代就狼狈的像一条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更重要的还是因为王轨本身的能力。
此人既然有资格坐镇淮北,本身就说明在宇文邕和宇文宪这一对枭雄和名将眼中,他具有足够的才能。而且此人在历史上还是少数的几个一眼看出来杨坚之后必然会谋反的人,当然了也应该算是能够看出来这一点的人之中比较有胆量的那个。
只可惜宇文邕对于自己的儿子还有那些大臣们过于信任,怎能料到按理说应该只能当一个闲散的外戚的杨坚,竟然会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局面?
身为名将,王轨不可能意识不到南方的威胁,所以李荩忱也不相信他会老老实实的。
开垦淮南的各项政策现在正在稳步实施,这是三百年来从未见到过的盛况,也是来之不易的努力,李荩忱自然要打起精神。
“属下明白。”陈禹沉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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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早,广陵城外就已经热闹了起来。
对于华夏民族来说,无论走到哪里,耕种都是最重要的,当锄头翻开土地的时候,播种下去的并不仅仅是种子,还是延续生命的力量,还是未来的希望。
勤劳的华夏百姓从来不害怕劳动,也从来不会拒绝劳动,他们喜欢这种播种和收获的感觉,也喜欢这种劳动带来的温饱。千百年来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种风俗习惯,而就像是与生俱来的特性,当一个孩子呱呱落地的时候,这就已经流淌在他的血脉之中、刻在他的骨头上。
对于这点,李荩忱也不得不承认,华夏民族安土重迁的思想的确顽固的限制了他们向前进的脚步,但是随之而来的对于农耕的热爱,却又能够让他们每走到一个地方就可以稳稳的把脚跟扎住,毕竟没有什么比驯服了这片土地更能够证明这片土地的归属的。
也正因此,百姓们对于每年的春耕看的很重,尤其是刚刚迁移到淮南的这些百姓,他们之中大多数人的祖上也都是来自两淮,因此现在脚踏着祖宗之土,他们并没有畏惧和陌生的感觉,而是热切期盼着能够在第一年就迎来收获。
第一二四四章 又是一年春好处
华夏百姓是很容易得到满足的。
他们甚至不要求与能够获得丰收,只要没有天灾**,那么就证明他们得到了这片土地的认可,自然也就愿意在这里繁衍生息。
按照以往的制度,偌大的春牛已经在前方摆好,在庄严的礼乐声中,李荩忱身穿庄重的天子十二旒,在两名婢女的一左一右搀扶下缓缓走上台阶。
黑红相互交错的颜色在这个时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威严,而天子十二旒垂下来的珠帘遮挡了李荩忱的视线,再加上衣袖宽大,所以没有人的搀扶实际上很容易会出现意外。
当李荩忱在铜镜之中看到自己的这一身打扮时候,若不是自己的身形还算是瘦削高挑,恐怕就真的和后世曾经那些帝王画卷之中画出来的身着红黑色龙袍、大腹便便的皇帝没有什么两样。
原野上的春风带着暖意,吹动着李荩忱的衣袖。
他走上高台,向西望去。
广陵郡是大汉最东侧的一个举行大规模春耕典礼的地方,从这里继续向西,建康府会由乐昌作为皇后代替李荩忱出席,而再往西,长沙、江陵、成都
每一个城镇这个时候应该也都在翘首以待,等待着钦天监算好的良辰吉时的到来。
李荩忱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礼部官员已经在宣读祭文,对于他们来说,一年到头也很少有这样能够抛头露面、尤其是在陛下面前抛头露面的机会,所以自然是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读完祭文之后便是行祭天之礼。
李荩忱手举着香面向上天的方向,郑重的行礼。
对于这个冥冥之中的上天,他是好奇又心怀感激的,正是因为这上天,他来到了这个时代,也正是因为这上天,这个时代很多人的命运也因此而改变。
或许世界上不会再存在一个叫杨坚的皇帝和他建立的隋王朝,但是会大多数百姓的命运却因而转折。
他们不再需要忍受更多的战乱和离别,而是能够有更多的机会追随着大汉的脚步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个时候李荩忱也只能叹息,或许在上天的眼中,众生终究是平等的。或许这个世界存在因为权力和财富而划分出来的不同的阶级,但是在面对命运的曲折和生老病死的时候,每个人又各不相同,他们会有这相同的机会,这是再多的权力和金钱或许都没有办法弥补的。
之后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击碎春牛的过程。
对于百姓们来说,那些绕口的祭文说的是云里雾里,而李荩忱祭天的过程更是庄严肃穆的让他们觉得像是在看很遥远的故事,因此也就只有击碎春牛才是最有趣的。
李荩忱举起锤子,重重的砸在了春牛身上,很快就把陶制的春牛砸成碎片。为了防止春牛不大而等候的百姓太多而造成哄抢,陆子才早就准备好了十多个稍微小一号的春牛放在周围,此时士卒们也都抡起来锤子把这些春牛砸碎。
当然了后面的自淮南巡抚以降的官员们也都有他们的春牛,加起来二三十个春牛全部都砸碎,再由周围的将士负责把碎片堆积到一起。
所有的人已经屏住了呼吸。
李荩忱大步走上前,伸手在这已经堆积成小山的陶片之中拿了一个,珍之又重的把上面的灰尘擦拭了一下,放到自己的怀里,然后朗声说道:“朕刚才已经向上天祈祷,保佑今年风调雨顺。而朕身为大汉之天子,也会竭尽全力保护万民之太平!”
“万岁!”百姓们高呼。
而李荩忱一扬手,自己退上高台,百姓们蜂拥而上,抢夺陶片。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陶片不仅仅和原来一样象征着福气,而且还是被陛下祈福过的。
南北朝时期是华夏历史上思想交融的时期,百姓的信仰自然也就杂七麻八,有的信仰佛教,有的信仰道家,还有的就只是信任老天爷,而不管怎么样,对于皇帝的忠诚和信仰是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变过的,尤其是当李荩忱本身就不是一个昏君的时候。
能够有这样的皇帝统治他们,百姓们已经非常满足了。
李荩忱看着下面哄抢的人群,微微一笑。
这也是只有在太平年间才能出现的景象,虽然现在北方还不在李荩忱的掌握之下,但是至少南方已经无需再担心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战火了。
眼前的场景让李荩忱也不禁想起当初自己初到这个时代的时候,饥饿的百姓、荒芜的土地、乱飞的乌鸦和黑暗之中眼睛散发出来幽光的野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至少现在的淮南已经改变,至少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并非什么都没有做。
每个人都有存在的价值,看着眼前争抢碎片的这些百姓,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的笑容,李荩忱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们的笑容上,李荩忱看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至少没有白来。
“又是一年春好处啊。”李荩忱拍了拍手。
而李荩忱并不知道,此时不过百里外的建康府。
钟山脚下,高台上,萧湘和宁远等人正在毫无端仪的争抢着碎片,而乐昌在清荷的搀扶下看着眼前的盛景,伸手抚摸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露出欣慰的笑容,眼前的太平景象,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了?虽然乐昌作为南陈的公主、陈顼的女儿,非常不想承认,但是她也不得不说,李荩忱的确给这个国家、这片土地带来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无论是田野中那些已经完全能够做到人手一个的农耕器械这得赖于工坊的大规模生产,否则在之前虽然华夏的百姓并不缺少技术,却缺少足够的生产力,只能几家几户共用一个翻骨水车等等,最终自然也就拖慢耕种的脚步还是这些百姓们脸上的笑容,都让乐昌真切的感受到了和几年前的不同。
南陈朝廷上下的关注点终归还是落在士大夫这一阶层,因此很明显春耕之后的诗会相比于春耕本身更容易惹人注目,尤其是随着陈顼身体老迈,不再亲自主持春耕典礼,更是让百姓愈发的对于这个偏安江南、没有什么追求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实打实的好处的朝廷没有好感。
第一二四五章 从江南到塞北
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平民百姓的意见并不能决定和改变什么,但是往往正是这在朝野百姓心中流动的暗流,最终为很多人创造了机会。陈胜吴广的揭竿而起成就了刘邦和项羽,张家三兄弟的黄巾起义更是让曹孙刘三个枭雄有了施展才能的机会
无疑南陈的灭亡并不仅仅是因为李荩忱有怎样翻云覆雨的能力,更多的还是因为晚年的陈顼已经在丢失人心,而陈叔宝更是果断的“拱手让江山”,这天下不归李荩忱似乎都说不过去。
看着眼前的盛景,乐昌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为父兄感到惋惜,还是应该为自己的夫君感到庆幸。
同样,襄阳城外,萧世廉抡起来锤子重重的砸碎春牛,百姓和将士们都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下意识的扭头向北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够挥师向北,在长安、在洛阳、也在邺城,能够听见这样的欢呼声。
不过算起来,应该也快了。
成都城下,巨大的春牛轰然倒塌,负责主持这件事的杜齐也轻轻松了一口气,看着那些蜂拥而上的熟悉的面孔们,巴蜀的百姓已经有很多都是曾经下山的巴人,还有北迁的南方部落,杜齐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是基本都算脸熟。
巴人已经融入华夏,不分彼此。
且不说在之前的一次又一次的大战之中,巴人都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即使是在西北之战里,正是因为巴人的存在以及帮助,大汉才能够在这么快的时间内穿过崎岖的山路把这么多的粮食运送到西北,甚至作为预备役的巴人也都整装待发,随时准备支援西北的战斗。
对于这个新的身份大汉子民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归属感,恐怕这个时候就算是哪个首领跳出来要反抗大汉,也不会有人追随他。
对此杜齐是欣慰的,巴人并不是天生就喜欢闹革命,当初秦人南下,他们臣服于秦人,汉人再来,他们又臣服于汉人,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够吃饱穿暖、能够有一片土地立足,谁来统治他们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巴人还曾经一次又一次的为大汉的南征和东征立下汗马功劳,毕竟也没有谁能够比他们更熟悉山地和丛林。
他们并不害怕融合,也不担心融合,因为巴人的整个诞生和迁徙的过程就是不断的交流、不断地融合的过程,否则也不会出现巴人八部,来自不同地区的人们融合为不同的族群,但是他们也都把自己看作是巴人而不是其中某个部落的一份子。
只可惜北周对巴人的政策一变再变,甚至还想要直接剥夺走巴人的土地和财富,再加上巴人作为曾经汉王朝的一部分,对于这些北方民族实际上并不认可,这自然而然也就引起了巴人大规模的反抗浪潮。
现在李荩忱还给了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巴人自然也就更愿意追求这样安定而和平的生活。
“来之不易啊。”杜齐喃喃说道。
他回想到了当初自己受命带着全族的盼望前去面见李荩忱,当时只求温饱,焉能想到今日?
而西北的天水城下,曹忠举起来手中的陶片,将士们爆发出一声一声的呼喊,“大汉万岁”的高呼声在肆虐的风中依旧经久不散。旁边的徐德言、长孙晟和于翼等人的神情更加肃杀,他们已经收到了朝廷的命令,择机打通斜谷。春耕之后,大军聚拢,就是要准备征战的时候了。
虽然西北将是经过之前和突厥人的战斗,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但是其和敌人之间的差距并非没有。西北和汉中虽然像是一把钳子的两个刀刃夹住了关中,但是两个刀刃之间只能依靠崎岖的陈仓道连接,人手物资来往转运的痛苦,在之前的西北之战中大家实际上就已经体会到了。
如果不是整个巴蜀倾尽全力,恐怕西北之战真是凶多吉少。
因此打通斜谷道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
可是这就意味着他们将会面对梁睿和李弼的顽强阻击,甚至有可能要面对关中杨坚主力的反扑,要知道现在杨坚虽然把重心放在了潼关方向,准备春耕之后和宇文宪的大战,但是大军还没有开拔之前,任何人都不能妄下定论,尤其是对手还是杨坚这种生性狡猾的枭雄。
对于曹忠他们来说,这新的一年可不见得会非常轻松,甚至可能会充满他们之前难以预料的挑战。
不过对于战胜过大风大雪、也战胜过草原上的群狼的西北将士们来说,这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这个时候,江南应该是春江水暖吧?”曹忠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喃喃说道。
“正是踏青高歌的时候。”徐德言此时也在旁边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荡平关中,衣锦还乡!
当整个大汉的各地都沉浸在春耕的忙碌之中,却还有一个地方依旧是一片萧条肃杀。
淮南南部一直到寿春一带,开垦都是热火朝天,但是过了寿春,两淮方才展现出其三百年来一直作为南北对抗最前线的本色。河流两侧齐腰高的荒草、荒废的城镇和断壁残垣,放眼望去百里之内甚至根本看不到炊烟的踪迹。
这里就像是与世隔绝一样,在这万物生长的季节之中,却依旧只有荒草的颜色作为主色调。
李荩忱在主持了春耕典礼之后,便轻车简从沿着已经疏浚开一部分的邗沟北上钟离郡,因为水流不大,所以只能全部换成小船,而岸上李平会带着另外一部分侍卫亲军骑马护卫。
实际上走在这真正带着淮南特色的土地上反倒是最安全的,在这荒无人烟的原野上,但凡有风吹草动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现在处于春耕期间,虽然南北通商,但是道路上也没有多少来往的商贾,大家也不会傻乎乎的选择这个时候前来贸易,毕竟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顾客前来。
从南京到北京,买的不如卖的精,古往今来,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商人,他们总是能够敏锐地抓住最好的时机。
就连偶尔的商队都没有,让道路上显得更是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