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借的学问
借是一门学问。
想要将“借”的方式延续下去,就要遵循“有借必还”的原则,但江枫并不想这么做,其实他打心底里,是着实想占长宁商会一些便宜的,不过对方似乎也看破了这一点,窦锦秋倒是话不多,而闻讯赶来东湖郡的长宁商会会长窦锦帆倒是直言,此种合作方式下不为例,江枫也只能呵然一笑,将原本想要约定的十年归还期限,故意忘了说。
借来的丹师名曰“李名都”,九十来岁,修为灵级圆满,算得上是半截已经入土的人,之前已经尝试过十几次,都未能突破境界达到玄级,运气可谓极差,故此经脉也多有暗伤,甚至很难再借助丹药之力继续冲击更高境界,不过此人精神还算矍铄,教授个三五年炼丹之术,问题不大,但“可用”的年限,应该也就至多十年而已。
老头子一上来就嚷嚷要纳妾,江枫为此暗中询问了窦锦秋,才知道此獠因为觉醒时年已五十,早年为了修道,购买丹药耗尽了家财,连娶妻生子的灵石半点也无,加入商会后,要不是有些许炼丹的天赋,或许一早就被派去管理库房,人说少年时缺什么,便会报复性的索求什么,故此连续娶了十二房妻妾,但仍无所出。按照窦锦秋的判断,或许他是早年服用丹药过量导致。
看起来这偏执、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平素也着实让同僚不喜,故此将他扔了出来,江枫暗自宽慰自己,浅山宗要的是他炼丹的本事,并非是让他来蒙教传功的,左右炼丹也是需要寻个孤僻寂静所在,对他人没有干扰便是。于是好言相劝几句,承诺会帮他解决“纳妾”的诉求,将其暂时安顿。
北木郡的副镇守这一职位,长宁商会倒是没有随便应付,虽然没有将总部设在北木郡,但北木郡地处御风宗、赤霞门和乐林门交界要冲,位置十分重要,能有“自己人”担任要职,想必对于来往的生意能有些切实的关照,在人选的问题上,他们也关起门来斟酌了许久,想必既要可信,又要做好江枫不还的准备。
最终的人选来自窦锦帆的妻族,是名女修,名曰“许筱斐”,玄级三重,花信年岁,面色白净,身姿轻盈,模样算得周正,除却是名剑修外,对于筑造一道,也有些许涉猎,江枫暗忖,长宁商会是不是嗅到了自己想要将丁宝箴调任的想法,故此早做筹划,给自己安排一名适宜担任建役司执事的人选,但思来想去应该不至于,毕竟这主意还只在自己心中,尚未向任何人吐露。或许他们更多考虑的,应是此女与窦家有些关联,且剑修也足以护佑苏锦,免于普通的危险。
窦锦秋暗中拉过江枫,耳语告知,此女虽嫁过一次,但运气不好,夫婿死于商会间的暗斗,只留下一名幼女相守,家中也一直未再为其谋划再嫁,为此江枫也是无语,暗道窦锦秋你当我江枫是什么人,难不成根据邱真真的情况,就判断出我喜欢这口么?
不过人家送人不计回报,也不谈归期,自己脸上也要给足对方面子才行。打量了“许筱斐”片刻,辨认出其法相乃是“折戟无量剑”,着实算是上品的战斗类法相,心道此番算是赚大了,以后观其心性如何,倘若三观合适,寻个宗内修士收了她,也算是为门内多添一名玄修。
“怎么样,我说不错吧?”一旁的窦锦秋却理会错了江枫的目光。
呸!哪跟哪啊!
江枫心中暗道,只得叹了口气,佯装没听见,留得窦锦秋自己在那瞎琢磨,江枫莅临东湖郡,镇守周星等人也来相陪,江枫合计着以后这里便是长宁商会的总部了,而周星眼下的人手又不足,故此,推杯换盏间,故意将周星的困难之处道出,可惜不论自己怎么旁敲侧击,窦锦帆都不接招,让江枫心中也甚是无奈,待到宴会散去,独自唤了周星,吩咐其再坚持一个月,待登仙大会结束后,会酌情调任几名新晋修士过来帮他,也嘱咐其切莫有等靠心理,尽快在东湖郡自行寻觅,毕竟现在入了金城盟,此间也算是一处渐显繁华所在,来往的低阶散修并不算少。
夜还未过半,江枫正要安歇,却听得门扉轻扣,感知到一股略显陌生的气息,待到开门时,却见月色下,许筱斐淡妆轻抹,俏立在门前,双眼微红,似乎刚刚哭过。
“掌门,今晚月色
不错,可以进去聊聊么?”伊的声音带着战栗的颤音。
什么情况?江枫上下打量,见其踟蹰为难的模样,便知道这又是窦锦秋会错了意,赶紧说道,“夜已深,许道友还是回去安歇吧。”
“是。”许筱斐如释重负,赶紧回转身形,刚走出了四五步,却再次回身,略有些迟疑道:“待回宗之后,也不用……来么?”
“好生修道,将事情做好,切莫胡思乱想。”江枫心中喟叹一声,暗道爷的名声,就被你们这些会错意的家伙弄坏了,为了彻底表明心迹,他赶紧微笑着点点头,关了房门,靠在门扉上,又是轻叹一声。
却听得门后也是一声轻叹,渐渐远去。
话说你叹个什么气,江枫心中甚是不爽,你有我这个掌门为难么,想想伊人梨花带雨的娇羞,加上身前似乎被窦锦秋临时强化过的不平丘壑,加之月色又如此撩人,夫人苏锦又远在北木郡,我能不犯错,也算难能可贵了。
长吐一口浊气,平复心中波澜,他已然在那日祭奠时,暗自下定决心,在为郑可仪复仇前,绝不再拈花惹草。
兄弟雷右旗被众人围杀,如今除却灵笼商会地级修士铁三泉之外,其余几人尚未伏诛,首恶墨海树,以及始作俑者的苏黎清,更是逍遥至今。自己囿于实力,加上未有合适时机,一直未能为其报仇,如今想来,仍然如鲠在喉,难以安眠。
相比之下,刘泗疆这种玄修余孽,并无实力上的顾虑,眼下欠缺的只是一个合适的机会,一旦黄龙派掌门左子禅因故离开,抑或刘泗疆自行离开宗门,便是自己动手的良机。只是孙英龙的死,应该会让刘泗疆战战兢兢,躲在双龙城,不敢远离寸步。
要是想办法能将其钓出来便是极佳了,一瞬间江枫想到了夫人苏锦,再想想自从苏锦嫁入宗内,她很少在自己面前,主动提及那位六妹苏吉儿,想来两人关系也是一般,如要从苏锦这里寻找突破口,应是极难,何况即便苏吉儿来浅山宗探亲,心中有鬼的刘泗疆也必然会嗅到危险的气息,故意不来,此法应该无甚功效。
暂且先等执法长老王显道的消息吧,希望他能早日找到突破口。
…………
浅山宗,罗川。
夜已深,执法长老王显道的书房中,魂火宫灯的光亮仍旧通明,今年宗内收支的形势不错,虽然短期内受到了金城派因黑水门故地之争,封锁来往商路的困扰,但因为问题很快得到了解决,故此前景仍然乐观。
王显道深知,宗内收支这种事,掌门只需要知道结果,以及主要的进出大项,余下诸多细节,则应由庶务长老郑鲁达、大库管事王觉夫、助管丁灵雨来统计完成。原本,这并不关自己的事,但王觉夫毕竟是王家人,由王家库房管事,骤然升任宗门大库管事,王显道对此多少有些不放心,生怕其难堪大任,忙中出错,故此他特意向掌门江枫申请,希望过问此事,而这种略有逾越的行为,掌门却毫不在意,笑称“能者多劳”,让其务必担起责任来。
这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掌门江枫的好意他是懂的,晋升地级失败,王显道看得出掌门脸上的忧虑发自真心,随后的各种安排,都是出于帮助自己走出困境的打算,思及此处,心中竟有些感动。
话说我这个老头子,什么时候也被年轻人触动了呢?王显道心中轻笑,再次将小字密密匝匝的账本翻到第一页,重新审慎查看起来,尽管到年底还有半个月,但宗内总的收支,已经有了大概的轮廓,应介于十一到十四枚三阶灵石之间,具体取决于还未上呈报告的暖谷郡以及部分集镇,以及最近突发的挤兑。
挤兑是部分宗内修士,将手中门贡尽数兑换为灵石的举动,今年是门贡制度实施的第一年,这种看得见,但只是个数字记录的东西,让少数修士心中没底,故此,他们想将其兑换成实实在在的好处,这本身并无不可,毕竟在制度允许的范畴内,浅山宗既往底子瘠薄,这种心态也可以理解,倘若发生在往年,即便王显道也会心中忧虑,而如今看账目上的情况,他只能呵然一笑,心道或许明年,这种事情便不存在了。
如此“多”的收入,在浅山宗历史上已经多年未见,
至少在王显道担任执法长老以来,从未亲历,虽然掌门新近的一系列人事任命,会增大支出的压力,但明年南向商路的开通,会进一步拓展收入,这一点,王显道毫不怀疑。
想来情况只会越来越好,只是自己不幸未能更进一步,否则浅山宗的地位,尤其在金城盟内,便可略微登得上台面了。思及此处,他打算明日去找传功长老魏若光,在他看来,魏若光当是宗内最有希望晋阶地级的第一人,他想要将自己在西海灵墟的“失败经验”倾囊相授,以免他在未来错失良机。
这个时候,在外间待命的小厮轻叩门扉,待到得令上前,小心的呈送上一份不算薄的文书,王显道知道这是自己派出去的家族子弟已经得了消息,便登时将其展开,正是刘泗疆近来活动的轨迹,以及他们夫妻二人手中的各项产业。
不出所料,刘泗疆近来都深居简出,从未离开双龙城半步,想要在黄龙派掌门左子禅眼皮底下击杀此獠,实数困难,即便冒险为之并得手,这种**裸打脸击杀他宗修士的行为,也会让掌门与左子禅的关系降到冰点,在盟内也无法交代。故此,还需要另想办法,将其另择地点诱杀,但此时此刻,看上去却是极难。
遍历这本报告,王显道终于找到了一个缺口,在距离南部边境不远,黄龙派的下江镇,刘泗疆有一家不起眼的商号“普贤堂”,或许可以将此獠引诱至此,再一击得手。如此,便可以将包袱甩给原本就存在,但实则并未作恶的越境散修边寇。
不过,掌门要活的,这点倒是有些困难了,他放下报告,靠在座椅上,细细思忖着如何谋划此事,不论后续如何操作,第一步,便是要让这下江镇,引发刘泗疆的注意。有关这一点,王显道旋即有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
浅山宗,东湖郡。
整夜失眠的江枫,清晨在东湖郡上空巡视了两圈,便按下云头,携李名都和许筱斐二人前往罗川,前者交给建议司执事丁宝箴,嘱咐其在罗川附近找寻僻静所在,为李名都开设炼丹道场,并吩咐礼务司执事吴香花为其寻一房妾室,好在此獠并未要求修士之身,这事情倒是不难办,至于炼丹的人选,则令宗内所有三十岁之下,灵级五重以内的修士,都去至少听三次课,以便李名都遴选,是否有天赋符合之人。
次日,江枫召集宗内诸多玄级修士,将自己晋升地级的心得尽数分享给诸人,同时,也将加入门派的许筱斐介绍给众人,之后由卷帘司执事王乙陪同,前往北木郡。
对于吴春花和王乙修为不得寸进的问题,江枫目前也毫无头绪,不过江海的死,让江枫意识到此事万不可强求,或许有一天两人突然就悟道了,但也许这一天并不存在,自己能做的,便是尽快寻找合用的安全之法,毕竟自家夫人苏锦,也同样困在灵级,未能有所进境,另者,便是真的有一天,有了合适的人选替代两人,也要考虑两人之前的贡献,为其谋些该得的福利。
所谓后浪前浪,后浪勃发击空,势不可挡,宗门才有希望和未来,但前浪倘若谦逊让贤,那么这种美德也需得到嘉奖。
完结诸事,执法长老王显道和庶务长老郑鲁达专程找来,汇报了今年收入的概况,江枫心中甚慰,但也知道这种收入想要偿还自己的欠账,至少要等到明年年底才有希望了。好在自己现在手头还算宽裕,并且债主也未向自己讨要欠款,倒是不急于和宗门算得那么清楚。
何况有一个债主已经伤心的跑掉了,短期内都无法相见。
江枫心中稍有遗憾,听闻王显道已经开始在黄龙门下江镇设局,诱捕刘泗疆,心中惊叹于王显道的速度,但更多的,则是担忧他手中并无合适的人手操作此事,毕竟自己要的是活的。
“事情如有进展,尽快告知我,可以去找郑轶雨。另外,人手的事情不必操心,我来想办法。”江枫心中想到了况书才等人,或许他们的第一次秘密行动,便是为了此事了。
又在宗内和回转罗川参与论道法会,一直滞留的夫人苏锦厮混了一日,江枫便趁夜,带上三名徒弟,以及在洞府内憋得快要疯掉的英歌,一同离开了罗川,择僻静小路直奔力宗真武城而去。
第四百五十一章 浪得虚名
“这是之前的欠款。”将六十枚三阶堆在楚弈鸣面前,江枫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再重蹈萧明真一事上的覆辙,因为某些原因失却一个朋友,欠账不还这种“优秀”品质,还是不要坚持太久的好。
“发达了?”
“算是赚了一笔快钱。”江枫眼前浮现出金主慕晴川略有单薄的身影,思忖着手中剩下的三百九十枚三阶,应该还能够承受一定的风险,随口便补充了一句,“不过没有利息付给你。”
“说笑了,我最近确实需要一笔灵石周转。”楚弈鸣没和江枫客套,信手收了灵石,“那桩生意自从上次停顿了之后,一直没有再开,故此,在没有额外收入的情况下,府内的开支,相对而言便显得多了。”
“我听闻你去见了上官霸霜。”这个消息还是楚弈鸣故意吐露给自己的。
“没错,有了姻亲这层关系,我已经和他挑明了。”楚弈鸣站起身来,在仅有两人的书房内踱了数步,“还算顺利,情况已经明朗,我负责提供灵地,而他负责构建传送阵。但其他环节上都有谁,便不是我和他能够知晓的了。当然,也并不是没有任何突破口,比如在上官秀棋嫁给我这件事情上,居间的中人白世铎便是值得怀疑的对象。”
“白世铎?”
“对,就是你的岳父。”楚弈鸣坏笑道,他自然知道江枫是在背黑锅。
嗨!江枫长叹一声,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有时候知道多了,恐怕也不是件好事。”心中有太多秘密的江枫,觉得这事情再深入探究下去,恐怕过于危险,白世铎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在力宗宗内的地位都不低,倘若他真的与此事有所关联,那么就此深挖下去,无论对于楚弈鸣,还是上官霸霜,都无法承受来自对方的打击。
“我觉得眼下更重要的是,强化你们二人在其中的作用,不被随意当作弃子,并在可能的情况下,拿取更多的份额。比如,至少从上官霸霜的角度,他可以强调灵地的必要性,让你这一环,变得不可或缺。而与你而言,则需要择机强调使用灵地,要专业的人方能保证安全,而由此变相提醒他们,上官霸霜不可替代。”
“这个我懂。所以,我和上官霸霜约定,只需要探知到转运环节是由谁来经手便可,他曾经尝试过,但并未有什么发现,对方也小心得很。另者,我怀疑,白世铎之所以让我和上官家结亲,也是考虑绑定我们,避免出现纰漏的需要,他或许也一样需要安全感。”
安全感……江枫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意识到白世铎之上,可能还有更高层次的,他也不知晓的存在,故此才需要行此下策,将他知道的环节尽数绑定在一处,以谋取安全上的保障。他忽然想起尹都,此獠背后的人,他便看不分明,而他应是违禁法宝售卖环节的经手人,或许以他作为突破口,也可以一窥迷团,但也可能会立即招致危险,此举还需要从长计议,话说自打从禅心城归来,尹都就一直没有出现,想来他交给自己的完整版符宝“清风无影”时,曾经约定要自己兑现承诺,如今倒是没了踪迹。
事有反常必有妖。或许此时并不是主动撩拨的良机。
对于楚弈鸣的冒险举动,江枫也给不出合适的建议,便和他提及方金禄涉事被拘一案,楚弈鸣未有半点犹豫,让江枫在府内安歇,匆匆出了门,直奔城主府周旋。楚家和城主丁若迁还是有些交情的,而丁若迁是将方家之事呈报上去的经手人,想必知道如何化解此事。
待到日头偏西,楚弈鸣便带回了私下和解的条件。
“方家在真武城的所有产业,都需要以市价的一成价格卖给李家。并且,方家必须离开真武城,从此不做此间的任何生意。”
想必这李家便是幕后操作此事之人,江枫事前已经坦言,自己只要救得方金禄性命即可,故此,楚弈鸣一得到这个言和的条件,便派人赶奔东极城,询问方家家主,一旦他允诺此事,方金禄自会重获自由。
想来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方家经历此种变故,估计也是家道中落,一蹶不振,好在对方也没赶尽杀绝的意思,只需退出真武城即可。只是在此间经营多年的信誉和关系网,倒是要重头再来了。
江枫知道此事还需要些时间方能有结果,便在楚府过了一夜,次日清晨回转道馆,英
歌和三名徒弟前日已经在真武城逛了一天,正在道馆内安歇,江枫独自唤了英歌,令其与自己一同前往灵笼商会。上次被秋南嘉扣押的经历,让江枫觉得还是带一名修士同行为好,以英歌地级二重的实力,虽不足以让对方忌惮,但真要动起手来,有一名同阶在旁辅助,弄出点大动静引发力宗修士的注意,应该足矣。
“你说可能要动手?”英歌眼里全是兴奋。
“但万万不能先动手。”
江枫忽然觉得带上他可能是个错误,在“千幻境”中枯等流波帝皇千年,一朝脱困,这英歌简直如脱缰野驴般,动起手来戾气满满,真应该找本静心的经书要他来念,昨日听闻,要不是因为江云奇拉着英歌,他一早便直奔真武城的斗技场了,要是在此间惹出什么事来,还真不好收拾。
你以为我真的是许福宁的真传弟子,一点也不怕惹事么?江枫心中有苦却说不出,只能说些“并非拳头大就是硬道理”的歪理邪说,暂时安抚英歌,甚至换了个角度,告诫他地级二重,在这力宗也只是个虾米,切莫自傲之类云云。
要是能想办法将这黑小子骗进宗门就好了,这样便可以用宗门的条条框框约束他,不过这身戾气难以自控的模样,引他入宗未必是件好事。江枫心中轻叹,放弃了这可能会招惹是非的想法,偶然路过店铺“黑驴张”,向内瞥了一眼,放出神识感知,发现只有几名小厮在,便弃了进去一探的想法,直奔“和气居”而去。
…………
力宗,巨阙城。一切都仍是粗糙的模样。
从海边一路挖掘,深入到这片内陆谷地,共有四十里之遥,动用了四十五名筑造修士,用了整整十天,才拓展出一条宽近一里的运河,在运河的末端,除却有一条水量不算充沛的溪流注入之外,便只有一处人迹不多的小镇。
其实建设的速度原本可以更快,比如风师叔和清师叔联手,一日之内便可促成此水路的通畅。但实则不然,两人倘若施法,很难保证这里的地脉不被破坏,那会导致沿岸经常坍塌,影响航运。如今,筑造修士已然离场,近三千名凡俗正在水道两旁,做着各类清理加固的工作,两个月后,此处便将成为力宗西南各城物资出海,转运的唯一通道。
之所以如此,均有赖于之前战争的结果,以及风师叔和清师叔锐意改革的决心。巨阙城城港一体,便于减少对西南三宗既有商路的依赖,毕竟所有之前在三宗的驻军,均因为之前夜樊国和赤龙门插手的缘故,回撤宗内,力宗在此间的控制力,大大削弱。
另者,集中转运物资,有利于商税的统筹,进而提振宗门收入,虽然宗内的各项事务并不受制于此,但多一分总是好的,毕竟支出在快速增长,譬如,龙骧军的投入,相比之前赤鸾军和飞熊军的总投入,整整多了五成。
余小曼是体会不到这一点的。
作为一个余家派驻到这里的“生意人”,她的任务是要在二十五家店铺地皮之中,优先挑选出一处位置上佳的所在,这是五大家族被授予的特权,余下二十间店铺,则会被分润租赁给宗内的各大商会,也包括外宗有意向的商会,当然,即便灵石足够,也需要得到力宗的批准方可。
在斟酌了一番之后,余小曼挑选了距离水路最远的一家店铺,虽然距离码头最远,但此间店铺的占地也最大,且依照她的观察,店铺不会受到水道湿气的影响,这对于药草、丹药和符箓生意,尤为重要,至于法器,虽然不受影响,但一直以来也不是余家生意的长项,尽管有诸多手段可以规避这种不利影响,但无形中则会增加日常的开销,尤其在港口开放初期,二十五家店铺竞争下,利润会被大大压缩,降低成本非常必要,否则,一旦商铺出现较大的亏空,她难以向家族交代。
在优异的成绩面前,随口之言都是硬道理,但在亏空面前,一切的解释都显徒劳。
此外,较大的占地面积,也允许她安置更多的家族子弟到此营生,对于凸显自己这一脉的影响力,更有效用。
商铺的经营其实并非她所喜,但她自感有必要为弟弟余小正铺路,也为了能有一天,曲线实现自己心中的理想。比如,七叔余成克已经亲自承诺,一旦她做出成绩,在明年年中实现盈利六十枚三阶,便可以动用家族的力量,帮助她探索“海棠散人府”,并具有优先挑选两件战利品的权利
探索“海棠散人府”,一直是余小曼所期待的,虽然曾经几近成行,但不知何故被族内长老突然叫停,如今,被再次提及,并且许以更加优渥的条件,这对于余小曼来讲,莫过于是一件万分值得期待的事。
原本还寄望江枫那个小掌门帮忙呢,余小曼望着已建好地基的店铺,不禁神游天外,想到了之前的种种旧事。听闻,他已经做了许福宁的亲传弟子,攀上了高枝。近来又不顾“渣男”的名头,认了白世铎做岳丈,心性隐忍的程度,远超自己想象。
心中正不置可否,忽然灵感突有触动,却见不远处的石料堆旁,一个白袍身影若隐若现,躲藏其间,不是余小正,还能是谁?
小正也太不靠谱了,说好的定亲后,在宗内好生修炼,争取大道更进一步呢?胸中腾起一团怒火,直奔对方掠去,一把抓住了余小正的耳朵。
“小正,你怎么又乱跑?谁让你来的巨阙城?”
“我自己。”余小正一脸委屈,“姐,你可要给我做主啊。”他挽起袖子,解开上身衣衫,露出血迹斑斑的累累伤痕,“你看,你快看,未成想那尉迟家的姑娘,竟然有虐待的嗜好,我要退婚!”
你自己挑的,活该!
余下曼心中下意识的应和道,谁让你不经细致的调查,只挑什么胸大的,还有脸劝我珍惜眼前的机会。话说回来,我说怎么尉迟家倒贴不少彩礼,原来玄机在这。不过现在想要退婚,却是极难了,余家固然势大,但尉迟家负责宗内的御兽一道,近来也多有建树,卷了对方面子,也着实是件……不过余小曼忽然想起来什么,赶紧问道:
“你们不是还没大婚么?”
“我……”余小正顿时语塞,“我有点着急了。”
“呸!自己解决!”
余小曼没理他,心道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也是醉了,狠下心撇开他不管,走了七八步却转了回来,心又登时软了下来,不过她也是没有任何思路,“要不你去找江枫吧,他应该能帮你出个主意,渣男名头应该不是浪得虚名。”
…………
力宗,真武城。
江枫和英歌一同从后门进了“和气居”药草铺,原本期待廖神苍能单独在的江枫,并未等来这个结果,而是先见到了秋南嘉。
“别来无恙。”
“江掌门近来风头正盛,佩服佩服。”秋南嘉笑了笑,江枫看得出来,那不是恭维的笑,虽然也谈不上鄙视,但总有些特别的意味。
“都是些虚名而已。”江枫不知道她所言到底是何事,以他所知,可能引发效果的无外乎是参与了朱谦牧一战,或者身怀古宝永恒之塔,抑或是被许福宁收为弟子。
“江掌门谦虚了,姻亲的关系,在我看来,是最为有效持久的纽带。虽然白家女已经因你而殉情,但翁婿的关系人尽皆知,想来也能有些妙处。”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江枫脸上尴尬顿现,心道最终流传下来的,乃是白若熙因我而殉情么,这样下来,我岂不是实打实的“渣男”?心中喟叹一声,收敛眉间的愁云,佯装悲伤道:“着实是件心痛的事,秋左使休要再提。”
“不,此事才是你我化解之前误解的最佳机会。”
误解?说起来是强迫吧,你这唾面自干的本事,也是见长,思及此处,不禁多看了对方几眼,几息之后,却看到对方眼中金光流淌,不由得压力陡增,却见身侧的英歌体表灵气迸发,整间会客室旋即变幻了模样。
“住手!”
一切行将变得真实时,秋南嘉陡然喝道,却见周围景致快速消散,再去看英歌,额头上冷汗涔涔,而秋南嘉眼底的金芒,也快速消散,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你这手下倒也本事奇异。”
秋南嘉之前只是简单问及了英歌的名号,在她看来,江枫带来的,多半是自己的手下,不过她从未听闻浅山宗有人新晋地级,想来是江枫在外延揽的帮手。
“你应该知道我并无恶意。”
想来秋南嘉是误会了自己的目光,不过江枫旋即想到,她可能是故意的,用来试探自己手下的实力。
“你的名声和既往让我深表忧虑。”秋南嘉脸上略有疲惫,轻挽紫裙,重新落座,此番更是遮挡了周身妙处,“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继续合作。”
第四百五十二章 分羹巨阙
秋南嘉的说辞并不难懂,自从上次兵戎相见撕破脸之后,江枫与她的交流反而变得更简单明快,不需要再绕任何弯路。简言之,秋南嘉想要江枫出面,在力宗各家周旋,帮她拿取一份巨阙城商铺的地皮合约。
有关巨阙城商铺的问题,江枫在楚家就有耳闻,原本,楚弈鸣也是考虑帮江枫染指一二的,但此事最终由家主楚弈临拍板,由楚家及附属家族入股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商会,并由对方运作此事,如此既可以为楚家牟取最大利益,又不必在上面投入任何人手,对于现在人丁薄弱的楚家来讲,这是最合适的方案。
江枫对此完全理解,他本来也没有考虑过在巨阙城分一杯羹,天高地远,巨阙城远在力宗西南,浅山宗的物产运到那里,成本高悬,根本无利可图,而宗内人才分配都捉襟见肘时,更没有外派的打算。
秋南嘉自是从灵笼商会的利益考虑,她坦言,商会已经通过既有渠道,拿到了一份合约,但倘若她还能再拿到一份,那商会在北陆西线的生意,自然会更上一个台阶,对于负责经营西线商路的她,也算不小的功劳一件。
“具体走的是哪家的路子?”
江枫心道即便我想帮你,也需要知道你已经动用了哪家的关系,按照楚弈鸣之前所讲,五大家有优先选择权,余下的二十家商铺地皮,则由风师叔和清师叔最终根据申报情况定夺,需全盘考虑,各家虽然能暗中发力,但明面上不能侵占。
“朱家。”秋南嘉考虑了一会儿,见江枫没有丝毫让步的打算,最终还是和盘托出,这是合作的基础。
还好……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的江枫旋即犯了难。
想来楚弈鸣之所以主动提起巨阙城一事,一方面是两人关系亲密熟稔,无需隐瞒,另一方面也算是止住了自己请托的念想,此事既然由楚家家主楚弈临操持,请托成功的可能性便小了许多,甚至等同于“免开尊口”;至于萧家,萧明真已经赌气离开,仅凭萧明葆那点交情,还不足以让萧家出面疏通,至于与“千面紫苏真君”那点牵扯,虽然最近她老人家已经悄然回归,“魅心魔晶”此刻就躺在纳戒之中,但想必这种事,也不会得到对方的回应,除非自己找到了源灵的新线索。
余下便只剩下余家和白家才有可能,这么想来,拿不出合适交易条件的情况下,竟有些山穷水尽的无力感。
“此事恐怕我帮不上忙。”江枫想到了直接拒绝,这最简单不过。
“我可以扩大商会与贵宗的生意规模,涉及药草和灵兽。”对于江枫的拒绝,秋南嘉只是眉头轻蹙,便提出了己方的交易条件,“我知道你对于此事甚为在意,灵地稀缺的浅山宗,倘若不想别的办法,只是收些过路的商税,也就止步于此了。”
竟然探知了我最近的动作,不过看起来开设炼丹道场的计划,对方还未侦知,灵笼商会在罗川有眼线,这是必然的事,从秋南嘉所知来看,情报至多延迟两天左右,心中惊讶于对方的速度,暗忖东线商路的畅通,虽然对她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这一派,仍是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愿闻其详。”
“十二种常见一阶药草的收购合同,以及两种准一阶驼兽,五种炼丹用一阶灵兽的收购合同。价值每年四十枚三阶,为期五年。在此期间,我可以额外提供两名灵植修士和三名御兽修士作为指导,如何?”
“委派之人,可否就此加入我宗?”相比于合同本身,江枫更在意的是这件事情能否持久,虽然五年的时间,可能让宗内修士学得不少技艺,但作为非本门修士,传承上必然保留颇多。
“不可。但我可以保证他们的技艺一流,在合同期满之前,教授的徒弟能独自经营这些产业。”秋南嘉断然拒绝,从她坚决的态度来看,江枫觉得她也一样欠缺人手,甚至他怀疑,或许她需要去临时雇佣。
合同的总金额不算多,而且总价和利润是两码事……但也不算少,一年四十枚三阶的生意,足以为宗内修士,以及凡俗提供不少的机会。倘若再加上五名修士五年的雇佣费用,应该算不上少了,且可以减少自己去雇佣导致被骗的风险。
“那巨阙城的店铺呢?”
“与贵宗无关。你应该知道,即便拿下地皮,也需要大量的前期投入,并且你去请托所需要的费用,也同样需要我来付,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倘若贵宗也需要分润一部分份额,那此间店铺想要盈利,恐怕要极长的时间。当然,如果想要入股,我并不拒绝,但不超过一成。”
入股可是要实实在在的灵石,想必便宜不了,而且只有一成,又有什么话语权?而且以我对灵笼商会的认知,还需要派人监督来往账目,江枫心中只是略微权衡,便否决了这种可能。
“我可以尝试,但不保证一定能成功。”心中思忖着左右是个掮客的身份,便可换得灵笼商会的合同,舍得这张老脸便是了。
额外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与秋南嘉敲定了种种细节,江枫注意到,
原本经常被秋南嘉提起的,探索伏元镇的事情,此番她只字未提,这么想来,或许此事突然出了些变故,难不成,是她背后的灵笼商会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原本出身华帝门的她,并未得到足够的支持?不过这样也好,从真灵圣者山洞出来不久,他可不想这么快就故地重游。
带上百无聊赖的英歌,江枫匆匆出门,他打算去余家一探,看看是否能有机会破局,从可能性上来看,相比白家,余家更有希望。
可惜了,竟然没见到廖神苍,对此江枫心中甚是失望,话说他去了哪里呢,曾记得,他是个交际很少的人,此番离开,定是有什么安排,再想想,秋南嘉应该不至于冒险派廖神苍去真灵圣者那里送死,或许是些别的事。
“这个漂亮女人对你的戒心很重啊。”走着走着,黑小子英歌在一旁突然坏笑道。
“怎么讲?”
“可能是你的名声拖累了你。”英歌煞有介事的分析道,“不过方才你我合力,应该能把她拿下,那药草铺中,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就此打住。”江枫横了他一眼,看其头上冷汗已干,心道你还真是色胆包天,“我可不是见女人就走不动路的人。何况,控制住她,对我有什么好处?”
“只要你娶了她,浅山宗不就直接多了一名地级修士了么?作为掌门,这点牺牲算什么,何况你又不吃亏。我看你之前将那王显道送到灵墟,他那种稀烂的资质,岂不是浪费修炼资源,我真是看不懂。”
“门内的事,并不是‘优胜劣汰’四个字可以简单衡量的。”江枫止住脚步,虽然英歌说的也有道理,但他还是不能苟同,“论资排辈虽然迂腐了些,也会有些浪费,但对于浅山宗现有的格局而言,才是最佳的选择。一个门派需要的上等品质,在我看来,应是忠诚,而忠诚最好的基石,便是每个人不论资质如何,都能看见机会,只需要他足够坚持,足够努力,甘于为门派奉献一生。”
“可惜没有资质,纵然机会到了,也抓不住。”英歌哼了一句,并未被说服,“话说,你为什么不劝我加入你的浅山宗呢?”
因为你这等修为,和之前的所作所为,都让我有些犹豫,故此打算仔细考察一番,事实证明,如果让你加入宗门,恐怕我天天就更忙了,到处为你平事……而且你和况书才、靳东这种自由惯了的散修又不同,不过这些理由江枫不能明说,便只能笑了笑,“你我做朋友不是更好么,何况,待你找到流波帝君的时候,不是要离开么?”
“哪有那般容易。”
从“千幻境”出来已经有些时日,江枫尝试过在锐金门李煜风给的典籍中查找线索,但未有发现,而英歌也为此花费了一些功夫,据说还被骗了不少钱财,也一直没有头绪,流波帝君就像浪花打过沙滩一般,没了踪迹,即便找到些只言片语,也未有详细记载,至于调查“罪城”,更是无从下手。
“或许哪天突然便柳暗花明,全都知道了。”
江枫安慰一脸丧气的英歌道,想想自己其实可以找机会向三名师兄询问,不过既然现在都找不到只言片语的记载,想必三人不知道的可能性也是极大,或许只有修为最高的二师兄宇文浩齐才会知晓,只不过,到目前为止,连一面都还没有见过……
不过,门内确实应该想办法再添一名地级了,这样在金城盟内,浅山宗也不至于一直在各方面都成为垫底般的存在,黑小子英歌想的倒是简单粗暴,就是可行性太差,退一步讲,自己想办法更进一步也是个思路。
思及此处,江枫只觉得肩上的压力,似乎又重了些。
…………
赤龙门。
从禹清城赶奔归化城,并想着在中间遁逃的刘粲然,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原本,他打算在地形复杂的“玉孟魔龙岭”附近脱逃,但还未进山,一路陪同的裘道成便在沿途一名曰“古相镇”的地方停了下来,并且不再前行。
怎么回事?
刘粲然耐下性子等了半日,便直接去问,得到了“再等等,自会告知粲然小友”的回复,于是又枯坐了一日,只等得一名地阶初段和两名玄级高段的修士前来,前者名曰“孙悠唐”,称呼裘道成为“伯父”,想必和裘家有些姻亲关系,后两人则名曰“高希韵”和“高希范”,应是兄弟,只称呼裘道成为前辈,从袍服和口音来看,也不像是赤龙门的人,不过几人似乎早有约定,并未多言,匆匆住下,似乎仍在等人。
刘粲然顿时如坐针毡,人越多,逃走的难度越大,为此彻夜难眠。次日,却又来了两人,与之前几人不同,两人遮掩在宽大的灰袍之中,不露真实面目,也没有自我介绍,但其中一人与裘道成似乎有些交情,口音倒是像七盟南部修士,另一人靠近时,只觉得有一丝难以控制的妖气外泄,待到仔细分辨时,却又像是一股冰冷的死气,让人难以捉摸。
裘道成不再等待,匆匆召集众人,当即宣布,此行的目的不再是归化城,而是“玉孟魔龙岭”北麓,一处鬼洞深处的无名墓穴,
沿途,众人将合力尽数灭杀所见鬼物,减少周围城池的压力,另者,除却两名玄级修士同享一份之外,探索所得均分。
嗯?
这是被裹挟着,被迫探索此处了么?刘粲然骤然有了明悟,心中登时咯噔一声,暗道大事不好,余光瞥视四周,却见孙悠唐和最后到达的那名裹在袍服中的无名地级修士,将自己隐隐夹在了中央,便知道此时贸然拒绝并非良策,便只得耐下性子,听裘道成继续讲解已知的情报。
话说,自己手上,能克制鬼物的东西着实不多,他心中略有战战,不过瞥见那两名玄级,心中激荡的情绪反而安宁了不少。
但凡事有不济,应不至于上来就被牺牲,但与其他人都陌生的感觉,总让他感觉背后森冷,话说事情怎么到了这步田地,我刘粲然到底做错了什么?
六个时辰后,月上中天,众人终于到了“玉孟魔龙岭”北麓,此间山麓尽数为冰雪覆盖,松柏成涛,但在山间的不少地方,树木尽数枯死成斑,粘滞的黑气萦绕其间,众人在裘道成带领下,沿着山路蜿蜒前行,刘粲然走在队伍中间,只觉得身后灰袍中人,全身颤抖,但却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兴奋。
此獠极不寻常。
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但那微弱的气息稍纵即逝,待到他四下查看时,只见得脚下有一枚两寸长的细小冰凌,与周围格格不入。他瞬间明白了方才那种熟悉的感觉来自何处,趁着整理长靴的空隙,暗自摄起那枚冰凌,将其藏入袖中。
这或许是自己逃离此间的唯一机会。
…………
力宗,真武城,余小正的私宅。
“想都别想,没有我姐,只靠我的薄面,你一个正主都见不到。”只有余小正一人在,他一点面子都没给江枫留,“何况,风师叔已经放了话,余家谁也不能参与此事,要将宗门的利益放在首位。”
有这事?是佯装正派,还是另有所图?
江枫心中惊讶,但看余小正应该不是在扯谎,随口问了余小曼的去向,得知她已经赶奔巨阙城,筹划余家的商铺,便知道此事想要继续依靠余家发力,应是极难。便弃了念想,准备告辞离开,余小正却一把拉住了他。
“快帮我出个主意。”未等江枫拒绝,他便挽起衣袖,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向江枫控诉起自己的未婚妻,尉迟柔然的恶行。
“听起来,似乎是你自己挑的。那有什么好抱怨的,不是有那句话么,自己炼的丹,含泪也要吃完。”
“别开玩笑。”余小正面色灰败,“我可是真心的向你求教。”
“我哪有什么经验?你这是找错人了。”
“怎么可能,你不是传言中的第一渣……”余小正停了下来,忽然赔笑道,“我的错,我的错,其实也是我姐让我来请教你的,不管怎么说,你应该算是过来人。”
你姐就这么看我?江枫心中哼了一句,“办法也是有的,不过有什么好处?”
“就一个主意,你还要什么好处?”余小正不满道,慌忙摆手,“要说巨阙城的事,我可帮不了忙。”
“尉迟家听说是御兽世家,是么?”
“是,不过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余小正眼前一亮,“难不成你要去尉迟家求亲,让尉迟柔然转而嫁给你?”
江枫无语,倒吸一口冷气,“替我寻一本御兽方面的典籍,并非普通就可买到的那种。”
“这不是偷么?”
“你和尉迟柔然既然已经定亲,就是一家人,一家人的事,能算偷么?”江枫试图宽慰余小正。
“这没什么区别。”余小正也不傻,思忖片刻,“我可以寻机帮你复刻一份出来,但这需要时间,三个月内,如何?”
“好。”江枫笑笑,“我三个月后,告诉你如何做。”
“那你只能替我收尸了。”余小正嘟囔道,“婚期将近,时间所剩不多。看在我姐的份上,你先告诉我便是了。”
你姐那么看我,我才不告诉你,江枫心中忍不住腹诽道,不过余家的关系还是不能断,至少余小正答应的还算爽快,并非无利可图,江枫便不负责任的随口胡诌道,“她既然打你,你打回去便是,只是别打脸,准备好伤药就是了。尉迟家不好得罪,但你余家不也是一样么,两家只是求个联姻,没指望你们真能幸福。”
“你这话真是粗俗。”余小正撇撇嘴,“给的什么鬼主意,你这是想拆散我们,虽然于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我只有这个主意了。”江枫也摊开手,示意自己无能为力,“不过记得,离婚前将那御兽的典籍拿到手。”
感觉被他骗了,江枫走后很久,余小正才咂摸出味来,不过这个方法也可以一试,说起来打女人,也是朝着渣男的路上越走越远了,江枫这小子,果然没什么好主意,姐姐不选他,想来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
萧家。韩立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任命书。
第四百五十三章 新的一页
摆在眼前的是河池城副城主的委任状。
韩立曾经去过这个地方,因夏河古道淤塞的一汪水面而得名。位于龙祥城东南,巨阙城东北,与两地的距离,均不足四十里。被委任到此地为官,着实与他之前的期待不符,他本以为,自己会在整合后的龙骧军中担任一个不高不低的职务,并渐渐累积军功,最终像萧家的一众地级元老一般,执掌修士战阵的一方权柄。
不过得了这纸任命,他还是乖巧懂事的去谢了诸位“长辈”一番,作为萧家的女婿,他的地位不高,但作为地级修士,他与很多人,其实可以以平辈道友相称,但他还是刻意保持了低调,因为此番他在不少人眼中,瞥见了些许怀疑。
我似乎并没有做什么错事,直到与自己还算亲厚的隋家家主隋剑锋暗自点醒他,是因为那个浅山宗掌门江枫的缘故。
那关我什么事?
我们只是一面之缘的点头之交而已,甚至都算不上,韩立心中不禁腹诽道,随即想到对方和自己的确有些共同之处,他也曾经听闻并亲见萧明真和江枫的牵扯,并且得知前者曾在家族内推荐过江枫,参与石阡盟会,这是一种风向般的殊荣。但最终,江枫的表现欠佳,并没有割舍旧爱的勇气,与“萧家女婿”的身份失之交臂,并且还因招惹白家的待嫁之妇白若熙,声名狼藉。如此行径,引发了家族内的种种质疑,而原本会得到重用的自己,也面临再次被考察的局面。
即便炼丹术再高超也没用么?
韩立心头登时涌出些许不满,但未有半点挂在脸上,他知道即便是这河池城的副城主之位,也算得上是一种升迁,没有萧家在背后支撑,号称只留精锐,实则变相洗牌的龙骧军中,恐怕难以得到与之前相敌的位置。
“河池城的副城主年岁已高,并且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十八年,很快就要荣退了。”隋剑锋不失时机的提点道。
“他是白家的人。”另一句话颇有告诫的意味。
“外放升迁更快,如果你能有些建树,修为又能更进一步,等到风头过了,调回龙骧军并不算难,毕竟你丹成八品,前途不可限量。”隋剑锋将韩立送来的八百年份的“辛都七叶蓼”收好,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到时候我会帮你运作,河池城相比龙祥城位置更佳,紧邻商路,想要有些收获,想来是不难的。”
紧邻商路,那发卖药草,交换修炼资源似乎也容易得多,只不过仍需要遮掩一二。韩立登时有了明悟,目光勇毅,自信溢满周身,坚定的说:“定不负隋叔所托。”
倘若能早一日登临城主之位,倒是可以考虑筹划自己的班底了,凡事均有赖于萧家,便会一直被动,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韩立暗想道。只不过,既然考察仍将继续,那一定有看不见的眼在盯着他,至少最近几个月,要万分谨慎才是。当然,利用风师叔那个挂名弟子的身份,或许也能提前做点什么。
说起来,也是那个江枫害自己绕了个圈子,只是此番变故,又焉知非福呢?至少这个位置,在驾轻就熟之后,行事比之前在军中要自由方便得多。
…………
江枫从余家回来,便直奔楚家,并未见到楚弈鸣本人,却从管家黄东那里得来了最新的消息。
“六少传话过来,说方家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但他还需要做些善后工作,您如果着急的话,可以直接去东极城寻他。”
去东极城?在余家没有得到任何帮助的江枫,思忖着是否要去白家碰碰运气,如此,便必须去东极城走一遭了。
也罢,江枫谢过,交代了英歌等人一番,便独自上了最近一班兽船,直奔东极城。这还是他自从执掌浅山宗以来,第一次来到力宗的宗门所在地。相比真武城半山半城的格局,东极城建在一处高耸的巨大台地之上,东西南北,共有十二处城门,其中八处,对外来修士开放。
在来往的兽船上,作为首次到访东极城的修士,江枫被告知,城中六分之一的地盘已经划给了龙骧军作为营地,未经许可不得擅入,听起来,力宗高层似乎汲取了前任掌门朱谦牧遇袭事件中,修士战阵未能建功的教训,痛下决心改革了。思及此处,不由得感慨良多,暗道恐怕不止是力宗本身,就连周边各宗的掌门,此刻恐怕也会暗自警惕,将修士战阵的控制权牢牢抓在手中,并提升其机动性,以便随时能形成战力。
也不知道萧明真在不在那处营
地之中,兽船缓缓下降的途中,江枫极目眺望,但除却营地中腾起的五色烟雾,什么都看不清。
不知道她此时在做什么,过的怎么样,是否已经走出了自己酿就的那团阴霾。江枫心头惴惴,想知道,想窥见,但却毫无办法,只能任那缕挥之不去的关切,飞入云端,融入到那渐渐压低的彤云之中,此时朔风稍定,眼见一场暴雪将至。
…………
力宗,东极城,龙骧军的营地之中。
萧明真一身麂皮劲装,与十几名军士一同在军帐后列阵,操练着旗语符号,虽然传音是更方便快捷的方式,但并非每名修士都有这方面的专长,或者愿意牺牲一个技能,去学习这种辅助技能,何况,在混乱的战场上,让掌令使对每名修士传音,也是不现实的,只有每名阵中的修士,都习惯于跟进掌令使的节奏,才是上上之选。
“速度太慢!”
严厉的苛责响彻在萧明真耳畔,随即她便感受到一股浓重的地级威压,不算锐烈,但显浑厚。只在一息间,那高大的身影便闪现在她身侧,正是小队尉官何方遒,抵近在侧,萧明真能感受到对方深沉的呼吸声。
“行事果断,一息之间,便是生死!”
“是!”萧明真朗声回复,如同在场的其他修士一般。
“继续!”
何方遒继而甩出一件浓烟缠裹的法器,那灰濛的颜色随即遮掩了众人的目光,甚至神识探测也受到了不小的限制,掌令使的动作,也因而变得模糊起来,此时,只有距离掌令使最近的修士,方能窥见准确的指令,并做出正确的回应,其他人则会参照他的行动,将指令扩散,这是仿照真实情况而做的演练。
萧明真左手边的壮汉向左前方腾挪跳跃,祭出手中的钵盂,做攻击状,而右手边的黑面小子则相反,向后连退三步,打出一道水盾符自保,两人对命令的理解完全不同,这让萧明真登时慌了神,手册上说的不是应该跟随身边最近的人行动么,怎么会这样,我到底应该学谁?
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一把铁剑直奔自己面门而来,下意识向后急退,那铁剑却来的甚急,仓促之间,她不得不分心将灵力注入袖中的“枭纹铜钟魂蛊”,借助【灵跃】技能,闪现到一旁,躲开了那紧随而至的铁剑。
然而一股苍白冰冷的灵力,裹挟着那铁剑再次袭来,她只得再次分心动用【灵跃】,几次三番,却发现自己已遁出了圈外。而这,明显是违反了守则上的第三条禁令。
“无论你们是否看清了旗语,都应该立即做出决断,是攻是守,都胜过坐以待毙。” 何方遒的声音再次响起,浓烟散去,地上已然有两女一男被铁剑逼得毫无退路,而萧明真,便是第四人。
“出圈!记大过一次,罚铸炼云晶石一百枚。”
“我根本不是战修!”萧明真委屈的辩解道,以她的灵力,只能铸炼云晶石六十枚,这意味着,她必须要服用快速恢复类丹药,或者干脆不顾杂质入体的风险,直接使用三阶灵石补充灵力。
“喊出来,对方会饶你性命么?”
剑眉扬张,短发如芒,何方遒目光炯炯,仿若能洞察一切心机,他根本没去管萧明真的辩解,“记住,我训练的军士,一定要记住两条,第一条,活下来!第二条,还是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有机会将对手踩在脚下!”
哼,有什么了不起,谁不知道你之前带队的军士,都死在了龙祥城,萧明真忍不住腹诽道,心中正有百般不平,却感觉对方锐利的目光扫来,心中登时一寒,她知道这是杀戮血气的威压,赶紧银牙咬紧,用刚强将不满的心机尽数埋藏,生怕对方把一百枚的惩罚提升到一百五十枚。
“听说了么?”
待到训练结束,因铸炼云晶石累成一滩烂泥,感觉筋脉寸断的萧明真正要休息,小队中甚是健谈的女修赵令昭低声传播起了小道消息:“那个何尉官,之前带的十二人小队,曾经配合围杀了一名金丹中期和三名筑基圆满。”
“不是说都死光了么?”另一个略有壮硕的圆脸女修插嘴道。
“男人婆,你不知道,小队全灭是因为对方元婴修士的一件法宝,正中了小队的中心,不过,当时还是有三人有机会逃走的,但他们为了保护何尉官,豁出性命将法宝打偏了。”
“我说他脸怎么这么黑,感情是沉淀了兄弟们的友情。”被称作“男人婆”的圆脸女修没
心没肺的笑道,“可惜了,俊朗的模样我本来是很喜欢的。”
“你没有机会的,还是考虑考虑我吧!”另一个芦柴棒般的女修靠了过来,食指撩起圆脸女修肥嘟嘟的下巴,“男人婆,我今晚给你留床好不好?”
众人顿时嬉笑成一团,营帐中登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氛,但全身酸痛的萧明真却没法融入其中,她只能暗自扣紧了袖中的“枭纹铜钟魂蛊”,体味那丝清凉。
每个男人,都有不同的故事,就像陈年醇酒一般,只是有的清冽,有的辛辣……她忽然想起了曾经在那古井中看见的金光,话说,又作何解呢?
昏昏沉沉间,忽然听得一声刺耳的哨音,她赶紧睁开眼,却见周围的女修都已经整理好了袍服,快速向账外飞掠而去。
她不敢有丝毫怠慢,实际上她累得根本就是和衣而睡,紧随众人一同向外急掠,却见呼啸的风雪之中,五队不同的军士,正在齐膝深的积雪中集结。
“夜袭演练!”
她只听得一声熟悉的男音,却见那尉官何方遒已经率先御剑冲天而起,宽阔高大的身影,宛若激荡破空的流光,倏忽间,便融入到那漫天的风雪之中。
…………
同一场风雪之中。
江枫第三次抖落身上的积雪,终于在西门大狱门口等来了方金禄。
他不是第一个出来的,也不是最后一个。见到江枫来接他,他只是仰头看了看飞舞的冷雪,吐出一口白气,“我又欠了你一个不小的人情,虽然整个方家都欠你的,但你知道,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你和他们相比,只是更没有节操而已,江枫忍不住暗忖道,不过这正是我眼下看重的。然而此情此景,不适合说的这么直白,见方家的家主方清谈也走了过来,便止住闲谈,却听对方道:
“江掌门之恩,方家三代铭记。”
“客气了,没有楚家居间周旋,在下也做不到。”
江枫自然不会把解救对方的功劳尽数归于自己,方清谈应知道是楚弈鸣在出面斡旋,但也应知道是江枫在暗中发力。
方清谈没有继续客套,他知道自己与江枫没有什么交情,能与这个浅山宗掌门搭上话的,应是眼前这个不争气的侄儿方金禄。说到不争气,他自然也明白方家此难,并非是因方金禄的过失导致,而是李家觊觎方家在真武城的生意,趁着自己后台陨落的时机,骤然发难,想不到之前的结亲之举,竟然只是为了麻痹自己,这李家,倒是思虑长远,相比之下,我简直是白活了百年。
“也罢,以后但凡有用得着老朽一家的,江掌门尽管张口。”
“不知道方道友,可否为家族之人谋划去处?”江枫眼前陡然一亮,他觉得这是个招贤纳士的好机会。
“我们方家,一直以阵法炼器一道为生,故此,我打算将家族尽数迁移到力宗西南的南宫家族,那里有三阶灵地,洞府也可以自由租赁,又毗邻巨阙城,想来以后也会发展得不错。”
原来如此,方清谈刻意提及了“三阶灵地”,想来也是要断了自己继续劝说的念想,江枫心中喟叹一声,暗道人才难得,浅山宗的小庙,容不下这尊大佛,否则,浅山宗在炼器阵法一途,倒是有更进一步的希望了。至于现在,只凭器符长老赵文君和水云旗,虽然能挣些小钱,但想入主流,还差得远。
“不过金禄说他要留下来。”
江枫一愣,随着方清谈的目光看向方金禄,发现对方也是一愣,心道原来这是个临时的决定,却见方金禄撇了撇嘴。
“好,留下来就留下来,左右跟你们走,也没什么好脸色看。不过……”
“不过什么?”方清谈面色庄重,让人感觉像是生死别离。
“不过我表姐袁梦竹,也要留下来。”
“没出息的混球!”方清谈哼了一声,又和江枫行礼致歉,说了几句感激的话,便踱进远处在风雪中等待的人群中,不一会儿,便有一名红衣女修跑了过来,正要一头扑入方金禄怀中,却发现江枫在侧,顿时进退两难,有些扭捏。
“自己人,不妨事。”方金禄低声道,一把将表姐袁梦竹揽入怀中,拂去了对方肩头的落雪。
你才是自己人。
江枫别过头,没去看两人依依难舍,宛若无人的模样。心中琢磨着,这方金禄,到底是收入宗门好,还是暂且留待别处呢?
第四百五十四章 单向联络
“说好了,我可不会加入你那穷宗门。”未料想江枫还在犹豫,方金禄倒是直白爽利,“我偏要留在力宗,做出一番事业,让那些老顽固看看。”
呵!你这小子听起来倒是挺有骨气的呀,江枫熄了那一丝还在犹豫不决的念头,“按照两家和解的约定,你没法留在真武城,准备去哪?”
“我准备先歇一段时间再做筹划,不过我师姐倒是需要找个安稳的所在,不能和我风餐露宿过苦日子。就加入你浅山宗如何?”
“不,禄弟,我要跟你走,我不去浅山宗。”声音甘甜细腻,让江枫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赶紧拂了拂身上的落雪,避免尴尬。
“别担心,梦竹,我知道你的想法,江掌门不是传言中的那种人。而且,我一有空闲,便会去浅山宗看你的。”
“那好吧,禄弟,我全听你的。”
女修含情脉脉的倚在方金禄怀中,小心的为他整理微湿的衣领,两人如漆似胶的仪态,让江枫无所适从,心道你们两个在大庭广众之下,能不能注意些,而且我传言中到底是哪种人,姑娘你是不是有些误会,况且我浅山宗虽然破落了些,但也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怎么变成你们二人商量了,就你们这等资质……
他不由得动用“分相术”查看,却见方金禄乃“太古铁穹指”,一等一的炼器阵法类法相,而这名曰“袁梦竹”的女修,法相乃是“红枫青玉杖”,也算是不错的战斗类法相,但修为却只有灵级五重,考虑方家应该不缺修炼资源,当是典型的不求上进。
这法相着实不错,江枫不由得抿了抿嘴,暗道一声可惜……
“禄弟,你看呐,他在看我!”
“梦竹,你误会了,江掌门那是在等你的回复。加入宗门怎么能不经过掌门同意呢?”方金禄给江枫打了一个眼色,江枫只得正色道:“袁小友,你可否愿意加入浅山宗呢?”
“嗯,既然禄弟希望如此,我便同意了。”袁梦竹低声道,脸上稍微庄重了些。
有了最基本的认同,三人一同回到方家临时入住的客栈休息,方金禄离开了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又敲响了江枫的房门。
“多谢了,方才给足了我面子。”方金禄不断的打着哈欠,似乎有些操劳过度。
“下不为例。”江枫可不想让步太多,不算这次的恩情,方金禄还欠着承诺没有还清。
“说吧,让我干什么坏事,无利不起早,你此番救了整个方家,总不是想积善成德吧,这对你洗脱污名也没什么好处。”
“你知道那是污名?”除了楚弈鸣,江枫还第一次遇见个明白人。
“当然,白若熙是什么人,何等出身,我方金禄虽然没见过,但也听说过。她怎么可能看上你这个穷掌门,还给你生孩子,最后又殉情?”
江枫语塞。
“算了,彼此彼此。”
“怎么个彼此彼此?”江枫心道我和你不能比,至少我还知道大庭广众下的分寸,修士的仪态,都被你炼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和我师姐是真心相爱的。”方金禄看出了江枫的鄙视,一本正经的道,“你可别误会我另有所图,不过,私下里讲,是有个不错的妙处,”他凑了上来,低声道,“她很有钱。我舅舅家的几处产业,都在她手里,对于我东山再起很有帮助。”
“怎么样?人财两得,这很圆满。”方金禄得意的抚掌笑道,“只不过世间诸事,不能都尽善尽美,这回被李家阴了一次,我早晚要报这个仇。”他脸上的狠戾稍纵即逝,“直说吧,让我做什么,和之前所欠一并还你。”
“那个东博城灵地的传送阵研究的怎么样?”江枫随手打出一道隔音符,虽然此处只是间平淡无奇的普通客栈,应该不足以引起他人的窥探。
“七七八八,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变故,应该可以试验一二了。”
“这个东西你看看。”江枫将得自楚门镇鱼潭的阵盘拿了出来,“或许有些帮助。”
“这……”方金禄黯淡无光的双目顿时有了神采,拿捏琢磨了片刻,“这阵盘似乎只有在特定的地方才能激活。”
听起来不像信口胡诌……看来给你看是没错的,江枫心中暗道,“此阵盘涉及一个远程传送阵,具体通往哪里,我还不知道,也许是天元南陆。”江枫的判断
得自何玉的供述,只不过并没有办法验证真假,“你既然要休息一段时间,就先去我浅山宗的楚门镇等我,暗中琢磨此阵盘的妙处,但万万不能先行尝试。”
“我懂了。”方金禄抬起头,疲惫之色一扫而空,“江掌门,看来你所谋不小啊,此等贩卖私货的重罪,我这条命,十有**会搭在里面。”
“我可没说要在南北两陆之间干私运的勾当。”
“财帛动人心。”
“只要你肯帮我,此事之后……”江枫想着将两人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说不贩卖私货,他不敢保证自己未来能禁得住诱惑,但此时尚不知晓阵盘通向何方,所有预测都言之过早。
“此事之后,”方金禄却骤然压住了江枫想要将阵盘抽回的手,“我们就是真正的朋友了。此等共富贵的机会,自当一同分享。我忽然改主意了,不留在力宗,再想想那点仇怨算什么啊,从今天起,我就跟着你走了,我还可以发下灵魂誓言,永不泄密。”方金禄双指指天,一脸诚恳,“但你也一样,不能过河拆桥。”
我这是误解你了啊,方才你那点骨气呢?
江枫心中一惊,不过旋即稳住心神,暗道此等违禁之事,的确是需要方金禄这样唯利是图的人。想了想,除却方金禄之外,现在的确找不到更值得信赖之人,便让方金禄先起了誓,自己也许下了“任何时候,不谋他性命”的灵魂誓言,将阵盘留给方金禄,嘱咐其诸事小心,先行低调在楚门镇潜伏,只等自己的单向联络,并且不能和师姐袁梦竹同行。
这郎情妾意的两人,还是太招风了,江枫可不想因此出了纰漏,第二日,给袁梦竹写了封书信,令其单独前往东湖郡,寻镇守周星安排职务,伊自然一百个不愿,直到方金禄出马,劝说了一阵,才欢天喜地的前往。
一物降一物。
江枫也没有同方金禄同行,他打算去白家看看,是否能解决灵笼商会的事。楚弈鸣也未再见,不能当面致谢。不过江枫记得他的恩情,不会让他白做,事前已经留了一封书信给管事黄东,将那归隐在毒泉沼泽中的筑基修士蒲留川的线索告知他,同为溟沧派修士,或许楚弈鸣能想出办法说服他,至于是否会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便要楚弈鸣自行斟酌了,多一个心腹可用的机会,想来还是弥足珍贵的。
虽然这线索的价值和帮助解决方家的事并不对等,但好歹算一件“回礼”,江枫没打算和楚弈鸣锱铢必较,听闻那钟山现在也能帮上他不少忙了,心中倒是也些痒,思忖着是否应该再寻几名修士,安插到楚弈鸣这里,即便别的锻炼机会没有,借楚家的便利用用灵地,也是极好的事。
尤其是宗内几名玄级高段的修士,比如传功长老魏若光,宗内缺少高阶灵地,想来也极大的限制了他修为的提升,而西海灵墟这样的机会,并不常有。说来加入金城盟后,清禹宗的灵地也可以分享,有机会,倒是应该讨教一二,看看能否白用。
…………
赤龙门,“玉孟魔龙岭”北麓。
冯既明气息尽数内敛,藏身于一处避风的厚重积雪中,念头却与远方的那枚缓缓移动的冰凌相通。之前,他花费了一些功夫,才找到了“前往巨阙城考察”这样略显蹩脚的借口,从御风宗霜居城脱身。之后,经由赤霞门时,又借口拜访一位老友,独自脱队,与属下约定在力宗东极城会面,再一同前往巨阙城。
好在身为庶务长老,此支队伍中地位和修为最高的人,一众手下并没有拒绝的权力,他便星夜兼程,直接绕路进入力宗,再潜入赤龙门,到达这处由“良渚”指定的所在。为此,还差点与力宗的巡逻队起了冲突,以他这种修为,在外宗妄自飞行,实数冒犯之举,要不是他遁速极快,想必会被看破身份,到时候在宗内想要说清,倒是极难了。
该死的规矩!
心中不由得怨气横生,却觉察出那冰凌再度远去,又一次进了一潭黑气涌现的无名洞穴,他只得从藏身之所离开,向着前方众人的方向又前行了半里,重新找寻了一处合用的所在隐遁下来。原本他到此间,是想立即大范围探索,但却不经意间发现了刘粲然的踪迹,并且从刘粲然与几名同行者的关系来看,他发现对方似乎被裹挟至此。
这个于他而言,没有什么干系,刘粲然的安危,冯既明其实一点也不在意,重要的是,他们在找什么
,是不是与自己寻找的东西一样?
“良渚”的指引并不是一直伴随更新的,石球之上的消息,自从进入赤龙门地界以来,也只变了两次,冯既明猜测,这有两种可能,其一便是这来历不明的“良渚”,对自己并不完全信任,其二则有可能,“良渚”自己也不知道具体的地点,要根据石球的感应,不断调整指令方可。
这种单向联络,无法当面沟通的感觉,总感觉处处掣肘,冯既明为此心中甚是压抑,正如自己现在对于刘粲然的暗示一般,得不到任何回应。
再等等看,毕竟有人在前探路,即便有危险,也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冯既明在心中和另一个声音争辩了许久,便再度隐遁在积雪之中,这一行人方才从那洞穴之中,似乎什么都没有拿到。
看起来,虽然可能知道需要寻找些什么,但并不确信具体的位置。此刻,他真希望刘粲然能快步飞掠过来,与自己分享下已知线索和洞内的见闻,然而除却感知到冰凌有些温热之外,冯既明毫无所得。
…………
另一边,刘粲然吞下一枚丹药,缓解了下经脉中的滞涩。
洞穴中鬼物散发的阴寒之气,让他很不舒服,不过好在鬼物虽多,但大多并不强大,尽管没有合用的法器,然而只需动用地级的力量凌压,便能略微镇住鬼物,动用其他法器将其灭杀,何况,队伍中那名隐在袍服中的修士,手段非凡,似乎专为杀戮鬼物而备,大多数鬼物,在其手中都很难承受两合之力。
此人是的黄龙派的掌门左子禅,这是冯既明通过冰凌告诉他的。在众人修整的间隙,那冰凌偶尔会悄无声息的化为水渍,告知他一些对方发现的秘辛,比如裹在袍服中的另一人,并非普通的修士,而是死而复生的半妖之体,不得不说,冯既明的观察力,比自己要敏锐得多。
刘粲然很想找机会和冯既明聊聊,如果他愿意帮忙,自己遁走的想法,多半能够成真,但那冰凌只能单向联络,完全无法传达自己的想法给对方,故此,他只能等,他相信冯既明千里迢迢来到此间,并非偶然,定有自己的目标。
难不成,也是那处裘道成所言的无名墓穴?
原本,他以为裘道成是知道具体地点的,现在看来,他只知道在此山麓之中,某处鬼洞的深处而已。方才的数次尝试,无不说明了此点。深吸一口寒气,混乱的思绪旋即清明了很多,刘粲然眼角余光瞥见左子禅起身,上前几步与裘道成耳语了片刻,两人便单独出了队伍,到了数十丈远的一处台地上眺望,低声争辩了一会,随后,左子蝉单独回归,将与他同行的那名半妖独自唤出,塞给他一枚小巧看不清具体种类的法器。
“好。”
刘粲然听得一声深沉晦涩的应答。随后,便见那半妖飞掠到半空,将手中的法器一口吞下,顿时,粘稠如水的黑气,从他周身各处窍穴奔涌而出,身上的袍服顿时被溶蚀一空,露出彤红健硕的身体,以及猩红的双眼。在他异常宽阔的肩膀之上,更是多了两团拳头大小的肉球,每枚肉球上,都骤然生出一只长满锐利尖牙的嘴。
众人无不慌乱,就连刘粲然也猛然站了起来,向后连退了数步。
“稍安勿躁,宋道友只是身怀异术,并非邪物。”裘道成朗声喝道,不得不说他的话非常有效,除却刘粲然之外的诸人,随即面色平和了许多,只是他们眼中仍残存疑虑,但却不再有惊惧。
这个时候,那两团肉球忽然脱落,发出刺耳的嘶鸣,向着远方飞掠而去。
“跟上!”
裘道成第一个御起飞剑,与方才的仅凭地级修为飞掠不同,他这把飞剑之上,涌动着灿金无暇的光芒,左近游离的黑气,顿时被灼蚀一空。
刘粲然下意识的又退后了两步,正要琢磨是否趁着众人追随那诡异的肉球,逃离此间,却感觉袖中的冰凌陡然脱落,溅落在地,化为一滩扭曲的文字。
“跟上”
好吧,瞥见疾行的裘道成忽然回望了自己一眼,刘粲然知道此时逃脱成功的概率不大,便佯装疲惫的缓缓御起飞剑,趁着流光吐露的间隙,将那重新凝为冰凌的传信之物摄入袖中,追赶众人而去。
…………
力宗,东极城。
江枫在白府呈上拜帖,不一会儿,便有位眉目含笑的老者,引他入府。
第四百五十五章 进退两难
“若熙的事情,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我就差披麻戴孝亲自为她送行了,白府之中,刚刚安坐便被白世铎问及这种问题,江枫不禁有些火大,暗道你明明知道我和你女儿没什么瓜葛,干嘛死咬着这事情不放,不过想想自己也是借着这个由头牵扯,来此碰碰运气的,彼此彼此,也别互相拆台了,于是乎心中那点腾起的火气陡然熄灭,只得犹豫了片刻,吐出一句不疼不痒的话来应付:
“我已经将她葬在罗川一处风水极佳的所在,面朝力宗方向,希望她能安息,早日投生到富贵人家,他日再赴大道,也能如顺水行舟,不再那么艰难。”
“此事我有耳闻,你办的不错。”白世铎示意接引的管家和侍者退去,面色随即变得庄重,“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简单的了结。”
那你想怎样,江枫不禁眉头微皱,心道你给我的白若熙的日记,明显是复刻的,想必原件你留着,应该知道造成今日后果的始作俑者乃是金光阁元婴修士秦九贞。
“此事牵涉甚广,想必白长老应该明白。”没有旁人在侧,江枫也懒得用“岳父大人”这类亲近的称呼。
“这涉及你的清誉。”
事到如今,我还哪有什么清誉可言,只不过我是浅山宗掌门,即便再不堪,关起门来,在宗内不会有人诟病而已,江枫对此颇有觉悟,却见白世铎嘴角略微抽动,“如果能给秦九贞一些教训,我想白家便欠你一个恩情。”
那你怎么不去做,江枫心中下意识的反问道,话到嘴边便软了下来,毕竟自己的事情还没提半句,“秦九贞乃元婴修士,此番又得了朱掌门的天道,一时风头无二,恐怕并不容易对付。”江枫实话实说,心道完全做不到的事情可不能头脑发热,随性夸下海口,便继续解释道:“浅山宗地小贫弱,即便地阶修士,也只得我一人,对付金光阁,实乃以卵击石,白道友所托之事,在下着实难以办到。”
“嗯。”白世铎却只哼了一声,闷头品茶,许久之后才瞟了江枫一眼,“你跑到东极城,是有事求我?”
“有关巨阙城商铺地皮一事,在下想谋得一份机会。”
“在下实在难以办到。”白世铎赌气般扔了茶盏,将江枫方才的答复,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这让江枫不禁心头一颤,嘴里顿时充满了难以言明的味道。
“你看,交易就是这般纯粹,总要有人先表现些诚意才行。”白世铎起身,在宽阔寂寥的厅堂中踱了数步,忽而怅然道:“若熙的事情,我知道与你无关,甚至也能料想到,你现在很后悔,为什么会当初一时心软救了她,而我一样后悔,没在她还活着的时候,给予她足够的关心。但现在,你我,都已经没了机会。”
“只能说,你我都是可怜人,我只是不想独自感伤而已,要怪,便只能怪你去妄自招惹,这,便是因果上的牵扯,待你在地级境界停留久了,你便会明白,这些牵扯无处不在,要么避过,要么了断,方能心境无尘,有所进境。”
我应该谢谢你的指点么?江枫心道但凡有机会,我更希望你独自感伤。要知道,我连白若熙的裙装都扔进衣冠冢了,生怕有晦气残留附身。
“你应该谢谢若熙,这让你有了进白家门的机会。”白世铎回望江枫,原本静籁的目光中竟若星火般灼灼,“我的要求也不难,一命还一命,一年内,我要秦家人的一条性命,但至少要有金丹修为。”
嗬,我储物袋中现在就有秦逸璠的尸体,不过那本来是给涂山留着的,要不是看白世铎神色沉静,江枫都以为他提前知道此事。
心沉似水,江枫忽然觉得如果自己手头不是恰巧有的话,那么答应此事,自己便和为报复自己,而伤及无辜的孙英龙和刘泗疆这种狂徒没什么区别,正思忖着得失,白世铎给出了自己的条件,“对应的,我会帮你运作一块巨阙城的地皮。但是,不能冠以你的名号,你和浅山宗也不能拥有店铺的股份。”
“为何?”江枫心道此事要是办成,其实“一成”份额我也不觉得少,除非协议上写着赔了要倒贴钱。
“因为你是我的女婿。”
我呸!江枫无语,心道这个假身份什么时候也成了“掣肘”了,却听白世铎继续道来,“我知道这地皮你不是自己用,浅山宗根本没有那个实力经营。但具体是谁用,我不关心,只不过不能牵连我便是。”
“也不需要我奉
上什么礼物致谢?”江枫直言道,他对此甚是怀疑,暗道白世铎怎么可能不喜欢灵石,他这么刻意低调,是为了什么呢?真是看不透。
“大可不必,此事对于力宗,并不是坏事。而且,一旦经营不善,我随时可以想办法收回,或者制造点小麻烦。”
这……江枫登时有所悟,暗道巨阙城看起来像是个商机无限的所在,但实则也是个局,一旦深陷其中,反而与力宗的利益部分绑定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点,倒是一手高超的棋,自己应该学着点,并且,一旦力宗想要要挟来者,只要不是犯了众怒,相当于也多了一道拿捏的手段,只不过在利益面前,大家不自觉的忽略了这把双刃剑而已。
既然没有额外的条件,江枫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左右即便出了纰漏,也是灵笼商会来应付,白世铎可能有一点误会了,就是他以为自己和这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实际上自己也不过是本着做“掮客”获点小利的想法来此碰碰运气,另者,他定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他报仇的条件,那便没什么压力,当然现在交出来,恐怕对方多半会反悔加价,故此,还需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才行。
另者,此间商铺,自己和浅山宗不能入股,倒是有些麻烦,想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在回真武城的兽船上安歇时,他很快便有了一个想法的雏形。
…………
齐国,宁海郡。
接到了师兄齐玄榕传书的晏殊佳,将文书前后看了三遍,才终于安下心来。
看来江枫已经没事了,度过了难关,还被九老头中的许福宁收为亲传弟子,虽然以他的资质,“亲传”这两个字值得斟酌推敲,但至少听起来是件好事。
只不过,被卷入了袭杀力宗掌门朱谦牧一战,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呢,这文书只是提了一句,并没有任何细节,回想当时那种心悸的感觉,他多半受了不轻的伤,恐怕古宝永恒之塔也受了不小的损伤,时至今日,她已经很难体味到古宝的呼应,这在以前,只需她小心从事,多半是能得到些许回应的。
齐师弟要是在就好了,这样便可以亲自问问。
晏殊佳念及此处,却登时有些尴尬,对啊,我已经明确拒绝了齐师兄的好意,又怎么能指望他能再帮我呢,能尽心尽意的帮我调查江枫的事,已经算是超越了普通的友谊,晏殊佳,你已经心有所属,又怎么可以这般贪心?
这个时候,她灵感忽然有所触动,听到府前有些许谈话纠缠的声响,正思忖着前往探视,却见一人不顾守卫阻拦,直接奔了过来,正是师兄齐玄榕。
“镇守大人,他?”守卫只有练气修为,明显不是齐玄榕的对手,另者,齐玄榕身上这身特制的公务袍服,也有一定的威慑力。
“你们下去吧。”晏殊佳又惊又喜,心中却愧疚更深。
“师兄,你怎么来了?”晏殊佳随手将案头一本经书压在文书之上,微笑着问道。
“我的文书你收到了吗,其实我本想亲自送来的,但突然有了公务,让我去北遂城,便耽搁了。”
“哦,我已经收到了,多谢师兄帮忙。”晏殊佳本想说更多感激的话,却发现话到嘴边,不知从何谈起,毕竟上次的拒绝,她已经为对方和自己,划了一条明确的界限。
“那就好,收到就好。”
齐玄榕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受到上次被拒绝的影响,“我来是告诉你,你师父齐正风正在来的路上,我在中途遇见他,他似乎很不高兴,所以便赶紧来告诉你。”他话音刚落,却突然眉头一皱,“不好,他已经来了。我得先走了。”
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正要飞掠出去,却感觉一股劲力扑面而来,拦住了自己,他赶紧一旁侧立,面上陡然变得庄重,“齐师叔好!”
“嗯。”齐正风面色冷峻,斜瞥了一眼,“怎么又是你小子?”
“师叔,我是办差路过宁海郡。”齐玄榕一脸诺诺,“中途听说晏师妹在这里担任镇守,故此来打声招呼。”
“嗯。去吧,替我向你师父问好。”
“是!”齐玄榕没敢犹豫,一飞冲天,片刻便没了踪迹。
“师父!”晏殊佳赶紧过来行礼。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
“徒儿万万不敢。”晏殊佳不知道这句话从何而来,旋即想起来齐玄榕给自己的调查报告,江枫参与了袭杀朱谦牧一战,而自己也感
知到古宝气息的隐遁,这里面的内情尽管不详,但会不会和永恒之塔有关联……
“那说说吧。”
齐正风气息深沉,坐到了晏殊佳的位置,看得晏殊佳心中战战,生怕师父将那本挡着的经书拿走,发现调查报告的秘密,好在师父似乎并无此意,却听对方黑着脸道,“永恒之塔的秘密,为何要瞒着我?”
“我……”
晏殊佳顿时语塞,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对的,但这件事又从何谈起呢,是从元楚遗迹初识开始说呢,还是从乱石海雪岛相遇,抑或是七盟混战,再入遗迹开始陈说呢,这听起来差别很大,不善于扯谎的晏殊佳顿时毫无头绪,心道要是江枫在就好了,一定会想办法圆说,可惜师父根本不可能让他来齐国。
“说!”齐正风根本没给晏殊佳编谎话的机会,“说实话,否则我立即将你逐出师门!”
这……晏殊佳面露难色,缓了数息,这才从元楚遗迹初识江枫,对方救了自己开始说起,待到谈及七盟混战,竟已低声啜泣,齐正风听得脸上黑一阵白一阵,连连叹息,直到末了,才厉声教训了一句:
“此番说的都属实么,可有所隐瞒?”
“弟子句句属实,再不敢欺瞒师父。”
“你和江枫那小子,已经私定了终身么?”
啊?晏殊佳顿时手足无措,她方才故意错过了某些情节,便是害怕师父去找江枫的麻烦,未料想齐正风却偏偏抓住了这个话题不放。
“我女儿的私事,你这无胆鬼问什么问?”正为难着,却听得耳畔一声熟悉的声音,但见一个身影从虚无到凝实,浮现在门口,正是母亲楚铭心。
“铭心……楚道友,怎么突然到此?”齐正风脸上略有慌乱,但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脸上的阴云也不由得散去了不少。
“我也是金丹中期,该知道的事情,自然也需知道,你以为你们几人闭门开会,我就会被蒙在鼓里么?何况,还关系到我女儿的幸福。”
“此事掌门已经有了手谕了。”齐正风坦然道,搬出了掌门。
“有了又怎么样?”楚铭心扔出一枚青色玉符,“这是新的手谕。”
坏了……掌门这软耳朵根子的毛病又犯了,齐正风顿时大感不妙,关键是改主意这种事情,万一传到……岂不是我又要背黑锅?
“我这是为了佳儿好。”齐正风瞥了一眼手谕,心道果然如我所料,虽然对于古宝的处置类似,但其他的安排,掌门已经彻底改了主意。
“我这个做娘的当然也是为了女儿好。佳儿怎么能到‘绝情崖’那种地方闭关。”
绝情崖……晏殊佳心中陡然一震,她曾经听闻过这处孤寂阴冷的所在,虽然不知道之前掌门手谕的安排,但从“绝情崖”三字,便知道惩戒的严厉程度。
“掌门想好了?”齐正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当然,不过你这个做师父的,也不能偷懒。佳儿既然沾染了永恒之塔的干系,那么只需她修为再有进境,加上必要的手段,那古宝自然会以她为主,到时候再差,也能借此成就伪天级,前途不可限量。”
“我……”齐正风想说自己没灵石,哪有资源帮忙滋养古宝,但见楚铭心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只好低声说了句,“我尽力吧。”
“这还差不多。”
楚铭心哼了一句,转身看了看立在一旁无所适从的晏殊佳,“这镇守的位置,你再坚持几个月,待到满足开府的条件,掌门便会令你开府,到时候我和你师父,会帮你收集资源,反向滋养古宝,你只需一心提升修为,只待到了金丹中期,修复后的古宝自然会奉你为主,我已见过江枫那小子,资质法相着实一般,想必是争不过你的。”
“那……”晏殊佳突然感到进退两难,古宝以自己为主,那江枫岂不是……
“江枫那小子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我上次去,便见得他身边有一地级修为的狐狸精,你要是不先行一步,能制得住他么?”楚铭心不由得瞟了齐正风一眼,“到时候也顺便看看他的诚意。”
…………
华帝门,乱石海西北岸,向北二十五里的三阶灵地构建的洞府中。
“泰道友,我来引荐一下。”
吕之勉袖中飞出一道赤红光芒,那光芒如此凝实,仿若鲜血铸炼一般,待到悬浮在半空,一个婴孩模样的身体渐渐浮现。
第四百五十六章 落难在此
寒暄片刻,同样状态不佳的泰荣浩和姜恪圭在吕之勉的引荐下,算得上是初次相识。地级圆满的泰荣浩的声名,在原御风宗的地界的确响亮,但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齐国,却鲜有人知,而元婴姜恪圭则长期闭关,深居简出,很少出现在修真界的各种盛会之中,故此声名不显。
泰荣浩相比初到乱石海北岸时,伤势已经恢复了小半,但仍有心结未去,而姜恪圭以元婴之体遁逃,被吕之勉中途拦住“邀请”至此,他原本是抗拒的,但对方提及可以帮其重铸身体之后,他便卸去了实则无用的防备,跟随吕之勉来到了华帝门地界。
“齐国的事情,姜道友无需担心。”吕之勉丝毫没有上位者的架子,和善一直融化在他的脸上,“我定会为你和姜家争取一个不错的补偿。”
“多谢。”元婴小人形态的姜恪圭微微行礼,虽然对于刘庭坚能否兑现之前的承诺同样抱有怀疑,但他心中思忖更多的,则是吕之勉前后的重诺,到底所图为何,思及此处,他不禁暗自瞥了一眼安坐在侧的泰荣浩,发现其目光之中也尽是迷惘之色。
“你和泰道友一样,在此安心养伤便是。也许你心中仍有疑问,但吕某现在还不能讲太多,我只能说,待到一切安定下来,需要到北荒走一趟。”
“至于重铸身体,我会尽快想办法,北荒之行,或许有争斗,仅凭元婴之体,的确多有不便。”言毕,吕之勉手中灵光乍现,一道五彩的琉璃宝镜脱手而出,浮现在姜恪圭元婴之侧,“此宝可以助你凝聚周身灵气自保,在我寻到合适的衣钵之前,元婴之躯不至于那么快朽坏。”
“多谢相助。”姜恪圭话不多,但随后还是不甘心的问了一句,“敢问北荒之行,还有谁人参与?所为何事,可否事先透露一二。”
“知道太多,反而有害。一旦天机泄露,之前的所有筹划,都功亏于溃。”吕之勉正色道,“至于谁会参与,我想两位道友应该不至于孤单。”
言毕,他的身影渐渐消散,只留下面面相觑,刚刚结识的二人。
“既来之,则安之。”先一步来此养伤的泰荣浩道,“如果真的想知道内里玄机,我想还需从‘北荒’这两个字寻起,只不过,我对此知之不多。”
知之不多?
元婴之体的姜恪圭并不相信泰荣浩的话出自真心,御风宗地处天元北陆中北部,不可能对于北荒知之甚少,他旋即记起了一些有关北荒的传说,家族中兴之时,也曾经有数名金丹修士曾离开家族私自去探索,但最终都没有回来。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要是在齐国,或许还能想办法查探一二,如今落难在此,倒是无从查阅了,思及此处,他便只是“哎”的叹了声气,道了一声“彼此彼此”,虽然心中有北荒相关的些许记忆,但直觉告诉他,来日方长,这些东西要用来交易才行。
…………
啸风呼啸,寒气如割。十万大山北麓,银平隘。
这是绵延起伏的十万大山中,通往南部为数不多的低矮的隘口之一。由此向东南,翻越大山,则是华帝门,而向西南,乃是赤龙门地界。
隘口附近的谷地南坡上,错落的分布着不少低矮的茅舍,此间常年气候寒冷,故此这些茅舍有大半都埋在地下,更像是地洞一般。
在边缘的一处茅棚中,一个躺在桦木摇篮中的男婴,正在微弱的雪獭油灯光芒中,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我这是落难在此了么?这是哪里?
方才找回前生全部记忆的他,心中不由得想到,但尚在襁褓之中,却口不能言,只能奋力的摇了摇身体,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这时,显是听见了屋内的声响,一个身形高大,长相粗糙的妇人急匆匆的推开兽皮包覆的木门,眉目上还残留着些许冷霜,她将尚带有寒气的手使劲搓了搓,才将那婴孩抱了起来。
“呀,又尿了,还踢了被子。”
她转手将摇篮中的湿布扔在一旁,扯了一团脏兮兮但还算干爽的碎布垫在了婴孩的屁股下。
“二熊,你真是淘气呢,像你哥哥大虎小时候一样。”
这便是我朱谦牧的新名字了么?那婴孩旋即想到,肚内却忽然有一股难耐的饥饿传来,这让他不由得撅起了小嘴,直到感到一丝温热,烦躁的情绪才得以纾解。
哎!
他心中长叹一声,双眸上挑,刚过满月的他,头一次看清了那妇人粗犷的模样,便知道了此地乃是北荒。
想不到转生到了此荒蛮所在,我还以为会在自家力宗,抑或是齐魏之
地。也罢,这里远离尘世,暂且算是处安全所在。既来之,则安之。他眯上眼,感觉到丝丝甘甜滋润舌尖,不由得进入了梦乡。
…………
力宗,真武城。
江枫已经决定用“金城盟”的身份,来申领白世铎为自己周旋的那块巨阙城的地皮,这事情必须要当面沟通,想必至少取得盟主清禹宗一方的同意方可,至于份额,秋南嘉说“一成”是极限,那是肯分润给自己的份额,倘若换成了金城盟,多半就是另一种态度了。
话语权是实力决定的,这点江枫有充分的觉悟。
不过这事情没必要先和秋南嘉沟通,否则中途出了纰漏,自己这个两头吃的“掮客”,被丢掉都是极有可能的,至于能从金城盟获得的利益,江枫也没有期望太多,但至少应该让清禹宗给些便利的条件,解决浅山宗没有高阶灵地的问题,以便宜或者无偿的价格,对浅山宗部分修士开放。
浅山宗人丁薄弱,换个角度看,也是个优势,就是急需高阶灵地的人并不多。说起来,也就传功长老魏若光一人而已,其余数人,虽然也在玄级中高段徘徊不前,但执法长老王显道的失败,想必也让那几人彻底灰了心,断了想在七八年内快速突破的想法。
但这不代表江枫不需要创造条件。一方面,自己也需要高阶灵地支持,建造洞府修炼,另一方面,即便效果因人而异,甚至对于资质不佳的修士,效果仅差十分之一,甚至二十分之一,但有高阶灵地,仍是件好事情。之前,方家不肯来浅山宗发展,灵地就是个很大的考虑因素,对于散修,更是把这件事情看得极重。浅山宗想要继续前行,这个条件不可或缺。如今,没有实力去抢,便只能先租了。
如果浅山宗真的有几位地级修士,想必在这金城盟之内,也能做些事情了,不多说,如果能有压倒性的实力,那大可想办法用些手段,将几宗的灵地变相化为共有,江枫想着这种好事情,待回到道馆,却发现英歌和三名徒弟正在大堂的角落里等他。
“怎么在这里等我?”风尘仆仆的江枫,心中不由得涌出一团暖意。
“师父你误会了,我们是落难在此,前日已经断粮了。”江之问一脸哭丧,“师父你走之后,我们逛真武城,花的有点多,然后又庆祝了两次,最终这家道馆不给挂账了,我们又还不上,就被赶到这里了。”
“庆祝?”
“第一次庆祝师父不在,第二次的名头是期待师父归来。”江云奇态度更加老实,脸上全是愧疚。
“欠了多少?”
“五枚三阶。”
“花哪了?”江枫一愣,这道馆是他亲自挑选的,在真武城不算高档,几天之内能花费五枚三阶也是个奇迹。
“我住了个单间。”英歌这回有点不好意思了,黑脸上颇有颓丧,“前日喝得太多,便叫了点特色的服务。”他忽然不知道从哪涌出些豪气,“不过我没想到会那么贵,欠款我会还上的。”
“你们也和他一样?”
江枫登时色变,他最担心的便是英歌的不靠谱,和自我约束能力太差,故此才犹豫是否邀请其加入宗门,至于让他留在身边,图的是安全,也希望几名徒弟能略微在大道上顺便学些皮毛,却未料想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今日却发生了。大道之行慢可以,但如果迷恋于沿途的风景,荒废是迟早的事。
“没,我觉得我还可以再等等。”江城子摇摇头,但双眸中似有憧憬。
“这种事不是等师父您的安排么?”江之问一脸懵懂。
“我没参与,而且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江云奇连忙摆手,同样与英歌划清了界限,却见话音刚落,江城子,江之问,连同英歌和师父都齐刷刷的望向了他,不由得涨红了脸,“只是简单的喜欢,师父,你……你不会怪我吧?”
“别因为此事耽误了修炼。”江枫心中轻叹一声,想不到三名徒弟里,先一步成人的竟然是江云奇,果然不带在身边就是成长快,忽然想到,江云奇喜欢的人,不会是那个先后坑过上官博良和叶默的晚晴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但见徒弟一脸真诚的模样,便也没去泼冷水,毕竟事情还只是个苗头而已。更重要的是,自己这方面也着实没给徒弟树立什么好典范。
只要不被坑,我这个做师父的,还是不干涉徒弟的幸福了吧?
白纸黑字,灵石已经着实欠下,怪就只能怪几人行走江湖的经验太少,事先没有询价,被人摆了一道,江枫自然不能为此就大闹此间,只能乖乖的到柜台结了账,暗自记住了这店的名号,决定以后绕着走便是。
“我会还的。”英歌还在唠叨,“只是现在身体不好,弄些药草恐怕会伤了根基。”
“你闭嘴吧!”江枫转头止住了他的絮叨,他可不想让有心之人知道英歌的秘密,那只会给自己增加更多的麻烦,见其仍一脸“我早晚还得上”的找打模样,便道:“罚你将之前晋升玄级和地级的心得回忆一下,写成文书,分享给他们三人,暂且充作利息。”
“写就写。”
英歌这才哼了一句,江枫知道这黑小子品性虽然放荡不羁,头脑简单,但关键时刻还是守信的,并且也勉强算做“有担当”,否则,以他的制造幻境的本事,是有办法从那家道馆逃脱并且不让人发觉的,甚至做点更出格的事都不算难。
几人雇了商会过路的角马车,直奔浅山宗的西部边境,待到进了自家宗门地界,便由江枫祭出“逆风如意飞舟”,此番由江云奇掌舵,直奔罗川方向,江枫打算回宗安顿一日,之后去清禹宗交涉巨阙城地皮的问题,随后带领众徒弟和英歌直奔楚门镇,三名徒弟都是信得过的,如果方金禄能成功勘破传送阵,进入其间探索是必然的,安全也是首要需要考虑的问题,故此,刚刚犯了错的英歌,还是要带在身边才是。
罗川遥遥在望,一直呆坐不知道思考何事的英歌却陡然站起身来,骤然从飞舟上激射而出,江枫眉头一皱,循着英歌的身形向前探测,顿时也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却见英歌伫立在半空,手中一团烂泥状的灵力仓促凝出,除却制造幻境之外,他的手段一向是这么粗糙豪放,江枫也考虑过为其筹备一件合用的法器,但在路上便听闻几名徒弟讲,几人在真武城逛了多宝阁,但英歌却没有挑中合适的法器。
住单间,叫特色服务就舍得,有那份灵石,先随便买件法器备用不好么,江枫不由得暗忖真是看不懂对方,随即想到,英歌操控灵力如此粗糙,不会是不善于祭炼法器吧?这都修到地级了呀……不对,他是在“千幻境”呆了那么多年才修到今天的境界的,一直无人指点,只能靠截杀进入此间的修士,方能勘破一些皮毛,尽管时光如水,但却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印记,即便寿元早该穷尽的他,都还活的像个少年,不得不说是件奇事。
“云奇,你回头将这几件法器在英歌面前一一祭炼。”江枫扔出三件一阶法器和一件二阶法器,“但什么都不要多说。”
三名徒弟之中,江云奇性子最为沉稳,此事由他来做最合适不过了,相处了这么久,江枫看得出来,英歌是个极好脸面的人,不擅长操控灵力,祭炼法器费力,但却不好意思提起,想必对于地级境界的修士来讲,这的确是件难以启齿的事。
简直是本末倒置了。
要不是有制造幻境的天赋,以及有几只合用的妖宠做伴,想必在“千幻境”中,早就被当作天地灵物,捉去炼丹了吧。
思及此处,江枫对于英歌突破玄级和地级时领悟的心得,反而兴趣更深了,虽然于己无用,但对于平素也缺少指导的几名徒弟而言,说不定有些妙处。
这个时候,英歌激荡出的灵力气团,已经在空中造就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在那涟漪的中央,一个黢黑的巨大身形骤然显现,正是之前在隗晨镇逃遁,去向不明的黑鲸。
嗯?有趣。坐在飞舟之上的江枫来了兴致,竟然又遇到黑鲸这没信义的家伙了,他干脆没有上前阻止,心中同时琢磨着,英歌是否是黑鲸的对手。
那黑鲸似乎嗅到了英歌的气息,两人不算熟络,被英歌猝然止住身形,黑鲸便一个跳脱转身,巨大的尾巴直奔英歌而来,心情欠佳的英歌也未示弱,向后急退数丈,身侧一阵光芒扭曲,黑鲸登时觉得周身炽热难当,再看下方,一团喷涌的火光正在山口之中加速酝酿,只需数息,那灼热的气浪便会激射而出,正中自己。
这是幻境?
曾经与涂山携手,身经百战的它旋即有了明悟,知道除却使用蛮力之外,快速脱离附近应是更便捷的手段,但灵力酝酿间,却感到腹中再也难以承受的饥饿,便只好向前一个猛冲,忽然,它觉得身后那枚紧随自己而至的金剪刀,再次追至。
该死!这样还没法甩脱么?它奋力一跃,却忽然觉得周身登时多了无数的牵扯,仓促汇聚的气力,顿时消散于无形。
“江枫,你竟然阴我!”
黑鲸忽然想到,江枫的那柄可恶的能让自己完全失却气力的锤子,却只听得身后铿锵一声,那枚阴魂不散的金剪刀,赫然被一柄大棒抵住,与此同时,江枫的身影陡然浮现在侧,一脚踩在了它的背上。
第四百五十七章 金丹弘知
金剪刀的主人这时候才出现,乃是一名短发蓬乱的少年,灰袍破旧,不知道浆洗过多少次,瓜脸算不得白净,连同瘦削的身形来看,总像是长期吃不饱的模样,但偏偏一双鼠眼炯炯有神。
这身打扮让江枫顿时有种莫名熟悉的错觉,但他也知道自己从未见过这名金丹初段修士,便抽回“搅海坤力大棒”,袖中将“尖啸护符”暗自摄起,随时准备激发,却见那精瘦的少年左右瞄了一眼,笑道:
“想不到你这畜生还有帮手在此。”他将金剪刀擎在身前,“不过都是些稀烂资质的货色,连你都不如。”
“竟敢骂你爷爷,小子报上名来!”被叫破短处,还未等江枫发作,黑小子英歌先一步飞掠出阵。
“我说的是实话,难道有错?”那少年争辩道,“你这畜生找帮手也没用,犯下错事,还不束手就擒,跟我回宗内等候发落。”
“道友请问名号。”纾解了半天情绪的江枫,感受到身下黑鲸的战栗,知道眼前这修士虽然其貌不扬,且只有金丹初段,准确说是金丹一重,但能追上黑鲸的人,定有非凡之处,而且这少年说“回宗内发落”,想必是有跟脚的人。
“在下弘知,天音寺修士。”少年看了一眼江枫,“难不成这伤人的畜生是你的?按说这器灵炼制的手法也算高明,不过明显用了违禁的固化魂灵之法,你可知罪?”
你知道的还挺多……江枫暗忖,对方提到“天音寺”,他忽然理解了之前的熟悉感来自何处,便自动忽视了对方的桀骜,“同光是你什么人?”
“乃是家师,怎么,你这妖匪认得我师父?”弘知一脸狐疑的上下打量了江枫一阵,又看了看后面飞剑上的数人,“难不成,你是浅山宗的掌门江枫不成?”
“正是在下。”江枫不知道对方从何处得来的结论,但可见此獠也算是心机聪敏之徒。
“纵容手下袭击他宗修士,你可知罪?”
“可有证据?”江枫从黑鲸身上飞掠而出,立在半空,给黑小子英歌使了一个眼色,又上前数步,“黑鲸的确与江某有些牵扯,但它并非我宗修士,而且,它怎么无缘无故袭击天音寺同道?”
“你问它自己。”弘知右手一指黑鲸,黑鲸的身形顿时一滞,全身如被闪电击中,威力竟不啻于江枫手中的云星锻锤。
嗯?江枫不禁色变,眼前这弘知,竟有此般手段,原来他能力挫黑鲸的关键在这。细看之下,对方手中正握着一枚微不可查的细小环状法器,像一枚黄铜戒指,但又有部分残缺,必是此物的功效。
“我只是吃了你们两名修士,有什么关系,本来都是已判了罪的死囚,早晚要死,不如我给他们一个痛快。何况饿极了,我又有什么办法,你要不服气,扔了手中东西,和我们打过一场,赢了便跟你走。”
“就你们?”弘知左右看看,忽然发现先前那个没有礼貌的黑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绕到了自己的侧后方,他不禁身形一顿,面上略显慌乱,“怎么,讲理不成,便想动手么?”
“没有授权文书,妄自在金城盟内飞掠。”江枫觉得摆浅山宗的名号用处不大,要借就借一面大旗,“你可知罪?”
“只不过是个小过失,我师父自然会和万盟主沟通。”弘知嘴上不肯认输,身形却急退,行将遁出圈外,忽然觉得周身景致倏忽间变幻了样貌,方才的晴空万里,眨眼间已是星辰满天,他赶紧从怀中掏出一枚红黑两色的钵盂,道了一声:
“引!”
但见数十只各色形貌的赤红鬼物,从那钵盂中快速冲涌出来,奔向四面八方,发出尖锐的嘶嚎,在周围十几丈远的江枫和英歌,顿时身形不稳,只觉得体内气血翻腾,原本清明的思绪倏忽间变得混乱迟钝。
还未等江枫激发“尖啸护符”,融在体表的“觉生血袍”中的血气自动奔涌而出,化作无数丝丝缕缕的血红丝线,向那鬼物奔袭而去,只在数息间,个头最为庞大的几只鬼物,便被分割成数枚粘稠无序的碎片,一一拉扯进江枫的身体,原本澄清无阻的经脉之中,顿时有如淤塞水道般,灵气运转颇不畅快,江枫赶紧趁着身体还勉强受控,急速向后掠去,却只听得阵中
的弘知大叫一声:
“你这妖人,竟然能吸纳我的鬼物!”
却见无数的鬼物尽数收敛,重新回到他的钵盂之中,弘知额头和发迹间,冷汗淋漓,仿佛遭受了莫名的重创,不过他尚且来得及扔出那把造型奇异的金剪刀,呼吸间,在附近划出一道缝隙,那缝隙有三尺宽,堪堪能得一人通过。
“竟是觉生血袍,想不到云星上人的余孽还在人间,我要快点去禀明师父!”
本来不愿继续缠斗的江枫听闻此处,顿时心中一寒,刚刚恢复畅通的经脉之中,灵力如激流般向“尖啸护符”奔涌而去,他不知道此举是否能控住对方,便赶紧喊了一句,“此子不能留!”
满天星辰顿时如急雨般纷纷坠落,缓过劲来的黑鲸也加入了战团,巨大的尾巴在空中一搅,将弘知的金剪刀掀翻,弘知正要去夺,旋即感到思绪陡然晦涩,他赶紧扯下左手袖袍,那里正贴着三道金黄的符箓,那符箓仿佛久蛰于此,无需激发便化作三道透明光罩,将他护在中央,使得江枫的先一步激发的“暴雨精铁针筒”未能奏效,不过未等他喘息过来,一把龙枪斜刺过来,电光火石间,识海恢复清明的弘知赶紧再度甩出袖中钵盂,迎了上去。
叮!
并不擅长防御的钵盂应声震落,然而趁此间隙,弘知已经将金剪刀重新控在手中,身体蜷缩成一团向侧方急速滚动,躲过了黑鲸的一次蛮力冲撞,忽然,他发现身侧多了一个凝实的黑影,那黑影只是一招手,他手中的金剪刀便不由自主的挣脱,他轻“咦”了一声,随即喝道:
“竟能强行驱动我的法器,可惜这金剪刀不能给你!”
话音未落,弘知已经直奔江枫的影子,冷不防身边有一团不成形态的灵力气团袭来,他瘦削的身形在中间一弯,用难以置信的角度堪堪躲过,身形反而加速,迎面却有一个透明水泡飞过,他不知此物为何,突然止住身形急坠向下,正庆幸自己的应对,右手却不由自主的脱力,向上伸展,“主动”抓住了那团水泡,那水泡顺势向下,陡然覆满了他的周身。
呔!
他一声低喝,那水泡便应声破裂,未能带来多少掣肘,又轻易躲过了一枚投射而来的长枪,前后却为此耽搁了数息,黑鲸趁隙再度游弋而来,他只能将套在小指上的戒指激发,黑鲸见状知趣远遁,江枫却又缠了上来。
几次三番,弘知虽然一路南行逃窜,都未能彻底突破众人的包围圈,更没有机会再次施展金剪刀划开缝隙逃走,但他一身还算矫捷的躲闪功夫,加上时不时使出的小伎俩,加上还算浑厚的灵力,短时间内竟然毫发无伤,不过江枫已经看破了此人的弱点。
眼前这个修士很穷,就像他的师父同光一样。前后能拿得出手的法器,只有那裂口的黄铜戒指,金剪刀和那红黑两色的钵盂,至于符箓,除却那隐在袖袍中的三道符箓,便再也没有拿出什么实用的手段。
半个时辰后,疲惫不堪的弘知终于被黑鲸一个甩尾击中,重伤落下云头,这弘知既然了解“觉生血袍”和云星上人,江枫便猝然动了杀念。
“你们不能杀我。”弘知却一早感知到了杀意。
“为何?”江枫正要动手取了他的金丹,怕他使诈,便贴了数枚封灵符。
“我身上有师父的印记,你杀了我,他知道后,必找你报仇。”
“你吓我?”江枫心道我连金光阁元婴秦九贞的人都杀了,还怕多一个天音寺的仇家么,不过想想秦九贞可能是忙着祭炼天道,没时间搭理自己,但同光可就不一定了,那可是能同万老魔打成平手的存在。
“你最好放了我,我可以保证什么都不说,但法器得还给我。”弘知见那几名灵级修士手中拿着自己的几件法器琢磨,双眼都红了。
“知道是什么害了你么?”
“不知。”弘知瞄了一眼江枫,陡然觉悟:“难道你和我师父有仇?”
“呸,是你这张破嘴。”江枫拍了拍他的脸颊,心道你要是不提“云星上人”的名号,我也许就随便和你招呼几下就各奔东西了,毕竟我也不想招惹天音寺,为黑鲸出头也没那么重要,未料想你这小子知道的太多,还说了出来。
“我说什么了?”弘知竟然还不知道。
“总之,我不信你。”江枫从几名徒弟手中拿了弘知的法器,又仔细打量了枯瘦的弘知一番,发现这厮竟然没有储物袋傍身,除了一本度牒之外,别无他物,还真是个穷金丹,不过想想他师父同光的风格,也就释然了,单独挑出那裂口的黄铜戒指,“说吧,这东西为什么会对黑鲸有用,你又是怎么知道它是如何祭炼的?”
“这指环对修士死后凝聚不散的阴魂,有特殊的克制。”弘知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娓娓道来,丝毫没有顾忌到自己的囚徒身份,“这畜生……”他瞟了一眼龇牙咧嘴的黑鲸,改口道,“这黑鲸偷吃了我宗的重犯之后,经过我的洞府,被我偶然发现,便追了上来,至于‘镇魂明泽指环’对它有用,也是偶然发现的,故此,我推测它可能是用修士的灵魂为引,铸炼而成的器灵。”
“你怎么会知道如此手段?又如何知道觉生血袍?”
“我祖父当年,曾经参与追缉过一名自称‘云星上人’的妖邪,留下了些许笔记,你身上的觉生血袍,也在当年的记录之中。故此,我便认了出来。”
“笔记呢?”
“拜师的时候已经送给了师父。”
“那这钵盂中的鬼物如何而来?”江枫自然知道“觉生血袍”有克制鬼物的功效,但今日的情形,却是第一次见到,此时,经脉中的晦涩早已清除,除却感到略有困倦之外,并无大碍,但一靠近这红黑两色的钵盂,他便登时能感觉到“觉生血袍”的渴望,但江枫知道,此物形同毒药,不能吸入太多。
“此乃家传之宝。具体从何处来,我也不知。”
家传的?江枫觉得这钵盂来历成迷,心道会不会是上任云星上人的东西。随即想到倘若是的话,为何云星上人会留一件对自己有害的东西,这么想来,或许是这弘知的先祖自行炼制,而效用,多半除了对敌之外,更有针对性探测“觉生血袍”,借以锁定云星上人的功用。
说起来,这里面的鬼物,应该算是个饵。
“你不能拿走。”弘知见江枫要将钵盂收起来,脸上顿时有些慌乱,“别的东西我都可以不要,但这东西你得留给我。”
“为何?一个阶下囚,有何资格谈条件?”江枫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暂时也不愿杀了弘知,可惜对方知道的又太多,嘴又明显不严,放了也不是,这么想来,倒有些左右为难。
“这钵盂中的血袍厉鬼,只会听命于我,即便你祭炼了法器,使用不当,只会让它们逃脱,危害人间。”
“我可以将他们慢慢吞噬。”江枫自然只是说说。
弘知顿时不说话了,末了脸上竟有些生无可恋,随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你要是抢了我的家传钵盂,我就自杀。”
“自杀前不如让我吃顿饱饭吧。”一直插不上话的黑鲸呜咽道,“江枫,我还真饿了,要不你把他交给我,至于他的什么师父同光,我来对付。”
“闭嘴,咱俩的事还没完。”江枫心道我还没有计较你在隗晨镇中途逃脱的事情,你还在这讲价,不过看黑鲸对弘知垂涎欲滴的模样,生怕他趁自己不注意动手,便只好扔出一具三阶妖兽的尸体,却听得耳边的弘知道:
“不是说浅山宗很穷么,怎么你一出手就是三阶妖兽?”
“你闭嘴吧!”江枫此番随便找了块碎布堵上了弘知的嘴,心中却甚是烦闷,怎么会遇到这货呢,扔也不是,杀了也不是,简直是个拖累。而且,一旦回到罗川,要是引起旁人的注意,传扬出去,也是件麻烦事。
于是江枫弃了回罗川停留的想法,远离官道,直奔湛川镇方向。
…………
赤龙门,“玉孟魔龙岭”北麓。
此处的鬼洞众人已经探索前行了很久,并遭遇了两次规模不大的战斗,直到出现了一处岔路。
岔路竟有五条之多。
玄级圆满的高希韵和高希范二人,奉裘道成的命令前往其中一条岔路探索,但众人等了两个时辰,他们仍未归来。
不好,这处鬼洞和之前所见的很不一样,刘粲然不禁心中惴惴。
第四百五十八章 立下决断
这个时候,刘粲然忽然见得裘道成站起身来,拍散周身如跗骨之蛆般的浅淡黑气,向着自己打坐的方向行来。
“粲然小友,他们二人迟迟未归,许是遇到了些麻烦,不如由你前往探视一番如何?”裘道成脸上带着温润的笑,一路行来,他一直以“粲然小友”称呼刘粲然,未有半点强迫之意,但随他一同瞥过来的目光,却让刘粲然陡然感受到了压力。
“烦请借一件克制鬼物的法器。”探路之人迟迟未归,他自然知道此行凶多吉少。
“这……粲然小友,法器自然是自己祭炼的好,即便借你,短时间内也无法完美祭炼,你看,这个是否在理?”裘道成婉言谢绝。
“符箓也可。”刘粲然其实要的是这个,他自然知道在场几人不会真的把法器借给他,故此先行提出了一个更难被满足的条件。
“方才激战,刘道友恐怕尚未恢复完毕,故此才有所忌惮,不如由与我同行的宋道友先行前往探视一番,如何?”这个时候,一直未出声的左子蝉站了出来,指了指身后**上身的同行者,自从显露了“非凡”的能力之后,原本刻意低调的他,便和那半妖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他于是择机自报姓“左”,同行者姓“宋”,但并未道出自己“黄龙派掌门”的真实身份。
“也罢。”
裘道成面色阴沉,有人自告奋勇,便没有继续勉强刘粲然,只道了一声“那便辛苦宋道友走一遭”,便撤了回去,只是此番,他原本温润的笑容尽数消散,手中更是多了一把血色大锏,所坐位置挪动了数步,靠近了来时的通路,隐隐有防备之意。
刘粲然向左子蝉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却见对方只是轻轻颔首,并未多言,手中多了一件灿光宝珠,登时驱散了左近无处不在的浅淡黑雾。
此人看来专程为此地而来,刘粲然心中再次有了明悟,不过与自己并无交情的他,为何要出面帮我呢?
原本他以为几人均与裘道成亲厚,乃是同心之人,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
浅山宗,湛川镇西北。
江枫最终选定了上官博良租借的洞穴,作为临时的安身之所,将“自愿”化为大剑形态的黑鲸存入储物袋,此獠对方才英歌的出手甚是不爽,江枫担心将其留在这,会引发两人不必要的冲突。
天音寺的金丹修士弘知也被留了下来,只是又加了两重粗重的绳索,贴了更多的封灵符,这才放心的将他交给英歌和三名徒弟,嘱咐他们务必不要让其逃脱,为了安全,江枫还将金剪刀、钵盂等一众物品尽数拿在手中。
“如果你不跑,待我回来便还给你。”
江枫在弘知眼前晃了晃法器“血咒养鬼钵盂”,这是方才路上给弘知透气的间隙问出来的名字,至于为什么此物对其如此重要,口风不严的他一改常态,守口如瓶。
弘知先是摇摇头,后来又点点头,江枫便知道他大抵不会逃跑,此人法相“妙音蟠虺镈钟”,资质上乘,但并非战斗类,与辅助类、炼器类等常见法相品类也不搭边,而是传言中十六种“高洁名士”法相之一。
所谓“高洁名士”法相,是指那些对于提升修炼速度有极大促进,但学习技能往往步履维艰的特殊法相。倘若是妖族,那么自动诞生的法相技能会很差,而弘知是人族,可以自行学习技能,但观其方才缠斗的手段,多半所学不得要领,并无长处。
这类修士也有补拙的手段,便是借助法器和符箓之力,但弘知又偏偏是同光的弟子,作为元婴修士,同光多半是不缺法器傍身的,但从他与万老魔的斗法来看,随身法器不多,可见其遵循的道法,应是遵循“清净自然、天人合一”的一派,弘知这种法相,拜入同光的门下,可谓误入歧途。
江枫怀疑这其中定有隐情,不过眼下没工夫细问,而且弘知的前途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即便他愿意叛门,浅山宗也总不能去挖天音寺的墙角。
暂且放下此事,江枫在此处荒废的洞穴附近巡视了片刻,见没有可疑的修士经过,便御起“逆风如意飞舟”,直奔清禹宗的方向而去。
两个半时辰后,日头西沉之前,江枫便到了清禹宗的宗门所在地渚樵城。为了表示尊重,他在距离掌门内府十里之外落下,转而快速飞掠,待到了近前,早就察觉到江枫气息的“二掌门”陈昆却一早迎了出来。
“江
掌门实乃稀客!”
“叨扰了。”被陈昆迎入掌门内府的偏厅,江枫将有关巨阙城商铺地皮的事情一一道来,但未提及白世铎,更未提及对方要求“自己以及浅山宗回避”的条件,一切都说成是自己的筹划,并且事情的合作方已经选妥,只待金城盟的意见。
“江某思忖,与灵笼商会合作,在力宗地面上做事,用金城盟的名号,更为稳妥一些,而且对于盟内也是件不错的事,故此星夜赶来,想问下盟主的意见。”
“此等好事,我等自然双手赞成。江掌门为盟内分忧的心意,在下佩服。”陈昆顺便恭维了江枫一句,思忖片刻,眉间挤出一团忧虑:“不知道盟内需要付出什么样的条件,方能达成这次合作?如今各宗,适逢年底,据我所知周转都相当不畅,恐怕拿不出多少灵石,另者,所占份额太少,意义也不大。我想,至少要三成方可。”
三成……这和江枫预估的秋南嘉能接受的条件大抵相当,白世铎什么都不要,江枫至今未想清楚缘由,虽然有“杀人偿命”的条件抛到眼前,但江枫心中始终惴惴,没和白世铎的利益绑定,一旦有事,叫天天不应,岂不是白做一场,到时候身为中人,两头牟利的自己岂不是进退两难?
白世铎不能接受摆在账面上的股份,或者背书,想必是等着暗地里的好处,回想当时所说的“随时可以制造麻烦”,应该就是一种委婉的告诫。
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不给,白世铎应该是这个意思,陡然想通了这个关节,江枫心中倒是清明了,暗忖白世铎此獠,和自己接触的其他力宗人士相比,还是个喜欢绕弯子的家伙。
至于陈昆提及的困难,他在来时便想到了:
“困难定是有的,各宗也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入股,只要愿意,灵石没有,可以用其他的来凑,只要合作各方都认同这件事便可。”
“那清禹宗还是用灵地入股吧,如何?”已经将灵地作为盟内资源开放的陈昆,再次打起了这个主意,这正中江枫的下怀,不过他倒是佯装怀疑的模样,“灵笼商会的确有高阶修士,但是否需要灵地,倒是不清楚,想来愿意投身商会的同道,多半大道受阻,进境维艰,不过,此事我可以去周旋。”
“那便好。除却万盟主自己用的那块灵地,清禹宗有两处三阶灵地,加上之前的积累和新近的开拓,共有二十五间空余洞府可以作为入股,每年一个月的使用权限,持续二十年,我想这三成的股份,占其中一成总不为过吧?至于你们几家,出灵石也可,我清禹宗没有意见。”陈昆的算盘打得精妙,不出一个子,只用了洞府便想含混过关,江枫自然不能让他如意。
“我认为合情合理。”江枫先违心跟了一句肯定的话,“不过此事苏掌门等人是否认可,还需要召集众人商议一番。”
“说的也是。”见江枫不反对,陈昆也没话说,“我稍后传书给他们便是,但左掌门先前过来讨借法器,说是十日后方可回返,此时已经去了三日。故此,便约定在明年元月初三吧。”
“如此甚好。”此举正和江枫的心意,但陈昆无意中透露的一句话,却让江枫心中却波澜骤起,左子蝉他此时此刻竟然不在宗门!
江枫登时便做出决断,面色未变,与陈昆攀谈了些盟内的琐务,便提出告辞,待到离开渚樵城地界,急速向北飞掠,直奔浅山宗方向,即便路过大兴土木的西岭郡,也未做任何停留,直到了湛川镇附近,才按下云头,拿出了“千里阴阳镜”。
左子蝉不在宗门,如果能将刘泗疆从双龙城引诱出来,岂不是动手的良机?思及此处,江枫琢磨了片刻,便在“千里阴阳镜”上留下字迹,令郑轶雨告知王显道,不惜代价,立即设圈套执行之前的诱捕方案。
可惜了,这“千里阴阳镜”已经快要失效了,只靠修士在各城之间飞掠传信,还是太慢,必须要尽快琢磨一种手段,方能便于自己指挥策动宗内诸人,自然也包括潜伏在北木郡的那股力量。
话说此法去哪寻找呢?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自己许久。
江枫在空中徘徊了片刻,“千里阴阳镜”却没有任何回音,他不禁有些心焦,暗忖会不会中途出了什么纰漏,但见残月已上中天,冷风入体,思路反而清澈起来。
哪会有那么快,我这明显是被仇恨迷了心窍,即便王显道立即开始策动,也需要时间向手下传讯,并且等待对
方做出响应,待到再传讯回来,又是一段时间,他所面临的问题,和我是一样的。
骤然想通了此点,江枫转身向英歌等人藏身的洞口飞掠而去。至于元月初三盟内的会议,他只希望有人能出灵石把另外的两成占去,如此便可以顺利的使用“金城盟”的名号,至于浅山宗,不出或者象征性的出一点均可,只要此合作能够达成,秋南嘉许诺的条件便会兑现,对于浅山宗,便足够了。
万万不能贪心!
考虑浅山宗今年的收入,虽然高过历年,但说要投入巨阙城商铺的运作,还不够一个零头,这个时候,灵石应该花在刀刃上才是。虽然对于巨阙城商铺的未来,尤其是三年之后的前景同样看好,但江枫不由得告诫自己,切莫在其中投入太多。
宗门的进境如同修道一途,须先行夯实基础,方能步步登高。否则,贸然投入,一旦深陷其中,只会成为拖累。加入金城盟,不论是修炼资源,还是凡俗修士,共通有无是早晚的事,留给自己的缓冲时间,也就三五年的光景,一旦沦为下品,浅山宗,便会只落个一个空壳。
也正是因为这样想,他反而应该希望其他几宗投入大量灵石或资源,变相减少他们在宗内的投入,如此,便给了自己赶追的机会。
江枫还有一个小算盘,如果能借此事和秋南嘉讨价还价,以灵笼商会的名义,让宗内少量修士免费使用清禹宗的灵地,应算是件更好的事。
还需要仔细琢磨,江枫知道,这其中不可能事事如意。
…………
赤龙门,“玉孟魔龙岭”北麓。
探路的修士仍然未能如约返回,裘道成面露疑色,飞掠上前,先行进入每一处岔路探索了数十丈远,待到返回时,似乎已经有了决断。
“这些岔路之间,可能相互勾连,并在中途有分散的鬼气涌泉,一旦行到深处,与鬼物发生争斗时,多半会引来其他岔路中徘徊的鬼物,因为数量巨大,一时难以逃脱。故此,我有两套应对方案。”
“其一,我们一同出发,合众人之力,应该足以应付更多的鬼物。”
“其二,我们分散行动,每人选一条岔路,鬼物灵智不高,应该不会聚集,先行围攻一路。”
刘粲然登时便决定选第二个方案,这正适合他逃跑,不过他知道此时不应该先表态,却听时而骂骂咧咧的孙悠唐第一个出来表态:
“之前你们惜命,浪费那么多时间,结果屁的收获都没,我看是行进速度太慢,我选第二个,但所得不能均分,各安天命。”
他似乎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环顾一周,“如果不放心,你们可以先选。但我有句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是中途逃脱,或者苟在原地不动,就是我孙悠唐的龟儿子。”
“左道友呢?”裘道成面色未变,转头看向了左子蝉。
“分散行动也好。不过宋道友一去不返,我自然要进此岔路。”左子蝉指了指之前宋维多选择的岔路,相比余下几条,此间的黑气渐显浓郁,不知道是否与进了修士探视有关。
“刘道友呢?”此番裘道成未用之前的称呼。
“我服从大家的决定。”已经有两人赞同各走各的,刘粲然灵机一动,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意见,但很明显,各自行动已是共识,刘粲然同样知道,此决定有个明显的好处,便是无须担心各自的手段暴露,引发同行者的觊觎,带来更多风险。
“如此便依孙道友和左道友。”裘道成手中骤然多了一道银白符箓,灵力充溢其中,顿时生成一道灰濛气息环绕的屏障,挡住了众人回返的去路。
“此物可以暂时隔绝此处,这鬼洞是我等至今发现的最可能潜藏陵墓的一座,为了大家的共同利益,希望诸君勠力向前,在洞中汇合。如有中途退缩者,为我等公敌。”
“善!”孙悠唐和左子蝉同时应声和道,刘粲然紧随其后,但仍然慢了一步。
众人便依次选定了自己中意的岔路,刘粲然此番没有落在最后,他先行选定了一条岔路,行进了近百丈,感知到远处有一处规模不大的鬼气涌泉,便悄然停了下来,尽数潜藏了自己的气息。
灵力化为火苗,忽明忽暗的光芒随即驱散了无处不在的黑暗。他小心的防备着可能的危险,拿出隐在袖中的冰凌。却见那冰凌骤然脱落,在地上化为一滩扭曲的水渍。
第四百五十九章 莫名点醒
“等我”
就这么简单?刘粲然一脸难以置信,在原地等了片刻,便见得一道身影从黑暗中快速脱出,正是冯既明。时隔不足一季,两人的身份地位却发生了迥异的变化,刘粲然不由得心中感慨了一句“造化弄人”,却听冯既明低声道:
“走吧,耽搁久了,恐怕什么都得不到。”
“你知道此间的秘密?”刘粲然有点迟疑,黑魆魆的鬼洞之中,明显蕴藏着无尽的危险,更重要的是,半点头绪都无。
“当然不知道。”冯既明转身,双瞳映出刘粲然手中行将熄灭的灵力火光,“你总不能等一切都安排好了,才去拿属于自己的那份吧?”
刘粲然顿时脸有些烧,不过理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不远不近,缀在冯既明身后三丈远的位置,虽然曾是同僚,但两人交情不算深厚,何况冯既明此行的目的,他还尚不知晓,虽然看起来他像是需要一个合作伙伴的模样……
但转眼却看见冯既明直接冲向了鬼洞中的一口涌泉,手中一柄深沉幽黑的小斧,挥洒间,划出道道狭长的弧形缝隙,那涌泉附近的鬼物,尽数被那蕴藏暴戾威能的缝隙撕裂,化为团团无形的黑雾。
果然莽!
第一次见到冯既明动手的刘粲然登时有了觉悟,心道与冯既明合作,多半能杀到这鬼洞内的最深处,说不定会有些特别的收获,思及此处,久违的斗志冲涌上来,他向前一个箭步,手起剑落,连续斩断了两道行将重新融合在一处的鬼物,左手甩出两道金光符,耀眼的雷光激射之下,浓郁得令人窒息的黑雾顿时散去了大半。
“不错,继续。”见刘粲然出手,冯既明便不再理会残余的鬼物,从地上摄起几枚指甲大小,残缺不全的黑色珠子,只是瞥了一眼,便丢了出去,“此等鬼物实力太差,所得毫无价值。不要浪费时间了,跟我来。”
嗯?
刘粲然刚刚收起法剑,准备调息,恢复方才动手损失的半成灵力,却见冯既明的身形已经随着方才那句匆匆的话,彻底没入了深处的黑暗之中,便赶紧弃了“打坐片刻,再查看所得”的想法,紧随对方的气息,向内狂奔而去,只听得耳边鬼啸连连,寒气入体,但却没有一个鬼物奔他而来,中途更有数道涌泉的痕迹,他不禁有些心虚,行进了半炷香的时间,才见得眼前的壮观景象。
至少百只以上的鬼物,围拢在一处,彻底遮掩了内里冯既明的面目,更有四只身体高大遒劲,目露红光的鬼将,挥舞利爪,在与偶尔跳脱出包围圈的冯既明相博。
这是不要命了呀!
见此情景,刘粲然赶紧掏出一把金光符,也没顾得上催动的灵力是否足够,便一股脑投入到了那团鬼物身边,只听得噼啪的炸雷声接踵响起,层层鬼影颤动,包围圈顿时小了三成,但刘粲然却不敢怠慢,因为有两只鬼将,已经弃了冯既明,直奔他而来。
嗬!
事发仓促,刘粲然顾不得后悔自己的莽撞,连连催动灵力,手中法剑上因而腾起一团环状的金光,他奋力一甩,打在了迎头鬼将的胸膛之上,那鬼将身形一个趔趄,却并未耽搁太久,反而激发了凶性,四肢膨胀延张,速度更快了三分。
刘粲然眉头一皱,身形向后急退,在冰冷的石壁上左右腾挪,那追来的两名鬼将,因而错开了距离,其中一名,原地逡巡片刻,改而回身加入围攻冯既明的战团。刘粲然这才转身,正面迎战,手起剑落,借着身手敏捷的优势,在鬼将身上切割出条条完美的剑痕,随着伤势的加重,那鬼将应声倒毙,再去看冯既明,已经将周身鬼物尽数扫光,只余下寥寥数人,在附近逡巡,分毫不敢靠近。
他的周身正穿插着尖锐狰狞的骨刺,长者足有四尺,短则不足五寸,将他与鬼物的利爪和撕咬彻底隔绝开来,并能偶尔反向弹出击穿对方,尽管如此,他身上也添了八处或大或小的伤口,剧毒的鬼气正试图侵入其间,腐蚀所遇到的一切。
冯既明只是随意的低头看了看,手中便凝出片片冰凌,一把拍在其上,那崩裂的伤口随即凝结为团团坚冰,之后连同少许崩坏的血肉一同坠落在地,化为一滩脓血。与此同时,伤口周围的骨刺快速溃散,但却留下了无数细密柔软的骨针,在伤口附近延伸出来,穿插交叠在一处,如密匝的网一般,将伤口临时封闭起来。
对自己还真是狠啊,刘粲然试问自己即便有如此手段,也不会贸然吸引这么多鬼物傍
身,一旦有所闪失,将万劫不复。
此时却见冯既明手中灵力快速凝结,化为细密的丝线,摄起了地上的诡异残留,三枚苍白的指骨,两寸长短,十几枚黑色的小珠,半数还算圆润,他也没细看,便将所有东西收了起来,只给刘粲然留了一具伤痕累累的鬼将尸体。
“刘兄,你斗法的本事不错,但行事也太过小心谨慎了,些许不入眼的鬼物,除却那鬼将,最多与玄级中段相若,又有何惧?话说你师父都是这么教的么?”
“说句不中听的话,你那师父泰老,也是豪气不足,换做是我,敢坏我好事,至少要拼个你死我活!”
嗨!
刘粲然心中微叹,面露尴尬,在赤龙门滞留,他也听得了师父泰老的变故,话说师父是小心谨慎了些,他也常常教导我们说,不做无准备之争,当然,直到现在,他也认为这句话有道理,否则自己也到不了今日境界,他本想争辩几句,但看见地上仅存的鬼将尸体,却又深感无力。
“那几人裹挟你到这里,你并不愿意?”
“当然,我其实想早日离开赤龙门。”
“可有去处?”
“没有,有些想法,但不成熟。”刘粲然本来想说去投奔浅山宗,但想想这算不得什么去处,姑且是苟延残喘在那里安身而已,浅山宗地小瘠弱,连个像样的灵地都无,根本没有前途未来可言。
“那你为什么不撤?方才那道洞口的屏障从外到内容易的很,反过来,固然难了些,但以你的身手,熬不过半炷香。”
“我……”
“我什么我,粲然兄!”冯既明换了更亲近的称呼,“你就是性子太软,瞻前顾后,反受其害。你有什么可怕的呢,孤家寡人,就连你的家眷,我都已经劝说他们离开了御风宗。何况,御风宗又有‘祸不及家人’的传统。”
“原来是你?”刘粲然眼前一亮,未曾料想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想来此事冯既明没必要诓他,赶紧深深一拜,“多谢冯兄相助。”
“小事一桩,信手为之,不必在意。”冯既明摆摆手,“大道之行,勇字争先,虽然你可能不认同,但你刚才看见了,唯有这般,才有收获。”
“多谢冯兄指点。”
刘粲然感觉自己仿佛被莫名点醒了一般,冯既明说的对,自己想走,他们难不成还拼了命拦住自己不成,反而是自己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故此才让局势一步步恶化至此,如今,他倒是可以像冯既明所言那般,快速离开此地,逃出升天,但方才之局,其实以自己的身手,也着实能对付,只不过损伤会更大一些,但有冯既明在侧,应无大碍,这鬼洞之中,涌泉遍布,倘若小心谨慎,寻些收获应不是难事,倒不如趁此良机……
话说自己的修为,不得寸进已经许久了,自从师父闭关,师妹慕芊雪又忙于宗门庶务,他便感觉自己仿若失却了主心骨一般,浑浑噩噩不知方向,如今,眼见冯既明的所为,他似乎又瞥见了指引前行的曙光。
思及此处,一股豪气油然而生,“冯兄,此番我来探路。你为我掠阵。”
冯既明微微颔首,吞下两枚丹药,见刘粲然已经冲在了前面,便紧随其后而行,手中除却小斧,另一只手则拖了一把长达九尺的苍白骨刀。
“怎么样,还是我的办法好吧,对付刘粲然,你得讲道理,他那么软弱的性子,即便强迫他,也不可能让他倾尽全力,更不可能打头阵。”
“闭嘴!换我来!”冯既明体内,另一个声音不由得争辩道,“方才倘若鬼物再多些,岂不是要和你一起死?”
他的身体也因而一顿,另一刻,他的面上多了些慵懒,不复方才的勇武,手中的漆黑小斧捏的更紧,骨刀缩小了一倍有余,身上旋即多了一副造型繁复的骨甲。
…………
浅山宗,楚门镇。
携带英歌一众一同来此的江枫,很快便找到了方金禄隐藏的地点——不得不说这家伙不算低调,佯装客商,在城中唯一的一家客栈中包下了整整一层。
“不算贵,不是俗话说,大隐隐于市嘛。”方金禄扔了手中的图册,“而且,这钱也是江掌门你出不是?”方金禄瞥了一眼江枫的几名跟班,发现竟有一名被重重捆缚,符箓贴满周身的人族金丹,未免也是一惊,但他算得上是见过世面的人,脸上旋即恢复了平静。
“你不是有身家丰厚的师姐么?”
虽然不完
全认同方金禄的想法,但江枫也没责怪他,毕竟一行人用来遮掩,也是用的商队的名号,而且这里即便包上一层,也没几个灵石,当然,英歌的那种特殊服务要不得,好在这里是自家地盘,即便有,也可以轻松赖掉。
“这可不对,软饭可不是这么吃的,但凡具有光明前景的事情,才适合去那里找钱,否则,岂不是既伤了感情,又没了下回?”
“怎么,你认为现在的事,没有光明的前途么?”江枫头一次听闻这种诠释。
“当然有,不只是光明,简直可以称为璀璨,但是,也有丢命的风险。”方金禄道,“就说这阵盘,我粗略研究,便知道通往的那处所在,距离此间极远,即便不考虑南海中的乱流,也需要经年累月才能回来。”
“不是双向传送阵?”
“是,但我无法锚定这里,这阵盘缺了些东西。”
缺?难不成还在何玉身上?不过此獠多半已经逃走了,江枫不禁心中暗道一声可惜,无法锚定这里,就是说即便传送回来,也说不定会远离楚门镇太远,带来额外的风险。正犹豫着,却见弘知摇头晃脑,似乎有话可说,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意了,不应该把他带到这里,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便一把拔下了他口中的碎布。
“你可以用修士之血做引,锚定主人辅助定位啊。”
“哎,好主意!”方金禄眼前一亮,一拍额头,被这个歪主意莫名点醒,满脸兴奋道:“虽不是正道,但也不失是一个快捷方便的好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般天赋。”他拍了拍弘知的肩头,将一枚粘贴不牢的封灵符扶正,“只不过如此距离,需要的鲜血有些多,这名不怕死的修士多半是活不成了。”方金禄不禁转头看向江枫,很明显,这种棘手的问题需要江枫来解决。
但他发现众人却齐刷刷的看向了身旁这名身为阶下囚的人族金丹。
“具体方法我不会,我只是个建议。”弘知有点慌了,“你们,你们不会是想……”
“你话的确有点多。”黑小子英歌上前,将丢掉的碎布重新塞入弘知的口中,“用这名金丹修士的鲜血做引,多半应该足够了吧?”
只见弘知一脸苦涩,生无可恋。
“虽然问题已经有了解决办法,但还需要再等等,现在时机不对,我也需要时间筹备材料。元月初九到十五之间,应是最佳的开启时间,往返激活传送阵,所用的灵石也最少。”
所用灵石最少?
那最好不过了,江枫打心底里认同方金禄的建议。只是如此的话,看起来我还可以先回罗川一趟,赶上登仙大会的尾巴,他不禁暗想道。
…………
清禹宗,依岚城海港。
叶默躲在船舱中,潜藏了所有气息,与之同行的还有“黑牛”,此时已算得是他的真正心腹,而这支在南海上巡游的小队,共有十二名成员,已经尽数划归了叶默掌管。为此,他与家族中的长老商议,最终拿走了四分之一的家族产业,另立门户,并迁移到金城派,不过,家族中的事务,他早交给了信得过的管家打理,自己则专心在这秘密组织中锤炼自己,希望能早日再有进境。
“你确认么?”叶默转身问“黑牛”。
“确认,他们跟了我们许久。虽然人前后换了三批,用的也是清禹宗的名号,但显然是金城派的人。”
“我们没惹过金城派。”叶默旋即想起了自家的生意,但很明显,两件事应该毫无关联,“他们想知道我们的目的?”
“也许。”与叶默甚为亲厚的“黑牛”不太肯定。
“传令下去,延迟行动。”
“我想,要不要……”身边的“黑牛”有点迟疑。
“别吞吞吐吐!”
“要不要将他们引到海上,然后……”黑牛做了个下切的姿势,“如果我们十二人都能出手的话,对付他们三名同阶,应该问题不大。”
“不行,风险不可控,而且你说了,他们有三批人,动手只会让他们源源不绝。”叶默随即否定了“黑牛”的主意,不过“引到海上”这几个字,莫名的点醒了他,他忽然想到,躲是躲不过的,那只会耽误会长的计划,不如将他们的视线转移,分散被调查的压力,思及此处,他便低声道:
“将他们都找来,我们先到天音寺走一遭。”
第四百六十章 鬼洞深处
八十六,九十二,九十八……
刘粲然心中默默的数着尾随自己冲入岩洞深处的鬼物,耳畔尖锐而惑人心智的鸣音越来越让人难以承受,他不禁从上到下打了一个寒颤,脚下灵光一闪,几乎脱力,向前猛然跳脱了两丈余,堪堪避过了斜刺里冲出来的一名衣衫褴褛的鬼将。
这已是第三只。
差不多已经到了我的极限了,刘粲然心道,应该停下来就地解决它们,方可保证安全,继续前行。然而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枚闪烁着幽光的弓形骨刺,从身后破空而来,那足有四尺的骨刺快速盘旋着,绕过了前方黑魆魆的拐角,他还未来得及跟上,便听得远处一声刺耳的爆鸣传来,随后,便有二十余只鬼物,连同三只鬼将,一同冲了出来,其中一名鬼将,周身泛青,头生三尺尖角,手持一柄黑铁短棒,周身散发着堪比地级的气息,眼中幽幽绿芒闪烁,甫一出现,便盯上了正向前冲刺的刘粲然。
吼!
刘粲然只听得那青皮鬼将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便知道事情大为不妙,赶紧止住身形,手中抄起一叠金光符,骤然向四外甩脱,只听得噼啪声骤起,接近自己的数只鬼物均被雷光击退,他趁势擎起手中法剑,一个纵身跳脱,越出圈外,借助鬼洞上方坚硬岩石的反弹,顺势一个纵切,划过两只躲闪不及的鬼物,顿时黑气涌现,他却不敢恋战,连续在半空中飞掠,踩着一名鬼将的肩膀,再次回转,直奔后方冯既明的方向掠去。
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对付这么多鬼物的,方才冯既明的一番话,虽然让他心头涌起了无数奋发向上,勇往直前的冲动,但他绝不鲁莽。
叮!
数枚骨刺围拢成环状,分成三股,如针芒激射般,向一众鬼物扫来,最先被触及者,顿时化作缕缕黑雾,直到遇到鬼将,才被其蛮横的打偏。但见冯既明一身坚实的苍白骨甲,手中的骨刺尽管缩水了一半,但横扫之处,鬼物无不退散,他的身形如激流中的一块顽石,虽然前行甚难,但须臾间,已经冲到了队伍末端的青皮鬼将身边。
刘粲然不再犹豫,剑舞如花,独自扛下了三名鬼将,趁着游走的间隙,不断的了结一只只普通鬼物,虽然没有完全克制鬼物的法器,导致鬼物常常会重生,但只需二人合力,相信一个时辰后,解决眼前困境,不在话下。
枚枚光亮的黑珠坠地,滚落到左近,刘粲然虽然没有去数,但却知道此番收获定然不小,方才,他曾经暗自摄起一枚不算完美的黑珠,这种冯既明看不上眼的残次品,内里蕴含着黑暗邪祟的气息,虽然自己用不上,但修习特殊功法的修士,多半愿意采买此物。至于那些只瞥得样貌的指骨,他虽看不懂用途,但想必也十分珍贵。
一路行来,散发鬼气的涌泉源源不绝,可见这里并非之前那些普通鬼洞,否则,裘家驻守此间数代,早就将这里清理干净。
当然,“玉孟魔龙岭”北麓丛生的鬼洞,为何没有引起赤龙门的足够重视,还是未知之数,已经探索这里数日的刘粲然,怀疑这里有些不可告人的秘辛,要么是时间不对,要么机缘未到,以至于被雪藏了如此悠长的岁月,而裘道成之所以下决心亲临此处,想必是得知了其中的部分真相。
不过,裘道成这次探索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宗门呢,想来自己被裹挟至此,而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黄龙派也加入了进来,如此考量,多半是前者,众人只为利益聚集。否则,这支探索队伍,当以赤龙门的修士为主。
或者,为了规避潜在的风险,裘道成也只是被门内委派,先行探索?感受到鬼物冰冷晦涩的气息,刘粲然旋即放弃了更进一步的猜想,回到眼前的困境来,从青皮鬼将的出现来看,这里距离洞穴的末端,应该更近了些。
这个时候,他无意中瞥见挥舞着骨刺的冯既明,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圆滚滚的石头,那平淡无奇的石头上,绽放出一抹稍纵即逝的微光,冯既明的身形便随之急速的跳出战团,甩开了青皮鬼将,直奔洞内深处飞掠而去。
这……刘粲然登时有些愣住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追踪而去
的青皮鬼将去而复返,加入了围攻自己的队伍,刘粲然登时感受到了压力,手中法剑加速舞动,周身燃起橙红的光焰,这是他加入师门以后,奉命学习的防身技能,但凡周围有修士施展灵力,这光焰便会吸纳其中的一部分灵力滋生蔓延,对于抵御近战围攻,甚有效用。
嘶——
他听得那光焰灼伤鬼物的声响,却不敢冒进,一边游走一边后退,想要寻找适合腾挪的宽阔所在,普通鬼物尽管容易对付,但鬼将却皮糙肉厚,加上有那颇有灵智的青皮,刘粲然丝毫不敢轻敌,更重要的是,他转身瞥见回返的路上,那本来鬼气浅淡的涌泉,正有恢复的迹象。
此番,竟然被冯既明这厮坑了!
他心中涌起难平的怒气,却冷不防被一只鬼将的重拳击在腰间,不禁一个趔趄,差点被两只鬼物借机入体,刘粲然赶紧收摄心神,再不敢心生旁骛,冯既明的气息正在远去,还好,看起来他不是想借鬼物除掉自己。
不过,那圆滚滚的石头是什么?须臾间,身后的鬼气涌泉已然恢复大半,刘粲然不得不奋力前行,以免那重新冲涌而出的鬼物,再次加入战团。
另一边。
沿着向下的路,前行了数百丈的冯既明身侧,已经别无它物。方才的快速飞掠,让他摆脱了所有追兵,这并不是因为一路之上没有涌泉,相反,鬼气不但浓郁,而且鬼将的数量也在增加,但他之所以敢于独自前行,盖因“良渚”的提示。
此时,那圆滚滚的石头上,散发着幽幽的紫色光芒,那光芒并不强烈,不带一丝温度,范围也不大,堪堪覆满他的周身,在这紫色光芒的笼罩下,一路行来的鬼物,对冯既明都视作无物,使得他得以快速前行。
怎么不早些动手,何苦我骗那呆子刘粲然,冯既明心中吐槽道,但却知道“良渚”听不见自己的抱怨。
只见前方数丈远的地面上,正有百枚大小不一的碎石,冯既明摄起其中一块,发现与天青石碑的材料类似,只是分层更多了一些,踏着碎片前行,一处向下的幽深洞穴呈现在眼前,冯既明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手中石块,并没有新的指示出现。又等了数息,他手中便凝结出一团阴冷散发寒光的冰球,锁住一团灵力,随手抛入洞中。
之前,探索伏元镇山洞的经历,让他小心谨慎了许多。借助那冰球的光芒和视野,他瞥见了洞内的一切。
内里的空间不足一丈方圆,内壁均被莫名的存在溶蚀,光滑得仅留少数顽强的砾石,在洞的正中央,一具只有三尺长的尸体,正僵直的躺在那里,汩汩黑水从他的体内流出,向着四处蔓延,冯既明看得出来,那是凝练的鬼气。
如此小的身形,却能污染此间,打通鬼蜮?
冯既明深吸一口气,手中的石块却变得轻盈,飘向了那处洞口,缓缓落下,附在了那短小尸体的背上,须臾之后,只见那尸体动了,勉强站起身,右手一招,冯既明身侧的青色碎石,便尽数向那洞口冲涌而去,漂浮在那小人的周围,化为漂浮跃动的铠甲。
他转身,仰头看向了冯既明。
“你做的很好。”
冯既明胸前的骨甲再次交叠,变得更加凝实,“你果然不是此间的人。”虽然那小人的样貌与妖人两族并无二致,但他站起的一瞬间,冯既明却瞥见了五官刻意扭曲的变化,更重要的是,此人的身后,似乎有一枚短小蓬松的尾巴,即便是生有异骨的妖族,也很少有这样的特征。
“呵,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帮我收回了这名探路者。”那小人摄起一枚身侧漂浮的碎石,另一手中多了一枚金灿灿的头箍,“这是此行的谢礼,其中蕴含的真义,足以让你突破更高境界。”
那金箍随即向冯既明飞了过来,落到了他的右手上,入手是腐蚀般的灼热,冯既明却没有立即将其收纳,只是后退了一步,“我还能知道些什么?”
“接受我的馈赠,意味着你便是我在此间的代理人,背叛的代价不可饶恕,我希望元楚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
“还有,尽快离开此处,赤龙门的人,马上就会来。”
呵,冯既明嘴角皱起,感受到周围的鬼气,正有不受控制的倾向,便没去理会那小人站起后,身下现出的方形青铜机关,伸手掏出那枚黑色小斧,却听得那小人桀桀笑道,“竟是此物。”他生有四指的右手只是轻轻一弹,便有一枚黑色的扁平宝石脱手而出,飞向了冯既明手中的小斧,正好落在符柄的凹坑之上,完美的融合在一处。
“小礼物,无需介意。”
哼!
冯既明眉头一展,弹出一枚纳戒,收了沉甸甸的金箍,感受到右手小斧中突然涌现的莫名威能,他在空中奋力一劈,一道几近完美的,接近满月的光芒乍现,在空中凭空切出一道不知通往何处的门,他没去管那边缘混乱暴躁的气流,收缩身形,敏捷的一跃而出,顿时没了踪迹。
就在他离开的一刹那,小人周身的片片碎石,急速的向小人冲涌而去,只是数息间,便将其紧紧包覆,化作一团坚硬无比的石块,直奔冯既明切割出来的裂隙而去,切着边缘,飞向了无人可及的混乱所在。
…………
浅山宗,楚门镇。
在此间逗留一日有余的江枫,终于得到了明镜司执事郑轶雨借“千里阴阳镜”传来的消息。消息有好有坏,好的是,借助一桩总额达到十枚三阶的虚假生意为引,刘泗疆已经上钩,将亲自前往黄龙派南部边境的下江镇洽谈,不好的消息,则是这个日子同样是元月初三。
此等动手的良机,万万不可错过。
江枫心中暗自感叹,看样子,自己是很难分身亲临下江镇,见证围捕刘泗疆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要重新考虑此事的运作,好在他一早就未雨绸缪,用密信的方式,通知况书才等人,尽快到楚门镇南十五里的一处山坳与自己汇合,现在看来,只能依赖他们了。
况书才和靳东的秘密队伍,现在已经有了三名玄级手下,加在他们自己,已有五人之多,想来五名玄级修士,应该足以应付同为玄级修为的刘泗疆,不过,本着诸事求稳的原则,江枫决定让英歌另择道路,暗中前往下江镇策应,以备万全。这一点,只有身为队长的况书才知道,即便靳东也不知晓。
暗中交代了英歌和况书才,在得手之后,莫走金城盟道路,而是将人运往北剑门待命。随后目送两拨人手接踵离去,江枫这才独自回到楚门镇。事到如今,如何处理金丹弘知,倒成了个棘手的问题。两日相处下来,江枫发现这弘知竟然不琢磨怎么才能跑掉,反而给人一种逆来顺受,听天由命的感觉。
“师父说,世间诸事,都是修行的一部分。”
咀嚼着这句话,不禁让江枫想起了弘知的师父同光,暗道你们师徒一脉的心态,不是一般的好,犹记得同光和万老魔的比斗,天音寺后来因此战失却了不少领土,但却安然接受,说不定也是这种心态作怪使然。相比自己和三名“不学无术”的徒弟,弘知的所学涉猎甚广,但多半知之不深,但要说只粗通皮毛,又有点冤,要不是他是天音寺修士,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大嘴巴”,江枫倒还真的想邀请他加入宗门,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放弃了,此獠和方金禄一样,优点明显,缺点也很明显。
弘知一般都知无不言,且喜欢插嘴,但有两件事,却从来只字不提:一个便是“血咒养鬼钵盂”的由来,江枫猜测这可能涉及到他家族的秘密,甚至与他拜入同光的门下有关,另一个便是他为什么不着急回天音寺,虽然他给的理由看似充分,但江枫却不信他。
江枫最终还是决定将弘知留在楚门镇,交给三名徒弟临时看管,并嘱咐方金禄一旁协助,这才离开楚门镇,中途又寻机暗自回来查看了一番,发现这弘知的确没有趁机逃跑的想法,于是才放了心,直奔罗川而去。
距离元月初三还有几日,趁此间隙,倒是可以回去观摩下登仙大会,左右自己身为掌门,如能亲临,应是足以让一众门徒振奋的事。
…………
浅山宗,湛川镇南四十三里,绵延向前的官道上。
建议司执事丁宝箴目送十三辆角马车绝尘而去,心中却感慨万分。
第四百六十一章 良机难觅
昨日的晚宴,尽管寡淡无味,但丁宝箴却与这商队的会长鲁孟喜相谈甚欢,说得夸张点,这数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遇见知音。
“宁为鸡头,莫为牛后,何况你这小宗门,还算不得什么。”
他心中不断咀嚼着鲁道友的谆谆劝诫,再次犹豫了片刻,见那商队的车尾已经消失在天际,心中倒是有些空落落的。
虽然只是夹在各宗之间游走的小商会,但副会长的身份,加上每年百分之五的红利分润,也着实让人心动了,丁宝箴将手中的淡色薄绢收起,上面有这家“崧鑫商会”会长鲁孟喜亲笔手书的承诺和联络方式,并且这个邀约,在一年内都有效。
良机难觅。
他心头不知道为何,突然涌现出这四个字,却见几名一直跟随自己,负责打通此间商路的宗内修士从远处飞掠而来。
“丁执事,这件事您看如何定夺是好?”
“丁执事,那十间需要拆除的村舍,屋主不同意拆,您看我们是不是要绕路,还是向上请示处理?那主人拿出了七代掌门赐予田宅的手书,想要狮子大海口,索要十五枚二阶灵石的补偿,不过我看像是伪造的。”
“丁执事,昨夜排水的沟渠,再次冻结了,您看能不能申请十枚火爆符,彻底将那几处水潭排空?”
“丁执事,……”
丁宝箴只觉得头有点大,四周仿佛有无数的牛虻,在乌泱泱的胡乱乱舞,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但却无法和这几名后辈发火,盖因他们都是几大家族,与自己关系甚密的同僚家中的后辈,于是乎,他只能轻咳了一声,示意众人一个个来。
“都是一样的琐事缠身,但收益完全不对等。丁道友何苦为难自己呢?”
另一句话在他心头响起,久久无法散去,他不禁转头凝望了蜿蜒向前的,尚未完工的官道,又转身看了看几个不明所以,一脸懵懂的后辈,暗道前路茫茫,牵绊甚多。
不如我就一个人走吧,不,不行,带上夫人和几名孩子更好些,他心道。只不过,在这浅山宗呆的久了,也不能说走就走,总要将这官道的事情,弄得七七八八才好。
…………
赤龙门,“玉孟魔龙岭”北麓深处。
又一名鬼将在刘粲然的身边倒下,他不禁松了一口气,转身向前飞掠,绕过如影随形的几只普通鬼物,观望着眼前的情势。
还有两名鬼将,以及青皮鬼将,而普通鬼物,则还有三四十只的模样。这是好事,但自己的灵力,也有渐显空虚的迹象。
正思忖着如何节约灵力,终结眼前之局,却骤然觉察到深邃的洞穴深处,阵阵潮汐般的乱流冲涌而出,像是有莫名的生灵苏醒,更像是某种诡异物事的召唤,身侧的鬼物,顿时变得狂躁不安起来,原本倒毙在地的鬼物,更有十几只再次重聚苏醒,不管不顾的向刘粲然扑来。
这鬼洞深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刘粲然登时感受到了压力,迎头抵上了那青皮鬼将的迎头一击,却骤然发现此獠的力道更胜之前,虎口剧痛,连连后退,身后的鬼物顺势冲涌而来,他赶紧再度故技重施,一边泼洒金光符,一边游走,试图遁出圈外,但那鬼物速度却快上了许多,一时间竟被困在中央,无法快速离开。
不会死在这里吧?
感受到体内灵力的快速消散,刘粲然赶紧趁隙吞下了两枚丹药,手中的法剑快如闪电,身上烈焰延张,他轻吐五字真言,在身侧奋力一劈,顿时一道剑光快速延张,化为一道九尺高,两尺宽的绿光屏障,挡住了身前冲涌过来的鬼物。
啪!
一名鬼将迎头撞在那绿光屏障之上,那屏障只是摇晃了一下,并未破碎,刘粲然心中微定,反手又是一劈,另一道屏障登时显现,护住了自己左侧,虽然此屏障甚是坚固,但也意味着,自己只能在这方寸之间对敌。
只希望方才那潮汐乱流,不要再发生便是,正思忖着,却感受到另一股更急的乱流,如潮汐般冲涌而至。
原本力道不算刚猛的鬼物,顿时有如被神力加持了一般,打在刘粲然凝练的绿光屏障之上,震颤不已,刘粲然不得不连续加持力道,在左近再次凝练出两道同样的屏障,原本并不算宽敞的腾挪空间,顿时又小了三分。
这个时候,突然从那幽深的通道之中,跃出一只通体赤红,獠牙外生的鬼将,手中一把粗糙的漆黑大戟,径直向刘粲然冲刺而来,刘粲然不敢怠慢,展出一枚银白色的秘匣,体内不多的灵力,尽数向那秘匣之中灌注而去,那秘匣登时展开一道狭窄的缝隙,见此变化,刘粲然奋力飞起,将那秘匣向那红皮鬼将掷去,只见秘匣迎面飞到那鬼将头上,狭小的缝隙陡然张开,伸出一只银链交错盘结而成的铁手,五指快速延张,一把抓住了高达九尺的鬼将,随后,便有无数银粉从那秘匣之中纷纷扬扬的洒落,覆满了红皮鬼将的周身。
凝!
刘粲然悄然念诵口诀,那仿若被银粉涂遍周身的鬼将,身形陡然一滞,如岁月侵蚀的铁器般,再也无法自如行动,随后如崩坏的土偶般碎裂。不过,刘粲然也因而耗尽了最后一成灵力,仅靠丹药之力缓缓恢复,并依托绿光屏障的保护,苟延残喘,与残存鬼物缠斗。
向后半步,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轻吐一口浊气,收了秘匣,仅靠身体的力道腾挪对敌,不敢再轻易浪费一丝灵力。
然而事情总是不如意。
就在那红皮鬼将身体崩坏的瞬间,附近游走的那只青皮鬼将,却一个箭步,冲向了其中的一块碎片,拾起那团僵硬的血肉,一口吞下,随后,它身上的气势陡然提升,青色的皮肤上顿时泛起血红的斑痕,紧随一声激昂的低吼,它手中的黑铁短棒脱手而出,径直向刘粲然掷来。
砰!
那蕴含威能的短棒,打在绿光屏障之上,后者顿时现出可见的蛛网裂痕,贴近的鬼物更是趁此加大了冲击的力度,刘粲然却没有灵力补充,不得已跃起直刺,将几名抵近的普通鬼物,化为四散的黑雾,但那青皮鬼将却趁机冲到近前,仅靠身体的力道,将那已经损坏的绿光屏障,彻底毁坏。
失却了一道屏障,刘粲然再也无法固守应敌,吞吃了红皮精华的青皮鬼将,力道远胜之前,刘粲然不得不以巧劲破之,游走间,数名鬼物却趁隙试图冲入他的体内,虽然未能如愿,但却让他行动滞涩了许多,一时间竟连续受制。
这样下去,恐怕有陨落此处的风险,刘粲然顿时心生退意。分神回望来时的通路,弥漫四溢的鬼气中,鬼物只多不少,而通达更深处的洞穴之中,数道凌厉的气息正彼此呼应,虽然并没有冲出来,但自己贸然深入,想必会惹上更多红皮鬼将般的存在。
一时间进退两难。
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得来时的通路中,隐隐有符箓施展的爆鸣声,便寻机扔出一道光幕符,用尽了方才刚刚恢复了一丝灵力,光芒随即覆满了周遭各个角落,密匝的鬼物身形略微一滞,但也仅此而已,毕竟这光芒对鬼物毫无杀伤能力,更会引起徘徊在左近的鬼物注意,进而被吸引至此,但刘粲然却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才会引起过路修士的关注。
勉强与周遭鬼物缠斗了半炷香的时间,却见两道人影抵近,正是左子蝉和那名气息诡异的宋姓半妖。
“刘道友,我来助你!”
见光幕符的光芒行将散去,左子蝉随手便续上了一枚,这光亮随即驱散了刘粲然心中腾起的一丝怀疑,道了一声“多谢”,勉强从经脉之中抽出一丝灵力,点燃一枚金光符,甩向了最近的鬼物。
他不想让左子蝉看轻,而且,他也怕这两名来者,怀有异样的心思。
“你去将那鬼物引开,刘道友鏖战已久,需要休息片刻。”
这……刘粲然未料想左子蝉一眼便看破了自己的孱弱,脸上登时一红,腾挪间避开了一只鬼将的大手,正要跳出圈外,却见那半妖手中腾起一团黑气,如漩涡般快速旋转,生成一道小型的龙卷,那黑龙卷不断的吸纳着周围的鬼气,甚至鬼物
身上的鬼气也摇曳不已,几名重新汇聚起来的鬼物,更被直接抽吸卷进漩涡之中,使之不断壮大,这种变故,骤然引起了数名鬼将的敌意,它们纷纷放弃刘粲然,直奔宋姓半妖而去。
似乎对鬼物有特别的压制,躲在仅存的绿光屏障之后的刘粲然,不禁心中喟叹。师父常言“不做无准备之争”,果然是对的,不过坑了自己的冯既明也没有错,瞻前顾后,的确有害,否则冯既明刚刚遁逃之际,自己要是奋力逃脱,想必还有一条生路,不至于最终落得这番局面,要不是恰巧遇见这两人,个把时辰之后,自己恐怕已成了此间的一副枯骨了。
左子蝉随之出手,手中数道法器飞舞,均有克制鬼物的功效,半炷香过后,场中便只剩下一地残骸,这些鬼物,虽然有半数以上均是刘粲然所灭,但此时此刻,他却不好意思道出分润一半的念头来,毕竟要不是有这两人雪中送炭,自己……却见左子蝉右手一挥,场中的黑珠和数枚苍白指骨,尽数被他摄在手中,他踱步上前,分出一半,甚至包含一枚猩红的指骨,摊在刘粲然身前。
“刘道友,这些所得,你理应获得大半。”
“这……”刘粲然心头一热,手便不由自主的想要伸过来,但却忍了下来,“哪里,左道友客气了,要不是方才你们帮忙,刘某早就陨落此间了。这些所得,便送与左道友作为答谢,不成敬意。”
“刘道友客气了。”左子蝉没去和刘粲然撕扯,取了自己应得的一小半,“不知道刘道友在此与鬼物缠斗,可有什么异常发现?”
异常?
异常当然有,冯既明冲了进去,于是不知道为何此间便多了异样的潮汐,鬼物因而强大了许多,刘粲然下意识的想要从头说起,但发现还是少说为妙,毕竟冯既明的加入,也有自己的原因,便有所隐瞒的道:“鬼洞深处似乎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鬼物都变强了很多。”
“如此,便只能深入才能知晓了。”左子蝉思忖片刻,感受着洞穴深处涌出的阵阵乱流,向前三步,回身望向刘粲然,“刘道友可否介意同行?”
我想离开……刘粲然心中下意识的回应道,但忽然想起来裘道成应该也在来时的路上,此刻回转多半要以灵力枯竭之身应对,十有**会有不测,余光瞥见面前闪烁着红光的一小截指骨,心中陡然多了一个主意。
“左掌门,敢问贵宗是否招揽修士,刘某自脱出御风宗以来,一直如浮萍般尚无安身立命之所,不知可否加入贵宗?”
“哦?”左子蝉心中骤然一喜,待到了脸上却变得庄重,如此延揽高阶修士的良机,他自然不想错过,“刘道友如有此意,左某自当跣足相迎。”他上前一步,“不如先入我黄龙派,担任客卿长老一职,粲然兄,你意下如何?”
“自当效力。”刘粲然心中悬着的那颗石头终于落地,方才,他骤然有所悟,自己不论怎么逃,终究是要找一处安身立命之所罢了,黄龙派为金城盟成员之一,虽没有高阶灵地,但二阶是有的,只需加持聚灵阵,完全可以满足自己修炼的需要,更重要的是,黄龙派地级修士不多,原本掌握的情报中,只有掌门左子蝉一人而已,虽然眼前另有一人,但这散发异样气息,寡言少语的半妖,明显只能充作打手,至于门中庶务,必是无法操持,自己投奔黄龙派,多半会得到重用。
另者,投奔黄龙门,意味着自己可以借左子蝉之力,安然从这里离开。他这样想着,却听得左子蝉道:
“此间既然已经发生异变,恐怕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刘长老,我们需抓紧时间,一路上,你无需出手,先恢复灵力要紧。”
“是,掌门!”
刘粲然摸出两枚丹药,既然已经加入黄龙派,想必左子蝉不会害他,故此,他将袖袍中的那枚丹青符箓暗自摄起,那是他原本备好的最后底牌。
…………
天音寺,见鸣城。
叶默等人刚刚从海港上岸,便登时发觉此处的气氛,与昔日大不相同。
第四百六十二章 短暂空闲
四院思辨大会?
手下“黑牛”很快便探得情报,并告知叶默。所谓“四院”,分别为南山院、澄观院、苦寂院和慈恩院。四院在治理宗门,修道授业上的理念,泾渭分明,常常以举办“思辨大会”的形式,互相探讨辩论,在天音寺还未从大魏国中分离出来时,便已是远近闻名的盛会,每逢七年举办一次,至于私下的小型辩论,则不可胜数。
思辨,自是不需要动武的,借此盛会,四院各自宣扬自己的理念,并值此良机招揽子弟,论道结友,与之相伴的,则有各类鉴宝、交易、拍卖环节,叶默很快便懂了,这和他之前心中向往参与而不得的“石阡盟会”性质一般无二,只不过是换了个形式,由武斗变成了文斗了而已。
不过,今年的“思辨大会”与往年虽然形式相同,但却有些突发的状况。原本,四院中会分别派出五名辩手参会,但听闻四院中的三院,近来都莫名失踪了一名辩手,不得不说这是一件极为荒唐的事。
南山院缺了首席元缜,澄观院则少了次席法业,而苦寂院,末席弘知不知所踪,唯独慈恩院的五名辩手均在。故此,各种传闻纷飞,最多的说法,乃是此届盛会,四院将根据思辨的结果,遴选开宗以来的首位护法,这也是此届盛会的特殊所在,传言,这引发了四院的明争暗斗,辩手失踪多半与此有关。
护法,在天音寺四院的治理体系中,有着超然的地位,原本,这一职位由元婴同光兼任,但他之前与清禹宗掌门万禹亭一战,未能以力胜之,导致割让了大片领土,故此,门内各派一直颇有微词,此番,借此良机,他便决然卸任此职,交给更能服众的后辈。
一时间舆情鼎沸,本就行人如织的见鸣城,更是摩肩擦踵,人山人海,听闻“思辨大会”的举办地,天音寺的宗门所在无量城,所有的客栈都已经订满,叶默自然没有亲见的机会,他本意也并不是来凑热闹的。
“我们去拜访南山院在此间的驻地。”听闻南山院乃是四院之首,也是修士最多的一派之后,叶默便选定了自己一行的目标,“记住,只拜访南山院,就说我们在金城派偶遇了那位金丹元缜。”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元缜的模样。”另一名亲信“灰狼”不无担忧的说道。
“这很难么?”叶默反问,“此刻只需在大街小巷随便逛逛,便能知道这些辩手的模样吧?我可以故意说得含混一些,毕竟如果元缜真的在金城派,不可能是去做客的。”
“也对,但他们会上当么?”
“上不上当不知道,但距离大会只剩两天,缺了首席辩手的南山院此刻一定很着急。我去拜访的期间,你们便在街角巷间散布同样的消息,只要金城派因此和这失踪的事件产生了关联,风声一起,尾随我们而至的那些金城派的尾巴,多半会心中忌惮,行动受限。甚至回返宗门,报告这个消息,那时,便是我们在南海上行事的最佳时机。”
“不过,我们还需要些信物。”叶默对于自己临时想出的计划并不满意,在屋内踱来踱去,直到末了忽然灵机一动,“黑牛,你去找些思辨大会的行程来,要最普通刊印分发的那种。”
元缜身边不可能没有类似的物品,至于上面的气息,叶默已经想到了,那便是随便找家寺院的修士开光,只要是天音寺修士的气息,此刻急病求医的他们,都应该会有所怀疑。
能做到心生怀疑,向上呈报,并引发一场风波,让尾随者因故退却就足够了。毕竟自己要争取的空闲,也十分短暂,三天足矣。
…………
浅山宗,罗川。
得了少许空闲,回到罗川的江枫,正赶上登仙大会的最后一项事项,即新晋登仙的弟子,接受掌门的庭训和赐福。
执法长老王显道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但他忽然心有所感,转眼却见江枫已经落在观礼席间,他赶紧躬身飞掠上前,请江枫出来,毕竟江枫才是浅山宗的正牌掌门。
江枫却感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要是早些,倒也顺理成章,要是晚些,一切准备妥善的王显道也能代替自己把事情办好,但不早不晚,却有些尴尬了,婉言吩咐王显道继续流程,王显道却有些介怀,最后不得已,江枫便偕同王显道,又叫了本就在旁观礼的传功长老魏若光,庶务长老郑鲁达一同审视今年登仙的子弟。
今年浅山宗登仙者,共有八人,最年长者十一岁,最年幼者七岁,中规中矩:
王家一人,名王悠之,与王彦之是同辈,虽是主脉出身,但母亲是妾的身份,观其目光之中颇有志得意满之色,想必此番觉醒,对于其母亲的地位,也是个提升;
郑家一人,名郑轶泊,原名郑泊,同郑轶雨也算是同辈,本是支脉子弟,但郑鲁达和一向介意支脉出身的王显道不同,直接将此子改了名,让其认正妻马氏为干妈,使得其能更快与郑家众修士为伍,其中器量和果决,也着实让江枫吃了一惊;
相比之下,器符长老赵文君更没有节操,直接找了个同姓觉醒孩童录入门庭,改名赵良醇,虽然吴小琳生了个儿子,但眼下尚小,根本谈不上觉醒,女儿赵良狄虽然晋升了玄级,但独木难支,又与吴家子弟吴天德定了亲,他也是心急火燎乱投医,才行此下策。为此,江枫决定后续必须立下规矩,收录子弟可以,但万万不可强迫,否则,门内很快便会乌烟瘴气,到时候岂不是乱了套?
第四人出自皇甫家,名曰皇甫逊德,是八名觉醒修士中,最为年幼的一人,此子相貌同兵争司执事皇甫润生毫无二致,众人无不嬉笑,感慨这绝对是一家人;
唯一一名女修名曰秋泷,是苏锦带来的八名修士之中,灵级修士秋可的妹妹,她与秋可一同来的浅山宗,所幸今年觉醒,故此也被列入登仙子弟之中;
沈诚镜是第六人,出自原始家族沈家,与其他人不同,此子明显是服用丹药方才觉醒,由此可见,沈峻茂担任大邑郡镇守以后,对于家族的照拂支持,无形中增加了许多,虽然已经九岁,但江枫从心底里不希望如此年纪,便匆匆服用丹药助力觉醒,想来家族中修士稀少的沈峻茂,也有了危机感;
荆介禾,长宁商会灵级修士荆楚才之孙,距离其加入宗门,不足两个月,却忽然呈上一名修士后辈,其站队之心昭然若揭,不过江枫也不在意,这是好事,说明荆楚才真的想在浅山宗安身立命,开枝散叶;
唯一一名白丁出身者,名曰毛坎,出自东湖郡,年方八岁,法相也是众人之中最好的一人,“木舸流云帆”,中等偏上的战斗类法相。
此八人,将根据年龄,先在蒙教司学习三到六个月,之后交给传功执事卢天明,根据各自情况,安排修炼以及从事不同的庶务。说起来,能在一年内增加八名修士,也着实算是件不错的事,虽然有很大的水分,一名服用丹药觉醒,两名实则出自外宗,但只要其心向浅山,便一切皆善。
“还有一项事务。”江枫勉励了众人几句,叮嘱众孩童从基础的道经学起,夯实根基,休要走马看花,操之过急,转身正要回府,却听得身后的王显道低声说道,“此届登仙大会,还有赐宝和献宝环节。”
嗯?
这是什么新花样,赐宝?
我事前没有任何准备呀,江枫不禁暗道,却见王显道脸上隐隐现出一丝得色,便骤然明白了,为何他之前偏要拉上自己,自己给是自己出,而王显道给则是宗门出,这一里一外,的确能为宗门省下一些。
这点小心思。
不过江枫手头却没什么准备,给一阶法器吧,对于新登仙者,确实重了些,而且寸功未立,不是个好开端。思忖片刻,便拿出两种一阶符箓,火爆符和水盾符,每样十二枚,交给八名新登仙的弟子,勉励其好生研究,待到任何一种熟练,便可在一年内分三次,领取六十枚一阶灵石的奖励。转身将五枚二阶灵石象征性的交给庶务长老郑鲁达,奖励固然少,但对于激励几人,想必是足够了。
“掌门您还真是节约。”虽然觉得并无不妥,但郑鲁达还是半开玩笑半是“真诚”的抱怨道,“
我还以为你能扔出几枚三阶呢。”
“无功不受禄,灵石总要花在刀刃上。”
众人无不点头称是,传功执事卢天明便引领八名子弟,一一呈上宝物,“宝物”二字只是虚指,试想初登仙之人,能有什么宝物,故此要求只是“赤诚”之物便可,虽然心中期待甚低,但江枫拿过来其中一种,心中还是一愣。
这是枚拳头大小的青头野蒜,凡俗最为常用的调味品,不过能长这么大也是罕见,却听得献上此宝的皇甫逊德道:“在我三岁那年,便种下了此物,心中期待着,倘若我有觉醒成为修士的那一天,便将它挖出来,以正因果。如今,它正好长成这等大小,故此将其献给掌门,以表我问道坚毅之心。”
呵,这话说的这么通顺,应该是皇甫润生教你的吧,不知道你这孩子背了几遍才熟,江枫不忍心点破,欣然收下,毕竟这等大小的蒜头,着实算是稀有,回头扔给徒弟江之问便是了。
八件物品,形制不同,大多是普通物事,甚至还有一件小时候穿的肚兜,让人不忍直视,想来浅山宗物产如此瘠薄,江枫心中倒是多少有些感慨,暗暗决定,与灵笼商会秋南嘉的合作,必须想办法达成,以便为宗内创造更多的机会,方可弥补浅山宗的先天不足。
不过仍有一件物品,引起了江枫的注意,这是一件灰黑色的戒尺,三寸宽,一尺多长,但似乎只是一半,像是件残缺的法器,但其束缚的灵气已失。献上此物的毛坎言明,此物得自白水江中积年沉沙,不惧火焚,故此献给掌门,以表问道坚韧之心。江枫原本并未在意,毕竟一件法器碎片,也不算罕有。但摄在手中,却感到手臂之上蛰伏的黑蛇之灵,有莫名的躁动,便将其收入储物袋,以待闲暇下来查验。
希望明年的献宝环节能正式一些,我也好准备更好的礼物,江枫心中隐隐有所期待,但不好当众表露,毕竟献宝的诸位登仙子弟,个个目光灼灼,此刻言说,反有暗讽之意。故又勉励了众人几句,便会同诸位长老,一同登临风雨楼。
正值年末,各位长老、执事、镇守对今年各自负责的事务,进行了总结,总体并无多大纰漏。
宗内大库,合计所得十二枚三阶又四十六枚二阶,与预想的大略相符,但今年风雨不调,凡俗类各项物产、以及修士所用灵谷均歉收,故此临时决定拨出五枚三阶,令庶务长老郑鲁达到四方宗门采买,以凡俗类物资为主,以工代赈,下拨到各郡各镇。
同时定下了明年冬季,举办浅山宗第二届会武的计划,虽然不足两年的间隔有些太频繁,但近来延揽了不少外宗修士,加上其子嗣中可能有资质不错的后辈,创造机会,让其才美外现,以便安顿到合适的位置上,助力宗内各项事务,实属必要。
西岭郡的各项事务进展很快,长宁商会投入很多,加上镇守魏婕和建役司执事丁宝箴的操持,一切进展顺利,如今,小型的商队已经可以通过冰封的沼泽南行,加上年关将至,正是出货的好时节,想必其中商税,能有一笔不菲的进项。不过江枫发现丁宝箴似有心事,便趁隙交代了与其相熟的王显道,去探探口风,是否有难解的心事。
众人能在年末聚齐在罗川,实数不易,当晚,宗内举办晚宴,江枫当场表示,明年的修士月俸,从六月开始,再提升两成,虽然他很想夸大海口一下提升五成,甚至一倍,但深知明年收入增加的同时,开支也会随之增加的江枫,还是保留了些许理性。不过见众人大多千恩万谢的模样,想来两成的额度已经足够了。
重要的是一直增长,这与江枫心中的期待相符。
宴饮达旦,明日午后,众人大多将返回自己的驻地,一切重回正轨,只剩几位长老留在罗川,江枫谢绝了好酒的郑鲁达再设小宴的建议,独自回到了掌门内府。
他本想将子弟献宝中得到的半截戒尺拿出来研究,却见黯淡的月光下,一道凹凸有致的身影,正斜依在那里,摆弄如水的长发。
“这么热闹,我竟回来晚了。掌门,有没有想我?”
第四百六十三章 新年已至
“你这么快便从夜樊国回来了?”江枫没去理会邱真真的卖弄,摄起案头小厮张阳提前备好的醒酒冰灵茶,灌了几口,便直奔主题,“可有什么收获?”
“不解风情。”
邱真真哼了一声,收起妖娆的身姿,几步上前,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却习惯性的将上身靠上光滑的桌沿,魂火宫灯的光芒中,一片明晃晃的白腻,便赫然呈现在江枫眼前,江枫不由得下意识后仰,却感觉那原本冰冷的靠背,竟有些发热。
“寒冬已至,添件衣裳,最近宗内定制的新法袍,也是不错的。”
一声疑带轻蔑的嬉笑,充作回应,邱真真见江枫不买账,便也回到正题,“夜樊国的清道子,最近离开了宗门,不知所踪,还裹挟了掌门申通晓的一双儿女,算是畏罪潜逃。”
畏罪潜逃?
江枫旋即想起来当初在禅心院偷窥的情报:夜樊国国主申通晓,愿意配合调查在与魏国战争期间,天陨峰古塔内无故死亡的九千名凡俗的死因,难不成,这种违逆之事,与清道子有关?
“还有其他的么?”
“既然畏罪潜逃,自然无法继续深入调查,否则一旦被人发现,恐怕我就回不来了。”邱真真眉角上扬,“怎么样,这次我很小心吧,是不是应该嘉奖一番?”
嘉奖?你这情报,但凡随便派个人去夜樊国,就能探听得到吧,还要什么嘉奖?当然,你和其他人不同,还是能够信任的,江枫深吸一口气,琢磨着倘若清道子真的是畏惧三月才开始的调查,先行外逃,那他会不会出现在百药老仙组织的聚会上呢?原本以为他这里也可以作为新的突破口,为涂山一事提供背书,现在看来,即便他愿意,且也得到禅心院的认可,那自己便也和他有了牵绊,说不定会陷到这场风波之中。
惹不起,我还是躲着点走吧,甚至在那场聚会上,也要多加小心才是。以免不经意间,便成了“共犯”。
“也不用太好的奖励,苏锦不是任了北木郡的镇守么,给我一个副镇守的位置就可以了,想想东湖郡最好不过了,听闻镇守周星是个极勤奋的人,我担任副镇守,既有薪俸拿,又是闲职,也不会给你添麻烦,思田说出去也有面子不是?”
“你的想法不错。”江枫瞪了她一眼,“你可以去和周星商量。”
“真的?”
“真的,但我不会批准的。”
“敢情是骗我,亏我为你背井离乡,东奔西走,到头来连个副镇守的位置都舍不得,苏锦有什么好,修为不及我,也没见她肚子争口气,不就是有个好爹么?”邱真真眼眶红润,但眼泪却来得有些慢,迟迟不见踪迹。
“好爹也是一种本事。”
事关苏锦,江枫心中清醒得很。没有她的配合,自己就拿不下黑水门故地,南下的商路更无从谈起,也没法得到有关金城派的一些秘辛,何况,她还带来了八名灵级修士和一名玄级,今年又新登仙了一名灵级女修,怎么看,都贡献颇大,对她的重视,有利于维系自己和苏黎清表面上的合作关系。更何况,就夫妻情分来讲,两人暂时也还算融洽。
“其实,我去夜樊国,也学了些新的本事。要不要看看?”邱真真见苦情计无效,眉目间忽然多了些坏笑。
“比如?”
“比如这个。”话音未落,邱真真右手猝动,一掌打灭了魂火宫灯,江枫不禁一惊,却感觉一团温热骤然扑了过来,窝在座椅中尚未来得及躲闪,触手便感觉到片片滑腻,原本并未散尽的酒意,这时候反倒躁动起来,炽热的呼吸间,只觉得两颗心在加速跳动。
呼!
耳翼风起又落,鼻间花香四溢,被打在地上,尚有些许光亮的魂火宫灯,映出一双令人迷醉的双眸,成熟而又令人躁动的曼妙身形,这时,远处却骤然回荡起打更的梆子声,江枫不由的心中涌出一团清明。
“答应我,对我好。”乱发之下,却道出另一重愿景。
我似乎做不到,江枫旋即想起来死于非命的郑可仪,以及答应苏锦但尚未有任何眉目的请求,更记起了自己忍痛拒绝萧明真情愫的悲伤,以及对远在齐国的晏殊佳的重重思念。
这份感情,我似乎无法承受。
又想起自己那份誓言,江枫心中一痛,下意识的想要翻身而起,拒绝邱真真,却被伊一把按在那里,只觉得腰间忽然多了两重掣肘,“别拒绝我的心意,好么?”
另一团柔软随即欺身而上,“别动,试试我的新本事。这在夜樊国很流行的。”
…………
又是一年。
西海李家,永铭港。
望着窗外飘洒的冷雨,何玉合上了眼前的道经,闭目冥思,将方才所学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打坐一
炷香的时间,让灵力洗涤周身经脉以及各处窍穴,除却所有杂质和淤塞,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而在每个年末,他也习惯用这个方式,迎接新的一年。
送往建龙城的自荐书,依然没有回应,这已是第六天。
从浅山宗逃出,他原本打算在七盟境内找个地方安身,但思来想去,身怀另一片天地种种秘辛的自己,还是远遁高飞为妙,故此,他一路西行,穿越力宗,到达了一向以礼贤下士著称的西南三宗。
他曾经听闻,南宫家族与浅山宗有些故交,因而被他第一个舍弃。余下的选择,便只剩下南岭甄家和西海李家,前者他已经试过,但未有回复,故此,他来到西海李家,并且幸运的遇见了一个合适的举荐人,得以将自己的自荐书,直接送进建龙城。
难不成也没有被看中么?
即便是低微点的职位也可啊,只要有充裕的条件支撑,重归之前境界又有何难?总比落草当散修强。何玉心中打鼓,期望一次次降低,但都没有得到回复,有时,他甚至生出返回浅山宗的念头,最多不外乎认个错么,不过他旋即想到这个设想不太现实,留在楚门镇的那些东西已然丢失,说明自己已经被盯上了,此刻回去,等待自己的,应是无休止的盘问,甚至不计后果的搜魂,虽然他认为掌门江枫不会这样做,但要是有人建议如此,且正好有擅长此道的修士助力呢?
人心是会变的,不可令其误我,凡事不能假设,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个时候,他灵感忽有触动,随后听见两声不轻不重的扣门声,赶紧站起,收了略有破损的道经,快步走到木门前,还未开启,便听得门外熟悉的声音:
“齐潭小友在吧?”
“在!”听得这声称谓,何玉便知道是那位谈得来的朋友毕新隆,也正是他为自己递上了自荐信,而“齐潭”乃是他伪造的名字。
“有消息了。”
迎面正是毕新隆白净的面皮,被夜风吹冷的碎发,以及充溢着希望的褐瞳。
…………
浅山宗,罗川,掌门内府后院的正房中。
杯盏已经扔了三次。
“夫人,已到四更,不如早些安歇吧,掌门今晚恐怕难以回返了。”侍女正在规劝,但苏锦却仍未消气。
“果然是等不如送。”苏锦长舒了一口气,原本贴身的侍女都已经在上次遇袭中“不幸落难”,这几名模样敦实的侍女,乃是她亲自挑选,算得是背景清白,与金城派没有任何牵连,但就是有一个坏处,但凡遇到事情,半点有用的主意都无。
“退下吧!”
“是!”四名睡眼惺忪的凡俗侍女无不如释重负,只留下仍在枯等的苏锦一人。
“狐狸精!”
“就知道卖弄!”
“不知尊卑!”
“早晚让你好过!”
“呸!”
骂了半炷香的时间,苏锦才彻底消了气,暗自宽慰自己,不过是多等两天再回北木郡罢了,没必要为此事置气。何况有副镇守做事,自己也落得清闲,不急回返。
原本,苏锦以为许筱斐是来夺权的,后来发现对方修为虽然高过自己许多,但为人极为低调,每每提供建议时,都有合适的备选方案,自己只需做出决策,她也不贪功,上呈的文书,全部经由自己过目,并将功劳尽数归于自己,想来也是个懂得礼数之人,唯一不让人放心的是,模样出落得倒是可人,本钱也甚是丰厚……思及此处,苏锦不由得瞥了眼自己的脚面,心中一声轻叹,暗忖这许筱斐虽嫁过一次,但自家夫君,似乎也不挑食的模样……
回头倒是应该帮她选几件周正密实的袍服,也能落得“体谅下属”的美名。转眼瞥见床头虚掩的角柜,那正是曾经暗藏“梦回同心丸”的所在,方便自己随时取用,但为了保密,现在已经收入了储物袋。
再等等吧,她心中犹豫权衡了片刻,暗忖或许仍有回旋的余地。话说,我这肚子,怎么就不争气呢?相比之下,对此避之不及的姐姐苏琼,一次就中,倒是幸运至极。
该死的色胚!
守岁之夜,也不知道陪我这个正妻,真是反了天了。一想到这,她不由得拿出那枚丹药,仔细的摩挲片刻,尝了尝,发现入口甚是辛辣。
味道不好。
她找了个借口,又将丹丸收了起来。
…………
“几日后你便启程去北剑门。”
原本的枕边之人正在梳妆,铜镜之中映出伊端庄秀美的模样,又是另一种风情,不知为何,一夜之后,邱真真似乎转了性子,拿出另一件袍服,将周身的每一寸都遮掩得严严实实,宛如谨遵礼法的大家闺秀一般。
“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转头,露出另一种娴静但又奸计得逞的笑容,“既然已经正式的将自己嫁了出去,那该遵守的妇道,一样都不能少。不过,掌门你这忘性来的真快,这么急就想将我打发走么?”
“玄级一重的境界,还是低了些,难以保证自身的安全。但浅山宗的洞府,对于玄级境界来讲,仍略有不足,不如去北剑门租赁一间,我在那有名生死之交,我会写一封信,你交给他便是。”
“是因为郑可仪的事?”邱真真一下便懂了。
“有这个原因。”
“我不去。”
“为何?”
“我要守着思田,即便有危险,我也要和他在一起。此番先后为你去了华帝门和夜樊国,行程足有万里,我倒是想通了,相比大道而言,和最亲的人在一起,才更重要。”
江枫随即想起来当初解救邱真真的旧事,邱思田想着救母,如今,邱真真也同样牵挂着思田,倒是母子情深,“再过两年,如果思田仍没有觉醒,我来想办法。”
“丹药早已备好,我总不能忍心看他在我面前老去,先于我离开。”
“明年再试吧,或许有别的办法。”江枫有心用“分相术”解决此事,但此机密不能明说,便找了个借口,“我想办法寻些更好的丹药。”
“也好。”邱真真此番却没有拒绝。
“你也可以带他同去北剑门。”
“你这是铁了心赶我走?”邱真真仰头问道,露出仅存的一线白腻,“不担心我就此跑了?也对,男人只要得到了,就不珍惜。”伊不由得撇撇嘴,不过并没有继续深究,似乎彻底转了性子。
“我会常去北剑门。在这你只会成为焦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江枫考虑的不只是苏锦与她的相处问题,更多的,则是担心郑可仪的事情重演,何况,邱真真能修炼到玄级一重,资质本身应该算不得太差,自己没有能力为宗内所有人租赁洞府,但只有“新夫人”一人,这个条件还是轻易能得到满足的。
交给邱真真三十枚三阶,以及匆匆写好的,一封给朴铁信的书信,嘱咐其元月初三之后再出发,随后唤来花百千,听他汇报了处理雷佳音一案的细节,甚是满意。便将原本收揽并助力觉醒的灵级修士钟源,以及郑可仪原本的三名凡俗随从洪希、洪宓、李云蕾都交给他带领,随时听候自己的指令,操办那些见不得光的秘事。
原本这些事情是江海来做的,只不过他已不幸陨落在西海灵墟,江枫最终的目的,是将这些人填充进卷帘司,只是一方面,几人修为仍显不足,花百千如今为灵级四重,钟源灵级二重,且两人名声不显,暂时不能担当重任。
至于修为不得寸进的王乙,江枫已经一早派他前往力宗送呈拜贺新年的信,主要是楚家和白家,前者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后者则是名义上的姻亲。而吴香花,则派往了金城派。考虑到浅山宗的实际情况,两人带的礼物并不贵重,只能算作聊表寸心而已。
对于王乙和吴香花,除却修为之外,实则并无过错,在没有其他人可以任用的情况下,江枫决定暂时续用,至于他们最终的去处,江枫想过,要么派往他宗担任别院执事,要么干脆下放到已有小灵阵的各镇任职,总体来讲,勉强也算得平调。当然,如果能找到合用的解决它们修为桎梏的方法,江枫也不吝赐予他们,在自己心中,“忠诚”永远是评价宗内众人最为重要的标准,而这两人,一向做的还不错。
一直跟随自己的小厮张阳,藏书阁助管章新隆,大库管事王觉夫,以及各司遴选的十二人,各郡推举的凡人从事八人,各镇卓有建树的凡人四人,均被赐予了觉醒丹药,作为对今年贡献和成绩的勉励,这个制度是之前江枫定下的,虽然没有正式发文,但广为人知。
“羽龙化清丹”觉醒的概率纵然不高,但有希望就是好事。今年的费用仍由江枫来掏,但自此定了规矩,明年便由宗门大库续力此项开支了。
宗内不少留在罗川过年的修士,都过来拜年,江枫将他们一同留下,令花百千为众人分发了早已备好的利是,又勉励了几句,众人在庶务执事魏若齐的带领下,纷纷要求掌门题字一枚,以祈求来年的好运。
江枫这才记起来,这是浅山宗历代掌门留下的传统,原本由卷帘司负责操办,只不过自从担任掌门以来,倒是被刻意倏忽了,想来疏于读史的王乙也一直未记起。
自有小厮张阳研墨,凝思片刻,江枫笔走龙蛇,写下一枚“新”字。新气象,新血液,新突破,新收获,这才是江枫心中时刻企望的。
虽然俗了些,但俗不可耐,方能持久。
此时此刻,但见暖日高悬,和煦驱散了慵懒的冷冽,新的一年到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去留之间
这半截戒尺到底有何秘辛?
手握这枚得自登仙子弟毛坎的法器碎片,江枫端详了许久,甚至屡次将一丝灵力渗入其间,都未能勘破其中隐秘,没有几名徒弟和英歌做伴,唯有太华一人在侧,倒是颇有寂寥之感,更无人一同参详。
“只是莫名的熟悉?”
“对,似曾相识。但又说不清,恐怕要找到另一半,方能知晓。”太华道,“我想,或许与我的身世有关。”
“倘若向上追溯,你最初的先祖,不就是大荒镇那些先民的一员‘和蛇’么?”江枫记起来在伏元镇山洞中的种种印象,此事涉及到自己深埋于心的诸多隐秘,这也是江枫不愿将此法器碎片与诸位长老一同分享研究的原因。
“不过,他们不认你是正统,且初代掌门林栋身上的那具分身,从‘和蛇’离开的时间点推算,并不是‘和蛇’自己,只可能是一具得道的分身。至于你,多半也是分身衍化而成,即便窥破,意义也不是很大吧?”
实际上,有关黑蛇之灵的来历,甚至自己的身世之谜,自从大荒镇遁出之后,江枫便已经兴趣寥寥,即便弄清,对于现在自己以及浅山宗的困境,都并无多大助益,甚至那可能涉及九代掌门任我道死亡秘辛的“海棠散人府”之行,他也不急于促成探索。
毕竟,无论过去如何,无论是何种原因,促成了门内一向不见经传、声望不显的自己,接任第十代掌门,对于现在已经坐稳这一位置的自己,都不那么重要了。
“我感觉,我和你的相遇,并非偶然。”太华看出了江枫意兴阑珊,“如果不是那些先民的点醒,我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曾经去过那里,为此,我也重新找回了部分记忆,曾记得,在与你相遇前,我曾在浅山宗某处游荡,而当你使用仪式召唤黑蛇之灵的分身时,我恰巧因为距离最近,被仪式的力量锁定,与你强行融合在一处。”
“也就是说,原本我应该得到一份被禁锢的黑蛇之灵分身,而不是自由的你?”
“对,我想是这样。”
“也就是说,为何会出现自由状态的你?”
“这便是我想要弄清的,也是我身世的关键。这把戒尺应是个契机,当然,我还想到另一个办法,便是收集你门内其他黑蛇之灵的分身。”
“这不可能。”
江枫下意识的反对道,然而旋即想起沈峻茂的例子,剥离黑蛇之灵并没有让他身死,反而重新焕发了生机,当然,是在黑蛇之灵行将按照规则,吞噬他的生机散去的特殊时刻,但眼下门内几名长老,并没有处在这种特殊的状态下。
“即便你们同意,我也无能为力,健壮的黑蛇之灵分身,并不是我能强行剥离的。”太华悬浮在空中,缓缓游弋,“吞噬狰灵也是个不错的方法。如果那个墨海树的狰灵,能尽数为我所吸纳,我想实力更进一步的我,或许能找回更多记忆,对你的助益也更多。这一点,我在吸纳白若熙体内的狰灵时,恰好就有体会。”
“墨海树或许还可以琢磨,但白若熙的狰灵,可是秦九贞种下的。”太华的想法,让江枫倒吸一口冷气,当初,墨海树在秋南嘉的干预下,与自己约定了两年的“和平”期限,如今,自己反而要算计他了么?至于秦九贞,白世铎让自己寻机报复,而今太华你也要怂恿我以卵击石么?这可不行,即便晋升到了地级,我也没有张狂到那种程度。
“所以,你需要尽快提升,尽可能放弃此间所有的庶务,安心闭关才是王道。如果我能借你的实力提升,更进一步,与你而言,也是件好事。”
“你越强大,岂不是盘剥我越厉害?”
“天性使然,黑蛇之灵附体的法则我无法抗拒。不过,你我已为一体,只要我们合起来的力量更强大,不就是一件好事么?”
说的很有道理,然而怎么看,都像是我在背着你,同赴大道。江枫心中不由得反驳道,说到修炼,他的确不愿意枯坐在洞府之中。
“你应该知道我的黑金葫芦法相,并非战修之品,资质虽被那秦九贞为了方便姜恪圭操控永恒之塔,强行提升了少许,但仍属下乘。枯坐在洞府之中,经年累月,恐怕也不会提升少许。何况,这浅山宗的境况,根本容不得我停下来安歇,即便一切顺利,也至少要越明年,方能支撑我修炼的物资消耗。”
“那便先循着白水江寻找吧,或许拿到另一半戒尺,我同样能找回一些记忆。”太华道,“我有一种
直觉,只要我再找回些记忆,或许对于你而言,能有不小的帮助。”
“我是不是得先准备不少高阶妖兽的蛋?”
“那是当然。不过,我忘记提醒你,其实可以烤熟了再吃的。”
“不早说!”江枫撇撇嘴,将黑蛇之灵收入手臂之上,他相信太华的直觉,但眼下能提升它的方法,最容易的,莫过于找到另一半戒尺。只是白水江支流不少,倘若没有目标的去找寻,也是个不小的工作量。
或者先去东湖郡附近找找,也是个可行的思路。好在白水江除却源头之外,大多都在金城盟的范围内,如今已经入盟,寻找起来倒是方便,只是需要一个好借口罢了。
…………
“刘长老,入了黄龙派,在金城盟内自然可以随意行走。”
一路行来,左子蝉为刘粲然解释了不少金城盟内的规矩,也包括刘粲然最为担心的修炼洞府的问题,这让刘粲然心中安定了许多,暗叹自己加入黄龙派,算的上是一招好棋。
连续集聚并绞杀了五批数量不少的鬼物之后,一行三人,终于到了一处向下的幽深洞穴旁,此间鬼气已然浅淡,但从周围石壁的溶蚀来看,鬼气似乎刚刚散去不久。
“有人来过了。”体味着空中行将散尽的气息,左子蝉据此做出判断,“但不是与我们同行的那几人。”
是冯既明那骗子,此獠的气息,刘粲然当然不会认错,不过他没有说出口,那样便会暴露自己之前与冯既明同行的隐秘,进而引发更多的话题,于是他便佯装不解的问道,“不是裘道成,又会是何人呢?”言谈间,他注意到下方洞穴之中,一枚方形的青铜封印反射着幽光,便断定这里应是此行的最终目标,便顺势建议道,“倘若不是他们,我们是不是需要在此等待,齐心协力,稳中求进,获得更多的收益?”
“无需如此。说到收益,与我而言,此行,能遇见刘道友,已是收获满满。”左子蝉呵然笑道,“有个问题,刘长老可以思考下,此处鬼洞位于赤龙门腹地,为何他们不亲自探索,反而由裘道成出面,邀请我等外宗修士先行探索呢?”
“这……”不知道裘道成与左子蝉因何合作的刘粲然,自然无从判断。
“此处蕴藏着他们不想沾染的因果。”左子蝉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裘道成应该还在半路休息,坐等赤龙门的援军。而方才的变故你已经感知到了,他们很快就会同来。”
刘粲然一脸不解,话他听明白了,但实际什么都没明白。
“无需惭愧,如果不是有高人指点,我也不会悟到此处。”左子蝉笑道,拍拍刘粲然的肩膀,“所以,现在要做的,便是能拿走什么,便拿走什么,之后尽快离开,否则,白白为了他人做嫁衣,岂不忧伤?好在有人先来了一步,我们倒无需为这份因果担忧了。”
刘粲然这次终于懂了。
沾染因果,他也曾经听师父泰荣浩说过,未达到地级高段,是无法理解此点的,这也释去了他心中最后一重隐忧,便是左子蝉和裘道成两人之间,只是简单的合作关系,并无情谊,那么于他而言,便无需担心左子蝉在日后顾及裘道成的颜面,而对自己不利了。
至于沾染因果的冯既明,那只能说是活该。
思及此处,刘粲然瞥了一眼洞穴之中的青铜盖板,正要靠近,却被左子蝉挥手拦了下来,却见宋维多周身陡然黑气萦绕,一头扎进洞穴,但见那青铜盖板周围,顿时涌出无数的死气,将宋维多整个包裹起来,但那本来对生者百害无一利的灰濛气息,却让宋维多甚是舒畅,如鱼入大海般,将那死气尽数吸纳,随后,左子蝉打出一道光幕符,将洞内尽数照亮,只说了一声“走”,便先刘粲然一步,跃入了洞穴之中。
这死而复生的半妖,果然本事非凡,已经得知宋维多由来的刘粲然,不禁暗叹左子蝉心思缜密,此行的一切,都为这鬼洞之行准备。
相比之下,师妹慕芊雪,虽是女流,处事细腻程度,竟远不及这左子蝉。他心中轻叹一声,暗道去留之间,只在一念之差,如今,待到再相见时,自己已是外宗人了。
…………
浅山宗,罗川,掌门内府。
“已经决定了?”
从执法长老王显道那里,得知丁宝箴要离宗而去,投奔一家小商会的消息之后,江枫心中甚是震惊,不得不放弃一切庶务,单独召见了丁宝箴,对方本来要在下午离开罗川,前往南向的商路,
继续自己未完的工作。
“是,多谢掌门这么多年的照顾。丁某已经想好了,既然大道无望,不如趁余生尚多,做点喜欢的事。”
“也没有多少年,想来不过三年而已。”江枫轻叹一声,“我原本,是考虑你在完结商路的事情后,担任驻长宁商会的专职长老一职的。只不过,就你在建议司诸项事务的熟稔程度上而言,宗内无人能及。”
“掌门谬赞了。”丁宝箴低头行礼,听闻长宁商会的职务,他似乎有所触动,但表情随即释然,“在这方面,岳溪山当年也是不错的,只不过他心思不在此。”
岳溪山?
江枫几乎都快要忘却了这个名字,随即记起来那些不愉快的往事,看起来,这离去的种子,在岳溪山死亡的那一天,便种下了,只不过于浅山宗而言,丁宝箴仍有感情,且想来自己待他也算不错,故此,在没有合适的契机时,他仍能做到鞠躬尽瘁,恪尽职守。
“如果换做是他,你会留下来么?”
“或许也不会,甚至早走了。”丁宝箴轻叹,“虽然与他有些私谊,但岳溪山该死。旧事重提,但我并无责怪掌门您的意思。换做是我,我会和您一样处理。”
“说句实话,离开与灵地或者俸禄有关么?”丁宝箴的离去,算是自己加入门内以来,第一名流失的玄级修士,岳溪山是被杀,而未能留住的赵云雷,本就不是浅山宗人,故此,江枫想找到更深层的原因,否则,隐患不除,他人接踵离去也极有可能发生。
“是,但也不完全是。”丁宝箴的双眸明亮,“宗内大多修士的法相和资质一般,想要大道更进一步,需要更多的资源,但宗内的情况,明显没法满足所有人,当然,这不是掌门您的错,您已经做得很好,但相比周围其他宗门而言,还是差了一些。”
“长宁商会的专职长老,不也不错么?虽然他们没有说,但我想这个位置,他们会额外添些薪俸给你的,这件事双方虽然没有约定,但必然是默许的。”丁宝箴说的是普遍现象,但对于丁宝箴个人而言,江枫自问为其筹划的,足以满足他的需要。
“我不同,我属于特例。”丁宝箴双唇翕动,“我其实是遇见了谈得来的人。我说的,只是宗内其他人的状态,比如,就我所知,大部分执事以下的职位,提供的薪俸,是很难满足安心修炼需要的,此外,就我个人所见,还有两个原因,一是功法的欠缺,二是上升的通道。”
“虽然宗内提供了两种功法,但并不能满足众人的需要,毕竟每个人的情况,适合的功法,都不相同。”
“至于上升通道,所谓能者上,庸者下,这是公认的法则。”
已经笃定离开,丁宝箴终于不再顾忌,“比如庶务长老郑鲁达,实际上除却经营本宗的小块灵脉和矿山之外,对于扩展宗内财源,并无多少建树;再比如卷帘司执事王乙,除却为掌门传话以外,并无多少存在感,在掌门亲近之人遇到危险时,从未见过卷帘司的身影,反而需要明镜司和兵争司抽调人马;器符长老赵文君,兼职负责的工坊浪费了不少资财,到头来只混个微微盈利,虽然并未确认,但听闻他还中饱私囊了不少;还有,北木郡镇守一职,虽然掌门您任用苏夫人并无多大不妥,但我近来听闻,其所操持之事,均出自副镇守许筱斐之手。”
“嗨——”丁宝箴长叹一声,“我想很多事情都有目共睹,如果根基之上的一块木头烂掉了,还不去及时更替,迟早这座楼阁都会毁掉的。”
“许筱斐本来是替代你担任建议司执事的,只等南向的商路完工。”江枫笑了笑,不由得让丁宝箴愕然,“你说的不无道理,对于这些职位,的确应该让有才德的人来担任。但我也担心,没有足够威望的人,贸然调任此位置,是否能够服众,这也是我今年冬季,要再次举办会武的原因。”
“掌门您继任掌门时,威望也不足。不也是披荆斩棘,最终让人信服了么?”
一顶高帽说得江枫心中飘飘然。
不过他随即清醒过来,知道这没什么可骄傲的,自己的苦自己知道,要不是自己修为一路攀升到地级,又引入了不少赚钱的路子,加上甘愿在自己得利前反哺宗门,这位置也坐不稳。
“你都会带谁离开?”
丁宝箴去意已决,不论是自己感觉,还是王显道亲自询问,都是如此,因而江枫也熄了继续劝说的打算,他带谁离开,什么时候离开,才是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