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六章:北国挽歌(十)
南书房内,曹公公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端着圣旨,颤颤巍巍地走到裕王身边。
曹公公虽然脸上带着笑,但那笑容里却多少有些勉强的意味,而在他身后,刚刚负责执笔写下这份传位诏书的正予却是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好似正在盘算着什么。
来到裕王面前,曹公公身形微微一顿,犹豫着要不要将手上的这份圣旨递给他,可还来不及细想,宏威皇帝和宝亲王逼视的目光便让他不敢多耽搁,连忙将手中的圣旨递了出去。
沉静在狂喜中的裕王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将那圣旨接了过来。
所幸他还留着一丝理智,没敢直接去看圣旨,而是捧着圣旨,望向了床上的宏威皇帝。
“念出来吧。”
宏威皇帝望着裕王,淡淡地说了一句。
裕王这才如获至宝一般,将贪婪的目光挪到圣旨上,仿佛饥饿的秃鹫一拥而上,恨不得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抠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
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
今朕年届五旬,在位二十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
《尚书·洪范》所载: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五福以考终命列于第五者,诚以其难得故也。
朕念自御极以来,虽不敢自谓能移风易俗、家给人足,上拟三代明圣之主,而欲致海宇升平,人民乐业,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尝少懈。
二十年来殚心竭力,有如一日,此岂‘劳苦’二字所能概括耶?
若帝王仔肩甚重,无可旁诿,岂臣下所可以比拟?
臣下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年老致政而归,抱子弄孙,犹得优游自适。
为君者勤劬一生了无休息之日,如舜虽称无为而治,然身殁于苍梧,禹乘四载,胼手胝足,终于会稽,此皆勤劳政事、巡行周历,不遑宁处,岂可谓之崇尚无为、清静自持乎。
《易》遁卦六爻,未尝言及人主之事,可见人主原无宴息之地可以退藏,鞠躬尽瘁,诚谓此也。
朕自幼读书于古今,道理粗能通晓,又年力盛时,能弯十五力弓,发十三握箭,用兵临戎之事,皆所优为。
然平生未尝妄杀一人,两征北齐,四平南朝,扫清西北,皆出一心运筹。
户部帑金,非用师、赈饥未敢妄费,谓皆小民膏脂故也,所有巡狩行宫不施采缋,每处所费不过一二万金,较之河工岁费三百余万尚及百分之一。
朕之子孙百有余人,朕年已五十有余,诸王大臣官员军民与等无不爱惜。
朕年迈之人,今虽以寿终,朕亦愉悦至。”
念到这里,裕王语气一顿。
前面都是宏威皇帝对自己一生功绩的盖棺定论,从下面那一段开始,才是这份诏书真正的核心内容——传位!
激动的心情让裕王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呼吸加重,以至于不得不停下喘一口气,调整片刻再接着往下念。
“太祖皇帝之隆昌高祖之十六代子孙,现今俱各安全,朕身后尔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
然而不知为何,念到这里裕王的声音戛然而止,惊喜交加的表情仿佛瞬间石化一般僵在脸上,两只瞪大的双目圆圆地睁着,瞳孔却是猛地一缩,整个人完全愣在了原地。
宏威皇帝、宝亲王、汪顺都直愣愣地盯着裕王,唯有一旁的曹公公面露一丝不忍之色,缓缓地低下了头。
“念啊,为何不念了?”
宏威皇帝那寡淡而威严的声音再度传来,好似一声警钟突然敲在裕王耳边。
裕王浑身一震,仿佛傀儡一般,机械地继续念道:“肃亲王皇六子赵荣,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
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海内,咸使……闻知!”
诏书念完,汪顺脸色豁然一变,怪不得裕王方才如此怪异,原来是这份圣旨根本不是传位给裕王的,竟是传位给肃王的。
汪顺震惊地望向宏威皇帝,显然宏威皇帝、宝亲王、曹公公以及方才执笔的小宦官正予都已经知道了此事,根本没有半点惊讶。
宝亲王面色淡淡,没有任何动作,曹公公和正予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唯有宏威皇帝躺在床上,冰冷的目光盯在裕王身上动也不动。
汪顺心中一颤,暗道这圣旨会不会是宏威皇帝设下的一次考验?
可是服侍了宏威皇帝二十年的汪顺太了解宏威皇帝,他是绝不会将这种事当成考验裕王的筹码。
如此说来,宏威皇帝心中真正属意的新君并非裕王,而是肃王!
汪顺心里不禁为裕王深深地悲哀。
这就好像全天下都知道裕王将会高升,他也乐呵呵地准备接任,可是到头来上峰却告诉你,要提拔的是你的副手,一个原本地位资历都不如你的人。
且不论这样一来,裕王将瞬间变成天下人的笑柄,光是之前的种种布置和努力,以及承受的诸多压力和委屈,都瞬间变成为他人做嫁衣的蠢事。
仅此一事便能活活把人逼疯。
汪顺不禁在心里为裕王感到浓浓的悲哀,因为雷霆雨露具是君恩,换做其他人,裕王或许还能跳脚翻脸,可若是换成宏威皇帝,他不仅只能生生咽下委屈,甚至还要磕头谢恩。
宏威皇帝的算计实在太精,或许他早已经相中了肃王,却一直让太子与辽王相互争斗,为的就是吸引所有的明枪暗箭。
等到太子失势之后,他又将裕王搬了出来,继续扮演太子曾经扮演的角色,继续将肃王藏在风雨之外,让他看似波澜不惊地一步步从基层做起,在战场上得到洗礼和蜕变。
不得不说,宏威皇帝是成功的,如今的肃王以王者之姿从东北疆场归来,带着战胜武陵王大军的光环,以及数年来在军中积攒的人脉与威信。
相比一直在中枢内斗的太子、辽王和裕王,肃王无论是从意志力、战斗力还是声望都要比其他竞争者高出一大截。
最关键的是,由于宏威皇帝的成功运作,太子、辽王和裕王成功占领了所有人的视野,让肃王即便已经羽翼丰满,却仍旧不会引起世人的主意。
直到这份诏书一出,新君的名分定下,天下人才会发现原来肃王竟然是比太子、辽王和裕王都更正确的选择!
如此手段着实令人赞叹,只是有此一来,太子、辽王和裕王却都变成了弃子,难道宏威皇帝就没想过他们的感受么?
不,应该是想过的……
汪顺在心里苦笑一声,今日宏威皇帝将裕王骗进宫来,便是充分考虑到裕王与肃王的感情,以及有可能发生的种种变数。
只不过宏威皇帝考虑的还是国家基业,而并非儿女情长,可以预见,裕王只要对那份诏书表现出任何不满,恐怕就会立刻被宏威皇帝处理掉,以免给新君留下隐患。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是生在帝王家,有时候却是得比老虎还要凶狠。
想到这里,汪顺下意识望向裕王,只见他呆呆捧着圣旨,像是失了魂一般,身体不住地轻轻颤抖,着实令人心酸。
宏威皇帝当然不知道汪顺心中所想,见裕王这副模样心中已是很不耐烦,正要给宝亲王使个眼色,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炮响,比之先前还要大无数倍。
“炮声如此清晰,难道是辽王的乱兵已经打进宫来了?!”
宝亲王听见炮声脸色一变,脱口惊呼。
宏威皇帝双眼微眯,冷笑道:“不必担心,朕已经安排肖进武来料理后事,用不了多久,赵壤那个逆子的乱兵就会土崩瓦解!”
说完,宏威皇帝的目光再度落到了裕王的身上。
这一刹那裕王好似心有所感,木讷地抬起了头,用那双猩红的双目朝手握生杀大权的宏威皇帝对望过来。
第七百六十七章:北国挽歌(十一)
“轰隆”一声,外层的宫墙终于彻底倒塌,进过大半个时辰的激战之后,守卫南门的禁军留下了三千多具尸体,剩下的残兵败将们退往第二道防线。
“杀啊!!”
破开的宫墙像是决开的堤坝,辽王集团的人马则顿时士气大震,嗷嗷叫着砍到身边的敌人,源源不断地向内涌去。
“把火炮推上来!”
前线指挥官一声令下,两匹战马和四五个士卒推着一门大炮进了宫门,剩下的大炮也陆续进入了后续基地,开始准备朝下一个目标发射炮弹。
此时辽王登上外围的宫墙,拿着望远镜朝里面看去。
“王爷,过了这道宫门,里面便是宫里弯弯绕绕窄巷,大军摆不开,只能一路路地打巷战了。”
身旁的将军开始为辽王介绍起新的战况,他如何知道辽王的心思根本不在战局上,而是在那间即将完成权利交接的南书房里。
“作战的事交给王懿将军他们,本王只有一个要求,务必要尽快杀进南书房去,必须得快!”
辽王放下望远镜,心中仿佛有一团火焰正在熊熊燃烧,根本没有注意脚下已经血流成河。
听到辽王的话,那将军面露难色道:“王爷,禁军虽败,但是主力尚存,而且这里陷落的消息一旦传出,四面八方的禁军都会来增援。
再加上宫里道路曲折,不利于大军展开,一时半刻想要彻底拿下整座皇宫恐怕不太容易,王懿将军的意思是派遣敢死队集中突破,尽快杀到南书房去。”
“不行!”
辽王顿时立刻摇头,厉声道:“若是如此,里面的人定会外逃,让大军将整座皇宫都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那将军闻言一愣,硬着头皮道:“王爷,那若是圣上要出去呢?”
辽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冷笑道:“本王说得是一只苍蝇也不许出去,难道你还听不明白?!”
将军浑身一颤,连忙抱拳道:“末将明白,末将立刻就去传令!”
说完,那将军不敢再多待,迅速起身冲入大军之中。
辽王眯着眼,冷冷望着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远在天边的南书房,暗暗道:“哼,想把本王当成用过便仍的棋子么,没那么容易!
本王今日豁出去了,既然已经用尽全力,你还是不肯将皇位传给本王,那本王便自己去取,本王要大魏从今日起,开始一个新的时代!”
另外一边,负责镇守拱门的羽林卫骠骑将军薛觞刚刚率领残部退到第二道防线,与负责接应的两营禁军汇合。
此刻的薛觞已是盔歪甲斜,一身血污,后背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焦痕,也不知是火炮还是手雷留下的战果。
方才为了抵挡辽王大军的进攻,这位年近五旬的老将一直冲杀在一线,好几次差点被冷箭和炮弹取走性命。
若是不是一旁的亲兵舍生忘死地将他救下,或许他已经成了辽王刀下武勋最高的将军。
一见到增援而至的兵马,薛觞立刻冲将上去,朝几个禁军主将大吼道:“援军呢?肖尚书的援军呢?
不是说好宫里战事一起,兵部的人马便会从辽王大军背后发起进攻,两面夹击吗?他们为什么还没有到?”
一连串问题问得一众禁军将领一头雾水,他们都是奉命来增援薛觞的将官,品级上比薛觞差得远,根本不知道还有肖进武的援军一说。
何况就算他们知晓内情,就连薛觞都不明白肖进武的大军为何迟迟不至,他们这些一线将官又如何能说得清楚?
薛觞一顿发泄,情绪总算稍稍冷静下来,立刻翻身爬到一处矮墙上,抬着脑袋往外看,目光似是想要穿越整个战场,直接看到辽王大军的背后,寻找肖进武的援军踪影。
然而他的目光刚刚扫过战场,便突然看见占领高地的敌人火炮再度喷出火舌。
“不好!”
薛觞瞳孔一缩,也顾不得翻身,直接便往矮墙下扑去。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薛觞身边的一间宫房被呼啸而至的炮弹炸成了碎片,恐怖的冲击波掀起骇人的热浪,瞬间便将半空中的薛觞掀飞出去。
“将军!”
一众亲兵也被炸得七荤八素,但一见此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连忙朝薛觞冲去。
薛觞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滚,重重地摔在地上,万幸弹着点相对较远,他没有直接被飞溅得弹片击中,虽然摔得头脑发昏,却没有受太重的伤。
当亲兵们将他一把抱住,护在身下的时候,薛觞总算回过神来,一把将几个亲兵推开,朝战场望去。
辽王的大军已经展开新一轮的攻势,而撤下来的禁军立足未稳,再加上已经输了一阵,士气低落,刚一开始便陷入了苦战,彻底失守第二条防线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将军,您没事吧?”
见薛觞脸色不佳,亲兵们关切地问。
薛觞却没有回答,而是脸色异常凝重地盯着战场,口中喃喃道:“肖进武啊肖进武,你的大军要是再不来,恐怕圣上他老人家的性命可就危险了!”
南书房里,裕王紧紧握着那道圣旨,缓缓站了起来。
一股被玩弄的屈辱化成了浊心的火焰,炙烤着他脆弱的自尊。
“为什么?为什么?”
裕王望着病床上的宏威皇帝,双目含着热泪,反复地问着为什么。
他是真的想不通,自己明明已经如此努力,甚至为大魏,为皇位倾其所有,受尽了攻讦和委屈,为什么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不让他当皇帝也就罢了,给肃王当挡箭牌他也认了。
可为什么那个生他养他的父皇会如此决绝地把他作为一枚弃子,狠狠利用,然后在榨干最后一丝价值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将他无情抛弃?
裕王的目光充满了悲伤、费解和委屈,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会动容。
可宏威皇帝却没有。
他的目光依旧冰冷而坚定,迎着裕王的目光寸步不退,那是一位帝王的尊严和底气。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如果你想不通,便回忆回忆方才曾发过的誓言。”
宏威皇帝没有半点内疚或是怜惜,只是这般淡淡地说。
“哈哈哈哈!”
裕王突然大笑一声,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慢慢走到宏威皇帝面前,边哭边笑,语气轻揉地说:“父皇,儿臣本没有争褚之心,是您,是您让儿臣来争的!
就算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儿臣依然告诉过您,儿臣可以放弃争褚,可以不当皇帝,可以放弃眼前的一切,又是您,又是您让儿臣一步步投入进来。”
说着,辽王突然扬起手臂,用尽全力指着龙椅道:“现在儿臣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儿臣已经将一切都赌在了那张龙椅上,您却告诉儿臣,说我只是个弃子罢了。
儿臣也是您的儿子,自问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您告诉儿臣,为什么您对儿臣竟如此残忍,如此狠毒?!”
此刻的裕王再不是原来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变得歇斯底里般的疯狂。
这样的裕王显然已经挑衅了宏威皇帝的尊严,他眯着眼道:“朕是皇帝,不必向你解释,便是念着你是朕的儿子,朕今日才想给你一个交代。
若是你执意要问个为什么,那么朕回答你,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魏,为了祖宗的基业,为了一统天下的大业!”
“哈哈哈哈!”
裕王又是一声大笑,脸色渐渐变得狰狞。
“为了大魏?难道儿臣便比别人差么?或者您早告诉儿臣,儿臣难道就不愿意将皇位让给老六么?
可是您没有,您利用儿臣,到了现在才把残酷的真相突然摆在儿臣面前,儿臣不甘心,不甘心!”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双目之中射出一道寒光,冷冷道:“别忘了你方才说过,为了大魏不计个人得失,有违誓言不得好死!”
裕王惨笑一声:“都说虎毒不食子,可皇帝却比老虎还狠毒么?想要杀我,来啊,你来啊!”
裕王彻底崩溃,朝着宏威皇帝歇斯底里地大吼。
“逆子!”
宏威皇帝气得脸颊通红,眼神一变,便朝站在一旁的汪顺望去。
多年来的朝夕相处,宏威皇帝早已与汪顺心意相通,一个眼神便能让汪顺明白该是他出手的时候了。
然而这一次,当宏威皇帝朝汪顺望去的时候,汪顺却是低着头,没有去看宏威皇帝的目光。
裕王咬着牙,死死盯着宏威皇帝,一步一步朝他的床头走去。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低声道:“宝亲王,拿下这个逆子!”
此言一出,裕王顿时脚步一顿,可宝亲王却好似没有听到这句话一般,仍旧如同泥雕一般站在床头,一动不动。
宏威皇帝终于察觉不对,心中豁然一紧。
“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裕王却再一次狂笑起来。
第七百六十八章:北国挽歌(十二)
“我明白了,大部分疑团都解开了!”
刘异府中,徐锐一拳砸在桌子上,又惊又怒地说到。
一旁的李邝已是急不可耐,连忙问道:“你到底明白了什么,倒是快说啊!”
徐锐突然望向李邝,一双眼睛已是通红。
李邝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催促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韩王不是暗棋棋主,咱们都被骗了!”
徐锐凝重地说。
“什么?”
李邝闻言一愣:“现在咱们说得是宫里的事,跟韩王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徐锐解释道:“长兴城中一直有一只幕后黑手在搅风搅雨,之前我以为韩王便是那只黑手,可现在看来却是错了,真正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所以他绝不可能是暗棋棋主!”
“啊?”
李邝越听越是糊涂,望着徐锐瞪大了眼睛。
徐锐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先说暗棋的事,圣上中了致命病毒,现在已经可以断定是暗棋所为。
暗棋先是通过控制圣上的病情来掌控朝局,为他们下一个大布局提供便利,然后又利用一条条似是而非的线索,将我们的主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等到他们布置完毕,便立刻加快圣上的病情,逼着圣上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提前开始传位,这样他们一手导演的大戏也就上演了!”
李邝听得目瞪口呆,根本插不上嘴,而徐锐却是越说思路越是清晰。
“这一切都是暗棋策划的,但因为八宝市的谛听事件,我们大概知道暗棋内部其实并非铁板一块,真正暗棋棋主不仅要策划这一切,还要面对自己人的掣肘。
韩王并非暗棋棋主,他大概是站在暗棋棋主对立面上的角色,所以那所谓的谛听组织其实便是他掌控下的筹码,南华巷老宅的消息也是他泄露给咱们的!”
“那你说真正的暗棋棋主究竟是谁?”
李邝问到。
徐锐道:“如果按照谛听组织所言,八宝市灭门事件是有人想要借我的刀来杀人,那你想想谛听的消息是谁。”
“洪广利,洪大都督?!”
李邝闻言瞳孔一缩,惊呼到。
徐锐点了点头:“现在看来洪广利是不是暗棋棋主还不好说,但他绝对是这件事的直接参与者。
他先是让我去八宝市找谛听,然后再故意杀了那里所有的人,故意让我看到那张写了横折钩的字条。
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像谛听组织说得那样,想要将灭门谛听组织的罪名推到我的头上,而是想要通过那张纸条泄露韩王与暗棋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们那时候手上没有线索,又迫于形势严峻,急着尽快找到突破口,所以果然中计,顺着这条线索往下分析,真的将韩王当作了暗棋棋主!”
“洪大都督是武圣,随便派个弟子便能屠光八宝市的谛听组织,这一点倒是十分契合,而且他的年纪的确也和你对暗棋棋主的年龄推断一至。
只是如此说来,暗棋内部争斗由来已久,却从来不曾把外人牵扯进来,洪大都督为什么要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把韩王就是暗棋的信息传递给咱们?”
李邝诧异地问。
徐锐冷笑一声:“你想想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李邝一愣,突然明白了徐锐的意思,惊道:“你是说东海剑神进京?难道东海剑神便是韩王请进来对付洪广利的人物?”
徐锐点了点头:“是韩王那一系先破坏了游戏规则,将东海剑神请来对付洪广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洪广利在这般关键的时刻竟然接受了东海剑神的挑战。
暗棋棋主一定是因为这个,才会突然导演了一出八宝市的好戏,故意将韩王的身份泄露给我。
他们的目的恐怕也不是真的以为我能拿韩王如何,而是知道我们定会顺着线索继续查下去,多多少少会对韩王他们正在筹谋的事情造成影响,甚至大乱他们原本的部署。
韩王那边的反应也很快,在八宝市出事之后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这才会在问天阁上演了另外一场戏,将南华巷老宅的秘密透露给我。
同样的,他们也并不希望我们真的能在南华巷老宅那边查到什么,一方面是借此警告暗棋棋主,若是继续自杀式暴露,那么两边都没有好结果。
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咱们通过调查南华巷老宅的秘密,同样拖住暗棋棋主那边的脚步,抹平因为韩王身份暴露造成的影响。
这些小动作应该对双方都造成了触动,也达成了两边的目的,所以在那之后咱们不仅没有再得到任何信息,甚至就连原有的线索都查不出任何新的内容。”
“这么说来,咱们一直是被暗棋的两股势力牵着鼻子在走?”
李邝阴沉着脸,喃喃地说。
徐锐叹了口气道:“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就是真相,这位真正的暗棋棋主对人心的把控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而且他们对北国的渗透和掌控远远超过了咱们的想象。”
李邝皱着眉头道:“可是眼下也没听说南朝因为这事有什么行动,他们闹出这么多事,究竟想干什么呢?”
徐锐道:“你不觉得他们如此相互算计,精心准备,像是在谋划什么么?”
李邝无奈地摇了摇头:“想不出来。”
徐锐道:“难道你不觉得像是两军决战前的试探和准备吗?”
“啊?”
李邝闻言,又一次傻眼。
徐锐却是沉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山不容二虎,韩王在暗棋中的崛起已经威胁到了暗棋棋主的地位,于是两股暗棋势力便想利用这场夺嫡大戏进行最后的决战。
或者是他们一直顾及头顶上武陵王这座大山,不敢明目张胆地正面决战,而是利用大魏的这场夺嫡大戏来向武陵王证明谁才是值得信任的人?”
李邝震惊道:“虽然逻辑上能够说通,可真的会是这样吗?”
徐锐冷笑道:“这次绝不会错,暗棋暗棋,暗中下棋,他们自诩暗棋,便是以天地为棋,如同对弈者一般,妄图在背后操控一切。
眼下对弈的阵营和目标都已经十分明显,一边是支持辽王登基的韩王一党,另外一边原本支持太子,只是太子失势之后……”
说到这里徐锐语气一顿。
“难道另外一党现在支持的是裕王?!”
李邝顿时瞪大了眼睛。
徐锐点了点头:“你又猜对了。”
李邝惊道:“如此说来,难道裕王和辽王也都是暗棋的人?”
徐锐摇了摇头:“他们究竟是棋子,还是操控棋子的人现在还不好说,但是若说暗棋的猫腻他们一点也没发现,那我是绝对不信的。
夺嫡之争中有太多的手段,那些内部即便不是他们亲**代的,也绝对需要他们点头,所以他们或多或少都跟暗棋有所牵涉,只是多寡罢了。”
李邝闻言浑身一震,差点站立不稳。
如果就连两位新君的候选人都已经被暗棋腐蚀,沦为傀儡,甚至干脆沆瀣一气,那么大魏岂不是早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圣上知道这些事么?”
李邝绝望地问徐锐。
徐锐叹了口气道:“圣上未必知道,但一定有所预感,所以他想要立的新君既不是辽王也不是裕王。”
“什么?”
李邝得知此事先是一惊,随即豁然开朗道:“我明白了,圣上表面上让肃王护送裕王进宫,其实是为了不引起裕王的警觉,他真正的目的是把皇位传给肃王!”
徐锐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
“其实我很早便察觉出圣上有意将皇位传给肃王,痕迹很多,但最明显的痕迹可能连圣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人最难隐藏的其实是不经意间的态度,那些细节即便已经修炼到了极致,却仍旧会偶尔透露出来。
每当我与裕王过从甚密的时候,圣上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甚至表现得颇为欣慰,可是我却能体会到他隐藏很深的不悦。
而当我和肃王交往时,他却会打心底里高兴,当发现这个秘密之后,便已经能断定圣上有意将皇位传给肃王。
也正是因此,我才一直没有在夺嫡之争中站队,因为圣上对心里的新君人选秘而不宣,但定然希望我支持的是他心中所想的人。”
“如此说来,圣上此番召见裕王和肃王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还好,如此一来至少最坏的结果不会出现,我大魏的传承依旧能顺利进行。”
李邝庆幸地说。
徐锐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恐怕你高兴得太早了,南华巷老宅的秘密已经告诉我,宫里变天了,所以我才会说宫里出了大事。”
“什么?”
李邝闻言一惊,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南书房里,望着又惊又怒的宏威皇帝,裕王的小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直到整个南书房都回荡着那放肆又狂妄的大笑。
第七百七十章:北国挽歌(十四)
“是我的主意!”
南书房里,宝亲王仿佛下定了天大的决心,终于将原本打算永远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讲了出来。
“大胆!”
宏威皇帝面色涨红,怒不可遏地指着宝亲王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低吼道:“你……你……你竟敢私自替换朕的骨肉,我大魏先祖的骨血!
朕竟白白养了这个野种近三十年,若是……若是让这个野种登上皇位,那便是将祖宗的江山社稷拱手让与他人,你,还有朕,愧对列祖列宗!”
宝亲王自嘲地笑了起来。
“愧对列祖列宗?对,本王的确愧对列祖列宗,当本王决定让汪公公的子孙成为皇子,而你又一手将这个孩子封为太子,高居庙堂之上的时候,本王便已经愧对列祖列宗了。”
说着,宝亲王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睁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宏威皇帝道:“可是这一切该怪谁?还不是怪你?!”
“乱臣贼子,不肖子孙你!赵永!你也是我大魏皇族子孙,做出这等有愧于祖宗的悖逆之事,竟然还敢怪在朕的头上?!”
宏威皇帝怒极,指着宝亲王到。
宝亲王歇斯底里道:“当然要怪你!若不是你见色心起,将令仪从我手中夺走,她如何会卷入夺嫡之争?
若不是你贪恋功勋,急于扭转局面,如何会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若不是你在令仪最需要你的时候远征江南,她如何会因为没人保护而遭人暗算,从此郁郁寡欢,久病难愈?
若不是因为那一次暗算让她留下了病根,再加上太子之事愧疚于心,她又如何会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那个孩子已经无所不用其极,要是孩子不保,先帝势必会大发雷霆,而他们已经为你织就了一张大网,甚至可能借此机会让你彻底失去夺嫡的希望。
到时候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令仪,再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她的头上,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先帝的怒火!
我宁愿被千夫所指,亵渎祖宗血脉,用汪顺之后来代替皇子,也不可能看着他因为你的野心受尽折磨!
就算要天打雷劈,死后无法面对列祖列宗,我也绝不后悔!
我唯一悔的只有当年春晓节赏花邀你同去,若不是那次你便不会认识令仪,也不会无耻地将她从我手上夺走,更不会有这么多悲剧!
你口口声声说爱她,你跟我保证过会一辈子对她好,可是你根本就更看重你的江山,辜负了她,也辜负了我!
这一切都是你亲手酿成的因果恶报!”
“朕是大魏的皇帝!”
宏威皇帝大喝一声,用力过猛立刻牵动了他衰弱的气息,顿时让他咳嗽不止。
汪顺脸上闪过一丝不忍,连忙上前为宏威皇帝顺气。
“滚开!”
宏威皇帝却是用尽所剩不多的力气,一把将汪顺推开,死死盯着宝亲王道:“朕是大魏的皇帝,先帝和上天选择了朕,朕便要对祖宗的基业负责!”
见他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竟仍对当年之事没有半点悔过之心,宝亲王眼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渐渐流逝,脸色变得冰冷起来。
“不,不是先帝和上天选择了你,而是你选择当一个薄情寡义,一心实现野心的人,或许你是个好皇帝,可是你不是一个好丈夫,既然如此,当初你又何必抢走令仪,让她快快乐乐地或一辈子就这么难吗?”
说着,宝亲王突然笑了起来。
“到了今天我才终于明白,你是这样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谁也无法改变你,令仪跟着你根本不可能会幸福。
我真是愚蠢,还以为她对你是特别的,其实早该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早知如此,我宁愿拼着这个王爷不做了,也一定要将令仪从你手中夺回来,不让这悲剧发生!”
笑着笑着,两行清泪从宝亲王脸颊上滚落,渐渐地变成了号啕大哭,最后竟是泣不成声,难以自已。
宏威皇帝虽然心中震怒,可是看着宝亲王这副模样,脑海中也忽然闪过那年春光灿烂,十七岁的文皇后站在纷飞的樱花瓣下,对着自己低眉浅笑的温婉模样。
那是两人第一次相遇,一眼便是永恒。
从那一日开始,他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般温婉美丽,才情横溢的女子,也是从那一日开始,他才知道自己这辈子唯一能够付出真心的也唯有这个女子。
毫无疑问,自己是爱她的,只可惜对于皇帝来说,女人永远只能排在第二。
历史上有太多的例子,凡是将女人放在江山社稷之上的皇帝没有一个不是亡国灭种的昏君,而宏威皇帝绝不会做那样的皇帝!
想到这里,宏威皇帝仅仅软化了半刻的内心重新坚硬起来,作为皇帝,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认为自己是错的。
如果说真的错了,也只是他错生在了帝王之家,没有办法给文皇后更多的疼爱而已。
“啪啪啪……”
就在这时,已经在一旁看了良久的裕王突然轻轻地鼓起掌来。
汪顺和曹公公同时惊讶地朝他望去。
宏威皇帝也眯起了眼睛,牙关紧咬。
“真没想到父皇和文皇后之间还有如此曲折的故事,想来六亲不认,无情无义便是父皇心中的好皇帝?
也对,父皇对最心爱的女人,对亲生的儿子都能这般绝情,甚至不惜将他们身上的所有价值榨干,然后再无情地抛弃。
如此不仁不义,禽兽不如,你还有何事干不出来?!”
宏威皇帝闻言怒极反笑。
“逆子,你以为自己比朕高尚么?朕这一生发扬祖宗基业,一辈子问心无愧,就算见了列祖列宗也没有半点胆怯。
而你处心积虑,谋权窜政,就算你阴谋得逞,以为天下便会服你,祖宗那里便能交代得过去么?
不错,朕对你的确是失算了,可若没有朕为你扫清障碍,外面还有你七弟的大军,以及支持他的文官集团,你应付得了么?”
裕王闻言浑身一震,宏威皇帝的话刚好刺中了裕王的软肋,倒不是在祖宗那里如何,而是若没有了宏威皇帝,外面的烂摊子便没人能收拾,他就算夺了皇位也坐不稳当。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指着汪顺和宝亲王道:“你奉歪门邪道,得位不正,能力更是一塌糊涂,根本不可能摆平汹涌的朝堂,一辈子都会像他们一样,生怕秘密泄露,活在恐惧之中!”
“住口!”
裕王被宏威皇帝贬得一文不值,顿时恼羞成怒,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
虽然已经迫不得已和宏威皇帝撕破了脸,可是长久以来,裕王终究最想获得父亲的认可,却没想到这般近似诅咒的恶毒之语竟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哈哈哈哈!”
见裕王炸毛,宏威皇帝反而畅快大笑。
“你逃不过的,逆子,从你背叛朕,背叛大魏的列祖列宗开始,你便注定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你忘了吗?嗯?
方才你在朕的面前发过誓的,你要为了大魏江山竭尽所能,可是你根本德不配位,你注定要如你所言,不得好死!
朕会在酒泉之下好生看着你,看着你如何惨死,看着你被世人唾弃,死后再被列祖列宗压在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住口,住口!”
正所谓做贼心虚,在宏威皇帝字字诛心的诅咒之下,裕王仿佛已经能够看到宏威皇帝所说的结局,心中又是惊恐,又是愤怒,瞪着眼睛朝宏威皇帝疯狂大吼。
宏威皇帝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越来越无所顾忌,到了最后甚至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中又带着无尽的快意,好似已经替自己报了大仇。
“我让你住口!”
就在这时,一柄利剑突然插进宏威皇帝的胸口。
宏威皇帝的笑声戛然而止,低下头,震惊地望着胸口上的长剑。
“啊!”
裕王吓了一跳,下意识放开握住剑柄的手,惊恐地后退了两步。
方才在激愤之下,裕王只想让宏威皇帝住口,下意识抽出宝亲王腰间的宝剑便朝宏威皇帝刺去。
然而他和肃王不同,从未上过战场,更没有亲手杀过人,何况那个人还是自己的父亲。
这一刹那,裕王方寸大乱,宏威皇帝刚刚所说的诅咒不断在他脑海中来回闪过。
尤其是宏威皇帝被刺中之后,脸上仅仅闪过短暂的震惊之色,接着便露出一抹极为诡异的笑容,仿佛在说他会变成厉鬼来索命。
“父皇!”
就在裕王纷乱难平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裕王浑身一震,下意识回过头去,原来竟是守在外面的肃王听到争吵的声音闯了进来,刚好看到这骇人听闻的一幕。
肃王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呆呆望着裕王。
第七百七十一章:北国挽歌(十五)
“汪顺的后人不甘寂寞,一直想要触摸权利的这块蛋糕,可是汪顺秉承着只忠于现任皇帝的理念,一直压抑着子孙们的野心。”
刘府中,徐锐沉着脸色对李邝说。
李邝叹道:“可以想象,汪顺手握内庭大权,他的子孙却无法得到对应的优待,必定是心生怨怼,这种时候他压制得越狠,子孙的反弹便会越大。
再加上汪顺平时无法出宫,疏于对子孙们的管教,这种反弹更没有被及时发现和根除,最终让他们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徐锐点了点头:“最初汪顺的子孙只是有野心,却并无上进的门路,因为汪顺为人谨慎,早已堵死了他们的念想。
可是千算万算,他都没有算到圣上府上竟会出这等事,以及宝亲王竟会为了文皇后铤而走险,干出狸猫换太子的蠢事。
当心急如焚的宝亲王遇上了急于上位的汪顺后人,一个畸形的政治联盟便迅速诞生了。
汪顺的后人想要从龙之功,而宝亲王也需要汪顺帮他打通宫里的关节,顺利完成狸猫换太子的好戏。
等到汪顺察觉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成了圣上的嫡长子,生米煮成熟饭,汪顺即使再不愿意也只能被绑架到圣上的战车上,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
可是这件事风险还是太大,汪顺不得不给自己留一手,所以才会亲手制造了一场大火,将南华巷老宅烧得一干二净,除了少数嫡系成员之外,让所有知情人都带着秘密去了黄泉。
这一招不可谓不绝,可是当无孔不入的暗棋诞生之后,所有的秘密就会像直接晒在阳光下一样明显,尽管汪顺费尽心机,却还是被暗棋偷偷发现。
暗棋恐怕觉得这个秘密大有文章可做,于是一直秘而不发,等到关键时刻才故意将这个秘密送到了胡淼那里。
现在已经不知道胡淼得到消息之后究竟是出于好奇,还是以为找到了能够提前取代汪顺的契机,总之他开始追查此事,也因此被汪顺察觉。
所以胡淼必须死。
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亲手将他培养起来的汪顺本人!
胡淼被杀的那日汪顺之所以会如此愤怒,不是因为胡淼的死打了汪顺的脸,而是汪顺清楚这件事是有心人炮制出来胁迫他的,胡淼只不过是一颗受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汪顺被迫杀掉自己培养了几十年的接班人,愤怒、憋屈和遗憾可想而知。
而他之所以同意我去调查胡淼的死因,一方面是害怕遮掩得太过反而会引起我的怀疑,另一方面也是他真的愤恨将这个秘密透露给胡淼的暗棋。
他当时那种全力配合,又有所顾忌,无法直接言明的态度便很好理解了。
只可惜当时我对南华巷老宅的秘密还一无所知,汪顺也不可能把这个要命的消息告诉我,所以咱们根本无法揣测到汪顺的真实心意,反而从一开始便将他这个凶手排除在外,错过了反制的最佳时机!”
“这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到内情竟会这般错综复杂?”
李邝闻言震惊之余,也只得安慰徐锐。
但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宫里的情况着实令人担忧。
“按你这么说,圣上的平衡战略已经完全破产,他身边的人都被迫倒向了裕王,那些准备好的后手恐怕也会立刻失去效用,大魏危矣!”
李邝仿佛已经预知了大魏未来的命运,忧心忡忡地说。
徐锐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是啊,圣上热衷于像操控棋子一般玩弄各方势力,营造政治平很平衡,让权力永远抓在他自己手中。
可是当他逐渐失去对大局的掌控而不自知,脆弱的平衡体系就会被彻底打破,他本人也会像那些被他操控的势力,沦为别人的棋子。
圣上唱了一辈子的好戏,但最后一场戏终究是唱砸了,一个不好,说不定大魏的数百年基业便会毁于一旦。”
“那咱们便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李邝凑到徐锐面前,着急地问。
徐锐黯然地摇了摇头:“崩溃的平衡不会一夕之间全部倒塌,到目前为止,圣上的诸多后手还只有宫里的那一环失效,天启卫目前一定还在控制之中,我没有兵权,又能做些什么?
何况就算现在夺回天启卫的兵权也已经晚了,裕王与肃王已经进宫太久,如果真的会发生什么,说不定现在已经发生了!”
“唉!”
李邝一拳砸在自己掌心,愤恨道:“我们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真相,可为什么偏偏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魏陷入险境。”
徐锐苦笑一声道:“为今之计只能静静地等,和老天赌上一局。”
“赌?赌什么?”
李邝不解。
徐锐道:“当然是赌裕王本人不是暗棋,或者被暗棋控制得还不深。
裕王和肃王从小长大,感情极深,若是裕王没有深陷暗棋无法自拔,兴许事情还有一丝转机。
以我对裕王的了解,他还算是个重感情的人,肃王也许有七八分把握能把裕王从深渊里拉回来,最不济肃王也应该能从宫里全身而退。
只要肃王能活着回来,此事便还有计较的机会,退一万步讲,就算肃王无心和裕王争夺帝位,凭着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也有意保他做一辈子闲散王爷,大魏也还算有一丝希望!
另外我先前虽然没有找出真相,不过随手布下了一枚闲棋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现在竟可能会起关键作用,不过那都是后话,现在咱们能做的还是只有等待。”
“哦?你先前还做了准备?什么准备?”
李邝仿佛抓到了一丝生机,兴奋地问。
徐锐摇了摇头道:“最好不要用到我的准备,不然便是出现了最坏的情况。”
“那不就是没希望了?”
李邝闻言颓然坐到了椅子上,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
“父皇!”
南书房里,肃王不顾一切飞奔到宏威皇帝身边,一把将浑身是血的宏威皇帝搂在了怀里。
裕王如同木偶一般,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一步,仿佛无法面对肃王,只能低下了头。
宏威皇帝被病毒侵害已久,本就已经快要油尽灯枯,方才又经历这般大的变故,最后还被裕王一剑捅传心脏,此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他颤颤巍巍地张开双臂,用尽最大力气将肃王搂进怀里,偷偷将藏在掌心的金牌塞给肃王。
然后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在肃王耳边喃喃道:“走……快走……拿着……拿着朕的金牌……去……去找徐锐,他有了金牌便能……便能重掌天启卫……保……保你平安!”
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话,宏威皇帝突然浑身一僵,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宏威皇帝,这位在位二十年,一手将大魏推上巅峰,差一点便能完成一统天下之伟业的千古帝王,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亲儿子手上,死的时候重病缠身,众叛亲离。
“父皇!啊!!”
意识到宏威皇帝已经驾崩,肃王痛呼一声,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那真实的悲伤和痛苦不参半点虚伪,令在场的所有人为之动容。
无论有多大的仇怨,宏威皇帝总算是宝亲王的兄长和战友,汪顺伺候了整整二十年的主子,要说感情,二人一点都不少。
二人在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之下,脸上竟闪过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
裕王一步步走到肃王身后,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好像犯了错的孩子。
“老六,你听我解释……”
裕王小声地说了一句,手掌轻轻搭在肃王的肩膀上,就好像走进这扇大门之前,肃王安慰裕王时一样。
可是在裕王的手掌触碰到肃王肩膀的一刹那,肃王却像触电一般挣脱裕王的手,往后退了一大步。
“老六……”
裕王心中一阵痛楚,本就纷乱的心更加惶恐,他害怕失去这位从小便一起战斗的兄弟,无法想象自己变成孤家寡人。
可是肃王却是亲眼目睹了他弑君杀父的一幕,又怎么可能真的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
肃王问出了先前裕王和宏威皇帝一样的问题。
可是听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裕王却是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七百七十二章:北国挽歌(十六)
“为什么?”
裕王也很想问自己为什么,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会弄成如今这个局面。
不错,皇位他是志在必得,因为为了那个宝座,他已经向魔鬼出卖了灵魂,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然而但凡还有一点转还的余地,谁会愿意弑君杀父呢?
裕王突然哈哈地苦笑,笑声里尽是自嘲,也许眼前的一幕是宏威皇帝发现自己遭到背叛的一瞬间便计划好的吧?
他想让自己也尝一尝众叛亲离的滋味么?
“老六,你知道父皇一直在利用我么?”
裕王自然不愿众叛亲离,他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将传位给肃王的圣旨捧到了肃王面前。
此刻他心中没有皇位,想得异常简单,若是能够争得肃王的原谅,那么自己便还不是孤家寡人,还能像从前那样,兄弟两一同面对外面的敌人。
可是肃王却看也不看那圣旨,只是愣愣地盯着裕王道:“父皇向来工于心计,可这不是你杀他的理由!”
裕王脸色微微一变,从方才的一幕幕,回想到这些年宏威皇帝对他的种种不公,愤怒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捧着圣旨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任他来杀吗?你知不知道方才若不是我提前有所准备,死在这里的人便该是我了?”
裕王委屈地望着肃王说到。
肃王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是他给了你生命,是他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也是他让你无限接近这个宝座,你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即便他要拿回去也是天经地义,你拼什么杀他?”
裕王闻言呼吸一窒,心中的那仇恨的火焰顿时暴涨,阴沉着脸,低声道:“我倒忘了,你是他精心呵护的皇子,是他指定的下一任皇帝,当然可以站在这里大放厥词,说着风凉话。”
“赵恒!”
肃王突然提高了音量,大喝一声。
“我说得难道不对?!”
裕王浑身一震,却怒意未消。
肃王心中一痛,厉声道:“你知道我从没想要争过皇位,如果我真的想要坐到那张椅子上去,你今日能进得了这南书房吗?”
裕王哑然,想起这么多年来肃王一直是自己夺嫡最大的后盾,也是内心深处的唯一支撑,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立刻便熄灭了大半。
“他要杀你,你也要杀他,难道生在帝王家便没有骨肉亲情?你这么做,和父皇利用你有什么区别?即使你当了皇帝,也不过是另一个薄情寡义的父皇罢了!”
肃王一口气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我……”
裕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咬着牙狡辩道:“那也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把我逼到了绝境,我又能怎么办?”
肃王摇了摇头,绝望地道:“你知道我不会当这个皇帝,为何不顺着他,等着他安然死去,我自会支持你成为新君,到那时谁也不用去死,而你还能名正言顺地登基。
可是你根本不愿意等,因为你的内心深处从没相信过任何人,包括我!
这场夺嫡改变了你,让你变得和父皇一模一样,脑袋里装得只有自私自利的野心,为了实现野心可以除掉任何人。”
“不,不是的!”
这番话听得裕王心中发慌,他曾无比憎恨那样的宏威皇帝,又怎么会承认自己与他一样?
可是事实已然如此,除了苍白的辩解,他又能说什么?
肃王摇了摇头,眼眸之中尽是令人心碎的绝望之色。
他深深地看了裕王一眼道:“恭喜四哥得偿所愿,但愿你能做个好皇帝吧。”
说完这句话,肃王再不理会裕王,迈开脚步朝大门走去。
这一刹那,二十几年的兄弟情谊,曾经的默契和关心统统化为乌有。
裕王仿佛看见肃王心里的一座高塔瞬间崩塌,而自己的心里也有一座看不见的大桥摔得粉碎。
裕王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任由肃王一步步朝大门走去。
“王爷!”
就在这时,汪顺突然着急地低呼一声。
裕王立刻回过神来,这种时候若是让肃王走出南书房,这里发生的一切便会泄露出去,到时候他裕王便会从将要登基的新君变成弑君杀父的罪人!
“老六!”
想到这里,裕王下意识出声叫住肃王。
肃王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问:“怎么,圣上要连臣弟一起杀了么?”
肃王对裕王的称呼变成了圣上,对自己的称呼也变成了臣弟,可怕的疏离感瞬间袭扰在二人心头。
可肃王藏在字里行间的绝望裕王又如何体会不到?
他沉默良久,回想起这二十年来的一幕幕,终于闭上了眼睛,沉声道:“出去之后不得乱说!”
“四哥!”
肃王浑身一震,豁然转身,眼中已是噙满了泪水,嘴唇忍不住微微颤抖,却又无法多说出一句话来。
因为他知道裕王方才的那一句话代表着他已经决定放过自己,在这种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会有多艰难?
裕王终究还是信任肃王的,只可惜放过肃王的代价便是从前的所有感情一笔勾销,二人从今往后只是君臣,再无其他关系。
肃王心中的所有感动、欣喜和遗憾、愤恨瞬间交织在一起,让他含着眼泪抱拳道:“臣弟绝不会挡四哥的路,四哥保重!”
此言一出,兄弟陌路,二人都强忍着钻心的痛,他们都明白这次一别或许就是永世不见。
南书房里仿佛降下一场无形的雪,堆在近在咫尺的二人之间,有若阴阳相隔,让这两兄弟彻底了断。
这一刹那仿佛万年,终究到了分别的时候。
肃王在心底叹息一声,最后看了裕王一眼便要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一柄尖刀突然从肃王胸口穿了出来。
“啊!”
肃王惨叫一声,震惊地低头望向那红白相间的刀刃,难以置信地望向裕王。
裕王听到肃王的惨叫,豁然睁眼,脸色大便,惊道:“黄正元,你干什么?!”
黄正元松开刀柄,从肃王身后缓缓走出,一脸阴沉地笑道:“圣上,臣绝不允许圣上受到半点威胁,尤其是在这等关键时刻。”
“放屁!”
裕王怒喝一声,急忙冲到肃王面前,一把将他抱在怀中,大声喊道:“徐锐留在宫里的外伤药呢,快去取来!”
第七百七十三章:北国挽歌(十七)
“陛下,一将功成万骨枯,登上那皇位定然要付出代价,您忘了此生的宏愿吗?”
黄正元冷眼望着裕王呼救,在他身边淡淡地说。
“如今皇位已经是我的了,我信任肃王,他是我夺嫡的功臣,绝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又何必要赶尽杀绝?!”
裕王狠狠瞪了黄正元一眼,大声怒斥到。
“是吗?”
黄正元淡淡地笑了笑,低声道:“先帝在死之前,会料想得到圣上您便是杀他的凶手么?”
此言一出,裕王浑身一震,下意识朝宏威皇帝的尸体望去。
黄正元继续道:“陛下,您想想先帝大权在握,掌控整个朝廷,我大魏只有一个人能呼风唤雨那便是他。
可是仅仅一次疏忽,便让他成了躺在床上的冰冷尸体,晚景这般凄凉。
恕臣直言,而今的您虽然距离皇位很近,却还不曾拥有先帝那般掌控力,还觉得自己赌得起么?”
黄正元的话似是一柄尖刀直插裕王的心脏,让他的身体瞬间僵硬。
“不……不要听他的……”
躺在裕王怀中的肃王艰难地伸出手,用力抓住裕王的手腕道:“不……不要……不忘要了你的初心……以仁德……仁德治天下,不要……不要成第二个父皇!”
裕王闻言又是一愣。
回想起六岁时母妃去世却只被薄葬,牌位不得入太庙嫔妃殿,甚至就连他这个皇子想要去拜祭都不行。
这一切只是因为母妃地位低下,对于宏威皇帝唯一的意义便是生育机器,当失去价值之后便只能落得个凄惨下场。
那一晚裕王第一次感受到世态炎凉,内心中充满了绝望。
肃王就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他,等到月上三杆的时候,肃王问他:“如果有朝一日做了皇帝会如何?”
年幼的裕王擦干眼泪,毫不犹豫地倔强说道:“若有朝一日我当了皇帝,必定会以仁德治天下,不以利益定生死!”
回想起这一幕,裕王心中又是一软,伸出双手按在肃王的伤口上,想要堵住不断往外涌的鲜血,口中呢喃道:“我没忘记,我没忘记呢,你先不要说话,不许死……”
“陛下!”
见裕王这般说,黄正元皱着眉头大喝一声:“陛下不要太天真了!以仁德治天下,那也得天下归心才行,您看看眼下是个什么局面?
外面辽王的大军正在加紧攻打宫城,整个文官集团都站在了您的对立面,您能依仗的不过是先人一步来到了南书房。
这间南书房便是您的天下,这里的人才是一手将您推上皇位的人。
若是让肃王活着出去,这里的消息一旦泄露,非但您会失去所有机会,天下所有人都会想要将您除之而后快,到时候天下虽大,却再没有您的活路了,我们这些跟着您的人也唯有一死!”
裕王闻言又是浑身一僵,那可怕的后果,以及宏威皇帝临死前的诅咒如同放电影一般,不断在他眼前浮现,令人颤栗的恐惧仅仅只是刹那便几乎令他窒息。
他就好像朝着一个幽暗恐怖,深不见底的深渊一直坠落,而唯一有可能将他拉回光明的肃王却又受了重伤,已是说不出话来。
即便如此,黄正元仍不打算放过裕王,冷笑一声道:“陛下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先帝对内掌控朝野,对外开疆拓土,他是大魏历史上少有的明君。
而一直以来,您都在有意无意地模仿他的手段,学习他的驭人之术,您用肃王来平衡徐锐,用徐锐来平衡辽王,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您扪心自问,难道真的觉得先帝做错了吗?若是真的觉得他做错了,您又为何要处处学他?”
“我……”
裕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按在肃王伤口上的手变得僵硬,心中的天平竟开始倾斜起来。
黄正元冷笑一声道:“陛下,从您决定夺嫡开始,便再也没有退路,要么成功,要么惨死,这便是唯二的两个结局。
何况您别忘了,这一切的背后还有那些神通广大的神秘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们对您的支持绝不会是无偿的。
那些人就好像敲人骨髓的奸商,在您身上投入巨资,便等着百倍千倍的回报,而没有什么回报比彻底控制一个皇帝还要大。
如果您让肃王从这里出去,他们定会费尽千辛万苦,将这位失势的王爷挖出来,然后用他来要挟您,最后将您彻底变成他们掌控下的傀儡。
肃王当然可能替您保守秘密,但那些人的手段您也是知道的,在他们面前,没有什么秘密是真正安全的。
您难道真的甘愿费尽心机之后却成为他人掌控下的傀儡?如果您甘愿,那么臣便不拦着您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黄正元的话振聋发聩,也让本就心烦意乱的裕王更加慌张,甚至已是六神无主。
“我该怎么办,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裕王几近崩溃,用那双满是血污的手捂着脑袋,歇斯底里地问。
黄正元终于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道:“陛下,您杀了先帝,便是掌握自己命运的第一步,可这还远远不够,您还得付出更多才能真正掌控自己。
眼下弑君杀父的秘密太过致命,您必须确保所有人都守口如瓶,而肃王明显和您不是一条心,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不会透露秘密!”
“死人?你想让我亲手杀了肃王?!”
裕王瞪着猩红的双目朝黄正元望去。
黄正元冷笑一声,拔出一把匕首递到裕王手上,如魔鬼一般在裕王耳边低语。
“陛下,您回不了头了,您已经付出了太多,只能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如先帝那样,将您眼前的敌人一个个消灭,决不能手软,这是您蹬上皇位的必经之路,跨越了才能完成蜕变。”
裕王如何听不懂黄正元的意思,可是在碰到匕首的那一刹那却是吓了一跳,像是摸到了烙铁一般,惊恐地将那匕首甩在了地上。
可是黄正元却没有半点失望,重新将匕首捡起来递到了裕王手上,这一次他紧紧握住裕王的双手,让裕王将匕首攥在手心,怎么也甩不掉。
“陛下不要再犹豫了,来吧,这是您唯一的机会,亲手杀了肃王,让这个秘密彻底封印,从此以后你便再不是原来的您,而是我大魏真正的新君,您将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黄正元冷笑着循循善诱。
裕王的脸色从惊恐变得僵硬,再变得狰狞,此时此刻残存在他心里的良知正在和恐惧与**天人交战。
然而黄正元的低语却好似魔音,不断消融着本就已经所剩无几的意志,而曾犯下的错事却好似魔鬼的双手,不断拽着裕王朝地狱沉沦。
终于,裕王的双手不再颤抖,脸色逐渐坚定,目光缓缓挪向肃王。
肃王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嘴里说不出话来,他望着裕王的眼神没有半点祈求之色,只剩下了绝望和悲哀。
那眼神似曾相识,就好像宏威皇帝看他的时候一样,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和鄙夷,深深刺痛了裕王。
“老六,你不要怪我……”
裕王咬着牙,终于举起了匕首。
黄正元脸上的冷笑越来越浓。
而旁观这一幕的汪顺、宝亲王、曹公公和正予却是后背发寒。
“这个黄正元简直就是可怕的魔鬼。”
念头不约而同地从众人心底冒出,让整个南书房的气氛更加诡异,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竟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
“老六,四哥答应你,保证会当个好皇帝,你最后帮四哥一次,最后一次!”
裕王又哭又笑,脸上泪水纵横,额头青筋暴露,来回比划了好久,终于咬着牙,死死握住手上的匕首,狠狠朝肃王心口插了下去。
这一刹那,南书房里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第七百七十四章:北国挽歌(十八)
“杀啊!!”
残垣断壁的天堑城下,宁迁又一次将冲上来的北朝大军杀灭。
然而地上如麦穗一般倒毙的尸体却正在渐渐消失,过不了多久天边便又会重新生出一支大军。
宁迁已经数不清这究竟是第几次冲杀,而他又到底杀了多少人。
每一次当北朝大军完全重生之后,便会如潮水一般地向他杀来,这些战士悍不畏死,一心向前,就算是武圣也难以抵挡。
若是在真实的战场上他已经死过无数次,可是在洪广利的金戈铁马里,刀剑只会令他疼痛,却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循环往复的战斗就好像无尽的折磨,反复摧残着宁迁的意志。
除此之外,每次受伤对他也并非完全没有影响,当长矛第十次刺穿宁迁的心脏后,他发现身体明显变得稀薄。
原来每一次受伤除了与真实别无二致的痛苦之外,还会削弱他的存在,当伤害接近一定数量之后,这个意志所化的身体便会彻底从这里消失。
宁迁不敢肯定意志消失之后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但最大的可能便是彻底失去意识,让实现中的身体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这样的战败后果恐怕比直接杀死他还要可怕,洪广利果然老辣,比想象中还难对付。
宁迁迅速调整着思绪,盘膝坐下,抓进一切时间恢复体力。
就算是在洪广利专门为他营造出来的世界里,战斗也是有所消耗的,当数万,甚至数十万大军杀向一人的时候,那种瞬间被汪洋淹没的无力感足以把人逼疯。
要知道光是数十万人马站着不动让人砍,不等真的把人杀光,杀人者就得累死,何况那些战士比真正的大军还要凶悍,还要杀气腾腾。
也就是宁迁乃武圣之尊,无形剑气的杀人效率比其他的功法高得太多,而他的身体又不会死亡,这才能勉强熬过之前的一轮轮进攻。
可即便如此,他也快要到崩溃的边缘。
原本如海啸一般汹涌的无形剑气如今只剩下一丝一缕游荡在宁迁左右,若不仔细探查甚至都感知不到,疯狂的杀戮剑意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半透明的身体上低落,然后好像瞬间蒸发一般不见踪影,他的胸膛不停地剧烈起伏,胸腔里的肺叶似火烧一般灼痛,呼吸变得愈发艰难。
可宁迁却对这一切毫无办法。
几个回合下来,其实宁迁已经将洪广利的金戈铁马摸得七七八八。
其实所谓的金戈铁马便是洪广利借力打力,利用宁迁自己的遗恨剑狱,加上了自己的意志所造出来的新剑狱。
所以金戈铁马既带有遗恨剑狱的轮回属性,又包含洪广利的战场表象。
不同的是,这个新剑狱并非出现在现实,而是洪广利用强悍的意志塑造的虚拟空间,然后再将宁迁的意志强行拉入其中。
维持金戈铁马运行的力量不是别的,正是宁迁自己的遗恨剑狱,以及洪广利的强悍意志,剑狱不破,洪广利意志不绝,那么金戈铁马便会一直轮回下去。
最后的结果就是,宁迁将被源源不断的北朝大军生生耗到意志消散,**成为没有灵魂的躯壳,彻底败在自己创造的那无人可破的遗恨剑狱之下。
怪不得古人说难得糊涂,越是看透本质,宁迁便越觉得无力,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洪广利对武学的认知已经远远在他之上。
或许洪广利已经老迈,或许单轮招式或杀伤力宁迁真的冠绝六大武圣,可是面对洪广利用二十年专门为他所创的这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却已经没有半分胜算。
“杀啊!!”
转眼的功夫,北朝大军再度重生完毕,开始如潮水一般向宁迁杀来。
您钱豁然睁开双目,周围的气机顿时一紧,那丝丝缕缕的无形剑气虽然衰弱,却依旧犀利无比。
地动山摇的马蹄声里,突然寒芒一闪,冲锋而来的第一排士卒便好似突然撞上了铁丝,数百骑兵被刹那腰斩。
可是对于十几万大军来说,这点损失不过是沧海一粟,后续的大军依旧源源不断朝宁迁杀来。
“哈哈哈哈!”
洪广利犹如洪钟的声音在阵前响起,宁迁却一点也不意外,几次绞杀下来,他已经习惯了洪广利随时冒出来的声音。
“宁迁,派你来的人此刻恐怕已经极度失望,他们想要用你来牵制老夫,可不曾想大势已成,即便老夫在这里与你决战,他们的如意算盘也要落空!”
洪广利如洪钟一般的声音从天而降,如阳光普照。
宁迁一边高效地诛杀冲过来的战士,一边冷哼一声道:“本尊从不为他人手中之剑,此战不为别的,专为杀你而来!”
北朝大军的包围圈越来越紧,洪广利的大笑声再度出现。
“你口口声声说不为他人之剑,可到头来还是成为了别人的棋子,着实悲哀至极!”
宁迁已被大军包围,躲闪不及下瞬间便被两柄长枪和数十支冷箭洞穿了身体。
他痛呼一声,可是在金戈铁马之中他却不会死亡,除了身体越发稀薄之外仿佛不受任何影响,继续收割着人命。
“我管他人如何,本尊向来只行本尊之事,你想以此击碎本尊道心却是痴心妄想!”
话音刚落,宁迁突然激发剑气,将围上来的数百战士瞬间斩成残尸断臂。
原来即使处在如此危难的情况之下,他仍旧有所保留。
洪广利仿佛看到了这一幕,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也不再同你浪费口舌,便先解决了你,再去清理邀你来的那些蝼蚁!”
说着,不等地上的尸体消失,天边突然再度出现无数北朝大军,这一次的人马甚至翻了数倍,似是要一拥而上,直接将宁迁的意志摧毁。
而宁迁这边已是快要油尽灯枯,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溃,就连前沿这波围剿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别提多出来的那些人人马。
一抹绝望瞬间占据宁迁心内,他的脸上也浮现出复杂的苦笑,这一战他终究还是说了,之前二十年的努力都成了枉然。
可就在这时,金戈铁马的世界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仿佛什么东西崩裂破碎。
随着这声闷响,北朝大军突然定格,好似整个世界都静止下来。
紧接着,金戈铁马的世界如镜面一般出现一丝裂痕,裂痕如蛛网般迅速延伸,最后竟“砰”的一声彻底炸开,完全崩碎。
“啊!”
宁迁重新睁开眼睛,回到了现实,仿若溺水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还没有缓过劲来,突然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
“师尊!”
等在擂台下的鲁康见此惊呼一声,便要冲上台来。
宁迁连忙竖起手掌,示意鲁康自己没事。
鲁康快要迈开的步子这才生生停住。
宁迁轻轻擦干嘴角的血迹,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洪广利就站在自己身前,一根食指点在自己的额头之上。
此时此刻,洪广利虽然依旧瞪着双目,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可是却已经没了气机,已然死去。
“怪不得他急着杀我……”
宁迁在心中感叹,这一刻他才明白,洪广利的金戈铁马是用自身生命作为消耗,在二人的意志里同时营造出那宏大的世界。
在金戈铁马里持续厮杀了一天一夜,其实现实中不过是一两柱香的功夫而已。
可这般高强度的对决还是快速消耗了洪广利太多的生命,方才洪广利已经意识到自己所剩的生命不多,这才会全力以赴打算彻底抹杀宁迁。
只可惜他实在太老,所剩的生命也快要欠费,这一番急于求成,反而彻底耗尽了他最后的生命,还没来得及抹杀宁迁,自己便已寿终正寝。
如此戏剧性的一幕让宁迁大呼侥幸,可是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战斗过程又让他倍感屈辱。
宁迁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便是想要将洪广利碎尸万段。
可是他脸上才闪过一丝戾气,却突然发觉一股极为强悍的气机将自己笼罩。
宁迁心头一颤,那气机的强度绝对是武圣级别,如今他虽然侥幸从金戈铁马中活了下来,可是却身受重伤,一身武功只剩不到两成,如何会是另一个武圣的对手?
“你是谁?”
宁迁皱着眉头朝那气机的源头望去。
只见擂台边缘突然多出一人,正是消失数日的要离。
“是你?”
宁迁认得要离的气息,一见是他顿时惊呼:“你已经突破瓶颈,进阶武圣了?”
要离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你受了伤,我不想同你为难,给你半刻时间从此地消失,敢碰他的尸体一下,我便要你死在这里!”
宁迁闻言心中大怒,可是形势比人强,他竟起身便走,没有同要离多说一句。
擂台之下,鲁康见宁迁下台,连忙迎了上来。
宁迁却是一下趴在了鲁康怀里。
“师尊!”
鲁康脸色大变,他还从未见过宁迁这般虚弱。
“不要停留,这里已成是非之地,趁这个机会立刻会去找你师妹,咱们马上离开!”
宁迁在鲁康耳边竭力说到。
鲁康心中一紧,再不敢多问,一手架起宁迁,迅速朝四象馆而去。
要离目送鲁康离开之后沉吟片刻,忽然一手抓住洪广利的尸体,回头闪身,瞬间消失不见。
第七百七十五章:北国挽歌(十九)
“叮当”一声,沾满鲜血的匕首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却好似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肃王终究成了南书房里第二具冰冷的尸体。
裕王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不敢去看肃王的模样,又哭又笑,方才飞溅出的鲜血洒了他一头一脸,让他看上去如恶鬼一般狰狞。
如果说诛杀宏威皇帝,裕王还能说自己是个受害者,只是为了挣扎求存而下意识激发的应激反应。
那么亲手杀死自己的支持者,从小到大的兄弟,便是**裸的利欲熏心。
裕王终于扯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彻底沦陷在自己的野心和**之下,从今天起,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裕王,而是大魏的新君,眼里再无感情的帝王。
汪顺、宝亲王和曹公公都低着头默然不语,谁也不知道他们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或许有这么一刹那,他们都从裕王身上看到了宏威皇帝的影子。
单论冷血无情,也许裕王比宏威皇帝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自己亲手将这么一个薄情寡恩的新皇帝推上了皇位?
唯独黄正元从一开始便没有任何犹豫,肃王一死,他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着,黄正元抬头望向宝亲王和汪顺,冷笑道:“二位大人,咱们的谋划已成,还不过来参拜新君么?”
这句话立刻让众人清醒过来,忙不迭地跟着黄正元朝裕王下跪行礼。
裕王渐渐从剧烈的情绪波动中回过神来,目光重新有了焦距,看清的第一个画面便是所有人都跪在他的脚下。
他终于成功了,成了大魏的皇帝。
恍惚之间,这个念头不可抑制地从他的脑海中冒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狂喜。
登上皇位的过程是在太难,而越是难,成功后的喜悦便来得越浓。
胜利的滋味犹如迷幻剂,瞬间让裕王飘飘欲仙,再也无法割舍,与之相比,方才的牺牲、恐惧、挣扎,甚至是出卖良知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没做错,我没做错,我赢了,我是天选之人,我是皇帝!”
仅有的最后一点不安也终于完全从他心底消散,留下来的只有理所当然。
“恭喜圣上继承大统,不过眼下还有些棘手之事需要圣上拿个章程!”
黄正元见裕王喜不自胜,连忙提醒他眼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轰隆!!”
话音刚落,一枚炮弹刚好落在南书房附近,惊雷般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大地疯狂颤抖,宛若地震,南书房仿佛迟暮的老人咳嗽,震得灰尘漱漱落下。
“辽王的叛军攻进来了?!”
所有人都是面色一变,宝亲王更是一个激灵窜起身来,惊呼道:“不可能,肖进武呢,肖进武的大军呢?
他不是早就应该前来勤王,和我禁军一内一外,两面夹击,迅速瓦解辽王的大军才对么,为何到了现在还没有他的消息?”
“报!”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声禀报道:“启禀圣上,辽王叛军来势汹汹,已突破我军四条防线,逼近南书房!”
“什么,为何会败得这么快?”
宝亲王眉头一皱,大声喝道:“薛觞呢,薛觞何在?!”
门外的传令兵沉默片刻,沉声道:“启禀王爷,羽林卫骠骑将军薛觞已经战死,六路禁军已败三路,剩下的人马正在南书房外集结,与东北边军一起誓死保卫圣上安全。”
“薛觞战死了……”
宝亲王心头一震,幽幽地坐了下来。
再锋利的刀,经过二十年的养尊处优也会生锈。
这一刻宝亲王才明白他再也不是二十年前天堑城下披荆斩棘的自己了,听到辽王大军逼近的第一时间,他心中想的竟不是作战,而是恐惧。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惶恐的又岂止是宝亲王一人,听到这个噩耗,刚刚高兴了没多长时间的裕王顿时脸色一变,大声发问。
可是所有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低下了头,就算是黄正元也好似顾忌着什么,没有开口。
裕王心中又气又急,没想到刚刚到手的皇位还没捂热,便又有可能被人夺走,他付出了这么大代价才到手的东西,如何能让他甘心?
见情势紧急,黄正元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正准备开口,可是在他之前便有人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奴婢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直没有说话的正予突然从曹公公身后窜了出来,跪在裕王面前说到。
汪顺、宝亲王和曹公公都惊讶地望着这个不起眼的小宦官,黄正元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他,似乎在计较着什么。
这种时候哪轮得到如此卑贱的小人物说话?
可是大人物们都束手无策,只得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默许正予拥有开口的机会。
裕王早被一连串的变故弄得六神无主,一听有人有办法哪管什么身份,连忙问道:“你有办法?快快说来,快快说来!”
正予朝裕王磕了个头道:“为今之计无论肖尚书那里出了什么变故,都不是追究的时候,当务之急乃是尽快对外公布圣上接掌皇位的消息,从法理上瓦解辽王大军的合法性。
消息一出,辽王大军必然会军心大乱,到时候圣上再以新君的名义,调集宫外的人马来前来救驾,如此内外夹击,险境自消!”
“对啊!”
裕王一听此话顿时大喜:“还有呢,你接着说。”
正予仿佛受到了鼓励,仅有的一丝怯懦消失不见,侃侃而谈道:“京中人马虽多,但能一锤定音的却只有冠军侯的天启卫,奈何先帝已经夺了冠军侯的兵权,他就算有心救驾也无能为力。
圣上可立刻下一道圣旨,恢复冠军侯的兵权,并让他立刻领兵救驾,然后命禁军拼死抵抗,争取时间。
奴婢以为,凭天启卫的战力,即便后发而动,也能赶在辽王叛军攻破南书房之前先一步将其消灭,到时候自然一切无碍。”
“妙计!来人啊!”
裕王闻言惊喜万分,立刻便要吩咐下旨。
“且慢!”
这时黄正元面色一沉,阻止道:“陛下,此事臣也想到,但是仍有不妥。”
“有何不妥?”
裕王着急地问,可是黄正元却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没有开口。
“你倒是说啊!”
裕王心中着急,见黄正元还吞吞吐吐,顿时一拍大腿,追问一句。
正予笑道:“陛下,奴婢知道黄大人担忧什么。”
“哦,你知道?那你说!”
裕王没想到这小太监竟还知道黄正元心中所想,期待地问。
黄正元闻言双眼微眯,又一次望向正予,脸上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意味。
正予却没有半点怯场,朗声道:“奴婢听闻冠军侯与肃王交情颇深,而且似乎早已洞悉先帝传位的真相,黄大人定是担心冠军侯若恢复了兵权非但不会来援,反而会令形势更加不利!”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黄正元更是面皮一紧,没想到心中所想竟被这个小宦官猜得**不离十。
裕王颓然地坐了下来,到了此刻回想起徐锐之前的种种表现,自然也明白他定是已经猜到宏威皇帝传位的真正人选不是自己,而是肃王。
想到徐锐宁愿看着自己往火坑里跳,都不愿哪怕开口提醒一句,这让裕王顿时怒火中烧,只是眼下徐锐的确是帮他稳住皇位的关键,就算心中有气也不能发出来,只能沉默下来。
“其实圣上不必担心,您只要以肃王的口吻下旨,然后再让人带上一封肃王的亲笔信去,让冠军侯以为登基的肃王,他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入宫勤王。
等天启卫和辽王叛军打成一片,其他勤王的大军也差不多该赶到了,到时候天启卫和辽王叛军两败俱伤,又被圣上的大军包围,冠军侯就算勇冠三军,还不是只能任人揉捏?”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正予又一次开口说到。
听到这番话,众人都惊愕地望向正予,特别是与他相处日久的曹公公差点惊掉了下巴,好似今日才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裕王闻言先是一喜,随即摇了摇头道:“计是好计,可是老刘他已经……你让本王到哪去找老六的亲笔信?”
众人闻言,再度望向正予。
没想到正予竟好似早有准备,拿出一封信递到裕王面前道:“要肃王的亲笔书信不难,奴婢方才趁空写了一封,还请圣上过目,看看当用不当用。”
“你写的?”
裕王狐疑地接过信,只看了一眼,当即大惊道:“你竟会模仿笔记?!”
众人一愣,更加惊愕。
裕王却是惊叹道:“简直一模一样,就连朕都看不出假来!”
正予笑道:“启禀陛下,奴婢早些时候曾与冠军侯有过些许交集,他对奴婢尚算信任,若您派奴婢带着这封信去宣旨,奴婢保证定让冠军侯率军来援!”
“真的?!”
裕王闻言顿时大喜。
曹公公却是听得冷汗直流,心中暗道:“徐锐啊徐锐,你这是向咱家推荐得什么人?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么?”
第七百七十六章:北国挽歌(二十)
南书房内,战略定下,一直神经紧绷的裕王便被汪顺带往寝室沐浴更衣,稍事休息去了。
这一天下来裕王几经变故,特别是亲手杀父弑弟,接着一举登上皇位,数次大悲大喜之下精神压力实在太大。
汪顺、宝亲王和黄正元都怕他在关键时刻绷不住,劝他先去休息片刻,裕王自己也实在不想留在两具尸体身边,立刻从善如流。
此时,辽王的大军前锋已经杀到南书房外,战事越发吃紧,宝亲王不得不亲自披挂上阵,重振禁军士气,尽量为徐锐的天启卫拖延时间。
还留在南书房负责草拟圣旨的便只剩黄正元,曹公公和正予。
“恢复徐锐天启卫指挥使一职便可,为何还要再加上一个西北总督的头衔?”
黄正元端着刚刚拟好的圣旨,看到正予在圣旨上给徐锐加了一个西北总督的头衔,不禁眉头一挑,狐疑地朝他望去。
曹公公低着头没有说话,眼下气氛十分诡异,他作为徐锐推荐给裕王的心腹,位置十分尴尬,黄正元来监督拟旨提防的大半是他,他自然不敢多话。
然而一旁的正予却没有任何顾忌,朗声道:“大人,这是专门给徐锐看的。”
“哦?”
黄正元似乎来了兴趣,问道:“说说理由。”
正予冷笑道:“大人您想啊,新君上位便遭逢大难,等着臣子来援,势必会略作讨好,而且写这道圣旨的可是肃王。
徐锐最受诟病的并非兵权,而是经营西北有了动乱之心。
若是与之交好的肃王继位定然不会对他猜忌,反而会大安其心,一个西北总督的虚职不仅是示好,也是传递宽宏之心。
如此才能让圣旨显得自然许多,配上那封亲笔信便是天衣无缝了。”
黄正元闻言一愣,沉吟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不错,想得很是周到,便按你说的办吧!”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大印盖在圣旨上。
曹公公瞟了一眼,心中一惊,原来那枚大印竟是内阁的签章,也不知道黄正元是从哪里弄来的。
有了这枚签章,再加上皇帝的大印,这道圣旨便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披红的正式公文,从法理和流程上来说没有半点瑕疵。
“拿去吧!”
黄正元将圣旨递到正予手中,淡淡地说。
正予连忙将圣旨收好,便准备出发去传旨。
黄正元突然轻轻拉住正予的手,冷冷道:“记住你的保证,若是成了,今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你敢有二心,我保证你会死得凄惨无比!”
正予闻言,面不改色,依旧淡淡笑道:“大人放心,奴婢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绝不会让机会轻易从手中溜走的。
徐锐将奴婢推荐到司礼监本是有他的谋算,可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奴婢借助于他,其实自己也有谋算。
奴婢佩服大人审时度势,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机会将裕王殿下推上宝座,奴婢便现学现卖,也想让徐锐当一次爬墙的梯子,送奴婢登上舞台。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黄正元闻言浑身一震,只觉从正予的语气和双眸之中溢出一股熟悉的味道,那股味道叫做野心。
正予的野心之盛,竟让黄正元都忍不住动容,下意识松开了手,目送着他将圣旨收好,然后行了个礼大步离开。
“胆子够大,心也够黑,不过,嘿嘿,可别玩火**了!”
直到正予已经消失多时,黄正元才回过神来,突然大笑起来。
曹公公诧异地朝他望去,却没敢问他笑的理由。
然而黄正元却好似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道:“曹公公,后生可畏啊,论见风使舵的能力,你可比不上这后生,小心今后地位不保啊。”
曹公公眉头一皱,问道:“黄大人何出此言?”
黄正元冷笑一声道:“这小子太聪明,你以为他是为了向新主子献媚才当这个出头鸟的吗?”
曹公公一愣:“难道不是?”
黄正元冷笑着摇了摇头道:“他是为了自保啊!”
曹公公闻言瞳孔一缩,立刻明白了黄正元的意思。
裕王弑君杀弟,登上皇位,在场之人全是帮凶,但这个消息实在太要命,就连肃王都得被杀人灭口,又何况是其他人?
能够预见的是,此事过后除了裕王的绝对心腹,在场的所有侍卫、宦官,甚至包括曹公公本人都有可能被灭口。
正予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为裕王排忧解难,一方面是交了一张投名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裕王那里留下深刻印象,甚至让裕王就此对他产生依赖。
如此一来,裕王便有可能念着投名状,以及他的机智和果敢,放过他一条小命。
就以眼下的情况来开,裕王就算会将曹公公灭口,都不会将正予灭口了,这岂不就是黄正元说的自保么?
见曹公公脸色阴晴不定,黄正元便知道他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冷笑一声道:“此人表面果敢大胆,其实小心谨慎,这不就是活脱脱的另一个汪顺么?”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曹公公的肩膀道:“今后内庭大变,后起之秀将起,看来公公还得再努力些,让圣上看清你的内心,否则小心地位不保哟。”
曹公公闻言额头上瞬间浮现一愣冷汗,不住地点头称是。
黄正元道:“好了,戏也演完了,公公拟旨吧!”
“拟旨?拟什么旨?圣旨不是刚刚才拟好么?”
曹公公一愣,莫名其妙地望向黄正元。
黄正元冷笑道:“公公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徐锐身上吧?”
“啊?”
曹公公脸色微微一变,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黄正元却是笑道:“徐锐这把剑固然锋利,但却是一把双刃剑,弄不好就会伤了自己,他还是太聪明了些,而聪明人总是不好控制,所以我永远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我给你个名单,这些人都是这些年我帮着圣上偷偷在军中培养的后起之秀,他们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你现在便以新君的名义拟旨,让我们的人接掌京师十二卫。
哼,等天启卫和辽王叛军两败俱伤的时候,咱们的人马便会突然杀出,将双方一起包围,到时候就算徐锐知道真相,也只能乖乖就范!”
曹公公闻言浑身一颤,后背上一片冰凉。
就在正予揣着圣旨从另外一边的宫门溜出宫去的时候,本该帅领大军驰援禁军的肖进武却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家的书房。
“少爷,这是您珍藏的花雕。”
老仆捧着一个椰子大小的酒坛递到了桌案上。
“阿德,你知道这坛酒的来历么?”
肖进武突然问那老仆。
老仆道:“上次听您说过,这是少爷拜师时,洪大都督送您的酒。”
肖进武笑着点了点头道:“花雕又叫女儿红,寻常人家女儿出生时会将一坛酒埋入地下,等到女儿出嫁时再挖出来做喜酒,这便是酒的来历。
师父送我的这坛花雕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在我拜入师门的时候酿造,等我离开师门的时候开封。”
“少爷要离开师门?”
老仆惊愕地问。
肖进武失笑摇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开封泥,倒了满满一大杯,然后一饮而尽。
数十年的陈酿造就了辛辣的口感,一口入喉,呛得肖进武脸色通红。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有来时便会有去日,此事本是自然,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
肖进武望着酒坛自言自语了一句,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
老仆眉头一皱道:“少爷要离开师门,难道是已经出师了?”
肖进武一愣,端起酒杯再度一饮而尽,摇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又哪里会真的有出师一说?”
老仆不解道:“那少爷为何要离开师门?”
似是嫌酒杯不够大,肖进武直接提起酒坛灌了一大口,幽幽道:“师命是命,皇命也是命,奈何两命相左,忠孝不能两全,岂不是只能远远躲开?”
老仆撇撇嘴道:“少爷是朝廷的尚书,自然是要听圣上的,洪大都督若是让少爷与圣上为难,这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些。”
肖进武摇了摇头:“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最难的其实是没得选啊。
师父没得选,圣上也没得选,他们各自都走到了死胡同,所以便把选择的权利和苦恼都抛到了我的手上。
可偏偏我这个人骨头硬,不会变通,更没法单选一边,结果便是两边的命都不听,只怕两边都危险了吧?”
“危险?”
老仆脸色微微一变。
肖进武却是摆摆手,一口将剩下的酒水全部喝干道:“知道为何师父会赐我一坛酒么?”
老仆又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肖进武笑道:“那是本门的规矩,本门最讲究忠孝二字,对背叛师门的弟子绝不姑息,所以便在收徒的时候送给每位弟子一坛毒酒作为警醒,意思是让大家在想背叛师门时自我了断,也好过事后遭到追杀!”
“什么,这是毒酒?!”
老仆闻言大惊。
肖进武脸上一阵涨红,“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少爷!”
老仆连忙一把搂住往地下跌落的肖进武,大喊一声。
可是这一声来得太迟,肖进武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七百七十七章:北国挽歌(二十一)
“轰隆隆”的炮声越发明显,徐锐坐在刘府的客厅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眉头也越皱越深。
“呼啦”一声,李邝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这一次身后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锦衣卫。
“情况如何了?”
徐锐起身问到。
方才就在二人商议对策之时,府外突然传来锦衣卫的紧急信号,李邝不得不立刻前往一探究竟。
“情况比预想得还要糟!”
李邝沉着脸道:“整个长兴城都失控了,外面到处是乱兵叛匪,除了辽王的叛军正在加紧进攻宫城之外,司马师竟率领禁军在内城四处杀人防火。
内阁首府黄庭之阖府被屠,吏部上书汤怀信府上鸡犬不留,文官集团领头的人物除了极少数都遭大难。
辽王那边也没闲着,据说在攻打宫城之前他便派了一旅人马杀向裕王府,不过裕王早就做了安排,您离开王府之后,整个王府的人便全都散了。
辽王的人马扑了个空,立刻杀个回马枪,和司马师的禁军在内城迎头装上,开始混战大战。
还有一个时辰前韩王便率军进攻关押太子的东厂诏狱,奇怪的是他们受到不明身份的人马狙击,战事来回拉距,异常激烈,整整一个时辰还没有分出胜负。
除此之外,三皇子用五军都督府的班底扯起大旗,打着勤王的名号也在朝宫城进发,大约是想要浑水摸鱼,可是他不敢与辽王的大军照面,走了一半竟转向攻打长兴府去了。
长兴府尹是辽王的人,与三皇子长期不合,如今辽王顾不上他这个羽翼,长兴府尹没了臂助,竟被三皇子的乱兵血洗了衙门,他本人的人头也被挂在了衙门门口。
眼下长兴城里一直积压的牛鬼蛇神全都跳了出来,走出这扇大门便是一场乱战,情况已经非常糟糕。”
“这么说,多米诺效应已经开始,最糟的情况出现了……”
徐锐闻言讶然,喃喃自语。
“什么最坏的情况?现在是大乱将起,之后恐怕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李邝恨恨地说。
徐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我说得不是这个,是局势,局势啊。”
李邝眉头一皱:“我说的不就是局势么?”
徐锐摇头道:“你所说的这一切都只是表象,是宫里衍生出来的多米诺效应,真正的核心在宫里,在圣上!
长兴城彻底失控,便代表着圣上的平衡策略彻底崩溃,也就是说,宫里的局面也已经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彻底丧失了对局势的控制。”
“你是说传位之事终究还是出了大乱子?!”
李邝紧张地问。
徐锐点了点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十有**便是如此,咱们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现在恐怕圣上本人已经出了事,咱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你有什么办法力挽狂澜?”
李邝闻言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期待之色。
徐锐苦笑一声:“夺嫡已酿浩劫之势,一发不可收拾,现在说力挽狂澜那是骗人骗己,为今之计乃是尽力保存实力,等到这场浩劫结束之后尽量拨乱反正,弥补伤害。”
李邝闻言脸色一变。
“难道便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徐锐冷笑道:“若你只是要镇压长兴城的叛乱,那么法子还是有的,可是我担心的事却不在长兴城中!”
李邝一愣:“什么意思?”
徐锐道:“若按咱们先前所说,这场大乱乃是两支暗棋的决战,那么站在暗棋背后的那人会如何?”
李邝一惊:“你是担心武陵王?!”
徐锐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帝位交替乃是国本之争,一旦有失便会酿成大祸,圣上把这最重要的一出戏唱砸了,必然会招来巨大反噬。
眼下来看,无论如何我大魏这一劫都是躲不过去了。
不管夺嫡各方谁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我大魏都必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陷入分裂,武陵王只要不是傻子就一定会利用这场内耗掀起滔天巨浪。
到时候我大魏轻则丧失大片疆土,将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来的努力成果拱手相让,重则立刻会面临亡国灭种的境地,让南朝成就一统天下的丰功伟业!”
“什么?!”
李邝闻言浑身一震,豁然望向徐锐道:“阻止他,咱们必须阻止他!”
徐锐摇了摇头:“浩劫已经无法阻止,咱们只能尽量保住大魏的根基,等到浩劫过后还有足够的资本来对抗南朝有可能到来的致命一击!”
“如何保住大魏的根基?”
李邝又问。
徐锐伸出三根手指道:“根基有三,第一,咱们必须全力保住天启卫的有生力量,只有天启卫才能对抗南朝随时可能出现的大军。
第二,如果我所料不错,圣上十有**是传位于肃王,咱们得保住正统传承,如此才能团结各方,拨乱反正。
第三,咱们得压制地方,将这场浩劫牢牢锁在京城,不使大魏国力伤筋动骨,这样才有和南朝决战的资本!”
李邝的脸色越听越沉,摇头道:“这三点都必须以控制天启卫为前提,可是眼下你没有兵权,天启卫也被圣上钳制,你就好像被敲掉牙的老虎,又能如何?”
徐锐双目中闪过一抹厉色:“情势所迫,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只能铤而走险了!”
说着,徐锐大喝一声:“来人啊,更衣!”
李邝一愣,只见秦飞立刻带着几个亲兵冲进来为徐锐披上铠甲和大氅,他立刻意识到,徐锐这是要亲自前往天启卫大营,强行夺走兵权。
然而此事十分凶险,且不说徐锐能否冲破层层封锁,与天启卫会师,就算真的去到天启卫的大营,天启卫又不是徐锐的私兵,一旦出动便是造反,他们敢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徐锐么?
“少爷,宫里来人了!”
就在这时,老管家匆匆地跑了进来。
徐锐和李邝都是一愣,连忙道:“快把人请进来!”
话音刚落,二人便见正予带着几个禁军将士出现在了客厅门口。
“侯爷,奴婢总算找到您了。”
正予笑眯眯地对徐锐说,可见到李邝的时候,脸上却闪过一丝以外之色,不过仅仅一瞬便恢复了正常。
李邝打量着正予,眉头不禁一皱。
正予的模样虽然十分谦恭,语气也颇为客气,但不知为何,李邝却总觉得藏在那笑容之下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丝虚伪,好似是在故意演戏给人看,而并非出自真心。
徐锐一见正予顿时微微一惊:“正予怎么是你?宫里的情况如何了?”
正予淡淡笑道:“侯爷放心,宫里大局已定,眼下的乱局不足为虑!”
第七百七十八章:内情
“宫里一切安好?”
徐锐似是心中还有疑惑,追问了一句。
正予依旧点头,平静道:“圣上传位,肃王登基,一切安好!”
徐锐闻言愣了片刻,目光在正予身上顿了顿,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长长地舒了口气,紧张的脸色瞬间放松下来。
“只要宫里没事就好,外面的局势虽乱,但只要宫里安稳,咱们的主心骨就还在,其他事端完全可以慢慢解决。”
听徐锐这般说来,一旁的李邝心中一惊。
正予这太监说话虽然没有什么破绽,但徐锐竟会如此轻易相信还是让他没有想到,难道莫不是两人之间还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纠葛?
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这话的背后疑点太多,比如什么叫宫中安好?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徐锐方才才断言宫中已经失控,又哪来的安好?
如此明显的疑点,为何徐锐会这般轻易相信?
正奇怪的时候,徐锐已经将刚刚披上的铠甲和大氅解了下来,交给秦飞,秦飞默然点头,立刻领着亲兵退了出去。
见到此景李邝心中更是惊讶,徐锐卸甲挥退亲兵,这便是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已经完全相信了正予的话。
要知道眼下时间何其可贵,晚一秒去到天启卫的大营都有可能酿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又何况看徐锐的意思,他似乎不打算再去天启卫的大营了?
李邝心中一紧,正打算提醒一句。
徐锐却突然道:“公公此来,必定是为传旨而来的吧?”
正予点了点头:“正是,肃王殿下初登大宝,第一份旨意便是传给侯爷您的。”
“哦?”
徐锐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对正予身后的红袍太监和一众禁军道:“既然如此,那还烦请诸位退出几步,本候这就准备接旨!”
此言一出,不等正予开口,他身后的红袍太监便笑眯眯地道:“侯爷误会了,这次要传的不是密旨,而是明发的圣旨。”
“明发的圣旨?”
徐锐微微一愣。
正予也笑道:“是啊侯爷,眼下情况特殊,奴婢们也寻思着让圣上先发一道秘旨,将眼下的局面稳定下来,可是新君不愿让您受委屈,说什么都要明发圣旨,说是唯有如此才算是以国士之礼待您,这不,圣上还让奴婢给您带了一封信呢。”
说着正予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递给徐锐。
“破绽!”
李邝在心中大喊一声。
看外面这失控的局面,加上辽王带着整个文官集团正在加紧进攻宫城,宫里显然已经没有余力收拾残局,又怎么可能拿得出经过内阁票拟的明旨?
想到这里,李邝正要开口提醒,却没想到徐锐已经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回避,请公公宣旨吧!”
李邝豁然望向徐锐,眉头深深皱起,而正予和他身后的红袍太监,以及那一众禁军却都明显地松了口气。
正予慢条斯理地将圣旨拿出,缓缓展开,然后深吸口气,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朗声道:“圣上传位于肃王殿下,激起裕王激愤。
裕王早已收买宝亲王与汪顺联手控制宫禁,窥见传位诏书之后激愤难当,亲手弑君。
于此同时,黄正元秘密潜入宫中,偷袭重伤肃王殿下,并引诱裕王亲手屠杀胞弟,窃取皇位。
眼下裕王已彻底控制南书房,继位登基,辽王不知内情,依旧加紧进攻,兵至南书房外围,望侯爷速速定夺!”
谁也没有想到,正予端着圣旨,却没有将他亲手草拟的内容念出来,反而是以极快的语速一口气把发生在南书房的骇人一幕公诸于众。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纷纷愣在原地,愕然地望着正予,尤其是一直怀疑他的李邝张大了嘴,好似做梦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子,黄大人早就怀疑你有异心,没想到你竟敢真的背叛殿下!”
正予身后的红袍太监率先回过神来,惊呼一声,立刻拔出腰间的短刀朝正予后心刺去。
众人听到惊呼这才回过神来,然而转折来得实在太快,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唯有李邝脸色一变,腰刀瞬间出手,拦在那红袍太监与正予中间,阻断了他的去路。
然而红袍太监非但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嘴角挂起一抹冷笑,身子一转,竟是朝徐锐杀去。
李邝为了保护正予,原本便已让出了身位,更没想到那红袍太监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一流高手。
他从一开始便是将徐锐作为第一目标,袭击正予只不过是虚晃一枪,李邝中计之后便在没有人能阻拦他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倒短斩向徐锐的胸口。
“去死吧!”
红袍太监眨眼之间便已杀到徐锐面前,狰狞地怒喝一声,手上的力道再加三分。
眼看徐锐就要身首异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啪”的一声枪响,红袍太监的脑袋瞬间四分五裂,身体软倒下去,鲜血洒得到处都是。
众人一愣,这才看到徐锐对着正在冒烟的手枪枪口轻轻吹了口气,然后轻蔑地一脚将只剩半个脑袋的尸体踹开。
护送正予和红袍太监前来传旨的禁军们顿时大惊,连忙拔出腰刀朝徐锐杀去。
“来人!”
李邝大喝一声,客厅外立刻涌入一队配备了连射弩的锦衣卫,机簧声一响,致命的弩箭飞射而出,剩下的禁军瞬间便被全部射杀。
“轰隆隆!!!”
与此同时,刘府之外也响起了一连串手雷炸响的声音,接着便是密集的冲锋枪响。
埋伏在刘府外面,偷偷摸摸准备血洗刘府的禁军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秦飞率领的亲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面对冲锋枪和手雷的组合,仅仅装备腰刀的禁军哪有还手之力,不过片刻便被全部铲除,整个过程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像样的抵抗。
客厅里,听到外面的爆炸声和枪声,李邝立刻明白怕是早就做了安排,一脸讶然,愣愣地朝徐锐望去。
其实早在正予进门的时候,徐锐敏锐的感知便察觉到外面正有大批人马靠近,然后借着卸甲的功夫给秦飞使了个眼色,让他做好准备,去把外面的人处理掉。
为了给秦飞创造足够的准备时间,徐锐才会和正予扯了半天闲话。
见徐锐已经控制了局面,正予长舒一口气道:“黄正元此人着实阴险,看来他压根不信奴婢的说辞,从一开始便想借此机会将侯爷除掉,所以表面上才装作支持奴婢出宫传旨。
也是奴婢鲁莽,开始的时候没有发现此人的险恶用心,直到出宫之后才察觉有大队人马跟在身后。
可是那会儿奴婢身边已经尽是黄正元的眼线,于是只好在见到侯爷之后偷偷给您使眼色,所幸侯爷早有准备,将黄正元的阴谋粉碎。”
徐锐苦笑一声道:“哪里来的准备,我也是看到你的眼色才发现不对,要说幸好,那也是幸好你够机灵,配合我拖延了些许时间,才能如此顺利地将黄正元埋伏在外的人马解决。”
说着徐锐拍了拍正予的肩膀道:“黄正元此人状元出身,才学本就出众,这几年在辽王控制的户部能够独当一面,足以见其心思细腻,沉府极深,你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宫来已经十分难得,不必为此事自责。”
“侯爷言重了。”
正予沉声道:“侯爷,黄正元十有**是铁了心要对付您,门口的禁军恐怕只是负责盯住奴婢的,随后应该还有更多的人专为取侯爷的性命而来。”
徐锐点了点头道:“不必担心,既然已经知道了黄正元的打算,那么本侯自有对付他的办法,你先把宫里发生的一切仔细说说。”
“等等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邝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不禁打断二人,大声问到。
正予看了看李邝,不知道他的底细,并未多言。
徐锐却解释道:“正予乃是胡淼的干儿子,为了查清胡淼的死因才与我合谋,由他冒着生命危险蛰伏在司礼监,探听情报。”
“你也开始在宫里埋暗棋了?!”
李邝闻言又是一愣。
“眼下时间紧迫,此事稍后再说。”
徐锐点了点头,转身道:“正予,你方才所说的可是真的?”
提到宫里的情况,正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将发生在南书房的一幕幕仔细讲了一遍。
听闻裕王竟为了皇位弑君杀弟,宏威皇帝和肃王都已经惨死在他手上,李邝心中顿时怒不可遏。
“乱臣贼子!这是乱臣贼子!”
他大喝一声,拍案而起,那模样仿佛想要生吞了裕王。
徐锐表面没有多大反应,可是心中也同样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万万没有想到裕王竟会真的对从小一起长大的肃王痛下杀手,甚至还是亲自动手,今日三人在裕王府分别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才短短几个时辰竟会天人永隔。
一直以来,肃王都是裕王最强大的后盾和最坚定的支持者,徐锐实在难以想象,当看到裕王拿着匕首朝他心脏插下去的那一刻,肃王会是怎样的悲痛和绝望?
回想起肃王同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等此间事了,问天阁上与徐兄不醉不归!”
徐锐的心突然好似被狠狠割下了一块,钻心地疼。
“说好的不醉不归,你这家伙却先跑了……”
徐锐呆呆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讲给谁听,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可眼下还不是难过的时候,有太多的事等着徐锐去做,那中间有不少是肃王的心愿和未尽的事业,肃王走了,这些事便留给了徐锐,变成了无言的嘱托。
徐锐回过神来,一把擦掉即将滑落的泪珠,摇了摇头,脸色忽然变得十分严峻。
“大魏没救了,咱们走吧……”
“什么?”
正怒不可遏的李邝听到这句话,怒气瞬间消失,惊愕地朝徐锐望去。
第七百七十九章:分道扬镳
“我说大魏没救了!”
徐锐表情不带一丝温度,缓缓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等等!”
李邝惊呼一声,一把拉住徐锐道:“你把话讲清楚,什么叫大魏没救了?”
徐锐脚步一顿,回头望向李邝,两只眼睛里全是血丝,冷冷道:“有一个弑君杀弟的皇帝当政,这个国家便已失人伦道德。
正所谓上行下效,天理不存,禽兽当道,国家迟早会亡,这是历史的洪流,非你我之辈可以改变,所以便不用徒劳挣扎了。”
虽说历史上为了皇位亲族仇杀的案例并不少见,甚至还有一手制造了玄武门之变的李世明珠玉在前,好像手段残忍也并非不能当个好皇帝。
可是李世民和太子党争斗多年,彼此都起了杀心,即便真的兵戎相见也不奇怪,即便如此,李世明也只是逼迫其父李渊退位,依然以太上皇之礼待之,并未痛下杀手。
反观裕王,为了皇位不仅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甚至还亲手将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支持他,呵护他的肃王残忍杀害。
这等行径不仅骇人听闻,而且说明裕王多半已经被权力和**扭曲,失去了道德和底线,什么可怕的事都干得出来。
“谁说他就一定是皇帝?先帝的旨意是肃王继位,裕王自己下旨封自己当皇帝么?”
听徐锐这般说,李邝顿时大怒。
徐锐却是苦笑道:“眼下辽王纠集重兵,公然造反,韩王和三皇子则如乱匪到处肆虐,关在诏狱里的太子顶着弑父未遂的大罪,肃王又死在了南书房。
你告诉我,这种时候除了裕王,还有谁有资格登基当皇帝?
而一旦裕王登基,且不说日后如何倒行逆施,没了圣上的后手,长兴城的局面已经失控,他根本没有办法解决所有叛军,势必造成大魏的分裂。”
说到这里,徐锐冷笑一声:“在南朝武陵王的虎视眈眈之下,团结一致尚且勉强,若是国家分裂,立刻便是亡国之局,你说,大魏还有什么希望?!”
“只要咱们把裕王弑君杀弟的真相公诸于众,我敢保证他即便登上了皇位也坐不安稳!”
李邝脸上闪过一丝狠历,咬着牙说到。
“不能公诸于众!”
徐锐坚定地摇了摇头。
“若不将此事公诸于众,裕王还能假借先皇正统暂时稳住局面,分裂之局也许还有一丝挽回的机会,可若是将此事公诸于众,大魏的分裂便不可避免,亡国就是板上钉钉之事!”
“可他是个弑君杀弟的畜牲,你自己也说日后此人必定倒行逆施,咱们守口如瓶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即便如此你还想姑息养奸么?”
李邝怒到。
徐锐冷冷地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大局,为了先皇的遗志,为了肃王的嘱托,为了我义父杨渭元、刘异,以及所有为了捍卫大魏而奉献一生,甚至战死疆场的英烈们!
他们的忠骨英魂不应被磨灭,他们的努力和付出不应白白浪费,而我,也不愿亲眼看着这个被我当作家的国家分崩离析!”
“那咱们怎么办?正予传旨未归,裕王那边立刻就会知道宫里的秘密已经泄露,他们会放过你么?”
李邝用力抓着徐锐的手腕,咬着牙说到。
徐锐浑身一震,默然不语,好半天才叹了口气道:“我走便是!”
说着他再不犹豫,朝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
李邝大声问到。
“西北!”
徐锐头也不回地说。
李邝面色一变,咬了咬牙,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侯爷!”
就在徐锐即将跨出大门的时候,正予突然叫住了他。
“侯爷,当日你我密谋之时奴婢便对您说过,奴婢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游历天下,帮助侯爷只为替干爹报仇,若是侯爷大事可成,奴婢不要任何官职赏赐,只求自由。
可是如今干爹之仇未报,凶手依旧逍遥法外,侯爷答应过奴婢的承诺也未兑现,侯爷就要这样一走了之么?”
徐锐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门外的青天。
天空明明如此宽广,可不知为何,徐锐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囚在笼中,四面碰壁,不知该往哪去,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即便在另一个世界,当他面对未知而可怕的外星文明铺天盖地的进攻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心境。
因为那时他不过是个经过残酷训练的孤儿,只将生命中的一切都当作游戏,而现在他却已经对这片土地产生了浓浓的眷恋。
感情果然是人类的巨大弱点啊……
徐锐想起仍在另一个世界的儿时玩伴,不禁在心中暗暗发问:“莫,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这一声发问自然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但却让徐锐暂时冷静,从得知肃王身死的悲痛和裕王弑君的愤怒中解脱出来。
良久,徐锐突然叹了口气,暗道:“莫,如果换做是你,你一定又会说无论怎样,一定要有勇气吧?”
李邝和正予见徐锐半天不说话,知道他心里天人交战,大气都不敢喘。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正予心里越来越没底,不禁朝李邝望去。
李邝也拿不准徐锐的心思,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就在二人忐忑不已的时候,徐锐突然道:“罢了,你们随我来。”
说完,他再不犹豫,抬起脚步当先走出客厅的大门。
正予呆呆地望着徐锐的背影,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一旁的李邝却是大喜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起来!”
正予一愣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李邝一把拉住冲出门去。
“傻小子,那家伙面冷心热,虽然为难,但是绝不会放任不管,你放心,你干爹的仇有希望!”
“啊?!”
正予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大喜。
然而二人刚刚冲出客厅,便见徐锐愣愣站在院中,秦飞单膝跪在徐锐面前,神色十分阴沉,像是刚刚跟徐锐禀报了什么坏消息。
李邝心中一沉,连忙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徐锐深吸口气,一脸铁青地说:“刘老将军跑了……”
“啊?跑了?跑去哪了?”
李邝听得莫名其妙,不禁问到。
徐锐道:“方才咱们在客厅说话,刘老将军其实一直在隔壁偷听,他性情刚烈,定是听到裕王弑君杀弟,气不过,用他自己的办法替天行道去了!”
“什么?”
李邝大惊道:“那裕王的秘密岂不是不保?刘老将军如此决绝怕是危险了!”
徐锐点了点头:“事情终究还是闹大了……”
李邝回过神来,连忙道:“快去把刘老将军追回来啊,否则裕王他们绝不会放过他!”
徐锐一脸铁青地摇了摇头:“来不及了,黄正元对付我的人马应该马上就会杀到,咱们没时间去追刘老将军了!”
第七百八十章:危机
“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
大批禁军蜂拥而至,将出入刘府的两头的巷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果然,徐锐一行刚出了刘府便与黄正元派来追杀的禁军不期而遇。
在宫中战事如此吃紧的情况下,黄正元依然从薄弱的防线中扣出了八百精锐来对徐锐进行围剿,足可见黄正元对徐锐的忌惮远大于辽王之流。
原本徐锐如果马上就走,也是不必撞上这些禁军的,麻烦就麻烦在徐锐若是走了,刘府上下恐怕也将步黄庭之的后尘,所以徐锐必然得带上刘府的人一起走。
可是因为刘异之前几次拒绝徐锐撤离长兴城的提议,刘府上下没有一点准备,再加上刘异出走之后,刚毅的刘夫人坚决要在家里等待,誓与刘异共存亡,谁劝都不走。
浪费了大量宝贵时间之后,徐锐不得不再度用上对付栖霞公主那招,将刘夫人打晕之后强行带走。
但这样一来,徐锐便不得不面对当年刘备败走新野时带着百姓逃亡的窘境。
一边是惊慌失措的刘府下人,另一边又是追击而至的八百禁军精锐,逃亡之路困难重重。
徐锐刚一出门便被一轮箭雨堵了回来,不得已只得依仗冲锋枪的火力优势,暂时守住大门。
然而他们眼下的情况很不乐观。
一来徐锐算准各方势力混战之下,必然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他,再加上此次来刘府原本也没打算多留。
所以他的身边仅仅只有十几个亲兵,加上李邝临时带来的锦衣卫也不过五十余人,而且武器弹药十分有限,就算依托刘府进行防御也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黄正元同裕王、肃王和徐锐交好多年,算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几个十分了解徐锐的人,正是利用了这个时机,用最小的投入抓住徐锐的七寸,形成了必杀之势。
二来眼下长兴城已经彻底失控,各方势力纷纷登台角力,情势变化瞬息万变,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要命的时间,别说被那八百禁军直接消灭,就算只是被堵上片刻,都有可能彻底断绝撤离长兴的希望。
无奈之下,徐锐只得亲自上阵,组织有限的兵力进行了两轮冲锋,妄图利用火力优势强行打开一个突破口,突围而去。
然而禁军们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
当初宏威皇帝为了让禁军具备“灭火”的实力,不仅令其配备了大量连射弩,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手雷。
这次围剿徐锐,黄正元也是下了血本,将禁军中的大量连射弩和手雷都带了来,火力上虽然还是不如天启卫,但胜在人数实在太多,完全抹平了双方的差距。
徐锐带人冲了两次,没想到对方的手雷比自己还多,只能立刻下令撤退,灰头土脸地重新回到刘府之中负隅顽抗。
“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被手雷的黑烟熏得一脸黑灰的李邝靠在院墙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苦中作乐地同徐锐开着玩笑。
徐锐用医疗包帮受伤的士卒包扎着伤口,冷哼道:“别得意,我吃过的亏必定百倍、千倍地找回来!”
李邝翻了个白眼道:“不吹牛会死啊?换了平时你这么说我也就信了,可是现在,人家才是狼,你不过是离了圈的绵羊,拿什么找回来?”
徐锐专注着手上的动作,没有说话。
李邝又道:“喂,没想到黄正元这厮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心比谁都狠,眼睛还毒,你后不后悔将这个人一直放在身边?”
徐锐摇了摇头:“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无论他在不在我身边都会一样了解我,何况我从没小看过他。”
“哦?”
李邝奇道:“你冠军侯少年得志,我还以为谁都不入你的法眼呢,以往看黄正元跟在你和两位王爷身边,都觉得他无足轻重,没想到你竟对他评价如此之高?”
徐锐冷笑一声道:“不是我对他评价高,单看他是裕王的人,却能在辽王掌控下的户部混得如鱼得水,便知道此人不简单。
何况他的出身不过江南一普通富户,能够高中状元,得裕王赏识,一步步成为心腹,这本就是常人不可及之事。
这次裕王夺嫡,他居功至伟,若是裕王真正坐稳皇位,他不出三年必将成为内阁首府,到时候便是他的时代,绝对比黄庭之难对付一万倍。”
李邝听着徐锐的话,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不禁又勾起了好奇,贼笑道:“喂,看这架势,他怕是也将你当作了一生之敌,难道相爱相杀便是你们的宿命?”
“滚!”
徐锐对李邝的说法嗤之以鼻,冷冷道:“他是很厉害,不过也是顺势而为罢了,真正的强者乃是自己造势的。”
李邝翻了个白眼:“得,还是那个目空一切的冠军侯。”
就在这时,两枚手雷突然落进院中,徐锐瞳孔一缩,连忙高喊:“卧倒!!!”
“轰隆隆!!!”
天启卫的亲兵训练有素,大都还是上过战场的老兵,早已对手雷爆炸前的全部流程形成了肌肉记忆,不等徐锐提醒便纷纷卧倒。
但锦衣卫的人大多都是第一次亲身见识手雷的威力,听到徐锐的高呼之后依言卧倒的仅仅一半,剩下的人则立刻便被崩飞的弹片打成了筛子。
“咳咳,这帮孙子……咳咳……”
李邝挣脱徐锐的保护,用力扇走面前的硝烟,一见锦衣卫倒了一大片,顿时双目一红,骂了娘。
“准备,他们开始强攻了!”
徐锐毫不理会李邝的模样,面色一沉,立刻下令。
亲兵们早已做好了准备,徐锐一声令下,立刻从地上爬起,抄起冲锋枪对准刘府大门。
徐锐话音刚落,禁军们果然开始从大门外往里冲锋。
“哒哒哒!”
冲锋枪火舌吞吐,最先冲进来的五六个人立刻如麦子一般倒了下去。
然而这一次禁军们没有轻易罢休,除了正门,院墙、后宅、东西两厢都成了他们的目标,就好像蝗虫一般从四面八方而来。
“完了。”
李邝一见此景,顿时苦笑一声,这就好比一艘到处漏水的大船,堵得了东头,堵不了西头,恐怕要不了多长时间变得彻底沉没。
“闭上你的鸟嘴,好好给我打!”
徐锐一把将看呆的李邝拉了回来,塞给他一把冲锋枪,让他一起战斗。
李邝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这一番也终于认真起来,举着冲锋枪朝附近的几个禁军扫去。
奈何他没想到冲锋枪的后坐力竟如此之大,打了半个弹匣竟是一发也没中。
徐锐刮了李邝一眼,涌进来的敌人越来越多,他已经来不及去给李邝做现场教学。
李邝丢了脸,心中发狠,再度举枪朝禁军扫去,好在他本是高手,做好准备之后区区一点后坐力还难不倒他,这一次终于有几枚流弹击中了敌人,打得禁军惨叫连连。
不过好景不长,刚刚收获战果的李邝还来不及得意便发现冲锋枪没了子弹,叹了口气对徐锐道:“喂,这样不成啊,你到底还有没有办法?”
徐锐也刚好打完一个弹匣,正准备换子弹,听到李邝的话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突然听到一声犹如乌鸦干嚎的刺耳爆鸣,脸色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轰隆隆!!!”
一连串的巨响在刘府附近炸起,巨大的蘑菇云瞬间升腾,整个刘府都为之一颤,正在拼命往里杀的禁军顿时哭爹喊娘,死伤惨重。
“是火炮,新式火炮!”
李邝被爆炸的气浪吹得东倒西歪,却还是忍不住惊呼一声。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初代表宏威皇帝去验收天启卫新一批火炮的时候,遇到的爆炸正是这个模样。
一瞬间,李邝似是绝境求生,当即大喜!
第七百八十一章:夺权
“杀啊!!”
炮声一停,周围立刻传来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接着便是密集的枪声和禁军将士的惨叫声,好似大批人马正从巷口涌来,片刻之间便将禁军杀得节节败退。
“乱军投降,否则杀无赦!”
“乱军投降,否则杀无赦!!!”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立刻便有士卒跟着高声大呼,喊声铺天盖地。
李邝爬起身小心翼翼地从围墙上探出脑袋看了一眼,顿时一惊,连忙回到徐锐身边道:“是天启卫,你早就做了安排?”
话音刚落,门外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驰援而来的天启卫将士将门口的禁军杀退,哗啦啦地冲进巷子,将刘府前院大门保护起来。
“末将张佐烽恭迎大帅回营!”
“恭迎大帅回营!”
大门外传来张佐烽的声音,接着便是将士们高亢的呼喊声。
徐锐微微一震,叹了口气道:“原本是个不得已的后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会,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李邝闻言恍然道:“张佐烽是肖进武的门生,先帝既然是通过肖进武监视天启卫,那么只有他能成为特例和突破口,所以你才安排他帮你夺回天启卫的兵权?”
徐锐苦笑道:“你说对了一半,当初我从天启卫中分出三千人马留在城中,便是担心长兴城出现大乱,城外的天启卫大营难以驰援。
安排张佐烽留在城中,的确是存着肖进武会对他网开一面的思量,再加上长兴城一旦大乱,负责监视的人马肯定会被抽调他处,城中的天启卫便会彻底自由。
只不过你也知道张佐烽和肖进武一样,对大魏忠心耿耿,肯不肯违背他的原则,配合我这个‘乱臣贼子’夺回兵权还在两可之间。”
“所以你是让张佐烽自己选?”
李邝诧异地问。
这等要命的事,若是换了别人恐怕只恨不得派上自己最心腹的人,而徐锐却反其道而行之,明知张佐烽可能会出问题,却依旧让他留在城中,作为自己最后的后路,这如何会不让李邝惊讶?
徐锐笑道:“人总是要选择的,只有过了这一关,佐烽才真的能解开肖进武套在他脖子上的枷锁,明白什么才是真正该坚持的东西。”
说着,徐锐忧心道:“眼下虽然张佐烽已经做出了选择,但我依旧师出无名,只怕这一路仍旧困难重重。”
“侯爷怎会师出无名,难道您忘了那道圣旨?”
一旁的正予闻言连忙掏出之前准备好的圣旨递给徐锐道:“侯爷,虽然这道圣旨是裕王下的,但却是正儿八经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盖了大印的圣旨,上面已经恢复了您的兵权!”
“哦?”
徐锐一愣,连忙从正予手中接过圣旨,仔细看了起来,方才他一直担心局势,竟将这最重要的一环错过了。
“西北总督?”
然而当徐锐看到圣旨上封他为西北总督时却是眉头一皱,惊愕地朝正予望去。
正予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之色,低声道:“是奴婢善作主张加上去的,奴婢听曹公公说过,西北是侯爷的后盾,但也正因如此,朝中不少人以西北攻讦侯爷。
如今有了这道圣旨,侯爷便是我大魏名正言顺的西北总督,谁也挑不出毛病,如此侯爷才有力挽狂澜,拯救大魏的实力!”
徐锐闻言又好气,又好笑,长叹道:“果然应了黄袍加身那句话,都说当年赵匡胤三辞皇位是虚伪的表演,现在我倒有些感受到他的无奈了。”
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西北总督便是总览西北大片疆土军、政、外交大权的土皇帝,俨然已有藩王之实,而且实力已经足以威胁朝廷,大魏历史上从未有过这么个职位。
这分明就是允许臣子分疆裂土的昏聩之举,就算是肃王当了皇帝,也不可能容忍徐锐顶着这么大的头衔,让史书怒斥他的昏君所为。
而对于徐锐来说,所谓的西北总督根本就是催命符,看见这几个字后,徐锐便只有两种选择,要么造反,要么洗干净脖子,等着被朝廷抄家灭族。
圣旨出宫的时候,黄正元肯定仔细检查过,当初他并未说破,恐怕是早就想好一旦刺杀、围剿都不成,便用这个西北总督要了徐锐的命!
因为这个西北总督彻底断了裕王与徐锐联手的可能。
就算裕王顾念旧情,或是欣赏徐锐的能力和才华,但只要徐锐顶着这四个字,裕王坐稳皇位之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留下他的性命,二人之间也再无妥协的可能。
正予到底年轻,心思还是太单纯了些,以为地位越高,徐锐手里的本钱也就越大,殊不知是好心办了坏事,真正将徐锐逼到了绝境。
“啊?”
李邝和正予自然不知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典故,面面相觑。
徐锐没有解释,反而陷入了深思。
转念想想,眼下长兴失控,突然成了群雄逐鹿的混战,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预料,西北的确如正予所言,已经成了徐锐手中最大的本钱,足以撬动大魏未来的本钱!
谁也没想到袁子雄开发西北和正予送给徐锐西北总督这两个擅作主张,会让他有朝一日真的名正言顺地成为割据一方的土皇帝。
徐锐突然发现,有了西北和这道圣旨的加入,在这场夺嫡混战之中自己竟成了优势最大的一方,如此一来许多过去不敢做、不好做、不能做、无法放开手脚去做的事都变得可能。
想到这里,徐锐终于长叹一声。
正所谓风起云涌,时不我待,有些时候当英雄也需要一些气运,若是当为不为,说不定还会反受其害!
“开门!”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犹豫下去也是无益,徐锐心里最后的一点犹豫终于烟消云散,朗声高呼一句。
几个亲兵立刻冲上去,将早已被冲锋枪打得破烂不堪的刘府大门拉开。
徐锐朝李邝和正予望了一眼,傲然道:“如你们所愿,这全天下无人敢接的大帽子我接了,从今往后,天下兴亡便看咱们!”
说完,他迈开大步朝外走去。
正予不知其中关键,一脸莫名其妙。
而李邝却是已经想通了内情,脸上顿时浮现一抹难以抑制的狂喜之色,连忙站起身来,追着徐锐而去。
刘府大门之外,天启卫将士们整齐列队,张佐烽骑着战马高高立在正中。
一见徐锐出门,张佐烽立刻下马单膝跪地,将士们也跟着他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末将张佐烽恭迎大帅回营!”
“恭迎大帅回营!”
无数声音整齐地汇在一起,形成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听得人心中震撼。
徐锐接过亲兵递来的缰绳,翻身跨上战马,朗声道:“先帝崩卒,国难当头,儿郎们,随我出城!”
说完徐锐用力打马,战马顿时飞奔而出。
大军立刻如同射出的利箭,跟着徐锐奔腾而去。
“出城?不是去宫里吗?”
张佐烽回过神来,诧异地自言自语。
走到他面前的李邝连忙一把将他拉起来:“圣上和肃王都死了,宫里不用去了,走吧,路上再说!”
“你说什么?”
张佐烽闻言大惊,木讷地被李邝拉着上马,也追着徐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