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科幻灵异谋断星河TXT下载谋断星河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谋断星河全文阅读

作者:稻草天师     谋断星河txt下载     谋断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疯狂

    韩百行走后,刘异和曹公公立刻将众将召集起来,严密封锁杨渭元遇刺的消息,极力稳定军心。

    一来刘异威望颇高,又有监军支持,二来众将也都明白眼下的严峻形势,如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没人会希望北武卫这艘大船沉在岭东,于是纷纷默契地将此事压了下来。

    只是如此大事又怎么可能做到密不透风,虽然将领们三令五申不得传谣,但没过两个时辰,大军之中已经到处都是风言风语,军中士卒人心惶惶,搞得诸将焦头烂额。

    王满作为亲卫营参将,未免暴露身份,明面上自然也是到处奔走,稳定军心,只是背地里却在加紧筹备,打算进一步瓦解北武卫的军心士气。

    这条连环计是他谋划许久才着手实施的杀招,的确如徐锐所言,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人性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原本徐锐谋杀杨渭元的罪名应该是板上钉钉。

    这样一来他便可以利用此事激起北武卫大乱,扭转战局;

    二来,也可趁机将徐锐除掉,掩盖他立功心切,私自启用徐锐这颗暗棋的罪过;

    三来,既然徐锐是凶手,那么他便没有嫌疑,可以顺理成章地继续潜伏下去,以待下一次时机。

    可没想到徐锐竟然在有限的时间里找来了梅闯。

    别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但正是这个细节打乱了王满的所有计划,梅闯的出现虽然没能改变大局,却化解了步步紧逼的节奏。

    从梅闯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便为徐锐分散了大部分火力,当所有矛头都指向梅闯的时候,徐锐便有时间冷静下来理清头绪,这才有了之后对杨渭元的急救,以及思路清晰的反驳。

    王满费尽心机找来诸将,原本是掐好时间,要将徐锐谋害杨渭元的罪名坐实,没想到最后却成了见证徐锐痛斥韩百行的看客。

    当一切原委都说开之后,阴谋反而无所遁形,王满大乱北武卫的计划也留下了一抹巨大的破绽。

    现在他反倒有些担心,怕徐锐被锦衣卫追得太急,不计代价把自己抖落出来,到时候刘异为了稳定军心,十有**不等让他开口辩驳,便会将他一刀两断。

    王满当然可以将徐锐的身份和盘托出,拉着他一起死,但鱼死网破从来不是第一选择,至少现在还不到选择的时候。

    心事重重的王满也被锦衣卫带走问话,他自然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拿来搪塞,锦衣卫找不到破绽,没有拿他怎样,但这件事还是令他嗅到了一丝危机,心中压力越来越大。

    今夜注定无眠。

    原本的岭东县丞府现在已经变成了锦衣卫的临时指挥所,由于韩百行强行启动战时条例,接管了兵权,潜伏在军中各处的锦衣卫们纷纷现身,聚集于此。

    这里已经俨然成了另一个中军。

    客房之内,韩百行端着茶杯一言不发,脸色冷得像冰,李邝在屋里焦躁地踱着步子,越走越是心急。

    “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事先不跟我商量一下?”

    李邝终于忍不住埋怨到。

    韩百行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冷哼道:“当时情况紧急,时机稍纵即逝,等和你商量完黄花菜都凉了!”

    “你……”

    李邝气急:“现在倒是抓住了时机,可我们全被架在火上烤了,我早跟你说过,那徐锐乃是师出鬼谷子的高徒,究竟是不是南朝暗棋还待确认,你怎这般心急?!”

    韩百行固执道:“就算他师出鬼谷子,也不代表就一定不是南朝暗棋,恰恰相反,武陵王不就是鬼谷子的高徒么,派他师弟卧底大魏有何不可?”

    李邝呼吸一窒,怒道:“你当鬼谷子的高徒是街边的白菜?从古至今,只要鬼谷子高徒出世,哪一个不是旷世奇才,人中龙凤?武陵王又不是白痴,会舍得派这样的人来当卧底?”

    韩百行也急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那徐锐心如蛇蝎,用计将我逼入墙角,你不知道曹公公那阉狗的嘴脸,当场就威胁要在圣上那里告我锦衣卫的恶状。

    自打当今圣上登基,重用阉狗,我锦衣卫处处受制,已经被东厂压得抬不起头来,这次若不能坐实徐锐的罪名,等回到京城还不得被他们抽筋扒皮?别说是你我,就是指挥使大人都有可能跟着遭殃!”

    “糊涂!”

    李邝痛心道:“你以为现在就没有麻烦了?且不说咱们现在骑虎难下,不知究竟能不能找出证据。

    就算真的证实徐锐是南朝暗棋,你接连得罪了大军主帅、副帅、监军和这一众将领,回到京城那帮阉狗必然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到时候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如今锦衣卫渐渐式微,朝中多有对我等不满之人,最近几年上书圣上裁撤锦衣卫的文武大臣多不胜数。

    眼下大军依旧身处险境,要是因为我等之故害大军出了闪失,不但是指挥使大人,就是锦衣卫的传承都有可能就此断送!”

    “别说了!”

    韩百行一脸黑气:“人是我抓的,出了什么事自由我一力承担!”

    李邝冷笑道:“承担?你一个小小的千户承担得起吗?”

    韩百行重重一拍桌子,豁然起身,冷酷道:“承担不起也得承担,为了我锦衣卫的千年传承,就是真的搞到北武卫全军覆没又能怎样?

    只要那阉狗回不到京城,只要杨渭元和刘异没工夫上书,我等便能为锦衣卫留下一条活路!”

    “什么?你疯了?!”

    李邝震惊地望着韩百行,嘴唇不住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百行冷哼一声:“别忘了,你也是锦衣卫的一员,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不指望你帮我,但也别来挡我的路,否则我认识你,我的刀可不认识你!”

    说完,韩百行拿起腰刀拂袖而去,只留下李邝呆在当场,震惊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李邝渐渐回过神来,但脸上仍旧残留着掩饰不住的惊慌,他口中喃喃自语道:“他疯了,他想让北武卫全军覆没,害死所有人,害死锦衣卫……”

    一院之隔,徐锐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外面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严密看守。

    他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油灯,任由火光在脸上轻轻摇曳。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像是隔壁的野猫刚好从窗沿下窜过。

    徐锐回过神来,左右一看,见没什么异常,便轻轻将面前的油灯吹灭。

    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徐锐却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摸到床上躺下,用被子挡住脸颊,压低声音问道:“情况怎么样?”

    床下立刻传来影俾的声音,声音很小,刚好够他听清。

    “不太好,虽然刘将军和曹公公极力稳定军心,但锦衣卫接管兵权却是藏不住的,营中已经有了一些传言,将军们正在弹压,可谣言这种事,越是弹压,反而传得越凶。”

    徐锐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眼下的困难,刘异和曹公公已经竭尽所能,但此事就和沂水城下如出一辙,一旦失了先机,想要挽回局面便是难上加难。

    “义父的情况如何?”

    徐锐撇开复杂的局势,问了最关心的问题。

    影俾沉默了一瞬,才沉重地开口道:“主人的情况也不好,长坡先生了看了几次,连开了六副药都不见成效,他说连你都治不好的人,他也无能为力……”

    “什么?!”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句话徐锐还是像被天雷劈中,立刻感觉浑身虚脱。

    其实杨渭元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大量砒霜入体之后几乎立刻就引起了胃肠反应,虽然经过洗胃处理,但不解决根本问题。

    巨量毒素侵入内脏,引发肝、肾功能受损,进而损伤神经,造成昏迷,接下来杨渭元的血压会快速下降,心律失常,有可能并发中毒性心肌梗塞或是阿斯综合征。

    就算能挺过这一关,他也很难活过24小时,因为毒素会导致肝、肾功能衰竭和呼吸麻痹,死去时会出现眼、口、鼻粘膜充血、水肿,或靡烂出血,即所谓的“七窍流血”,死状极其恐怖。

    难道自己注定要孤老一生?不然为何刚刚认下一个义父,就要让他和自己天人永隔?

    徐锐呼出一口浊气,突然回想起那日在马车里的温馨场面。

    “知道我刚才在写的是什么吗?是向圣上请辞的折子!”

    “傻小子,我若不退,圣上如何放心用你?”

    “玲珑剔透,智极近妖,锐儿,你不错,很不错,甚至超出了义父的预料。

    只要义父离开朝堂,圣上必会为你选一条康庄大道,你若能就此建立不世奇功,结束自大汉以来的千年乱世,义父就算小小牺牲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怎么,你想要这东西?小子,你着什么急?这东西可是义父专门留着给你取媳妇用的!

    别人也就算了,我家锐儿乃是人中龙凤,配得上你的也当是福慧双修的巾帼英雄,到时候没个拿得出手的宝贝,怎么好意思把人家娶进家门?”

    “哎!”

    一幕幕画面流水一般在徐锐脑海中划过,他重重一拳砸在床板上,脸上早已糊满了泪痕。

    可无论多么伤心,他都不能表露出来,甚至不能发出多余的声音,因为外面就是敌人,他还有好多事要做。

    “少主……”

    影俾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悲伤,轻轻开口。

    徐锐连忙擦掉脸上的泪痕,问道:“什么事?”

    影俾道:“长坡先生还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

    “先生说,主他可以用银针配上虎粮之药,让主人短暂清醒……”

    “万万不可!”

    徐锐一听此话顿时大惊:“他这是刺激义父的身体潜能,让他出现回光返照,一旦药力时效一过,义父立刻就会死去,那时便是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影俾叹惜一声道:“先生也是这般说的,但眼下大军危机,随时可能分崩离析,只有主人醒来才能控制大局,洗刷您的嫌疑,我看刘将军和曹公公有些意动。”

    “什么?”

    徐锐吓了一跳,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急道:“影俾,你现在就回去,告诉刘异和曹公公,我自有破局之法,让他们只管稳住军心便可,哪怕义父只有一线生机,也千万不要杀鸡取卵,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他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影俾事前竟然对此毫无所查,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小心戒备起来。

    徐锐也是心中一凛,皱眉问道:“是谁?”

    “卑职锦衣卫百户李邝,求见徐佐领。”

    李邝说话与韩百行大相径庭,竟是十分客气。

    徐锐朝影俾摆摆手,影俾立刻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飞出窗外。

    徐锐松了口气,冷笑道:“李百户堂堂六品,徐某不过一个不入流的佐领,如何当得一句卑职?何况现在徐某是你锦衣卫的阶下囚,求见一说又从何说起?”

    李邝推开房门,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见屋里黑灯瞎火,便在门口站定。

    “徐佐领自谦了,您天纵奇才,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日后必是我等上官,自然当得一句求见。先前锦衣卫多有得罪,卑职在此给您赔个不是,实在是情非得已,还望徐佐领海涵。”

    李邝的话虽说得客气,但徐锐此时心中有事,哪有心思和他瞎扯,冷冷道:“李大人来找徐某有何贵干?若是要严刑拷打直说便是,不用绕弯子。”

    李邝朝徐锐拱了拱手,笑道:“徐佐领对锦衣卫误会太深,卑职来找徐佐领并非其他,而是刚刚接到中军的好消息,经过长坡先生的一番救治,大帅已经醒了,现在正急着见你呢!”

    “什么?!”

    徐锐只觉脑中一声嗡鸣,眼前一黑,栽回了床上。

第四十七章:遗言

    杨渭元哪有可能被长坡先生治好?一定是大军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刘异和曹公公难以控制局面,才会在明知他必死的情况下,选择激发他的潜能,将他强行唤醒。

    徐锐一听杨渭元醒来,便知道他已经没救,心中顿时生出浓浓的绝望。

    “徐佐领,徐佐领?”

    李邝听到床板的声音,担心地喊了两声。

    “请稍等片刻……”

    徐锐颤抖地说到。

    李邝本已走进房间,听见徐锐吩咐,略一犹豫又退回了门口。

    不一会儿,徐锐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表情。

    李邝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什么,徐锐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抢先道:“走吧,时间有限,不要在路上耽搁。”

    说完便迈开步子朝县衙走去。

    两边的锦衣卫连忙围上来,徐锐不管不顾,脚下丝毫不停,李邝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几个锦衣卫便又退了回去。

    李邝望着徐锐的背影,若有所思,脚下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黎明时分,县衙门前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内院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乎所有不用执勤的将官都到了。

    徐锐刚一踏进内院,便见指挥佥事梁同芳一脚踹塌了假山,怒气冲冲地从院子里往外走,身后一溜将官深怕他出什么事,急匆匆地追了出来。

    徐锐闪开身子,朝他下拜。

    梁同芳停下脚步,深深看了徐锐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快步走出院门。

    徐锐看着他的身影,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心里却跟着叹了口气。

    杨渭元的房门前,刘异坐在台阶上,拎着一壶老酒独自喝着,一旁的曹公公来回踱步,神色焦急。

    见徐锐走了进来,曹公公微微一愣,扶着廊柱坐了下来。

    刘异抬起头来问了一句:“来了?”

    徐锐点点头。

    “他们没为难你吧?”

    徐锐摇摇头。

    问完这两句,刘异便不再说话,继续喝酒。

    房门打开,韩百行从屋里走了出来,脸色十分难看,他朝周围看了一眼,见三五成群的将官没有一个人理他,便咬了咬牙独自向外走去,路过徐锐身边时竟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

    紧接着长坡先生也从房里走了出来,看见徐锐难得的没有恶语相向,只是摇了摇头道:“去吧,时间不多了。”

    徐锐心中一沉,向他深深下拜。

    长坡先生身子一闪,躲开徐锐的大礼,又摇了摇头,提着药箱向外走去。

    “去吧。”

    刘异背对这房门说了一句,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总之没有回头。

    徐锐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此时房间里只有杨渭元一个人,他靠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气息十分微弱,因为砒霜破坏了肠道,造成大小便失禁,床上满是污秽,还能闻见浓浓的恶臭。

    徐锐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既为杨渭元,也是为他自己。

    见徐锐进来,杨渭元呆滞的目光里突然多了一丝神采,指了指床沿,张着嘴,好不容易才喊出一声沙哑的:“坐……”

    徐锐心中一痛,连忙关好房门,快步走到床边,也不管床上的污秽一屁股坐了下去。

    杨渭元目中闪过一丝欣慰,艰难地点了点头道:“好小子……义父没有看错你……”

    徐锐一把握住杨渭元的手,想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虽然只活了十六年,可两个世界都在打仗,作为战争的亲历者,他实在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沉重。

    杨渭元抬起右手,指了指桌上的木盒,徐锐连忙过去把木盒拿了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正是那日在马车上见到过的那个精致小盒。

    杨渭元道:“本来想亲自给你选个好媳妇……现在没机会了,记得……记得要找一个……找一个福慧双修的女子……”

    徐锐又想起马车里两人推心置腹的一幕,心中一酸,将那个盒子揽进怀中,不住地点头。

    杨渭元叹了口气:“也怪义父……是我军务太忙无暇持家,才对家中三子疏于管教,让你义母怨怼丛生……连累你……受了不少苦。”

    徐锐摇头,想要说话,却被杨渭元打断,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恨他们,你想报复,所以才会入了暗棋……但男人成长的代价太大……人生路上稍有行差踏错……便再难回头。

    还好……还好,还好你还是回头了,而且做得很不错,义父虽不是……不是你这般天纵英才,但看人很准,今后你必成大器,要记住,记住一句话……

    手段花样皆是小道……大丈夫……大丈夫……”

    “手段花样皆是小道,大丈夫自当有大气魄,守得住底线才能长久,切不可为求捷径而自毁前程!孩儿记住了,义父,孩儿记住了!”

    见杨渭元说得吃力,徐锐连忙接口,疯狂滋生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杨渭元裂开嘴,吃力地笑了起来。

    “我只说是暗棋之人害我,凶手……不是你。却没说……没说害我之人究竟是谁……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打算……不想破坏你的计策,反倒暴露你的身份……”

    “是,孩儿已经有了计策,不会让他们伤害孩儿,更不会令他们逍遥法外!”

    “那就好……一切以安全为重,若事不可为……不妨……不妨忍他一时,待扭转局势之后……再处理他们不迟……”

    “孩儿明白,这些孩儿都明白!”

    “好!剩下的路,义父不能陪你了……北武卫便交给你……一定要……一定要把大家带回去……”

    “义父放心,孩儿一定不负义父所托,誓与北武卫共存亡!”

    杨渭元满意地点了点头,眼角和鼻孔中流出潺潺的血水。

    徐锐心中大痛,连忙用袖子去擦,可那血水就像拧不紧的水龙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杨渭元努力将头偏朝一边,躲开徐锐的手,皱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咬着牙慢慢说道:“泾阳大败,我死之后圣上虽不至降罪于我,但靖武侯的爵位恐怕……恐怕不保。

    我那三个儿子……顽劣……顽劣成性,不学无术,愚蠢透顶……他日必……必遭大祸,若你力有所及,便帮我……帮我扶照一二……”

    徐锐重重点头,沉声道:“义父放心,孩儿在您面前发下重誓,无论如何定保您香火不灭!”

    “好好好……如此……如此义父便放心了……好小子,你出息……义父九泉之下去见你爹,也无……无半点惭愧,只可惜……可惜不能见你长大成人……”

    杨渭元咧嘴大笑,但却已经发不出声音,笑到一半还剧烈地咳嗽起来,徐锐心中大急,连忙扶住他,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但咳嗽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先是浓稠的血痰,后是暗红的毒血,从他嘴里咳得满床都是。

    徐锐咬着牙,闭起眼睛,不愿去看英雄迟暮的悲惨一幕。

    这时,咳嗽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杨渭元靠在徐锐身上,身体软软睡下,徐锐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悲伤如潮水一般冲上脑门,泪水如决堤一般奔涌而出。

    他一把将杨渭元用力抱在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脖子青筋毕露,嘴里发出又小又急的“呜呜”声。

    宏威十五年十月二十一日,大魏国正二品定国将军,加兵部尚书衔,北武卫指挥使,靖武侯杨渭元将星陨落,死时屎尿横流,七窍流血。

    亲卫营佐领徐锐抱其尸,无声而泣,正值其时,大雪落,全军缟素。

    徐锐恍恍惚惚离开房间的时候已经夕阳西斜,他不记得究竟在里面待了多久,只依稀记得后来有人推开房门,见他死死抱着杨渭元的尸体,连忙将他强行拉开。

    再后来来了很多人,有人大哭,有人大怒,有人面沉似水,而他就缩在角落里静静看着杨渭元的尸体。

    尸体很快便被人抬走,他却仍一动不动地缩在角落,也不知道在守着谁,或是等着谁,直到刘异强行将他拉出房间,寒风带着雪花灌进他的衣领,才让他渐渐回过神来。

    “下雪了……”

    徐锐伸开手掌,望着鹅毛般的白雪从铅灰色的天空中缓缓落下,又在掌心里化成一滴冰水。

    刘异靠在廊柱上没有说话,手里的酒壶早已空空如也,至始至终他也没有转过头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怕被徐锐看见泪痕。

    院子里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梁同芳红着眼睛,气势汹汹地从门外走进来,直奔徐锐而去,瞧那模样似是要将徐锐撕成碎片。

    刘异眉头一皱,跨前半部,挡在徐锐身前,徐锐却从他身后饶了出来,挺起了胸膛。

    义父刚走,徐锐不愿在这个时候逃避,即使是面对将士们的怒火。

    在内心深处,他一直觉得杨渭元的死与自己有关,要不是自己麻痹大意,要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他甚至希望梁同芳痛揍自己一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在以这种方式惩罚自己的罪过。

    梁同芳走到徐锐身前一丈处停下了脚步。

    刘异冷哼一声道:“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梁同芳朝刘异深深下拜,接着竟然两腿一弯,跪在了徐锐面前。

    两人都是一愣,却听梁同芳沉声说道:“老梁我是个粗人,年少时行差踏错,落草为寇,若无意外大抵是被朝廷抓了砍头。

    蒙大帅不弃,将我收入军中,此后随大帅南征北战二十余年,这才混成了正四品的指挥佥事。

    没有大帅便没有老梁的今天,可如今大帅遭奸人所害,老梁空有一身勇武,却不知要去找谁报仇,每每想到这里,老梁都恨不得一刀砍了自己!

    徐佐领,您计智百出,算无遗策,便是与兵圣武陵王相比也不遑多让,老梁万事不求人,今天以身家性命相求,我愿生生世世当牛做马,只求您为大帅报仇!”

    说完,梁同芳重重磕头,“咚咚咚”三声闷响,有若铁锤轰墙,他的脑门顿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梁同芳你……哎……”

    刘异见他满脸鲜血,长叹一声。

    梁同芳却是对血流如注的额头不管不顾,死死盯着徐锐。

    徐锐瞥了他一眼,没有半点怜悯之色,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道:“你放心,义父的仇我会报,该死的谁也跑不了!”

    说完他突然粲然一笑,仿佛冬去春来,雪过天晴,刘异与梁同芳诧异地望着他,他却恍若未觉,迈开大步走出了小院。

    刀,终归是要杀人的;血债,自然是要用血来偿!

    徐锐的泪水风干在脸上,只剩冰冷的笑。

第四十八章:杀人的刀(一)

    刚入夜,客栈。

    “锐哥还在里面?”

    徐锐的房门前,三狗担忧地问徐方。

    徐方叹了口气:“自从回来便把自己关在房里,水米未进,侯爷……哎,算了。对了,今日前锋营不用当值么,你怎么跑到这里?”

    三狗摇了摇头:“不知道,将军说锐哥寻我,我便来了。”

    徐方一愣:“即是少爷找你,那便等等吧,现在正好是吃饭的时候,我看他一时半会也不会出来,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等少爷忙完再说。”

    三狗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皮,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说道:“好吧,正好给锐哥也带一碗吃食,他身子弱,总不吃饭怎么成?”

    二人去楼下吃饭的时候,徐锐正鼓捣着两个香囊,正是火烧岭东那晚从药铺里弄来的宝贝。

    当时梅闯见他把两种廉价的药材当做宝贝,笑话他得了失心疯,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两样东西的意义。

    地霜其实就是硝石,而那两块散发着异味的黄色石头正是硫磺!

    硝石和硫磺是制造黑火药的主要原料,徐锐对黑火药这个热兵器的鼻祖了若指掌,只要将这硝石和硫磺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再配上各种形态的碳,便能制造出这个大杀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徐锐想要报仇,就必须有自己的杀招。

    为了掩盖自己也是暗棋的秘密,徐锐无法直接戳破王满的身份,要做掉这么个一流高手,就只能拿出压箱底的东西。

    何况在他看来,害死杨渭元的凶手远不止王满一个,有些人必须死,但碍于他们的身份,却又不能挑明,只能多动动脑筋。

    他先把油灯放到房梁上,套上一个罩子,以免有火星意外溅出,然后借着微弱的灯光先将硫磺块碾成细细的粉末,接着便开始配比硝石和硫磺。

    这一套程序在另一个世界训练时做过无数遍,对他来说早已驾轻就熟,甚至能够精确把握最细微的分量配比对威力造成的影响。

    等将硝石和硫磺配比完成之后,他又将碾碎的木炭加入进去,木炭也可以换成草木灰或蜂蜜,只要是任何形式的碳都行。

    因为时间有限,他选择了效率适中,却容易获得的木炭,搅拌均再经过一番处理之后,便成了细颗粒状的两堆黑火药。

    紧接着,徐锐拿出两个一掌多长,半掌多宽的大竹筒,先将竹筒四壁削去大半,只留下不到五毫米的薄薄一层。

    然后用纸铲小心翼翼地倒入一层黑火药,将铁钉、铁片紧贴竹筒内壁,插在火药周围,之后再继续到火药,插铁钉,如此循环往复,直至火药将竹筒填满。

    最后插入引线,再用碎木屑混合的胶水封住口子,两枚最原始的手雷便制作完成。

    为了弥补黑火药爆炸威力不足,他选择了手雷的破片杀伤原理,被爆炸粉碎后的碎竹片以及埋在里面的铁钉和铁片才是这个武器的最大杀招。

    做完这一切,徐锐将两枚土手雷藏进柜子里,用布包好,然后仔细将自己和房间都清理了一翻,这才从房梁上取下油灯,坐到桌边为自己泡了一壶清茶。

    温润的茶汤入喉,苦涩的滋味令他浑身一震,接着味蕾上开始回甘,徐锐伸了个懒腰,发出一阵舒爽的呻吟。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乌鸦的嘶鸣,那声音不大,却让徐锐微微一愣,连忙收起慵懒,正色道:“你回来了?”

    “是,奴婢回来了,一切顺利。”

    房梁上传来影俾的声音,却看不到人影。

    “顺利就好,现在陪我等人吧。”

    “等人?”

    “嗯,今晚有个人一定会来找我。”

    “是谁?”

    “一个该死的人……”

    影俾似乎有些明白那人是谁,不再发问,屋里立刻陷入了沉默。

    “对了,跟我讲讲一流高手究竟是什么样的?”

    徐锐喝了口茶,突然问到。

    影俾道:“天下有六大武圣,每一个都是深不可测的万人敌,在他们之下的便是一流高手。”

    万人敌?

    徐锐心中冷笑,所谓的武学宗师,包括那些格斗冠军,真要以命相搏,十有**不如一个身强力壮的特种兵,万人敌什么的多半是以讹传讹,被人神化之后的结果。

    “所谓的武功又是什么?”

    徐锐又问。

    影俾道:“武功便是一种炼体之术,又分内修、外修和轻功身法,其中的每一种又有若干门类,不知少主问的是哪一类?”

    “还有这么多门道?”

    徐锐摇摇头,在他看来所谓的武功或许和另一个世界的格斗差不太多,就是一种搏击的技术而已,再厉害的武功还能厉害得过火器?

    想到这里,他瞬间对武功什么的失去了兴趣。

    “少主,您等到的人已经来了。”

    这时,影俾突然沉声说了一句,徐锐微微一愣,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大约几息之后,紧闭的窗门突然打开,王满裹着寒风碎雪,从夜色之中飞身而入。

    他方一站定,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徐锐便头也不抬,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坐吧。”

    王满一愣,眯着眼睛打量一圈,这才皱着眉头坐了下来。

    “你早知道我会来?”

    徐锐笑而不答,将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

    王满看着茶杯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伸手去接。

    徐锐笑道:“王将军不必如此小心,只是一杯茶而已,徐某不像你们,没有下毒的习惯,何况你武功盖世,就算中了毒也能在死之前杀我几次,不是么?”

    王满心中一凛,如果说上次见面,徐锐就像柔弱的羔羊,任人宰割,那么这一次他就像出鞘的利剑,处处透着寒芒,是虚张声势,还是原形毕露?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沉下脸色,冷笑道:“这算什么,给我一个下马威?”

    徐锐摇了摇头:“王将军多虑了,徐某只是想培养一下我们之间不太足够的信任而已。”

    “信任?”

    “王将军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眼下锦衣卫虽然不能拿我怎样,但他们即使只为了脱罪,也不会如此轻易放过我,不仅是我,王将军您不也一样吗?锦衣卫开始查你了吧?”

    王满脸色一沉,冷哼道:“我若出事,你也跑不了!”

    徐锐笑道:“当然,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蚂蚱,想要渡过此劫就必须合作。”

    “合作?”

    “合作!我有一计可以脱身,但我一个人完成不了,需要你配合我。”

    说着,徐锐掏出一张纸条递给王满道:“现在外面都是锦衣卫的耳目,我不方便跟你细说,时间地点在这里,明日我会甩开监视与你见面详谈。”

    王满接过纸条,面露狐疑之色,没有开口。

    徐锐笑道:“怎么,不信我,还是不敢去?”

    王满冷笑道:“激将法对我没用,你花招太多,要是信你王某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徐锐摇了摇头,笑道:“时间地点都在你手里,若不放心大可以提前派人侦查,要有埋伏你不现身便是,难道还怕我在这里耍花样么?”

    王满闻言微微蹙眉,似是有些意动,又有些挣扎,半晌才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徐锐的眼睛问道:“你不恨我?”

    徐锐坦然道:“恨,当然恨,若不是你害我,怎会如此麻烦,我恨不得将你扒皮抽筋。”

    王满见他面无表情,语气淡淡,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不禁后背微微一凉。

    “既然这么恨我,为何还要合作?”

    徐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王将军难道以为徐某这般天真?在这个世界上,情绪总是最没价值的东西。”

    “哦?那在徐佐领看来,什么才算有价值?”

    “当然是生存!活不下去,一切都是浮云。”

    王满没有说话,两只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徐锐,仿佛想从他的表情和动作印证这番话的真假。

    但徐锐从始至终一直面无表情,一番话更是说得平平淡淡,毫无起伏,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王满失望地收回目光,冷冷道:“好,那便明日相见,记住了,你要敢玩花样,我死之前必先将你碎尸万段!”

    说完,他身形一动,飞入夜色之中,顷刻间与满天飞雪融为一体。

    徐锐来到窗边站定,伫立良久,突然冷笑一声,关上了窗户。

    与此同时,县丞府中,一个锦衣卫小旗正在滔滔不绝地向韩百行禀报着刚刚探听到的消息。

    “徐锐伤心过度,回去之后便没出过房门,也未见过任何人……”

    韩百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小旗连忙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与李邝二人。

    李邝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也不知道究竟睡着没有。

    韩百行心烦意乱,一口喝掉杯中烈酒,已有了几分醉意。

    “李邝,一晚上你都不说话,我知道你在等着看老子的笑话,老子岂会让你如意?!”

    李邝睁开眼睛瞟了他一眼,冷笑道:“蠢猪,你我都是锦衣卫的一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以为你被凌迟,我便能逃得过腰斩?!”

    韩百行颓然坐下,惨然道:“是,我蠢,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李邝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劝道:“立刻交出兵权,先保大军不失,再做打算。”

    “什么?绝对不行!”

    韩百行一拍桌子,大怒道:“杨渭元遇刺,我等已是死罪,现在又得罪了刘异和那阉狗,回到京城必为锦衣卫招来大祸,我宁愿大军葬送在此,也不会给他们回去进谗言的机会!”

    李邝气得脸色铁青,愤恨道:“难道你真的要为一己之私,害死所有人才甘心?”

    韩百行痛苦地捂住脑袋:“我也不想,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徐锐必是南朝暗棋,盯紧他,只要盯紧他就还有希望拿到凭证!”

    李邝忍无可忍道:“就算他真是南朝暗棋,以他的能耐能让你拿到凭证?我看你已经疯了,简直不可理喻!”

    说完,李邝拍案而起,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韩百行扑在桌上,口中喃喃自语:“他是奸细,他真的是奸细……”

    说着说着,房里传来一阵鼾声。

第四十九章:杀人的刀(二)

    就在韩百行熟睡之时,亲卫营的一间营房内正灯火通明,王满焦躁地来回踱步,似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正在心中天人交战。

    除他之外,房里还有一个亲兵打扮的人,正是王满的心腹常乐。

    见王满踟蹰不决,常乐忍不住开口道:“大人,那徐锐已经生了异心,明日之约多半对您不利,不去也罢。”

    王满停下脚步,摇了摇头。

    “不行,徐锐说得不错,那韩百行是条疯狗,现在盯上了徐锐轻易不会松口,而一旦徐锐有失,我必定暴露。

    其实生死是小,关键是北武卫即将脱离王爷掌控,我等一旦暴露便会失去扭转战局的最后机会,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常乐略一犹豫,说道:“大人,不然将潜伏在各处的兄弟们集合起来,先到约定之处埋伏,一旦有变立刻先发制人!”

    王满摇了摇头:“也不行,徐锐这颗暗棋原本是要长期潜伏,是我立功心切才擅自将他启用,此事只有你我知道,若是召集众人便会传扬出去,到时候王爷必定不会放过我。

    况且若真是徐锐设下的陷阱,我等召集众人岂不是被他一网打尽?此事万万不可,让我再好好想想。”

    “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之前还有些奇怪,徐锐此人胆小怕事,行事又极不周密,为何王爷会令其长期潜伏,保密级别还如此之高?

    现在才发现,此人心机竟然如此深沉,不但善于伪装,而且奇谋不断,当真难缠得很,王爷观人的确非常人能及。”

    闻言,王满也叹惜一声:“哎,王爷的心思其他人哪能猜得到?当初我也以为徐锐小儿不成大器,这才放松了警惕,任由贪念作祟。

    谁知道这小子扮猪吃老虎,抓住我的把柄趁机发难,一举脱离了我的控制,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可我到现在还不能白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从沂水到岭东,他屡立奇功,耍得钟将军团团乱转,完全就是一副心在北朝的模样。”

    “他会不会是想要背叛暗棋?”

    常乐问到。

    王满犹豫着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一来,杨渭元的妻儿对他十分残酷,他一直恨意滔天,誓要将其诛之而后快,而一旦回归北朝他便再无报仇雪恨的机会。

    二来,暗棋遍布天下,一旦叛逃便会遭到全力追杀,天下虽大却无容身之处,我还从未听说哪个叛徒落得好死,徐锐聪颖过人,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那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王满叹惜一声:“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他想借机向王爷展示自己的才能,让王爷对他另眼相看,提携他飞黄腾达。”

    “什么?他竟会如此胆大妄为,铤而走险?”

    常乐惊呼一声,不敢相信。

    王满摇了摇头:“都是我的猜测而已,做不得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明日之约。”

    常乐也知明日才是重点,但却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禁有些惆怅。

    王满沉吟片刻,突然把心一横,咬牙道:“罢了,明日之约事关重大,无论如何我都得去一趟,这样吧,从今晚开始,你便派人盯紧徐锐,我则提前去约定之地探查情况,若他稍有异动我便不会现身。”

    常乐一惊:“大人,这样风险太大,万一……”

    王满摆摆手,打断了常乐的话。

    “没关系,只要不是中了埋伏,凭我的身手如果想走,北武卫中还没人拦得住我。”

    常乐沉默下来,他知道王满师出名门,对王满的武功很有信心,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心神不宁,但自己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无法继续相劝。

    客栈之中,三狗与徐方吃过饭后又在徐锐房门外等了一阵,中间徐方也敲过几次门,但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若不是油灯将徐锐的影子印在门上,他们都要怀疑徐锐不在房中。

    眼看就要到北武卫熄灯入睡的时候,三狗不能再等,只得叹了口气,对徐方道:“看来锐哥今日还有事忙,我明天一早再来。”

    徐方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道:“这几日对少爷打击太大,便让他休息一晚也好,我送你下去吧。”

    三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照顾好锐哥,我自己回去便是。”

    说着也不等徐方反应,连忙跑下楼梯,徐方望着他的背影叹惜一声,便也不再相送。

    三狗刚刚走出客栈,凛冽的风雪立刻扑面而来,他连忙裹紧了衣服,哈出一口白气,使劲挫着双手,慢慢向前锋营走去。

    时间已晚,又是恶劣的风雪天,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三狗独自匆匆而行。

    没走几步,他忽然看到风雪之中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那个身影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前一刻还在远处,下一刻竟已经走近了一大截,好似在风雪之中飞舞游弋。

    三狗心下大惊,连忙伸手去摸腰刀。

    可还没等他握住刀柄,那身影竟然已经出现在他身边。

    三狗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十**岁,身着黑衣的清丽女子,女子身材修长,英姿飒爽,眉宇之间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冷冽。

    她眼珠微微一转,立刻将三狗从头看到了脚,三狗只觉自己像是一丝不挂,被看了个干干净净。

    “妈呀,莫不是遇到了女鬼?!”

    三狗心中大骇,身体一颤,呆立当场。

    女子黛眉微蹙,问道:“你便是三狗?”

    那声音冷彻骨髓,似是不带一丝感情。

    三狗木讷地点了点头,竟忘了再去拔刀。

    女子眉头一展,好似凛冽之意也随之消散了几分,三狗下意识想要松一口气,可女子却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领,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三狗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女子突然飞了起来,紧接着他便觉胸口上传来一股巨力,像是兔子一般被人提了起来,随着女子飞向半空。

    “呜……”

    三狗惊慌失措,想要张嘴大叫,可嘴巴刚一张开,一股寒风夹杂着雪花猛然贯入,将他的一声大喊憋回腹中。

    眼前一阵天翻地覆,三狗脑袋一团浆糊,好似过了短短一瞬,又好似过了好长时间,等他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一间黑灯瞎火的屋子,身边的女子已经消失无踪。

    “见鬼了,真的见鬼了,咦,这里是哪?”

    三狗吓得两腿发软,好不容易靠着墙根站了起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就在这时,他的身边突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三狗,你来了?”

    “啊……”

    三狗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去拔刀,却发现腰刀早已不在身边。

    正惊慌失措时,他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只觉那笑声透着几分亲近,又有些桀骜,好生熟悉,不禁微微一愣,镇定了几分。

    度过了最初的惶恐,三狗细细一想,先前那句话的声音也不陌生,分明就是徐锐的声音。

    “锐……锐哥?”

    三狗回过神来,犹豫着问到。

    数百里外,数万骑兵顶风冒雪,迎着夜色一路急行,隆隆的马蹄震得拇指大小的碎石上蹿下跳。

    中军之中,一个骑兵冲到钟庆渊面前,将一封印着火漆的秘信递给他。

    钟庆渊骑在马上,随手拆开火漆,展开信纸仔细阅读,身下的战马却丝毫不见减速。

    仅仅片刻,钟庆渊便将密信递给副将,大笑道:“暗棋做得不错,机会真的来了!”

    副将看完密信,将它好生收起,这才问道:“将军,暗棋又为大军多拖了一日,现在我军已经走在那三千孤军之前,只要提前设下埋伏,便能将他们全部吃掉。”

    钟庆渊摇了摇头:“那三千孤军受暗棋误导,已成我军囊中之物,不必为他们浪费时间,命令大军全速前进,最快速度赶往岭东,本将要用那三千孤军作为诱饵,赶在北武卫逃走之前吃掉他们的全部主力!”

    “遵命!”

    副将答复一声,大军之中立刻响起阵阵呼哨,数万铁蹄顿时又快了三分。

第五十章:杀人的刀(三)

    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在窗沿上,徐锐便被一阵喧闹吵醒。

    刘异一把推开他的房门,又急又气地走了进来,把身后的亲兵和徐方一股脑地轰了出去,转过头,才发现徐锐顶着一对熊猫眼不明所以地望着自己。

    他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拿起桌上的凉水喝了一大口。

    “空腹喝凉水伤身。”

    徐锐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套上长袍。

    刘异没好气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大夫了?再不降降火,我都要被急死了!”

    徐锐叫人端来一盆炭火,不疾不徐地把水壶放在上面温着,然后又绕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才慢慢坐到刘异对面。

    “一大早这么大火气,一定是军中出事了吧?”

    刘异见他似乎恢复了慵懒的模样,心道他大概已经从杨渭元去世的悲痛中缓了过来,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身上那股和煦的暖意没了,总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不过刘异现在着急上火,没工夫细细琢磨,脑袋里的念头只是闪了一瞬,便拉下脸顺着徐锐的话头解释起来。

    “是,出事了。杨渭元……哎,大帅走了,诸事繁杂,虽然已经对各路将领下了封口令,但谣言仍旧无法禁绝,眼下已经出现了军心不稳的情况,士气也越发低落。”

    徐锐点点头:“此乃是意料中事,还有呢?”

    刘异长吸一口气道:“洪启的三千人马没有到。”

    “什么?没到是什么意思?”

    徐锐微微一愣,皱起了眉头。

    刘异道:“原本按照你的安排,他们应该在今日黎明抵达岭东,事前大帅已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远布斥候,一旦他们接近岭东九十里,便能与大军取得联系,但它们至今仍杳无音讯!”

    徐锐脸色一变,连忙从包袱里掏出地图铺在桌上,手指顺着岭东一路往南,脸色越发难看。

    “行军之时多有意外,原本我也没指望它们能仅凭锦囊便按时抵达,可他们滞后得也太多了,现在还未接近岭东城九十里,大军便至少还要再等他们两日。”

    刘异一掌拍在桌上,急道:“就是这样,所以我才着急,你不知洪启此人历来规矩,说十日完成的任务从未拖到过十一日,若非如此,当初大帅和我也不会选他来做主将。

    可如今那三千人马迟迟未到,想必定是出了大麻烦,若只是迟些还好,大不了再等两三日便是,我最单心的是他们已经被黑旗军追上,消灭了!”

    徐锐摇了摇头:“不行!我们拖不了那么久,最好现在就走,最迟也不能超过明日午时!

    按照我的计算,除去情报不准确造成的误差,以及攻克岭东耽误的时间,我军最多只领先南朝四日。

    眼下大军已经在岭东驻扎了整整两日,明日开拔已经是极限,这还是建立在敌人没有出现意外的情况下,再晚我们就有可能在行军途中被黑旗军追上野战,甚至是被堵在岭东!”

    “如此说来,便只有豁出去了!”

    刘异咬了咬牙,面上浮现一抹狠厉之色,眼中凶光迸现。

    徐锐吓了一跳,刘异虽说性格刚烈,但到底是将门出身,不是绿林匪类,这般恶向胆边生的模样他还是第一看到。

    “将军,你还有何事瞒我?”

    徐锐不安地问。

    刘异冷笑:“原本就没打算瞒你,不就是锦衣卫那些鹰犬,有他们在大军便寸步难行,我打算立刻调兵夺回兵权,若他们识像那便罢了,若是负隅顽抗,就把他们一网打尽!”

    徐锐大惊失色:“万万不可,锦衣卫乃是圣上耳目,杀之形同造反,徐锐知道您是为了五万大军的生机着想,可也不能冒着诛九族的风险行此下下之策。”

    刘异摆摆手道:“无妨,老夫今年六十有二,膝下无子,全家只有我与老妻二人,就是诛九族也不过是两颗人头而已,杨渭元为了北武卫惨死岭东,我刘异又何惜这两颗人头?”

    提到杨渭元,徐锐心中一痛,差点控制不住眼泪,不过被激烈的情绪一激,他倒是冷静下来。

    “将军不必如此,韩百行一干鹰犬本就是害死义父的元凶之一,我原本还想多留他们几日,现在看来正好一并解决!”

    这次轮到刘异大惊:“小子,杨渭元乃是被南朝暗棋所害,干锦衣卫何事?你今年不过十六,未来必成大器,千万不可胡来,否则我死之后有何面目去见你义父?”

    刘异自然不知道是锦衣卫要对自己不利,杨渭元才将影俾赠与了自己,给了暗棋下手的机会,徐锐却是早把他们都当成了仇人,不除不快。

    徐锐摇了摇头:“将军放心,小子我还没有牺牲自我以全大义的情操,即便有些风险也比直接兵变小得多,为了北武卫五万大军,您就多等我半日便是。”

    刘异想起他神鬼莫测的手段,心中稍定,可还是难免为他担心,犹豫片刻,咬牙问道:“需要我如何配合?无论你要如何行事,至少前锋营老夫还能调遣……”

    徐锐摆摆手:“不必,此事只能暗中进行,人多反而不美,将军只要做好准备,一旦重掌兵权,立刻率领大军开拔。”

    刘异盯着徐锐好一阵犹豫,沉声问道:“此事你有多大把握?”

    徐锐一字一顿道:“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刘异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之后定定看着徐锐道:“万事小心!”

    巳时三刻,雪停云散,在阳光的映衬下,整个岭东银装素裹。

    吃过早饭,徐锐终于从客栈里走了出来,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走在街上,似是散步一般。

    见他出门,对面茶水摊的中年掌柜连忙向几个兵卒告了个罪,借口出恭,不露声色地躲进了身后的小巷。

    徐锐路过拐角的巷口,见有个乞丐蹲在路边瑟瑟发抖,面前支着一只破口的小碗,便把身上的几个铜子都扔了进去。

    那乞丐微微一愣,连忙作揖称谢,嘴里不停地说着吉祥话。

    徐锐心中冷笑,面上却毫无异色,也不理会乞丐,径直朝前走去。

    那乞丐捧着铜子,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徐锐,等他稍稍走远,立刻向身后的巷子里跑去,竟是连碗都不要了。

    这样的场景至少有四五处之多,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触角们都渐渐地伸了出来。

    亲卫营中,常乐一路小跑,形色匆匆地赶到王满的房里,见房里没有外人,便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了起来。

    “大人,徐锐出门了。”

    “哦?可有人跟随?”

    王满问到。

    常乐摇头:“确认仅有他一人。”

    “各营兵马可有异动?”

    “没有听说,不过……”

    见常乐犹豫,王满双眼微眯,问道:“不过什么,难道还有其他异常?”

    常乐道:“早晨刘异去找过徐锐,去时心急火燎,回时心事重重,属下不知这算不算异常?”

    王满眉头一皱,沉吟片刻,突然笑了起来:“不必担心,刘异必是已经发现那三千人马没能按时抵达,这才心急火燎地去找徐锐,没想到徐锐现在自身难保,哪还会为他出谋划策?他自然心事重重。”

    常乐一愣:“大人如何这般肯定?”

    王满哈哈大笑道:“今日早晨我刚刚收到上峰的密信,钟将军距离岭东已经不远,他要我们务必将北武卫拖在岭东两日,两日之后便能一举杀到,歼灭这支孤军!”

    “真的?!”

    常乐大喜道:“如此将军便可不必冒险赴约,徐锐纵使有天大的本事,只要咱们不加理会,他也无能为力!”

    王满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原本我被徐锐用形势绑架,和他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眼下大军不日便到,我只要拖过两日便可高枕无忧,大可不用担心他再耍什么花样。

    而且只要他能甩开锦衣卫单独赴约,我正好可以趁机将他除掉,一来激化北武卫将领和锦衣卫的矛盾,迫使北武卫大乱留在岭东,二来也是斩草除根,掩盖我私自启用徐锐的罪证!”

    闻言,常乐合掌大赞:“大人妙计!徐锐小儿这次做梦也想不到,竟是他亲手为自己掘了坟墓!”

    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县丞府中,负责监视徐锐的锦衣卫密探匆匆来报,说徐锐已经出门。

    韩百行连忙问道:“他可是前往中军?”

    密探摇头道:“徐锐并未前往中军,而是在城中乱转,好像……好像只是散心。”

    “散心?!”

    韩百行眉头一皱,突然一拍手掌道:“我明白了,这个时候他自身难保,哪有功夫散心?定是被我逼得急了,准备与其他暗棋联系商议应对之策,只要咱们将他盯紧,一定可以坐实他的身份!”

    说着,韩百行又看了一眼身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李邝,咬了咬牙,低声下气道:“李邝,你轻功卓绝,在整个大魏也是排得上号的,此事还需你多出力。

    这几日是愚兄鲁莽,害得你担惊受怕,愚兄给你陪个不是,眼下正是我锦衣卫的关键时刻,望你看在系出同门的份上,千万不要记恨愚兄。”

    李邝叹了口气:“罢了,你我不过是政见不合,谈不上私怨,我李邝也不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事已至此,为了锦衣卫的大局,卑职一定尽力便是。”

    韩百行大喜过望,朝那密探一挥手道:“立刻集合所有人手,盯紧徐锐,撒下大网,这一次我要将北武卫中的暗棋一网打尽,看刘异和那条阉狗还有何话说!”

    密探立刻领命而去,韩百行哈哈大笑,李邝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脸上闪过微不可查的讥讽之色。

第五十一章:血偿的债(一)

    锦衣卫和东厂都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原本出现于明朝初期,由明太祖朱元璋和明成祖朱棣一手创立。

    徐锐在查阅《各国杂录》时,发现一手创立大汉王朝的开国皇帝朱震极有可能也是个穿越者,他几乎全盘复制了明朝的绝大部分制度,其中就包括了锦衣卫和东厂这两个特务机构。

    之后大汉王朝分崩离析,新出现的各个小国为保统治,也纷纷沿袭了特务机构的传统,只是名称不尽相同,例如南朝的暗棋便是其中之一,甚至比原来的锦衣卫和东厂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独傲立北方的大魏国一直自诩大汉正宗,全面承袭汉制,这两个机构与大汉,或者说明朝差别不大。

    当皇帝倚重太监时,东厂压过锦衣卫,当皇帝排斥太监时,锦衣卫压过东厂,他们便是皇帝手里的刀,为了权谋需要,反反复复,不断争斗。

    但无论如何争斗,有一点不会改变,那便是皇帝为了控制军队,将明面上的监军之权给了内廷十二监,又派锦衣卫暗中潜伏,卧底军中,利用两个机构的矛盾,双管齐下,确保军队不会变成铁板一块,被某个将领全面控制,威胁皇权。

    当然,大魏军队何其庞大,锦衣卫再厉害,在军中的卧底也仍然有限,就好比北武卫五万大军,真正的锦衣卫也不倒百人。

    其中的一小部分已在之前的几场大战中伤亡,剩下的人中还有一部分保密级别很高,就连韩百行也不知其身份,他真正能控制的也就三十来人。

    眼下,韩百行决定放手一搏,这三十来人立刻集合起来,悄悄出动,准备为徐锐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徐锐走在长街之上,优哉游哉,不知欲往何处。

    几十米外,化妆成巡城士卒的韩百行带着李邝和一干密探远远坠着,死死盯住他的一举一动,深怕漏掉任何细节。

    “他已经在街上饶了三圈了……”

    密探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压低声音对韩百行说到。

    韩百行不疑反喜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越是这般乱绕,越说明他欲行不轨之事,大家打起精神,成败在此一举!”

    众人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徐锐走到岭东城中心处,刚好是贯穿东西南北的两条大街交汇之地。

    这里交通最为繁忙,虽说由于北武卫的禁令,百姓如无必要都不敢出门,可就只是五万大军的来往运输也让这里变得十分热闹。

    徐锐刚刚走到街口,西面突然出现一溜长长的车队,前方的士卒快马扬鞭,大声呼和着让路,徐锐连忙闪朝北侧,不料在他身后又出现一个车队,排头的士卒同样大声呼和。

    两支车队撞在一起,互不相让,领头的军官级别差不太多,再加上连日来的憋屈,士卒们都有些暴躁,为了谁先通过街口这件小事,两拨人竟围在一起吵了起来,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远远看去,徐锐被他们包在中间,若隐若现,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跟在身后的锦衣卫们顿时大急,韩百行拍了拍身边的密探,问道:“前面怎么回事?”

    密探眯着眼睛打量一番,说道:“好像是前锋营和健峰营的运粮车队撞到了一起,互不相让,吵了起来。”

    韩百行怒道:“都是大魏士卒,当街争吵成何体统?他们的长官呢?”

    密探道:“刘异将军召集众将议事,各营主官都去了。”

    “什么?”

    韩百行牙关紧咬:“议事,议事,成天议的什么鸟事!”

    他略一沉吟,对那密谈说道:“你去亮明身份,让他们各自散开,其余人给我盯住徐锐,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密探应了一声,连忙拔出腰牌小跑过去。

    李邝冷眼看着前方的争吵,目中闪过一缕若有所思之色。

    在锦衣卫的调停之下,这场不大不小的冲突立刻平息,健峰营的车队先到先行,由西往东,前锋营的车队由北向南,稍后再行。

    一翻混乱之后,韩百行的注意力稍稍有些不集中,突然发现徐锐竟从自己视线里消失不见,当即大惊,问左右道:“徐锐呢?!”

    身边的密探连忙指着健峰营车队后面一个身影说道:“白色大氅,他在那里!”

    今日有雪,徐锐出门时未着军装,而是套了一件白色大氅,十分显眼。

    韩百行定睛一看,果然有个人套着白色大氅,发髻身形与徐锐分毫不差,心中立时大定,朝众人挥了挥手道:“走,跟上去!”

    众人连忙跟在他的身后,继续坠着徐锐而去。

    李邝略一犹豫,没有随队伍继续行动,而是趁无人注意悄悄溜出队伍,跟着前锋营的车队往南走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前锋营的车队里有个小兵已经不是先前的模样,他低着头,赶着马,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双目冰冷凛冽,不是徐锐又会是谁?

    两支车队错身而过,渐行渐远,白色大氅跟着健峰营的队伍走了一阵,又转向北,韩百行不敢怠慢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就这样,这奇怪的一行人开始在岭东城里兜圈子,直到他们第三次路过同一条街口,韩百行才渐渐察觉不妥。

    “大人,那小子一直在到处乱绕,看着不像是有什么图谋,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一个密探凑近韩百行,小声地问到。

    韩百行眉头紧皱,心中越发不安,正想说话之时,回头一看,竟不见李邝人影,连忙问道:“李邝人呢?”

    左右这才发现李邝已经消失不见,都茫然地摇头。

    韩百行又惊又怒:“李邝小儿,口口声声不计前嫌,关键时刻却给我上眼药,等老子解决此事一定叫你吃尽苦头!”

    说着,他压下心中怒火,对那密探道:“你追上去,看看那人究竟是不是徐锐!”

    密探微微抱拳,立刻闪出队伍,快步朝前面的“徐锐”跑去。

    起先他还做些伪装,以免被人看破身份,直到绕到正面,看清那白色大氅之下竟是一套军装,顿时一惊。

    再看那人面孔,虽和徐锐一般年少,但五官却大为不同,分明就是另一个人。

    密探情知上当,立刻拔出腰刀朝那人走去,大声喝道:“你是何人?!”

    三狗微微一愣,朝他抱拳道:“卑职前锋营三狗,不知大人拦住卑职所谓何事?”

    “前锋营三狗?!”

    密探闻言,脸色瞬间苍白。

    远处的韩百行看到这一幕,哪还不知出了大事,也顾不得继续伪装,立刻带着人冲了上去,看到三狗的面孔心中顿时一凉。

    “你不是徐锐,徐锐人呢?”

    韩百行咬牙喝问。

    三狗朝他拱了拱手,正准备说话,却突然见到一个人影从远处飞来。

    对,就是在飞!

    那人站在积满白雪的屋顶上,足尖轻轻一点,身体立刻如落叶一般飘飞数丈,恰好落在对面街的二楼窗沿。

    只见他一脚踩住窗沿,借着下坠的惯性反身一弹,身子再度高高跃起,好似风中飘雪随风而去,转眼便跨过十几丈的距离,到了众人眼前。

    整个过程不但无声无息,甚至就连窗沿上的白雪都没被踏扁,三狗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想起了昨夜碰到的那个女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邝,见他姗姗来迟,韩百行正要发作,却被李邝先一步打断。

    “快走,徐锐混在前锋营的队伍里,已经出了南城!”

    “什么?!”

    韩百行大惊失色,再顾不得与李邝的恩怨,指着三狗朗声说道:“把他抓起来,通知所有人,立刻赶往南城!”

    三狗毫无反抗,只是仔细打量了李邝几眼,心道:“锐哥让我卖个破绽,告诉他们他已出了南城,没想到此人倒替自己说了,难道他也是锐哥的人?啧啧,这等超绝的轻功,整个大魏怕也没几个吧?锐哥身边真是奇人辈出,深不可测啊……”

    一干锦衣卫哪知他心中所想,分出两人将他带走,其余众人除了前去通知待命同僚的几人之外,都跟着韩百行匆匆赶往南城。

    而此时的徐锐已经脱离了队伍,独自一人出了南城,来到一片树林之前。

    寒风萧瑟,吹落了嫩绿的枝叶,只剩下张牙舞爪的干枯树杈,再配上皑皑白雪,显得更加凄凉。

    王满一身粗布棉衣,一人一刀傲立雪中,虽是一动不动,却掩饰不住身上的凌厉之气,仿佛一柄利剑将这副凄凉画卷斩成两段,让人重回现实。

    其实徐锐一直没有想明白,王满丰神俊朗,武功卓绝,怎么会被暗棋派来当卧底?

    以他的认知,情报人员,特别是卧底敌营的特工一定会选那种长相中庸的人,放在人堆里也不会让你有多看一眼的**。

    而一旦卧底特征太过明显,就容易引人注目,暴露的风险会成倍增加,007那种帅哥特工注定只能是个故事。

    “你来了?”

    见徐锐缓缓走到面前,王满率先开口到。

    徐锐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没想到王满突然把头扭朝一边,打量着眼前的雪景心生感慨。

    “倒是选了个好地方,战地之上能够赏此美景也算难得。”

    徐锐微微一愣:“王将军好兴致,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王将军心中有景才会觉得这满眼的苍凉美不胜收。”

    王满哈哈大笑:“徐佐领还是这般胸有韬略,可惜了,若是你我齐心合力,有你的智谋加上我的武艺,一定能开创一翻大事业。”

    徐锐笑道:“可惜二字从何说起?眼下不就是齐心合力的时候么?”

    王满眼中异色一闪而逝,笑容依旧。

    “说得好,现在正是齐心合力的时候,王某当真期待不已。”

    徐锐细细打量着王满,脸上毫无异色,心中却是微微一沉。

    王满不疾不徐地欣赏雪景,说明他并不着急,而且能将这满地苍凉看成美景,更说明他心情很好。

    正常情况下,他应该还在为焦头烂额的局面操心不已,一上来就该直奔主题,问自己计将安出才对。

    他的反应太怪了,实在太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从王满话中的小细节里,徐锐已经嗅到了浓浓的危机。

    他明白,经过一晚的等待事情恐怕又出了变化,若不能立刻弄清楚,别说接下来的计策,就是自己的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第五十二章:血偿的债(二)

    徐锐立刻冷静下来,细细整理起思路。

    能让王满心情大好,并且不再为眼下的糟糕局面着急的事情不多,但每一件对徐锐来说都是晴天霹雳。

    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徐锐开始往最坏的地方去想,然后将不太符合的事件一一排除。

    “徐佐领脸色不太好啊,难道是穿的太单薄了?”

    “嗯?什么?”

    王满突然问了一句,徐锐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失态,这几日危局接踵而至,又经过大起大落的情绪蹂躏,让他倍感疲惫,难免会露出破绽。

    可这个时候露出破绽是极度危险的事,他就像在刀尖上跳舞,一不小心便要粉身碎骨。

    还好王满似乎没有察觉,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大雪突降,徐佐领要注意添衣,你虽年轻,可病来如山倒,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妙了,你说是吗?”

    徐锐笑道:“王将军说得正是,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这场突降的大雪正好预示天佑我朝。”

    王满一愣,冷冽的目光终于从雪景上收了回来,盯着徐锐道:“倒是忘了徐佐领能通阴阳,不知你从这雪景之中看出了什么吉兆?”

    徐锐深吸口气,心道:“事已至此,决不能心存侥幸,只有冒险一试了!”

    面上却是笑道:“都是以讹传讹,徐某哪有那种本事?不过,我南朝大军不日便到,北武卫倾覆只在旦夕之间,你我的难题就要迎刃而解,王将军说是不是啊?”

    王满脸色一变,惊呼道:“你怎知此事,难道你和别人还有联系?!”

    话一出口,王满立刻察觉不妥,可事已至此他也无可挽回,便索性不再掩藏,死死盯住徐锐,等着他的回答。

    徐锐心中一沉,看来自己猜得没错,南朝大军果然要提前发难,北武卫危险了,得尽快通知刘异,命令大军立刻开拔。

    他心中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计划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所谓箭在弦上不能不发!

    何况现在就算他想走王满也不会答应,自从说了那句试探之言,王满眼眸中的杀意便**逼人,毫不掩饰。

    “他想杀我!”

    一瞬间,徐锐已经想得通透,南朝大军提前抵达的消息就像一柄小锤,击碎了脆弱的平衡,王满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甚至一早就打定主意要除掉自己。

    该怎么办?

    徐锐脑中千回百转,面上却是毫不停顿,微微一笑。

    “你我皆是暗棋,难道就许王将军与上峰联络,不许徐锐进言几句?”

    王满一惊:“你与上峰还有联络的渠道?这不可能,此前说得明白,你只与我联络,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

    见他狐疑,徐锐冷笑道:“王将军怎的这般天真?我等行的乃是机密之事,王爷怎会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实话跟你说,我不但与上峰还有联络,而且已将你我会面之事会同我的计策一并上报,若是我等行事之时出了什么意外,也好让后来之人容易接手。”

    “什么?!”

    王满双目一瞪,心中大震。

    如果徐锐真的将会面之事上报,那么他杀掉徐锐的计划就会凭空多出许多危险,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徐锐究竟说了什么,说了多少,会不会将他擅自启用徐锐的事情抖落出去?

    因为心中有鬼,一时之间王满心乱如麻,方寸有失。

    徐锐面带冷笑,强自镇定,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王满乃是一流高手,若是他不管不顾直接袭杀自己,徐锐再有能耐也无计可施,能不能躲过一劫,完成计划,就看这一关了。

    等等!

    正惶恐不已的时候,王满突然一愣。

    徐锐此人狡猾多变,自己刺杀杨渭元的计策早有上报,只是省去了陷害徐锐的环节,若他真的与上峰还有联系,一定早就收到风声,又怎么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再者,暗棋从来讲究信息对称,自己作为暗棋埋在北武卫的坐镇指挥,绝不可能不清楚他与上峰有无联络。

    想到这里,王满疑心大起,再看徐锐,只见他冷笑连连,好似胸有成竹,却少了几分气定神闲之意,心中顿时大定。

    他在虚张声势!

    王满不得不佩服徐锐的急智,短短刹那他便抓住了重点,差点将自己骗过,可也正是这番急智暴露了他的担忧,让自己识破真相。

    “哦,原来如此,既然徐佐领也在与上峰联络,那便一定知道钟大人要我等多拖北武卫一日的命令,王某现在倒很想听听你对此有何良策?”

    王满平静下来,不露声色地问。

    一听此言,徐锐却是心中一沉。

    坏了!他已恢复平静,终究还是没能骗过他。

    徐锐知道自己这番说辞只要等静下来便能轻易识破,他赌的便是王满一叶障目,可惜对手没有中计。

    徐锐心中立刻提起十二分小心,别看王满现在好像和颜悦色,但随时翻脸出手,自己的小命实际上已经被他攥在了手心里。

    徐锐眉头一皱,右手悄悄向后腰模去。

    王满冷冷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左手拇指轻轻抵在刀柄之上,只要用力一弹,长刀就会立刻出鞘,不需眨眼的功夫便会令徐锐人头落地。

    徐锐后背冷汗直流,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可面对王满这样一个一流高手,他却没有任何把握。

    王满心中冷笑连连,猫捉老鼠的戏虐之意渐渐涌起,这几日徐锐给他带来了莫大压力,今日便要好好出口恶气,以泄心头之恨。

    就在二人对峙的关键时刻,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二人同时一惊,扭头望去,便见有二三十骑出了南城,直奔树林而来。

    “王满,你竟背叛暗棋,将你我见面之事泄露出去!”

    见锦衣卫终于杀到,徐锐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是立刻反咬一口。

    意外之下,王满的反应自然比他慢了半拍,被徐锐高声呵斥,脑中突然一乱,刹那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过王满究竟老到,混乱仅仅只是一瞬,过后便立刻就想明白前因后果,二人见面何其隐秘,若不是自己走漏消息,那便一定是徐锐的手段,这小子果然意图不轨!

    王满冷笑一声,左手拇指微微用力,冷冽的长刀顿时“仓啷”一声飞出刀鞘,出刀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只是眨眼的功夫,刀光便已逼人。

    接着,他右手一探,稳稳接住长刀,眼看就要手起刀落,一举斩去徐锐人头。

    可就在他握住长刀的一瞬,一道白雾突然从徐锐手中撒出,王满恰好一手拿刀,一手握鞘,蓄势待发,避之不及,被撒了个满脸。

    “不好,是石灰!”

    王满心道不妙,刚要躲避,徐锐已经拧开盖子,将准备好的一壶凉水朝他脸上泼了过来。

    “啊!”

    王满惊惨叫一声,石灰遇水立刻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施放大量热能,凉水瞬间沸腾,仿佛当头浇下一壶开水。

    王满顿时剧痛难忍,脸上被烧出一串水泡,俊朗的外表瞬间毁于一旦,不过所幸他及时闭上了眼睛,还不至于被烧瞎双目。

    他跌坐在地,却又瞬间弹起,反手就是一刀,若徐锐想在此时对他不利,立刻就会被腰斩,可这一刀却砍了个空,他睁开眼时才发现徐锐早已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树林。

    “徐锐你这阴险小人竟敢叛国,今日我就替王爷清理门户!”

    王满强自忍住剧痛,提起长刀,足尖微微点地,身体立刻飞起,朝树林中追了过去。

    此时锦衣卫三十余骑已经冲到树林附近,远远看见二人争斗,韩百行下意识勒住缰绳。

    还没等他说话,李邝先冷冷开口道:“不要打坐山观虎斗的主意,徐锐要是出了意外,刘异定会将我等剁成肉酱!”

    想到刘异那火爆的脾气,韩百行心中一寒,咬牙打消了恶念,朗声道:“下马,冲进树林生擒贼人!”

    一众锦衣卫连忙下马,拔出腰刀向树林冲去。

    树林深处,王满手提长刀健步如飞,闪转腾挪毫无阻滞,细密的树林在他脚下有若平地,那满脸的破皮水泡更为他增添了几分狰狞。

    “找到你了!”

    余光扫中徐锐人影,王满冷笑一声飞身而起,竟是瞬间跨越了数丈之地,出现在徐锐头顶,双手持刀狠狠斩下。

    徐锐脸色一寒,手中突然摸出一只小弩,身子猛地向前一跃,只在半空中稍稍瞄准,便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弩弦“当”的一震,仅有巴掌长的弩箭不偏不倚直奔王满眉心而去,角度十分刁钻。

    两人距离太近,弩箭速度极快,王满看清此景顿时一惊,连忙偏转刀刃挡在身前,先将那支恶毒的弩箭磕飞,然后才将长刀一转,力斩而下。

    可徐锐早已借着那片刻的空隙脱身而去,一颗碗口粗细的梧桐做了他的替死鬼,被王满刀锋一劈两半。

    徐锐一边跑一边给小弩上弦,那是他按照铁壁十字弩的原形粗略改造的军弩,上面还加装了经过弹道测算过的三点一线瞄准标尺。

    除了射速太慢,二十步内,这只小弩的射击精度和威力都堪比小口径的左轮手枪,而徐锐虽然不会武功,但论起持枪射击的技术,他自负这个世界无人能够与他相提并论。

    王满一刀斩空,脚尖在半截树桩上轻轻一点,身体立刻飞出两丈,缓缓下落,就在快要踏上地面的一瞬间,他忽然心中一震,警兆顿生。

    王满不敢怠慢,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体,以刀代腿插向地面。

    长刀刚刚落地,深深的碎叶之中突然蹦起一物,竟像是恶虎扑食一般死死咬住长刀,仔细一看竟是一个生铁铸成的捕兽夹。

    捕兽夹长满利齿,一旦被其咬中腿骨必定折断,王满从未见过如此狰狞恶毒的捕兽夹,登时大怒,手腕一抖,捕兽夹立刻四分五裂。

    徐锐心道一声可惜。

    那是他专门为王满设计的陷阱,为了这个简单的捕兽夹,他把影俾当做顾问,反复计算王满的跳跃距离和角度,这才分毫不差地埋下陷阱。

    没想到王满比他想得还要谨慎,竟这般简单地化解了危机。

    一计不成,徐锐再不停留,立刻朝树林更深处窜去。

    王满落到地上,仅有的一点轻敌之心也烟消云散。

    徐锐不会武功的确不假,可脸上的剧痛还在提醒着他,这个小子甚至比一流高手还要危险,稍一大意就可能万劫不复。

    何况他的身后还有几十个锦衣卫,一旦受了伤便再难全身而退。

    王满第一次对自己只身赴会的决定产生了怀疑,不过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只能赶在锦衣卫追上自己之前做掉徐锐,然后立刻脱身去寻找钟庆渊的大军。

    至于拖住北武卫两日的任务,他现在已经不敢奢望。

第五十三章:血偿的债(三)

    王满从树上跃下,毫无所查地踩断一根细线,挂在鸟巢里的两只手弩立刻发动,“嗖嗖”射出两支小箭。

    王满脸色一变,身子向后一翻,躲过朝左肋射来的第一支箭,接着手中长刀顺势一劈,又将正中脑门的第二支箭拨飞出去。

    刚一落地,脚下忽然一空,右脚竟陷进一个小小的“兔子洞”中,他身子微微一晃,心道一声不妙。

    身后果然立刻传来徐锐的脚步声,还是那只改造后的手弩,在穿越树林的空隙间射出一箭,目标正是最为脆弱的背心。

    王满心中大惊,他右脚一时不能动弹,根本无法躲避,只得抱起长刀猛地向后一倒,将身体折成九十度,又一次将那支刁钻的小箭斩成了两半。

    徐锐射出那一箭之后根本不看结果,立刻闪身往钻入树林深处,等王满躲过杀机,周围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王满猛一提气,踢碎冻土,把右脚抽了出来,心中寒意又盛了三分。

    为了确保此行的安全,王满事先已经检查过这片树林,却从未发现这些阴险的陷阱,不是他粗心大意,而是这些陷阱布置得实在太高明。

    就好比刚刚的杀局,那条发动机关的细线仅有发丝粗细,离地不过三指,盖在落叶之中极难发现。

    而两只手弩则藏在鸟窝之下,与环境融为一体,除非提前知道位置仔细查看,否则很容易将其当做两根树枝。

    除此之外,手弩的射击并非同时,而是一前一后,射击方向也是经过精确计算的,目的就是为了将王满逼进真正的杀招那个“兔子洞”。

    “兔子洞”的洞口刚好只能容纳一只脚,踩进去也最多下陷二十厘米,外面没有任何人工挖凿的痕迹,根本就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泥坑,不会让人联想到任何杀机。

    相反,徐锐正是先发现了这个“兔子洞”,才因地制宜地布置了这一些列陷阱,也不指望它能杀伤敌人,只要能卡主王满一个瞬间,他就可以从容地寻找角度,射击“固定靶。”

    虽然最后一箭依然没能建功,但仍吓出王满一身冷汗,刚才若不是自己反应够快,说不定已经身受重伤。

    和徐锐的这场较量与他之前经历过的每一次战斗都不一样,明明自己一身武功,可偏偏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使不出,总觉得是在被徐锐牵着鼻子在走。

    更令他心寒的是,这座偌大的森林还不知道究竟藏着多少这样的陷阱,他能看破一次两次,能看过十次百次么?而只要有一次没能看破,就有可能栽在这里。

    王满当然不会知道,他今天经历的这一切在另一个世界有个专属名称丛林特种作战,即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环境,给敌人制造最大杀伤。

    陷阱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人类无数年积累下来的战斗智慧结晶,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让徐锐自己走一次十有**都会折在里面。

    典型的战例便是越南战争,北越军队就曾使用类似的战术大大杀伤强悍的美军,就算是科技时代的诸多设备都很难发现陷阱的存在,又何况是肉眼?

    这也是徐锐敢让王满提前检查会面地点的最大依仗。

    身后已经传来依稀的脚步声,锦衣卫们正在逼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

    王满应该很着急,但是却不敢,他在心里反复提醒着自己,和徐锐这种毒蛇一般的家伙对弈,必须时刻小心,一旦着急便是万劫不复。

    王满提着长刀,缓缓向徐锐逃走的方向走去,眼睛时刻盯着周围,就连被风吹动的树枝都让他感觉有些异样,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风声鹤唳。

    徐锐应该就在前面十几米外的某颗大树后,但王满却不敢直接冲上去,因为不确定这会不会是徐锐的另一次算计。

    不行,不能再追了。

    王满本能地察觉到危机,如果继续追下去,不知道还有什么等着自己,得想个办法扭转局面。

    沉吟片刻,王满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他扬起脑袋,对着徐锐可能藏身的方向说道:“你找来锦衣卫,就不怕我当场戳穿你的身份?”

    半晌,正前方的某颗大树后果然传来了徐锐的声音。

    “你喜欢的话,尽管说好了。”

    王满微微一愣:“你真的这般有恃无恐?”

    徐锐没有回答。

    王满又道:“其实我一直没搞明白,你不惜背叛暗棋,又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事,究竟图什么?”

    藏在大树后的徐锐为手弩上好弦,在弩槽内放上一支新的弩箭,笑道:“生存啊,我得活下去,当双面间谍敌人要杀我,自己人也要杀我,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蠢的身份?”

    王满脸色有些难看,冷笑道:“你一直在拖延时间,是等着身后那帮废物来救你?”

    徐锐道:“他们的确是废物,不过谁说废物就不能利用?”

    王满沉默片刻,脚步声已经变得清晰起来,甚至还能看到闪烁的人影。

    他嘿嘿一笑,说道:“也罢,就先把你的依仗解决,看你还能跟我周旋多久。”

    话音刚落,一个锦衣卫突然窜出树林,一见王满顿时大叫一声:“贼人在此!”

    说着便举着长刀扑了上去。

    王满冷笑一声,头也不回,手中长刀一紧,反身横扫而出,一道新月般的刀光一闪而逝,那锦衣卫竟然瞬间被他一斩两段,鲜血洒在洁白的雪地之上格外刺眼。

    紧接着,又有三个锦衣卫从树林里窜了出来,目睹同伴惨死,当即目眦欲裂,怒吼着举刀砍来。

    王满面无表情,不退反进,只见长刀如雪闪烁着新月般的寒芒,快得不可思议。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刀,第一个锦衣卫便连人带刀被他腰斩,尸体还未断开,刀光便已经落到了第二个锦衣卫身上,犹如热刀切黄油,毫无阻滞地削下了他的人头。

    第三个锦衣卫瞳孔一缩,转身欲逃,一柄长刀已经从他后背插入,刀身微微一震,他的身体瞬间四分五裂。

    徐锐藏在树后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算上第一个倒霉蛋,王满竟然在眨眼之间连杀四人,而且不费吹灰之力,这便是所谓的一流高手?

    原本他以为一流高手恐怕与另一个世界的搏击高手也差不太多,没想到竟像是自带作战系统的超级战士。

    他暗道一声侥幸,要不是有影俾的提醒,要不是提前弄出了这么多陷阱,说不定刚才他一个照面就已经殒命,哪里还有后续的计划?

    就在徐锐后怕的时候,韩百行终于杀到,不过迎接他的却是一柄冷冽的刀锋。

    王满高高跃起,双手抱刀狠狠斩下,刀光如雪夜中的一轮满月,寒意逼人。

    韩百行大惊失色,躲闪不及,连忙举刀去挡。

    “当”的一声,一指厚的斩骨刀被生生削断,满月威势丝毫不减,直奔韩百行脑门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腰刀如利箭般射来,狠狠砸在满月之上,王满刀锋微微一偏,贴着韩百行的头顶擦过,一刀劈断他身侧的大树。

    王满冷哼一声,瞬间收刀,又要砍下,身后又是三点寒芒似毒蛇一般咬来,硬是在出刀之前,将他逼退数丈。

    拉开身位,王满将长刀横在胸前,冷冷抬头,只见李邝从树冠之上轻轻跃下,手中还捏着几枚铜钱般的暗器,刚才若不是他及时出手相救,韩百行已经成了王满的刀下之鬼。

    不过即使这样,韩百行也不好过,他脸色苍白,发髻被削去半截,头发披散下来犹如疯魔。

    “雪谏寒刀!你是南朝武圣萧瑾瑜的门人?!”

    韩百行回过神来,想起刚才的刀光顿时惊呼一声。

    王满冷笑道:“哼,没想到北朝蛮子倒也不全是有眼无珠,竟有人认得家师的刀法。”

    “家师?你是他的亲传弟子,那便是暗棋没错了!”

    韩百行冷静下来,盯着王满面色一寒。

    “是又如何?就凭你们几个废物也想拿我?!”

    王满冷哼一声,手中刀光再起,悄悄围上来的几个锦衣卫猝不及防,只觉眼中划过一道新月般的寒芒,三颗头颅顿时高高飞起,最后一人更是被砍中左肩,生生剁下半截身子。

    韩百行心中大恨,扔掉手里的半截斩骨刀,拔出腰刀大喝一声:“他只有一个人,一起上!”

    说着便提刀而去,身边的一众锦衣卫立刻将王满团团围住,李邝则手握暗器游走在外围,伺机偷袭。

    王满丝毫不惧,在人群之中闪转腾挪,手起刀落,刀刀见血,与之对撞的兵器无不一击而断,若不是李邝每每能在关键时刻用暗器将他逼退,恐怕王满每一刀下去就会收割一条人命。

    这个世界的高手竟然如此恐怖!

    王满再度刷新了徐锐对武技的认识,他简直像个杀戮机器,比自己预估得还要强悍。

    其实也是徐锐太过托大,杨渭元说影俾算是二流,那是放眼天下而论,而比影俾还要强悍的王满,放眼天下能胜他的人也绝不会超过一百。

    徐锐把他当成只会一点搏击术的阿猫阿狗,当然几度震惊。

    “看来得帮他们一把……”

    徐锐沉吟片刻,从藏身的大树后悄悄跑了出来,端起手弩瞄准王满。

    可王满在人群中闪来闪去,很难锁定,徐锐咬了咬牙,又往前面挪了一段距离。

    王满一刀斩下半个脑袋,正要解决身边的另一个锦衣卫,可李邝那烦人的暗器也如影随形地朝他射来,他只得收刀而退,一个纵身落到人群之外。

    “就是现在!”

    王满刚一站定,早已等候多时的徐锐终于找到了空隙,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弩弦一震,一掌长的小箭立刻飞旋射出,直奔王满后颈。

    然而王满似是早有所察,身子微微一转,跳舞一般躲过弩箭,紧接着冷笑一声,脚下轻轻一点,顿时从人群之中飞射而出,冷冽的刀光一马当先,竟是朝着徐锐咽喉直刺而来。

    徐锐这才发现,为了锁定王满,他已经脱离了陷阱的保护,而王满借着躲避暗器的机会,又不露声色地再度拉进距离,现在自己离他不过五丈,早已进入了危险区域。

    徐锐瞳孔一缩,脑中划过一道闪电。

    原来他的目标从来都只有自己,与锦衣卫大战便是想引蛇出洞,伺机偷袭!

    大意了!

    徐锐后悔不迭,可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他手里的小弩已经射出,暂时毫无还手之力,而王满离他如此之近,除了大脑中千回百转,根本什么事也做不了!

    眼看刀光已经落到徐锐头顶,他就好像吓傻的兔子,命在旦夕。

第五十四章:血偿的债(四)

    看来只能把压箱底的手段拿出来了,可现在就拿出底牌,便少了必杀王满的最大手段,很有可能导致计划失败。

    但若再不反应,命就没了,留着手段又有何用?

    无奈之下,徐锐在心底叹惜一声,终于不甘心地做了决断。

    然而就在此时,三枚暗器突然从王满身后射来,恰好封住了所有角度,王满若不止住刀锋必定身受重伤。

    若是换个环境,王满便是拼上半条性命也要先将徐锐格杀,可是眼下他身份暴露,又身陷重围,一旦重伤定然无法逃脱。

    他自负武功高绝,就算杀不了徐锐也能从容脱身,不必拼个鱼死网破,当即收回刀锋反身横扫,刀光如新月一般奔腾而出,那三枚暗器顿时变成巨浪中的小舟,一卷而没。

    眼见局势峰回路转,徐锐大喜过望,连忙抓住这刹那的时机,奋力向后跃了一步,接着就地一滚,与王满拉开了一步的距离。

    王满回过身来,正要追击,却见徐锐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心中顿时一颤。

    “难道这里还有陷阱?”

    念头一起,脚下便迟了半步。

    徐锐终于重新上好弩弦,扣下扳机,弩箭抵近射击,快如闪电,带着恐怖的破风声直奔王满面门。

    王满瞳孔一缩,连忙横身闪开,弩箭擦着他的耳际飞过,钉在身后的梧桐树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射出弩箭之后,徐锐看也不看,立刻撒腿就跑,一直冲进身后的树林。

    王满这才知道中计,咬牙大恨,可讨厌的锦衣卫又一次围了上来,杀死徐锐的最佳时机就这样被他错过。

    他怒吼一声,一刀斩下扑上来的锦衣卫人头,接着左手掌刀砍在另一个锦衣卫的脑袋上,那人立刻吐血倒飞,脑袋像是砸在地上的鸡蛋,头骨四分五裂,脑浆迸射。

    李邝目光一沉,朗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们将他拖住,我去城中搬救兵!”

    王满的武功大大超出意料,若继续这般纠缠下去,恐怕大家都会被他耗死。

    说着也不等其他人反应,李邝立刻飞身而起。

    可王满哪会这般容易让他离开,一旦城中救兵杀至,就算武功再强也得被生生耗死,除非是师父那般武圣级别的绝顶高手,才有可能在大军之中全身而退。

    王满双目微眯,甩开纠缠朝他砍去,刀光如闪电划过夜空直扑李邝,李邝不闪不避只顾逃走,却又哪里快得过刀光?

    只见长刀从他后腰横扫而过,似是已经一刀将他腰斩,然而刀光过后王满才看清楚,被他斩下的竟是一丝残影,真正的李邝已在数丈之外,身影在干枯的树枝上几起几落便消失不见。

    “飘叶神行!锦衣卫中竟还有人修习此等绝世轻功?!”

    王满惊呼一声,除了面对徐锐,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

    李邝撇下大家单独去搬救兵,韩百行自然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拿他毫无办法,谁让李邝轻功卓绝,高来高去,就算想阻止也办不到。

    何况没想到王满竟是南朝武圣萧瑾瑜的弟子,天下之大,武圣也仅仅只有六人,每一个都是惊天动地的至强者。

    王满虽不是武圣本人,却已经得了几分真传,处理起来十分棘手,若没有援兵,恐怕大家都得栽在这里。

    想清楚利害,韩百行只能咬牙坚持,想尽办法在救兵到来之前保住性命。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李邝脱离战团之后竟没有直奔岭东,而是找了一处隐秘之地躲了起来,静静观察着战场局势,不知究竟想干什么。

    少了李邝的掩护,剩下的锦衣卫们压力陡增,不过几个回合下来便出现了大量伤亡。

    一个锦衣卫被王满击飞,恰好落在徐锐身边,他浑身浴血,下腹被开了条一尺多长的口子,不过所幸伤口不深,没有切到要害,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

    “快过来!”

    徐锐一把将那锦衣卫拉到大树背后,锦衣卫心中感激,正要道谢,却突然感觉咽喉一痛,这才发现徐锐手中拿着一柄带血的匕首。

    鲜血从三寸多长的伤口上喷涌而出,锦衣卫捂住喉咙,震惊地望着徐锐,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在问:“为什么?”

    徐锐脸上毫无怜悯之色,淡淡道:“该死的一个都逃不了,送你下去跟义父好好赔罪!”

    说罢,徐锐掏出火折点燃半截残香,然后把香插在枯叶之上,香的底部与从枯叶中伸出的引线轻轻搭在一起,等到此香燃尽,便能点燃埋在枯叶中的手雷。

    做完这一切,身边的锦衣卫已经断气,徐锐起身窜了出去,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战团之中的人越来越少,压力越来越大,韩百行突然惊觉不对,很多没有被王满砍死的兄弟都没再出现,他们莫不是当了逃兵?

    他狐疑地举目四顾,一回头,刚好看见徐锐将匕首从一具锦衣卫的尸体上拔出来,又在他的衣服上擦干血迹。

    韩百行顿时大惊:“徐锐,你在干什么?!”

    徐锐毫不理会他的惊呼,当着他的面,又将匕首插进了另一个重伤的锦衣卫心脏。

    韩百行目眦欲裂,大喝道:“徐锐小儿,我宰了你!”

    王满一刀逼退几个锦衣卫,望着眼前的一幕略一沉吟,突然哈哈大笑。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你的心思了,怪不得你要叛出暗棋,原来是想给杨渭元报仇么?”

    说着,他望向韩百行道:“喂,你这蠢猪,被他当成刀使,还不知道自己也是他的必杀之人?!”

    “我就知道这小子是暗棋,老子今天便先宰了你!”

    韩百行怒喝一声就要朝徐锐杀来。

    徐锐却是冷冷说道:“想死的话尽管来杀我!”

    韩百行微微一愣,又听徐锐说道:“不管我身份如何,眼下强敌当前,如果我们内斗,必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死得更快!”

    绑架,这是绑架,徐锐想拿大势来绑架我!

    韩百行虽然不够聪明,却也不是真的蠢,几乎瞬间便想明白徐锐的目的,只是想得明白是一回事,能否破局又是另一回事。

    徐锐说得没错,如果他真的不顾一切去杀徐锐,必然会被王满各个击破,到时候就真要栽在这里了。

    王满冷笑道:“徐锐小儿,你也不用白费心机,我和锦衣卫无冤无仇,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们?只要他们不挡路,杀了你之后我自然会走,他们还能留下一条狗命。”

    徐锐根本不理王满,只是望向踟蹰不决的韩百行道:“他是南朝暗棋,你若敢信他的话大可以试试。”

    韩百行心中一凛,暗棋与锦衣卫势不两立,当然不足为信,更关键的是,他一旦真的对徐锐动手,那便等于是把主动权交给了王满,到时候是死是活都得看王满的心情。

    他还没有真的蠢到把会命运交给敌人的地步,可不把命运交给敌人,就真的握在自己手上了吗?

    王满说得也没有错,徐锐也是暗棋的一员绝不会放过自己,韩百行突然发现,在各怀鬼胎的三方之中,自己竟然是最弱势的一方,无论是谁都想把自己除之而后快。

    见离间不成,王满便不再嗦,他以为李邝已经回城去搬救兵,哪还敢继续耽搁下去,立刻冷哼一声,再度向徐锐杀去。

    可徐锐利用复杂的地形和层出不穷的陷阱和他打起了游击,一不小心便会着道。

    短短的几次交锋,王满又是数次身陷险境,差点受伤,无奈之下只得重新选择最初的策略,先把那些烦人的锦衣卫解决。

    他当然知道这是中了徐锐的借刀杀人之计,可徐锐用的是阳谋,若不先把锦衣卫杀干净便始终是个隐患,说不定什么时候徐锐就会利用他们给自己致命一击,所以即使王满明知是计也不得不为。

    韩百行倒是想坐山观虎斗,但王满打定了注意,下手再不留余地,一时间韩百行叫苦不迭,却又毫无办法,只希望李邝能快点搬来救兵,拯救剩下的人。

    战局陷入了短暂的僵持,可若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锦衣卫很快便会失去战斗力,到时候恐怕还是逃不过王满的追杀。

    徐锐藏在大树背后,手里提着小弩,两只眼睛死死盯住王满,杀机四溢!

第五十五章:血偿的债(五)

    王满一旦发起狠来,锦衣卫立刻便支撑不住,他们一共只有三十几人,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有将近二十人做了王满的刀下之鬼,另外五六个则是死在了徐锐的匕首之下。

    剩下的七八个人早已吓破了胆,当又一个锦衣卫被王满一刀削去脑袋,剩下的几个人终于崩溃,开始四散奔逃。

    韩百行反手斩了一个逃兵,可其他人却像是视而未见,不管不顾地朝树林外跑去。

    眼见破局就在眼前,王满冷笑一声,抖了一个刀花,脚下踏前一步,整个人顿时贴着地面朝他杀来,打算一鼓作气宰了这最后的麻烦。

    韩百行慌忙横刀去挡,只听“当”的一声,雪月般的刀光毫无悬念地斩断腰刀,直奔他心窝而去。

    其实韩百行武功并不算弱,只不过运气太差,对上了武圣弟子这种一流高手,才显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睁眼等死。

    但就在韩百行即将殒命之时,王满突然眉头一皱,月光般的刀锋在半空转了一个大弯,将袭向自己后腰的一支弩箭震碎。

    十几米外,徐锐收起手弩,又一次钻入树林之中。

    韩百行趁着这个空档,连忙从王满刀下钻过,撒腿就跑。

    更远些的树干上,李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浮现一抹沉思之色。

    “咦?”

    他突然察觉树下有些动静,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刚才逃走的一个锦衣卫跑到了这里,正扶着树干大喘粗气。

    那人面色苍白,浑身颤抖,显然已是恐惧到了极点。

    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他匆匆向后一撇,身子又是一抖,就要继续向树林外逃去,但就在此时,一柄薄如蝉翼的利剑突然从他脖颈之间一闪而逝。

    他脸色一僵,脑袋如同熟透的果子滚了下来,无头的尸体喷出一股血箭,软软倒下。

    一个清丽、苗条的黑衣少女从尸体边轻盈地走过,身影迅速消失在枯枝乱草之中。

    树冠上的李邝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好高明的刺客,看来刚刚逃走的几个锦衣卫都不活不了……”

    战团之中,徐锐凭借改造过的手弩,不断变换着方位朝王满射击,韩百行则利用徐锐勉强为他争取的空间一路逃遁,王满则一边提防着徐锐的偷袭,一边追击韩百行。

    三人看似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实际上徐锐通过不断调整射击位置,控制王满露出破绽的角度,从而达到调动三人间相对位置的目的。

    经过几个回合的追逃,不知不觉之间徐锐从战团正南绕到了正北,而王满和韩百行则从战团正北绕到了正南,两边刚好互换了方位。

    徐锐心里一直默数着数字,当他射出一箭,然后一边上弦,一边快速脱离战场的时候,心里的数字刚好数到一百。

    “时间到了,位置也刚好!”

    徐锐自言自语一句,突然猛地向后一跃,扑在了地上。

    树冠上的李邝和追击的王满都注意到他这奇怪的动作,不禁微微一愣,王满身后两丈远的老树下却突然冒出一团火焰。

    火焰开始只有指甲盖大小,但转眼之间便长到一人多高,裹挟着浓浓的黑烟像是爆裂的米花一般绽放而出。

    “轰!!!”

    雷鸣般的巨响划过长空,大地猛烈震颤,冲击波如浪涛一般瞬间打过树林,鸟雀顿时惊恐四散,李邝差点被从树上震落下来,幸好及时抱住树枝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脸色苍白,满眼震惊地盯着战团。

    “怎……怎么回事?”

    战团之中升起一股黑烟,到处都是跳跃的火苗,小树被炸成了几段,地上出现一个大坑,被震上天的泥块如冰雹一般落下,无数铁钉、竹片天女散花,四射而出,把周围的老树打得千疮百孔。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仙雷?!”

    李邝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画面,嘴唇微微颤抖,好半天才喃喃自语了一句。

    “呸呸呸……”

    徐锐从地上爬了起来,抖落身上的尘土和碎雪,吐掉嘴里的沙子,然后把难闻的火药味扇开,这才开始查看起战果。

    刚刚便是他用半截残香当做延时引信,引爆了盖在碎叶下的一枚手雷,为了配合手雷爆炸的时间把王满和韩百行赶到预定位置,他不仅提前计算了两人可能的行动方位,而且将环境对残香燃烧时间的影响也考虑在内。

    除了爆炸距离稍远,老实说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能配合得如此完美。

    然而,他的喜色只在脸上停留了半刻便渐渐凝固。

    距离爆炸的大坑不过三四丈远的地方,有一块两丈多长,一丈多高的巨石,烟尘还未散尽,徐锐便见韩百行从巨石后爬了出来。

    手雷爆炸时他为了躲避王满的追击刚好跃到巨石之后,虽然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七荤八素,但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点伤痕。

    只是走了狗屎运的韩百行也就算了,他刚刚爬出来不久,数丈之外,王满竟也从一颗被炸得千疮百孔的大树后艰难地走了出来。

    此时的他脸上血泡碎了大半,俊秀的脸庞已经面目全非,仿佛恶鬼,后背上的棉衣被打成了筛子,殷红的血液染红了衣衫,左肋下有个拳头大小的恐怖伤口,潺潺地流着黑血,手中的长刀也断成了两截,剩下的那一半被手雷射出的破片打得坑坑洼洼。

    爆炸距离他最近,在看到火光的一瞬间王满立刻察觉不妙,躲到了身边的老树后头,虽然晚了一步,受了重创,但好歹也保住了一条性命。

    “这肯定是我见过最水的手雷!”

    见千辛万苦埋下的杀招竟然没能收割一条人命,徐锐顿时气得跳脚。

    王满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面色僵硬,猩红的眼睛里尽是茫然,可等他抬头四顾,突然看到咬牙切齿的徐锐时,身体立刻一颤,眼睛里顿时浮现一抹恐惧,进而变成浓浓的怨毒。

    他扔掉手里的断刀,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扶着身后的半截老树,一点点地往树林里挪,他的手掌应该已经失去了知觉,按在燃着火苗的老树桩上竟然毫无反应。

    糟了,他要跑!

    一见王满往树林里钻,徐锐立刻猜到了他的打算。

    王满是谋害杨渭元的主要元凶,若是不能杀了他,那这次的复仇便会变得毫无意义。

    徐锐连忙掏出手弩,却发现手弩的弓弦已经断成了两截,心中大恨,狠狠将手弩甩在地上。

    决不能让他跑了!

    他咬了咬牙,一扬手抛出一只小小的铃铛。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声响彻四野,王满的耳膜已被爆炸的冲击波震破,自然听不见铃声,更听不见身后的落叶堆突然散开的声音。

    落叶枯草之中,一个清丽的身影如灵猫一般钻了出来,手中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直指王满的后颈而去,犹如盘踞的毒蛇突然张口咬人,无声无息,快若闪电。

    “成了!”

    眼见王满不闪不避,徐锐眼眸里溢出一抹狂喜之色。

    然而,就在剑尖快要点到的时候,王满如同濒死的野兽突然嗅到了危机,身体反射般地往左边斜了三寸,就是这短短的三寸,让他躲过了致命一击。

    本该切断颈动脉的长剑刺在肩头,扎破棉衣、皮肤和肌肉,又从锁骨下穿出,没有伤到要害。

    一剑未建全功,影俾脸色一变,立刻收剑,可细剑却好像被铁钳牢牢握住,怎么也拔不出来。

    “不好!”

    她瞳孔一缩,当机立断,立刻松开剑柄,同时身体迅速向后闪去。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只剩半条命的王满竟然还有余力,他冷笑一声,猩红的眼睛冷冷盯住影俾,右手毫不犹豫地化掌为刀狠狠斩下。

    影俾眉头一挑,迅速将双手交叉,合在胸前,拼命抵挡掌刀。

    掌臂交击,顿时传来一阵骨裂之声,影俾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

    她的双臂折成奇怪的角度,两只小臂的臂骨竟是全部折断。

    “影俾!”

    徐锐惊呼一声,心中大急。

    王满血肉模糊的脸上闪过一丝残忍,收回右手,同时左手成爪抓向影俾咽喉,这一爪若是爪实,立刻就能捏碎她的颈骨。

    影俾咬着牙,左脚在地上一点,身体如轻盈的鸟儿往上飞去,同时右脚照着王满肋骨狠狠踢去,若王满不停手回救,便会被影俾一脚踢成重伤。

    王满冷哼一声,对那一脚不管不顾,只是照着她的咽喉狠狠抓去,竟是已对影俾下了必杀的决心。

    影俾心中一寒,立刻明白自己必死,她到底是死士,刹那之间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拼着性命也要为少主再度重创王满。

    “王满!”

    关键时刻,树林里响起一声大吼。

    王满下意识回头,顿时瞳孔一缩。

    徐锐抱着一个点燃的竹筒,瞪着滚圆的双目拼命向他冲来,他虽不知那竹筒是何物,却立刻联想起了刚刚的爆炸,心中大骇。

    绝命相搏,毫厘之差便能分生死,王满心中恐惧,手上的速度便慢了一拍,影俾右腿后发先至,竟是先他一步落下。

    一声闷响,王满左肋尽断,左爪向下一沉,没能抓到影俾咽喉,而是狠狠拍在了她的胸口,两人几乎同时倒飞而出。

    “去死!”

    徐锐奋力将最后一颗手雷仍向王满,接着飞速冲向摔在地上的影俾,合身一扑,压在了她的身上。

    影俾双臂折断,又被王满最后一掌打成了重伤,现在再被徐锐一压,顿时闷哼一声,额头上满是冷汗。

    “少主,奴婢无能……”

    “闭嘴!”

    影俾还要解释,徐锐却是怒喝一声,死死将她压住。

    王满撞在韩百行先前藏身的巨石上摔了下来,刚刚支起身子便见徐锐将手雷甩来,他目光一寒,右手成刀,狠狠朝手雷砍去。

    “轰!!!”

    就在手刀与手雷接触的一瞬间,引线燃尽,一团火球裹挟着浓烟升腾而起,碎竹片和铁钉瞬间将那块巨石打成了马蜂窝。

    被爆炸震上天的泥土、碎雪如冰雹一般落下,徐锐双耳嗡嗡作响,浑身好像要散架一般,灼热的冲击波烤焦他的头发,后背被落下的碎石砸得生疼。

    还好他卧倒及时,没有被破片扎出几个窟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你没事吧?”

    爆炸过后,徐锐支起身体,第一时间查看影俾的伤势。

    死士本就是拿来抵命的,从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影俾似乎没想到主人会在这时关心自己,脸颊一红,摇了摇头。

    见她暂时还没有性命危险,徐锐松了口气,强忍着浑身的疼痛站了起来,缓缓走向爆炸中心。

    虽然只一颗是土手雷,但抵近爆炸的威力仍旧堪称恐怖,不管王满武功有多高强,只要他不是真正的合金装甲战士,就不可能抵挡得住。

    烟尘渐渐散开,王满静静躺在一片散落的火苗之中,他的右手和双腿已经不翼而飞,浑身上下被破片打得血肉模糊,口中缓缓吐着血沫,仿佛一条濒死的鱼。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密集的破片竟然没有直接命中头颅,他虽然已是必死,却暂时没有断气。

    徐锐走到他的身边,王满左眼变成了一个血洞,裸露的右眼球微微转动,好似正看向徐锐。

    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听见任何声音,但徐锐还是弯下身子,凑近王满低声说道:“你下毒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今日,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告诉自己,要让所有敌人都后悔与我为敌!”

    说完,他拔出匕首,按住那颗还算完整的头颅,将它从脖子上切了下来。

    “义父,孩儿为您报仇了!”

    徐锐终于不再压抑情,绪放声哭嚎,他将头颅举过头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朝着岭东城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脚步。

    “徐佐领,你的孝心感天动地,但奈何你终究是暗棋之人,我韩百行却不能容你!”

    就在徐锐以为大仇得报之时,韩百行从数丈之外的老树后缓缓走出,手上提着一柄腰刀,冷冷地说到。

    徐锐心中一沉,手刃王满太过激动,竟忘了还有一条几乎没有受伤的漏网之鱼。

    现在影俾身受重伤,他也底牌尽出,全无还手之力,竟是已经拿韩百行毫无办法,猎人与猎物的身份瞬间互换。

第五十六章:回头太难

    徐锐没有回头,只是将王满的人头慢慢放下,叹了口气。

    “从沂水之战开始,我的所作所为相信你也有目共睹,为何一直揪着我不放?”

    韩百行面色凝重,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他一边死死盯住徐锐,一边慢慢向他靠近,就像一只捕猎的猫。

    “徐佐领能救大军于危难,韩某佩服,但你是暗棋,我是锦衣卫,抓你是我的职责,我不能用大魏的国运去赌你的忠诚。”

    徐锐想起杨渭元临终前的那句“回头太难”,自嘲地笑道:“我想做个好人……”

    韩百行摇了摇头:“已经太晚了,这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必须付出代价。”

    徐锐指着王满的人头道:“这个代价够不够?”

    韩百行摇头:“不够!”

    徐锐点点头,不再说话。

    见他似乎还在酝酿着什么,韩百行又道:“徐佐领,我知道你有天大的本事,就算是武圣弟子也死在你的手里,大概初出茅庐的南朝武陵也不过如此。

    但韩某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若真想回头就别再动歪心思,勇敢承担犯下的罪责,然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圣上若看重你的才能,未必不会赦你之罪,徐佐领切勿自误。”

    徐锐突然哈哈大笑道:“说风凉话的人,总不知道别人的苦,都说回头是岸,可你却堵死了我回头的路,现在又何必再假惺惺地劝我?”

    韩百行的脸色沉了下去,眯起双眼盯着徐锐,似是已经失去耐心。

    刚才的爆炸对他震撼很大,即便是武圣也绝不可能会有这般神鬼莫测的手段,虽然徐锐看似已经没有余力,但韩百行深怕变成下一个王满,不敢直接冲上去拿他。

    一时间,两人各自有苦难言,竟就这般对峙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轻轻落在韩百行身边,两人一惊,同时朝那人望去,正是之前一直躲在暗处的李邝。

    一见李邝,徐锐心中就是一沉,此人轻功卓绝,一手暗器出神入化,便是王满拿他也毫无办法,对付韩百行本就已经非常困难,现在再加上他便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

    与徐锐的绝望相反,韩百行见来人竟是李邝顿时大喜过望,虽然他与李邝不和,但两人同出锦衣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了他,拿下徐锐便不在话下。

    “你回来了?”

    韩百行问到。

    李邝点了点头:“救兵随后就到,我放心不下你们,便先回来看看。”

    听说救兵就快到了,韩百行不喜反惊:“不好,要是刘异赶到说不定会袒护徐锐,得在这之前将徐锐拿下!”

    “好,你去拿他,我用暗器帮你掠阵,不怕他玩花样!”

    李邝点了点头,说着,已经掏出暗器夹在手中。

    韩百行喜形于色,心中底气一壮,立时便提着腰刀向徐锐走去。

    徐锐心中一阵苦笑,他现在是演了一出空城计,除了怀里的半包石灰,已经没有任何底牌,身后的树林里倒是还有几个陷阱,但有李邝这么个轻功卓绝的高手在,想逃到树林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然而,就在徐锐搜肠刮肚,拼命寻找着翻盘的办法时,突然听到李邝的一声惊呼。

    “啊,小心,他使诈!”

    话音未落,李邝突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仿佛中箭一般。

    难道还有埋伏?!

    韩百行心中一凛,下意识向周围望去,刚一扭头便感觉后背一痛,似是自己也被冷箭射中。

    他大惊失色,仓皇地就地一滚,躲进附近一颗老树背后,惊魂未定地伸手向后背模去,手上立刻被鲜血沾湿,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插着箭羽。

    “怎么回事?”

    韩百行微微一愣,耳旁突然传来一阵破风之声,他下意识伏在地上,头顶立刻传来“当当当”的三声脆响,不知什么东西射到了树干之上。

    糟了,没想到这小子真的还有后手,刚刚就该先发制人,也好过现在如此被动!

    现在后悔为时晚矣,眼下身陷重围,只能赶在外面的人宰了自己之前先拿住徐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恨恨地想着,就要伺机朝徐锐扑去,可刚一回头便见李邝竟然直愣愣地站在自己面前。

    韩百行一愣:“李邝,你还没死?”

    李邝冷笑一声:“我自然不会死,不过你要死了!”

    “什么?”

    还没等韩百行反应过来,一柄长刀便已经狠狠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瞪着眼睛,长着嘴巴,震惊地望着拿刀的李邝。

    “安心去吧……”

    李邝猛地抽出长刀,反身砍下了他的脑袋。

    血箭射出一丈,他双眼圆睁,死不瞑目,到死都没想明白李邝为什么敢杀自己,难道他也是暗棋的人?还是已经被徐锐收买了?

    想不通的不止韩百行一个,徐锐冷眼看着刚才的一幕,从李邝诈伤扰乱韩百行,再用暗器将他击伤,最后趁他心神大乱,两刀取他性命。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狠辣果决,没有给韩百行一丝机会。

    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徐锐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与韩百行如出一辙,那就是这个李邝很有可能也是暗棋的一员。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若他真是暗棋之人,刚才与王满联手,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是对手,又何必要等到现在?

    “徐佐领是不是也很疑惑?”

    李邝用韩百行的衣甲擦干血迹,再把长刀往树林里随便一扔,笑盈盈地向徐锐走来。

    徐锐一动不动,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心狠手辣的轻功高手。

    他大概二十七八岁,身高中等,长相一般,是典型的放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家伙,但正是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做特务的好材料。

    性格果决,心狠手辣,身手不错,懂得审时度势,天生的杀手或特务,这便是徐锐对李邝的全新认识。

    “满心疑惑,还请赐教。”

    徐锐朝李邝拱了拱手,诚心说到。

    倒不是他相信李邝的善意,而是此时形势逆转,李邝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他就算想要防备也无从下手,便索性把空城计唱到底。

    李邝对徐锐也留着三分戒备,走到七八丈外便不敢再靠近,深怕他又弄出什么名堂。

    “徐佐领不必疑惑,韩百行愚不可及死不足惜,既然他不肯给你一条回头的路,那么我可以给你!”

    徐锐微微一震,望着李邝道:“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李邝笑道:“徐佐领忘了,卑职早就说过,您天纵奇才,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卑职为我大魏网罗人才有何不可?”

    徐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

    “李百户真是有趣,你当着我的面杀韩百行,便是向我递了投名状,既然刚才如此干脆,此时为何又扭扭捏捏,用这些狗屁不通的理由搪塞?”

    李邝脸色一变,两只眼睛眯成细线,浑身杀意四起。

    徐锐却像是毫无所查,只是笑而不语,仿佛知道李邝一定会妥协。

    几息之后,李邝咬了咬牙面色微微一松,自嘲地笑了起来。

    “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徐佐领的法眼,不错,当着你杀韩百行就是我的投名状!

    卑职出身低微,虽习得一身武艺,自认心智虽不能与你徐佐领这般天纵之才相提并论,却也远在韩百行这等蠢猪之上。

    可就因为朝中无人,卑职从军以来处处碰壁,拼着性命屡立奇功也仅仅只是获封区区一个百户而已。

    卑职不甘心,所以……”

    “所以你想与我合作,等我飞黄腾达之后提携你上进?”

    徐锐大概明白了李邝的意思,此时两人相互捏着对方的把柄,反倒有了最坚固的合作基础,而且他很欣赏李邝果决狠辣的行事作风,若真的合作也不是不行。

    谁知李邝闻言并未点头,而是咬牙道:“不是合作,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如果徐佐领不弃,卑职愿意投到您的门下!”

    徐锐眉头一皱:“委身人下,你这又是何苦?”

    李邝道:“付出与收获本就该是对等的,想要享多大的福,就得吃多大的苦,卑职若只是与徐佐领合作,徐佐领也只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提携卑职一把,但卑职想要的是您不遗余力的扶持!”

    徐锐脸皮一抽,说道:“你很有野心,野心是奋斗的原动力,这没什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我也认同,可你为何对我如此有信心,不惜赌上身家性命?”

    李邝闻言微微一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抱拳道:“因为您师出鬼谷子,从古至今,每一个鬼谷传人无不叱咤风云,所以卑职才敢把赌注都下到您身上!”

    “什么?!”

    徐锐豁然起身,大惊道:“你怎会知道此事?”

    李邝脸色一僵,尴尬道:“卑职为调查您的身份,曾偷听过您和刘老将军的谈话,刚好知道了此事……”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卑职……卑职已经通过秘密渠道将此事上报,再有半月圣上应该就会知道。”

    徐锐脸色一变,颓然坐了下来,心中哀叹一声。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时未曾细想,匆匆编出这么个来历,现在终于要为粗心大意买单,要是被鬼谷门下找上门来,今后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麻烦。

    李邝见他面如土色,以为他是在为和武陵王师出同门而担忧,便劝道:“徐佐领不必担心,自古以来鬼谷门下互不从属,因为理念不合分属两国的比比皆是,也未见有人生出二心。

    当今圣上雄才大略,用人不拘一格,定不会对徐佐领心生芥蒂,您与武陵王这段同门之谊说不定还会被传为佳话。”

    徐锐知道李邝会错了意,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奈何自己不是真佛祖,只是一尊泥菩萨,也不知道他最后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正想着,树林外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徐锐回过神来,连忙对李邝说道:“定是城中守军快到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此事我先应下,若我真在朝堂崭露头角,必会将你引为心腹!”

    “卑职拜谢主公!”

    李邝闻言当即大喜,朝徐锐深深下拜。

    徐锐摆摆手道:“具体事宜我会择机找你详谈,现在咱们先对好口供,以免林中之事露出马脚。”

    李邝又是一拜,嘿嘿笑道:“主公不必忧心,刚才卑职趁大战之时已经想好了说辞,保证不会出半点差池。”

    “什么?!”

    徐锐微微一愣,又听李邝说道:“您忘了卑职的身份?平息此事包在卑职身上,就当做卑职拜入主公门下的第一个任务!”

第五十七章:大智若愚的曹公公

    “块快快,再快点!”

    刘异骑在马上,朝前锋营的将士们大喊。

    他知道徐锐今天必会向暗棋动手,但无论怎么问,徐锐就是不肯告诉他具体如何行动,弄得他提心吊胆,早已开完作战会议,却仍等在中军之中不肯离开。

    直到城外传来两声天雷,众人都以为是兵灾过甚,老天降下天罚,他却立刻明白,那定是徐锐弄出来的幺蛾子,立刻带上前锋营的将士奔向树林。

    三百骑兵马不停蹄地冲到树林附近,刘异翻身而下,把马缰一甩,就要往里面冲去,却听曹公公大喊:“等等咱家,等等咱家!”

    刘异回头,见曹公公也从一匹马上跳了下来,不禁眉头一皱:“你跟来作甚?”

    曹公公没好气道:“圣上受命于天,眼下天罚就在眼前,咱家身为圣上耳目难道不该过来看看?”

    君权神授的时代,皇帝乃是天子,老天爷的一举一动甚至会影响统治的根基,的确是件大事。

    刘异也不知道树林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没理由阻拦监军,便只是深深看了曹公公一眼,然后再不理他,带人冲进了树林。

    曹公公眼波流转,似是阴谋得逞,微微一笑,掏出一块锦帕掩住口鼻,稍稍隔绝那股难闻的火药味,跟着前锋营的将士们往里走。

    树林深处,徐锐匆匆为影俾查看伤势,王满的最后一掌虽然没有打实,却仍旧十分致命,她的内脏受了大震动,至少一个月内都无法剧烈运动。

    想想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万幸。

    可当徐锐看到她的双臂时,心中忽然一痛。

    十**岁的花季少女,本该是最美好的年纪,她们应该读书、约会,尽情地享受青春,可影俾却用这双凝脂般的手早早提起了杀人的刀……

    眼下这双玉臂更是大片青紫,骨骼折断,仿佛折翼的小鸟,惨不忍睹,这哪里是一个少女该受的苦?

    “少主,影俾无能……”

    见徐锐看着自己的双臂发愣,影俾惭愧地偏过了头。

    徐锐摇了摇头:“无能的是我,让女子走上战场从来都是男子的无能!”

    影俾回过头,愣愣望着徐锐,自记事时起,她便知道此生的意义就是为了主人献出性命,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如此奇怪的理论,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些委屈,又有些满足,让她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

    “你别动,我帮你处理伤势,否则会留下后遗症,影响你下半辈子的运动能力。”

    徐锐叹了口气,捡起一把腰刀,从干枯的梧桐树上劈下几截树枝,削成合适的大小,再剃掉毛刺,然后又把衣袖扯下撕成布条。

    影俾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好奇这位神鬼莫测的少主想要做些什么。

    一直以来,为了修习阴煞之术,她不知受过多少伤,但每一次都是自己躲起来慢慢修养,师父告诉他,受伤也是死士的修行,没什么大不了,是以她也从未将受伤当做一回事,却没想到少主竟然这般紧张。

    “你忍着点。”

    徐锐温柔地说。

    影俾点点头,看着徐锐握住她的小臂,然后用力一撇。

    “啊……”

    即使早已习惯了疼痛,影俾还是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

    徐锐连忙帮她擦掉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把削好的树枝当成夹板,将她的双臂牢牢固定。

    还好只是折断,不是粉碎性骨折,不用手术,只需帮她把骨头掰正,做好固定,回去再做些处理,运气好的话就能恢复如初。

    “主公真是怜香惜玉。”

    李邝看徐锐只是匆匆处理现场,然后便把有限的时间用来给自己的死士治伤,心中一阵迷惑,忍不住调笑了一句。

    徐锐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救她不是因为她是女人,而是因为她是我的人,为我受的伤,是我的战友。

    很多时候我们为了争取最后的胜利不得不做出牺牲,但那不代表冷漠,更不是阴谋,只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倾其所有。

    在有得选的时候,战友的性命就是自己的性命,天下苍生无分贵贱,只要他是我的战友,便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你真要拜在我的门下,希望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李邝闻言浑身一震,朝徐锐拱手一拜,脸上闪过一丝沉思之色。

    影俾听得似懂非懂,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流过一阵暖流,原来自己这样一个卑贱的死士,也可以算作少主的战友么?

    正想着,树林里突然传来大片脚步声,影俾脸色一变,立即就要挣扎起身。

    徐锐却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没关系,是自己人。”

    影俾摇头道:“不行,不能让他们见到我,会暴露的。”

    徐锐一愣,想起她死士的身份,忽然笑了起来。

    “没关系,从今天开始,有我的地方就有阳光,你可以尽情走在阳光之下。”

    “什么?!”

    影俾瞳孔一缩。

    她是刺客,是死士,生来便该行走在黑暗之中,久而久之已经与黑暗形成了鱼和水的共生关系,都忘记了阳光的模样。

    影俾看着徐锐,他的身体十分孱弱,脸庞也非常稚嫩,可笑容却分外令人安心。

    不知不觉,她忘竟记了挣扎,就这么安心地躺在地上,记忆中她活了快二十年,这还是头一次品尝到安心的滋味。

    “徐锐,小兔崽子,你跑哪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前锋营的将士们还没到,刘异的声音便先一步传了过来。

    徐锐回过头,恰好看到刘异从茂密的树林中火急火燎地钻了出来,接着便是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每一个都是曾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徐锐心中一安,直到此刻,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

    然而,包括刘异在内的前锋营士卒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

    被炸断老树如同荆棘一般张牙舞爪,地上出现了两个大坑,爆炸的冲击波像铁犁一般将地面刮得一片狼藉,空气中漂浮着燃烧的灰烬,浓浓的火药味十分刺鼻。

    “这难道真的是天罚?”

    每个人脑子里都冒出这样的念头,只有刘异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天罚,定是徐锐弄出来的幺蛾子,心中不免更加震撼。

    “将军!”

    徐锐在远处朝众人招手,刘异这才回过神来,再顾不得这地狱般的战场,连忙朝徐锐冲了过去。

    “小子,你没事吧?”

    刘异瞟了地上的影俾一眼,没有理会,只是关切地打量着徐锐。

    徐锐摇了摇头,指着身旁的脑袋说道:“这便是暗棋安插在北武卫中的指挥,亲卫营参将王满。”

    刘异见到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心中顿时一寒,倒吸一口凉气,既因为没想到暗棋竟是王满,也因为他惨不忍睹的死状。

    李邝见状,连忙抱拳道:“卑职锦衣卫百户李邝,见过将军。”

    刘异盯着那颗人头,不肯挪开目光,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

    李邝道:“启禀将军,徐佐领早已发现王满的暗棋身份,与我锦衣卫联手布下天罗地网,打算生擒此獠,没想到他竟是南朝武圣萧瑾瑜亲传弟子,一身武艺惊天动地。

    为了将他击毙,我锦衣卫伤亡惨重,千户韩百行以身殉国,要不是徐佐领手段通天,恐怕我等就没命再见将军了。”

    说着,李邝竟声泪俱下,好似无比悲伤。

    听说王满乃是南朝武圣萧瑾瑜的弟子,刘异又是一惊,不过他早已知道徐锐把锦衣卫也算计在内,李邝自作聪明,反倒弄巧成拙,暴露了二人关系不浅。

    好在刘异对锦衣卫观感极差,恨不得发动兵变夺回兵权,是以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暗自心惊,徐锐这小子竟有如此手段,连锦衣卫也能收买,而且还是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

    徐锐大概知道刘异的心思,神色讪讪。

    锦衣卫本就是专业特务,最为擅长罗织罪名,现在韩百行和大部分锦衣卫都死了,就剩一个李邝,他相信回去之后李邝定会拿出无数证据,证明王满便是那个罪大恶极的匪首。

    不过所谓证据都是拿来搪塞外人的,刘异与他关系极为亲密,几乎不在杨渭元之下,在他面前扯谎,还被人家一眼看出,令徐锐有些不太舒服。

    “此事乃是锦衣卫的职权,便交给李百户全权处理,眼下大军仍然身处险地,当以此事为重。”

    刘异看出门道,自然要帮徐锐一把,一句话便为此事定了性。

    徐锐听他提起大军,立刻想起南朝大军将会提前发难之事,心中一紧,连忙说道:“将军,缉拿匪首王满时曾听他提起,南朝大军恐怕会提前杀到,我军必须早做打算!”

    “什么?!”

    刘异瞳孔一缩,连忙追问:“怎么回事?!”

    话刚出口,他便意识到此地人多口杂,连连摆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中军!”

    说着,他一把将徐锐扶了起来,然后朝前锋营众将招手道:“此处交给锦衣卫处理,现在有紧急军务,立刻返回中军!”

    将士们连声应诺,纷纷收起腰刀,朝树林外走去。

    徐锐扶着影俾与李邝一起跟在队伍最后,正要离开,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

    “徐佐领,请借一步说话,咱家有件事想问问你。”

    徐锐回头,见曹公公站在爆炸的大坑边,用一块锦帕捂住口鼻,神色说不出地冷峻。

    李邝反应过来,连忙朝二人拱了拱手,替徐锐扶住影俾往外走去,留出空间给徐锐和曹公公密谈。

    目送众人走远,徐锐皱着眉头走到曹公公面前,拱手道:“不知公公有何事想问?”

    曹公公眯着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这些锦衣卫不全是王满杀的吧?”

    徐锐心中一惊,面上却是毫无异色,抱拳笑道:“不是他还能是谁?小子不懂公公的意思。”

    曹公公冷笑一声:“小子,你不必在咱家面前胡扯,咱家虽不懂军略,却是出身东厂诏狱,对刑罚之事尤为擅长。”

    说着,他指着地上的一具尸体说道:“你看这具尸体,虽然有多处伤痕,但致命伤却是颈间的切口,这条切口又细又小,与王满的腰刀不合,恐怕是你手里的那把匕首吧?”

    徐锐浑身一震,还未开口,便又听曹公公继续说道:“咱家刚刚仔细看过韩百行的尸体,他身上有几处血孔,明显是被暗器所伤,而暗器又已经被人取走,分明是想掩盖身份,你别告诉我王满还能活过来取走暗器。”

    徐锐微微一愣,刘异来得太快,中间又出现了李邝这个插曲,还要为影俾处理伤势,留给他伪造现场的时间实在太少。

    原本他料想刘异必不会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可以等事情过后再由李邝慢慢圆谎,没想到却被曹公公看破了手脚。

    曹公公乃是皇帝耳目,一旦将此事捅出去,那他暗棋的身份必定暴露无疑,不仅再难在北朝立足,而且说不定还会惹来其他麻烦。

    现在四下无人,曹公公又不会武功,趁机将他灭口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毕竟是北武卫监军,真要杀了他肯定后患无穷。

    还有,曹公公既然已经发现端倪,那么一定不会对自己的身份没有怀疑,那他叫住自己单独言明此事究竟是何用意?自己又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徐锐不禁皱着眉头犹豫起来。

    曹公公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脸上阴晴不定,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第五十八章:危机重重

    在杀与不杀之间,徐锐仅仅挣扎了片刻便放弃了。

    他明白,此地只有他与曹公公两人,如果曹公公被杀,无论自己如何狡辩都洗脱不了嫌疑,和直接暴露身份也没有多大区别。

    何况曹公公既然敢单独将他留下挑明此事,便绝对不会没有依仗,这年头谁还没有点压箱底的手段?最后究竟谁杀了谁还不一定,自己又何必去冒这样的风险?

    想到这里,徐锐干脆两手一摊,也不回答曹公公的问题,反而问道:“公公有何事想要交代小子,直说便是,不用拿此事吓人,难道这一路行来,公公还信不过我么?”

    见徐锐已经做了决断,曹公公暗自松了口气,紧紧皱着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小子,你倒也算光棍,看在你没把公公当外人的份上,咱家提醒你一句,别把圣上想得太简单,他要真的这么好骗,还能稳稳地坐在龙椅上俯瞰众生么?”

    徐锐意外地望向曹公公,曹公公却是冷哼一声道:“论军略咱家的确不如你们,但要论宫闱争斗,人心把握,你们比起咱家那就差得远了。

    圣上目光如炬,掌控朝野,你想过这关就得把慌圆满了,否则就算公公睁只眼闭只眼,你也早晚要阴沟里翻船。”

    “公公,小子……”

    “你不必解释,咱家也乐得不知,但该做的事一样不能少。

    回京之后你必是要蹬朝堂的,那里的战斗可一点不比战场上轻松,你救过咱家的命,咱家自然会向着你,但你得有个准备,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徐锐点了点头,向曹公公深深下拜,曹公公摆了摆手:“去吧,别让刘异那老兵痞等急了。”

    徐锐又是一拜,转头朝树林外走去,竟是再未向他看上一眼。

    曹公公盯着他的背影,双眼微眯,似是正在计较些什么。

    许久,曹公公身后落下一个人影,一身黑色劲装,与影俾的有那么几分相似。

    那人一现身,立刻抱拳道:“公公,刚才实在太险了,就连武圣弟子都惨死在他手中,若他翻脸对您不利,属下很难援手。”

    曹公公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办法,咱家是在赌自己不会看错人。”

    那人不解道:“公公想要试探他,大可以安排得更为妥当,何必以身犯险?”

    曹公公叹了口气:“人心乃是天下最难琢磨之事,若不是身处极端环境,又怎能真的看清?

    眼下大军即将北返,此番泾阳大败,回去还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冲击,咱家必须赶在回去之前弄清楚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公公想要用他?”

    “谈不上用,此子乃是人中龙凤,迟早都会光芒万丈,说不得什么时候咱家还要他帮衬一把,若不趁他还未发迹笼络人心,今后恐怕上杆子巴结都排不上队了。”

    “可他竟然对锦衣卫下手,极有可能是南朝暗棋。”

    曹公公摇头道:“观人心不仅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虽然咱家不知道他为何会对锦衣卫出手,但你放心,就看他泾阳一战的表现也绝不会是南朝暗棋。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是暗棋,可眼下能救大军的只有他一人,只为自保,也得捏着鼻子说他不是,所以计较他的身份根本就没有意义。”

    那人终于不再质疑,只是叹了口气道:“公公一片苦心,也不知那小子究竟知不知道。”

    曹公公瞟了他一眼,笑道:“他可比你想得聪明多了,不然你以为他刚刚为何要拜咱家?难道仅仅只是答谢此番出言提醒之情么?”

    那人一愣:“难道还有深意?”

    曹公公道:“要不怎么说你笨呢?他虽未承认什么,却也没有否认对锦衣卫下手,那便是告诉咱家,他没把咱家当外人。

    咱家知道真相却不揭发,便是为他担了风险,再提醒他要把慌圆满,就是告诉他,咱家也没拿他当外人,会与他共同处理此事。

    所以他拜咱家,不是要谢咱家,而是要告诉咱家,从此之后休戚与共,咱家没有反驳,便是愿意与他结成同盟,明白了吗?”

    “竟然还有这么多道道?”

    那人听得晕头转向,惊讶不已。

    曹公公却是哈哈大双,双手往身后一背,大步向树林外走去。

    众人已散,这片不起眼的树林再度沉寂下来,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之中。

    当众人都有意无意不去谈论所谓天罚的时候,却有一个人却绕过众人的视线,提着一个篮子,悄悄钻进了树林。

    尸首都被前锋营的将士拖走,只剩斑斑点点的血迹证明那场大战的存在。

    那人在一滩血迹前站定,突然双腿一弯,跪了下来。

    他揭下头上的罩帽,原来是王满的心腹常乐。

    常乐打开篮子,点燃三炷清香插在血迹正中,又拿出一壶浊酒拧开瓶盖,面无表情地说道:“大人,卑职来迟一步,未能与您并肩作战,只能略备薄酒,祭奠您的在天之灵。”

    说完,他轻轻哼唱起一首祭奠军将亡魂的南朝歌谣《不归人》。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常乐虽不善歌,音调也尤为不准,但那歌声仍旧苍凉低沉,凄然悲怆,有若置身旷野,不知当去何处,满眼尽是绝望。

    一首歌毕,他擦干眼角的泪痕,将手中的酒倒在地上,又将燃尽的三炷清香连同香灰一起收进篮子,朝着南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将军放心,您以身殉国,常乐绝不独活,我死之前定为您报仇雪恨!”

    说完,他提起篮子,转身走出树林。

    寒风拂过大地,晴天不过一瞬,雪,又开始下了……

    中军之中,刘异一脸黑气,刚刚被从锦衣卫的黑牢里放出来的梅闯低着头,不敢说话,徐锐坐在地图前面色凝重,气氛压抑到了冰点。

    “你确定吗?追兵真的会提前到来?”

    虽然已经确认了好几遍,但刘异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徐锐点了点头:“王满说还要将北武卫拖在岭东一日,虽不见得都是实话,但我觉南朝大军慢则两日,快则一日,必会杀到岭东。”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

    刘异一拍桌子,恶狠狠地说。

    徐锐叹了口气道:“战场态势瞬息万变,南朝大军提前杀至也不是毫无征兆,若在平时大军定然早就有所防备,可这几日被暗棋搅起了太大的风浪,再加上韩百行那蠢猪横叉一杠,令大军陷入瘫痪,才会觉得如此突然。”

    刘异摆摆手:“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我要知道的是该怎么办?”

    徐锐道:“当然是尽快开拔,现在其他几路大军应该都已经全军覆没,武陵王刚好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咱们,若是被堵在岭东,那就再无生路了。”

    “开拔?”

    刘异眉头一皱:“我们距离北齐还有三日路程,若追兵真来得如此之快,极有可能在这三日之内追上我们,到时候与骑兵野战,北武卫定会全军覆没。”

    徐锐摇头道:“按照目前的态势分析,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会被追兵追上!”

    刘异一愣:“那你还让大军开拔?!”

    徐锐面无表情地说:“不走就是死,所以必须要走,但走北齐也活不了,所以我们只能选另一条路。”

    “哪条路?除了绕道北齐,哪还有路?”

    “有,就在这里!”

    徐锐指着地图,斩钉截铁地说到。

    刘异和梅闯同时一愣,连忙凑到地图前仔细查看,只见徐锐手指的地方正是巍峨的流青山!

    “只要直接向北,跨过这座山脉,咱们就能回到大魏国境,虽说泾阳一战损兵折将,但大魏还有百万雄师,南朝国力不如大魏多矣,虽兵锋强盛却不耐久战、大战,必然不敢举国进犯,是以只要我们越过国境线,就算逃出生天!”

    梅闯叹惜一声摇了摇头,刘异一脸黑气怒不可遏。

    “流青山乃是天险,古往今来就没几个人能安然穿越,现在又下了雪,大军就算能翻越山脉,也将十不存一!”

    徐锐摇了摇头:“我已经查过了,流青山之所以是天险,乃是因为山路艰险难行,一不小心就会跌落山崖,但小子在探路一途上还算有些心得,有把握能将损失控制在五成以内!”

    “五成?”

    刘异和梅闯同时一惊。

    刘异道:“五成便是要死两万多人,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就算撇开此事不提,可你想过没有,那些伤残的军卒怎么办?他们如何可能在大雪天长途跋涉,翻山越岭?!”

    徐锐冷冷道:“原本我就没想过要带他们一起走,抛弃一切伤员辎重,只带必要的物资,可再减少一成损失!”

    “什么?!”

    刘异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又来了,抛弃伤员辎重,军心士气必然再受打击,将士们一旦心寒,遇上任何意外都会变成一盘散沙,要是追兵不顾一切杀来,你又当如何?”

    徐锐摇头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在全军覆没和幸存六成之间取舍,将军你会如何选择?”

    刘异闻言浑身一震,竟哑口无言。

    徐锐叹了口气,又说:“你们只觉我抛弃伤兵乃是不义,却有没有想过,他们留在岭东最多变成南朝俘虏,虽是耻辱,却仍能苟活,可若是全军覆没,或者与大军一同进山,便是十死无生的境地。

    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哪一个不是爹妈生养的?难道我等真要为了所谓的大义,将他们逼入死地不成?!”

    徐锐这番话说得至情至理,又真诚委屈,仿佛一道利箭直刺二人心窝。

    原本徐锐好不容易带着大军来到岭东,以为能够全身而退,却没想到被暗棋和锦衣卫联手破了好局,眼下徐锐的计策虽然代价很大,却已经是北武卫生还的唯一希望,刘异和梅闯又能如何选择?

    刘异呆立片刻,终于颓然坐下,叹道:“大军进山,洪启那三千人马又当如何?”

    徐锐咬牙道:“我只知道最多两个时辰,大军必须开拔,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他的意思非常明确,若洪启和那三千孤军能在两个时辰之内赶到,就同大军一起进山,若是赶不到,大军便只能将他们放弃。

    可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区区两个时辰又怎么可能赶到?而一旦被大军放弃,这三千人马必然身陷重围,成为武陵王的囊中之物,徐锐其实已经宣布了他们的死刑。

    想到他们的命运,梅闯心中一寒,刘异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第五十九章:宿敌将至

    “咳咳……咳咳咳……”

    徐方可得面红耳赤,一边拍着胸脯顺气,一边在院子里收拾东西。

    刘异刚刚下令,大军两个时辰后便要开拔,他得赶在开拔之前带上少爷交代的东西,还有过雪山的必要物资。

    “你没事吧?”

    见他实在咳得厉害,徐锐忍不住问到。

    徐方摆摆手道:“没什么大碍,一到冬天就得咳一阵,老毛病了。”

    徐锐看他的气色不算太差,心想大概是支气管炎一类的毛病,等回去到京城得让长坡先生好好给他调养一翻。

    “实在难受的时候给自己打一针,药都交给你保管,打针的方法你也学会了,没什么问题吧?”

    抗生素滥用会造成很大的危害,徐锐历来主张没有必要就尽量不使用抗生素。

    徐方摇了摇头,笑道:“少爷放心,老奴身体棒得很,少说也得陪您二十年!”

    “二十年哪里够,辛苦你,陪我一辈子吧!”

    “好嘞,少爷说陪多久就陪多久。”

    二人调笑几句,徐锐突然问道:“对了,张佐烽哪去了?”

    徐方道:“应该还在肖将军那里吧,这段时间他一直照顾肖将军,老奴每日给他送药,肖将军已经好转了不少。”

    徐锐点点头,他原本有事让张佐烽去办,但既然知道他要照顾肖进武倒是不好再支使他。

    沉吟片刻,徐锐道:“城里的伤兵没法跟大军一起走,此事必有反弹,虽然刘老将军已经采取了一些手段,但我还是怕会出事。

    你去告诉张佐烽,让他想个办法,提前把肖进武和长坡先生带到中军,他们两个都是重要人物,必须同大军一起撤退。”

    “好,老奴这就去办。”

    徐方答应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向伤兵营走去。

    正好三狗从院子外走来,和他擦身而过,打了个招呼。

    徐锐一见三狗,顿时笑道:“你没事吧?”

    三狗喜滋滋地跑到徐锐身边,拍了拍胸脯道:“没事,他们抓住我之后根本没人看管,就跟锐哥你说得一模一样,要不是想趁机偷个懒,我早就跑出来了。”

    徐锐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就好,好的不学尽学我偷懒,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三狗嘿嘿贼笑,挠了挠脑袋,那模样像极了徐锐。

    徐锐摇了摇头:“好了,就别偷懒了,我刚好有件事,原本是让张佐烽去办的,现在他脱不开身,只能落到你头上了。”

    “什么事?锐哥你说,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还记得咱们火烧岭东那晚的药铺吗?”

    三狗点了点头。

    徐锐道:“我和梅闯说好了,你去找他要几个人,去药铺里把地霜和硫磺都带走,有多少带多少。”

    “锐哥,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宝贝,值得你这么惦记?”

    “这事说来话长,等打完仗回去我再给你解释,你只要记住,那是事关大军生死的宝贝,只要命没丢,东西就不能丢,明白吗?”

    三狗郑重地点了点头:“锐哥你放心,就是我死了,东西也丢不了!”

    徐锐用指尖戳着他的额头道:“呸呸呸,放得什么臭屁,你也不许死!快去吧。”

    三狗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却是没动。

    徐锐一愣,问道:“还有事?”

    三狗扭捏道:“锐哥,昨晚你答应我,等打完仗回去请我全家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吃饭,是真的吗?”

    徐锐点头道:“当然,我都打听好了,京城最好的酒楼是问天阁,你锐哥一定说到做到。”

    “真的?”

    “真的!”

    “带上我娘和兄弟姐妹?”

    “有多少带多少,只要你愿意!”

    “太好了!”

    三狗给徐锐一个熊抱,然后转身向院子外跑去,临到门口大喊道:“锐哥放心,东西交给我丢不了!”

    说完便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小子……”

    看着三狗消失不见,徐锐突然笑了起来,他和自己混贫民窟的时候可真像啊,哎,现在却已经回不去了。

    他摇摇头,回屋抱出一堆地图,朝中军走去。

    剩下的两个时辰他的时间非常紧张,因为要选出一条合适的行军路线穿越流青山,这项工作的细致与否会直接决定最后能活下多少人来,出不得半点纰漏。

    幸好早在攻打岭东之前他就已将穿越流青山作为一个备选项,专门向当地人了解过山里的情况,甚至画好了地图,只是因为代价太大,才被暂时否决,没想到却为此刻的危机留了一条后路。

    中军之中,刘异已经找来了所有能找到的猎户,徐锐将他们分开,一一打听山里的情况,再相互印证,确保得到最真实的数据,然后利用这些数据修正地图。

    梅闯见他拿着小尺和硬笔在地图上写写画画,不禁好奇地问:“这些圆圈是什么?”

    “等高线。”

    徐锐头也没抬地说。

    梅闯奇道:“何为等高线?”

    “就是标注高度的线,比如和这个圆圈处在同一标高的圈都代表八百米的高度,将所有圆圈联系起来,就能想象出一副抽象的山脉图形。”

    “哦……原来如此……”

    梅闯恍然地点了点头。

    “听懂了?”

    一旁的刘异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

    梅闯摇了摇头。

    刘异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你还说什么原来如此?”

    梅闯笑道:“这小子花样太多,总说不知道怕被他笑话。”

    刘异看了看徐锐,叹了口气:“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竟学到了这么一身好本事,有时候就连老夫都有些羡慕他。”

    说话的功夫,徐锐已经在地图上点了许多小点,然后用线条将这些点连在一起,便出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长线。

    “成了,就走这条路!”

    徐锐长出一口气,将手里的笔往桌上一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刘异和梅闯连忙围了过来,却见那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数字和标记,他们竟一点也看不明白,不禁老脸一红。

    “小子,快说说怎么走?”

    刘异问到。

    徐锐放下茶杯,指着那条蜿蜒的长线说道:“流青山悬崖丛生,峭壁蜿蜒,海拔落差又很大,想要降低伤亡,就要尽量避开这些地方,可若绕得太远,我们的物资有限无法支撑,所以只能选择一条折中的路线。”

    见二人连连点头,徐锐继续道:“根据这猎户们的说法,流青山中有一条峡谷,海拔相对较低,路也稍稍好走一些,咱们翻过前几个山头之后,就进入这条峡谷,最后渡过江便能回到大魏,全程大概需要六天。”

    “你估计走这条路能活下多少人来?”

    刘异其实并不关心走哪条路,而是关心能活下多少人。

    徐锐叹了口气:“说好走也是相对的,这条峡谷其实也处处都是危机,运气的好的话或许能再多活下一成,但意外这种事总是无法避免。”

    刘异和梅闯也知道他说得是实话,可就是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特别是北武卫明明可以全身而退,却不得不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想到这里,他们不禁对暗棋和锦衣卫更加愤恨。

    就在此时,一个斥候突然风风火火地冲进中军,见到刘异几人先是行了个礼,然后竟反身关了房门。

    几人见状对视一眼,都是眉头一跳,心中一沉。

    “出了什么事?”

    刘异沉声问道。

    斥候抱拳道:“启禀将军,三十里外发现南朝大军!”

    “什么?他们来得竟如此之快!”

    刘异瞳孔一缩,梅闯浑身一震,两人异口同声地惊呼了一句。

    斥候道:“是撤回来的斥候刚刚传来的消息,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快说啊!”

    见他吞吞吐吐,刘异顿时急不可耐。

    斥候咬了咬牙,一口气说道:“而且来的不止那三千黑旗军,还有犀角军的旗帜!”

    “什么?!”

    这次不仅是刘异和梅闯,就连徐锐也豁然起身,震惊不已。

    武陵王帐下有三大亲军,黑旗军乃是王牌中的王牌,战力最强,但总数最少,只有一万人马,清一色的骑兵;

    犀角军人数最多,全军七万余人,骑步混编,最擅苦战、夜战,曾多次击破北朝主力;

    最后一支寂灭军则专司攻城和守城,人数三到五万,全是步兵,作战时会使用名目繁多的器械,是阵地战的最强军团,到目前为止,这支军队的辉煌战绩仅次于黑旗,听说武陵王曾自负地说过,若想攻破寂灭军把守的城池,除非攻城的也是寂灭军。

    这三支亲军各有特点,又相互取长补短,战力当世无双。

    眼下为了追击北武卫,武陵王竟然出动了三支亲军中的两支,足可见他对此战的重视,也令刘异三人更加头疼。

    “来不及了,区区三十里路,黑旗军最多半日便可杀至,必须改变路线。”

    徐锐拿起硬笔,在那条蜿蜒的行军路线上添了一笔,直接将这条线接到了岭东。

    “全军立刻开拔,从岭东城北直接进山,然后再多绕半日,走到规划好的路线上去,只有这样了。”

    刘异眉头一皱:“走这条路来得及吗?”

    徐锐摇了摇头:“不知道,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对了,借我三百士卒,我要提前布置一下。”

    刘异朝梅闯使了个颜色,梅闯立刻道:“我亲自带人陪你去。”

    徐锐点头:“也好,那便请将军立刻整军,争取尽早出发,我这里最多需要一个时辰,最晚一个时辰之后大军必须开拔!”

第六十章:与时间赛跑

    自从王满出事,常乐便也一去不回,他本想伺机接近徐锐为王满报仇,可徐锐要么躲在客栈,要么就在中军,这两个地方都有重兵把守,常乐试了几次都没能找到机会。

    不得已之下,他只得乔装改扮东躲西藏,好在大军仓促开拔,处处都是乱局,他才能先暂时潜伏下来,再寻找新的契机。

    常乐正走在长街上寻觅时机,突然见一群前锋营的士卒气势汹汹地迎面走来。

    在北武卫里前锋营与徐锐交情最厚,常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否已经暴露,连忙低下头让到一边,深怕生出什么事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一群人呼和着从他身边走过,常乐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在街上游荡,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站住,说你呢!听见没有?”

    常乐身体一紧,停下脚步,右手下意识握住刀柄,随时准备发难。

    可他一旦发难,必然会暴露身份,自己的生死倒不算什么,却肯定会失去为王满报仇的最后机会,无论如何他都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想到这里,常乐轻轻松开刀柄,硬着头皮转过身来。

    身后的前锋营战士都停下了脚步,斜着眼睛望着他,领头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见他转身便快步走了上来。

    “你是哪个营的?”

    少年问到。

    常乐连忙装出一副怯懦的样子,拱手道:“小的是亲卫营王乐。”

    “亲卫营?我怎么没见过你?”

    少年眯起眼睛,露出一抹狐疑之色。

    常乐忙道:“小的刚刚参军,平时负责烧火造饭,认识的人不多……”

    少年恍然道:“哦,原来是个火头军,我说呢,亲卫营的人我认识不少,怎么从没见过你这一号。”

    常乐忙道:“小将军和亲卫营很熟?”

    提到亲卫营,少年羞怯地笑了笑,正准备说话,他身后的前锋营军卒们却先起哄道:“咱们家三狗和亲卫营的徐佐领是把兄弟,亲卫营里哪有不认识的?”

    “去去去,胡说什么,锐哥只是看我可怜而已……”

    “徐佐领?!”

    听见这三个字,常乐浑身一震,连忙问道:“敢问小将军,他们说的是哪个徐佐领?”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通阴阳,架仙桥,兵不血刃攻克岭东的徐锐徐佐领了。”

    老兵痞们一阵哄笑,弄得三狗脸颊面红耳赤。

    常乐瞳孔一缩,惊讶地望向三狗。

    “小将军真的认识徐佐领?”

    三狗挠了挠后脑勺道:“你别听他们胡说,锐哥对人好,我不过是帮他办了点小事,哪像他们说得那样,看你的样子好像也认识锐哥?”

    常乐摇了摇头:“通阴阳,架仙桥,兵不血刃攻克岭东的徐佐领谁不认识?只是他不认识我罢了,不过我倒很想见他一面,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和传说的一样,长着三头六臂。”

    前锋营的士卒们又是一阵哄笑,看常乐的眼神就像在看二愣子。

    三狗也笑了起来,拍了拍常乐的肩膀道:“哪有什么三头六臂,都是以讹传讹,锐哥其实和你我一个样,就是比咱们生得好看些。”

    “原来是这样……”

    常乐眼珠一转,拱手道:“小将军,若有机会能不能带我看看徐佐领?只要远远看一眼就行,营里的兄弟们老传他的故事,我好奇得紧。”

    三狗眉头一皱,一脸为难,想了想说道:“眼下锐哥忙得很,大概是没有机会……”

    见三狗拒绝,常乐一阵失望,正想再编个由头,忽然又听三狗继续说道:“不过眼下咱们要去给锐哥办事,正好缺人手,你要不忙可以跟咱们一起去,等交差的时候说不定可以远远看他一眼。”

    “真的?!”

    常乐一愣,惊喜到。

    三狗笑道:“能不能见到我可不敢保证,得看你的运气,怎么样,干不干?”

    “干!当然干,只要能见到徐佐领,就是要了我的命都干!”

    常乐连连点头,高兴地快要跳起来。

    三狗莞尔一笑,心道这老兵年纪不小,没想到却这般性情,反正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耽搁不了锐哥交代的事,正好还能多个人手,是一桩合算的买卖。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你得卖力气,不准偷懒!”

    三狗拍拍常乐,常乐自然连连点头,心中激动异常,就差大喊感叹苍天有眼。

    一个时辰后,北武卫集结大军,打开北门,开始迅速进山。

    为了凑足回家的物资,大军像是蝗虫一般将整个岭东犁了一遍,凡是能带得走的粮食、衣物和登山用具全部抢光,倒是武器和其他器械留下了大半。

    一时间,岭东城内哭爹喊娘,百姓们跪地哀嚎,没了粮食、衣物和被褥,他们很难度过这个冬天。

    可战争就是这样残酷,为了活下去,便只能抢占别人的生存资源,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正如徐锐在看到城中惨状时感叹的那样,“战争这东西就像个怪兽,会吞噬生命、道德和一切美好,所以我们打仗其实是为了再也不要打仗……”

    梅闯听不懂他这玄之又玄的话,总觉得作为一个开口就让二十五万大军给自己当替死鬼的家伙,说这种话有些不要脸。

    而就在北武卫缓缓退进流青山时,十几里开外洪启和他的三千孤军正在马不停蹄地朝岭东城赶来。

    洪启骑在马上,满脸焦急,身旁的张北江一脸疲惫,只有田忠依旧中气十足,骂骂咧咧。

    “我就知道那条南朝老狗不足为信,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要绕来绕去,足足耽搁了三日时间,简直当杀!”

    洪启叹了口气:“我军一路没有遇到伏兵,这已是万幸,谁也想不到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雪,实在怪不得他。”

    “你还给那条老狗开脱?!”

    田忠闻言顿时瞪起牛眼,怒发冲冠。

    “老田不必动怒,洪将军只不过就事论事,你要实在不平,等与大军汇合,把那老狗杀了给你泄愤便是!”

    张北江连忙圆场。

    见洪启没有拒绝,田忠的气才算稍稍消了一些,冷哼一声不再怒骂。

    他们身后几十米处,上官不达已经被颠得不成人形,散乱的发髻盖住了大半张脸,大腿和屁股早已被马鞍磨破,溢出的血迹将裤子和马鞍黏在一起,每次上马下马都像是要撕掉一层皮。

    管家骑着马,慢慢向上官不达靠近,他的情况也没好上多少,连日的奔波和高度紧张的神经让他好像老了十岁,脸上全是被太阳晒脱的死皮。

    环视一周,见没人注意,管家压低声音道:“老爷,他们说若是这支孤军能与主力汇合,便让咱们跟着混进去。”

    “什么?!”

    上官不达好似触电一般,浑身一颤,整个人如梦初醒,眼睛里立刻多了几分神采。

    管家苦着脸道:“他们说,王爷已经知道了您大意失沂水的事,普天之下只有暗棋可以救您一命,让咱们乖乖帮他们做事。”

    “讹诈,这是讹诈!”

    上官不达咬着牙齿,压低声音道:“我已经拼了命拖住这支孤军三天,他们已经对我起疑,现在还要我继续潜伏,这不是救命,根本就是要我的命!”

    管家哭丧着脸,无奈地摇头:“老爷,事到如今已经没法回头了,咱们只能按他们说得做,不然马上就会被他们弄死的。”

    上官不达身子一颤,眼中露出一抹恐惧,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咦,老爷您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管家突然指着前方,只见一个斥候匆匆冲到洪启身边说了几句,洪启立刻勒住马头,示意全军停止前进。

    上官不达脸色一肃,眯着眼睛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事态,一边对管家说道:“肯定是出事了,机灵点,要是事情不对咱们就跑。”

    “跑?往哪跑?”

    “哎,不管往哪跑,跑得一时算一时吧。”

    就在上官不达战战兢兢的时候,洪启三人也是面无人色。

    “什么?前面发现了南朝主力?”

    洪启颤抖着再次确认。

    斥候咬牙道:“正是,全是骑兵正向岭东方向前进,大约有一两万人。”

    洪启手指一抖,问张北江道:“我们距离岭东城还有多远。”

    张北江愣愣道:“大概……大概不到15里了……”

    “也就是说,南朝主力已经先我们一步赶到了岭东,如果大军真在岭东城等咱们,那……”

    洪启说不下去,回头望向张北江和田忠,二人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大军还在岭东城,那就一定会被堵个正着,十有**逃不掉全军覆没的命运,这是最差最差的情况,没有之一。

    二人脸色瞬间煞白,如遭雷殛。

    不知过了多久,田忠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他叹惜一声,底喝道:“洪将军,张将军,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走吧。”

    二人茫然地望着他:“走,走到哪里去?”

    田忠沉声道:“当然是岭东城。”

    “你疯了,岭东城下便是南朝主力,咱们去送死吗?”

    张北江回过神来,怒斥田忠。

    田忠却是冷哼一声道:“如果北武卫主力真被堵在岭东全军覆没,那便是咱们拖延的那三日害了全军,我等唯有战死沙场以谢其罪,否则你们有何面目面对我北武卫五万英魂?!”

    “这……”

    张北江一时语塞,他也被刚刚那个消息惊得心神大乱,说什么都觉得不对。

    “对了,去岭东,咱们去岭东!”

    洪启突然大喝一声,脸上的茫然之色一扫而空。

    张北江怒道:“他疯了,你也疯了?”

    洪启摇了摇头:“我没疯,这是唯一的机会,咱们和大军里应外合,突出重围的唯一机会!”

    张北江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这个计划实在太疯狂了,经过数百里转战,自己这三千人马已经疲惫不堪,大军主力一定也好不了多少,里应外合击败南朝主力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但就像洪启说的那样,这是绝境之中唯一的机会。

    此时的岭东已是岌岌可危,钟庆渊率领的南朝追兵的确以惊人的速度神兵天降,杀到了岭东城下,没有任何停顿,立刻发起进攻。

    这个时候,虽然北武卫的大部分主力都已经退进了流青山,可城头上负责断后的白虎营还没有下来,北城门也没来得及关,岭东城和北武卫到来时一样,像个一丝不挂的新娘,任人采摘。

    更糟糕的是,北武卫走得不够远,只要南朝大军弃马进山,不需一刻钟就能抓住北武卫的尾巴,而北武卫因为是分批进山,队伍拖得老长,又丢弃了大部分武器装备,正是最最脆弱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北武卫逃了大半个南朝,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在最后一刻被钟庆渊追了上来!

    刘异和梅闯站在山口,看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南朝大军,心中一片绝望。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7031/ 第一时间欣赏谋断星河最新章节! 作者:稻草天师所写的《谋断星河》为转载作品,谋断星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谋断星河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谋断星河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谋断星河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谋断星河介绍:
书友群:114906232。太阳系毁灭前夕,人类唯一一位宇宙级舰队指挥官意外穿越,成为大魏靖武侯义子徐锐。那是一个战火纷飞,百家争鸣,仁人志士崭露头角,冒险家们飞黄腾达的精彩世界。时代的浪潮将徐锐这个懒汉推到台前,练新军、办企业、兴制造、破奇案,历经文武之争、道统之辩、六子夺嫡,天下大乱,一路南征北战,奇谋不绝,官运亨通,稳如泰山,终以肉身成圣,天地为棋!本以为功成名就,可一切才刚刚开始。这个世界远比徐锐想得复杂,真正牵动命运的手还在宇宙之中来回挥舞,当历史的洪流冲向大海,他还将以无上的智慧重归银河,书写新的传奇!谋断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谋断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谋断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