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再见东篱
徐锐一路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来到长兴道馆,今时不同往日,和上次初临道馆相比他的身份地位已经大大不同。
也许在朝堂上,徐锐是不可一世的将军,是天子赐字,圣上亲封的冠军侯,但在这里,他是大夫子口中那个最有机会成圣的“圣人之道”。
“破军”刚刚驶入长兴道馆之时,路过的每一位儒家学子都会停下脚步,自发地朝马车鞠躬,这不是因为徐锐身居高位,立功无数,仅仅只是因为他在学术上的成就。
才高者为吾师,这便是儒家的“礼”。
徐锐透过车窗看到了不少宿儒也在朝“破军”作揖,不禁阵阵心虚。
要知道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拉出来都是举世闻名的大思想家,甩徐锐这个半吊子几十条街,若是有人拦住他来个什么现场求教,一时答不出来,当众出丑可就不妙了。
在徐锐的催促下,马车快速驶入内院,朝马车行礼的人顿时少了大半,徐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又看到张宗年早就等在了门口。
徐锐不敢托大,连忙叫停马车,一溜烟钻了出去。
“老大人许久不见。”
徐锐朝张宗年拱手打招呼。
这位当朝大儒一身白袍,朴素自然,越来越有宗师风范,听说半个月前宏威皇帝盛赞其颇有乃师之风,封了一个太师的虚衔,然后把皇孙们的启蒙教育全部托付于他,由此可见宏威皇帝对他的重视。
“冠军侯一别七月,锋芒更胜往昔啊。”
张宗年也笑着朝徐锐拱手。
徐锐走到他的面前,黯然道:“宫合府承蒙老大人的高徒照顾,否则这一战还没打,晚生便要成了南朝的俘虏,只是章大人可惜了。”
徐锐说的自然是张宗年的弟子,宫合府知府章巢,当时崔家突然起事,章巢获悉此事提前通报给徐锐,虽说徐锐自己也有情报渠道,但还是感念这份恩情。
张宗年也叹了口气道:“章巢自有风骨,国难当头,守牧一方,能与城池共存亡着实令老夫这个先生欣慰又钦佩,后来圣上加封其妻为三品诰命,准其子入国子监求学,也算告慰了他的在天之灵了。”
提起此事,二人都有些悲伤,徐锐连忙换了个话题道:“不知大夫子可有空?”
张宗年笑道:“听说你要来,家师今日特意停了讲学,准备和你聊聊最近的心得呢,这段时间你东奔西讨,怕是没时间做学问吧?一会儿可别被恩师他老人家问得灰头土脸啊。”
徐锐闻言脸色一绿,以他肚子里的那点货,就算每天勤学不坠,也根本不可能答得出大夫子的问题,无他,境界上相差太大。
就好像小学生和大学教授坐而论道,除了整些旁门左道,徐锐压根不可能在东篱先生面前插得上嘴。
正想着一会儿如何应付大夫子,张宗年突然悄悄问道:“对了,你早先送来的‘轩辕辇’可还有么?”
徐锐一愣:“您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张宗年笑道:“大夫子前日驱车出行,发现在车中读书其心甚静,竟一连想通两个难题,回来之后便鼓励大家抓紧一切时间勤学,可大家的马车过于简陋,难以静心啊。”
“又有幺蛾子……”
徐锐的太阳穴“突突突”地震个不停,硬着头皮问道:“不知老大人要多少‘轩辕辇’才够?”
张宗年正色道:“恩师说了,博士之士更需勤学,整个长兴道场能被称作博士的大概有八十余人,无一不是名动天下的宿儒,体量你的难处,凑个整数,就八十辆吧。”
“什么,八十辆?”
徐锐闻言,不禁惊呼出声。
张宗年瞧他这般模样,以为他是心疼钱财,哈哈大笑道:“侯爷不必如此,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车长兴道场是出钱买的,不会让您破费。”
徐锐苦笑摇头道:“大人有所不知,新厂房还需几日才能建成投产,即使建成,一年的产量也不过四五十辆,而且现在工厂已经收到了四十多辆订单,都是要在年内完成的。”
“哦,‘轩辕辇’竟如此紧俏?”
张宗年诧异地问。
徐锐无奈地点了点头:“不敢欺瞒老大人,做生意讲究诚信,我也是没有办法。”
“正气持身,君子不夺人所爱,的确不能把人家订好的东西占为己有。”
张宗年显然有些失望,却还是点了点头,沉吟道:“这样吧,长兴道场现在便向你下订单,购买八十辆‘轩辕辇’,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可以陆续交货了吧?”
徐锐没想到张宗年竟然如此大手笔,几千上万两的车,一口气就买八十辆,惊愕地长大了嘴。
就在此时,二人恰好走到了东篱先生的小院,张宗年停下脚步,笑道:“此事就这般说定了,家师就在院中等你,你进去吧,老夫还有一堂讲经,便不作陪了。”
说完,张宗年朝徐锐行了个礼,转身大步而去。
徐锐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独自朝东篱先生的小院走去。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朴素,整洁,只可惜上次来的时候也是冬季,一直没有机会一睹盛夏时节,这里瓜果盛放的景色。
相隔两年,已年近百岁的东篱先生依然如往昔硬朗,徐锐进门时,他正提着笔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见徐锐到了,便朝他招招手,示意先坐一会儿。
徐锐不敢打扰大夫子用功,便自己找了个座位想着心事,不一会儿,大夫子忙完了手中的事,便端着一个紫砂壶,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小友来得正好,老夫最近偶有所得,正好与小友探讨一二!”
东篱先生抓起徐锐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他拉倒了桌子旁。
徐锐大长着嘴,有心拒绝,可看东篱先生谈性正浓,只得苦笑着陪他聊了起来。
然而自打徐锐帮东篱先生破了瓶颈,东篱先生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日千里,相比两年之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徐锐发现,东篱先生已经在王阳明心学的基础上总结出了自己的体系,有的地方甚至比传统的心学探究得还要深,还要广。
如今东篱先生所谈及的学问,徐锐别说插嘴,就算只是说理解字面的意思都十分困难,仿佛聆听天书。
左耳进,右耳出,仅仅只是一小会,他便感觉两只眼皮越来越重,差一点在大夫子面前打起了瞌睡。
无奈之下,徐锐只得很没有礼貌地打断先生,拱手道:“先生,晚辈今日来寻先生是有一事相求。”
东篱先生一愣:“侯爷大才,如今又身居高位,我这个老头子除了做学问什么都不会,还有什么事能帮你么?”
徐锐点了点头,正色道:“此事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先生能够帮我。”
见徐锐说得郑重,东篱先生也认真起来:“哦,既然如此那便不妨说说。”
徐锐深吸口气,望着东篱先生道:“先生,晚辈斗胆,想创办一所大学!”
“大学?”
东篱先生眯起了眼睛。
第四百三十七章:所谓大学
“究竟何为大学?”
听到这个新颖的名词,老人家也来了兴趣。
无论是星河集团、天宝阁还是新式战法,这三年来徐锐捣鼓出来的每一件新东西不仅都轰动一时,而且经过时间的验证,的的确确正逐渐改变着这个世界。
东篱先生从一开始便觉得徐锐在求学一途上拥有惊人的天赋,历来主张他收心养性,摒弃其他歪门邪道,专门治学,甚至为此曾多次明里暗里地劝戒过他。
只是徐锐生性洒脱,行事全凭喜好,眼看他在其他领域大放异彩,甚至在南北大战之时力挽狂澜,东篱先生的这份心思也就淡了。
没想到徐锐会在此时将目光转向学问与教育,东篱先生作为一代文圣,一想到他终于“改邪归正”,自然老怀大慰。
徐锐不知道东篱先生的期盼,只是一心想着要为工业发展解决瓶颈,侃侃而谈。
“所谓大学,便是一个融会贯通的大学堂,它类似国子监,但却是由星河集团私人出资,以研究和教授世间一切学问为目的,风气更开明,内容更丰富。”
东篱先生一愣:“你是想将鬼谷之学教授给世人?”
徐锐摇头道:“所谓鬼谷之学自然要教,但要教的却不仅仅只有鬼谷之学。
我说过,大学是融会贯通的大学堂,其中既会有鬼谷之学,也会有诸子百家,只要自成体系,愿意研究,都可以申请在学堂之内开设院系,讲学传道。
大学堂每年会通过统一的招生考试,从天下报名的学生之中筛选从优者进入面试,然后再根据学生的自主选择和天赋判断,将其分配到各个院系和专业。
普通的学生要学习公共课业以及本专业课业两门,以便保证学生们拥有完整的知识体系,这个阶段大约为四至六年。
在此之上,优秀并有意愿继续深造者,还可接受进一步的考试,进入第二阶段的学习。
第二阶段的学习将不再接受公共课业,而是将选择一个或多个专业方向深入学习,学校所提供的师资也更加深入。
这个阶段大约为三至四年。
等到这个阶段的学习结束,优秀并有意愿继续深造者可提前选择所要追随的导师,通过统一考试和导师选拔,实现双向选择,申请成为大学博士。
博士将作为所在领域的佼佼者,继续深入学习和探究该领域,他们的导师将是该领域真正的大拿,甚至是您这样的一代文圣。
此阶段的学习大约为三至四年。
至此,大学的所有学期便通通结束,但学海无涯,如有人愿意继续研究该领域,大学会将其吸纳进来,组成研究团队,制定明确的研究项目,由学校拨给经费,进行专门的研究和学习。
当然,在此期间,他们也有义务充当导师,对下一代的学生进行教育,这对他们自己也是一种提升。
除此之外,其他毕业的学生将入世为官、下海经商、兴办教育、从军卫国。
等到条件成熟,还要创办中学、小学,从五六岁的孩童开始教育,通过学习和考试不断升学,与原本便存在的大学一起构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这样一来,便可以以大学为核心,建成一个四通八达的教育体系,受教育的不再是世家豪门,也不再是王孙贵族,而是天下所有孩童。
不出三十年,天下人人识字明理,人人能写会画将不再是梦想,而且通过这个过程,也能不断筛选人才,为国家,甚至各行各业提供新鲜血液。
若能坚持百年,国家将大发展,社会有大进步,知识会广泛传播,智者则层出不穷,立志者多不胜数,达成者比比皆是,而一代文圣也将不会再让先生专美于前了……”
徐锐一口气将自己心中对教育的整个规划蓝图全部说了出来,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教育便是舆论,一旦将自然科学作为普世科学予以推广,以其实用性和经济性将占据绝对优势,迅速将诸子百家逼到角落。
到时候天下门生都出自这一学派,自然会有人为其摇旗呐喊,站脚助威,不用徐锐花什么力气,就能自然而然地扭转诸子百家重文轻理的跛脚形态。
而这一切的最大授意者便是如今日渐兴起的工业,有了源源不断的人才,技术将迅猛发展,工业建设一日千里,这艘巨轮一旦启航,便再没有人能够阻挡。
“先生?先生!”
见东篱先生听完这番话一直呆立不言,徐锐不禁出声询问。
“啊!”
东篱先生回过神来,脸色微微一肃,起身略微整理衣装,朝徐锐深深地作了个揖。
徐锐心中一惊,连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手拖住东篱先生的手腕,急道:“先生这是何故,真是折煞晚辈。”
东篱先生坚持行了一个全礼,这才直起身来,感慨道:“老夫求学九十载,治学七十余年,自诩一代宗师,可如今听小友一席话却感觉自惭形秽。
一来,小友身具鬼谷之学,却半点也不藏私,甘愿拿来与世人分享,如此胸怀,着实令老夫佩服。
二来,小友立于九天之上,着眼天下百年,包容诸子百家,这份长远眼光,这份宏伟气魄,这份兼容并蓄,却是老夫七十余年来从未想到过的。
谁能想到,一个所谓大学学堂,竟能真的将教化散播天下,完成我儒家千年夙愿?
老夫今日代天下学子,不,是代亿万百姓,感谢小友的再造之恩!”
说着,东篱先生热泪盈眶,就要再向徐锐行礼。
徐锐哪里肯受,连忙托住东篱先生道:“先生谬赞,徐锐实不敢当,蓝图虽是小子设计,可真要实现还有十万八千里,我一个人绝对无法完成,还要先生帮我。”
说这话时,徐锐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得出来,东篱先生内心纯净,将教育事业看得比天还重,可他不知道自然科学对儒学来说无异于洪水猛兽。
当科学盛行之时,儒学便很快会从治世之学退变成纯粹的哲学,地位必然大幅下降。
徐锐不是算计儒家,只是社会要发展,引入成体系的科学势在必行,而儒学的相对衰落也就成了历史的必然。
东篱先生自然不知道徐锐已经看透了儒家的兴衰,听到徐锐请他帮忙,立刻点头道:“此举功在千秋,老夫虽已年迈,却也义不容辞,请小友明言,要老夫如何行事?”
徐锐脸上闪过一丝感激之色,不好意思地说:“小子想请先生担任星河大学堂的首席教授和名誉校长!”
东篱先生微微点头:“是了,你的大学虽然兼容百家,但终究也算是个新生事物,又与国子监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竞争,成立之初必然举步维艰。
老夫虽然只剩一把老骨头,但至少还有一点名声,几个成器的徒儿,正好帮你站脚助威,保驾护航!”
“您答应了?”
徐锐不敢相信事情竟然会如此顺利。
要知道东篱先生可是当世唯一的文圣,不仅早已功成名就,而且一心向学,按照他的预估,想要请东篱先生出山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东篱先生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哈哈大笑道:“小友把老夫看轻了,能为教化天下尽一份力,老夫是与有荣焉,义不容辞!
不过单单靠老夫还不行,有个人怕是也只有你请得动,若他也肯出山为你奔走,那么你的星河大学堂便已经算是成功了一半!”
“哦,不知先生说的此人是谁?”
竟还有人能让东篱先生这般推崇,徐锐惊愕地问。
东篱先生笑道:“此人你也见过,便是道家第一人,长庆子甄竖黎!”
“是他?!”
徐锐微微一愣,回想起刚刚来到长兴城时的那场辩论,心中一虚:“甄夫子名震天下,能请他出山自然是求之不得,可之前的辩论小子大大地得罪了他,此时再去请他,恐怕不易吧?”
东篱先生又是一阵大笑:“小友怔了,老夫与他相争多年,从无个人恩怨,一切只是学派之争,既然你能在道理上胜他半子,他便会回去潜心再学,怎会记恨于你?
何况上次的辩论令他茅塞顿开,回去之后立刻周游列国,几个月前才回到长兴,听说他此次所得颇丰,一直未能突破的瓶颈也有了方向,成就文圣指日可待。
而这一切全都是拜你所赐,你想想,他究竟是会记恨你,还是感激你?”
“真的?”
徐锐闻言顿时大喜,在学术界,东篱先生和长庆子就好像卧龙与凤雏,得其一可夺天下,若真的能让他们双剑合璧,徐锐的星河大学堂必定一飞冲天!
想到这里,徐锐顿时心花怒放。
第四百三十八章:圆周率
周旋,字左逸,大魏崇右省人,少年时进京赶考,屡试不中,没了回乡的路费,便干脆在长兴城娶妻生子,定居下来。
时间一晃而逝,一转眼周旋今年已经四十有八,却依旧一事无成,终日混迹在一群酸儒之中,浑浑噩噩。
清晨的鸟鸣将周旋唤醒,他睁开惺忪睡眼,从破烂的书桌上爬了起来,拢了拢满桌子的稿纸,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又是一夜通宵,桌子上的破油灯已经彻底干了,看来今晚就算还有力气,也无法再挑灯夜读了。
周旋惋惜地叹了口气,刚要起身,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愤怒的脚步。
“快起来,今日还得去挣些钱回来,否则家里便要揭不开锅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进屋子,接着书房,或者说柴房的大门被一把推开,周妻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她年近四十,生了两个孩子之后身材有些走样,近年来更是富态了许多。
从她头上的旧首饰来依稀还能看出嫁给周旋之前的富贵,只是自打跟了周旋,她的日子便每况愈下,现在已然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穷苦人家。
周旋昨晚在桌上睡着,稿纸上的墨迹染了一脸,周妻一见他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将木盆往边上一放,数落道:“就知道关着门瞎搞,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
周旋心中有愧,讨好地笑道:“我在算圆周,从古至今,还从没有人算出来过呢。”
“呸!”
周妻抓起一张画满大大小小圆圈的稿纸道:“算圆周,算圆周,你都算了多少年了?哪有什么结果?”
周旋小心翼翼地抢下妻子手中的稿纸,如同宝贝一般收进了抽屉,嘿嘿笑道:“马上就有结果了,昨晚若是不睡着,说不定现在已经算出来了!”
周妻怒道:“算算算,就算真的让你算出来,又有何用?能当饭吃,还是当衣穿?”
周旋撇撇嘴:“那可是前无古人的壮举,只要算出来,我周旋便能青史留名!”
周妻更加愤怒:“做什么白日梦?青史上只会记着那些当官的,看看你那些同窗们,这些年陆续高中,最差的也混了个从七品,衣食无忧。
再看看你,成天鬼迷心窍,躲在屋子里捣鼓这些鬼画符,家里的米缸都空了多长时间了?生在咱家的老鼠都算命苦!
我不管,今日你无论如何都得出去赚些银两回来!”
周旋闻言脸色微变,讨好道:“要不你再去向邻居借点,把今天撑过再说?”
“你说什么?”
见周妻脸色大变,周旋忙道:“我努力多年,眼看这几天就要大功告成,家里现在点不了灯,只能白天来算,若是出去挣钱,便没时间算圆周了!”
“啪”的一声,周妻狠狠一拍桌子,叉着腰,指着周旋道:“你知道不知道,周围的邻居都被咱家借了个遍,现在人家看见我都躲着走,你让我去跟谁借?”
周旋努了努嘴,小声道:“要不再去请丈人周济一时?”
周妻闻言脸色铁青,怒道:“你还好意思说出口?这些年我爹已经给了咱们多少钱?你忘了上次过年时,他老人家说过,你再敢上门讨钱,他便要打断你的腿么?”
“可是……”
周旋还要再说,周妻却委屈地坐到了桌子旁,抹着眼泪开始诉苦。
“也不知道我当年怎会突然瞎了眼,看上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
原本见你日夜苦读,勤勤恳恳,我还以为你值得托付终身,谁知道你现在好似鬼上身,成了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
你知不知道,因为交不起私塾先生的师酬,景儿已经被人赶了出来,没书念了,臻儿更是长到了七岁,还不知道吃肉是什么滋味。
你倒好,不心疼我也就算了,连你的亲骨肉也不管不顾,成天把自己关在这破柴房里,画你的鬼符,算你的圆周。
我就不明白,那东西有什么好算的,就算真弄明白朝廷也不会给你个官做!”
“你说什么?景儿被人从私塾赶出来了?!”
周旋听见这句话心中顿时大惊,其他的便再也听不下去,他也是读书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观念根深蒂固,儿子被人从私塾赶出来,这可是天大的事。
周妻恨恨地说:“半个月前我就跟你说过,如今你倒好像第一次听说?”
周旋一愣,立刻在满是数字的脑子里努力回忆,发现似乎还真有这么件事,顿时老脸一红。
周妻冷哼一声,怒道:“你这辈子已然如此,难道你还想害你儿子和你一样永无出头之日?
我不管你的什么圆周,从今日开始我便锁了这间柴房的大门,你给我出去挣钱,什么时候有了私塾的师酬,什么时候你再来算你的圆周!”
“夫人,这……”
周旋脸色一变,可周妻却已经愤怒地砸门而出,只留下他独自一人在柴房中长大了嘴。
晌午十分,周旋虽有千般不愿,却还是被妻子赶出了大门。
晃眼的日头和呼啸的寒风让数月不曾出门的周旋有些恍如隔世。
肚子饿得咕咕乱叫,严寒的天气也在一点点侵蚀着他的体力,可今日的早饭却还是没有着落。
要去哪里挣回私塾的师酬呢?
在大街上来回晃荡的周旋犯了愁,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他便是连之前读过的书都还给了圣人,唯一能做的便是去当个账房。
可他不想丢了斯文,去哪个大户人家长期帮佣,只是谁家又会傻到去找个临时账房呢?
正犯愁的时候,周旋抬头一看,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乾文馆。
此地乃是一处书院,之前周旋苦读之时便是在这里常住,此时突然看到龙飞凤舞的招牌,一幕幕往事立刻涌上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
“唉……”
都说往事多愁,一想起那份不知在哪的师资,周旋顿时没了感慨的兴致,摇了摇头正要离开,此时书院里正好走出几人,一眼认出了他。
“咦,这不是咱们的算学大师么?”
周旋在算学一途上的确有些名望,只可惜算学本身就被归为歪门邪道,这句话的讽刺倒是多过赞许。
周旋闻言,微微抬头,只见几个衣着光鲜的学士迎面而来,他依稀认出其中说话的那人正是自己过去的同窗。
此人虽然和自己一样屡试不中,却因为人圆滑,很快在一个大户人家找到了一份西席的工作,混了这么些年也算有些地位,至少比他强得多。
周旋虽然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却仍恪守读书人的以礼待人,连忙拱手道:“原来是陈兄,失礼,失礼。”
几人见周旋的落魄模样,都不禁有些瞧不起他,那位陈兄更是坏笑一声道:“听闻周兄久不出门,今日怎会突然到此,莫不是也为了那份千金之约而来?”
“千斤之约?”
周旋眉头一皱,不解地问。
陈姓学士笑道:“今日有人在各大学馆放榜,说是只要有人能解出此题,便以千金相赠,此榜一出,顿时勾起了一众士子的兴趣。
只是不巧,那一题问的刚好是算学,而且难度不小,到目前为止还无人算出,本以为周兄以算学为能,是专为此题而来呢。”
“解出一题便赠千金,果真有此事?”
周旋闻言顿时大感兴趣。
几个学士一见他竟真的跃跃欲试,顿时对视一眼,讥讽地笑了起来。
第四百三十九章:千金赌约
“陈兄,你真觉得这个穷酸解得出来?”
看着周旋往学馆走去,身边的学士好奇地问陈姓学士。
陈姓学士冷笑一声:“就凭他?哼,连东陵君这样素有名望的大儒都解不出来,他何德何能?我呀,不过是找点乐子!哈哈哈……”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大笑,当即折返回学馆之中看热闹去了。
学馆还是那个学馆,除了装潢略有更新,其他和当年没什么两样,周旋走进学馆立刻回忆起从前在这里奋战的日日夜夜,只可惜他早已志不在此。
“啊,可惜……”
正想着,周旋忽然被一阵喧哗惊醒,连忙往传出声音的讲经堂走去。
讲经堂的外面人山人海,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而在其中有两套桌椅,各有一人坐在椅子上奋笔疾书。
其中一套桌椅上的学士垂头丧气,显然已经失败,先前的喧哗声便是大家为他觉得惋惜。
而在另一套桌椅上,坐着一个年近四十的风流文士,周旋一眼便认出此人乃是学馆的大拿林白肆。
说起林白肆,此人可谓少年天才,六岁童生,十岁秀才,十九岁中举,二十八岁殿试高中二榜四十八名,现在乃是翰林院的六品精研,在文坛中地位显赫。
周旋没想到就连他也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到林白肆此时满头冷汗,竟然一直未能解出这道题来。
看热闹的人屏息凝神,都在等着结果,但周旋却叹了口气。
算学最重方法,就好像得其门便可入,多难的题也能一步步解出来,可看林白肆的样子应该已经耗了不短的时间,情绪渐渐焦躁,思维反而大大下降,已经基本不可能解出题来了。
果不其然,又耗了半柱香的功夫,林白肆终于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宣布放弃。
一众围观者又是一阵哀嚎,原本林白肆出场的时候众人都以为定能破了此题,可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林白肆虽然不是算学大家,但历来喜欢研究杂学,算学、墨学都有涉猎,听说最近又迷上了由冠军侯徐锐带来的鬼谷阴阳之学,是以就连他也没能解出此题,着实令人惊讶。
然而除了惊讶之外,周旋还注意到林白肆在宣布失败的时候,朝讲经堂的内堂看了一眼,眸子里透出一丝深深的失望。
这绝不是对没有解出一道题的失望,更好像是当年自己赶考落榜时的表情。
联想起一题千金的赌约,周旋心里立刻冒出一个念头,难道这题的背后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见林白肆失败之后便立刻钻出人群,丝毫没有停留,周旋心里的狐疑越来越重。
他沉吟片刻,朝身边一个学士问道:“敢问阁下,此题如此之难,出题之人究竟是谁?”
那学士还了个礼道:“谁知道?不过今日的确反常,大家名流层出不穷,连那些得了功名的名士都多有出山,只是至今还是没有一人能解出此题,想必出题之人定是一代宗师。”
“是这样啊……多谢……”
周旋和那学士又相互施了一礼,算是答谢,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若是圆周率没有指望,他或许会对那些难倒众人的题大感兴趣,但眼下计算多年的圆周率即将大功告成,他一门心思都在那上面,哪还有兴趣答题?
不过,答题他虽不感兴趣,但拿钱的兴趣却不小。
对他来说,一千两可是一笔巨款,若真能拿到这笔钱至少四五年内不用再为家里的花销发愁,他便能静下心来,研究整整四五年的算学。
想到这里,周旋顿时下定决心,连忙挤出人群,朝场中的那两张桌子走去。
数位名士接连败北,让观望之人有些窒息,一见又有人出场,顿时大喜过望,可当大家看清来得不是什么名士,而是一个穷酸的时候,不禁大失所望。
“周旋,你也来答题么?”
学馆的老夫子负责主持答题,见周旋挤出人群便笑着问到。
周旋连忙朝老夫子作了个揖,恭敬道:“夫子在上,学生不才,正想……”
话还没有说完,人群之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喝:“让开,让开,我家少爷要来见识见识,究竟是何等难题竟能价值千金!”
话音一落,几个侍卫强行挤进人群,拦出一条通道,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翩翩贵公子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此人霸道如斯,众人原本都有些怒意,可当他们看清此人的模样,却都脸色微微一变。
“赵小公子,连他也来了?!”
看热闹的学士们惊呼连连。
这位赵小公子全名赵承,乃是宗室,按辈分算是宏威皇帝的远房叔叔,虽然为人娇纵跋扈,却的确很有才学,在勋贵之中颇具盛名,就连太子也将其引作心腹。
周旋虽不认识此人,却也看得出他来头不小,连忙让到一边。
赵承与之擦身而过,鄙夷瞟了他一眼,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到老夫子面前道:“是什么题,给本公子看看吧。”
老夫子知道他的厉害,不敢怠慢,连忙取出一张写好题目的稿纸递到了赵承手上。
赵承展开稿纸一看,脸上的悠然之色渐渐敛去,变得凝重起来。
整整看了半柱香的时间,赵承再也站不住,下意识地坐到了椅子上,眉头越皱越深。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拉过一张稿纸,提笔开始解答起来。
众人一见此景,顿时生出些许希望,可结果却让众人大失所望。
仅仅写了几笔,赵承便摇了摇头,将那张稿纸揉成一团,推到重来。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赵承皱眉深思,偶尔提笔写写画画,和之前出场的名士相差不多。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也要走上其他人的老路时,赵承突然大笑一声,脸上的难色一解,提起笔来洋洋洒洒地写下半页稿纸,然后将笔一扔,淡淡道:“成了,拿给出题人看吧。”
“哇!!”
在场之人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老夫子连忙让人取过答案,去内堂验证,而赵承脸上却写满了得意,显然对自己的答案十分自信。
周旋看看他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叹,料想这一千两恐怕已经与自己无关,不禁有些失落。
然而就在此时,老夫子却突然一脸铁青地从后堂之中走了出来,众人一见他的模样顿时安静下来,得意洋洋的赵承也不禁眉头一皱。
老夫子望了望赵承,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道:“经出题人验证,赵小公子的答案失之毫厘……呃……谬之千里也……”
“什么?!”
众人闻言顿时大失所望,没想到就连赵小公子都没能答对。
赵承却是脸色涨红,大怒道:“不可能!我的答案一定是对的!”
说着,他猛地一拍桌子道:“除非出题人存心戏耍众人,本公子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他便要往后堂闯。
“使不得,赵小公子使不得啊!”
老夫子连忙去拦。
“滚开!”
跋扈的赵承一把推开老夫子,三两步冲到后堂门口一把掀开了门帘。
众人站在他的侧面,看不到后堂里的情况,只见在掀开门帘的瞬间,气势汹汹的赵承便不知看到了什么,好似石雕一般定格住,竟再也没有往前走上一步。
“一壶清茶刚刚泡好,赵小公子要不要留下来同桌共饮?”
一声软软糯糯的女生从后堂传了出来,那声音好似勾魂摄魄,挠人心肝,立刻让人对她的面容遐想万分。
然而赵承却好似见了鬼,先前的气势半点不剩,深深鞠了个躬,然后一把放下门帘,脸色惨白地转身便走,竟是一刻也没有停留。
众人顿时大惊,谁能想到出题的人不但是个女子,而且竟能将一向娇纵跋扈的赵承吓成这副模样,众人的心思顿时便从答题飘到了出题人身上,纷纷猜测起她的身份来。
就在此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忽然想起,再度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我想试试,看能否答出此题!”
周旋朝老夫子行了个礼,自信地说到。
第四百四十章:答题
“此人是谁,竟敢在这个时候出头?”
围观之人望着一身破衣烂衫的周旋,顿时议论纷纷。
要知道几个名士接连折戟,就连一向跋扈的赵小公子都吃了瘪,这便说明这题要么真的极难,要么就是有人故意用假答案来拿众人取乐,而且看刚刚的情况,出题的人连赵承都惹不起。
无论是哪种局面,周旋都相当于被架在火上烤,若答不出来无异于自取其辱,若答出来更是要遭到先前那些名士记恨,得不偿失。
一见如此,那几个与陈姓学士相熟的学子便是幸灾乐祸道:“陈兄,你这位昔日同窗可真是愣头青一个啊。”
陈姓学士哈哈笑道:“这便是乐子,大家只管看好戏便是。”
其实不止是他,自打赵承灰溜溜地逃走之后,围观的大多数人便对有人能答出此题不抱希望,剩下的便是看好戏的心态。
负责主持答题的老夫子不忍周旋被众人耻笑,慎重地问:“周旋,此题极难,你可要想清楚,不要强出头啊。”
周旋朝老夫子深施一礼道:“夫子放心,在下历来醉心算学,即便答不出来,能看看究竟是什么题也是好的。”
老夫子见劝不动他,只得叹了口气,将一张新的题目放在了他的面前。
周旋低头一看,只见稿纸上写道:“西海有孤墓,墓志铭曰:老夫一生行走于天地之间,六分之一的时间乃是孩童,十二分之一的时间蓄须明志。
老夫拜堂之后有七分之一的时间无子,直至五年后长子降生,只可惜此子福浅,寿命仅有老夫一半,长子亡故之后,老夫悲痛欲绝,四年之后撒手而去。
问老夫此生究竟有多长,多少岁拜堂,多少岁得子,多少岁丧子?”
在看到问题的一瞬间,周旋立刻便知道为何诸多名士都会被此题难住。
此题看上去通篇没有一个完整的数字,以文入道者绝不会用算学眼光来看此题,而是以逻辑推理而成。
可这样一来,便必须拥有十分严密的逻辑,并加之以大量的精细计算。
若只是这样,此题或许还不算难,偏偏出题人先是提出了千金赌约,又将此题出于学堂之内,凡是要答题者必先受名利引诱,再受万众瞩目,心境难以平和,极容易出现逻辑错误或计算失误。
这便是出题者精心布局,所营造的大势!
周旋这般想着,心中稍稍有些惊喜。
可他不知道这一题其实是出自另一个世界的古希腊数学家刁藩都的墓志铭之上,若没有立方程的概念便极难解出。
好在周旋在大量计算圆周率的这几年已经渐渐摸索出方程式的初步方法,这才会一眼看透此题的深意。
周旋坐在椅子上,提起一支笔,小心翼翼地在稿纸上开始奋笔疾书。
众人一见此景,顿时大为惊愕,要知道不少名士甚至都没能撑到提笔的阶段便迅速败下阵来,没想到这个穷酸竟能这般神态自若地计算。
其实这也是这个世界畸形发展的结果,朱震的横空出世,直接将这个世界带入了封建时代,可是他本就出身重文轻理的大明,当这个世界按照他的意志随意书写之后,从一开始便注定了跛脚发展结局,算学一道差得可怜。
“陈兄,看他的模样似是已经有了思路?”
一个学士难以置信地问陈姓学士。
陈姓学士心中一虚,可面上还是冷笑道:“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不必担心。”
无论周旋是不是装腔作势,都免不了引起众人的一阵好奇,伸长脖子向他望去。
一到算学的领域,周旋便立刻进入了望我的境界,丝毫没有注意周围的人群,只有一支笔在稿纸上写写画画。
“假设此人寿命为一,那么童年时便是六分之一,蓄须明志为十二分之一,拜堂后不曾有子为七分之一,长子降生则为五。
长子寿命只有其人一半,为二分之一,儿子死后又活四年则为四。
那么其人寿一便等于六分之一加十二分之一,加七分之一,加五,加二分之一,加四。”
写到这里,周旋又拿出一张稿纸,在上面快速计算起来,仅仅半柱香的时间,他便微微一笑,提笔继续在之前的稿纸上写道:“其人寿一等于八十四。
故而,其人活八十四载,二十一岁拜堂,三十八岁得子,其子于其八十岁时亡故!”
“成了!”
检查了一遍计算结果,觉得没有错误之后,周旋大笑一声,提起稿纸吹干墨迹,双手将其交给了老夫子,总共用时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
众人见他这么快便答了出来,顿时一片哗然,就连老夫子也愣了半天才伸手去接那张稿纸,沉声道:“你稍等片刻,我去请出题之人验证!”
周旋微微点头,丝毫没有紧张之色,竟和赵承一般,对自己的答案颇有信心。
“陈兄这……”
先前那学士见周旋这副模样,顿时望向陈姓学士。
陈姓学士脸色微变,但心中仍有侥幸,冷冷说道:“别说话,都看好,难道你们忘了方才赵小公子之事了?”
围观众人此时都屏气凝神,死死盯着后堂的门帘,谁都不敢相信连一众名家都无法答出的题目,竟会被一个籍籍无名的穷酸答出。
可是有题便必须有解,众人又希望有人能够答出那位神秘出题人的题目,否则京中一干学子名士便都面上无光。
众人便在这样的矛盾心理之中煎熬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明明只是短短的几息功夫,却让人觉得无比漫长,终于,老夫子从后堂出来了!
他捧着一张银票,一路小跑,刚一出们便一脸惊喜地道:“恭喜周旋,答对了,你真的答对了!”
此言一出,围观者先是一阵错愕,接着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陈姓学士则长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望着周旋,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
周旋此时也有些发懵,直到老夫子将那张一千两的银票塞进他手里,这才反应过来,心中顿时一阵惊喜。
这一刹那,他的注意力便立刻飞回了心心念念的圆周率之上,有了这张银票,他便能潜心研究算学,至少数年之内不必再问世事。
他恨不得立刻揣着银票飞奔回家,可就在他想要离开的时候,却被老夫子拦住。
“周公且慢!”
周旋一愣,心道莫不是出题之人想要反悔?下意识捂紧了口袋。
一众围观者也与他想法类似,纷纷皱起眉头,望向老夫子。
老夫子笑道:“不是你们想得那样,出题人说你答出了最简单的一道题,所以便有资格去答后面的难题,这次的赌约是一万两!”
“嘶……”
众人顿时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回答对一道题便给一万两,这是何等好事?要知道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不少学子甚至懊恼当初没有好生研究算学,错过了这个发财的机会。
而那位介绍周旋来答题的陈姓学士更是一脸铁青,双目阴鸷地盯着周旋,若是他真的拿到一万两便立刻就会咸鱼翻身,自己那点仅有的优越感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然而就在众人感叹周旋好运气的时候,周旋自己却极不耐烦,除了一心挂念着圆周率外,他对出题人那种不断纠缠的手段也颇为厌恶。
先前那一题绝对称不上简单,否则也不会难倒那么多名士,可出题人不仅极力贬低那题,还以重金作秀,时时刻刻体现着自己的高高在上的地位,这和其他那些给自己白眼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些年来,为了研究算学,周旋没少遭人白眼,心中的愤怒情绪在一众围观者的起哄之下终于达到了顶点。
谁都没有想到,周旋竟当着众人,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出题的那位已经认可了在下的资格,那不如回答在下一题如何?在下也想看看她够不够资格让再下继续答题!”
谁都没想到一个唯唯诺诺的穷酸竟会突然爆发,说出这句狂王无比的话,顿时纷纷傻眼,就连老夫子也是一脸愕然。
第四百四十一章:碾压
“好!”
短暂的沉默过后,不知是谁高喊一声,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起哄,立刻将全场的气氛推向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古今中外的围观者心态盖莫如是。
见周旋不似玩笑,老夫子摇了摇头,折回后堂去问出题者同不同意,围观者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
此时就连周旋自己都没有发现,围观者们看他的表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原先的轻视,到后来的惊愕,再到现在若有若无的佩服。
众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个念头,说不定这个穷酸还能创造奇迹。
“请周公出题!”
不一会儿,老夫子从后堂回来,朗声说到。
众人的目光立刻投向周旋,每个人都不禁期待起他究竟会出一道怎样的题目。
然而周旋没想到出题者会答应得这般干脆,先前他只是激愤之下的本能还击,真让他出题却是犯了难,毕竟就从方才那一题来看,出题人的水准绝对不低。
可若是不出一道真正的难题,对方未免还会继续纠缠,甚至说不定到最后会有什么圈套,让自己把已经到手的千两白银也双手奉还,连赵承都不敢得罪那神秘的出题人,未必不会出现这等情况。
心中的阴谋论一起,便忍不住胡思乱想,周旋实在太需要这笔钱,越想越是心寒,干脆把心一横,打算出一道对方绝对答不上来的题。
只见他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稿纸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字,然后将题目递给了老夫子。
老夫子接过稿纸微微一愣,惊呼道:“你的题目竟是计算圆周率?”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大惊,就算不懂算学之人也明白圆周率的计算之难,那可是无数算学大家毕生求解的难题,又怎么可能有人能当场算出?
见此情形,众人都不禁佩服起周旋来,别看他好似不显山不露水,但一出手便是绝招,根本让人无路可走。
老夫子苦笑一声,拿着周旋出的题目反身回了后堂。
众人顿时心中大乐,那神秘出题人戏耍了众人一上午,没想到此时周旋横空出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正好可以看一出好戏。
“喂,看来你这位同窗精明得很呐!”
一个学士冷笑着对陈姓学士说到。
陈姓学士怒道:“无赖,小人,这般出题,与无赖和小人有何区别?周旋真乃小人也!”
这声怒斥顿时招来众人侧目,同行的学士拍了拍陈姓学士的肩膀,低声道:“陈兄不必如此,虽说千金之约影响颇大,周旋一夜成名已经不可阻挡,可你想想那些败下阵来的名士,周旋可是踩着他们的肩膀爬上去的,还有那位神秘的出题人,她出了这么大的丑,能放过周旋吗?”
陈姓学士闻言顿时转怒为喜,笑道:“对了,就是这个道理,算学就是算学,就算名气再大也是末流之学,倒是那些名士,哼哼,有他好受的……”
突然,陈姓学士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仅是他,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因为老夫子回来了。
谁都没想到老夫子竟会回来得这么快,就算算不出圆周率,也该装模作样一番,所有人都以为至少要等上三炷香对方才会找个台阶下,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那位出题人已经放弃治疗了。
周旋脸上也是写满意外,在出完题之后他便无可抑制地已经开始琢磨起解析圆周率的最后几步,可还没什么头绪,便看到老夫子一脸惊愕的表情,不禁心头一跳。
老夫子双手捧着一张稿纸轻轻颤抖,满脸的震惊之色久久不散,好似刚刚看了一场不可思议的表演。
此时,众人也回过神来,从老夫子脸上品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可能,难道说……
“算出来了,已经算出来了……”
老夫子抬头望向众人,口中喃喃说着,语气带着微微的颤抖和浓浓的震撼。
“什么?”
众人闻言顿时一片哗然,要不是有学馆的人拦着,便恨不得冲上来看看他手中的那张稿纸。
而最震惊的还不是他们,而是一直在潜心演算圆周率的周旋。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周旋顿时瞪大了眼睛,一步冲到老夫子面前,抢下那张稿纸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圆周率即为圆的周长与直径比,为无限循环小数,约为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五四,此后还有无数位,若有兴趣可以无限推导!”
这句话后面附上了详细解法,除了完整解法外,还包括汉朝张衡的解法、刘徽的“割圆”解法、古印度阿耶波多的平方根解法、阿拉伯数学家卡西的十七位精确数值解法等十几种解法。
有些解法周旋也曾想到过,只是还没来得及去研究,但更多的却是周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甚至连想都不敢想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呢?”
周旋颤抖着提起笔,在稿纸上匆匆演算,可无论他如何算,结果竟都和那张稿纸上的答案分毫不差。
数年的努力,无数的白眼,就是为了这个小小的答案,可如今答案却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仅仅半柱香的时间而已。
周旋惨笑一声,觉得命运又同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圆周率被自己当作无法解开的难题,可对于别人来说却根本不值一提。
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毫无价值,甚至就是一个可悲的笑话,心中的坚持和信念瞬间支离破碎。
周旋抬起头,看见墙边的柱子,急怒狂悲之下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死志便要真的一头撞死自己。
而就在这时,后堂里忽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
“先生精于算学,我家公子有一物相赠!”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朝后堂门口望去,只见一个风韵女子款款从后堂走出,女子衣着华丽,粉黛略施,容光焕发,瞬间便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丽姬,这不是丽姬吗?”
有眼尖之人顿时叫出了她的身份。
听到这话,众人更是大惊。
如今的丽姬早已名满京城,就算在皇女贵妇之中也有着极高的地位,京城里哪家的闺秀、夫人若是不能和她攀上交情,或是得她指点一二,都不好意思出门。
她俨然已经成了这个世界最早的交际名媛和时尚大师。
而众人一见是她,顿时便想到了她身后那人的名字,眼前这一切看似不可能的结果立刻便有了合理的解释,瞬间释然。
鬼谷之学化腐朽为神奇,这一点在阴阳家徐锐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在场的都是饱学之士,一想起那传说中的学问,都不禁垂涎三尺,哀叹自己无路得学,是为平生一大憾事。
可是周旋不是别人,他已经多年足不出户,压根不知道眼前这位明艳女子究竟是谁,五味杂陈的情绪更是令他脑袋发懵。
直到丽姬走到他的面前,将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了他,周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打开册子一看,只是几眼,顿时脸色一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第四百四十二章:归心
只见那本册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各样的符号,而各种符号又组成了千奇百怪的算式、方程,令周旋头晕目眩。
周旋毕竟是算学大家,虽然册子上的内容他大多都看不懂,但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是让他瞬间明白,这是一本高深的算学宝典,甚至比他先前听说过的任何一部经典还要完美。
“这……真是给我的?”
周旋捧着册子,如获至宝,难以置信地问丽姬。
丽姬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这一瞬间,周旋好似武痴偶获绝世秘籍,文圣拿到先贤手稿,仿佛整个世界对他大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心中死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幸喜若狂。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册子中竟有一篇折页,打开一看原来是对圆周率计算的讲解,其内容十分详尽,却又深入浅出,即便只是刚刚对算学一道有所了解得学士也能理解得明明白白。
这一下,周旋终于深深叹了口气,对这部册子的作者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如获至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册子收入怀中,深深地朝丽姬行了一礼,恭敬问道:“这本册子乃是用新墨书写绝非古物,敢问女先生,是否出自您手?”
丽姬似是指导他在想些什么,轻笑着摇头道:“非也,方才的题目非我所出,圆周率也非我所解,这一切都是我家公子所为,而这本书便是我家公子为天下学子所编的教材。”
“教材?!”
一听到这两个字,在场众人顿时大惊。
“既有教材,是否侯爷想要公开教授鬼谷之学?”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众人连忙屏息凝神地望向丽姬,仔细等着她的回答,一个字也不愿意错过。
丽姬点了点头:“正是,我家公子已经决定开设星河大学堂,广收天下学子,入学之后不单能学鬼谷之学,还能学习诸子百家,甚至大夫子他老人家也会在大学堂内公开讲学,收纳弟子!”
“什么?!”
一听此言,众人顿时疯狂,鬼谷之学历来便是天下最神秘的学问,传说得之便可纵横列国,成就一段传奇,如今徐锐竟要公开讲学,谁会错过?
何况即便不谈鬼谷之学,就是大夫子广收门徒一点就足以令天下学子激动万分,要知道大夫子乃是三代帝师之师,其门下弟子哪一个不是当世大儒?
若能入得他的门下,恐怕不单学问上会一日千里,地位上也会立刻鱼跃龙门。
这个消息仿佛一枚重磅炸弹,瞬间炸开了锅,不少学士立刻告罪离开,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学馆,顷刻之间便空了一大半,学子们好似作鸟兽散,深怕慢人一步,十分滑稽。
倒是周旋还不知道徐锐的壮举,并没有多么惊讶,只是又朝丽姬行了个大礼道:“请女先生引荐在下与你家公子相见,在下已经下定决心,拜你家公子为师,还请成全!”
说着,周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接连磕头。
丽姬并未阻止他的大礼,却是摇了摇头道:“我家公子说他无意收你为徒!”
“什么?”
周旋浑身一震,心中顿时失落万分,暗自苦笑道:“是了,看周围这些人的反应,她家公子必然来头极大,而我不过一介小卒,着实有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他正难受,却又听丽姬说了一句令他无比惊讶得话。
“待你参悟完这本教材,我家公子想请你入星河大学堂来教学生,月薪六百两起,上不封顶!”
“啊?!”
周旋顿时张大了嘴,愣在原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丽姬提出的条件竟会这般优厚,六百两的薪资甚至超过绝大多数朝廷官吏,这还不算,若能进入星河大学堂教书,那岂不是和大夫子成了平辈?
周旋脸色一红,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在下一介小卒,才疏学浅,岂敢误人子弟?何况这本教材何等深奥,等在下参悟完毕,说不定已是数十年后,怕是要辜负了你家公子的期待。”
丽姬闻言轻笑摇头:“先生多虑了,你方才已经看过圆周率的讲解,应该知道这本教材上的知识虽珍贵,但要学懂却并不难。
我家公子断言,以先生你的天赋和积累,不出半个月便可将上面所有的内容全部学懂,甚至融会贯通。
等到那时,他还有更深奥,更丰富,更难研究的教材等着您呢,您可以一边参详新的教材,一边把之前的知识教授给学生。”
“此话当真?”
一听说在这部“宝典”之上还有更多的“宝库”,周旋瞬间涨红了脸,兴奋地几裕飞升。
“自然当真!”
丽姬点了点头:“半个月后我家公子自会派人来寻你,你做好准备,这段时间不许偷懒,切莫让我家公子失望。”
周旋闻言重重点头道:“女先生放心,在下就算穷尽一生心力,也绝不会辜负公子期望!”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此时此刻,他从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是徐锐的学生了。
千金赌约就此结束,徐锐却已经带着林绍东和安歌从后门偷偷溜出了学馆,“破军”就等在另一边的隐蔽巷子里,确保不被他人发现。
“少爷这招着实高明,仅仅一千两,不单替学堂买了个老师,而且还打了个免费的广告,只怕此时学界已然沸腾,等咱们的学堂真的开始招生,又要被人踏破门槛咯。”
安歌笑眯眯地赞叹到。
徐锐摇了摇头:“不必给我带高帽,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自大汉以来,天下重文太久,特别是朝廷以八股取士,以至理工科基础实在太过薄弱,就连大夫子推荐的这个周旋也不过只是粗通皮毛而已。
然而科技发展,特别是工业发展,便离不开数学、物理、化学,这些基础科学的发展,眼下既然要补充人才,便必须迅速补齐这些短板。
可是咱们现在就连一个合格的老师都没有,这么多年唯一能出门为师的只有安歌和少数几个袁家子弟,可他们身上的担子又太重了些,只能想到这样一个折中的办法。
另外,你们对办学之事不可过于乐观,办学不仅关乎学术之争,背后更涉及朝廷的选人用人机制。
若你们是读了一辈子之乎者也的考生,会容忍朝廷突然将你学了一辈子的八股文换掉吗?
恰恰现在朝堂上的所有人都是通过八股取士才蹬上了历史舞台,一旦让他们觉得星河大学是个威胁,咱们的办学之路便将举步维艰。
所以在办学之初,我们要面对的困难实在太多,必须步步为营,从小入手,切不可把步子迈得太急,太快,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请大夫子出山,而大夫子也愿意助我的原因!”
徐锐无奈地感叹,林绍东却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反而眼珠一转,似乎发现了一个大好时机,深吸口气就要趁机把在心里琢磨了好几天的事说出口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徐锐却轻“咦”了一声。
“不对,那些军中老粗不是因该尾随而至么,怎么一个人也没见到,难道有诈不成?”
徐锐已经在学馆暴露了身份,按说不管是要钱的,相亲的,还是军中那些要账的,马上就会围堵而来,可此时此刻,巷子周围却没有半个人影,也难怪徐锐忽然有些不安。
安歌和林绍东一听此话也觉得有些奇怪,他们正琢磨着,却见徐锐忽然目光一直,望着巷口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爷?”
安歌诧异地喊了他一声,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扭头望去,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第四百四十三章:想见不敢见的人
十几丈外的巷子口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不是徐锐一直躲着未见的栖霞公主又会是谁?
栖霞公主今日穿了一套绿色长裙,眉目含羞,却又神采奕奕,宛若一朵青莲出水,清新脱俗,令人一见之下顿生圣洁、爱慕之感。
安歌看了看呆住的徐锐,朝林绍东使了个眼色,林绍东那句琢磨良久的话终究没能说出来,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可此时此刻,他也知道不是说话的时候,连忙跟着安歌匆匆离去,把世界都交给了这二人。
更远处,曹思源远远看见二人,叹了口气,朝赶着破军的侍卫们招了招手,示意大家退开一些。
众人都很识趣,是以等徐锐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没了半个人影。
他努力抑制着冲上去一把抱住栖霞公主的冲动,下意识将剧烈痉挛的左手藏到身后,眼睁睁看着那个朝思暮想的女人一步步走近自己。
为了忘记她,这段时间徐锐把所有要办的事都端上了台面,让自己忙得不可开交。
他原本以为用这样的方式便能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她,也就暂时不会遗憾,不会心疼,不会懊恼。
可是当栖霞公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就好像一支利箭从天而降,将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努力都瞬间击得粉碎。
栖霞公主笑盈盈地朝他走来,每迈出一步都好像踏在徐锐的心坎上,让他的心脏猛地一跳,血夜不断加速,身体越来越热。
等到她娇羞地停在徐锐面前,那股清新自然的香气钻进徐锐的鼻孔,往日里一切甜蜜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徐锐浑身一震,情不自禁地想要不顾一切,将眼前的伊人揽进怀里,告诉他自己究竟有多么想她。
可是就在他快要伸出手来的时候,脑袋里却突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
“不!!你不能!”
这一声呐喊仿若惊雷,又好似痴语,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幻是真,却瞬间唤醒了他的理智,把一切情迷离的情愫远远推开。
“你……怎么来了……”
徐锐木讷地张口问了一句冰冷的傻话,话一出口,他便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
过不凄然,那冰冷都得语气好似一盆凉水,浇熄了栖霞公主大半的热情。
可是栖霞公主已然望着他,眼底渐渐又闪烁起一抹惊喜的光芒,那是因为见面的喜悦,好似怎么也看不够眼前的人。
“听说你太忙,没时间来看我……所以,我便想抽空来……来看看你。”
栖霞公主略带娇羞地说,这句话虽然平淡,可听在徐锐耳中却道尽了千般记挂,万般相思,唯独没有埋怨。
徐锐又愧又悲,却硬是铁下心肠,朝栖霞公主拱了拱手道:“是了,在下离京之际,幸亏公主殿下出手相助,才让源初基地得以保全,回来之后我却一直忙于公务,未能亲自登门拜谢,着实失礼。”
他看似道谢,可话里话外却透着陌生和疏离,残忍地把栖霞公主往外推。
栖霞公主心中顿时一揪,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心痛仿佛浪潮般,冲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沉默片刻,她才渐渐从窒息之中缓过来,尽量挤出一抹自然的微笑道:“侯爷言重了,青梧不过举手之劳,您派人送来的礼物已经大大超出了青梧所做,要说失礼,也是青梧失礼了。”
徐锐看着栖霞公主微红的眼眶,如何不知她心中煎熬,可是他却不能再去安慰,咬着牙狠心道:“殿下所做乃是大义,为国为民,无论如何酬谢都不足以表达万一……”
此言一出,栖霞公主心中悲哀更甚,脱口道:“侯爷又言重了,青梧没有您说得那般无私,略尽绵薄之力,也绝非是为了大义,只是为了一人而已。”
徐锐心中一震,险些控制不住情绪,连忙猛地一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是……是吗?不知公主说的此人是谁?”
栖霞公主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失望。
她偏过头,不愿让徐锐看见她眼眶里快要落下来的泪珠,等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才回过头,看着徐锐淡淡笑道:“对侯爷来说,此人是谁不甚重要,便别问了吧。”
“哦……原来如此……”
徐锐沉声答应,竟真的沉默下来。
良久,两人对面而立,可中间却好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深深海沟,也许这条海沟并不是真的无形,而是好像一道狰狞的伤痕,早已出现在二人心上。
“今日打扰,还请侯爷不要见怪,青梧这便回去了。”
不知沉默了多久,栖霞公主见徐锐真的没话要说,便挤出一丝笑容,朝徐锐拱手告辞。
徐锐张了张嘴,却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栖霞公主终究没有等到徐锐的挽留,心中又是痛苦又是委屈,毅然转身,慢慢朝巷口走去。
徐锐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就好像望着她来时一般,无数年月的期待全都变成了钻心的疼。
终于她消失在徐锐的视线里,真的离开了,这一瞬间好像把他的心也掏走了一大块,只剩下一个失魂落魄的躯壳。
他不知道栖霞公主在转出巷口的一瞬间便停下了脚步,忍耐多时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往下落。
一旁的绿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当即大怒道:“殿下为他放下了女儿家的矜持,专程来此寻他,可徐锐这个负心汉……我去收拾他!”
说着,她把袖子一撸,便要冲进巷子。
可还不等她真的冲进去,栖霞公主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绿竹一惊,怒道:“殿下,他这般对您,您还护着他?”
栖霞公主擦了擦眼泪,忽然笑了起来,仿佛雨后云开,露出千般彩虹一样绚丽。
“看得出来,他也很难过。”
栖霞公主幽幽地说。
“难过?如他这般负心汉,会难过什么?”
绿竹余怒未消,恶狠狠地说。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不,他不是负心汉,今日不枉此行,至少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意,他的心里真的有我。”
绿竹嗤之以鼻道:“殿下,您醒醒吧,老嬷嬷说过,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您对他这么好,可是您再看看他是如何对您的?若他心里真的有您,又怎么会这般狠心对您?”
栖霞公主望向天边,沉默良久,突然说道:“从前我一直在想,当他踏上战场,面对凶悍的南朝大军时会不会害怕,如今我终于有了答案。”
“殿下,您在说什么?”
绿竹不知道栖霞公主为何突然提起这些不相干的事,费解地问。
栖霞公主继续说道:“战场需要勇气,需要智慧,也需要决心,他做到了,战胜了所有的敌人,而在我的战场上,如果我不能同他一样,那便又有何面目同他站在一起?”
“殿下……”
绿竹以为公主是受了太大刺激才会胡言乱语,不禁担心地唤了她一声。
可栖霞公主却笑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待我,但一定会有他的道理,绿竹,在战场上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敌人在哪,会在什么时候来,会打哪个地方不是吗?
无论多么困难,他还是打赢了,眼下便是我的战斗,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担心些什么,可我也会打赢的,他是我看上的男人,我绝不会轻易放弃!”
徐锐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坐上马车的,直到影婢在他身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少主,您对公主殿下太狠心了……”
徐锐回过神来,苦笑道:“狠心么……其实我恨不得抓住她的双手,把她揽进怀里,告诉她我有多么想她,可是我不能啊。”
说着,他又望向自己的左手道:“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也许下个月,也许明年,也许就是明天。
爱她不是应该对她负责,爱她不是因该让她幸福么?既然我心知肚明无法给她想要的幸福,又何苦还要那么自私的拥有?
给她短暂的快乐,代价却是一辈子的遗憾和伤痛,这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么?
长痛,终究不如短痛啊……”
听着徐锐的感慨,影婢本能地觉得不对,可她自小便也是个感情缺失的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徐锐,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就在这时,曹思源突然靠在车厢的窗户。
“大人,我姐在家里做了顿好饭,您也好久未见叔父了,不如一同去吃顿饭如何?”
一想起还有一个翘首以待的曹婉兮,徐锐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本能地便想要拒绝,可在这份心境之下,不知为何,他却又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
曹思源心中大喜,影婢却是惊愕地望向了他。
第四百四十四章:醉
得知徐锐要来,曹公公府上早已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曹婉兮恬静贤惠,这一桌子饭菜都是她一个人的杰作,甚至没有请下人帮忙。
自打曹公公去了御马监,在徐锐和王顺德的羽翼庇护之下混得风生水起,眼下在宦官集团之中也是一号人物,便是司礼监的胡淼也无法再随意拿捏他的不是。
今日曹公公原本已经有约,可是听说徐锐要来,便立刻推掉了所有的应酬,早早回到家中,想要和这位大红大紫的后生晚辈好好聊聊。
然而徐锐却根本没有雅兴,只顾吃菜喝酒,不一会儿便将三大坛烈酒灌下肚中,曹公公看得心惊肉跳,也不敢陪,只得一个劲让下人们把酒搬上来。
终于,徐锐醉倒了。
经过基因药剂的改造之后,原本即便是差一些的毒素都已经无法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更别说是区区一点酒精。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醉倒了,而且醉得不省人事。
曹公公望着徐锐的惨状,摇头感叹道:“当初这小子突然挡在咱家身前,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年便能封侯拜将?
可是即便如此风光,谁又明白鼎鼎大名的冠军侯身上又背负了多少压力?
唉……人前富贵,人后受罪,这天下又有谁能免俗?
都看他少年得志,可究竟还是个刚刚及冠的孩子,苦了他咯。”
曹公公对着睡到在一旁的徐锐一顿感慨,显然理解错了徐锐的苦恼。
曹思源和曹婉兮静静听着,谁也没有提醒他的错误。
最后,曹公公又是一通感慨,然后吩咐侄儿侄女照看好徐锐,这才匆匆离开,今晚他还要在军中值守,马虎不得。
等到曹公公离开,曹婉兮便挥退所有下人,亲自取来热毛巾,仔细地为徐锐擦洗着满是沧桑的脸。
见他睡着之后依旧一脸愁容,曹婉兮心中一酸,也不禁难过起来。
一旁静静看着的曹思源叹了口气道:“大人对栖霞公主心有所属,姐姐你……”
不等曹思源把话说完,曹婉兮便打断道:“我知道,他与栖霞公主佳偶天成,郎才女貌,京中早有传言,我又不瞎不聋,如何不知?”
曹思源道:“既然如此,又何必泥足深陷?”
曹婉兮握着热毛巾的手微微一顿,停在了徐锐的脸颊上,她望着徐锐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目光忽然变得柔情万分。
“你不懂,见了他之后,再看世间男子便味同嚼蜡,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趣,我也知道以他的优秀,只会离我越来越远,可是我却不愿转身,即便只是远远看他一眼,听他说说话,也觉得了无遗憾。”
听姐姐这般说,曹思源自然心痛无比,可是到了如今他也明白缘分二字不可强求,就算说得再多也是无济于事,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思源,他和公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曹婉兮忽然问了一句。
曹思源一愣,摇了摇头:“不知道,大人心中之事总是难以揣测,不过依我看来,恐怕大人的心里只装着星辰大海,不愿被俗世所累,却又过不了自己这关,所以才痛苦吧。”
曹婉兮一愣,微微摇头:“不会的,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其实外物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又怎么会让他痛苦?”
见曹婉兮望着徐锐眼波明艳之中透着哀伤,曹思源心中一痛,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道:“姐姐,其实我今日将大人约到咱家,便是知道他会为求一醉……”
曹婉兮叹了口气:“醉一场也好,免得憋在心里,再生出病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曹思源摇了摇头,咬牙道:“大人面冷心热,对待身边的人犹如亲眷,而今日大人又受了打击,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所以姐姐如果想要嫁给大人,还有最后的机会!”
曹婉兮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惊道:“你是要我趁人之危,不顾廉耻地与他……”
曹思源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最不愿见到的便是如此,可姐姐对大人一往情深,我见不得你再为他黯然神伤,这才会出此下策,为你创造今日的机会,至于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就看姐姐自己了。”
“你!”
曹婉兮眉头一皱,怒道:“糊涂,就算我真的顾不廉耻献身于他,就算他清醒之后碍于情面娶了我,可那终究只是怜悯,不是爱慕,我即便真的争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于情,你们是手足,于理,你是他帐下将军,等他明日醒来,发现你竟算计于他,你知不知道他会有多伤心?而你一向最重江湖道义,又该如何自处?”
听着姐姐的当头棒喝,曹思源苦笑一声:“这些我都想过,可是只要是人便有私心,我可以为了大人肝脑涂地,却无法对姐姐的伤心视而不见。
我都想好了,如果姐姐真的愿意献身大人,等他明日醒来我便负荆请罪,就算大人不杀我,我也会就地自裁,以全忠义!”
“糊涂!”
曹婉兮听着弟弟的自白,顿时觉得心惊肉跳,摇了摇头道:“你姐福薄,生来便要受世间疾苦,可只要你和叔父平平安安,只要能看着他幸福快乐,我便是吃再多的苦也愿意。
若是你真的用性命为我换来一段姻缘,我非但不会快乐,反而只会觉得自己自私无用,如何能够心安理得?
何况徐锐为人磊落,你若当面自裁,他必定抱憾终身,你又何苦赔了性命去害他?”
说到动情之处,姐弟两已是泪眼婆娑,抱头痛苦。
而躺在榻上的徐锐其实已经渐渐清醒,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顿时升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今日放浪形骸,大醉一场,本就是想毕其功于一役,用自己对公主的哀伤让曹婉兮也对自己放下念想,没想到却发现自己欠了更多的债。
这个世上,最难还的便是感情债啊。
徐锐不敢睁开眼睛,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长痛,短痛,无论怎样都是痛,但哪种痛又要更痛一些呢?
不知不觉,一股酒意涌上心头,徐锐脑袋晕晕乎乎,又渐渐地睡了过去。
**宫里,一个东厂的小太监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地汇报着徐锐离开巷子后的去向。
听到徐锐竟去了曹府,栖霞公主脸色一白。
绿竹更是大怒:“殿下您看看,症结找到了!早就听说他与曹婉兮有旧,前脚和你离别,后脚就去找那女人,还说不是移情别恋?”
闻言,那小太监连忙道:“启禀殿下,冠军侯入府后心情低落,没过多久便喝得酩酊大醉,被曹思源送回了刘府。”
“什么?”
绿竹眉头一皱,一脸诧异。
栖霞公主却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淡淡笑了出来:“你看吧,我说过的,他也在难过呢。”
“殿下!”
绿竹脸色一变,就要劝说。
栖霞公主却摇了摇头:“不用说了,他出征时我等他,现在他有想不通的事,我还会等他。”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绿竹皱眉到。
栖霞公主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只要他心里还有我,我便会等一直下去,哪怕是一辈子!”
说着,她扭头望向窗外绚丽的晚霞,那一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徐锐对着她笑的脸,那笑容是如此迷人,让她无法割舍。
第四百四十五章:再见故人
时光荏苒,两个月转眼即逝,一年一度的春节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今年休牧时徐锐哪也没去,除了和裕王、肃王吃了顿酒,便是在家里陪着刘异二老共享天伦。
年岁渐长,刘异的话是越来越多,成天唠唠叨叨,一点琐事翻来覆去讲个不停,婶子则依然每天追着徐锐,东家长,西家短,巴不得把这长兴城里有点名头的姑娘都介绍给他。
徐锐被弄得不厌其烦,却又乐在其中,因为这便是家啊,一个他渴望了十几年却一直求而不得的家。
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最温馨的时刻,他又如何会错过享受的机会?
当然,在安歌看来,如果烦的时候不把自己推出来当挡箭牌便更好了。
日子便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星河集团快速发展,大学的事也在大夫子的帮助之下不断筹备,眼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而时间也飞快地溜走。
转眼便到了该回衙门奋斗的日子,徐锐借口偶染风寒,推了宏威皇帝的开年大起,厚着脸皮在家多赖了两天,然后便收到了宏威皇帝威胁他再不回来上班就要扣他工资的密旨。
到了宏威十八年正月十八,徐锐知道再也赖不下去了,便只好扭扭捏捏地去兵部报到。
说起兵部,眼下天启卫正在选拔军士进行扩编,没有多少活干。
徐锐怎么说也担着一个兵部侍郎的差事,而且还直管火器研发和制造,按说这个衙门才该是他最该常待得地方。
可是年前碍于其他几件大事必须要亲力亲为,所以到了现在徐锐才算正式到兵部挂号。
肖进武这个兵部尚书才开年便到东南巡边去了,南北大战令东南边军损失了不少有生力量,也该去好生安抚安抚。
不过即便他人不在,也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徐锐来到兵部的时候,一应官员早已在内堂等候,准备向这位兵部的二号人物见礼。
可徐锐才一跨进兵部的大门,便看见一个碍眼的人物。
“王懿,好久不见了。”
徐锐皮笑肉不笑地对站在一众从属最前面的王懿说到。
王懿面无表情,朝徐锐行礼道:“下官王懿,奉旨暂代兵部侍郎之职,在几位大人脱不开身时主持兵部日常适宜。”
闻言,陪同徐锐而来的曹思源顿时大怒,此人在南北大战之时多次妄图算计徐锐和肖进武,没想到回到京城非但没有被治罪,反而堂而皇之地站在了兵部的大堂上。
“贼子,我家侯爷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
曹思源丝毫不顾四周的兵部从属,怒吼一声就要上去对王懿动武。
徐锐却是一把抓住了他,向王懿瞟去。
王懿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抱拳道:“下官乃是奉圣旨办事,如果侯爷觉得不妥,可以向圣上请裁。”
“哦,原来是这样。”
徐锐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这么说这几日兵部都是你做主咯?
王懿点头道:“正是,不过今日既然大人来了衙署,那么兵部的一切事务自然都由大人做主。”
“我可以做主?”
徐锐笑眯眯地问。
王懿点头道:“自然可以。”
“好!”
徐锐笑道:“既然如此,那你这几天批阅过的公文全部作废,本官统统不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哗然,可大家都知道两人的恩怨,谁都不敢说话,只是纷纷朝王懿望去。
王懿脸上没有丝毫怒意,淡淡道:“此乃大人之权,下官本不该多言,不过军中大事丝毫耽搁不得,还请大人不要意气用事。”
徐锐闻言哈哈大笑,摇了摇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你又怎知本官是意气用事?”
王懿道:“下官批阅的都是些军械、粮草调配的公文,全是军中急需,大人令其全部作废,便会令全军混乱,这还不是义气用事?”
“非也,非也!”
徐锐笑道:“行军也好,治军也罢,最重要的便是不要留下隐患,否则一旦东窗事发,便会有无数士卒殒命。
你自己也清楚,南北大战时,你三心两意,暗箭伤人,谋害上官和同僚,分明就是个吃里扒外的货色,谁知道你这次会不会收了谁的钱,或者看谁不顺眼?
经你批阅的公文那还不隐患多多?本官不嫌麻烦,重新批阅一遍,便是消除隐患,对全军负责,如何谈得上意气用事?”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色变,即使知道两人水火不容,也没人会想到徐锐竟会如此不给面子,当众把王懿骂成吃里扒外的小人。
何况王懿的所作所为早已尽人皆知,犯的都是军中忌讳,同僚们都看不起他,只是不好当面给他难堪罢了,现在被徐锐起了个头,众人再看他时都面露鄙夷之色。
王懿的脸上终于浮现一抹怒色,可是他终究是带罪之人,此番已经名誉扫地,回来之后又未曾受罚,更是被所有人不齿,他自然不会看不见同僚们隐藏在恭敬之下的冷淡,即便心中愤怒,也只能强行压下怒火,点头道:“全凭大人做主便是!”
徐锐笑着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另外你的签押房好生不错,便让给本官吧。”
王懿一愣:“大人都没进过下官的签押房,如何知道不错?”
徐锐笑眯眯道:“你王大人的东西当然不错,这还用看?”
王懿道:“即便如此,兵部已经为大人准备了最好的签押房,若大人需要两间,那下官要去哪里办公?”
徐锐淡淡笑道:“我看靠着茅坑的那间柴房便不错,从今往后你便在那办公就是!”
众人又是一愣,顿时大笑出声。
堂堂一个兵部侍郎,却要去茅坑边的柴房办公,此乃绝对的奇耻大辱,倒让军中看不顺眼王懿的僚属大为畅快。
王懿心中大怒,可是徐锐眼下高高在上,他根本没有与之相争的资本,只得强行压下心中快要沸腾的怒火,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既然大人下令,那下官照办便是!”
一次偶遇便这般结束,但掀起的波澜却着实不小。
到了签押房中,曹思源依旧兴奋不减,大笑道:“侯爷,您今日所为真是大块人心,那卑鄙小人早该治治了,我看他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却是毫无办法,真是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徐锐闻言没有半分喜色,反倒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是故意针对他?”
曹思源一愣:“难道不是?”
徐锐苦笑道:“我有那么小心眼吗?”
曹思源眉头一皱:“那大人为何要当众羞辱于他?”
徐锐道:“这便是圣上的平衡之策啊,圣上要重用我,便会保住王懿来制衡我,我的官越大,王懿的官也就越大。
说起来,其实最悲哀的反而是他,因为他的命早已经不属于自己,所有命运只会随着我起起伏伏,若有一天我倒了,他的价值也就没有了,这才是圣上对他的责罚。
所以啊,我也只能配合圣上演好这出戏,和他做一对真正的敌人,当众羞辱他,便是要向圣上表明心迹。”
曹思源听完这番解释,终于明白过来,感叹道:“这么说,王懿的确算得上悲哀,想想他当年那不可一世的模样,还真有些唏嘘。”
徐锐摇了摇头:“他的一切本就是咎由自取,你也不必为他可怜,咱们既然来了,便要办好眼前的事,你去唤神机武库清吏司的人进来,我正好有事要吩咐他们。”
“末将遵命!”
曹思源立刻抱拳而去。
徐锐则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渐渐皱起了眉头。
第四百四十六章:交易
“下官冯有德参见大人!”
不多时,一个圆脸胖子呼哧呼哧地冲到徐锐的签押房,刚一进门便咧嘴一笑,一脸憨厚地向徐锐请安。
徐锐淡淡一笑:“你就是负责监督火器生产的兵部官员?”
“正是,下官原本是武库清吏司郎中,圣上成立神机武库清吏司后,便把下官调到了这边,专门监督火器制造。”
冯有德连连点头,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颇能引人好感。
徐锐点了点头:“这段时间的火器产量如何?”
冯有德笑道:“托大人的服,自宏威十七年开始,兵部陆续从星河集团购入火神炮二十六门,破城炮三十三门,各类炮弹四万六千余发,手雷十三万九千七百多枚。
去年年末,按照圣上的旨意,兵部作价两百三十六万两从星河集团手中买入火器生产的工厂进行自产。
到目前为止,已生产火神炮九门,破城炮十一门,各类炮弹一万一千发,手雷四万余枚,新型地雷、水雷、冲天雷共计一万三千枚。”
听他如数家珍一般,一口气将所有数字娓娓道来,徐锐满意地点了点头。
“记得这么清楚,你办事倒是认真得很。”
冯有德又是憨厚一笑道:“大人发明的火器已然关乎作战大局,往小里说是无数将士的性命,往大里说便是我大魏兴衰,自然马虎不得。
不瞒大人,自接收火器以来,每一门火炮,每一批弹药,都是由下官亲自验收,凡有不合格者绝不会纳入司库,还请大人放心。”
闻言,徐锐不禁对这个面善的胖子刮目想看。
“你能这么想本官十分欣慰,不过军中无小事,尤其是火器一事涉及我军核心发展,不论如何重视都不为过,从今往后,每一批火器下线都由本官和你一起验收。”
“多谢大人抬爱,多谢大人!”
冯有德闻言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就差给徐锐磕头。
徐锐诧异道:“你谢我干什么?”
冯有德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不瞒大人,就是知道火器一事过于重要,下官这才如履薄冰,丝毫不敢马虎。
可下官对火器了解不多,除了在靶场验证,其他时间也只能走马观花,实在担心被下面的人糊弄过去,捅出天大的篓子。
现在好了,有大人这样的专家坐镇,下官这心里可就安稳多了。”
徐锐一愣,指着冯有德笑道:“原来是指望本官给你背黑锅,你这人怎的这般狡猾?”
冯有德嘿嘿憨笑,也不反驳。
徐锐摇了摇头:“你倒是老实,此事也算本官分内之事,就算有黑锅背了也就背了,不过你可得用心办差,本官事情太忙,无法做到事无巨细,要是出了岔子,本官还是要来找你的。”
“大人放心!”
冯有德笑成了一朵红莲花:“别看下官身宽体胖,可是说起办差,本官定丝毫不差。”
“别光说!”
徐锐淡淡问道:“你办差也这么久了,说说你觉得火器方面还有何不妥之处吧。”
冯有德一愣,笑容稍敛道:“说起来其他的倒没什么,只是新的军工厂投入生产之后要造新式火炮,据说威力比原有的火神、破城两炮还要巨大数倍。
眼下军工厂已经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但是包括火炮和炮弹的图纸到现在还未送到兵部,下官派人催了两次,却都没有结果。”
徐锐点了点头:“能注意到此事,说明你的确是用了心的,不过新式火炮和相应弹药已经被列为机密,暂时不会公开,此事你便不用再过问,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图纸和全套工艺自然会送到兵部。”
其实这是徐锐的主意,为了防止最先进的工艺泄密,尽量减少中间环节,图纸直接从星河研究院发往军工厂,掌握全套工艺的不超过三人,等到下一代,甚至下下代武器诞生,才会将图纸和工艺说明送到兵部备案封存。
冯有德点头道:“下官明白了,那今后下官便不问此事。”
徐锐点了点头,对冯有德算是十分满意,笑道:“事情本官了解得差不多了,你的差事办得不错,继续努力。”
冯有德喜形于色,脸上肥肉一颤,又好似生出一朵花来,对着徐锐连连道谢,最后竟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色小盒,放在了徐锐的桌案上。
“这是何物?”
徐锐一愣,不解地问。
冯有德笑道:“这是下官家乡特产,专门拿来献给刘异刘大人的,还麻烦大人转交。”
说完不等徐锐反应,他便行了个礼,一溜烟钻出了签押房,那胖胖的身子竟灵活得像只兔子。
徐锐打开小盒,里面是一支肥硕的山参,看成色至少也长了几百年,绝对不是凡品。
对徐锐来说,像这种价值几千两的东西通常不会放在心上,可此物却是有价无市,珍贵得很,就连徐锐也没见过,而且又说是送给刘异的礼物,丝毫不给徐锐拒绝的理由,算是把送礼之道演绎到了极致。
“这个冯有德,还挺会办事。”
徐锐笑眯眯地嘀咕了一句,小心翼翼地把这支山参笑纳,想着晚上让下人炖了鸡,给二老好好补补身子。
冯有德出了徐锐的签押房,一路哼着小曲朝自己的小院走去,神机武库清吏司颇受重视,他这个员外郎也和普通的侍郎一般,有自己独门独户的办公地点。
一路上,冯有德容光焕发,遇上的人无论是小吏还是高官,全都笑脸相迎,没有丁点架子,众人都觉得他一如既往的亲切。
一直走到小院门口,冯有德突然瞥见职方清吏司的吴主事带着一个头戴斗笠的苦力,像是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哎呀呀,吴主事,您这是?”
冯有德笑眯眯地朝吴主事拱手问到。
吴主事道:“我的冯大人,您可算回来了,这不边军送来一匹军械,说是有些问题,还请您亲自过目。”
“哦,还有这等事?快抬进签押房!”
冯有德闻言顿时紧张起来,指着签押房说到。
吴主事连忙朝那苦力招了招手,苦力挑起扁担匆匆进门。
“火器涉及机密,你们守在外面,未得本官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待二人进门,冯有德这才向门口的两个小吏吩咐了一声。
小吏得令,自是战战兢兢,莫敢不从。
签押房里,冯有德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又拉上了一层纱帘,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等做完这一切,他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你们怎么敢找到这来?”
冯有德冷冷地问,冰冷的语气和狰狞的表情与见徐锐时判若两人。
吴主事还未开口,那苦力便先一步摘下了斗笠,只见他的脸上竟带着一张花脸面具,看上去如青面厉鬼,好不下人。
冯有德一见这张面具顿时瞳孔一缩:“你竟然亲自来了?!”
花脸冷笑道:“不来不成,冯大人欠我们的东西上面已经等不及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无孔不入
“我欠你们什么?”
冯有德双眼微眯,冷冷说到。
花脸冷笑一声:“看来冯大人记性不好,在下有必要帮您回忆回忆,半年前您在长乐钱庄的秘密户头上多出了两百万两白银。
三个月前西郊的一处庄园秘密改成了您的名字,两个月前东来巷的小宅住进了您的相好,今年才仅仅十八岁,正是青春年华,大人每个月都要借口求医与她小会几日。
还有半个月前……”
“够了!”
花脸每说一句,冯有德的眼皮便重重地跳上一下,忍无可忍之下只得咬着牙冷冷地打断。
冯有德眯着眼睛望向花脸,一字一句道:“这是你们筹码,不错,本官是收了,但是你们要的火神炮、破城炮还有手雷的图纸我也已经兑现,不知本官还欠你们什么?”
花脸闻言淡淡笑道:“冯大人是守诺之人,这一点从之前的交易中我们便有所了解,不然也不会和大人继续合作,您说是不是?”
冯有德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花脸继续道:“您是知道的,徐锐新建的军工厂已经投入使用,无论是火器的建造速度,建造质量,还是种类都比先前翻了几番。”
冯有德冷哼道:“这些都是机密,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花脸两手一摊:“这你不用管,我们自然有我们的消息来源。”
冯有德冷笑道:“你们真像是满街乱嗅的狗,什么消息都不放过。”
花脸淡淡笑道:“多谢冯大人夸奖,不过眼下咱们还是说回正题。
不错,冯大人是给我们提供了宝贵的火器图纸,可那是一个月之前的东西,短短的一个月,徐锐便弄出了三种新型火炮,七种新式天雷,据说还有几种更可怕的新式火器也在制造之中。
这些武器我国可是志在必得,还望冯大人多多出力,莫让在下交不了差才是!”
冯有德眉头一皱:“你说得这些我也只知道个大概,甚至还没有你清楚,你让我怎么办?”
花脸摇了摇头:“大人是神机武库清吏司的最高长官,军工厂里所有的图纸最后都会送到你这里来,只要冯大人手指缝里漏一漏,不是什么都有了?
您放心,这次还是照老规矩来,只要东西是真的,城南的跑马场、内城的原靖武侯府,还有宝亲王世子新娶的那房小妾都会秘密变成您的东西。”
冯有德闻言双手微微一颤,却仍旧没有松口。
花脸目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沉吟片刻道:“如果大人不满意,那便再加上一条,您的死对头,都察院的洪御史将在半个月内突发疾病而亡!”
冯有德眼皮又是一跳,嘴巴轻轻地张了张,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花脸目中闪过一丝阴霾,冷冷道:“大人,您该明白我们开出的价格已经十分优厚,正所谓贪心不足蛇吞象,要是涨破了肚皮反而不美。”
冯有德猛一跺脚,怒道:“实话告诉你,你说的条件我确实很心动,可是这一次是真的没办法!
徐锐今日刚刚上任,就在方才,我也试探过他的口风,打探那些新式火器图纸的下落,可是徐锐很直接地把我拒绝了,说是此事不用我来操心。
不仅如此,从今往后的所有火器验收都会由他同我一起监督,就算我想暗中偷出一些残渣、用料都做不到,你让我如何帮你办成这些事?”
花脸闻言微微一惊:“你说得可是实话?”
冯有德没好气道:“自然是实话,难道我还会跟钱过不去么?”
花脸双眼微眯,在签押房里来回踱了几步,忧心道:“难道是什么环节出了纰漏,让徐锐有所察觉?”
冯有德摇了摇头:“我们做得十分隐秘,不该出问题才对,而且看徐锐的态度也不像怀疑,可能这批新式武器过于珍贵,这才会加强了保密措施。”
花脸点了点头:“这也有可能,不过如此一来事情便有些棘手了,火器在南北大战之中大放异彩,我军优势荡然无存,王爷已经下了死命令,必须尽快搞到制造火器的技术。”
冯有德道:“你们不是已经拿到一批图纸了么,我想应该足够你交差了吧。”
花脸摇了摇头:“图纸是有,但那些武器若是已经被徐锐淘汰,便没有多大意义,我军在战场上仍旧会十分被动。”
冯有德想了想道:“听说你们在徐锐身边还有颗棋子,为何不用?”
“此事乃是机密,你如何知道?”
花脸双眸一凝,冷声问到。
冯有德目光一瞟,竟是望向了一边的吴主事。
花脸眼中顿时杀意四起,右手食指下意识地微微伸直,露出其形如齿,锋利如刀的指甲。
吴主事被花脸一瞪顿时大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低声求饶道:“大人明鉴,此事的确不是小人泄露出去的。”
冯有德摆摆手道:“不关他的事,我也有我的消息来源,按照惯例,你也不该问吧?”
花脸微微一愣,迅速收回手指,冷笑道:“冯大人好本事,不错我们是有一枚暗棋安插在徐锐身边,可这枚暗棋在南北大战期间活动过于频繁,虽说发挥了重要作用,但也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除此之外,眼下这枚棋子颇受徐锐重用,而且未来还有可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上峰有令,短时间内不得再启用这枚棋子。”
冯有德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这趟差恐怕不好交了。”
花脸摇了摇头:“那倒未必,在下相信冯大人自有手段能让在下得偿所愿。”
冯有德冷笑道:“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你们自己的棋子都舍不得用,本官又怎会傻到为你强出头?”
花脸冷笑道:“大人一定会的,因为眼下咱们早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敢威胁我?”
冯有德双眼微眯,眉头紧皱。
花脸摇了摇头:“不是威胁,只是说句实话而已,你我现在联系过于紧密,要是出了事,谁都跑不了。”
冯有德咬了咬牙,冷哼一声道:“罢了,本官便再想想办法就是!”
花脸摇了摇头:“不是想办法,是志在必得!”
冯有德冷笑道:“本官只能答应你想办法,若是可能惹上麻烦,本官立刻抽身,宁愿和你们玉石俱焚,也不会被你挡枪来使!”
此话说得颇为认真,大有鱼死网破之意,花脸瞳孔一缩,沉默片刻,朝他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等着冯大人的好消息!”
说完,花脸重新戴上斗笠,佝偻下身子,就要转身离开。
“冯大人,说句实话,您究竟是谁的人?”
在走出房门之前,花脸突然停住脚步,疑惑地问了冯有德一句。
冯有德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可说笑了,本官不信合作之前你们会不把本官从头到尾查上一便。”
花脸道:“查自然是查过的……”
冯有德笑道:“既然查过又何必再问?”
花脸摇了摇头:“就是查过才会更加疑惑,您的底子太干净了,干净到让我无法相信,可是您的手段却不像您的底子那么干净,依在下看来,这京城里的事恐怕没有你不知道的吧?”
冯有德笑了起来:“你多虑了,我只不过是个本本分分的小吏而已,自然查不出什么底子,你们暗棋还是把经历花在别的地方比较好,免得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哦,如果是这样自然最好,告辞!”
花脸上下打量了冯有德一眼,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等他们出了签押房,冯有德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眉头上渐渐升起一抹忧色。
第四百四十八章:徐锐的立场
宏威十八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春节过后刚刚开印十日,朝堂上便出了一件大事。
事情的起因是去年末江西布政使上书本省遭受雪灾,请求免去来年的钱粮和赋税。
原本这只是一件小事,内阁复核之后便可直接通过户部做出决断,甚至不用宏威皇帝亲自决策,只用在草拟完诏书之后和其他政务一同向皇帝报备,若皇帝没有不准,便可直接到司礼监用印执行。
可是不知是不是内阁疏忽,这封奏折竟直接递到了宏威皇帝的案头,刚好龙城驸马巡边归来,恰好路过江西。
于是在述职时,宏威皇帝便顺口问起了江西的灾情。
结果龙城驸马一头雾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只能把看到的实情和盘托出,说是来时路上未见暴雪,江西一省的确有雪,不过和京城相比也差不太多。
此言一出,宏威皇帝顿时震怒,立刻召集内阁和御史台详查此事。
不查还好,一查却发现江西近年来风调雨顺,可是却接连以蝗灾、旱灾和雪灾为名,请免了三年的税收。
而江西一省上到布政使,下到县官小吏,所有对朝廷的行文全都表示江西受灾严重,民力薄弱,请免赋税。
这还不算,在东窗事发之前,内阁曾接连派出两波巡查使到江西考察灾情,所得回复也全都是受灾严重,当予以免去钱粮赋税。
更可怕的是,朝廷明明免去了江西两省的钱粮赋税,可是过去三年江西百姓上缴的钱粮却一分不少,金额高达七百万两之多,这笔巨款显然进了赃官的腰包。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江西钱粮大案爆发,震惊朝野。
由于江西省先后三任布政使全都出自太子一党,甚至最后一任就是太子监国之时亲自任命的,辽王集团立刻抓住这个把柄开始攻讦太子。
太子党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在宝亲王亲自出面之下迅速与江西官员撇清关系,已经下狱的三任布政使不敢攀咬,纷纷认罪,只说是自己连同江西官员集体贪墨了这笔款项。
宝亲王的手段不可谓不高,可辽王一党又怎会轻易揭过?
经户部核查,三任布政使所供贪墨银两金额与实际出现巨大差异,文官集团立刻上书,请求派出齐阁老亲自出马继续调查。
这位齐阁老可是文官集团的一大悍将,虽已年近八旬,却是老而弥坚,早年主持过户部、刑部、御史台等多个衙门,像这样的案子无论有什么猫腻,都根本不可能逃过他的法眼。
可就就在齐阁老刚刚被推出来的时候,京城里立刻曝出他家家仆当街行凶,打死良人的案件。
死者乃是朝中某个落魄勋贵的小舅子,苦主抬着棺材围了长兴府,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还不等齐阁老反应过来,都察院又全体上阵,弹劾他驭下不严,品行不端,可怜齐阁老还未领旨出发,便被一堆奏折憋回家里待参。
至此,朝堂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太子党和辽王集团相互攻讦,又接连扯出多起大案,十日之内下狱或回家待参者竟高达百人之多。
眼看时局越加糜烂,隐隐已经有了失去控制的迹象,宏威皇帝终于忍无可忍,含恨出击,以雷霆手段一举革了三十六位涉事的三品以上大员。
紧接着又将江西一应官吏全部严办,三任布政使全部凌迟,家人流放西北。
这还不算,太子因为这场风波,不仅失去了监国之职,而且还被勒令禁足半年,辽王、宝亲王、内阁首辅黄庭之全被训诫,江西窝案终于就此草草落幕。
这一场风波表面上虽然是双方势力对江西一省的窝案角力,实际上却是夺嫡之争的第一次决战性对垒。
自此之后,太子和辽王已经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双方对皇位继承的争夺也不再遮掩,可以算是一次重大转折,彻底拉开了夺嫡之争的序幕。
有意思的是,在这场天下官吏纷纷选边站队的大风波中,却有一小撮人独善其身,首先便是北**界第一人,五军都督府左大都督,武圣洪广利一直闭门谢客,态度不明。
其次,开年之前肖进武便出去巡边,恰好躲过了这场风波。
江西窝案刚刚爆发时,刘异便突发疾病,几至弥留,徐锐立刻将诸事搁下,向宏威皇帝告了长假,日夜不息,陪守榻上。
除此之外,汪顺在此事之中一言不发,无论是御马监还是司礼监都规矩得像头绵羊,一直照章办事,没有丁点僭越。
所以等到事态平息之后,大家才惊愕地发现大魏朝中颇有影响力的新武将集团和宦官集团居然三缄其口,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而经过这次硬碰硬的角逐之后,太子和辽王都发现对自己的实力过于高估,以致最后僵持不下,若想有所突破便得把沉默的势力拉入自己的阵营。
“此次政争,表面上看太子失鹿,王爷大获全胜,可实际上咱们并未毕其功于一役,太子权威虽然受损,却依旧稳如泰山,咱们并未讨得多少便宜。”
辽王的书房之中,吏部尚书汤怀信侃侃而谈,面红耳赤。
户部尚书杜若接过话头道:“怀信此言直指本心,没想到太子一党经历数年削弱,竟还能有这般强大的反击力量,勋贵集团根深蒂固,底蕴太足,之前我等的徐徐图之之策看来还是未到火候。”
辽王点了点头:“二位大人不必如此悲观,此次咱们突然发难,虽说是急了点可江西窝案时不我待,一场角逐下来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太子失去了监国之职后,对咱们的掣肘便要小上许多。”
杜若叹了口气道:“王爷所言不错,可下官担心的却不是此事,俗话说打蛇不死必受其害,这次咱们隐忍多年,一招制敌,最后却是功亏一篑。
眼下咱们所有的隐忍和图谋都暴露了出来,太子一党今后势必更加小心,咱们想要找到良机已是难上加难。
何况太子此次遭难,勋贵集团必定会急于找回场子,重新树立太子威信,相较而言,勋贵集团的势力还是要比咱们大得多。
说不得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咱们都得被勋贵集团压得喘不过气来。”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的脸色都是一变,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爽朗的大笑突然传到众人耳中,众人扭头一看,只见辽王身边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端着茶杯,满脸笑意,丝毫不加掩饰。
“九弟,你为何发笑?”
辽王望向此人,不解地问。
此人正是辽王同父异母的兄弟,排行老九的韩王赵。
韩王今年刚满二十,风华正茂,锐气难挡,见众人朝他望来,没有半分怯场,淡淡笑道:“主动权扔在七哥手中,不知诸位为何这般丧气?”
此言一出,众人对视一眼,不禁愕然。
辽王道:“九弟,你喜欢云游天下,此番刚刚回来,还不知道京中的形势,这次利用江西窝案趁机逼宫太子,可是耗费了咱们数年心血的绝命一击。
原本本王是想就此将太子拉下宝座,最不济也要让他地位大损,可是结果却远远达不到预期。
而相比之下,支持太子的勋贵集团势力更大,咱们此次底牌尽出,拖得久了恐怕时局不利,所以诸位大人才会这般忧心。”
韩王闻言,面不改色,淡淡笑道:“七哥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只要抓住了一个点,便能将所有劣势全部挽回!”
“哦?”
众人闻言顿时大惊。
辽王欣喜地问:“不知九弟所言的那个点究竟是什么,难道还有什么足以扳倒太子的大案不成?”
韩王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大案,而是一个人,他便是徐锐!”
“徐锐?!”
辽王闻言眉头一皱。
韩王笑道:“确切地说,应该是徐锐的立场!”
说到这里,杜若好似明白了什么,双目一瞪:“王爷是说……”
韩王点了点头:“您没猜错,徐锐便是破局的关键,他支持谁,谁就能赢!”
听得此话,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第四百四十九章:自信的韩王
见众人或犹豫、或怀疑,韩王轻笑一声站了起来。
“诸位,恐怕还没看清局面的是你们吧。”
此言一出,汤怀信顿时眉头一皱便要开口。
杜若一把拉住汤怀信的手腕,朝他摇了摇头,然后笑道:“殿下,徐锐的确崛起得很快,但要说他便是夺嫡的关键,未免也太抬举他了吧?”
韩王摇头道:“敢问大人,除了大哥和咱们之外,朝中还有多少势力,多少关键的人呢?”
杜若道:“自然是新的武将集团、宦官集团,至于重要的人,左大都督算一个,封侯之后的刘异、肖进武也勉强有资格,还有便是汪顺和他的阉子阉孙们。”
“这不就是了?”
韩王笑道:“南北大战之后,徐锐虽是小辈,但在武将之中的威信已经无人能及,更何况现在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在求着他的火器,在武将集团中他的话语权已经到了数一数二的地步。
其次,您说能够左右夺嫡之争的人中,刘异与徐锐情同父子,对肖进武有救命之恩,和御马监王顺德、曹安穿一条裤子,上次对太子动手,又拉拢了胡淼。
如果说所有人都是一颗颗珍珠,那徐锐便是一根串起珍珠的线,他的立场足以牵动一大片利益集团跟着他行动。
再者,不知诸位大人发现没有,自泾阳大战后,徐锐回到长兴城开始,他想做的每一件事都做成了,想拉拢的每一个人都拉拢到了。
可他明明动作这么大,这么明显,却没有引起诸位的高度关注,这难道不是他的本事?
更关键的是,谁继位为皇还需父皇说了算,而父皇现在最欣赏,最信任,最喜欢的人又是谁呢?
不错,那个人也是徐锐!
从小到大,本王还从未见过只要能争取到这么一个人,便能争取到这么多势力的好事。
杜大人,现在您还觉得本王抬举徐锐么?”
听到这番话,众人顿时哑口无言,就连杜若和汤怀信也都陷入了沉思。
辽王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九弟看得准,不过本王也早有准备,这些年也算和徐锐存下一些交情,若说要拉拢徐锐,恐怕没人比本王更有优势了!”
韩王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猜七哥之所以那么自信,无非是因为三点,其一,徐锐在西川一事上给了七哥很大的面子;其二,大哥与徐锐交恶;其三,徐锐爱慕青梧。”
辽王被说破心事,也不气恼,反而笑道:“有这三点难道还不够么?”
“当然不够!”
韩王坚决地摇了摇头:“七哥把徐锐看得太简单了,首先,西川一事徐锐与七哥乃是互惠互利,他给您面子,也不过是想办自己的事罢了。
第二,徐锐虽与大哥交恶,但几次交锋其实都留下了余地,听说他派徐安歌找到宝皇叔,说天下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唯有永恒的利益。
也就是说,只要大哥能放下身段,拿出足够的利益和诚意,徐锐未必就不会站到大哥的阵营中去,而一旦徐锐真的帮助大哥夺得皇位,那么先前的那些摩擦也就不叫事儿了。
第三,若徐锐真的成了青梧的驸马,那十有**会因为青梧而亲近七哥,可是我却听说徐锐自南北大战归来之后,不知何故,已经与青梧疏远了很多,这中间会不会有对时局的考量呢?”
听韩王细细解读,辽王的眉头越皱越深,不解道:“九弟说得有道理,可是论交情,论利益本王都比太子强得太多,徐锐又怎么会站到太子那边?”
韩王笑道:“七哥,徐锐的选择很多,父皇有那么多儿子,他未必便只能在您和大哥之间选啊!”
此言一出,辽王顿觉醍醐灌顶,讶异道:“你的意思是……”
韩王点了点头,沉声道:“从眼下的局面来看,的确其他皇子都没有与大哥、七哥一争长短的实力,可没实力并不代表没野心,只要能争取到徐锐的支持,实力不就有了么?”
辽王一惊:“你是说老四!”
韩王笑了起来:“四哥这几年可是风生水起啊,不但把持着刑部,而且频频将自己的心腹往外推,虽说都是些不显眼的位置,一开始并不足以令人警惕。
可是他提拔的曲善存已经从一个小小的刑部主事,爬到了陇西省的布政使,俨然是一方封疆大吏,那个八面玲珑的黄正元不也在七哥你的眼皮子底下成了户部的员外郎么?
谁知道这样的人还有多少?难道不值得引起七哥的注意?
还有,四哥与徐锐相交于微末,对比七哥与徐锐的利益关系,更多了一层交情,如果徐锐真的顾念交情,他也会选择四哥,而不是七哥你。
一旦徐锐真的站到了四哥的阵营之中,那么四哥恐怕立刻就会具备很强的实力,虽然与大哥和七哥相比依旧孱弱了些,但勉强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却已经够了。
到那时,外有星河集团源源不断的财源支撑,内有整个武将集团的摇旗呐喊,恐怕无论是大哥还是七哥都会觉得棘手吧?”
“啪”的一声,辽王突然拍案而起,双眼微微眯着,危险的寒光不停闪烁。
“原来老四也想出来争夺大位,哼,那本王便要看看他有多少斤两!”
韩王摇了摇头:“七哥不必如此,好东西大家都想要,这也怪不得四哥,为今之计便是要阻止徐锐站到四哥的阵营中去,一旦失去了徐锐的支持,四哥便再也没有希望,自然会知难而退。”
“阻止徐锐?”
辽王微微一愣:“听你的分析,徐锐与老四几乎是穿一条裤子,恐怕早就是一丘之貉,这如何阻止得了?”
韩王摇了摇头,笑道:“不然,若徐锐真的站到了四哥的阵营里,他们便一定会在之前的党争之中争取利益,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远远躲开,所以徐锐眼下应该还没有做出决定。”
“哦?!”
辽王闻言心中一喜:“既然如此,本王又该如何争取徐锐?”
韩王笑道:“要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徐锐最在乎的便是星河集团,所以从星河集团入手便可与之接近,但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你担心什么?”
辽王沉声问到。
韩王道:“徐锐此人实在太重要,也太厉害了些,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而一旦争取不成,他便极有可能对七哥的大局造成极大影响。
所以咱们必须做好两手准备,决不能被徐锐用拖字诀争取到太多时间,只要确定他不会站到咱们这边,便要……”
说着,韩王伸出拇指,朝自己的脖子轻轻一划。
辽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九弟说得对,徐锐越是厉害,作为敌人便越是棘手,若他真的不能为我所用,便必须尽快除掉!只是要如何确定他的心意呢?”
韩王点了点头,自信地笑道:“七哥不必忧心,只要让本王与他见上一面,或许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辽王豁然望向韩王,哈哈大笑道:“九弟自小便聪明绝顶,还好哥哥身边有你帮衬,我看呐,你可比徐锐重要多了!”
韩王莞尔一笑:“七哥说笑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不帮你又能帮谁呢?”
第四百五十章:刑罚
宏威十八年二月底,天启卫校场。
徐锐和一干天启卫将领端坐高台之上,神色凝重地望着前方。
十几丈外的刑台上,十六个士卒被五花大绑地按在地上,手臂粗细的军棍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打在他们身上。
几乎每隔一个呼吸便会传来十六声整整齐齐的“啪”“啪”声,声音每响一下,众人的心便猛地颤抖一下。
若是全力打,二十杖便足以要人命,何况这是整整八十军棍,即使行刑的士卒留了力,打完之后这些士卒也得躺上整整三个月。
然而身体的痛苦远远比不上精神的羞辱,因为看着他们行刑的有不少都是亲友,甚至是亲兄弟。
当着成千上万人被扒下裤子,打得哀嚎连连,这既是羞辱他们,也是羞辱和他们同乡的亲友。
礼台周围,天启卫全体士卒整齐列阵,看着这十六个人行刑,他们已经在骄阳之下站了整整一个时辰,焦躁的情绪和头顶的烈日一样,逐渐积蓄着快要爆发的能量。
“刑毕!”
监刑的军令官高呼一声,刑台上的绳索一松,宪兵门立刻松手,结结实实挨了八十军棍的十六个士卒早已奄奄一息,别说爬起来,就是还能呻吟的也没几个。
对面的高台上,一个巨大的喇叭被人推了出来,新任天启卫参谋长林绍东站起身走到喇叭面前大喊。
“事情大家都清楚了,昨天夜里这十六个士卒逃出军营,到长兴城里喝酒闹事,并与同店喝酒的南武卫休憩士卒发生冲突,被人家打成猪头绑了回来!
不尊军纪,丢人现眼,此乃我天启卫建军以来的奇耻大辱!今日大帅监刑,按军纪处其八十军棍,并赶出天启卫,退回原籍,尔等罪卒可有不服?”
“老子不服!”
铁皮卷成的大喇叭将林绍东的喊声传遍全军,那十六个奄奄一息的士卒早已去了半条命,哪还有反对的力气?
可是观刑的士卒有不少同乡,徐锐选兵又尽是刺头,再被头顶的骄阳晒了一个时辰,心情更是糟糕,听到林绍东问可有不服,立刻便有人开口大喊。
“他们出去喝酒是不对,可先动手的却是南武卫的人,现在打也打了,罚了罚了,为何还要将他们逐出天启卫?咱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受气的!”
此言一出,队列之中顿时一阵哗然,说话者的长官脸色一变,连忙骂骂咧咧地冲上去准备修理这只出头鸟。
“慢着!”
林绍东高喝一声,正准备说话,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肩膀。
他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徐锐正一脸阴沉地站在他的身后,他脸上闪过一丝羞恼,狠狠地瞪了下面的士卒一眼,往左边挪了半步,将喇叭让了出来。
士卒们见主帅要说话,顿时安静下来,愣愣望着徐锐,可是总有几个不服管的家伙毫不在意,斜着眼睛往徐锐身上瞟。
徐锐站到喇叭面前,清了清嗓子,冷笑一声:“都说西北民风彪悍,乡里意识极重,本帅算是领教了。”
听徐锐这样说,那几个带头
高喊不服的家伙气焰更是嚣张,鼻孔往天上一翘,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气得几个天启卫的老兵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两脚。
可是徐锐不发话,他们不敢擅自行动,只得用杀人的目光朝那几人望去。
徐锐本人倒是丝毫不在意那几个刺头的态度,冷笑一声,问道:“你们都是西北边军中没人要的刺头,偷奸耍滑,不服管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知道本帅为何要把你们这些废物要来么?”
听到徐锐的这番评价,军阵里传来一阵骚动,不仅是那几个带头的刺头,几乎所有新兵都勃然大怒,只是因为徐锐位高权重,又名声在外,这才没有立刻乱了阵脚。
徐锐鄙夷地扫视全军一眼,冷笑道:“你们以为本帅下令重罚这十六个人,是因为他们不守军纪,喝酒斗殴?”
“不是为此,还能为何?”
先前喊话的那个士卒忍无可忍,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
徐锐哈哈大笑道:“所以说,废物便是废物,你们以为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天启卫,是两次正面击败武陵亲军,四百勇士大破西川二十万叛军的英雄之地!
就在昨晚,这十六个自诩勇士的家伙,因为一个歌姬,与友军士卒争锋吃醋,酿成群殴,最后被人打了不说,还被五花大绑地送了回来!
你们有种逃出军营,有种和人争风吃醋,那便有种把架打赢啊,被人绑了算什么?你们丢得起这个人,我丢不起!”
听到这番话,一众新兵顿时气焰一窒,带头的士卒脸色也不好看,却是硬着头皮道:“对方离军营近,一下子来了两百多号人,咱们只有十六个,打不赢又怎样?”
徐锐闻言冷笑一声:“怎么,对方人多你们就怕了?张阿四,告诉他们,咱们天启卫是怎么打仗的?”
被徐锐点到名的正是那刺头的军官,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天启卫战士,南北大战之后立功受赏,成了从七品的百夫长。
听到徐锐的军令,他立刻伸长脖子,用最大的声音喊道:“宏威十七年,我军六百人与数万武陵亲军于山谷遭遇,无惧之,大战数日,斩敌两千余。
两月后,我军四百余人参与山谷战役,面对十余万武陵亲军主力,无惧之,于关键时迅速进入战场,炮击敌军,彻底扭转战局。
此后又正面硬抗两千黑旗军冲锋,无惧之,数次击退敌军,从容退出战场,帮助大军主力一举击溃南朝主力。
一月后,我军被西川二十万叛军围在山中,无惧之,于正面战斗中阻挡敌军攻势,并取敌帅首级,至敌军群龙无首,迅速将其击溃,彻底光复西川!”
张阿四一口气将天启卫的辉煌战例细数了一遍,说完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那刺头一眼,眼神之中尽是**裸的戏谑和鄙夷。
听完这番话,在看看张阿四那看废物的眼神,新兵们都没了声气,那刺头虽然心中还有不服,却也老脸一红,地下了头。
徐锐朗声道:“听到了?我天启卫向来以少打多,无论对面站着的是一千人,还是二十万人,我们从来不怕,照样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无论是西川叛军还是武陵亲军都一个样。
现在面对区区两百南武卫你们就怕了?就理所当然地被人揍成猪头送回来?
你们扪心自问,他们配得上天启卫这三个字么?
逃营出去喝酒我可以既往不咎,喝完酒和人冲突,我也不在乎,但既然要打,就得给我打赢,要是打不赢,我就不能不在乎!
因为你们是天启卫便必须赢,这是你们的前辈用生命和鲜血捍卫的法则,也是进了这道门便必须遵守的铁律!
听好了,从今往后与友军动手,第一不能抄家伙,伤人命,第二,要是打赢了,捅了天大的篓子本帅都会给你兜着,要是打输了,别管什么理由,自己卷铺盖滚蛋,天启卫不养怂包!
都给本帅记住了!
天启卫这三个字可不是谁都能顶在头上的,全军上下,甚至将来放眼天下,它也是最勇敢,最智慧的军人才配拥有的殊荣!
既然进了这扇营门,从士卒到本帅都必须用生命和鲜血来捍卫这三个字的尊严,谁要是再敢丢天启卫的脸,本帅第一个不放过他!”
说到最后,徐锐的语气变得慷慨激昂,抽出段峰狠狠插在了地上。
新兵们的情绪先是被行刑压抑,接着又被烈日烤得焦躁不安,就在快要爆发的时候,再被徐锐用天启卫的辉煌和特殊连讽带激,自豪感和挫败感混在一起,如水火相遇激烈拼搏。
奔腾的情绪顿时又膨胀数倍,几欲炸裂,好在最后徐锐有给他们开了一扇门,剧烈的情绪便仿佛是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一般立刻奔涌而出。
他们本就是不到三十的热血男儿,谁都愿意不争馒头争口气,激愤之下,随着对天启卫这三个字的认同感飞速上升,羞愧之感也如潮水一般将众人淹没。
而徐锐的表演还未结束,见台下的士卒们咬牙切齿,像憋着一口恶气,徐锐冷哼一声:“李淳何在?”
“末将在!”
一个身形五短,却十分粗壮的汉子立刻抱拳出阵,单膝跪在台下。
他和张阿四一样,也是天启卫的老兵,现在已经成了连长。
徐锐瞟了他一眼道:“犯事的都是你的兵,军法如山,你也逃不了干系!”
李淳抱拳道:“末将御下不严,请受一百军棍!”
徐锐冷笑道:“打你一百军棍,我天启卫的脸面就能回来?”
李淳脸色一白,摇了摇头,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徐锐朗声道:“你们连的士卒丢了天启卫的脸,便要你们亲自挣回来,听好了,本帅令你今晚带上十五个人,再去一趟出事的酒馆,不论你用什么方法,给老子绑两百个南武卫回来!”
“什么?”
李淳豁然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徐锐。
徐锐眉头一皱:“能不能做到?”
李淳这才明白徐锐不是开玩笑,顿时大喜,重重磕头道:“大帅放心,末将一定做到,别说两百个,末将就是端了南武卫,也一定把丢掉的面子挣回来!”
此言一出,整个校场顿时热血沸腾,军中本就好勇斗狠,天启卫选的又都是刺头,这样的应对正合胃口。
新兵们都涨红了脸,嗷嗷叫着要去一雪前耻,刑台上的那十六个士卒更是涕泪横流,懊悔不已。
而这一刻,他们才算真正跨进了天启卫的门槛。
“大帅,咱们知错了,所谓知耻后勇,架打输了咱们认打认罚,今晚我就是豁出命也要打回来,求您别把我弟弟退回去!”
带头的刺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苦苦哀求。
徐锐却是叹了口气道:“军令如山,既然错了便要承担后果,这便是本帅治军的原则,不容践踏!”
说着,徐锐话锋一转,又到:“不过天启卫向来不算旧账,只要他们回到边军好好表现,一定还有机会回到这里,与大家并肩作战!”
“此话当真?”
刺头惊喜地问。
徐锐点了点头:“军中无戏言!”
此言一出,新兵们顿时一阵雀跃,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天启威武”,全军顿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声浪。
“天启威武!”
“天启威武!”
徐锐望着斗志昂扬的士卒们,总算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