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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稻草天师     谋断星河txt下载     谋断星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一章:决战(五)

    火油燃烧的黑烟缓缓升起,让本就阴沉的天空更加压抑,被来回烧灼、践踏的土地就好像灶台里的煤渣,变得又黑又碎。

    在这片土地之上,铺着一层奇形怪状的尸体,有的面容狰狞,有的死死相依,依旧保持着将刀子捅进敌人身体的姿势。

    这些尸体都是来回攻防留下的,前一批死去的人还没有收尸,后一批死者便又在原地倒下,短短几个时辰,尸体便在这片山坡上铺了好几层。

    乌鸦在天空不停地盘旋,发出兴奋的“嘎嘎”声,对于它们来说,这绝对是一场前所未见的盛宴,只是它们的出现却又为这片战场增添了一笔凄凉。

    “大帅,大帅!”

    亲卫统领张啸祁带着仅剩的几个亲兵将池胜伟从尸堆中刨了出来。

    池胜伟长长地喘了口气,剧烈的动作让他一把捂住了小腹。

    他的小腹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那是被一柄长斧砍穿了胸甲所致,万幸的是伤口并不太深,现在已经结痂,暂时没有大碍。

    “本帅昏迷了多长时间?”

    池胜伟喃喃地问。

    张啸祁道:“约莫半刻而已。”

    “半刻……”

    池胜伟脸色一变:“敌人应该马上就会组织人手夺回阵地,快,让兄弟们打起精神,好不容易才拿下这个丘陵,决不能让南朝蛮子轻易地夺回去。”

    闻言,张啸祁摇了摇头道:“池帅,亲卫营只剩我们几个兄弟了,咱们得赶紧撤回去,否则敌人一上来就完了。”

    池胜伟顺着张啸祁望去,只见尸堆上仅仅坐着十几个人,而且个个带伤,目露哀求地望着自己。

    他微微一愣:“前锋营呢,不是和他们汇合了吗?”

    张啸祁脸色一暗:“没有前锋营了,前锋营主将张谦战死,副将李震、王庭录也已经殉国,咱们接到前锋营的时候他们仅剩三十人,而且在方才的一战里也都全死了。”

    “全死了……”

    池胜伟脸色一僵,喃喃道:“五千人的前锋营啊,竟然全都折在这了……”

    说着,他忽然一把抓住张啸祁手腕道:“其他各路人马呢?”

    张啸祁虎目含泪,凄然地道:“末将不知,负责传递消息的亲兵都死了,指挥早已瘫痪,现在咱们虎贲右卫的各路人马即使还在,也都是各自为战。”

    说着,两行豆大的泪珠从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眼眶流下。

    “哭什么!“

    池胜伟怒道:“咱们死伤惨重,难道敌人就能好过?你看之前敌人失去阵地之后立刻便会组织反攻,现在已经过了一刻,他们的回回炮还没有响,说明他们和咱们一样,已经到了极限!

    快起来!眼下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不想死在这里就决不能放弃,战场上一旦放弃就等于自杀,快!”

    张啸祁点了点头,一把擦干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招呼仅剩的十几个亲卫,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冲上来的敌人。

    池胜伟的目光扫过凄凉的战场,在心中默默盘算着失控的战局,喃喃道:“此战想要胜利,便必须拿下眼前的山谷防线,可是承担主攻任务的虎贲右卫已经基本失去了战斗力。

    肖帅啊,你说的援军究竟在哪里?要是援军再不到,这场仗可就要彻底输了,我北国的数百年基业也要一同陪葬在这里了!”

    “前锋营怎么撤下来了?让他们保持攻势,必须冲上这座山头!”

    南线战场上,梁同芳举着手里的长剑,怒气冲冲地望着百米开外的战局,不停地怒喝。

    身边的副将道:“启禀将军,前锋营已经连续冲了三次,敌人的防守太顽强,他们已经快要绷不住了!”

    “绷不住也得绷!”

    梁同芳一把揪住副将的衣领,怒斥道:“咱们必须在战线之上保持压力,否则整条战线都会绷不住,到时候就是一场大溃败!”

    副将苦着脸道:“末将也知此战不容有失,可咱们已经连续打了三个时辰,将士们都已经十分疲惫,有的将士虽然没死,但只要一沾地便累得再也爬不起来,大帅,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放你娘的屁!”

    梁同芳一脚踹在副将胸口,将他踢倒在地,高声道:“当兵吃粮,朝廷养着咱们,就要咱们吃别人吃不了的苦,遇到点困难就退缩,朝廷还要咱们这群胆小鬼干什么?”

    副将被梁同芳说得无地自容,一把抽出早已卷刃的腰刀,猩红的双目之中射出一抹凶光。

    梁同芳双眼微眯,冷笑道:“你要干什么?”

    副将沉声道:“末将不是胆小鬼,既然大帅要咱们拼尽一切,那末将便再带人冲一次!”

    梁同芳没想到副将会这样说,微微一愣。

    副将却咬着牙继续说道:“末将愿立下军令状,这一次若拿不下前面的山头,末将便去陪倒在山坡上的兄弟们,绝不独活,只是战局复杂,眼下我军已然十分被动,望大帅早做打算,不要再一味猛攻!”

    “你……”

    梁同芳闻言一阵愕然,可副将不等他反应,便朝他微微抱拳:“大帅保重,末将去了!”

    说完,他转身便走,留下梁同芳站在一群亲兵之中脸色铁青。

    望着远去的副将,梁同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猛一跺脚,目光向后方的山谷扫去,口中喃喃道:“小侯爷,援军,您的援军究竟在哪里啊?”

    “援军到了吗?”

    中军大营之中,一向最为沉稳的肖进武也急了眼,再也坐不住的他不停地来回踱步,每隔一会儿便会问身边的袁诗远,有没有援军的动向。

    和之前的无数次回答一样,袁诗远沉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肖进武心中一阵烦躁,随手抬起一杯不知是谁的茶水一口喝干,强迫自己冷静下。

    此时帅帐里冷清了许多,所有将领都领命出阵,就连拱卫中军的三万边军都已经出去多时,整个中军完全成了一座空城,只要一两千人突袭至此,便能将堂堂北朝前线核心一举端掉。

    此战已经打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肖进武早已打光了手上的每一张牌,此时完全是在赌命,只要紧绷的战线上出现一个缺口,便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急切地想要看到援军的原因。

    “大帅……”

    袁诗远张了张嘴,本想劝肖进武做好另一手准备,可是他的目光在战场动态图上一扫,看到那乱成一团的战线,便明白大军早已下了最后的赌注,此时想撤已经为时晚矣,无论都么困难,都只能硬着头皮把赌局进行到底。

    他暗自叹了口气,握紧了自己的佩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就是死么,他袁诗远甘愿与国同休,又怎会吝惜一条性命?

    就在此时,一个亲兵突然掀开帐帘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大帅,来了,来了,援军来了!”

    “什么?!”

    此言一出,肖进武和袁诗远顿时精神一震。

    “你说援军到了,在哪,是谁领兵,有多少人?”

    不等袁诗远开口,肖进武便冲到亲兵面前,急切地问。

    亲兵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急道:“斥候,斥候在西北三十里外发现大批人马,点狼烟为号,还不知道是谁领兵,有多少人马。”

    “什么……”

    闻言,肖进武和袁诗远连忙朝战场动态图望去,亲兵们早已按照最新消息,在地图上标注出位置。

    然而,只看了几眼,袁诗远顿时脸色一变。

    “不对,西北乃是战场后方,援军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位置?”

    肖进武沉着脸色道:“那不是咱们的援军,是去而复返的黑旗军!”

    “什么?!”

    袁诗远脸色顿时惨白,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第三百三十二章:决战(六)

    酉时二刻,决战开始后的第七个时辰,太阳渐渐西斜,美丽的余晖从阴沉的云缝之中透出一丝光芒,将整个天空染成了橙黄色。

    若是换个时间,成片的火烧云或许是个不错的景致,但在激烈的战场上,却好似一面巨大的镜子,与地上的鲜血倒影成两片恐怖的血海。

    战斗还在继续,几乎所有的军队都已近疲惫不堪,唯独王懿的中军左卫在出工不出力之下,还保留着充沛的战力。

    此时,这支人马已经从北边的迂回战线上脱身,按照王懿事先拟订的作战计划,迅速朝战场中央靠拢,冲向最关键的山谷防线。

    “将领们的反弹都压下去了吗?”

    战马上,王懿淡淡地问追上来的左猛。

    左猛点了点头:“闹事的将领已经被控制,其他人都知道好歹,不会在此时反对。”

    王懿点了点头:“被控制的将领要优待,他们不过是坚持原则,军中需要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本帅会亲自向他们证明,只有本帅的方法才能扭转乾坤!”

    左猛点了点头,似是有什么心事,想说又不敢说。

    “怎么了?”

    王懿眉头一皱,问了一句。

    “没什么……”

    左猛摇了摇头,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王懿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有心事就说出来,咱们战友多年,何必这般遮遮掩掩?”

    左猛略一沉吟道:“方才听斥候说,我军脱离战线之后,敌人的迂回部队已经穿越我军阵地,直奔中军而去,而守卫中军的三万边军已经被邓禾带上了前线。”

    闻言,王懿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此乃意料之中的结果,牺牲一个肖进武,换取我军的一线生机,否则再这般打下去,咱们四十万大军全都得折在这,孰轻孰重你该明白的。”

    左猛点了点头:“末将明白,大帅不必为末将担心。”

    王懿又瞟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徐锐小儿虽然是个奸佞小人,不过他有一句话说得在理,义不理财,慈不掌兵啊,为了获胜,战场上就该无所不用其极。”

    说完,王懿再不理会挣扎的左猛,打马向前,指挥中军左卫快速进入战场。

    由于开战时童扬主动收缩战场,中军左卫距离山谷防线的距离其实并不远,满打满算不会超过十五里,虽然中间要绕过几处犬牙交错的战场,耽误了些许时间,但总得来说并不会太久。

    然而,就在中军左卫快要接近河谷防线的时候,王懿身边的书记官却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朝着西北方向极目远眺。

    “咦?”

    书记官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王懿偶然发现了他的异样,皱眉问道:“怎么了?”

    书记官指着西北方的一条山谷道:“大帅您开那边,似乎有烟尘。”

    王懿一愣,连忙顺着书记官的手指望去,只见十几里外似乎灰蒙蒙的一片,似乎还真有些像是烟尘。

    他略一沉吟,目光突然落在一旁的巨石上。

    巨石一丈来宽,光秃秃的好像磨盘,而在巨石之上,一些米粒大小的细碎石子偶尔会抖动两下,就好像懒洋洋的飞虫,虽不剧烈,却也算显眼。

    “大地在震,难道是骑兵?”

    王懿目光一凝,突然脸色大变:“不对,震动传得如此之远,一定是大批重甲骑兵,而且就出现在西北方向,难道是黑旗军去而复返?”

    想到此处,王懿豁然大惊,疾呼道:“传我将令,全军立刻停下,就地布防,黑旗军要来了!”

    他没发现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竟然有些走音,身边的亲将领们闻言顿时脸色大变,立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手忙脚乱地开始准备战斗。”

    要说王懿在治军一道之上也不算泛泛之辈,他继任中军左卫指挥使不过短短时日,但这支军队已经初具劲旅之像。

    尽管身后衔尾而至的乃是天下第一强军,但“呜呜”的号角声一起,大军立刻停下脚步,开始从容布防,所有能用上的军械一一出场,兵种站位也算快速合理。

    可王懿望着本该向山谷防线突袭的大军被迫停下脚步,迎战黑旗,却还是满嘴苦涩。

    他不惜擅离职守,放开口子令一万多敌人直接冲向中军,就是为了建立不世功勋,算盘打得精至毫厘,不可谓不神奇。

    若是早走半个时辰,或者黑旗军晚到半个时辰,说不定还真的能让他成就一番伟业。

    可奈何他的运气实在太差,正好遇上了回援的黑旗军,不但所有谋划顷刻间通通破产,自己反倒还成了整个战场的挡箭牌。

    若有的选,北朝诸军自然谁也不想遇上黑旗军,王懿想要保存实力一鸣惊人,心中更是如此算计,可正应了那句老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却反误了卿卿性命。

    中军左卫费劲心机才保留下来的这点战力竟然与黑旗军迎头相撞,莫名其妙地成了整个北朝大军的挡箭牌。

    讽刺的是,也正由于最有战力的中军左卫抵挡在前,在黑旗军突然杀至的时候才没有让整条战线彻底崩溃。

    恐怕王懿自己都没想到,误打误撞之下,他却真的成了这场大战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是这样的方式让他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般顽皮,在你自以为已经掌握住它的时候,它却会突然拐一个大弯,让人徒呼奈何。

    而在战场另一边的山坡上,北朝大军苦等的“援军”终于到了,徐锐僵硬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被亲兵们硬生生抬到了山顶。

    天启四小将张佐烽、林绍东、曹思源、郭盛宝全都围在他的身边,数百天启卫战士也都悉数到齐,正在热火朝天地挖着壕沟。

    “这座山峰不但隐蔽,而且还能鸟瞰整个战场,最关键的是距离山谷防线竟然如此之近,曹将军的地形侦查能力当真越来越厉害了。”

    郭盛宝趴在峭壁上,一边望着对面的山谷,一边朝身边的曹思源说到。

    曹思源翻了个白眼:“恭维的话就不用说了,快把你的脑袋缩回来,若是让敌人发觉,咱们这几日的苦工便要全都白费。”

    郭盛宝哈哈一笑,连忙从峭壁上缩了回来,笑道:“放心,功夫都让你们下了,一会儿就该我老郭表演,绝不会让你们失望便是。”

    曹思源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等打赢了这一仗,我在问天阁摆酒给你庆功,不管多贵都任你点。”

    “真的?”

    郭盛宝搓了搓手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哟,到时候你别耍赖便是。”

    曹思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去长兴城打听打听,我小阎王曹思源什么时候耍过赖?”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十分轻松,似乎丝毫不在意下方激战正酣的战事。

    站在徐锐身后的张佐烽可就没他们这般好的心情了,他此刻眉头紧锁,愁容满面。

    “没想到黑旗军竟然真如大帅所料去而复返,眼下我军快要撑不住了,大帅……”

    张佐烽本想央求徐锐,却被林绍东拦了下来。

    林绍东无奈地摇了摇头:“张将军,肖进武大帅是你的恩人,大家都知道,也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计策你是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一旦我们暴露便是前功尽弃,这场大战也就提前结束了。”

    张佐烽闻言顿时脸色一暗,他当然知道这些利害,可下面正在苦战的可是肖进武,让他如何能静得下心呢?

    “人力有时而穷,事到如今咱们只能做好自己的事,剩下的便交给天命吧,想多了反倒是累赘。”

    椅子上的徐锐很想拍拍张佐烽的肩膀,安慰他几句,可奈何他现在还是僵尸一个,连动动手指都不行,也只能把心中所想说给他听,就是不知能不能令他安心。

第三百三十三章:决战(七)

    酉时六刻,战斗还远未结束,这场血与火的血腥洗礼注定还要继续,而在此时,因为黑旗军与中军左卫接战,战场变得更加残酷。

    虽然已经提前做了准备,但一来时间太过仓促,二来黑旗军的强悍战力大大超出了王懿的预料,双方的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立刻分出胜负。

    对于黑旗军来说,他们的目的自然便是消除眼前的一切阻碍,如利箭一般直插敌军心脏,眼前的中军左卫只是他们任务清单上的小小一笔。

    而对于王懿和中军左卫来说,这一战不但事关生死存亡,更是与王懿本人在军界、政界的前途挂钩。

    这一战若是败了,他王懿就算能活下来,恐怕也逃不掉一个临阵脱逃,作战不利的罪名,所有的前途立刻就会烟消云散。

    有时候失去前途远比单纯的死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所以虽然是迫不得已,但王懿也拿出了决死之心来打这一仗。

    然而战况的发展却一如既往地超出了他的预料,黑旗军先声夺人,靠着强悍的冲击力,一上来便打了中军左卫一个措手不及。

    最前方的三道防线几乎在顷刻之间便土崩瓦解,所幸他们学着梁同芳,在防线之后仓促挖了几条壕沟,阻挡黑旗军前进的脚步。

    时间太紧,壕沟挖得不深,遇到优良些的战马轻轻松松就能跃过去,然而对于人马皆是重甲的黑旗军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能够驮着至少一百多五十多公斤的人和甲来回奔袭本就很不容易,还要指望战马能一跃数仗,未免也太不现实。

    所以,小小的壕沟便如同天堑一般横在黑旗军面前,让他们根本无法跨越一步。

    在折损了数十人之后,金贵的黑旗军中立刻呼哨四起,打算折返回来,重新找路,绕过这条防线。

    王懿利用这个空隙,立刻调兵遣将,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绝不让黑旗军轻易机动。

    黑旗军人数虽少,但最不怕的就是包围,既然敌人蜂拥而至,他们便立刻改变了作战目的,就地发起攻势,打算直接消灭中军左卫的有生力量。

    这样的战法立刻奏效,黑旗军不但武装到牙齿,配备多种兵器和强悍战马,而且士卒也是万里挑一,无一不是善战的高手。

    与刚刚重建仅仅两年的菜鸟交手,高下立判。

    黑旗军将海啸战法运用的淋漓尽致,大军化整为零,三五骑随意成组,在地方军阵之中到处肆虐,所有的作战组合都可分可合,如同一把把匕首,将中军左卫的步兵阵线切得七零八碎。

    与泾阳之战时徐锐面对黑旗军的时候不同,当时三千黑旗军的目的是为了正面击溃北武卫,所以并没有真的亮出屠刀,所以当时军阵虽被击溃,但其实伤亡没有预想得那么大。

    而这一次则不痛,黑旗军就是为了杀人,步兵军阵一旦被破,士卒们立刻就会变成待宰的羔羊,乱作一团,被到处飞驰的黑旗军就地掩杀。

    而中军左卫又缺乏能够击破重甲的强弓或强弩,面对来去如风的黑旗军,想要碰到他们本就很难,就算真的砍中,无论是战刀还是长矛,都无法洞穿对手的防御。

    唯一的办法就是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用绳索或者直接扑上去把马上的骑兵拉下来,浑身重甲的骑兵一旦失去了战马的机动性,便会像铁罐头一样容易对付。

    然而黑旗军如此老辣,如何会不知道自己的弱点?

    恰恰相反,在无数的战火历练之下,他们早就了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应对之策,中军左卫想要拉人下马不是不行,只是得付出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

    正常情况下,为了拉一个黑旗士卒下马,中军左卫至少得损失十三四个士卒,而要破开下马后的黑旗军士卒重甲,又得搭上四五条人命。

    粗略一算,一个黑旗军士卒竟能换掉自身数量近二十倍的伤亡,这如何能不令王懿肉疼?

    王懿看着如此不利的战局,心中苦楚无人能够体会,这支中军左卫便是他往上爬的本钱,他比任何人都要珍惜,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人命往里填,因为若他收手只会输得更惨。

    此时王懿倒是想祈祷肖进武承诺的援军真的存在,可他早已将肖进武的话当成了稳住诸将的谎言。

    眼下战况如此不利,却还是不见援军的踪影,更是令他坚信自己的判断绝对正确,也正是因此,他心中的绝望之感也越来越强。

    山顶之上,张佐烽高高鸟瞰战场,中军左卫和黑旗军距离他不过数里之遥,一切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犹如油煎一般难熬。

    “大帅!中军左卫快要撑不住了!”

    张佐烽急切地回头呼唤徐锐,语气里已经有了一丝哭腔。

    一旦中军左卫这棵救命稻草真的崩溃,整个战局便再也难以挽回,就算徐锐真的是天神下凡,也只能徒呼奈何。

    然而,徐锐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本就僵硬的面孔更是将“面无表情”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林绍东、曹思源和郭盛宝三人就站在徐锐身边,他们同样没有说话,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没有。

    该说的话先前已经说过了很多遍,利害关系也早已阐明。

    天启卫这支利箭只有一击的机会,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张佐烽自己其实也明白,只是此刻他因为肖进武的缘故已经乱了心境,身为他的亲密战友,也只能用最后一丝理智试图唤醒他的冷静。

    只不过这一切显然都是徒劳,宏威十七年的张佐烽依然稚嫩得可笑,不仅是他,就连天启卫的其他三位小将,以及徐锐这个年轻的统帅也绝非无懈可击。

    或许正是这一次又一次地经历血与火的磨砺,才能让他们迅速走向成熟。

    而在战局中心,肖进武要面对的危机远远不是突然到来的黑旗军这般简单,就在黑旗军与中军左卫的战斗进入白热化的时候,一个传令兵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帅帐。

    半个时辰以前,战场动态图更新所需的信息传递人员便出现了大量伤亡,早已做不到实时掌控战场动态,这也是运用人力更新战场动态的弊端之一。

    肖进武的目光终于从战场动态图上挪开,望向那个传令兵,语气平静地说:“讲吧,又有什么坏消息。”

    传令兵被大帅的镇定感染,心中惊慌稍定,但一想起那个消息又是面如土色。

    “大帅,有支敌军正向中军奔来,人数大约有一万之众。”

    “什么?!”

    袁诗远闻言大惊失色,眼下中军大营根本就是一座空城,原本还有三千亲卫营的护卫,也因为各条战线吃紧,被高德勇带走了两千多人驰援前线。

    眼下整个大营仅剩三百多人,还是包括一众后勤人员,真正能战之人少只有少,又要如何抵挡这突如其来的一万敌军?

    “哪来的,他们是从哪来的?”

    袁诗远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

    肖进武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整条战线已是到处漏水,随便哪个地方都有可能冲出万把敌人,何况中军左卫既然出现在黑旗军面前,那么你猜他们原本的对手会在哪里?”

    “是王懿,这个狗日的!”

    袁诗远终于醒悟过来,大骂王懿。

    肖进武却是摇了摇头,缓缓抽出腰间长刀,朝帅帐外走去。

第三百三十四章:决战(八)

    帅帐之外,所有士卒无论负责是否司职作战,都已经拿起武器,围拢到帅帐周围,几个亲卫正在给大家分配任务,讲解情况。

    见到肖进武走出帅帐,士卒们连忙停下手里的活计,朝肖进武行礼,肖进武则朝众人点头示意,朗声道:“多谢诸位在这种时候还能不离不弃,奋起反抗,本帅与你们共存亡,绝不会后退一步!”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却让在场的士卒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帅一心为国,我等愿誓死追随大帅!”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士卒们立刻齐声高呼,声音里少了几分雄壮,却多了一丝决死之心。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北国男儿有血有肉,即使身处绝境依旧死战不退,肖进武心中感动,视线微微有些模糊。

    “好好好,你们都是我北国的好儿郎,就算只是为了你们,我肖进武把这条命送在这里也是值得!”

    他低声嘀咕了一句,强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再度变得坚毅起来。

    这时候袁诗远也握着剑走出了帅帐,在肖进武身后站定,虽然他什么话也没说,但那意思和在场的士卒一般无二。

    肖进武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朝远方看了一眼,就在几里之外已经能看清敌人的模样,还好在之前的防御战中他们损失了不少战马,眼下来的都是步兵,不然此刻怕是早已冲到了众人面前。

    “援军还是没有消息吗?”

    肖进武又问了袁诗远一句。

    袁诗远苦涩地摇了摇头,愤愤道:“徐锐小儿误我大军,他在几个锦囊里都提到援军必至,大帅才会陪他赌上一场,没想到说好的援军到了现在还不到,我大魏若是亡国,他便是第一罪人!”

    肖进武摇了摇头:“不要这样说他,徐锐毕竟是人不是神,国难当头,他能站出来已经难能可贵,而且战局不是在朝着他料想的方向发展么,他的才能已经很令人叹为观止了。

    只不过战场之上,一切瞬息万变,又有谁能保证一点纰漏都不会出?即便徐锐他自己不犯错,那别人呢?

    援军只要因为一场暴雨,迟上三个时辰赶到,便会造成如此可怕的后果,你也是久在军中之人,当明白这种事的。”

    袁诗远点了点头:“下官自然知道此事无可避免,可就是难受,明明大帅为了这个计策做到了分毫不差,明明将士们拼尽了全力,明明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可就是因为援军未至,到头来还是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肖进武苦笑摇头,他和袁诗远一样遗憾,却比袁诗远多了一份坦然,此战他已竭尽全力,不说没有遗憾,但能做的几乎都做了,既然天命如此,他也不会怨天尤人。

    敌人的大军越来越近,众人已经听见了“隆隆”的脚步,眼睛尖一些的,甚至能够看到敌人脸上狰狞的神色。

    肖进武咬了咬牙,举起长剑对袁诗远说道:“没想到死战之时竟是你这么个文人陪在本帅身边,一会儿打起来你尽量躲在本帅身后,别死得太早,免得本帅临死之前还要为你伤心。”

    袁诗远被肖进武的玩笑激得笑了起来,朗声道:“大帅不必这般小看下官,下官虽是文人,却也是习过武的,就算不如大帅这等武圣弟子,拉一两个垫背还是不成问题,反倒是大帅要小心了,您现在一身帅袍,一会儿定然是众矢之的,说不定下官还要为大帅伤心。”

    听到此话,肖进武顿时哈哈大笑,一股豪迈之气油然而生,朗声道:“好,既然如此,那咱们便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痛痛快快地走完最后一程,也不枉做了这一世军人!”

    “下官愿追随大帅黄泉再战!”

    袁诗远持剑高呼。

    “我等愿追随大帅黄泉再战!”

    在场所有士卒被二人感动,齐声高呼。

    肖进武点了点头,望着仅有咫尺之遥的敌军高呼道:“来吧,杀!”

    从上往下看,南朝大军仿佛一股滔天巨浪,以泰山压顶之势狠狠拍向空旷的中军大营,而帅帐外的这数百人连一颗礁石都算不上,顶多就是几只脆弱得贝壳而已。

    可以想见,当巨浪袭来的时候,这些脆弱得贝壳恐怕瞬间便会被淹没、碾碎。

    然而,肖进武却浑然不惧,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敌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转眼便已经冲进大营,越过杂乱的营房,朝中军冲来,一切看似已成定局。

    “报!”

    就在此时,肖进武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众人茫然转头,竟是先前到帅帐里奏报的最后一个传令兵。

    肖进武还以为他胆怯溜走,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报,我军东北方发现大队人马,不知所属!”

    此言一出,仿佛整个战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愣望着这个传令兵。

    传令兵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肖进武终于回过神来。

    “东北,东北方应该没有敌人才对,难道是……”

    他心中一惊,还没等说出最后的结论,前面的亲卫突然高喊:“大帅,敌人到了!”

    肖进武豁然回头,只见敌军已经冲到了中军大帐,如潮水一般将自己吞没。

    “呜呜!!!”

    雄壮的号角声骤然响起,但这一次并不是在敌人的阵中,而是在大营之后。

    “是我军的号角,进攻的号角,援军到了!”

    袁诗远立刻听出号角的含义,当即大喜。

    然而肖进武已经没功夫回答他的话,数百士卒组成的临时防线几乎立刻就被敌军冲垮,肖进武已经与敌人战作一团,根本无法分心。

    而袁诗远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也立刻就被敌人淹没,同时要对付四五个士卒,令他根本没有分心他顾的可能。

    “呜呜!!”

    号角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终于一个骑兵从身后的树林里钻了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不过眨眼的功夫,无数骑兵飞奔而至,犹如另一股洪流与敌军撞到了一起。

    “末将乃龙骧左卫前锋将军安成仁,率领一万骑兵驰援肖大帅,刘异将军率领十五万东南大军紧随其后,马上便到!”

    一个黑甲将军纵马跃入地阵,一边冲杀,一边高喊。

    “援军,真的是援军,援军终于到了!”

    袁诗远挥舞长剑逼退敌人,喜极而泣,情难自胜。

    骑兵冲锋何等强悍,即使寂灭军再厉害也不可能以步兵硬撼骑兵,更何况寂灭军先是与中军左卫大战了三个时辰,后来又全力冲向中军,早已疲惫不堪,战斗力下降得十分厉害。

    只是短短的一瞬,寂灭军便被北朝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帅帐附近的的敌人便已经被强悍的骑兵逼退,还活着的北朝士卒无不劫后余生,恍如隔世。

    眼看就要到来的灭顶之灾竟然顷刻间冰消雪融,任谁都忍不住想要大声欢呼。

    然而肖进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不喜反忧,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所谓的援军竟然会是驻守东南的刘异大军,怪不得徐锐几次提到援军都是语焉不详,要是早让肖进武知道内幕,他说什么都不会答应。

    原因很简单,刘异大军从东南调往西南,动静必然巨大,武陵王拥有这么多耳目,就算再迟钝也会立刻发现。

    只要等刘异的大军一走,远在北齐的数十万南朝精锐便可趁虚而入,从东边直取京城,如此一来,他们在西线的苦战就将变得毫无意义。

    “徐锐啊徐锐,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还有刘老将军,他怎么会陪着徐锐一起胡闹?”

    肖进武看着眼前的援军,心急如焚。

第三百三十五章:决战(九)

    刘异的十几万生力军一到,便马不停蹄地接管战场,继续对濒临崩溃的敌军战线发动猛攻,许多将棋甚至还没入营便直接冲上前线。

    然而肖进武却没有去管战斗的形势,而是在中军大营焦急地等待刘异。

    “属下参见肖帅!”

    半个时辰之后援军之中终于出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肖进武在任东南战线主帅时的属下将领,而此时他们是刘异的部下,只要看到他们便知道刘异已经到了。

    “带我去见刘帅!”

    肖进武丝毫不理会纷纷上前见礼的将军们,逮住其中一人,冷冷地说。

    众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启禀肖帅,刘帅正在指挥全军投入战场,恐怕您得稍候片刻。”

    此时东南战线的援军刚到便立刻投入战场,十几万人的战斗不能出一点岔子,自然是有忙不完的事,倒不是刘异有心摆谱。

    肖进武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心急如焚,哪有闲心等下去?

    举目一望,只见刘异的帅旗正在缓缓朝中军大营而来,肖进武一咬牙,快步朝那帅旗迎去。

    “肖帅,肖帅?!”

    身边的几位将领见肖进武一声不吭,似是怒气冲冲,都不禁十分奇怪,接连唤了他几声。

    可肖进武谁也不理,只是见帅旗离他已经不远,干脆放开嗓子吼道:“圣上钦封北朝前线主帅肖进武请见刘老将军!”

    成队的士卒们从肖进武身边擦身而过,行色匆匆,他们都是领了进攻命令的,自然不会停下脚步,忽然听见肖进武这般喧哗,忍不住纷纷侧目。

    被人当猴子看,却根本无人理会,肖进武咬了咬牙,又喊道:“刘异,你出来,我要见你!”

    “肖帅,刘老将军真的在忙,他老人家早就吩咐过,请您稍候片刻,他安排完战事便立刻来帅帐见您。”

    几个将领见肖进武竟完全不顾军纪,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急事要见刘异,纷纷上前劝阻。

    肖进武却是猛一跺脚道:“我能等,战事不能等,大魏不能等!”

    “嚎什么,阵前喧哗乃是军中大忌,身为大军主帅罪加一等,你以为自己是圣上钦封的前线主帅,本帅的军法就用不到你身上了?”

    就在此时,兵将之中突然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

    密密麻麻的人流好似水帘遇到礁石一般分成两股,让出了中间的通道,刘异沉着脸色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众将领。

    “行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你们去吧,谁要是敢在战场上后退一步便提头来见!”

    刘异刮了肖进武一眼,对身后的将领们说到。

    “末将遵命!”

    众将立刻抱拳领命,然后朝肖进武打了个招呼,便纷纷散去,各领本部人马按计划发动进攻。

    等众将渐渐散去,刘异才把目光转回肖进武身上,没好气地道:“肖大帅好大的架子,老夫不远万里驰援而来,好茶好酒没有也就算了,怎的连句好话都不会说了?”

    肖进武也知道方才在刘异大军之中直呼其名有碍刘异威信,算是极大的冒犯,可事急从权,他也管不得那么多。

    见附近人多口杂,他几步冲到刘异面前,一把拉住刘异的手腕,将他往旁边带了几步。

    这也是二人做了多年战友,又同是北朝重要将领,关系亲密无间,否则便又是一个僭越之举。

    “今日你上窜下跳,到底想说什么?”

    二人离开人群,身后的诸将自然不会跟来,刘异这才甩开肖进武的手,怒气冲冲地问了一句。

    肖进武脸上也闪过一丝愠怒,低声道:“你带了多少人来?”

    刘异理所当然道:“自然是能带多少便带多少,这是与武陵亲军作战,难道本帅还敢有所保留?”

    肖进武呼吸一窒:“这么说来,东南战线果真已是一座空城?”

    刘异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除了一线的边军之外,东南千里防线之后没有一兵一卒,的确已经是一座大大的空城。”

    “你!”

    肖进武脸色一变,最后的一点侥幸也完全破灭,怒道:“你把东南战线的人都带来,若那数十万南朝大军从东南发动突袭,我等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大魏亡国?”

    刘异瞟了急切的肖进武一眼,冷哼道:“本帅还不是学你肖大帅的做派,之前也不知道是谁先斩后奏,从东南抽掉了九万大军开辟这西南战场。”

    肖进武被刘异一句话堵了回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若说抛下东南战线他便是那个开先河的人,现在又哪有立场来指责刘异?

    见肖进武好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刘异又道:“本帅知道你是担心东南战局,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说着,刘异脸色一肃,问道:“我问你,若本帅不来,你的四十万大军有没有把握战胜武陵亲军?”

    肖进武摇了摇头。

    刘异又问:“那老夫独自维持西线,就凭手上这十几万人,能不能守得住南朝那数十万精锐?”

    肖进武一愣,又摇了摇头。

    刘异两手一摊:“这不就是了,既然分兵之后两边都赢不了,为何不集中优势兵力,先击溃一个方向的敌军,然后再迅速转向,击溃另一路敌军?这样岂不是两边都能打赢?”

    “道理是这是个道理,可是……”

    肖进武摇了摇头,终于开了口,可话还没说两句,便被刘异打断。

    “没什么可是,你是想说咱们用大魏的国运来赌太冒险,可眼下的形势你比谁都清楚,若此时不赌,难道要等输光赌注的时候再来赌么?”

    肖进武又是一愕,便听刘异叹了口气道:“说到赌,老夫的胆子还是太小了点,告诉你吧,徐锐那小子给老夫定下的第一计是直接突袭南朝国都,逼迫南朝大军回援。

    只是即便南朝主力远征在外,但国内仍有数十万驻军,而且你的西线战事又吃紧,老夫若有个闪失便是亡国灭种,实在不敢赌这么大。

    否则现在老夫便不是在你的大营里,而是在南朝国都之下了!”

    “什么……”

    肖进武目光一凝,哑然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确是那小子的风格,放着国中的数十万南朝大军不管,反而突袭北朝,怕是也只有那小子敢打这样的仗。”

    刘异拍了拍肖进武的肩膀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现在大军已经到了,想这些也没用,还是好好琢磨琢磨该如何打这场仗吧。

    本帅估计李光祖那边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咱们眼下必须尽快解决寂灭军和黑旗军,否则等犀角军腾出手来,战局又要陷入僵持。

    那样一来,不但老夫驰援而来没有半点意义,而且一旦你我两支大军都被拖在此处,身在北齐的那数十万南朝精锐便再没人管,到时候才是真正的灾难。”

    肖进武叹了口气,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就在此时,一个传令兵急吼吼地冲了过来,高声道:“启禀二位大帅,黑旗军已经击溃王懿部,此刻正朝我中军而来,诸将请求二位大帅定计!”

    “什么,王懿也败了?才一个时辰而已,怎么会这么快?!”

    肖进武闻言微微一惊,下意识望向刘异,此刻他手上的牌早就打光了,想要扼制住黑旗军,便只能指望刘异的援军。

    刘异皱眉道:“看着我干什么,你是圣上钦封的前线主帅,我们自然都要听你调遣!”

    有这句话,肖进武顿时心下大定,朝刘异拱了拱手道:“多谢刘帅,如此便请移步帅帐,同本帅一起指挥全军!”

    刘异也不扭捏,点了点头,和肖进武联袂向中军大营行去,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决战终于到了决定胜负的最后时刻。

第三百三十六章:决战(十)

    “报!”

    帅帐之中,肖进武高座上首,刘异则侧坐在副帅的位置,传令兵们接踵而至,将战场上的最新战况一一报来,得到了最近的战报,本已陷入迟滞的战场动态图竟又慢慢恢复了生机。

    “启禀大帅,黑旗军接连击破我军三条防线,我军未能集结优势兵力,按照计划猛攻敌军山谷防线。”

    袁诗远从传令兵手中接过战报,挥了挥手让他退下,然后将战报递到了肖进武面前。

    肖进武打开战报看了一眼,正要将其递给一旁的刘异,却见刘异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战场动态图,似乎有些出神。

    作为过来人,肖进武一见刘异的模样便知他定然没在徐锐那里真正见过此物的妙用,笑道:“刘老将军近水流台先得月,怎么,徐锐没有免费给您一份战场动态系统么?”

    肖进武故意把“免费”两个字咬得很重,似有玩笑之意。

    刘异摇了摇头:“这小兔崽子大概是存心,只是顺口提了一句,说是有张地图能根据战场形势实时变化,老夫只以为他小子又想拿我开涮,哪肯信他?

    没想到此物竟然这般神奇,真正可让咱们这些主帅对战场情况一目了然,简直堪称神器,等此战之后说什么也要从那小子那搞上一套。”

    闻言,肖进武又想起当年为了这套系统被徐锐敲诈的惨状,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只铁公鸡。

    他要真想让刘异重视这套系统有的是办法,随口一提的意思便是压根不想引起你的重视,但又装模作样地说过一句,等刘异发现此物的妙用之后还找不到他的不是。

    徐锐这小子,果真是一毛不拔!

    默默在心中腹诽了一句,肖进武连忙将这些纷乱的情绪抛开,将战报递给了刘异道:“原本寂灭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但黑旗军一来情况就逆转了。

    本帅倒是不担心黑旗军能迅速击溃十几万生力军,只是有他们左突右支,寂灭军便能得到喘息的时间,那条决定胜负的山谷防线压力也会骤减,咱们拖不起啊。”

    刘异接过战报,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回了战场动态图道:“敌人战力比咱们强,依托阵地防守更是厉害,想要取得此战胜利,便要将敌人彻底赶出防御阵地。

    黑旗军虽然强悍,但他们来去如风,只攻不守,真正负责防御阵地的是寂灭军,而战胜寂灭军的关键又是山谷防线。

    所以派人暂时拖住黑旗军的脚步,继续猛攻山谷防线才是上上之策,也是我军快速决胜的唯一方法。”

    肖进武点了点头:“刘帅所言极是,传我将令……”

    “报,李光祖将军的信使到了!”

    就在肖进武准备下令之时,一个传令兵冲进帅帐,高声禀报。

    肖进武脸色一变,豁然起身:“人在哪里?快让他进来!”

    李光祖和郭傅在西线战场上用九万人马拖住了犀角军整整数日,但他们也被犀角军团团包围,已经与大营失去了联系,没人知道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

    此时大战已到关键时刻,就算不考虑那九万将士的生死,西线战场本身也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之一,肖进武自然十分重视,立刻便命人将信使带来。

    信使乃是李光祖的斥候统领,进入帅帐的时候已经几近虚脱,几乎是被两个亲卫架着肩膀抬进来的。

    他一见肖进武,混浊的双目顿时冒出一缕神彩,挣扎着从亲兵手中滑了下来,重重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大帅,末将张寿受李光祖将军所托,求大帅救救长兴卫吧。”

    说着,张寿从早已破碎的衣甲之中抽出一封密信,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袁诗远沉着脸色取过密信交给肖进武,肖进武略微检查火漆没有破损,便连忙拆开仔细看了起来啦。

    密信是用北朝的一种少数名族方言写的,这种方言按照某种特殊的解读方式排列就会得出新的意思,所以常被北朝军中当作密码。

    这封仅有短短数百字的密信上,真正能被解读出意义的其实只有一句话:“南北长兴卫危在旦夕,大帅请早做打算!”

    肖进武脸色一变,将密信递给刘异,问张寿道:“你是何时出发的,西线大军情况如何?”

    张寿喝下亲卫递来的一杯茶水,嗓子终于滋润了些,勉强开口道:“启禀大帅,末将是昨日卯时出发,一共七十二个斥候从深山绕道,中间遇上了几股敌军,只有末将一人侥幸逃过一劫。

    末将走的时候北长兴卫指挥使郭傅及以下半数军官全部阵亡,军队损失过半,北长兴卫数次被敌人打散,李光祖将军艰难整军之后依旧顽强抵抗,只不过已经坚持不了多久。

    万幸我军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却也在大军背面打通了一个出口,李光祖将军率领剩下的残部向北脱离战场,并派我等向大帅求援。”

    “什么,这么说从昨日卯时开始,犀角军便已经失去了南北长兴卫的牵制?”

    肖进武大惊失色,刘异和袁诗远的神色也凝重起来。

    张寿点了点头:“大帅,李将军和郭将军已经竭尽全力,请大帅速速发兵救援,否则南北长兴卫危矣!”

    肖进武沉着脸没有说话,袁诗远连忙朝亲卫挥了挥手道:“速带张将军下去休息,发兵之事大帅自有定夺!”

    张寿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亲兵们却已经将他架了出去。

    等他一走,肖进武连忙一个健步冲到战场态势图面前仔细一起看,一拳砸在帅案之上。

    “怪不得黑旗军敢半路转回,原来犀角军早已脱离了我军控制,除非对面的主帅是傻子,否则犀角军此刻一定已在飞速赶来的路上!”

    他倒不担心南北长兴卫的安危,有了这边的主战场,只要李光祖他们已经突围而出,犀角军必然不会再去管他们。

    刘异也凑到地图边稍稍一看,脸色顿时冷若冰霜。

    “从昨日卯时到现在,恐怕留给咱们的时候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说着,刘异朝帐外看了看道:“眼下天色渐晚,再有大半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必须准备夜战了。”

    肖进武摇了摇头:“没有夜战了……”

    他指着地图说到:“刘帅请看我军的位置,北面环山,南面挨着沼泽,西面又是寂灭军的防线,只有东面一条后路。

    而以犀角军的机动性,若是不管不顾地全速赶来,骑兵部队现在就该到了,若本帅所料不错,他们之所以现在还未赶到,定是绕了个大圈子,想要包抄我军后路。

    若是天黑之前咱们再无法攻破山谷防线,便会被犀角军堵上这唯一的后路,到时候咱们便会反过来被武陵亲军包围。

    眼下我军疲惫不堪,士气低落,一旦被包围只怕会立刻四面楚歌,迅速崩盘。”

    听到肖进武的话,刘异的脸色一沉,目光锐利起来。

第三百三十七章:决战(十一)

    “杀!!”

    池胜伟一刀劈下,粘稠的鲜血顿时溅了他一脸,可他没有时间去擦,顺势踢出一脚,将眼前的敌人踹飞两步。

    打了大半日,他手中的长刀早已卷刃,事实上这已经是他换的第四把刀了,可无论怎么换,结果却都是一样的,锋利的腰刀在铁与肉的摩擦之下迅速卷刃。

    现在他手中的长刀砍在敌人身上已经不疼不痒,就好像方才那一刀明明砍在敌人颈间,正常情况下应该能干脆利落地收下一颗脑袋,但实际上却只留下了一条不大不小的伤口。

    而被他先砍后踹的那个南朝士卒竟然捂着伤口,晃晃悠悠地又站了起来,几个战友立刻拖着他往后方逃窜。

    “哪里走?!”

    池胜伟虎吼一声,就要追上去结果了他。

    可声音一出,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早已喊破,此时的声音细弱蚊吟,别说带着那么一两分威势,就是想让人听清楚都难。

    更糟糕的是,他的体力严重透支,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迈出一步都必须用意志去和身体搏斗。

    毕竟是年过半百的人,这位堂堂的正三品高官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在一线冲杀,能打到现在还要得益于年轻时打下的深厚底子。

    “攻势不能停,停下来就完了……”

    他默念着这句话,恍恍惚惚地往前走,重新握紧了手里的长刀。

    “大帅小心!”

    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关切的声音。

    池胜伟猛然回头,只见几个寂灭军的士卒不知什么时候从侧翼摸了上来,两柄锋利的长枪齐齐刺向他的胸口。

    他怒吼一声,咬着牙回刀一挑,腰刀在他手上转了个圈,猛地将其中一柄长枪磕飞,然而严重脱力之下,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对刺向胸口的另一柄长枪,他已经无可奈何。

    “就这么结束了么……”

    这一刹那,池胜伟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大帅!”

    还是那个关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一个年轻的身体倒在了他的怀中,那柄本该刺进自己心窝的长枪将这个年轻的身体捅了个对穿。

    好不容易,他才从恍惚之中清醒了几分,这才发现倒在他怀里的这个人,也是方在提醒他小心的人,正是他最喜欢的亲卫段辰。

    段辰从十四岁从军开始便一直是他的亲卫,跟着他走南闯北,历经大小战役十余场,比真正的父子还要亲上三分。

    “三儿!”

    池胜伟惊呼一声,喊着段辰的小名。

    段辰靠在池胜伟怀里,满口鲜血,手掌紧紧抓住池胜伟的手腕道:“大帅冲得……冲得太快,但身后……身后永远都有咱们亲卫营……”

    池胜伟一抬头,只见最后几个亲卫营的士卒和其他各路人马已经蜂拥而上,将偷袭他们的寂灭军士卒剁成了几截。

    可是即便如此,段辰的命却已经换不回来。

    鲜血不住地从他胸口的血洞里往外流,就好像流进了池胜伟的眼眶里,让他瞬间红了眼睛。

    “三儿……”

    他紧紧抱住段辰的身体,却留不住段辰越来越弱的气息。

    “大帅……虎贲右卫就剩咱们几个人了,但只要您还在,兄弟们就……在……您……多保重……”

    段辰艰难地讲出了最后几个字,终于咽了气,死的时候嘴角带笑。

    “三儿!”

    池胜伟低喝一声,嗓子里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大帅快走,敌人退下去了,他们的回回炮怕是要响了!”

    亲卫统领张啸祁冲到池胜伟身边大喊一声,不由分说地和另一个士卒架起他就往回跑,半空中果然传来恐怖的呼啸声,紧接着数不清的火油桶从天而降,顿时将真个战场化为一片火海。

    张啸祁和那个士卒拉着池胜伟跳到一处背坡,恰好躲过满天火雨,可尸体燃烧的刺鼻浓烟却呛得三人涕泪横流,不住地咳嗽。

    “娘的,这火油好像不要钱一样,也不知道南朝蛮子究竟准备了多少。”

    张啸祁一边咳嗽,一边低声咒骂。

    另一个士卒接口道:“是啊,总是回回炮轰一阵,然后重新组织力量防守,等咱们再把他们打退下去,回回炮又会轰一阵,我都能指挥寂灭军了!”

    池胜伟朝那士卒瞟了一眼,只见他二十来岁,身体结实,面色黝黑,是个好兵的样子,只是面目却陌生得很,不禁问道:“你不是我虎贲右卫的兵,难道是邓禾将军的边军?”

    不等那士卒开口,张啸祁便道:“大帅您冲得太快有所不知,邓禾将军的三万边军已经崩溃,现在进攻山谷防线的主力已经换成了龙骧卫的精锐。”

    “龙骧卫?!”

    池胜伟惊道:“难道援军竟是刘老将军率领的东南大军?”

    士卒点头道:“启禀池帅,您说得没错,刘老将军率领十余万大军驰援而至,末将正是左龙骧卫前锋营掌旗官赵小蛮。”

    池胜伟眉头一皱,沙哑地问:“你说你是掌旗官,那你的大旗呢?”

    赵小蛮脸色一暗道:“旗丢了,队伍也被打散了,肖大帅和刘大帅下了死命令,让咱们天黑之前必须攻破山谷防线,可敌人打得太狠,我军刚刚上来两刻便被敌人的一次反攻打散,现在人都散在战场上,跟着后面的鼓声发动进攻。”

    “是这样……”

    池胜伟点了点头,低声道:“看来战局又有变化,两位大人都急了眼,可是这样一味猛攻不是办法,敌人的回回炮太猛,又有黑旗军来回打转,虎贲右卫和三万边军还不够,咱们哪有那么多人命往上填?”

    说着,寂灭军的回回炮渐渐停歇,后方阵地上又传来“隆隆”的鼓声,那是北朝进攻的信号。

    池胜伟从背坡后抬头望去,只见被巨大石块砸得坑坑洼洼的战场上顿时钻出蚂蚁一般的士卒,喊杀着朝前方的小丘陵冲去。

    “嗖嗖嗖”的破风声不断响起,寂灭军的利箭似雨点一般落了下来,士卒们早已举盾挡在头顶,但那箭雨实在太过密集,还是不断有士卒如割麦子一样地倒下。

    “咣当”一声,一个浑身染血的士卒从山坡下冲上来,被利箭射中左眼,一声不吭地倒在池胜伟脚边,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断了气。

    这个士卒还很年轻,至多不过十**岁,让池胜伟不禁想起了第一次随自己出征的幼子池长云,原本的大好男儿,现在却早已经成了一具不知道在哪的尸体。

    池胜伟心中一阵钻心的痛。

    “将军百战死,壮士阵前亡!”

    池胜伟怒吼一声,一手抄起腰刀,一手握着圆盾,如普通士卒一般顶着漫天箭雨又一次向山头上冲锋而去。

    帅帐里,肖进武和刘异急得团团转,斥候已经在三十里外发现了犀角军的踪迹,果然不出肖进武所料,犀角军真的已经包抄到战场后方,准备将所有北朝主力一网打尽。

    而北朝大军唯一的命脉山谷防线依旧稳如泰山,至少短时间内根本看不到攻破的希望。

    眼下北朝近十万主力都已经投了上去,挤在不到三里宽的战线上进退不得,被黑旗军和回回炮来回照顾,叫苦不迭。

    “要不还是分兵吧,先把犀角军堵住,免得被断了后路?”

    袁诗远见两位大帅面色难看,却又束手无策,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成!”

    没想到肖进武和刘异丝毫没有犹豫,异口同声地摇头拒绝。

    二人也没想到会这般默契,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刘异先开口说道:“此战本就是破釜沉舟,一旦留下后路,我军便再也别想逾越眼前的鸿沟,东南十几万大军的万里驰援也就成了笑话!”

    肖进武点头道:“没有十万人马谁能挡得住犀角军?现在我军的所有的兵力都已投入到山谷防线,哪里还能拿出那么多人?”

    “难道便只能眼睁睁去赌山谷防线的胜负?”

    袁诗远苦涩地问。

    肖进武和刘异又对视了一眼,沉声道:“说到赌,眼下怕是只有一个指望了。”

    刘异点了点头:“就看那小子手里还剩什么赌注。”

第三百三十八章:决战(十二)

    山崖之上,徐锐坐在椅子上冷冷望着下方如火如荼的战场,林绍东、曹思源、郭盛宝围在他的左右,却独独不见张佐烽的身影。

    对张佐烽来说,肖进武便是他的再生父母,一见肖进武落入危机,他方寸大乱,明知不是时机却多次力劝徐锐提前发兵。

    回答他的自然只有一句冷冰冰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心绪已乱,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果现在不是时候那何时才是时候?难道要等肖进武兵败被杀才是时候?

    回想起徐锐在泾阳之战时,曾将整个北朝大军数十万人当作替死鬼,成功救回了北武卫的两万残兵,他便通体生寒。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心底冒了出来,难道徐锐这次是想顾计重施,用四十万北朝主力的性命来换击破武陵亲军的不世功勋?

    有时候心魔就像野草,一旦出现便会疯狂滋生。

    若在山脚苦苦战斗的不是肖进武,他或许可以强迫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旦肖进武成了徐锐的替死鬼,他便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为了逼徐锐提前发动总攻,张佐烽情急之下竟想出了一个最馊的馊主意,乘人不备,夺了炮闩,想要提前开炮。

    一旦火炮轰鸣,天启卫的位置便算彻底暴露,只有硬着头皮发动总攻一条路,徐锐就是想等都不可能。

    然而张佐烽没有想到的是,郭盛宝治军有方,早就防着火炮走火,不到最后时刻绝不会把炮弹分发下去。

    张佐烽提着炮闩冲出人群,但好不容易跑到火炮阵地上却傻了眼,被随后赶到的诸人合力擒下。

    徐锐闻讯之后顿时大怒,两世带兵,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恶劣的抗命之举,更何况抗命之人还是他的亲信,当即就要按照军法将张佐烽明正典刑。

    还好林邵峰、曹思源、郭盛宝,以及一干士卒为他求情,徐锐也觉得大战就在眼前,临阵杀将于军心不利,这才压住汹涌的杀意,令人将张佐烽带下去严密看管起来。

    被他这么一闹,天启卫原本还轻松写意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

    “大帅,咱们已经准备妥当,为何还不发动进攻?”

    曹思源站在徐锐身后,望着山下惨烈的战场,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徐锐眼珠一转,见郭盛宝也是一脸疑惑,不禁问道:“你也想不通?”

    郭盛宝点了点头道:“下面的战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按说时机大概早就到了,可大帅却没有下令,末将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徐锐眼睛一瞟,目光落在林绍东身上,淡淡道:“你来告诉他们吧。”

    林绍东点了点头:“很简单,咱们现在就好像一条盘在洞里的毒蛇,而对手却是一头猛虎,所以咱们只有一击的机会,不到敌人露出破绽,大帅绝不会轻易出手!”

    闻言,曹思源和郭盛宝这才恍然,原来徐锐是在等有绝对把握的时候,可究竟什么时候才有绝对把握呢?还有……

    “若是机会一直不出现怎么办?”

    郭盛宝愣头愣脑地问了一句,这次就连林绍东都望向了徐锐,显然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也不知道。

    徐锐没有丝毫犹豫,盯着山下的战场淡淡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成与不成看的则是天机,天机不到即使强行出手也不会有好结果,假如真的没有时机,本帅宁肯看着大军战败也不会出手!”

    说着,徐锐叹了口气道:“你们也别觉得本帅心肠太硬,战争就是如此残酷,不会跟任何人将半点情面,眼下已经到了最危难的时刻,就算此战真的战败,但只要留得青山在,兴许还能想出法子,可若是咱们与大军陪葬,便再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曹思源本就是江湖儿女,对朝廷没有丝毫归属感,听到此话自然连连点头,郭盛宝是西北的兵油子,山头主义严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国子监出身的林绍东倒是觉得似乎眼睁睁看着数十万大军全军覆有些不忍,可他心思活泛,善于审时度势,也明白若是没有时机,天启卫就算出手也改变不了结局。

    唯独一个会有异议的张佐烽此刻不在,自然无法唱反调,于是天启卫的四只小狐狸便真的放下心防,心安理得地看着别人拼命。

    “绍东,依你看来,何时才是时机?”

    看着山下的战局,曹思源突然问了一句。

    林绍东摇了摇头:“不知道,虽然战线看着一直挺正常,但我总觉得南朝似乎留了一手,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说不得大帅就是在等他们亮出最后的底牌。”

    闻言,徐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杀杀杀!”

    山谷防线之上,数万北朝大军终于越过箭雨,与寂灭军捉对厮杀。

    池胜伟已经扔掉了卷刃的腰刀,随手捡起一把南朝士卒扔下的长枪,狠狠刺穿敌人的胸甲,将他挑飞出去。

    年轻时,池胜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尤其以一杆长枪出名,可岁月不饶人,方才的一系列动作却已经耗尽了他本就枯竭的力气。

    刚刚将敌人甩掉,长枪便立刻脱手,他自己也半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由于用力过猛,肚子上的伤口再一次裂开,黑红色的鲜血不断地从甲胄中溢出。

    “扑通”一声,又一具尸体倒在他的面前,正是方才与他聊过几句的左龙骧卫掌旗官赵小蛮。

    此时的赵小蛮浑身插满箭雨,脖子被乱刀斩断,只有一小层薄薄的肉皮还连着身体,没让头颅彻底滚落。

    池胜伟没有时间替他难过,而是咬了咬牙,用力掰开赵小蛮的手掌,将他临死时还死死握在手中的腰刀夺了过来,犹如猛虎一般从地上弹起,全力撞进一个敌人的怀里。

    “去死!”

    他的喉咙已经彻底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无声地怒吼,同时将手里早已卷刃的腰刀疯狂地插进敌人的身体。

    鲜血四处飞溅,周围的敌人被他的疯狂吸引,迅速围了上来。

    “大帅快走,敌人突然反攻,前面已经顶不住了!”

    张啸祁一把抓住池胜伟的手臂,池胜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将他甩开,反手一刀,愣是用卷刃的腰刀将一颗南朝士卒的头颅斩了下来。

    鲜血洒了张啸祁一脸,他与缓缓倒下的无头尸体近在咫尺,方才若是池胜伟再慢上半分,死的就是张啸祁。

    “走!”

    这时池胜伟才张嘴大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干脆一把拉住张啸祁的衣甲又一次往回逃。

    张啸祁回过神来,连忙挣脱池胜伟的手掌,连滚带爬地随着人流往后退。

    池胜伟朝周围一扫,只见漫山遍野的北朝将士都在逃跑,心中忽然一凉。

    他明白在战场上恐惧是最可怕的传染病,一旦扩散,很快就会将一支百战雄狮变成一盘散沙。

    而这种情况一旦出现,便意味着一场大溃败已经出现,距离整体崩盘不远了。

    池胜伟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明明打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溃退了呢?

    他脑袋里有无数问号,却没有人能回答他,直到他听见身边传来一阵惊恐的呼喊。

    “黑旗军来了,黑旗军断了咱们的后路!”

    池胜伟闻言大惊,连忙举目望去,只见大军之后果然有一条黑色的钢铁洪流,像是刀子一般插进了大军的腹部,切断了北朝大军首尾的联系。

    这还不算,原本一直固守阵地的寂灭军不知为何也突然从躲藏的地方跳了出来,向北朝大军发起反攻。

    池胜伟打了一辈子仗,一眼便瞧出反攻的寂灭军超过两万,这绝对是他们能拿出的全部力量。

    这是要拼命了!

    他的脑海中立刻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紧接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股绝望在心底疯狂滋生。

    眼下北朝大军几乎所有军力都在山谷防线,黑旗军和寂灭军这一手里应外合便是将大部分主力都围在了其中,若真的被一击而灭,那么这场大战便可以宣告结束。

    “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南朝人早就布下的毒计,他们先是逼迫我军全力攻打河谷防线,然后再利用黑旗军强悍的机动性和冲击力甩开包围,两军合兵一处,准备一口吃掉我们!”

    想到这里,池胜伟眼皮狂跳,通体生寒。

第三百三十九章:战局突变

    “报!”

    肖进武的帅帐之内,传令兵高声禀报道:“启禀大帅,黑旗军佯攻中军大营,但在接近我军包围之后却立刻转向,突然切入我军侧翼,与寂灭军里应外合,两面夹击我军进攻山谷防线的主力。”

    “你说寂灭军也出动了?”

    肖进武闻言大惊,连忙向传令兵问到。

    传令兵点头道:“是,寂灭军集结所有力量突然全线反击,我军在两面夹击之下瞬间溃败。”

    肖进武和刘异面沉似水地站在战场态势图前盯着眼前的局势,一言不发,帅帐之中死一般寂静。

    半晌,刘异愣愣坐回椅子上,下意识抬起手边的茶杯,茶杯颤抖得厉害,茶水如同煮沸一般不停地往外飞溅,瞬间洒出了半杯。

    肖进武脸色惨白,狠狠一拳砸在帅案上,直接将厚重的帅案砸成了两截。

    也不怪二人这般反应,北朝全力进攻山谷防线,几乎所有主力都集中在那个地方,没想到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之下,武陵亲军还能绝地反击,而且竟然如此轻而易举。

    刘异的援军赶到之后,原本胜利的天平已经向北朝倾斜,眼看胜利就要到手,可是眼下主力被围,战况立刻急转直下。

    “不是已经派人拖住黑旗军的手脚了吗,为何他们还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袁诗远疑惑地问了一句,但安静的帅帐之中却无人回答。

    看着两位主帅如丧考妣,袁诗远试探着说:“二位大帅,为应付黑旗军攻打中军大营,我军预先留下了三万人马,再加上一万人的预备队,兴许现在把他们派上去还有机会?”

    刘异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四万人都是边军,让他们依托阵地拖拖时间还行,去打攻坚战,恐怕只要黑旗军一个冲锋就能将他们击溃,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肖进武苦笑道:“还不明白吗,咱们是中了武陵老儿的奸计了,之前我便奇怪为何李光祖和郭傅的区区九万人马能将犀角军拖在西线如此之久,现在看来那便是引诱咱们入局的诱饵。”

    “你说什么?”

    刘异惊讶地望向肖进武。

    肖进武无奈道:“刘帅,您只要好好将这几日的战局梳理一番便能想通来龙去脉,其实一切都是南朝蛮子得设计。

    以现在的形势来看,犀角军大约是故意被李光祖和郭傅的九万大军拖在西线,他们先是让黑旗军假意驰援,营造出一种寂灭军独木难支的假象,怂恿我军与之决战。

    接着,他们再利用西线和大营信息不畅的空子,打了一个时间差,于昨日突然发力迅速击溃李光祖部,提前结束西线的战局,然后立刻令犀角军向我军身后包抄而来。

    正面战场上,等毫不知情的我军真的与寂灭军展开决战,寂灭军便立刻收缩防线,削弱我军的锐气,原本只等迂回的黑旗军反攻而来,就能将已经被逼到极限的我军打垮。

    在我军溃散之后,再由游弋在外的犀角军堵上最后的缺口,将我军的溃兵全部围歼,这样一来他们便能一战而下,歼灭我军所有主力。

    可他们没想到刘帅的大军会在此时驰援而至,黑旗军没能一举将我军击溃,所以十有**是将计就计,假意被王懿拖住,将刘帅放进包围圈与我汇合。

    同时,他们还故意在这时候将李光祖的信使放了进来,让我军得知犀角军即将堵住我军后路的消息,制造压力,逼迫我军孤注一掷,集中兵力猛攻山谷防线。

    山谷防线是个喇叭口,地形狭窄,障碍丛生,近十万大军被敌军防线堵在那里必然进退维谷,行动迟缓。

    最后黑旗军虚晃一枪,利用强悍的机动性甩开包围,和寂灭军里应外合,将我军所有主力全部吃掉,就算有漏网之鱼,也会被等在外面的寂灭军全部消灭,这才是他们最锋利的杀手锏。”

    说到这里,肖进武长长地叹了口气,双目之中渐渐流露出一股绝望。

    “这一战南朝人不是仅仅想要把咱们击溃,而是想把我北国主力一网打尽!所以这个时候那几万人已经没必要往上派了,因为此战……我军已然战败……”

    “啪”!

    刘异手中的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袁诗远面如土色,呆呆地望着肖进武,说不出话来。

    任谁都没想到南朝大军的胃口竟然如此之大,谋算竟然如此之深,反应竟然如此之快。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他们几乎完美利用了每一个细节,织就了一个环环相扣连环计,通过不停地给北朝希望和压力,牵着北朝大军走进陷阱,等到最后一刻才亮出最尖锐的獠牙。

    而北朝大军一直被牵着鼻子走,就好像被温水慢煮的青蛙,等发现危机的时候早已经泥足深陷,失去了逃走的机会,剩下的只有绝望。

    到了这时众人才回想起来,南朝大军真正令人忌惮的并不是其强悍的战力,而是武陵王那无双的计谋。

    所谓神鬼莫测,不外如是。

    山谷防线之上,池胜伟已经停下了脚步,呆呆望着眼前的一幕。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惊恐逃窜的士卒,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骇然,原本的斗志早已不翼而飞。

    大军溃散了,十万大军就好像十万头吓破胆的绵羊,再无半点还手的余地,这个时候就算天神下凡也无法挽回战局。

    “看来徐锐那小子也没办法了啊,都结束了么?”

    池胜伟苦笑一声,两行清泪从眼眶里奔涌而出,先是手中兵刃滑落在地,接着“扑通”一声颓然跪倒。

    耳际喧闹的喊杀声、呼救声、惨号声、呻吟声都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阻挡在外,变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音。

    此刻在池胜伟脑海里来回流动的画面变成了国破之后,南朝大军纵横北国,大肆烧杀抢掠的惨状。

    身为北国将领,这是他最恐惧,也最耻辱的结局。

    黑旗军在北国大军中来回穿梭了几次,终于同寂灭军汇合,两军如同技巧娴熟的牧羊人一般,把北国这些待宰的羊群赶成一堆,准备慢慢解决。

    “两军会合,我军便再无机会,看来真是大势已去了……”

    池胜伟收回目光,长叹一声,一把抓起地上的长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对他来说,自刎殉国也好过亲眼目睹战败的惨状。

    他手中力道一紧,卷刃的腰刀就要划破皮肤,但就在此时,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阵尖啸。

    那声音就好像夜枭啼鸣着朝战场飞来,听得人心头发慌。

    “轰!!!”

    只听尖啸从天而降,落在寂灭军的军阵之中,巨大的火球顿时冲天而起,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鸣,大地猛然一震,地动山摇。

    偌大的战场好似突然安静,士卒们似乎都下意识停下奔跑,愣愣望着这好似天雷下凡的一幕。

    “火炮,是火炮!”

    作为京师十二卫的指挥使之一,池胜伟是第一批火炮的知情人,试炮那天,火炮巨大的威力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此时一见此景,顿时反应过来。

    话音未落,那恐怖的尖啸声又响了起来,不是一个,而是密密麻麻的声音。

    池胜伟又惊又喜,扯着已经完全哑掉的嗓子大喊:“快卧倒!”

    他的声音还没发出来,便被接踵而至的巨大爆鸣淹没。

    远远看去,南朝大军的军阵上升起一个个黑红相间的蘑菇云,爆炸的冲击波震天撼地,犹如一阵飓风,吹得人东倒西歪。

    徐锐坐在山顶,冷笑着望向战场。

    “不管南朝人布下多少连环计,被他们抛出来当作诱饵的这条山谷防线却始终都是弱点,他们越是想要拿它做文章,这个弱点便越是明显。

    本帅一直在等的,就是他们all in的这一刻啊,只要黑旗军与寂灭军汇合,从藏身的狗洞里出来便是咱们出击的时机。

    嘿嘿,对方的指挥官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既然他们想钓大鱼,那本帅便连鱼饵一起笑纳!”

    默默听着徐锐自言自语,曹思源三人都是热血沸腾,等了这么久,终于到他们上场了。

    “开炮!”

    郭盛宝举着一面小红旗,用力往下一挥,数十门火炮顿时犹如万兽齐鸣,不断喷出汹涌的火舌,似死神一般快速收割着人命。

第三百四十章:决死反扑

    密集的爆炸在南朝大军冲锋的路上炸响,炮弹好似不要钱,如雨点一般倾泄而下,往往前一枚炮弹的火焰还未散去,后一枚被弹便已经在人群中炸响。

    炮火所过之处,南朝大军无不东倒西歪,哀嚎遍野,乱作一团。

    无论是寂灭军,还是黑旗军,早在西川战场上就曾领教过火炮的威力,当时的惨状犹在眼前,就算是浑身披着重甲的黑旗军也根本无法抵挡分毫。

    那分明就不是血肉之躯能与之对抗的存在,只要炮声一响正在冲锋的南朝大军立刻四分五裂,别管多么精锐,仍旧瞬间大乱。

    事实上,就算没有西川那场大战的阴影,南朝大军也无法在热兵器的饱和攻击之下继续冲锋。

    别说只是身披重甲的黑旗军,换成全是坦克的钢铁洪流,顶着敌人的火炮覆盖继续推进也只有全军覆没一条路可走。

    当然,要击毁坦克群,单凭徐锐现在的火炮还做不到,但那又如何?

    全线出击的南朝大军缺少了阵地掩护,正是火炮的活靶子,仅仅三轮炮击便被打得找不着北,十轮炮击过后便成了一盘散沙。

    等到二十轮炮击过后,强悍的武陵亲军已经被彻底打散,无数被炸成数截的士卒一时未死,拖着残躯在战场上痛苦哀嚎。

    对死亡和未知的恐惧犹如瘟疫,迅速蔓延全军,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斗志,有些士卒被恐惧吓破了胆,虽然毫发无损,却好似孤魂野鬼,恍恍惚惚地游荡在战场之上,似是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而此时距离第一声炮响仅仅过去了不到八分钟。

    “轰隆隆!!”

    火炮仍在怒吼,丝毫没有稍作停歇的迹象,好像要把这一战以来的所有憋屈全部倾泄出去,疯狂地收割着南朝士卒的人命,效率之高,场面之血腥,令人发指。

    谁能想到,打了几乎整整一天还能保持高昂战斗力的南朝大军,在火炮的覆盖攻击之下会如此不堪一击?

    这便是武器代差造就的绝对压制力!

    徐锐坐在山顶冷冷望着这一幕,淡淡笑道:“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武陵亲军千方百计想要把我军主力赶到一起,然后集中消灭,殊不知我也在打着同样的主意。

    等他们把我军赶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自己也必然会将大军全部集中到一片密集的区域上,而且缺乏阵地的有效防护,这样一来,本帅只要用火炮便能将他们彻底打垮!”

    张佐烽失魂落魄地站在徐锐身边,愣愣望着山下的修罗地狱,唇角微微颤抖,一双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徐锐方才的那番话便是专门讲给他听的,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否清醒了一些。

    “从现在起,你的连长就别做了,跟在我身边好好学学什么叫沉住气,何时有长进,何时再去带兵吧。”

    徐锐瞟了一眼张佐烽,淡淡地说了一句。

    张佐烽豁然望向徐锐,他原本以为经过这一次,徐锐就算不杀自己,也绝不会再让自己留在天启卫,最少是不会再信任自己。

    他没想到徐锐只是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仍旧将自己引为心腹。

    “大帅……我……我错了!”

    张佐烽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徐锐叹了口气道:“军法还是要领的,但谁让你是天启卫的人呢?

    记住了,只要是天启卫的人,便是我徐锐的自家人,也是你张佐烽的自家人,所谓国家,正是有国有家,今后在说保家卫国之前,先想想你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我……记住了!”

    张佐烽重重叩首。

    中军大营,炮声一响,失魂落魄的两位大帅顿时大惊,几步奔出帅帐,朝炮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中军大营建在一处高地之上,视野极佳,只需一眼,二人便立刻确认那熟悉的声音和恐怖的蘑菇云的确是火炮,而且弹着点就在山谷阵地。

    “是徐锐,那小子终于来了!”

    肖进武顿时大喜过望,笑骂道:“兔崽子,每次都弄得这般惊险,我差点便以为真的没希望了……”

    刘异虎目含泪,没有什么比绝处逢生更令人动容,何况力挽狂澜之人还是被他视如己出的徐锐,如何不让他惊喜交加,老怀大慰?

    “好饭不怕晚,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刘异嘀咕一句,紧了紧腰上的战刀,忽然转身便走。

    肖进武一愣,忙问道:“刘帅哪里去?”

    刘异头也不回道:“不是还有四万人马么,等炮声一停,老夫便亲自带人冲杀上去,这一战我军必胜!”

    肖进武点了点头,这个时候人家上阵父子兵,他自然不会横插一脚,跑去抢功,只是远远地朝刘异拱了拱手道:“将军小心,祝将军武运昌隆,一战而下!”

    刘异哈哈大笑道:“去也,本帅定不辱使命!”

    二人一走一留,这般慷慨激昂令身边众人无不心生豪迈。

    然而就在这时,袁诗远忽然皱着眉头指向山谷防线道:“大人你们快看那边!”

    肖进武微微一愣,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刘异也停下脚步,回头眺望。

    只见在山谷防线外围突然杀出一条黑色洪流,大约有一两千人之多,迅速朝附近的一座小山奔去,而那座小山正是徐锐的火炮阵地所在。

    “不好,黑旗军还留有一支伏兵没有参战,他们朝徐锐的阵地去了,天启卫仅仅数百人,一旦让这数千黑旗军攻上山头,恐怕他们立刻便要危险了!”

    肖进武脸色一变,刚刚冒出来的几分喜色顿时消失无踪。

    “我去阻拦!”

    见此情形刘异也顾不得多说,丢下这句话便要带兵去救。

    “来不及了!”

    肖进武摇头道:“黑旗军速度太快,将军率领四万步兵要如何后发先至?”

    刘异一愣,他也是关己则乱,只是一心想救徐锐,压根没考虑战场的形势,此时稍稍冷静立刻意识到不妙。

    就算不考虑徐锐的生死,单单只说战局,此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因为徐锐的火炮突然出击,而且时机恰到好处,将敌人主力一下打残,才算彻底扭转了战局,可敌人此时还未战败,若是火炮阵地被端,两军士气必然又会大变,还不知道这场大战又会生出多少变数。

    “咱们手里便只有这四万生力军,若连我们都无法驰援,还有谁能驰援?”

    刘异凝重地问。

    肖进武沉吟片刻,问袁诗远道:“附近可还有大军?”

    袁诗远道:“王懿的中军左卫战败之后正在附近重新整编。”

    “王懿……”

    提到这个名字,肖进武和刘异同时眉头一皱。

    谁都知道王徐二人的矛盾由来已久,而且无法化解,可是此时此刻却只有他能救徐锐一命,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肖进武咬了咬呀道:“派最快的斥候……不,你亲自去中军左卫传我将令,让王懿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拦住黑旗军,若是徐锐有什么闪失,让他提头来见!”

    “属下遵命!”

    见肖进武将此话说得杀气重重,袁诗远脸色一变,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领命而去。

    “唉!”

    刘异猛一跺脚,继续去集结大军。

    肖进武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卡远处的山谷战场,喃喃道:“王懿啊王懿,北国命运系之一线,利害好歹你应该还是分得清吧,可别自误啊!”

第三百四十一章:从容不迫

    “大帅,黑旗军果然还留了个后手,有大约两三千人趁乱绕过战场,攻过来了。”

    林绍东匆匆走到徐锐身边,凝重地说。

    徐锐盯着正面战场,头也不回地淡淡道:“思源已经去处理了,眼下炮兵连虽然重创了敌人,但我军也已经崩溃了大半,相对的敌人便还有足够的力量守住防线。

    咱们的火炮终究还是太少了一些,只能对局部战场进行覆盖,而无法对将近十里的所有防线进行饱和打击,留下了一丝破绽。

    现在黑旗军和寂灭军主力正在收缩残部,朝防线内部退却,寻找掩体躲避炮击,咱们的炮不能停,否则将前功尽弃。”

    林绍东点了点头:“属下明白,只是我军此次虽然已经制定了针对黑旗军的预案,但若是对方拼起命来,防线无法久守,万一咱们被包围在山顶可就没有退路了。”

    “这个我知道。”

    徐锐道:“你暂时不用操心这些事,尽快将黑旗军的调遣路线一一记录下来,以便战后分析他们的战法,至于山顶防线要守到什么时候,这个得视战局而定。”

    “这……属下遵命!”

    林绍东张了张嘴,似乎对眼下的局面还是有些担忧,但既然徐锐让他不要管,他便将那些担忧都压在了心底。

    他拿出纸笔,熟练地勾勒出一条条复杂的线条,那正是黑旗军在被炮击之后的撤退路线,从这些路线上,徐锐能分析出黑旗军的基本战法,以及指挥官的指挥习惯,对日后的对垒十分重要。

    山脚的防线上,一百多辆天启战车马头朝内,车厢朝外,并排而立,将最薄弱的战马藏在身后,用薄钢板制成的车厢合在一起,铸起一道钢铁防线。

    “加特林”式的连射弩床不停怒吼,织起一张密集的箭网,凭借强悍的火力压得黑旗军抬不起头。

    黑旗军浑身重甲,号称刀剑弓弩不可伤。

    可他们所说的刀剑弓弩可不包括“加特林”式的特大号连射弩床,威力堪比攻城武器的连射弩床能够在一两百米的距离上射穿黑旗军的铠甲,一旦接连中箭,就算强如黑旗也会顷刻之间变成刺猬。

    何况黑旗军不善弓弩,几乎没有远程打击能力,根本无法威胁到天启战车。

    要知道天启战车本就是徐锐为对付黑旗军而量身打造的,在重量允许的情况下在攻防两端都做到了极致。

    就算黑旗军拿着连射弩,或者真的冲到战车面前,也绝对无法对最新冶炼的薄钢板(装甲)造成任何破坏性的打击。

    而在这条钢铁防线最中心,曹思源亲自上阵,双手捏住连射弩床的扳机,抬着能够三百六十度旋转的弩床疯狂扫射。

    拇指粗细,长近一米的弩箭透过一圈发射孔倾泄而出,着实有几分重机枪的快感,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已经有至少十几个黑旗军士卒连人带马倒在了他的弩口之下,而这还仅仅只是一辆战车的战果。

    其实算上西川的那一场遭遇战,这也仅仅只是黑旗军与天启卫交手的第二场而已,他们仍旧对天启战车陌生得很,一上来便吃了个大亏。

    开始的时候,黑旗军急于逼迫天启卫停止炮击,心急之下竟然和对付其他军队一样,想要凭借厚重的护甲和强悍的冲击力,直接顶盾冲过箭网。

    可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第一波冲出去的骑兵仅仅只在箭网下坚持了半分钟便纷纷被射成了了刺猬,厚重的战盾和铠甲在两百米的冲锋范围内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更可怕的是,一轮箭网过后,战场之上弩箭林立,好似一片草原,密密麻麻的箭杆大大增加了战马被绊倒或刺伤的风险,进一步阻碍了他们的脚步。

    在这之后,黑旗军也根据天启战车的特点迅速做出调整,开始采取“分散火力,集中突击”、“迂回包抄”、“间歇性正面强攻”等手段疯狂试探。

    然而不久之后他们便发现这些天启战车背靠山丘,根本没有火力盲点,交替更换上好弩箭的弩床,也不会留下明显的火力空挡,想要正面强行突破几乎没有可能,唯一的劣势只有移动速度而已。

    此地乃是丘陵,本就不适合战车移动,天启卫光是将这些战车弄到山脚都花了不小的功夫,徐锐也压根没想让他们移动,只是将它们连在一起当作“碉堡”。

    在极短的时间内付出了七八百条性命的惨重代价之后,黑旗军终于面对现实,决定发挥其机动性的优势,甩开这条无法突破的防线,绕路上山。

    一旦黑旗军要走,普天之下恐怕还没有人能把他们留下,望着来去如风的黑色洪流,天启战车上的将士们也只能干瞪眼。

    “大人,他们走了,咱们怎么办?”

    原本的弩手刚刚为曹思源换好新的弩床,便见黑旗军饶了个湾,从防线侧面冲上了山坡,眨眼之间便脱离了射程,不禁担忧地问。

    曹思源放下弩床,从弩手的位置上走了下来,淡淡道:“别管他们,咱们快撤。”

    “撤?”

    弩手愕然:“咱们要往哪撤?”

    曹思源指了指远处道:“直接撤出战场,到预定位置等待与主力汇合。”

    “直接撤出战场?”

    弩手更加惊讶:“咱们就这么一走了之,不管大部队了?那大帅怎么办?”

    曹思源一巴掌呼在年轻的弩手后脑,笑骂道:“大帅料事如神,还用你来操心?”

    话音刚落,附近忽然传来一声爆炸,看蘑菇云腾起的位置正是黑旗军刚刚绕过去的地方,而爆炸的声音大家都很熟悉,正是用手雷改造而成的地雷。

    “我说什么来着?”

    看着幽幽腾起的火云,谁还不明白黑旗军刚刚脱离了天启战车的箭网,又一头扎进了恐怖的雷区,纷纷为这支倒霉的劲旅默起哀来。

    “得,谁让他们非要和咱们大帅过不去呢?被整个死去活来怪得了谁?”

    接二连三的地雷爆声炸瞬间打消了将士们的顾虑,百十辆天启战车沿着来时的路,如同老牛一般慢慢退出战场。

    现在士卒们倒是不担心了,但下令的曹思源心中却有些忧虑,至少不像他说得那般轻松。

    有些话他自然不好对下面的士卒讲,手雷改造地雷本就费时,铺设地雷又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这些日子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虽然勉强布下了雷区,但却十分有限。

    若是黑旗军不顾伤亡,以血肉之躯硬生生趟过雷区,那么炮兵阵地就会毫无防护地直接暴露在敌人面前。

    这也是林绍东那句“若是对方拼起命来,防线无法久守”的由来。

    向天启战车的指挥官交代好任务和集结地点之后,曹思源目送他们消失在小路上,然后迅速沿着没有布雷的密道返回山顶。

    原本的计划是让张佐烽负责战车部队,他顶住黑旗军的第一波攻击之后便会亲自率领战车部队退出站产,可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发疯,只能让曹思源临时客串一下他的角色。

    然而曹思源还有其他重任在身,没办法和战车部队一起退出战场,这终究是个隐患,也只能寄希望于那位年轻的战车指挥官得力一些,不要中了敌人的埋伏。

    山下,刚刚整合了大半的中军左卫重新集结,却没有立即向围攻山顶阵地的黑旗军发动进攻,而是如同看戏一般静静站在山脚,眼睁睁望着黑旗军迂回攻山。

    军阵中心,袁诗远一脸阴沉地站在王懿身后,冷冷说道:“王将军,方才你若是发兵截住黑旗军的后路,两面夹击之下,这支三千人的黑旗军恐怕已经全军覆没了。”

    王懿瞟了袁诗远一眼,淡淡道:“袁大人终究没有真的上过战场,不知道黑旗军的强悍,若再妄言,小心本帅的军法不留情面!”

第三百四十二章:从来只有我阴人

    “哈哈,哈哈哈!!”

    正面战场上,池胜伟不顾恐怖的气浪,从背坡后伸出半个脑袋,眉开眼笑地欣赏着南朝大军被火炮迅速收割的场面。

    对别人来说,这样的场面或许血腥、残酷,可对一个差一点自杀殉国的人来说,这就是最美好的场面。

    “呼”的一声,不远处的爆炸吹来一阵灼热的气流,如海浪一般将他一把推到,池胜伟不顾腹部伤口的灼痛,飞快地爬起身来,将手里的长刀钉入泥土,继续欣赏眼前的“美景”。

    张啸祁在他耳边连比带划地大声说着什么,但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见,耳朵早就被密集的炮声震得嗡嗡作响,别说在他耳边喊话,就是他自己喊话也一样听不见。

    此时此刻,他压根不想理会张啸祁在说什么,为了这场决战,他付出了心爱的幼子、几乎整个虎贲右卫,以及自己的半条性命,直到此刻他终于能出一口恶气,怎还会在乎其他的事?

    “徐锐这小子平日里偷奸耍滑,老夫颇为不喜,可就为了这一战,等回去无论如何老夫也要登门拜谢!”

    想起幼子和虎贲右卫大仇得报,池胜伟渐渐红了眼眶。

    经过几场实战历练,徐锐的炮兵连已经相当老练,当时黑旗军为了和寂灭军汇师,虽然短暂脱离北朝溃兵,但双方之间的距离也就一两百米。

    炮兵连不但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瞬间,而且弹着点十分精准,几乎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误伤。

    大部分北朝士卒被火炮的强大威力震慑,看到手举屠刀的敌人在火炮的轰击之下如土鸡瓦狗一般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只觉仿佛天道就站在自己身后,心中的恐惧渐渐烟消云散,和池胜伟一样迅速寻找掩护,准备等炮击停止后发动反攻。

    这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战场上早已乱套,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都混在了一起,根本没有统一的将领。

    这一战的意义十分重大,北朝虽然伤亡惨重,但幸存下来的战士们却在血与火的淬炼下迅速成长,不久之后,说不定又会有一支劲旅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头来。

    而与正面战场一片大好的形势相反,山脚之下正在酝酿着阴霾。

    袁诗远望着盛气凌人的王懿冷声道:“本官乃是奉大帅之命前来督战,王将军非但不出兵,反而构陷本官妄言,就不怕大帅的军法么?”

    他这句话说得生硬,几乎已经撕破脸皮,他的身边全是王懿的心腹,听他这般无礼顿时纷纷抽出刀来,对他怒目而视。

    袁诗远毫无惧色,目光从虎视眈眈的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了王懿的身上,冷笑道:“怎么,王将军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王懿转过身来,冷笑一声道:“袁书记,当年你不过是我帐下的一介小官,称你一声大人已是给足了脸面。

    若是你以为在肖大帅身边混了几日,便能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对本帅指手画脚,那么本帅手下的将军们当然会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上下尊卑。

    至于肖大帅的命令,本帅自然是不敢违抗的,只不过前方将官如何用兵要视战场情况而定,不用你这外行在此妄言。

    这次本帅的话说得清楚,你可听得明白?”

    没想到王懿竟然如此肆无忌惮,袁诗远咬着牙,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点了点头:“下官在王将军眼中自然不值一提,大帅的命令王将军也可自行拿捏,既然如此,下官便没有留下的意义,现在就回去复命,王将军好自为自!”

    说完,袁诗远掉头欲走,一柄长刀立刻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堵住了他的脚步。

    “怎么,下官何时成了王将军的阶下囚?”

    袁诗远冷冷地望向王懿。

    王懿背朝着他,轻轻挥了挥手,心腹顿时将刀一收,让开了去路。

    袁诗远朝王懿拱了拱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望着他愤然的背影,左猛连忙走到王懿面前,低声道:“大帅,此人定然是告状去了,何不将他直接除掉,反正战场之上到处都是敌人,中个冷箭也不算稀奇。”

    王懿摇了摇头:“他只不过是条狗,何必跟他计较,再说本帅也不怕他去告状,早在咱们脱离防线的时候,本帅便已经同他肖进武撕破了脸皮,又何妨再多得罪一次?”

    “这……”

    听王懿这般说来,左猛却还是有些担心。

    王懿却摆摆手道:“不说这个,倒是没想到徐锐除了火炮和手雷之外,就连战车都这般强悍,竟能逼着黑旗军绕道而行。

    只不过黑旗军既然声名在外,又岂是这般好相与的,本帅料定这帮人拼起命来,绝不是区区数百天启卫能抵挡的,等他们两虎相争,本帅再去坐收渔翁之利,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王懿忍不住大笑起来。

    “大帅,万一要是黑旗军没能突破天启卫的防线呢?”

    脑袋好像缺根弦的左猛突然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

    王懿的笑声戛然而止,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恨恨道:“那便派你去帮他们一把!哼!”

    说完,王懿转身朝军中走去,左猛则面色惨白,他知道王懿不是开玩笑,若黑旗军真的无法击破天启卫的防线,他便真的要“扮成贼人”对自己人举起屠刀了。

    此事乃是大忌,只要他真的下手,这辈子便有了一个无法洗刷的污点,一旦事情败露,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山顶之上,曹思源气喘吁吁地冲到徐锐面前,急道:“大帅,不能再等了,黑旗军用战马开路,卸甲上山,就快突破雷区了。”

    “这么快?”

    徐锐微微一愣,连忙朝山下的战场望去。

    林绍东道:“敌人的残部已经退回阵地,咱们方才把最后两个回回炮阵地打掉,现在他们已经成了没牙的老虎,不过若是一味防守却还是有一战之力。”

    徐锐点了点头,又问:“大军没有派遣援军增援咱们吗?”

    林绍东皱眉道:“派是派了,不过躲在山脚下,始终没有出战。”

    “哦,是谁的人马?”

    徐锐问到。

    林绍东道:“看帅旗像是王懿的中军左卫。”

    “王懿?”

    徐锐一愣,随即笑道:“看来这小子是打定注意想阴咱们一把了。”

    林绍东点了点头:“坐山观虎斗是少不了的,只不过他应该还没有在战场上坑杀友军的胆子吧?”

    徐锐冷哼一声道:“战场上小看任何对手的下场都可能是死,所以咱们得做最坏的打算,不过管他存着什么心思,从小到大从来只有我阴人,还没有让人阴过我,既然他起了歹心,就别怪我坑他!”

    提到阴人,蔫坏的林绍东顿时来了兴趣:“大帅打算如何阴他们一把?”

    徐锐淡淡道:“传令郭盛宝,让他停了炮,不打了,咱们该走了。”

    “不打了?”

    林绍东惊道:“南朝大军还有不少力量,若是没有炮火支援,咱们能毕其功于一役吗?”

    徐锐无所谓道:“谁知道呢,眼下敌人已经躲进了阵地,就算继续炮击意义也不大了,咱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事,锦上添花的事就交给两位大帅吧,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咱们呢。”

    林绍东摇了摇头:“可是下山的路早已布上了地雷,咱们就算要走,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呀,难道要把火炮留在这里?”

    徐锐白了林绍东一眼,气急败坏道:“你这败家子,那可是价值千金的东西,说丢就丢,你当我攒点家当就这么容易?”

    林绍东挠了挠后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办法,无辜地望向徐锐。

    曹思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探查地形的时候我便留了一条后路,等咱们一走,再布上几颗地雷,保管敌人追不上来!”

    林绍东先是一愣,随即恍然道:“我明白了,炮声一停,正面战场便会发动强攻,黑旗军没了阻止炮击的迫切,反而急着回援正面,所以绝不会再以血肉之躯趟雷追击我军,而是……”

    “而是会原路返回,把刚好堵在他们正面,对此一无所知的王懿打个措手不及,这便是大帅阴那王懿的一手!”

    不等林绍东说完,曹思源便接过话头。

    一口气讲完,三人对视一眼,顿时好似三只狼狈,头对头凑在一起偷偷地奸笑起来。

第三百四十三章:落幕

    “刘帅下令,冲破防线,后退者斩!”

    传令的骑士沿着战线来回穿梭,将刘异最新的命令传到阵前。

    早在黑旗军攻山的时候,刘异便已经集结好四万大军,只等山谷前线的炮声一停,便立刻下令全军攻山。

    寂灭军在山谷防线建立起的九道屏障,原本只被肖进武击破了三道,但随后寂灭军主力遭遇火炮的毁灭性打击之后已经无力防守,自动放弃了四道防线。

    而当刘异的四万大军与阵地上残存的其他士卒一起冲上去的时候,最后仅剩的两道防线也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刘异的攻势又急又猛,趁寂灭军惊魂未定,很快便冲过第一道防线,但寂灭军也抓住时机稳住阵脚,在最后一道防线上与刘异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南朝大军自然也明白这条防线就是整场战役的胜负手,每个士卒都几乎被压榨出所有的气力与意志,尽管处在绝对劣势之下,却依旧打得十分顽强。

    攻势受阻的刘异在不得已之下只好下达了全军不得后退的死命令,打算凭借这四万生力军,一鼓作气解决最后的敌人。

    陈燕飞今年刚满二十岁,却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兵,自从十六岁当兵以来经历过大小战役七八场,在东南边军之中也算一号人物,只是因为他特殊的作战习惯,除了从战场上幸存下来,没有攒到什么战功,到了现在还是大头兵一个。

    这次战役,他所在的百人队也被混编进北朝主力的队伍,参与了最后的总攻。

    陈燕飞抓着一面小盾,跟在大部队的身后,顶着漫天箭雨朝寂灭军的最后一个高地发起冲锋。

    “嗖嗖嗖”

    耳际充斥着恐怖的破风声,身边不断有士卒倒下,从生到死的界限十分模糊,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有。

    这种时候说不害怕是假的,虽然经历得多了,但陈燕飞每一次冲锋仍旧会瑟瑟发抖。

    进攻的号角已经吹过三遍,若是后退等着他的只有狰狞的刀斧手,就算害怕到浑身颤栗也必须硬着头皮往前冲,这便是战争,它的残酷无关乎胆量。

    陈燕飞紧紧握着盾牌,尽量收缩全身,用小小的盾牌护住尽可能多的身体,有些地方实在无法顾及的,便会稍作取舍,只将不会致死的部位留在盾牌之外,哪怕会因此被盾牌遮挡视线也别无选择。

    突然,他眼前出现一个影,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一头栽倒在地,原本密不透风的防御立刻中门大开。

    陈燕飞大惊失色,连忙捡起摔落的盾牌,同时全身蜷缩起来,用盾牌挡住身体。

    盾牌上传来“当当当”的几声脆响,凹凸不平的盾牌表面又多了三个可怕的凹槽,那是敌人的弓箭留下的痕迹。

    陈燕飞长长地松了口气,又逃过一劫,总算活下来了……

    这时他才有功夫去看看绊倒自己的罪魁祸首,不出意外,那是一具尸体,尸体的额头上插着一根利箭,应该是在他抬头看路的瞬间被这枚利箭要了性命。

    这具尸体不是别人,正是陈燕飞最好的“朋友”曹臻,一直以来他便是跟在曹臻屁股后头冲锋,两人一起打了七八场仗,他这一身保命的“功夫”都是在曹臻身上学的。

    只可惜曹臻这次马失前蹄,今后只能自己独自奋战了。

    “唉……”

    陈燕飞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为痛失好友悲痛,耳边立刻传来一声怒吼:“快走!若再偷懒小心后面的刀斧手!”

    这声怒吼犹如虎啸,即使是在喊杀震天的战场上也清晰无比。

    陈燕飞从盾牌的缝隙中露出一只眼睛,确定了此人的身份,其实不用看也知道,能这样吼他的只有伍长。

    伍长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怒吼之后一把拉起他的手腕,拖着他往前冲。

    体态的剧烈变化令陈燕飞立刻失去了盾牌的庇护,他心中大骇,连忙甩开伍长的手,重新恢复到双手持盾的姿态,跟着伍长继续往前冲。

    耳边的破风声渐渐减弱,前方传来了更为恐怖的厮杀声,陈燕飞知道两军已经接战,开始了最为残酷的肉搏厮杀。

    对于一心保命的陈燕飞来说,这才是关键时刻。

    那恐怖的厮杀声似是最恶毒的瘟疫,迅速在四周蔓延,很快陈燕飞身边已经到处都充斥着这样的声音。

    “啊!”

    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一个牛高马大的战友被南朝士卒用长枪捅穿了大腿,痛苦地倒在地上,长枪折断之后,带着枪头的半截仍旧插在他的腿上,鲜血淋漓的场面异常血腥。

    而捅翻他的南朝士卒还不打算放过他,只见那南朝士卒迅速扔下手里的半截枪杆,饿狼一般抄起腰刀朝他砍来,他连忙举起长刀死死抵住,二人陷入了恐怖的僵持。

    “大飞!”

    伍长一脚踢开眼前的敌人,看到这一幕顿时怒吼一声,可是被他踢开的敌人立马又冲了上来,不得已之下,他只得对陈燕飞大喊:“去救他,快!”

    陈燕飞从盾牌后伸出半个脑袋,看了一眼前面的战况,然后小心翼翼地拔出腰刀,绕过左右的乱战,偷偷接近被砍翻的大飞。

    被这么一耽搁,大飞浑身力竭,被那个南朝士卒已经骑在了身上,陈燕飞正好在两人身后,看不见大飞的情况,不过距离已经足够他完美地发动突袭。

    “啊!”

    陈燕飞低吼一声,捉着腰刀飞身而上,手起刀落,腰刀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线,死死压在大飞身上的南朝士卒浑身一僵,头颅便如同熟透的地瓜一般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陈燕飞应该割下敌人的左耳,装进自己腰上的功勋袋里,作为斩杀敌人的凭证,以便战后计功。

    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连忙躲到了角落,等确认自己没有危险之后才又重新凑了上去。

    “大飞,大飞!”

    陈燕飞低声唤了几句,却见大飞怒目圆睁,口鼻溢血,胸前还插着一柄腰刀,早已经断气。

    就因为他方才多绕了几步路,最后虽然杀了敌人,却终究没有救下大飞。

    陈燕飞叹了口气,却并不内疚,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保全自己才是他的第一目标,不管需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随手一刀,将一个刚好倒在自己身边的敌人宰掉,然后依旧没有去“割耳朵”,只是默默地准备回到伍长那里。

    可战场就好像一个流动的泥潭,等他回去的时候,伍长早就不知道被战斗推向了哪里。

    他佝偻着身子,像是一只不起眼的虾米,在汹涌的战场上到处游弋。

    终于,在补刀完第三个倒在他身边的南朝倒霉鬼之后,他终于有那么一丝空隙,可以为自己割下此战的第一只耳朵,可他才刚刚抬手,目光却落在了身旁的一具尸体上。

    伍长就静静地躺在地上,他的盾牌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手里的腰刀还插在旁边的另一具南朝士卒的尸体上,而自己的背心处则被一柄长枪捅穿。

    陈燕飞撇了撇嘴,放弃了为自己割下一只耳朵的机会,选择默默地将伍长的眼睛合上。

    为此他错过了能安全“割耳朵”的时机,可他没有丝毫留恋,重新变成一只不起眼的“虾米”,躲在热闹的战场之中。

    时间好像变得十分漫长,每一秒钟都如同整整一年。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在陈燕飞捡漏杀掉第五个敌人的时候,他已经有些脱力,靠在一块巨石角上艰难地喘息。

    “去死!”

    这时,巨石旁突然跃出一个影,似是毒蛇一般狠狠朝他扑来。

    陈燕飞措手不及,被那影一下扑倒,但他丝毫不见惊慌,在倒下的瞬间立刻扔掉手里的腰刀,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反身狠狠刺向影。

    “噗嗤”一声,匕首准确地避开坚硬的甲胄,刺进防御最为薄弱的后颈。

    那黑影惨叫一声,瘫在了他的身上。

    陈燕飞用尽全身力气将影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艰难地站起身来。

    原来那影正是一个受伤的南朝士卒,不知道被谁斩断了一只手,正躲在巨石下包扎伤口,没想到与陈燕飞突然相遇,无奈之下只得先发制人,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此时那南朝士卒还未死,却也到了弥留之际,如同濒死的鱼,瞪着一双失去焦距的眼睛,无助地吐着血沫。

    陈燕飞面无表情地拾起腰刀结束了他的痛苦,然后四顾一周,没有发现任何危险,终于替自己割下了这场大战的第一只耳朵。

    刚刚把耳朵装进功勋袋,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陈燕飞扭过头,迎着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向山顶望去,只见那里早已经没了敌人的踪影,密密麻麻的全是雀跃的战友,而欢呼正是从那发出来的,瞬间传遍全军。

    “终于打赢了吗?又活下来了,真不容易啊……”

    陈燕飞呢喃一句,那股危机感一退,浑身的力气立刻就好像被抽得干干净净,虚脱地躺在地上,直愣愣地望着周围的人群。

    人群之中已经没了那些熟悉的身影,或许此战之后他又会迎来新的战友,只是他们又能活多久呢?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样的经历已经太多太多,陈燕飞都觉得有些麻木了。

    随着山谷防线终于被北朝攻破,夜色也渐渐降临,这场持续时间极短,却无比激烈的战役终于结束。

    此战北朝战损超过二十万人,可谓代价极大,却也将寂灭与黑旗两军打残,第一次在正面战场上结束了武陵亲军的不败神话,更是完全粉碎了钟庆渊一战灭掉北国的妄想。

    北朝将帅在极为艰难的情况下最终实现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将军们的功绩总是金光闪闪,不可一世。

    可当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洒在大地上的时候,满目疮痍的战场上只有欢呼与鲜血,没人知道大军凯旋时,有多少妻子和母亲会哭瞎双眼,一夜白头。

第三百四十四章:倒霉的王懿

    时间往前倒转半个时辰,彼时黑旗军正在攻山,天启卫的炮声草草结束,一山之隔的刘异大军已经向最后的山谷防线发起了总攻,喊杀声震天,就连山这边的中军左卫都听得清清楚楚。

    接连经历了几场败仗,尤其是最后一次被黑旗军无情地击溃,强悍的中军左卫只剩下五千多人,不及全胜时期的十分之一。

    就是这剩下的五千多人,其实也早就被打掉了锐气,还能集合起来完全是因为王懿手段过人,换个主帅恐怕就算没有全军覆没,也要因为士卒逃逸而做个光杆司令。

    从这一点上来看,王懿拒绝出战也不能说是毫无根据。

    此时,王懿就站在中军左卫之中,远远望着前方的黑旗军攻山。

    不得不承认,徐锐在修建防御工事上很有一套,所有的阵地都躲藏在最不易被察觉的角落,从外面丝毫看不出端倪。

    若不是炮声响起,恐怕交战双方直到打完都不会发现这座不起眼的山头上竟藏着数十门可怕的火炮。

    而那三千多黑旗军何等汹涌,在山脚下时还是显眼的黑色洪流,可一旦进了山却瞬间被密林淹没,连个影子都没有,也不知道上面究竟打得怎么样了。

    没有人比刚刚惨败的王懿更清楚黑旗军的恐怖,他原本以为徐锐的天启卫不过寥寥数百人,定会在黑旗军的第一轮冲击之下土崩瓦解。

    可没想到战场形势刚好反了过来,强悍的黑旗军竟被那些不起眼的天启战车打得屁滚尿流,到最后宁愿选择用血肉之躯硬趟雷区。

    难道天启战车的防线比雷区更恐怖,更难逾越吗?

    王懿虽然旁观了整场战斗,但他不是黑旗军的统帅,无缘知晓其中的挣扎,只不过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黑旗军的将领绝不会是庸才,既然出此下策,恐怕也是被徐锐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徐锐在战场上果真这般强悍么?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于军阵一道,王懿的才华足以自傲,可越是这样,他便越能感受到自己与徐锐的差距,面上的脸色也就越来越冷。

    忽然想起自己读过的三国演义,当年的周瑜和诸葛亮是不是也曾面对相同的境遇?

    一句“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道尽了多少心酸?

    看来只有让徐锐去死我才会有出头之日,当年的周瑜就是输在了心慈手软之上,而我还有机会翻盘!

    “我绝不会走周瑜的老路!”

    王懿在心里狠狠地低吼了一句,恶念无法抑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

    “咦,炮声停下很长时间了,上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时,一个心腹的狐疑之声将王懿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回来。

    他眉头一皱,目光在山上来回地扫了几下,却还是没有发现半点端倪。

    “好像爆炸的声音也没了吧?”

    王懿问左右到。

    左猛点了点头:“已经停了有一段时间了。”

    王懿双目一凝,沉吟了片刻说道:“难道是打到同归于尽了?派前锋营上去看看,小心一些,其他人做好准备,一旦发现他们两败俱伤,立刻便发动总攻!”

    说着,他朝左猛看了一眼,左猛顿时心中一寒。

    左猛当让知道王懿的意思,那是告诉他,若黑旗军没有做掉天启卫,便要他去补上最后一刀。

    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但左猛没有选择,回想起过去被徐锐羞辱的一幕,他咬了咬牙,重重地点头。

    见他答应,王懿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王懿的压力也很大,为了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博一场大功勋,他已经接连犯下兵家大忌,甚至不惜陷肖进武于危难。

    肖进武不是白痴,即使一开始不清楚他的小动作,此刻恐怕也早就洞若观火,两人现在成了死仇,可王懿却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回去之后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命运在等他。

    然而黑旗军攻山却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徐锐的天启卫能拖垮黑旗军,他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不仅能借黑旗军的手除掉徐锐,而且若能趁机解决掉黑旗军,那么正面击败黑旗军的传奇便不会再让徐锐独享。

    再加上之前他擅自脱离战场之后也用极大的代价阻挡住黑旗军一段时间,避免了大军倾覆的危机,功过相抵之下,辽王若肯为他美言几句,不被治罪的希望仍然不小。

    只要他不被治罪,就算身上有些污点,在失去徐锐的情况下他便是板上钉钉的北朝新生代将领中的第一人,宏威皇帝想要江山稳固便会真正重用于他,日后的前途便再也不用再愁。

    所以,这一战徐锐必须死,他也必须打赢。

    王懿的将令下达之后,迟缓的中军左卫终于开始行动,渐渐将防御阵型换成了进攻阵型,慢慢接近山腰。

    可就在这时,大地的震动又开始了,那是专属于黑旗军重甲冲锋的可怕信号。

    “大帅你看!”

    一个心腹突然指着山腰上的密林惊恐地大喊了一声。

    王懿立刻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山林之中突然跃出一道恐怖的黑色洪流,犹如海啸一般排山倒海地朝自己扑来。

    “怎么可能,黑旗军不是忙着攻山吗,怎么会转过头来猛攻咱们?!”

    左猛看清眼前的局面当即大惊失色。

    王懿也是瞳孔一缩,脸色大变,高声道:“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传令全军,攻过去,狭路相逢勇者胜,想要争取一线生机,就得打赢这一战!”

    阵型变换之时大军最为脆弱,而攻击阵型基本不会考虑防守,再加上他们全是步兵,想要在这种情况下逃走根本不可能,唯一的生机便是像他说得那样,正面打赢黑旗军。

    可是三千心急如焚的重甲骑兵对上五千军心涣散的步兵,更何况对方还是从高处猛冲下来,冲击力增加了可不止一星半点,结果可想而知。

    本来负责打头阵的前锋营就好像沙子遇上洪水,几乎是一击即溃,根本没有半点抵挡,随后派上去的中军主力虽然稍稍挡住了黑旗军的脚步,但也只是短短的半刻便开始败退。

    王懿眼皮狂跳,心中那股绝望反而没了踪影,他现在已经来不及绝望,而是得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的小命。

    “快,全军出击,都给我冲上去!”

    王懿一边对左右下令,一边低声对左猛道:“带上你的人,随我撤离!”

    左猛一惊:“大帅,若中军大帐一撤,前面的战线恐怕立刻就会崩溃!”

    “蠢才!”

    王懿怒道:“现在就已经崩溃了,不用等!

    还有,你看他们的样子显然是想尽快解决咱们,然后驰援山谷防线,还有什么比直接攻下中军能更快解决咱们吗?

    咱们若是不走,便要做了黑旗军的刀下亡魂!”

    说完,王懿也不理左猛,朝亲卫们一挥手,中军帅旗立刻后退。

    “帅旗走了,当官的抛弃了咱们!!”

    正在前方拼杀的将士们一见帅旗退走,顿时军心大散,唯一一点像样的抵抗也土崩瓦解,黑旗军顿时如入无人之境,将这场遭遇战彻底变成了一场屠杀。

    “大帅,他们越追越近了!”

    亲卫佐领跟着王懿撤退,眼见黑旗军很快便从溃兵之中杀出,紧追帅旗而来,心中大为惶恐。

    王懿回头看了一眼,面色瞬间惨白,慌张地说:“分头走,你们带着帅旗往西,本帅往南,让他们首尾不能兼顾!”

    “什么?!”

    亲为佐领一愣,压根没听懂王懿的意思,帅旗往南,黑旗军必然会直追帅旗而去,谁知道你会往东?又如何让黑旗军首尾不能兼顾?

    可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王懿的战马已经撒开四蹄,跑没影了,亲卫佐领也不是白痴,咬了咬牙,对手下道:“大帅这是要让咱们做弃子,把帅旗扔了,大家各自逃命去吧!”

    帅旗一倒,这支中军左卫便不复存在,黑旗军立刻朝着主战场杀去。

    好巧不巧,这个方向正是王懿逃走的方向,他机关算尽却再度被神出鬼没的黑旗军追得四处乱窜。

    之所以往这个方向逃,绝不是王懿慌不择路,恰恰相反,因为只有正面战场上才有北朝主力,王懿不敢肯定黑旗军会往哪边追,自然只有接近主力才最有可能逃得一命。

    为了逃跑,王懿不得不学着曹操“割须弃袍”,一边逃跑,一边脱下显眼的帅甲,只穿着一件内衣策马狂奔。

    不知道逃了多久,身后“隆隆”的马蹄声渐渐减弱,王懿惊恐地回头去看,只见潮水般的黑旗军不知为何竟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调转马头迅速脱离战场,犹如黑色洪流一般瞬间远去。

    “怎么回事?”

    王懿正一脸愕然,却突然听到远处的山头上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正是山谷防线的方向。

    “打赢了?我军竟然攻破了防线?”

    王懿拉停战马,望着远处的山头神色木然,心中既有劫后余生的欢喜,又有对未来的茫然和无所适从。

    就在此时,大队人马突然出现,将王懿团团围住,这次来的不再是南朝的人马,而是北朝的大军,只不过这些人神色冰冷,似将他当作了敌人。

    “你们要干什么,本帅乃是中军左卫指挥使王懿!”

    王懿好像意识到什么,色厉内荏地端起架子,高声怒喝。

    “找的就是你王懿!”

    军阵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王懿抬头去看,正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刘异。

    “刘帅,怎么是您?”

    王懿诧异地说了一句,还没反应过来,刘异已经纵马冲到了他的面前,狠狠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当着千百士卒的面,只穿着内衣的王懿被刘异一掌甩下马来。

    刘异这一巴掌是含恨而出,用尽全力,王懿被打得耳鼻溢血,眼冒金星。

    更难堪的是,这一切乃是当着全军,众人一见他这般狼狈模样,顿时大笑不止。

    闹出这么个大笑话,王懿从此之后在军中再也别想抬起头来。

    “刘异,你敢这般对我,我要到圣上面前参你!”

    想到这里,王懿急怒攻心,捂着脸颊,死死咬着牙沉声说着狠话。

    刘异冷哼一声:“见了阎王随你去参,刀斧手何在,给我把他砍了!”

    “遵命!”

    刘异一声令下,立刻走出一队冷冰冰的刀斧手。

    王懿顿时大骇:“我是圣上钦封的中军左卫指挥使,朝廷的正三品大员,没有圣旨你无权杀我!”

    刘异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中军左卫指挥使,本帅问你,你的中军左卫现在何处?”

    “这……”

    王懿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刘异眼中厉色一闪,低喝道:“砍了他,今日就是圣上亲至你也别想活命,老夫拼着身家性命不要,也绝不会让你这等败类继续苟活!”

第三百四十五章:善后

    两个刀斧手狞笑一声,扛着寒光闪闪的斩首大刀朝王懿走来。

    王懿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身想要逃跑,可是刘异的亲兵早就一拥而上,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刘异,你敢未经请旨便诛杀朝廷三品大员,圣上绝不会放过你,你一门老小的性命都要为本帅陪葬!”

    王懿自知刘异一定不会放过自己,顿时放声大喊。

    刀斧手闻言,犹豫地望向刘异。

    刘异冷哼一声道:“砍了他!”

    刀斧手点了点头,双手握住大刀高高举起。

    “刘异,你不得好死!”

    王懿惊恐万分,不停地挣扎,但四只大手牢牢地将他按在地上,令他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刀落到自己的脖子上。

    周围的士卒们都屏息凝神望着这一幕,除了阵前战死的将军,这还是第一位被军法从事的十二卫指挥使,如何不令人兴奋?

    “住手!”

    眼看大刀就要落下,人群之外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正是宏威皇帝钦封的前线主帅肖进武。

    刀斧手已经蓄满全力,刚刚想要劈下大刀便听见这声大喊,连忙收力,大刀勉强停在王懿的后颈之上,若是再晚半分,他定然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王懿本以为自己必死,冷汗不住地从额头上往下落,单薄的内衣也早已被汗水浸透,死死地贴在身上。

    他心中一阵后怕,死亡的恐惧令他身子一软跌倒在地,浑身脱力,爬都爬不起来。

    他自然也听出了肖进武的声音,心中顿时燃起一丝求生的希望,若说有谁能在刘异的屠刀下救出自己,那个人非肖进武莫属。

    王懿挣扎着爬起身来,挣开按着他的手,连滚带爬地往肖进武身边蹭。

    外围的将士们渐渐分开,肖进武在一众将官的簇拥之下径直走来。

    刘异斜着眼睛冷冷瞟了他一眼,还不等他开口,王懿便先一步抱住了肖进武的大腿,声泪俱下道:“大帅救我,末将收到黑旗军去而复返的消息,立刻回师阻挡,率领中军左卫两度抗击黑旗军,直至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可是刘将军却要以此诛杀末将,还请大帅为末将做主啊!”

    王懿此刻被吓得不轻,为了保全性命,也顾不得当着无数将士的面,跪地哀嚎求情丑态百出。

    肖进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脚把他踢开,朗声道:“你先是擅离职守,致使中军被敌人突袭,后来又公报私仇,对被围困的天启卫见死不救,你当我等都是白痴,看不出你的奸计么?”

    听得此言,王懿面色大变,不住地磕头道:“末将冤枉,末将冤枉啊,请大帅明察!”

    可是任他如何求情,肖进武却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而对刘异说:“刘帅,此等奸佞小人军法不容,但他毕竟是朝廷的正三品大员,遵法度需圣上亲自发落,您又何必为了这样的败类脏了自己的手?”

    刘异一言不发,只是朝自己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们立刻冲上来重新按住王懿,刀斧手提着长刀就要当着肖进武的面将他立斩。

    “大帅!”

    王懿惊恐地大喊。

    “刘帅!”

    肖进武双手抱拳,对着刘异大喝一声。

    亲兵们又一次朝刘异望去。

    刘异眉头一皱,终于望向了肖进武,冷冷道:“肖帅,老夫好不容易才帮你攻破了山谷防线,眼下黑旗、寂灭两军残部正在溃退,你不带人扩大战果,反而跑到这里,就是为了救下这个败类?还是想跟老夫讲这两句屁话么?”

    肖进武摇了摇头:“本帅此来一是为了救您,二是为了把最新的军情告诉您,至于王懿,他的所作所为无人能救。”

    “哦?有何军情?”

    提到军情,刘异顿时郑重起来。

    肖进武叹了口气:“我军无法追击,本帅已经下令全军就地防守。”

    “防守?”

    刘异顿时大怒:“眼下黑旗、寂灭两军已被打残,正是乘机消灭他们的最好时机,这个时候你防得哪门子守?”

    肖进武苦笑道:“不成了,犀角军已经赶到,他们正在十五里外摆出进攻姿态……”

    “什么?!”

    刘异脸色一僵。

    肖进武继续说道:“我军虽然得胜,却也是惨胜,眼下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若是犀角军这个时候发起进攻,胜负犹未可知。”

    刘异摇了摇头:“敌军大败,士气必然低落,犀角军有胆子在这个时候突袭我军?”

    肖进武道:“本帅也觉得他们应该是故作姿态,目的是为了接应被击溃的黑旗和寂灭两军退出战场,可是我军的情况实在太过糟糕,本帅实在不敢在赌了……”

    “小气!”

    刘异怒道:“既然已经赌了一整场,还在乎这点赌注?既然你不敢去,老夫自己带人去!”

    说完,他便要领着亲兵去集合人马。

    “刘将军,还有一件事。”

    就在这时,只听肖进武一脸阴沉,但语气平静地说出了另一句话。

    “刚刚收到了东南的军报,身在北齐的数十万南朝精锐终于动了,他们绕过流青山,出现在泾阳附近的隘口,极有可能对东南战线发动突袭,而且据说这一次武陵王本人并未在西线的武陵亲军之中,而是在东线的南朝精锐里。”

    “什么,你确定吗?”

    听到这句话,刘异瞬间脸色惨白。

    他抛下东南战线,便是在与南朝对赌国运,最担心的便是东南的那几十万南朝大军趁虚而入。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待在北齐久久未动的南朝大军竟然在这个时候动了。

    两位主帅都是一脸凝重,再也没有闲心去管死狗一般趴在地上的王懿。

    另外一边,春朝河上,徐锐的天启卫正在将天启战车和火炮装船。

    之前的为了尽快卸下物资,安歌和徐锐合演了一出“百舟搁浅”的好戏,只是这样一来卸下物资是快了,但要把船拉回深水可就难了。

    在天启卫参战的这段时间,安歌和袁子雄想尽了办法才将一部分船只拉回深水,但更多的船却是就此破损,再也无法使用。

    不过天启卫人少,十三四条大船也已经勉强够用,没有耽误徐锐的下一步行动。

    大船之上,徐锐坐在船头吹着徐徐的江风。

    安歌默默站在他的身后,突然问道:“听说最近的时候您离刘老将军只剩七八里路,这么久没见了,真的不去和老人家报声平安么?”

    徐锐木然地摇了摇头,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他终于可以缓慢地控制脖子上的肌肉。

    “这一战是打赢了,但战斗还远未结束,相见不如不见,否则天启卫一旦被大军统属,很多不好去做的事就真没法做了。”

    “少爷究竟想要做什么?”

    安歌不解地问。

    徐锐想起了韩琦和他口中的秘密,没有开口解释,只是问安歌道:“你这次去京城,最后一站应该是去找李邝,他是如何回复你的?”

    安歌道:“李邝听说少爷的要求,毫不犹豫地答应派人。”

    徐锐微微点头:“那些人靠得住吗?”

    安歌道:“李邝说都是锦衣卫的暗桩,在花名册上没有记录,不但绝对可靠,而且任谁也查不出来。”

    “好!”

    徐锐满意地笑了起来:“让他们帮我去办件事,这件事要绝对保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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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7031/ 第一时间欣赏谋断星河最新章节! 作者:稻草天师所写的《谋断星河》为转载作品,谋断星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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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断星河介绍:
书友群:114906232。太阳系毁灭前夕,人类唯一一位宇宙级舰队指挥官意外穿越,成为大魏靖武侯义子徐锐。那是一个战火纷飞,百家争鸣,仁人志士崭露头角,冒险家们飞黄腾达的精彩世界。时代的浪潮将徐锐这个懒汉推到台前,练新军、办企业、兴制造、破奇案,历经文武之争、道统之辩、六子夺嫡,天下大乱,一路南征北战,奇谋不绝,官运亨通,稳如泰山,终以肉身成圣,天地为棋!本以为功成名就,可一切才刚刚开始。这个世界远比徐锐想得复杂,真正牵动命运的手还在宇宙之中来回挥舞,当历史的洪流冲向大海,他还将以无上的智慧重归银河,书写新的传奇!谋断星河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谋断星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谋断星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