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夜袭
“韩大人,军粮有着落了!”
张佐烽领着安歌来到阵地上,老远便朝青田县令韩琦高喊了一句。
韩琦正在和后勤连的几位主官商议军粮之事,这几天他为了帮徐锐筹措军粮可真是伤透了脑筋。
原本徐锐从宫合府离开得就很仓促,为了保证战斗力更是带上了大量武器弹药,军粮反倒没带多少。
而青田县又是小县,崔家为了限制他这个外人,经常以各种名目让他的上官来催粮,自打他就任县令以来,青田县的粮仓就没有满过。
以至于韩琦带着随从依附徐锐之后,天启卫反而更加缺粮,附近那些被各路土匪搜刮一空的村寨根本无法满足他们需要。
眼下天启卫仅剩三日余粮,这可愁坏了负责筹措军粮的韩琦,此刻听张佐烽这么一喊,他立刻惊喜地站起身来。
“张大人,军中可开不得玩笑,你说的可当真?!”
张佐烽笑道:“自然当真,不信你问我这兄弟!”
说着,他重重一拍安歌后背,把他打到了韩琦面前。
安歌朝韩琦拱手道:“在下从新长安带着一个粮队过来,就藏在三十里外的树林里!”
“真的?!”
韩琦惊喜地问:“粮食有多少?”
张佐烽道:“原本一共四十二车,不过沿途兵荒马乱,在下人手不足,能够运到这的也不过三十车罢了。”
“三十车!”
韩琦听罢大喜:“够了,够了,三十车粮食足够大军半月之用,有了这些粮食咱们就有时间从长计议!”
说着,韩琦立刻朝张佐烽拱了拱手:“张将军,为确保万无一失,我得跟你借一百人,尽快去把粮食拉回来,最好现在就走!”
张佐烽笑道:“军粮可是大事,借人的事自然好说,不过最早也得等到明天。”
“这是为何?”
韩琦不解地问。
张佐烽叹了口气,凝重道:“南朝想要突袭我国,一战而下,所以必须保证此事足够机密,但就算是十几万头猪冲入西川,想不被人发现也是难上加难,更何况他们动作如此之大。
眼下虽然有崔家帮他们拖延时间,一时半会朝廷察觉并未察觉,但这也只是暂时的,他们一定急于向北进军,直捣黄龙。
而我军的存在刚好拖住了他们北伐的脚步,想要完成战略突袭,他们就必须尽快将我们解决,把西川作为一个稳定的后方。
所以这几日南朝大军对咱们的阵地进行了频繁的火力侦查,大人推测他们应该会在今晚发动突袭,因为只有在晚上,他们的骑兵才有可能借着夜色突破火炮的火力网。”
听张佐烽这般说来,韩琦点了点头:“若果真入大人所料,今晚必定又是一场恶战,天启卫连日激战已然疲惫不堪,下官这就回去准备,今晚我的人也一起去守阵地!”
说罢,韩琦郑重地朝张佐烽和安歌拱了拱手,迈开大步向营房走去,似是说到做到,去准备战斗了。
安歌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好似顺口问道:“老哥,你觉得这个韩琦怎么样?”
张佐烽一愣,笑道:“此人足智多谋,虽然是辽王的人,但大是大非看得很清,西川陷落之后,唯独他坚持抵抗不说,到我军中之后亦是毫无保留,你也看到了,他对军粮之事如此上心,至少在脱困以前,他和咱们差不多是一条心。”
“哦,是这样么……”
安歌望着韩琦消失的背影,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心中回想起之前在帅帐时,徐锐对他的交代。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韩琦此人有些问题,但我让影婢暗中观察了他几天,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恰好你刚刚才到,他对你没有防备,你去给我探探他的底细。”
见安歌发愣,张佐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咱们也得好好准备准备了,大人说今晚大概是一场生死战,只有抗过去,咱们才能争取到一丝生机,否则天启卫仍然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
安歌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笑道:“放心吧,只要有少爷在,今晚绝不会让南朝蛮子占到便宜。”
入夜,清冷的寒风拂过老树林,摇动着树梢奏起一曲“沙沙”的交响。
天启卫全军进入阵地,随时保持战备状态,经过短暂的几场战火洗礼,天启卫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每一个战士的脸上都少了几分忐忑,多了一丝从容。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在做全军动员的时候张佐烽说得很清楚,这一战敌人势必用尽全力,是生是死,便看今晚。
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天启卫人数实在太少,没有犯错的机会,自打西川事变以来他们经历的每一战都是生死战,只不过今天要面对的敌人更棘手一些。
所有人都清楚这一战的惨烈和艰苦,也都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这群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在短短的十几天里便完成了从新兵到老兵的蜕变,此时的他们已经不再浮躁。
面对即将到来的生死审判,大多数人都没有说话,一边默默清点着自己的武器,一边抓紧时间休息,血与火的磨练已经让他们明白,站前的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由于徐锐身体欠安,这一战仍旧由张佐烽指挥,此时他就趴在前沿阵地上,目不转睛地眺望着远方。
今天是个阴天,厚厚的云层遮蔽了星空,太阳完全落山后便伸手不见五指,别说看到几里外的黑旗军,就连几米外的战友都看不清楚。
“麻烦了,什么也看不见,炮兵完全成了瞎子,这仗可不好打啊……”
张佐烽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咱们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咱们,说不定他们今晚不敢来呢。”
这时,他的身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喂,你全身都是伤,怎么跑到这来了?”
张佐烽回头一看,见说话的竟是曹思源,不禁眉头一皱。
曹思源丝毫不理会张佐烽的质问,伸长了脖子往黑暗里眺望,然后淡淡说道:“我身上背负着侦察连所有兄弟的性命,从今往后,只要是天启卫的仗我便不会缺席,我要把欠他们的都还回去。”
张佐烽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侦察连的事你不必自责,大人说过,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对手是武陵亲军,人数还这般悬殊。”
曹思源摇了摇头:“不必安慰我,经验都是活人总结的,我犯下的错,死的却是兄弟们,既然那些冤魂永远听不到这样的安慰,我便也不会用这种蹩脚的理由来让自己好受些!”
张佐烽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曹思源突然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
“嘘……”
张佐烽一愣:“怎么了?”
曹思源道:“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声音?”
张佐烽眉头一皱侧耳倾听,果然有一阵“呜呜”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就好像是威风吹过谷口的喇叭声。
“这是……”
张佐烽略一沉吟,突然面色大变,急声高呼道:“全体都有,快卧倒!”
话音刚落,头顶一阵恐怖的破风声忽然炸响,紧接着一团一丈多高的影从天而降,“轰隆”一声砸在二人身边。
这一瞬间宛若流星坠落,大地顿时猛地一震,强烈的冲击波将张佐烽和曹思源掀出一两米去。
紧接着,第二团,第三团……
无数团硕大的影从天降,“轰隆隆”的声音似雨点一般密集,大地疯狂地震颤起来,蜿蜒的阵地被砸得千疮百孔,有些运气不好的士卒就这样被影命中,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便一命呜呼。
张佐烽挣扎着站了起来,甩了甩头上的沙土,目光忽然一凝。
他终于看清楚,那些如雨点般落下的东西竟然是一块块方圆一丈以上的巨石。
“回回炮,是回回炮!”
张佐烽惊呼一声。
“你看!”
他话音未落,曹思源突然指着天边大吼到。
张佐烽抬头一看,只见天上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火球,似是流星雨一般朝阵地上砸来。
“是点燃的火油桶,大家小心,快卧倒!”
火球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眨眼之间便已飞到了头顶。
曹思源连忙一把将还在提醒士卒小心的张佐烽拉了下来。
“轰!!”
一个半人多高的油桶落在阵地之外,发生了剧烈爆炸,燃烧着烈焰的火油溅得到处都是,有个士卒躲在战壕里,却被飞溅出来的火油点燃,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还不等战友冲上去扑灭他身上的烈火,更多的火油桶接连落地,老树林顿时变成了一片火海。
“糟了,他们瞄准的是炮兵阵地!”
张佐烽眼见大部分油桶都越过了头顶,往身后砸去,顿时惊呼一声,不顾四周的烈火,从战壕里探出半个身子,往身后的炮兵阵地望去。
只看了一眼,他立刻浑身冰凉,此时的炮兵阵地已经化为一片火海,藏兵的战壕和藏炮的坑洞都被烈焰包裹其中,不少天启卫士卒在烈焰中挣扎惨叫。
火炮是天启卫绝对的杀手锏,也是天启卫能够与南朝大军抗衡的依仗,没想到竟然如此亲描淡写地便被敌人消灭。
“完了……”
张佐烽下意识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一屁股跌坐在地。
第二百七十二章:生死战
“这是什么东西,难道他们也有炮了?”
正当张佐烽被这一轮齐射炸懵在地的时候,曹思源揪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喊到。
张佐烽回过神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不是火炮,是回回炮,其实就是一种投石机,能将千斤巨石抛出一两里远!”
曹思源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是寂灭军!
他们早已记下了炮兵阵地的方位,直接按照预定的方向开火便是,就算在漆黑的夜晚之中也没什么影响,而咱们根本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完全无法反击,南朝蛮子着实狡猾!”
张佐烽望着化为一片火海的炮兵阵地,惨笑道:“不仅如此,现在炮兵连完了,他们的骑兵恐怕立刻就会借着夜色冲过来……”
谁都知道天启卫能够与武陵亲军周旋到现在,凭的就是强悍的火炮和天启战车,如今火炮没了,就算撑过了今晚,恐怕也再无生机。
然而仗打到这个地步,就算明知是死,也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了。
“传令兵!”
张佐烽厉喝一声,身边的传令兵立刻围到他身边听令。
“传我将令,各单位立刻救治伤员,清点伤亡人数,并做好战斗准备,敌人的骑兵马上就要冲上来了!”
“遵命!”
几个传令兵刚刚答应一声,又是一轮恐怖的火油投射,爆炸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再度将前沿阵地烧成了一片火海。
还好这个临时搭建的工事虽然简陋,而且不甚完善,却是徐锐仿照二战时的法国马其诺防线所构建的。
马其诺防线建造的初衷便是延续了一战时堑壕战的思路,虽然因为跟不上二战的时代步伐导致下场凄惨,但若单轮防御巨炮的能力却是无出其右。
虽然这条简陋的防御工事没有钢筋混凝土,可对方火油桶的威力也远不如巨炮,在设计得当的战壕之中,只要躲避得及时,伤亡会比预想得小很多。
传令兵们勾着身子,顶着呼啸而来的巨石和火油桶,穿梭在四通八达的战壕之中,将张佐烽的命令传递到每一个角落,因为持续轰击而稍显混乱的阵脚迅速稳定下来。
就在此时,雨点般的轰击忽然停止,紧接着“隆隆”的马蹄声如海浪一般响了起来。
“他们来了,传我将令,弩箭点火,全军准备,今夜视线不佳,等我统一号令才准射击!”
“遵命!”
第一波传令兵还未回来,第二波传令兵又带着张佐烽的命令冲了出去。
左翼的阵地上,安歌同样披甲持弩,靠在战壕之中,今晚的大战一决生死,几乎所有人都要参战,他自然也不例外。
在他左边的是徐锐的亲卫们,右边则是韩琦和他带来的三四十个下属,此时大家都不分彼此,紧紧握住手里的弓弩,等待着敌人出现。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就算躲在战壕里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大地的振动。
“他们来了!”
唐鑫低吼了一句。
安歌连忙握紧手里的黑凤连射弩,从战壕里探出半个脑袋,仔细地往外看去。
然而外面仍旧是一片漆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看不见敌人,怎么办?”
安歌惊慌地问唐鑫,唐鑫一脸凝重,死死盯着漆黑一片的前方,没有回答。
突然,距离前沿阵地一百多米的地方冒出一朵赤红的火云,然后是剧烈的爆炸声,紧接着爆炸声仿佛炒豆子一般接二连三地传了过来,好似在阵地之前放了一阵烟火。
“是地雷,谁在阵地前埋的地雷?!”
中央阵地上,张佐烽惊呼一声。
“看见了,火光照亮了敌人!”
曹思源指着地雷爆炸的地方大喊。
“开火!”
张佐烽一见机不可失,立刻下令开火。
左翼阵地上,几个传令兵从众人背后飞快跑过,嘴里高喊着:“开火,开火!”
唐鑫借着地雷爆炸的火光稍稍瞄准,立刻扣下了扳机。
安歌和韩琦等人也有样学样,开始射击。
无数弩箭顿时倾泄而出,好似迁徙的候鸟一般密密麻麻,两里多宽的真面战场立刻便被弩箭的火力完全覆盖。
先是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之声传来,跟着便是惨叫声和坠马声,一开始便被地雷打乱了阵型的骑兵们立刻成了活靶子,成片成片地倒了下去。
剩下的人被吓破了胆,顷刻间四散奔逃,再不敢往前冲杀一步,天启卫的士卒们一见此景,顿时大喜。
然而众人的欢喜没有持续多久,大地便再度震颤起来,这一次竟比刚才还要激烈三分。
中央阵地上的张佐烽脸色一变:“糟了,方才还是南朝蛮子派来试探火力的伪军,这一次才是真正的南朝铁骑!”
果然如他所料,有了趟地雷的炮灰打头阵,消耗了天启卫最强的第一波反击后,这一次出现的骑兵速度明显更快,也更彪悍。
他们沿着炮灰们趟出的路快速接近阵地,即使有人踩中地雷也会继续义无反顾地往前冲杀,甚至就连战马受惊,他们竟然都能强行拉回马头,接着冲锋,无论是马技还是战斗意志都强悍得可怕。
“开火,开火!”
密集的连射弩换好弹匣继续射击,阵地前沿不断传来“咚咚”的坠马声,显然敌人的伤亡很大。
然而那些强悍南朝骑兵仍旧没有停下,顶着“枪林弹雨”全力狂奔,如果能吹散夜色,站在高处,便能看到如海浪一般的黑色骑兵队伍狠狠朝阵地拍击而来。
而在失去了炮兵阵地之后,骑兵一旦趟过雷区,便已经成功了一半。
对于全速冲锋的骑兵来说,一百多米的距离转瞬及至,凶猛的南朝战士转眼便冲到了老树丘陵。
骑兵本就无法在丛林中作战,何况眼下还是仰攻,又是夜战,战马在树林里几乎寸步难行。
因此南朝骑兵们冲到丘陵脚下便立刻下马步战,他们一手持盾,一手持马枪,向阵地冲杀过来。
不过仅仅是因为下马这一瞬间的耽搁,他们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许多战士挤在丘陵脚下的狭长地带,好似成群结队的沙丁鱼。
“手雷!”
张佐烽一声令下,带头拉掉保险,把手雷远远扔了出去,然后接二连三的手雷便在他的指引下疯狂倾泄。
丘陵脚下像是放鞭炮一样接连炸响,前几批冲到山脚的骑兵连人带马全被炸得粉碎,后续冲上来的几波骑兵又被飞溅而出的破片杀伤了一大片。
紧接着连射弩又一次开始怒吼,剩下的骑兵再度遭受众创。
终于,这一次猛攻的骑兵崩溃了,还未冲到山脚的骑兵们开始溃退,下马步战的幸存者也连忙上马逃走。
然而刚刚打退一次进攻,天启卫的战士们还来不及松口气,头顶又是一阵呼啸,硕大的巨石和点燃的汽油桶再次覆盖整个阵地。
好不容易挨过了这轮轰击,比上一次更响亮的“隆隆”马蹄声又响了起来,第三波攻击毫不停歇地开始了。
“他娘的,这帮南朝狗没完没了了,没了火炮只能被动挨打,真窝囊!”
曹思源拍灭肩膀上的小火苗,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将手里的连射弩对准了山脚。
“将军,阵地上的弩箭和手雷跟不上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张佐烽迅速抖落身上的沙土,疾呼道:“命令辎重连全员上阵,把预备队也拿出来,迅速补充阵地上的弩箭和手雷,决不能形成火力空挡。”
“遵命!”
传令兵立刻领命而去。
但曹思源的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敌人想要利用批次冲锋,不给咱们喘息的机会,从而消耗咱们的火力。咱们的火力会越来越弱,但敌人的攻势会一波比一波强,双方的人数差距太大了,这样下去阵地早晚都守不住,怎么办?”
“我在想办法,在想了!”
张佐烽暴喝一声,语气里同样充满了焦急。
第二百七十三章:丢失阵地
战斗从头天亥时,打到了第二天寅时,几乎持续了一整夜。
南朝铁骑接连发动了五次冲锋,一次比一次凶猛,但都被天启卫顽抗地打退。
直到第六次冲锋,南朝大军终于冲上了阵地,开始与天启卫肉搏。
开始时,天启卫凭借强悍的巷战能力,稳稳占据着阵地争夺战的上风,但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仿佛杀之不绝的蝗虫,前赴后继。
南朝大军用人命消耗天启卫的战法终于开始奏效,半个时辰之后,天启卫渐渐开始节节败退,彻底崩溃的迹象也越来越明显。
纵观整个战场,表面上南朝手握巨大的军力优势和战场主动,完全可以将这个小小的阵地分割包围,然后出动大军一举歼灭。
可实际上他们完全无法如此作战,因为徐锐选了一个最好的地点快速修建防御工事。
首先,这个小小的老树丘陵背靠天河关的绵延山脉,周围数十里除了这么一个进山口之外,其余的地方全是悬崖峭壁。
而徐锐又在阵地背后埋设了许多地雷,就算南朝大军爬上悬崖,想要接近阵地也不可能,这便打消了南朝大军彻底包围阵地的可能。
其次,老树丘陵正面虽然是一望无垠的开阔地带,十分适合骑兵冲锋,但奈何老树丘陵本身并不算大,就好像一个喇叭状的地形,越是接近老树邱林,空间便越小。
所以南朝即使在附近陈兵数万,但每次却只能派出数千骑兵,否则一旦冲到老树丘陵之下,数万大军就会挤在一起,变成地雷、手雷,以及火炮的活靶子。
最后,老树丘陵作为绵延群山的进山口,背后就是蜿蜒曲折的大山,南朝大军若是打得太猛,天启卫完全可以钻入山中,再不露头。
吃过流青山那次大亏的钟庆渊实在不愿再和徐锐跑到山里玩一次猫捉老鼠的游戏。
当然,天启卫若进入群山,便要放弃所有辎重,火炮和天启战车注定会变成南朝大军的战利品,这绝对是徐锐不可接受的结果,是以不到逼不得已,他绝对不会主动进山。
因此双方各怀鬼胎,南朝想用温水煮青蛙的方法把天启卫拖在山脚围歼,而天启卫则想通过打疼敌人,让南朝大军投鼠忌器,不敢猛攻。
双方便这样在阵地上展开了一场生死大战。
一开始,徐锐利用火炮和战壕占据了上风,可钟庆渊到底不是泛泛之辈,在手握战场主动权的情况下,他选择了最笨,损失最大,也是最有效的添油战术,企图用一波猛过一波的冲击,将天启卫生生耗死在这。
而现在,这个战法即将取得最后的胜利。
南朝大军不仅利用回回炮打掉了天启卫的火炮阵地,而且趁着夜色的掩护冲上了阵地前沿,展开混战。
而一旦陷入混战,天启卫便如同深陷泥沼,再想全身而退地撤入深山已经没有可能,胜利的天平似乎已经开始倾斜。
“啊!”
唐鑫狂吼一声,举着连射弩疯狂射击,十几支弩箭“嗖嗖嗖”地爆射而出,几米开外的敌人顿时便被射成了刺猬,无声地栽倒下去。
安歌一脚踢开倒在身上的尸体,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唐鑫说了句:“谢谢!”
话音刚落,唐鑫突然脸色大变,一阵恐怖的破风声立刻冲击着安歌的耳膜。
安歌心中大惊,下意识将圆盾往头上一举,头顶立刻传来“当”的一声巨响,他只觉手臂酸麻,一柄大斧从圆盾上滑落下来,擦出一串火花。
原来又有几个敌人冲上了阵地,从头顶跳进了战壕,毫不犹豫地朝安歌发动了攻击。
手握巨斧的是个身强力健的南朝汉子,没想到重达三十斤的巨斧不但没能劈开那个小小的圆盾,反而斧刃上被崩开了一个口子。
这汉子心中大惊,连忙一脚狠狠踹在盾牌之上,将安歌连人带盾牌踹翻在地,然后重新提起战斧,向安歌胸膛砍去。
就在这时,那汉子后背传来一阵剧痛,浑身力气开始飞速流失。
汉子心中惊骇,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唐鑫扔下已经打空了弹匣的黑凤弩,拔出弯刀冲了过来。
汉子眼前一黑,就此殒命,他身后的两个战友迅速填补的他的空白,一人举着长刀扑向唐鑫,另一个人则举着长刀,朝地上的安歌砍去。
唐鑫担心安歌的安危,顿时红了眼睛,狠狠一刀劈向那个往自己这边扑来的南朝战士。
“当”的一声,南朝战士手中的长刀应声而断,他瞪大了眼睛,仿佛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手里的刀为什么会脆弱得好似木棍。
而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自己的头颅竟然就这样掉了下来,简直莫名其妙。
原来唐鑫利用弯刀的锋利,一刀下去将那南朝战士连人带刀劈成了两截。
然而就在这时,刚刚倒下的南朝战士身后突然刺来另一把刀,径直砍向唐鑫咽喉。
“糟了,中计了!”
唐鑫瞳孔一缩,方才的一刀用尽全力,毫无回旋的余地,而等他刚刚劈下一刀,敌人便立刻杀了出来,令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刀逼近要害。
原来第二个南朝战士杀向安歌的一招竟然只是虚晃一枪,他真正的目标正是挂念安歌的唐鑫。
眼看长刀就要收割唐鑫的信命性命,几支弩箭突然从那南朝战士的身体之中穿透出来。
南朝战士浑身一震,手中的长刀瞬间失去力气,和他的身体一起跌落在地,露出了身后抱着黑凤弩,半躺在地上的安歌。
“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唐鑫长出一口气,顾不得浑身的冷汗,一个健步冲到安歌面前,将他拉了起来。
“快走!”
唐鑫厉喝一声,正准备拉着安歌向后方的阵地撤退,突然一支拇指粗细的弓箭呼啸而来,正中他的脑门。
唐鑫面容一僵,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便仰面栽倒下去。
“唐鑫!”
安歌见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唐鑫竟就这般突然地死在自己面前,顿时目眦欲裂,鼻头一酸,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战场上悲伤绝对是种多余的情绪,几个南朝战士丝毫不理会战友的尸体,朝着安歌杀了过去。
“去死!”
安歌大喝一声,用尽全力扣下黑凤弩的扳机,十几支弩箭立刻倾泄而出,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战士立刻便被射死,而他们身后的人依旧冷漠地朝他冲来。
“哒哒哒……”
弩箭已经打空,安歌随手将黑凤弩扔掉,反手拔出了弯刀。
然而他年纪尚小,又没学过武功,怎么会是凶悍的南朝战士的对手?
转眼之间,他便已经被三个南朝战士包围,三柄冰冷的长刀狠狠朝他砍来。
突然,在火光的照耀之下,一抹寒芒刺破夜色,落在众人身上,一息之后安歌木然地站在原地,而那三个南朝战士竟然齐齐倒地。
本以为必死的安歌豁然回头,只见韩琦提着一柄宝剑,浑身杀气凛凛地站在他的身后。
“好功夫!”
安歌下意识地赞叹了一句,虽然他不会武功,但跟着徐锐也见过不少高手,看得出方才那一剑绝不简单。
“快走!”
韩琦沉声说了一句,然后一把抓起安歌的手腕,往后方的阵地退去。
安歌此时才发现,韩琦的随从早已死光,横七竖八地倒在阵地之上。
不仅是他们,就连亲卫营的战友也都牺牲了,整片阵地上竟然只剩下了他和韩琦两人。
此时身后又有两个南朝战士追了过来,安歌心中大惊,正要拔刀战斗,却听韩琦道:“快走,不用管他!”
话音刚落,追杀而来的两个南朝战士竟然脚下一空,原本坚实的土地顷刻间出现了一个大洞,两人猝不及防之下一头栽了下去,被埋在坑里的尖刺扎成了肉串。
安歌记得方才韩琦拉着自己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走了个奇怪的方向,似是正好避开了中间的路。
他顿时心下了然,这阵地之内竟还藏着许多陷阱。
另外一边,张佐烽所在的中央阵地也已经失守,他和剩下的战士退入了后方阵地,身后仅剩的几个传令兵卖力地吹着一个奇怪的号角,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曹思源浑身染血,用尽全力砍翻两个南朝士卒,终于冲到了张佐烽的身边,靠在战壕里疯狂地喘息。
“大家……大家都退出前沿阵地了吗?”
张佐烽急切地问了一句,他也喘得厉害,恶战了几乎一整夜,大家都到了极限。
曹思源艰难地撑起身体,扬着脑袋向外望去,只见前沿阵地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影,但已经没了绿色的天启卫,前沿阵地已经彻底被南朝大军攻占。
总的来说,战壕虽然蜿蜒曲折,但从大方向上看却是两个同心圆,由外围的前沿阵地和后方的山腰阵地组成,再往后便是帅帐和存放辎重的那处隐秘山谷。
“撤退号角已经吹了这么长时间,前沿阵地上应该没有咱们的人了。”
曹思源凝重地说。
张佐烽松了口气,举起火把点燃了身边的小沟。
小沟大概只有两指来宽,顺着战壕一直延伸到前沿阵地,里面灌满了火油。
这就好像一条引线,迅速将火焰传递到前沿阵地,点燃了埋在前沿阵地之下的炸药。
“轰隆隆!!”
一阵剧烈的爆炸传来,整座丘陵都在剧烈地晃动,烈焰和尘埃被爆炸的冲击波抛上天空,然后又似雨点一般落了下来,前沿阵地就此变成了一片火海。
随着天启卫士卒耳朵里的嗡鸣声响起,世界终于安静下来,挤在前沿阵地上的近千名敌人瞬间殒命,也宣告了南朝大军第六次冲锋的失败。
然而安静仅仅之持续了短短的一瞬,硕大的巨石和点燃的火油桶再度从天而降,与此同时,“隆隆”的马蹄声又一次响起,第七次冲锋开始了。
随着一夜恶战,南朝大军的步炮协同能力也正以惊人的速度进步着。
一开始为了避免误伤,回回炮轰击一轮之后骑兵才会发起冲锋,这样会给天启卫留下一段宝贵的喘息时间。
而到了现在,他们已经不再会留给天启卫这样的时间,当回回炮停止的时候,也就是骑兵冲到山脚的时候。
“这马蹄声不对,比先前重得多,这次来的是黑旗军!”
曹思源感受着大地的振动,凝重地说。
他话音刚落,身后数百米外的丛林里突然传来一声爆炸,张佐烽顿时脸色一变。
“后面有人触发了地雷,南朝人从后面摸上来了,雷区至少有两里多宽,他们怎么可能跑到这么近才触发地雷?!”
听着张佐烽惊愕的自言自语,曹思源顿时想起侦察连的那场丛林战,苦笑道:“后面来的是寂灭军,他们掌握了一些排雷技术。”
“什么?”
张佐烽心中大惊,若不是从后方偷袭的寂灭军技术不过关,最终还是踩到了地雷,他们便是从后面直接摸到阵地上都没人知道。
不过现在就算知道了也是于事无补,天启卫经过了一整晚的恶战,已然没有余力面对两面夹击。
张佐烽长叹一声:“武陵亲军果然厉害,先是消耗了咱们一整夜,最后才祭出黑旗军和寂灭军两面夹击这个杀招,我军到底还是人少,力有不逮啊……”
说着,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百七十四章:最后的审判
黎明,天边的第一缕陈曦终于驱散了黑暗,老树丘陵的阵地上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
熊熊的火焰和滚滚的浓烟包裹着破碎的前沿阵地,而后方阵地这最后一道防线,也已经被回回炮投掷出来的巨石砸得千疮百孔。
“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够通过浓烟的缝隙清晰地看见那股恐怖的钢铁洪流。
黑旗军,这支令天下闻风丧胆的第一强军,无论在什么时候看见他,都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因为对于敌人来说,它便是死亡和战败的代名词。
“都说武陵亲军强悍无双,其实对方的指挥官才是最恐怖的存在,我军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战斗力,而对方却没有丝毫大意,一前一后两支杀手锏绝不留手,真是杀鸡用牛刀啊。”
张佐烽从阵地上收回目光,苦笑着说了一句。
仍然趴在阵地上往外观察的曹思源一拳砸在土包上,恶狠狠道:“眼下视线已经清晰,若是炮兵阵地还在,只要几轮齐射,立刻就能让你说的这支无双强军灰飞烟灭!”
张佐烽叹了口气:“这正是对方指挥官的厉害之处,他们在阵地前拖了这么久,逼死了无数炮灰,就是为了第一时间记下炮兵阵地的位置,然后在第一轮袭击中将它摧毁。
他们的计策朴实无华,看上去是最笨的办法,但偏偏就能达到效果,当真是大巧若拙,寻常之处见真章啊。
说起来,我若是南朝大军的指挥官,最多想到借着夜色规避炮火的袭击,却不会这般处心积虑地干掉我军的炮兵阵地,也许这便是我与名将之间的差距吧。”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阵地上的士卒,回到后方阵地的人只剩下一半,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受了伤,有些人甚至被担架抬到后方简略地包扎过伤口之后便又一次参战。
即便有些人运气不错,经历一整晚的恶战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可他们的体力也已经严重透支,只等黑旗军冲到这里,便是天启卫全线崩溃之时。
“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张佐烽暗叹一声,拔出弯刀,对曹思源说道:“我带人守住阵地,你快去找大人,带着他退进后山去,只是几个人的话兴许还能逃掉,我一定为你们争取时间。”
曹思源站起身来,目光之中全是担忧之色:“即便能逃得掉,以大人此时的身体,在深山之中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他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张佐烽的肩膀道:“你是条汉子,虽然相处日短,但若有来生曹某人愿与你结为异性兄弟!”
说完,曹思源也拔出弯刀,朝帅帐的方向走去。
“照顾好大人!”
张佐烽突然朝曹思源的背影大喊了一声,仿佛临终时的最后托付。
曹思源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我会的!”
他轻声呢喃了一句,脚下的步子骤然加快,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徐锐所在的帅帐。
“轰隆轰隆……”
黑旗军渐渐加速,距离老树丘陵只剩一里,通常这个时候火炮阵地已经开始准备射击,可此时天启卫不仅失去了火炮,而且已经弹尽粮绝。
“兄弟们,来吧,和这群南朝狗拼了!”
由于辎重连已经全员上了阵地,储存在帅帐附近的弩箭无法搬运到阵地上,连射弩已经没了作用,张佐烽只得举起弯刀,振臂高呼。
筋疲力尽,浑身是伤的士卒们学着他的模样,默默拔出了弯刀,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大喝。
而大喝的声音从零零散散变成整整齐齐只用了短短的几息而已。
“大魏威武!我军威武!”
张佐烽望着仅存的数百将士同声共气,视线稍稍有些模糊,高呼道:“死战!”
“死战!”
“死战!”
悲壮而坚定的声音立刻响彻四野。
此时,黑旗军已经冲到山脚,和其他骑兵不同,浑身重甲的黑旗军没有下马步战,而是骑着马直接冲上了丘陵。
他们胯下的罗恒马兼具爆发力与耐力,力量更是扑通战马的数倍以上,再加上黑旗军士卒高超的马技,竟能让他们以骑兵的姿态去打山地战。
又是意料之外的困难,仿佛只要面对这支军队,便会有数不清的惊愕,张佐烽此事已经习惯了。
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反正已经逃不过战败的结局,那又有什么关系?
“全军准备!”
张佐烽身后的传令兵立刻吹起号角,所有战士们都做好了打最后一场大战的准备。
“轰!!!”
就在这时,山顶上突然发出一阵巨响,一条条火舌喷涌而出,眨眼之间山脚下的黑旗军阵线上冒出一团团烈焰。
“火炮?!”
张佐烽大惊,霍然回头望去,只见山顶上的老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砍去,一门门火炮露出峥嵘,不断地喷吐着恐怖的火舌。
由于是从上而下的轰击,无论是山炮还是榴弹炮都可以直接平射,甚至不用复位和瞄准,射击速度至少翻了一倍。
而数千黑旗军正好拥挤在最为狭窄的山口,不但避无可避,而且往往一炮下去就会被炸死一片,伤亡比平常提升了何止一两倍!
“怎么会……怎么会?传令官,咱们的炮兵不是被敌人打掉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山顶?”
原本以为是必死之局,没想到居然瞬间峰回路转,张佐烽惊喜交加,同时心里也升起了浓浓的不解。
传令官来到张佐烽身后,同样一脸蒙圈:“先前末将曾亲自去炮兵阵地查验,那里已是一片火海,的确什么都没了啊!”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张佐烽突然想到了什么,竟是差点高兴得跳了起来。
“张将军!”
林绍东一边高喊着张佐烽,一边从山壁上跳了下来,身上的迷彩服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也全然不顾。
张佐烽一见是他,顿时惊道:“林绍东!你不是领着三连驻守青田县去了么,为何会身在此处?难道青田也陷落了?”
林绍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气喘吁吁地冲到张佐烽面前道:“大人,大人说你已经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最后一战便由,由他老人家指挥吧!”
“什么,大帅的身体已经能亲自指挥战斗了?”
说着,张佐烽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道:“难道你和三连压根就没有去青田,正面的地雷也是大帅让你埋的?”
林绍东点了点头:“正是,三连去青田不过是个障眼法,大帅早已料到敌人会优先打击炮兵阵地,在大战开始前便命令炮兵转移到了山顶,并在那里开辟了新的阵地。
经过整整一夜赶工,眼下山顶的炮兵阵地已经修筑完毕,所有火炮可以全力开火了,这便是大人的杀招,时间刚刚好,大人之计果然分秒不差!”
正说着,山顶的火炮突然停止射击,从另一侧的山谷之中突然涌出数十辆天启战车,原来徐锐早已将所有的天启战车提前藏在了山谷之中,此时一涌而出,反而将已经冲上山坡的黑旗军围在其中。
老树丘陵早已被接连的烈火、爆炸和巨石砸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天启战车也不上山,而是排成一字长蛇阵,用加特林连射弩扫射。
天启战车装备的加特林连射弩能够接连不断地射出四百支弩箭,由于弩箭太多,重新装填需要小半个时辰,所以每辆天启战车上都会带着两个装填完毕的备用弩床。
原装弩床的备弹射完后就直接更换弩床,这样便可以将天启战车的载弹量增加到一千两百发,避免在战场上浪费大量时间装填弩箭,而降低作战效率。
除此之外,连射弩床尺寸较大,虽然是连发,但威力和射程都堪比单发的追月连射弩。
几十辆天启战车一起朝挤作一团的黑旗军扫射,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用机枪打羊群的既视感。
就算黑旗军人马均身着重甲,可在两百米的范围内,面对威力比三石强弓还要凶猛数倍的弩箭,重甲能起到的作用大打折扣,黑旗军几乎立刻就出现了快速减员的情况。
而停止射击的火炮也没闲着,经过一整晚的观察,炮兵连早已找到了藏在远处的南朝回回炮阵地,在用炮火阻断了黑旗军的攻势之后,立刻调转炮口,瞄准了南朝的远程杀器。
虽然徐锐命令炮兵先对山脚下的黑旗军进行了几轮齐射,浪费了一些时间,但当火炮重新校准完毕,瞄向远处的回回炮阵地时,对方仍旧没有完成射击准备。
回回炮虽然也带个炮字,但毕竟是简单机械,说穿了就是复杂一些的投石车,说破大天也没有突破冷兵器的界限。
无论是威力、精度、射程、运输难度、调节时间还是射击速度,各方面都根本无法与徐锐制造的火炮相提并论,这就是徐锐敢放着回回炮不管,先打黑旗军的原因。
当炮兵连的第一轮反击落到回回炮阵地上的时候,等待发射的石料和油桶甚至还没有运到回回炮上。
一阵恐怖的火云夹杂着大量浓烟从回回炮阵地上升腾而起,没有预防殉爆措施的火油桶立刻被爆炸点燃,回回炮阵地在又一轮的爆炸之中化为一片火海。
那些没有被炮弹直接击中的回回炮仍旧躲不过毁灭的命运,烈焰成了他们最后的乐章。
然而徐锐并没有放过敌人的打算,仿佛是在宣泄心中的憋屈,炮弹依旧如雨点一般落下,被回回炮按着脑袋砸了一整晚之后,炮兵连终于将所有的怒气全部加倍奉还。
张佐烽愣愣望着远处的火海,呢喃道:“我明白了,大人这一整晚都在等,南朝大军想黏住我们,大人何尝不是想黏住南朝大军?天启卫只要抗住南朝大军的猛攻,撑到天亮,战局就会立刻逆转!”
林绍东点了点头:“所以大人没有把计划全部说出来,除了保密之外,他还希望大家都心存破釜沉舟的信念,否则士卒们一旦知道还有退路便会心生侥幸,到那时反而很难抗住南朝大军的进攻。”
张佐烽叹了口气:“大人用兵真是出神入化,不仅完美掌控了敌我双方的心理,就连周遭的每一个细节都计算到了……”
说着,他摇了摇头,心中忽然升起一抹庆幸,能跟着徐锐这样的将领,何愁不会进步?
“手雷呢,这里还有多少手雷?”
张佐烽朗声道:“把所有手雷和弩箭都击中起来,现在轮到咱们痛打落水狗了,用手雷和弩箭开路,配合山脚下的天启战车两面夹击,这次要把冲过来的黑旗军全部留下,彻底打疼他们!”
就这样,张佐烽下了这场战斗的最后一个命令,同时也对黑旗军下达了最后的审判。
第二百七十五章:战之以巧
在天启战车的重火力覆盖之下,即便强悍如黑旗军也无法继续仰攻天启卫的后方阵地,更别说是山顶阵地的炮兵连。
而当张佐烽组织后方阵地的天启卫残部开始两面夹击时,孤军深入的黑旗军处境便开始越发艰难起来。
在手雷和连射弩的交替覆盖之下,这支大约两千多人的黑旗军进退维谷,动弹不得,只能被动挨打。
更加尴尬的是,正在山顶怒吼的炮兵连彻底打掉了回回炮阵地之后,便将南朝大军能够派出来的所有增员通道全部切断。
要想救出这支黑旗军,南朝大军只能派遣更多的骑兵顶着炮火强行冲过大约两里地,并彻底消灭包围黑旗军的数十辆天启战车。
这么做能不能救出黑旗军不知道,损失必定十分惨重。
于是几里外,躲在丘陵背后的南朝大营一片死寂,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两千多黑旗军独自挣扎。
若换了其他任何一只军队,遭受近乎饱和强度的火力打击之后,恐怕早就溃不成军,可他们是天下无敌的黑旗军,所以即便是在如此被动的局面下,仍旧坚持反击。
早在天启战车完成合围的时候,他们便放弃了继续仰攻后方阵地的计划,军阵之中呼哨四起,黑压压的骑兵迅速调转马头,从山脚往下冲去。
然而由于采取了加特林式设计,天启战车的连射弩床不仅威力大,载弹多,而且射速十分惊人,迎着暴雨一般的弩箭突围谈何容易?
最开始的几次冲锋受制于地形的影响,骑兵速度无法快速提升,被连射弩迎头痛击,损失惨重。
除了被当场射死的骑兵之外,不少骑兵的重甲被半米多长的弩箭射穿,箭头和箭杆连同破碎的铠甲碎片一起深深嵌在骑兵的身体里无法拔出,导致流血过多而休克,甚至死亡。
就这样,黑旗军引以为傲的重甲,在天启战车面前反而变成了一张可怕的催命符。
尝试几轮无法强行突围之后,黑旗军立刻转变思路,开始用弓箭还击。
然而身着重甲的黑旗军原本就不擅长弓箭,在阵型散乱,地形复杂的情况下,射出的大部分弓箭都偏离了目标。
再加上天启战车装备了薄钢板制成的装甲,不仅是车厢内的射手和装弹手,就连拉车的四匹战马都防护得严严实实,即便偶尔有几支弓箭命中目标,也只是“叮”的一声,被钢板弹飞而已,连划痕都很难留下。
终于,在经历了火炮饱和轰击,近一柱香的连射弩床火力覆盖,以及从头顶源源不断扔下来的手雷洗礼之后,强悍如黑旗军也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在全军覆没的威胁之下,黑色洪流仿佛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开始了最后的反扑。
他们放弃了严整的阵型,放弃了统一的战术,放弃了来去如风的速度,放弃了进攻的宗旨,甚至放弃了尊严,仿佛撬开岩石时四散奔逃的虫豸,化整为零,疯狂地从山脚下冲了出来。
此时此刻,原本的钢铁洪流变成了泼出去的水,各自为战,各安天命。
但正是这样与大溃败无异的战术却起到了作用。
天启卫的人数实在太少,而为了留出人力防守阵地,原本该是步车协同作战的包围圈,只剩下几十辆孤零零的天启战车。
当黑旗军捏成一个拳头的时候,强劲的火力覆盖可以将它们的反击毫不费力地打回去,但当这两千多骑兵一盘散沙疯狂逃命的时候,火力覆盖的范围便不足以将这些困兽一网打尽。
在留下约莫一千多具尸体之后,黑旗军的散兵游勇们终于冲出了天启战车的包围圈,并利用速度优势,迅速拉开距离,朝南朝大营退却。
可他们的噩梦还没结束,天启战车虽然追不上他们,但飞舞的炮弹却可以。
在通过中心区域的时候,山顶的炮兵阵地用最快的射速全力轰击,最终黑旗军又留下了数百具残全不全的尸体之后,才算脱离虎口。
这一战,两千多黑旗军里能逃出去的仅有不到三分之一,这绝对是继流青山一战之后,黑旗军败得最惨的一次。
而随着黑旗军的退却,南朝大营终于安静下来,这场持续了一整晚的阵地攻防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太阳挂在天上,照耀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满目疮痍的大地,徐锐在影婢的搀扶下冷冷望着脚下的一切。
这一刻,他又想起了杨渭元,想起了三狗,以及无数没能随着北武卫回到北国的将士。
我说过,总有一日我要黑旗军血债血偿,如今我总算也有了把他们当狗打的资本,看着吧,今日之战只是开始,你们早晚会被我打得一个不剩!
徐锐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默念一句,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不知道杨渭元会不会在那里的某个地方看着自己,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今天的胜利而欣慰?
“大人……”
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徐锐的思绪,不知什么时候,天启卫还活着的主要将领都已经默默站在了他的身后。
除了将领们,还有青田县令韩琦,以及已经哭红了眼睛的安歌。
安歌刚刚在阵地上找了一圈,但因为前沿阵地已经被张佐烽炸成了废墟,安歌不可能找得到唐鑫的尸体。
他只得拿出一件唐鑫穿过的衣服放在高处,然后流着眼泪,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算是对这个年轻人的最后祭奠。
他和唐鑫认识的时间不长,了解也算不上深,但这一路上的并肩作战早已让他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便是最纯粹也最牢固的战友之情。
大战之前,他们还约好等战争结束之后去问天阁饮酒狂欢,谁能想到仅仅一夜,二人便天人永隔。
战争,从来都是如此残酷。
徐锐回过身,脸上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亲眼目睹无数人死在自己面前,和从电脑屏幕上看阵亡数字绝对是两个概念。
可以说经历过泾阳之战和这次西川突袭的洗礼之后,徐锐才真正算是变得成熟。
“我军伤亡如何?”
徐锐淡淡地问,仿佛真的不带一点感情。
林绍东道:“阵亡四百六十一人,重伤三十三人,轻伤四百零八人,连上所有伤员,以及辎重连、军官、参谋在内,还有战斗能力的人差不多也就两个连左右。
另外这几日的战斗消耗了大约一万多发炮弹,弩箭和药品也已经消耗过半,加上伤员的拖累,天启卫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打硬仗的能力。”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如此精细的统计,林绍东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不再是那个只会卖弄晓聪的少年书生了。
徐锐拍了拍他的肩膀,对那些可怕的数字视而不见。
“地图!”
他轻声吩咐了一句,张佐烽立刻将一张精细的地图铺在了地上。
徐锐在影婢和曹思源的搀扶下慢慢坐了下来,其他人立刻顺着他的左右两边,绕着地图围成了一个圈。
“南朝大军已经彻底控制了西川,对咱们形成了关门打狗之势,都说说吧,下一步怎么办?”
徐锐亲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众人立刻盯着地图,面露沉思之色。
张佐烽似是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第一个张口道:“我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应该迅速修整,补充辎重,然后想别的办法拖住南朝大军的脚步。”
“不可!”
他的话才一出口,曹思源便立刻开口反对。
“我军已经拖了南朝大军十数日之久,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眼下弹尽粮绝,置之死地,该想办法保存有生力量才是,最好再也不要去碰南朝大军。”
曹思源到底是在江湖待得久了,对皇帝老儿本就没什么好观感,思维模式难免停留在护好自家那一亩三分地的范围内,坚决反对白白牺牲天启卫最后的根基,去为皇帝争取时间。
或许是顾及曹思源的面子,张佐烽眉头一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当众反驳。
徐锐自然看得出他的不满,受肖进武的熏陶,张佐烽持身很正,满脑子都是忠君爱国的大无畏精神,倒是与**扎堆的其他军官有些格格不入。
在场之人,除了韩琦面无表情,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之外,其余的大部分人大约都倾向曹思源的看法。
“绍东,你觉得呢?”
徐锐没有表态,而是向林绍东问到。
为了鼓励下属多说话,徐锐在天启卫往往是最后一个表态的,这已经渐渐形成了一种习惯。
林绍东虽然只是个参谋,却没有丝毫怯场,沉吟片刻道:“二位将军说得都有道理,南朝入侵事关存亡,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要咱们一息尚存,便必须阻挡南朝大军的脚步,不过……”
说着,林绍东话锋一转道:“以天启卫眼下的情况,根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别说阻挡南朝大军,就是生存下去都是一件难事。
所以我认为应该尽快转移到青田县修整,然后避开正面战场,向西川南部转移,改正面迎战为游击作战,尽量破坏南朝大军的后方补给线,这样同样可以牵制南朝大军。”
林绍东一边说,一变用指头在地图上划拉着,竟是三两下便标出了几个适合游击位置。
这几个地方都是重要的交通要地,若真的在那闹个底朝天,即使十几万南朝大军前出西川,日子也定然不会好过。
“我同意林参谋的计策。”
一直面无表情的韩琦突然说了一句,简明扼要地表明了态度。
众人立刻朝徐锐望去,眼下三种意见都已出炉,只等徐锐最后拍板了。
徐锐扫了众人一眼,点了点头,沉声道:“你们的意见都不错,只不过眼下战场主动权不在咱们这边,无论做什么,都得看看南朝的眼色,他们会放咱们走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默下来。
徐锐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堆积成山的尸体上,目光突然一凝,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微笑。
“本帅以为,为今之计咱们得战之以巧,方能度过难关。”
“战之以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一时间竟都不知道究竟何为战之以巧。
徐锐也不说破,淡淡笑道:“无论如何,天启卫这副模样总归不行,修整是必须的,先回青田再说吧。”
第二百七十六章:分兵突袭
南朝前线大营。
钟庆渊愣愣看着手里的伤亡统计,额头上的青筋微微颤动,帅案下十几位高级将领鸦雀无声,全都垂头闭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武陵亲军历来都是不败之师,什么时候打过如此憋屈的仗?可偏偏就是这一千多天启卫不仅浪费了他们宝贵的十几日时间,而且山脚一战更是让他们损兵折将,苦不堪言。
这一战,光是前沿阵地的大爆炸和黎明时分的反击,就让南朝大军损失了整整三千人马,整场大战的伤亡更是史无前例地接近了七千,对于这种规模的战斗,战损简直高到吓人。
最关键的是,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竟然还没有打赢!
强烈的不甘和浓浓的屈辱感顷刻间占据了每一个人的内心,累积酝酿之后又变成了愤怒的猛兽,在大家心底疯狂咆哮。
“唰”的一声,帅帐的门帘被人用力掀起,刚刚巡完大营的卢东卿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他没有朝其他人看上一眼,径直走到一个浑身笼罩在黑斗篷的中年人身边,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瞒天!!怎么回事,你们暗棋不是已经找到天启卫的火炮阵地了吗,为什么被回回炮打掉的火炮会在决战之时突然出现?
还有,你不是说敌人已经分兵去守青田县城了么,为什么他们到了最后还有兵力反击?今日你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本将定要将你五马分尸!”
面对卢东卿近乎失态的怒火,众将只是稍稍抬了抬眼皮,却没有丝毫的惊讶,更没有人打算劝上几句。
前沿阵地爆炸之时,挤在阵地上的全是犀角军最精锐的骑兵,就这么一次爆炸几乎全灭,换了谁当主帅都得跳脚。
实际上在坐的每一个人都想做卢东卿现在正在做的事,尤其是坐在钟庆渊右边下首的寂灭军指挥使童扬。
他的回回炮阵地被突然出现的火炮打得全军覆没,黑旗军失利之后,从后山包抄的两千人马也立刻变成了孤军,在地雷和天启卫三连的围剿之下狼狈而归。
若论损失,寂灭军丝毫不比其他两军差上半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暗棋的错误情报。
黑斗篷被卢东卿扯得微微歪斜,从兜帽的阴影里露出半张阴冷的面容。
这个被称作瞒天的中年人丝毫没有慌张,他的右手突然一花,似是毒蛇一般缠上卢东卿的手腕,然后轻轻一震,卢东卿死死抓住的衣领立刻像是鲶鱼一般,从他手心里滑了出来。
卢东卿微微一惊,再想去抓他的时候,瞒天却已经不露痕迹地回到了座位之上,轻轻掸了掸身上本就没有的灰尘,重新坐了下来。
卢东卿已然踏入了一流高手的门槛,而瞒天竟然能这般亲描淡写地脱离他的控制,显然武功比他还要高出不少。
见瞒天如此做派,卢东卿登时大怒,右手立刻握在了刀柄之上。
“兀鹫的情报没有错!”
就在这时,瞒天终于开口了,和他的脸色一样,那声音又阴又冷,仿若刚从冬眠中苏醒的毒蛇。
“没有错?哼……”
卢东卿冷哼一声,就要再次质问,可还不等他开口,瞒天又道:“天启卫的火炮阵地你们不是派那些北朝炮灰确认过了么,难道与兀鹫的情报有任何出入?”
此言一出,卢东卿顿时呼吸一窒。
他说得没错,南朝大军之所以拖到昨晚才发动总攻,就是因为顾及徐锐的狡猾,深怕暗棋的情报再出什么问题,这才花了大量的时间,用无数人命确认了火炮阵地的位置。
可没想到最后还是着了徐锐的道,在亮出杀招的关键时刻被突如其来的火炮打了个措手不及,以致所有努力前功尽弃。
那个叫徐锐的家伙究竟是如何办到的?难不成他真的是神,还是真的能算无遗策?
以武陵亲军的骄傲怎么可能接受失败?所以出问题的一定是暗棋!
卢东卿一咬牙,“仓啷”一声拔出了长刀,恶狠狠地朝瞒天逼去。
一众将领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而瞒天却只是冷笑一声,身子动也不动,抬起眼皮朝钟庆渊看去。
“住手!”
帅案后的钟庆渊终于开了口,吐出两个字之后便是一声长叹。
“战局受挫,说穿了都是我这个主帅的责任,兄长就不用这般维护我了。”
卢东卿身子一顿,豁然回首道:“决战的计策虽然是大帅定下的,但商议之时众将都已首肯,若不是暗棋情报不准,咱们早已全歼敌人,怎么能说是您的责任?”
众将连连点头,就连一言不发的寂灭军指挥使童扬也道:“这次突袭北国,并非我军作战不利,而是那个叫徐锐的小子接连弄出了什么神弩和火炮,打了我军一个措手不及,绝非将军之过!”
钟庆渊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胜即是胜,败即是败,我武陵亲军从来都只以结果论英雄,此次钟某头一次独自领兵便遭逢重大挫折,承蒙诸位不弃,对钟某一再维护,钟某感激不尽。
不过事已至此,钟某无法自欺欺人,也许从一开始钟某的战略便出现了偏差,所幸现在修正还来得及,这一战的主动权仍旧握在咱们手中,只要一鼓作气,咱们仍有机会一战灭掉北国!”
听他这般说来,众将都冷静下来,卢东卿收起长刀,狠狠刮了瞒天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问道:“大帅说此战战略不当,不知接下来要如何打算?”
钟庆渊道:“徐锐此人诡计多端,诡谲手牌层出不穷,所率不过区区千余人,却硬是凭借那些乱七八糟的武器,将咱们拖在西川十余日之久……”
说到这里,童扬点了点头,接口道:“大帅说得是,无论是连射弩、天启战车,还是威力巨大的火炮,都是我军闻所未闻之物,而且偏偏威力巨大,效果甚好,也怪不得我军如此吃力。
说起来也是本将失职,等此战结束之后,本将定当仔细研究这些武器和战法,下次若再遇上,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童将军不必自责,我等共勉便是。”
钟庆渊点了点头,继续道:“徐锐不过区区千人,如今更是已经被我军打残,躲在山林或城池之中,凭借火炮等物或许还有些棘手,但只要我军不去正面强攻,他便掀不起风浪。
而要想一战而下,灭掉北朝,我军便需要确保袭击的突然性,时间有限,我军耗不起,与其被徐锐这点人马拖在西川,不如尽快北上,直指敌巢。”
众将闻言微微点头,其实大家也都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一来徐锐因为流青山一战,已经成了武陵亲军之耻,众将都想除之而后快。
二来也是因为那一战,武陵亲军对徐锐也算刮目相看,将这么一个祸害留在后方,无论如何都不踏实,这才会被徐锐以区区千人拖住数日。
“大帅是要我军立刻越过天河关北上么?”
卢东卿沉声问到。
天河关与流青山一战的峡谷何其相似,作为亲眼目睹了那一战惨状的人,只要一想起徐锐手上的天雷,卢东卿便对天河关后的峡谷十分担忧。
钟庆渊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望向了瞒天。
“徐锐身边的那颗暗棋还不能用吗?”
瞒天摇了摇头:“兀鹫是棋主亲自关注的棋子,好不容易才混到了徐锐身边,此次送出火炮阵地的情报已经是在下自作主张,冒了天大的风险,若是再因此出了什么闪失,在下担当不起。”
钟庆渊一愣:“你说兀鹫是棋主亲自关注的棋子?据本帅所知,棋主虽是暗棋之首,却已经久未露面,暗棋眼下乃是由兵部侍郎薛启瑞所掌,为何还有棋主亲自关注的棋子一说?”
瞒天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解释道:“此事也不算机密,只是外人知之甚少,既然大帅问起来,那在下便解释一二。
暗棋从来都是由棋主掌管,只不过棋主受命王爷,去做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没有那么多时间掌控全局,所以才让薛侍郎作为王爷和暗棋的中间人,方便暗棋在王爷手中发挥作用。”
“更重要的事,难道与王爷此次的北齐之行有关?”
钟庆渊脱口问了一句。
武陵王此次莫名其妙地带着大军跑到东海之滨,正是所有亲信最大的疑惑,钟庆渊这一问立刻让所有将领竖起了耳朵。
瞒天摇了摇头:“大帅问得太多了些,别说在下不知道,就算知道,您觉得我敢说么?”
众将顿时大失所望,钟庆渊苦笑着摇了摇头。
“的确是本帅问得欠妥,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他又对卢东卿道:“既然如此,大军北上刻不容缓,但徐锐就在天河关附近,全军通过如此狭长的山谷北上风险实在太大。
好在天河关虽然是西川的门户,但除了天河关外,北上的路还有好几条,只是都不好走,而且需要绕个大圈,十分影响行军速度,可即便如此也比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强。
本帅决定犀角、寂灭两军兵分四路,水陆并进,于五月十五日以前尽出西川。
犀角军沿赤川河一线,攻占龙门水寨,天阙三城,十日内控制广元府,并设立前进基地。
寂灭军走安龙山、洛枫岭一线,击破沿途十三城,于十七日到达广元府,与犀角军汇合,届时本帅会亲自率领黑旗军同诸将会师!”
“末将尊令!”
军令一下,众将纷纷抱拳拱手。
只有卢东卿和童扬二人皱起了眉头。
“就这样把徐锐扔在西川真的好么?”
“犀角、寂灭两军几乎走了所有前出西川的通道,难道大帅想要率领黑旗军通过天河关北上不成?”
二人几乎同时问出了关心的问题。
钟庆渊冷笑一声,眉宇之间那股杀伐之气再度充盈。
“没错,本帅正是要通过天河关北上,自然不能放着徐锐不管!”
众将都是一惊,童扬和卢东卿知道他在徐锐手上接连吃了大亏,恐怕心中十分不服才会出此下策,立刻便要出言相劝。
钟庆渊却早就猜到他们要说什么,摆摆手。
“山脚之战虽然规模不大,却十分惨烈,眼下徐锐残部急需修整,只有退回青田县城这一条路。
不瞒诸位,早在山脚大战之前,本帅便已命人突袭青田县城,并于今日黎明一战而定。
徐锐绝不会想到看似一切如常的青田县已经落入我手,只要他率领残部回到青田,哼哼,他的末日也就到了!”
说着,钟庆渊叹了口气:“若不是北上之策已经刻不容缓,若不是徐锐此人变数太大,大军完全可以等到将之解决之后直接从天河关北上。
不过此次大军虽然被迫分兵突袭,但本帅这最后一个杀手锏仍然足以致命,就看徐锐小儿有没有本事应对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举国而动
长兴城,真武殿。
宏威皇帝望着插满红蓝两色小旗的沙盘面沉似水,身边一干军政大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脸色,没人说话,只有汪顺低着头站在他身边,还是一副死人脸的模样。
数日之前,肖进武的奏折送到京城,他推测北齐的南朝大军只是一个障眼法,至多不过起个策应的作用,武陵王真正的进攻方向应该是千里之外的西川。
肖进武擅自抛下防御北齐数十万南朝精锐的东南防线,擅自率领九万边军星夜兼程驰援西川,并请旨增派北国主力至西川与武陵王展开决战。
奏疏一到,立刻引起轩然大波,且不说武陵王是不是真的出现在西川,单就肖进武私自改变圣上首肯的作战计划,放弃东南防线,未经圣旨便擅自调动九万大军跨越数省这一项,就有可能要了他全家的性命。
此事往好了说是审时度势,用于担当,可万一他错了呢?整个国家、皇帝还有无数达官显贵的性命便会立刻暴露在北齐的数十万南朝精锐面前。
那数十万南朝精锐就好像一把剑,高高悬在皇帝和北国头顶,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让人不禁心中发寒。
究竟是当机立断,还是谋反大罪,肖进武的命运全在朝臣的口、笔,以及宏威皇帝的一念之间,然而谁都知道,地位越高的人,便越是惜命,越是猜忌,越是自私!
当晚,宏威皇帝紧急召见左大都督洪广利、总理王大臣宝亲王、内阁首辅黄庭之、右大都督刘异,以及六部尚书、京师十二卫指挥使等一干重臣,密谈了整整一夜。
然而,密谈方一结束宏威皇帝便把自己关在了南书房,几日不曾上朝,朝堂之上立刻众说纷纭,流言四起。
更奇怪的是,当晚参与密谈的列位大人竟然全都对密谈内容,以及眼下的局势讳莫如深,仿佛帝国的最高决策层突然全部哑了。
不过有心人发现,虽然皇帝和列位大人没有说话,但内阁、六部和京师十二卫却在秘密调动,似乎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这一下,原本就人心惶惶的朝堂之上更是众说纷纭。
而就在这个时候,宏威皇帝突然出关,召集大起,但地点却改在了真武殿。
真武殿乃是商议军国大事之地,每逢大战之时才会开启,大起选在真武殿释放了强烈的信号,一股浓浓的战争疑云立刻将繁荣的长兴城彻底笼罩。
更气氛凝重的是,一众官员走进真武大殿的时候才发现宏威皇帝早就到了,就在站沙盘边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的小旗,神情十分凝重。
官员们不敢打扰,连忙站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这位帝国的首脑开口说话。
“身在北齐的南朝主力有动静吗?”
良久,宏威皇帝终于从沙盘之上收回了目光,低沉地问了一句。
兵部右侍郎秦臻出班道:“启禀圣上,南线主帅肖进武西进之后,兵部左侍郎胡悦继续坐镇东南大营,监视南在北齐的南朝大军,到目前为止,敌人的数十万精锐仍旧停留在东海之滨,没有动过。”
听到这句话,宏威皇帝的脸色稍稍松弛了几分,缓缓迈开脚步,从沙盘前回到了龙案后,一屁股坐了回去。
“好了,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议一议吧。”
他的右手杵在龙椅的扶手上,费劲地撑起脑袋,晦暗不明地说。
闻得此言,吏部尚书汤怀信立刻准备出班启奏,他怀中揣着一封奏折,正是弹劾肖进武六条谋反大罪的指控书。
这几日他为了这封奏疏费尽了心力,除了罗织罪名之外,里面的每一个词,每一点细节都是经过了仔细推敲的,一旦真的抛出来,他有八成把握能把肖进武扳倒。
肖进武手握重兵,与文官集团虽谈不上对立,但也绝不是一路人,更何况他是洪广利的关门弟子,自然也就是坚定的太子党。
站在辽王一边的汤怀信怎么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想到这里,汤怀信再也等不及,深吸一口气,掏出那封奏疏就要出班。
可他脚下刚刚一动,却马上被人拉住了衣袖,回头一看,竟是户部尚书杜若脸色阴沉地摇了摇头。
汤怀信一愣,正要问个明白,却听杜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肖进武已经交出了把柄,但现在国难当头,不是拿下他的时候!”
说着,他朝坐在文臣上首的内阁首辅黄庭之努了努嘴。
汤怀信扭头一看,只见黄庭之双目紧闭,神态放松,好似睡着了一般,完全没有开口说话的迹象。
汤怀信心中一紧,连忙把刚刚迈出半步的脚缩了回来,虽然他暂时还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既然文官魁首没有发话,他便立刻打消了第一个出头的念头。
“怎么,没人说话?”
宏威皇帝坐在龙椅上冷冷地问了一句,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一众官吏相互打着眼色,显然想说话的人很多,但是各家势利的头头别说明示,就连个像样的暗示都没有,情况不明之下,谁呀不想当第一只出头鸟。
就在这时,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七品小官突然站了出来。
“臣督察御史张辉有本起凑!启禀圣上,兵部尚书兼南线边军大帅肖进武擅离职守,私自调动九万大军穿州过省,弃国家安危于不顾,实乃误国误民,欺君罔上,臣弹劾他十二项大罪,请圣上……”
“啪!”
张辉的话还没说完,一支瓷杯便从龙案后飞了出来,正好落在他脚下摔得粉碎。
他一抬头,只见宏威皇帝宛如下山的猛虎,正一脸阴沉地盯着他上下打量,他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来,其余百官也都惊恐地望向皇帝。
宏威皇帝身子微微前倾,冷笑道:“朕就知道,一叫大起就是弹劾!虽说人是多了,注意却少了。”
说着,宏威皇帝阴鸷的目光重新落到了颤抖的张辉身上:“张辉,朕没记错的话,你是宏威十二年的探花吧?”
“圣上博闻强记,臣的确是宏威十二年的探花。”
张辉连忙点头,诚惶诚恐地回答。
“知道朕为什么调你进都察院吗?”
宏威皇帝眯着眼睛问。
张辉摇了摇头:“臣……臣不知……”
宏威皇帝冷冷道:“你嫉恶如仇本是好事,但凡事都得分个轻重缓急,否则便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朕就是想让你在都察院好好学学,什么时候该关注什么问题!
眼下南朝大军虎视眈眈,若肖进武所言非虚,武陵老儿随时都可能跨过西川,直奔京城,亡国就在眼前,你却还揪着教条不放,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说到最后几个字,宏威皇帝把龙案拍得“啪啪”作响,一众朝臣的身子便随着这“啪啪声”猛地跳动起来。
“臣愚钝,臣有负圣恩……”
张辉心中恐惧,连连磕头。
宏威皇帝摆摆手道:“看来你着实未能领会圣意,既然都察院教不会你,那你便到军中去学,什么时候能分清轻重缓急,什么时候再回来!
传旨!督察御史张辉轻重不分,深负朕望,即刻调任东南边军大营正八品随军书记,以明事理!”
“臣……臣谢主隆恩……”
就这样被踢出了京城,张辉顿时面如死灰,差点双眼一黑晕了过去,好不容易才强撑着谢了恩,立刻就有两个御林军走了过来,架着他的双臂,将他拖出了大殿。
真武殿上鸦雀无声,黄庭之朝自己对面而坐的老对手宝亲王瞟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宝亲王抬起头朝他笑了笑,黄庭之微微点头算是回礼,然后又闭上了眼睛,继续假寐。
此时,汤怀信已是满身冷汗,想起方才的事就是一阵后怕,他终于明白宏威皇帝为何要叫大起了。
原来皇帝从未怀疑过肖进武的用心,他把自己关了整整两天,不是思考如何处置肖进武,而是准备打一场决战。
为了这场决战,皇帝必须暂时压下所有反对的声音,而今天的大起就是要杀鸡儆猴,让那些想要唱反调的人闭嘴。
汤怀信注意到处置张辉之后,皇帝的眼神分明有些意犹未尽,显然是嫌张辉的官职太小,担心一个小小的张辉不足以当好那只敬猴的鸡。
方才若不是杜若拦了自己一下,自己一旦出班弹劾肖进武,恐怕十有**就要变成宏威皇帝最满意的那只鸡了……
“怎么,都不说话了?”
宏威皇帝扫了众臣一眼,见没人再敢开口,冷笑道:“既然你们都不敢讲话,那就让敢讲话的人来说!”
话音刚落,五军都督府右大都督刘异立刻出班道:“启禀圣上,京师十二卫已经集结完毕,随军粮草、军械一应俱全,臣请圣上下旨,令京师十二火速卫驰援西川,与武陵王展开决战!”
“好!”
话音未落,宏威皇帝便拍案而起,大喝道:“这才是我堂堂大魏应有之气魄!这一次,朕要举国而动,与武陵老儿彻底分出个高低!”
这一句话好似山呼海啸,萦绕大殿久久不去,众人心中皆是一震。
然而在百官最靠前的某个位置,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宏威皇帝,心里冷笑连连。
“真是唱得一出好双簧,就是不知道几个月以后你还能不能有这豪情壮志,嘿嘿嘿……”
第二百七十八章:大军出征
大起时,趁着杀鸡儆猴的余威,在别有用心的人跳出来之前,宏威皇帝立刻颁下诏书,京师十二卫倾巢出动,任命肖进武为前线主帅全面主持此次大战。
刘异接替肖进武,赴东南六省接任南线边军主帅之职,负责监视和抵抗仍在北齐的数十万南朝精锐。
由于肖进武走的时候把能抽调出来的边军全部带走,东南战线上除了一线边军之外,已经没有能够机动的力量。
宏威皇帝特命御马监掌印太监王顺德为监军,将左右龙骧卫两支天子亲军的指挥权交给了刘异,并从中原抽调了五万地方驻军,划归刘异指挥。
然而朝堂之上虽然豪情壮志,但宏威皇帝当然明白这次的大战乃是国运之战,一旦战事不利,泱泱北国轻则国力大损,重则就此亡国。
自从武陵往横空出世,十余年间南北大战虽不算频繁,但北国却从无胜迹,反倒损兵折将,吃亏不断。
武陵王这个名字就好像笼罩在北国头上的梦魇,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宏威皇帝。
如今北国刚刚才从泾阳大败中恢复了一点元气,南朝便再度卷土重来,而唯一战胜过武陵亲军的徐锐又深陷西川,生死不知。
一切的一切都让强悍的宏威皇帝从心底里发虚,就连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定能够打赢这一仗。
早朝散去之后,宏威皇帝单独留下了即将出征的刘异。
南书房里,君臣相对而坐,都没有了朝会上的那股锐气,反而脸色越发凝重。
“你说实话,以你戎马一生的经验,此战到底会有多少胜算?”
宏威皇帝盯着地图,沉声发问。
刘异没有丝毫犹豫,张口便道:“或许三成,或许五成……”
宏威皇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成和五成之间的差距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徐锐,若徐锐还活着,那么北国至少有五成胜算,但若徐锐已经战死西川,那么北国便只剩三成胜算。
“一个小小的徐锐,果真有那么大的作用么?”
宏威皇帝抬起头,愣愣望着华丽的宫殿穹顶,仿佛是在问刘异,又仿佛是在问自己,更多的则像是想强行说服自己,不要在意徐锐的生死。
刘异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知道刚一登基便被武陵王按着脑袋羞辱的宏威皇帝绝对比任何人都清楚武陵王的可怕,也比任何人都了解徐锐的价值。
若非如此,宏威皇帝也不会对徐锐如此上心,更不会对他这般放纵。
诚然,徐锐的聪慧和性情很得宏威皇帝喜爱,但他毕竟是个雄才大略的帝王,单纯的喜爱并不足以令他委以重任。
看看徐锐现在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知道宏威皇帝有多么看中他的才华。
良久,宏威皇帝叹了口气,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厉色。
“已经将近二十日没有天启卫的消息了,若西川真的已经陷落,你觉得徐锐还活着的机率有多大?”
“他十成十还活着!”
刘异面色阴沉,语气却十分坚定。
宏威皇帝摇了摇头:“你是朕的将军,朕要的是实情,而不是感情用事。”
刘异道:“臣没有感情用事,得出这番结论也并不是因为臣与徐锐情同父子,臣请圣上想想,那小子如此狡猾,您能想像得出他吃亏的模样吗?”
宏威皇帝一愣,脑海里瞬间回想起徐锐在京城搞风搞雨,大肆敛财,特别是翻手之间便弄得王懿灰头土脸的模样,突然觉得好笑至极。
“是啊,但愿这次是朕小看了他,只要这小子还在,断不会容许南朝铁骑肆虐我北国疆土,这一战朕便也凭空多出了三分底气。”
说着,宏威皇帝脸色一肃,对刘异道:“这次南线大战,朕派肖进武主持全局,他比你年轻,又历来都是你的后辈,此事你要想得通透。”
刘异闻言连忙叩首道:“圣上放心,圣上对臣的大恩,臣铭记于心,此次大战关乎国运,我军处于劣势,正需要年轻人的冲劲,肖进武不到四十,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
而老臣年迈体衰,稳健有余,冲劲不足,监视东南战局的南朝大军再合适不过,圣上用人精妙绝伦,老臣只有敬佩,怎会生出半点怨言?”
刘异所说的确发自肺腑,其实他还有两句话没说,一来肖进武此次未经请旨便调动大军,虽说是一心为国,但毕竟授人以柄,日后必将后患无穷。
宏威皇帝将刘异调往东南,便是让他和肖进武离得老远,从政治上来说其实是对他的保护。
除此之外,刘异在东南独领一军,一旦肖进武作战不利,甚至全军覆没,大魏至少还有一个足够分量的定海神针,或许能力挽狂澜。
这两方面的考量永远摆不到桌面上,所以宏威皇帝不能说,刘异也不能提,只能以这种打机锋的方式心照不宣。
“既然明白朕的苦心那便去吧,朕把江山托付给你们了!”
宏威皇帝端起茶杯,望着在沸水中上下翻飞的茶叶,蓦然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刘异郑重地朝皇帝下拜,之后再不多话,缓缓退出了南书房。
偌大的南书房再度安静下来,空旷的殿宇里只剩下宏威皇帝孤独的身影。
长久以来,宏威皇帝都把这种孤独当作至高无上的权利象征,不仅不觉得难受,反而享受其中,可今日他却忽然对这种感觉生了出那么一丝厌烦。
他没有叫汪顺,独自一人迈开大步走出书房,刚刚推开大门便见栖霞公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
她愣愣地望着宏威皇帝,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努力噙着泪水,不让它滑落下来,仿佛两颗晶莹而悲切的宝石。
栖霞公主玲珑剔透,宏威皇帝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生为人父的心好似被人用刀狠狠划了一下,心痛不已。
“父皇,有他的消息了吗……”
栖霞公主喃喃开口,每吐出一个字,她的心里就会像是被针狠狠地扎一下,疼得难以呼吸。
短短的一句话她却怎么也讲不完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无声地滑落下来,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伤心。
或许最难的不是伤心,而是矛盾,没有人比她更迫切地想要知道徐锐的消息,也没有人比她更害怕知道徐锐的消息。
她告诉自己,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可没有消息,她的魂也好似突然飞走了。
她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好多事没有做,回想起那日官道离别,她忽然很后悔因为自己脸皮太薄,没有多陪他走一段路,哪怕只是一小段也好呀。
越是想,心便越是疼,泪水也就越不受控制,“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那感觉仿佛是回到了小时候,只要是被这只大手握住,她便感觉这天下再没有能让她恐惧的事了。
宏威皇帝拉着栖霞公主缓缓前行,栖霞公主抬起头,望向皇帝,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阳光洒在宏威皇帝脸上,他突然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
“青梧,你还不了解他么?那混小子且死不了呢,朕向你保证,最多半年,他一定会死气白咧地出现在你面前,赶都赶不走,到时候你可别嫌他烦。”
栖霞公主望着仿佛在哄孩子一般的父皇,先是微微一愣,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好像看到某个顽皮的家伙站在远方笑盈盈地朝自己招手,连日来一直堵在心里的阴霾竟然瞬间烟消云散。
“是啊,你会回来的对吗?我信你的……”
栖霞公主顺着皇帝的目光望向远方,灿烂的阳光将大地照得一片晶莹。
入夜,辽王府门前。
辽王拍着王懿的肩膀,郑重地交代道:“此次大战你需注意两点。
其一,若战局不利,将军切不可贪功冒进,尽量让其他人消耗南朝,你是我这边唯一的军中将领,哪怕全军覆没,你也得带着人马安安稳稳地回来,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其二,若是战局有利,尽量多争取些功劳,加上本王为你说话,不出三年你便大有希望接替授人以柄的肖进武,成为真正的年轻一辈第一名将。”
“多谢王爷抬爱,末将必不辱使命!”
王懿抱拳下拜,朝着辽王一揖到底。
“去吧,本王等你凯旋!”
辽王挥了挥手,王懿直起身子,翻身跃上战马,在几个心腹的簇拥之下渐渐远去。
辽王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
“大帅,这次终于轮到咱们出马了。”
心腹之中,曾被徐锐打得奄奄一息的左猛冷笑着说。
王懿瞟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心中暗道:“是啊,终于轮到本帅出马了,这次不但要把南朝狗打回去,哼哼,徐锐你欠我的,我也得连本带利地拿回来!”
裕王府中。
“四哥,你不必再劝,这次我意已决,一会儿便进宫去求父皇,说什么也要随军出征,哪怕只是做个校尉!”
肃王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上满满都是坚毅。
裕王深深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递了过去。
“咦,这是什么?”
肃王一愣,一边接过奏折,一边疑惑地问。
裕王道:“知道劝不住你,这是我向父皇保举你出任大帅佐官的奏折。”
“真的?”
肃王大喜,连忙翻开奏折,果然和裕王说得一模一样,肃王顿时雀跃不已,一把抱住裕王道:“多谢四哥,弟弟我终于能从军啦,哈哈哈哈!”
裕王好不容易才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无奈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倒好,哪里危险却偏要往哪里去,你四哥我也是拿你没办法,不过记得小心些,必须给我活着回来!”
肃王连连点头:“四哥放心,这次我一定凯旋!”
望着肃王那张纯净的笑脸,裕王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吧,赶在还能叫开宫门的时候去见父皇,不然你便要空欢喜一场了。”
“多谢四哥,等回来叫上徐锐,咱们问天楼吃酒!”
肃王嘿嘿笑道,拉着裕王往马厩走去。
宏威十七年五月初八,大魏四十万精锐尽出长兴,开往前线,出征时宏威皇帝带领文武百官城头相送,一场有可能奠定天下归属的大战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第三卷完)
第二百七十九章:奇袭
“已经四日了,为何还不见天启卫的踪影?”
青田县城头,一个精壮的汉子浑身黑甲,站在城头远远向外望去。
这汉子名叫舒歌晟,乃是黑旗军前锋营千总,也是钟庆渊的先锋官。
他今年不过三十七八岁,嘴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虽然不像钟庆渊身高九尺那般高大,却也比普通人足足高出一个头来,浑身肌肉虬结,绝对算得上是孔武有力。
在黑旗军中也只有钟庆渊和他两个人能在不骑战马的情况下披挂全套盔甲、武器还跑得健步如飞。
不知是不是舒歌晟有意模仿钟庆渊,不单单是身形、动作,就连说话神态都和钟庆渊极为相似,因此他也被战友们称作小庆渊。
山脚大战之时,钟庆渊便是派他率领三千人马奇袭青田县,而他也不负众望,趁着夜色强行夺城,仅用了两个时辰便结束了战斗,并且没有放跑一个敌人。
随后他泥沼钟庆渊的命令,没有摘下城头的北朝旗帜,而是静静埋伏在青田县城,等待疲惫的天启卫回师修整。
如果徐锐果真返回青田县,他们便可趁其不备,将之一举歼灭,关羽败走麦城的一幕便会在徐锐身上重现,这便是钟庆渊最后的杀手锏。
钟庆渊这一计恰好抓到了徐锐的七寸,不可谓不狠,然而奇怪的是,老树丘陵距离青田县城原本只有两天的路程,可舒歌晟在这里整整等了四天,却还是没见到天启卫的踪影。
要说天启卫压根没来又不太像,因为钟庆渊早已确认过,老树丘陵上的阵地早已空无一人,天启卫在大战结束的当天便趁南朝大军修整的机会迅速转移了。
而西川的各条交通要道早已被南朝控制,各地关卡没有发现疑似天启卫的人马,说明天启卫分明就没往别的地方走,只可能是穿过森林,向青田县而来。
舒歌晟站在城楼上,朝着远处放眼望去,城头之外一片寂静,别说天启卫,就连乌鸦都没有几只。
“各地关卡可有消息么?”
舒歌晟皱着眉头向副将问到。
副将摇了摇头:“启禀将军,各路关卡、斥候、探子都未发现天启卫的人马,方圆百里之内除了深山老林都搜遍了,自从山脚大战结束之后他们便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就奇怪了……”
舒歌晟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们是长翅膀飞了,还是变成鱼游走了?总不能真的凭空消失了吧?大帅那边有什么动静?”
副将道:“大帅的主力就藏在西北十五里外的峡谷中,只要一确认天启卫来到此地,立刻便会包围上来,咱们只要稍稍缠住他们,让他们没时间布置火炮即可!”
舒歌晟砸了砸嘴:“计划是这样啊,可为什么天启卫一直没有露面呢?按说他们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啊,难道还藏在深山里不成?”
他摸索着下巴,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动作原本是钟庆渊的习惯动作,他下意识做出来还真有几分相似。
“将军,这几日咱们佯装成北朝人,紧闭城门,不通内外,城里的粪便运不出去,已经臭得不成样子了,天启卫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要不要稍微放松一些?”
副将试探着问。
“不成!”
舒歌晟一口回绝道:“敌人狡猾得紧,一旦开城难免走漏消息,另外咱们还得防备敌人奇袭,告诉下边的兄弟们,无论如何都得坚持下去,要是坏了大帅的事,小心军法从事!”
“末将遵命!”
副将缩了缩脖子,点头回应。
舒歌晟扭过头继续朝城外望去,目光延伸出很远,心中暗道:“天启卫,你们已经无路可退,本将就在这和你们耗下去,看看谁先憋不住,哼!”
官道之上,每到一处枢纽都会出现沿途拦阻的关卡,各个关卡之间还有巡逻队严密盘查来往所有人员,谨防抵抗军和大魏的探子。
由于南朝主力已经北上,关卡和巡逻队只能交给西川投降的伪军负责,这些人原本就是战力低下,纪律松散的地方守备,改换门庭之后士气大落,更是出工不出力。
说他们是形同虚设或许过分了些,但除了鱼肉百姓,寻衅滋事,当个狗腿子,打打小报告以外,他们能做的事实在不多。
正午十分,距离青田县城六十里外的官道上,和其他地方一样,这里也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关卡,“严密”监视着过往的百姓。
关卡里的哨兵还未换上南朝的军装,只是插了一面写着“吴”字的红色大旗表明他们已经改弦更张。
四十来岁的小队长是个兵油子,带着两个大头兵斜靠在一根圆木制成的路障上打着瞌睡。
突然,远处的官道上扬起一阵烟尘,似是有大队人马正在靠近。
“刘头,你看那边!”
负责警戒的小兵远远看到烟尘,连忙把队长摇醒,指着远处叫到。
队长睁开稀松的睡眼,顿时大惊:“还愣着干什么,都起来准备好,像是有大军过来了!”
几个兵油子吓了一跳,连忙扶正甲胄,抄起随意扔在一旁的武器,如临大敌地望着来人。
“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响,远处的人影也越来越清晰,来的有车有马,看上去人数不少。
“刘刘刘……刘头,不会是上面要找的人吧?凭咱们几个能拦得住吗?”
身边的兵油子颤抖着问,手里的长刀比牙齿抖得更厉害。
“我怎么知道?干好你的事,废话少说!”
队长额头上满是冷汗,恶狠狠地吼了一声。
来往的百姓们早已让到路旁,整条官道上只剩几个兵油子和一根光秃秃的路障横在中间。
“老天保佑,可千万不要是敌人啊……”
队长不住地在心中祈祷,双目死死盯着来人的位置。
终于,他看见了那队人马的军旗,顿时松了口气。
他认得那面军旗,是南朝犀角军的战旗,铠甲也是犀角军的制式铠甲,他曾在附近的大营见过,绝不会认错。
“是犀角军……”
队长收起长刀,淡淡地说了一句。
身旁的几个兵油子顿时如释重负,重新变得散漫起来。
队长一脚踢在离他最近的一个兵油子屁股上,怒道:“偷什么懒,现在是偷懒的时候吗?那帮南朝大爷比敌人还难伺候,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一会儿要是老子吃了排头,你们一个个谁也别想好过!”
几个兵油子闻言连忙站起身来,重新站乘一排,勉强有了点模样。
大军更近了,他们的确穿着犀角军的铠甲,人数不算太多,约莫数百人而已,但几乎每个人都骑着上等战马,骑兵身后还跟着近百辆模样怪异的大车。
“啧啧,到底是南朝主力,看看人家马,一匹就能顶得上爷们半辈子的军饷。”
一个兵油子小声嘀咕,被队长横了一眼,连忙闭上了嘴。
南朝大军来得很快,转眼便冲到了哨卡面前,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队长眉头一皱,正要高声问话,却见大军中突然冲出一个年轻的军官,恶狠狠地喊了起来。
“前面的还不滚开,撞死了老子不赔,误了老子的军务你们都得死?”
喊完这一句便再没多话,滚滚的马蹄直奔哨卡而来,看样子若是路障不撤,他们便要直接冲卡了。
几个兵油子下意识朝队长望去,队长脸色一变,厉声道:“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把路障搬开?”
“哦哦哦……”
兵油子们好似如梦方醒,连忙手忙脚乱地搬开路障。
路障刚刚挪到一旁,那队南朝人马便直接从官道上冲了过去,真的没有丝毫减速,似乎根本不在意会不会撞到友军。
只是半刻左右,数百骑兵,近百辆大车便已经扬长而去,越走越远,卷起的烟尘呛得兵油子们咳了好一阵。
“呸,一群南朝狗,狗眼看人低!”
一个兵油子捂着鼻子,挥手扇开烟尘,狠狠吐了口谈,恨恨地说。
队长的脸色也不好看,就算是软骨头也不会喜欢被人轻视的感觉。
偏偏有个没眼力的兵油子不知好歹,凑到队长身边道:“刘头,按规定就算是南朝人咱们也得查,就这样放他们过去,上峰要是怪罪下来怎么办?”
“啪”的一声,队长一巴掌扇在那兵油子脸上,怒道:“查,怎么查?若真是南朝大爷,咱们吃不了兜着走,要不是死得更惨,不怕掉脑袋你去查个给我看看!”
说着,他朗声冲众人道:“都给老子记住了,这件事谁也不许说,要是让上官知道了怪罪下来,别怪老子不客气!”
兵油子们连忙点头,只有那个被打的人捂着脸,一副委屈的模样。
数百米开外,所谓南朝大军的开路骑兵当中,林绍东欢喜地骑在马上,兴奋地对身边曹思源道:“唉,这一路咱们越是不客气,走得便越是顺利,你说这是为什么?”
曹思源瞟了他一眼,悻悻道:“还能为什么?大人不是说了么,骗人的前提就是要理直气壮,你越不屑,他们便越心虚。”
“有道理,大人说的话果真有道理!”
林绍东喜笑开颜,若不是骑在马上,双手必须拉住缰绳,此刻怕是就要鼓起掌来。
曹思源摇了摇头,提醒道:“别得意忘形,还有很长一段路呢,这一次的奇袭事关全军生死,决不能出半点差池。”
林绍东摆摆手:“你放心吧,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还能不懂?这次我一定立个头功!”
他的声音迅速淹没在马蹄声里,随着大军滚滚向前,就这样在无数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奔向目的地。
第二百八十章:遭遇战
“轰隆!”
天空中闪过一道刺目的电光,紧接着压抑的闷雷折磨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哗啦啦”的瓢泼大雨下个不停,仿佛谁在天上捅了个窟窿,一整个湖泊的水都在拼命地往下倒。
肖进武从东南战线带来的九万大军冒着暴雨默默前进,幸好此地地势不算险峻,附近又有一条大河,才不用担心暴雨引发山洪,将士卒们全都卷到黄泉。
可即便如此,经过将近一月行军,这支大军也已经筋疲力尽,快到极限了。
边军到底不是京师十二卫那般精锐,肖进武率领大军一路行军二十余日,除了大量非战斗性的减员之外,甚至还出现了成建制掉队的情况,肖进武带了十几年兵,还是头一次遇上。
“大帅,再这样下去,还不等咱们赶到西川,大军就要散架啦!”
江南总兵邓禾冒着暴雨,扯着嗓子在肖进武身边吼到。
肖进武披着一件蓑衣,不过在这样的暴雨之中穿蓑衣和不穿蓑衣的结果不会有太大差别。
此时的他也被浇了个透心凉,但相比身体,他的心更凉。
肖进武和北朝大军打过大小战役十几场,深深明白对方的战力之恐怖,以这种状态,别说面对武陵亲军,就是一般的南朝精锐都能轻而易举地把这群乌合之众打得屁滚尿流。
直到此刻,肖进武对兵部给予边军战力“孱弱”的这个评价才算有了一个深刻认识。
“大帅,前方河水暴涨,桥梁断裂,大军暂时无法通行!”
还不等肖进武喘口气,袁诗远又给他带来了一个更遭心的消息。
肖进武看了看天色,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传令大军停止前进,到高处扎营,暂时在此地修整几日,待天气好转,另外派出联络人马,返回三十里,搜寻掉队的军士。”
传令兵立刻领命而去,缓缓前进的大军稀稀拉拉地停了下来,在军官的呼和之下,拖着疲惫的身躯寻找高地扎营。
然而暴雨之中想要扎营谈何容易,暴雨在地表形成径流,让营帐难以固定,扎营作业进行得极为缓慢,许多高级军官都不得不亲自参与其中。
就在这时,负责前出斥候的高德勇急急忙忙地找到了肖进武,脸色凝重地说:“大帅,斥候方才来报,西北三里外有些情况,您最好亲自过去看看。”
“出了什么事?”
肖进武皱眉问到。
高德勇道:“发现了几具尸体,已经派人去探查了,但是情况有些奇怪。”
说话时高德勇脸色十分阴沉,肖进武很少在这个粗线条的男人脸上看到这副表情,立刻意识到出事了,将军务交给邓禾,自己点了半营亲卫,冒着暴雨随高德勇向西北三里外奔去。
西北三里外是临近赤川河的一处丘陵,绵延的白头山像一块蛋糕,被赤川河从中切开,无数年月的河流冲击造就了一片方圆数里的小平原,而在平原周围则分布着无数星罗棋布的丘陵。
探子正是在其中的一片丘陵脚下发现了异常。
暴雨的冲刷在地表形成径流,而这其中居然有一条径流泛着淡淡的红色。
肖进武到这里的时候,仍能看这件这番奇景,湍急的水流中夹杂着大量泥沙,将水流染成了棕色,但其中还是能清晰地看到丝丝缕缕的红线,仿佛有谁打翻了颜料的罐子。
“尸体在哪里?”
肖进武扯着嗓子喊到。
“在那!”
高德勇指着一旁的草丛,果然有几个斥候站在那里,而他们脚下躺着两具**的尸体。
肖进武走过去,翻开尸体的手掌一看,上面都生着厚厚的老茧,极有可能是军人。
他沉吟片刻,又问:“你上去看过了吗?”
高德勇摇了摇头:“还没有,我也是刚刚得到斥候的回报,因为距离大军实在太近,便先向大帅禀报。”
肖进武点了点头,朝丘陵指了指道:“上去看看,都打起精神来,小心些!”
“遵命!”
亲卫们立刻拔出长刀,朝山上摸去。
肖进武和高德勇跟在亲卫们身后,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没过多久,几个亲卫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大帅,将军,上面……上面……”
亲卫脸色苍白,神情十分紧张,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上面到底有什么?”
高德勇是个急脾气,不耐烦地问。
亲卫咽了口唾沫道“上面都是死人,好多死人!”
肖进武脸色一变,二话不说,立刻加快了步子朝山上跑去,高德勇和身边的一众亲卫不敢落后,连忙跟上了他。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在临近山顶的位置众人终于发现了一座木制营寨,营寨规模不小,正常情况下应该会有一两千驻军,而在营寨的匾额上赫然写着“青龙大营”四个大字。
看到这四个字,不仅是肖进武,就连粗线条的高德勇都是一脸愕然。
而更让众人惊讶的是,整个营寨一片狼藉,地上横七竖八地倒毙着无数尸体,粗略一看,光是大营门口就有一两百具之多。
“怎么回事?!”
肖进武惊呼一声,向高德勇问道:“青龙大营乃是龙门水寨的一部分,咱们走的是中线,前天便应该过了龙门水寨才对,怎么会在这里遇到青龙大营?”
高德勇脸色阴沉道:“最近暴雨连连,大军在地形复杂的山谷中行路很容易迷失方向,或许是前锋营带错了路?”
肖进武连忙取出一卷油纸地图,在暴雨之中展开,仔细端详了片刻,狠狠跺了跺脚:“你说对了,从地图上看,此地地形与目标地形非常相似,但还是有不小的区别,看来咱们十有**是走错了路,前锋营现在在什么位置?”
高德勇道:“昨晚回来的斥候说他们距离大军约三十里。”
“三十里……”
肖进武脸色忽然一变,快步朝满是尸体的青龙大营中跑去。
“大帅,小心!”
高德勇惊呼一声,连忙朝亲卫们挥了挥手,拔出长刀跟了上去。
此时的青龙大营早已满目疮痍,到处都是零碎的尸体和触目惊心的血痕,在暴雨的冲刷之下,血水慢慢积攒在一起,把地面都染成了黑色。
众人心情复杂地望着这一幕,作为军人,这等惨状他们不是没见过,但每一次看见都是一次可怕的折磨。
“大帅……”
高德勇走到肖进武身边轻声喊他,可肖进武的脸色却变得更加难看。
“从尸体来看,这些士卒大概是前天死的,敌人战斗力非常强悍,而且十分从容,他们在杀光青龙大营的所有士卒之后,甚至还有时间处理战友的尸首。”
肖进武冷冷说到。
“战力如此强悍,难道是南朝大军?”
高德勇惊呼一声。
“除了他们不会有别人了!”
肖进武沉声道:“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个,记得山脚下的红色水流吗?”
高德勇点了点头:“记得,多半是这里的血水汇集而成的。”
肖进武摇头道:“这些尸体都是两天前死的,鲜血已经变成了黑色,怎么可能汇集成红色的血水?何况在连日暴雨冲刷之下,就算血流成河,也不可能到持续到现在!”
高德勇一愣,愕然望向肖进武:“您的意思……难道是……”
肖进武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径直穿过青龙大营,从位置较高的大营朝下方的山谷望去,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山谷里竟然满是尸体,而且数量要比青龙大营里多得多,在暴雨的冲刷之下,无数血水汇集在一起,随着雨水“哗啦啦”地朝山脚下流去。
“我的老天,是咱们的前锋营,难道六千人都全部折在这了?”
高德勇一看清尸体身上的军装,脸色顿时大变,下意识惊呼出声。
肖进武眼皮猛地一跳,沉声道:“说对了,看来他们昨晚遭遇了南朝大军,从时间计算南朝大军就在附近,立刻命令大军原路后撤三十里!”
“遵命!”
高德勇脸色惨白,连忙朝山下冲去。
肖进武呆呆望着山谷里的惨状,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南朝大军已经出了西川,徐锐,难道你真的已经败了么?”
谁也没有注意,就在众人惊愕感慨的时候,有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们。
第二百八十一章:特洛伊的木马
“将军这是您的关防凭证。”
军营里,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军官将一本盖了大印的关防交给曹思源,此人身上穿的乃是上好的私甲,至少也是正五品以上的武官才有资格穿戴。
曹思源傲慢地接过关防,往怀里一揣,冲那将军道:“准备上好的马料,我军明日便走,上峰有令,这批辎重必须尽快送往前线,若是耽误了,小心你的脑袋!”
他的话说得很不客气,那军官一脸铁青,却是强忍着不敢发作,犹豫片刻,问道:“敢问将军,您这批辎重要送往何处?”
曹思源眉毛一挑:“此等机密也是你该问的?难道说你想和谁通风报信不成?”
那军官脸色一变,连连摇头:“岂敢,岂敢,本将只是按照惯例询问……”
他的话还没说完,曹思源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此刻乃是战时,寻常的条例已不适用,你连这等常识都不懂,怪不得你北**队战力孱弱,哼!”
看着曹思源狐假虎威,演得甚为入戏,他身旁的林绍东想笑不敢笑,已经憋红了脸,直到看见曹思源那凌厉的目光扫来,才连忙收敛心神,将心中那股笑意压了下去。
一直被这个比自己官职低得多的家伙毫不客气地堵了回来,那军官心中也是火大,奈何西川已经投降,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他只得狠狠咬牙,将怒火压下,朝曹思源拱手道:“将军教训得是,本将这就为大军准备草料,祝将军旗开得胜!”
说完,他再不理会曹思源一行,转身就走,深怕走得慢了,自己会忍不住砍了这个目高于顶的家伙。
“大人,单凭一本关防咱们便将这队人马放进城来,是不是风险太大了些?”
军官身边的书记悄悄凑到他身边,小声提醒。
军官深深呼了口气:“不是说关防没有问题吗?”
书记官道:“关防应该不假,但咱们事先没有得到消息啊,要不要与南朝大营联系一二?”
军官的目光在军营中数千匹上好的战马上一扫而过,摇了摇头。
“南朝主力已经北上,只在新长安留了五千多人监视崔家,此地距离新长安如此之远,要是派人印证,来回至少需要六日,咱们如何能把这支队伍堵在城外六日?”
“这……”
书记官一时语塞,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军官又道:“我看这批人装备精良,士卒身上隐隐有一股彪悍之气,的确是百战雄狮,眼下西川拥有这等战力的队伍也只有南朝大军,应该没有差池。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今晚你多派些人盯紧他们,反正明日一早把这群瘟神送走,咱们便算大功告成!”
“遵命!”
书记官连忙点头。
那军官最后朝军营里扫了一眼,冷哼一声,自顾自去往自己的府宅。
军营之中,韩琦饶有兴致地望着先前的一幕,对正在看地图的徐锐笑道:“这便是大人的战之以巧?”
徐锐耸了耸肩:“原本我也想先回青田修整的,可战场上那么多敌人的盔甲,不用白不用,何况敌人最想不到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还不够巧么?”
韩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理是不错,不过这种事也只有您这种疯狂之人办得到吧?”
徐锐闻言将手里的地图慢慢卷起,笑眯眯地对韩琦道:“说起疯狂,咱们怕是彼此彼此吧?”
韩琦一愣,摆摆手道:“大人说笑了,下官哪敢和大人相提并论?”
“是么?”
徐锐也不说破,脸上的笑容越加浓郁。
距离军营两三里外的山坡上,一百多个天启卫士卒安安静静地隐匿在密林之中,身后数十门火炮上都插了树枝作为伪装。
“张大哥,炮兵连已经部署完毕,从这里可以直接打到敌人的城墙。”
说话的是炮兵连连长郭盛宝,此人今年只有二十四岁,原本也是西北边军中的一个小卒,徐锐发现他不仅心思活泛,而且对计算火炮弹落点极有天赋,便提拔他做了炮兵连的连长。
此时,郭盛宝一边远远望着敌人的城墙,一边对身边的张佐烽说。
张佐烽点了点头:“大人已经入城,你事先调好火炮方向,只等天黑信号一起便一举轰塌城墙!”
郭盛宝坏笑一声:“张大哥放心,在俺老郭面前,还没屹立不倒的城墙!”
隔日清晨,黑旗军帅帐。
“找到了吗?”
钟庆渊急切地问身边的副将。
副将摇了摇头:“没有,天启卫好像消失了,无论怎么找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没有发现?六天了,他们已经消失了足足六天,绝不可能还藏在深山里,难道是往南跑了?”
钟庆渊手指摩挲着帅案上的长刀,自言自语地说。
副将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往南的路上到处都是咱们的探子,只要他们一出现,绝不可能不被发现。”
“这就奇怪了……该不会是那家伙已经看穿了我的计策吧?”
钟庆渊双目渐渐眯成了一条细线。
这段时间,为了让徐锐咬钩,他不但把大军藏在山谷之中,而且严密控制人员往来,以防泄密,甚至就连实际控制西川的崔家都不知晓他的动向,徐锐又怎么可能知道?
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心神不宁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干脆缓缓起身,重新站到了地图面前,将附近所有的地形又重新仔细端详了一遍。
“派进山里的斥候可有回复么?”
钟庆渊看着地图问。
副将脸色一沉,幽幽地说:“山里到处都是地雷,能活着出来的斥候十不存一,而且未能深入,据幸存的斥候禀报,他们并未在山里发现大军的痕迹,废弃的阵地上也没有发现被丢弃的物资。”
“那就是十有**是没有进山了……”
钟庆渊看着地图,眉头越皱越深。
“他们不会飞,也不可能消失,唯一的可能就是想和我捉迷藏,徐锐知道咱们拖不起啊……”
“大帅,眼下犀角和寂灭两军已经按照计划分兵北上,咱们怎么办?”
副将凑到钟庆渊面前问到。
钟庆渊眉毛一跳,咬着牙没有说话。
副将急道:“大帅,眼下时间已经十分紧迫,您得早做打算,否则便赶不及在预定时间内和两军汇合,万一要是影响了正常场战役……”
“他赢了!”
钟庆渊叹了口气道:“不管他在哪,咱们都不可能再和他耗下去,否则缺少了黑旗军的冲击力,犀角和寂灭两军孤军深入十分危险,黑旗军必须立刻北上,不过……”
说着,钟庆渊冷笑一声道:“既然他们选择躲起来,那么定然不可能再在长河关动什么手脚,我军一直忌惮之事迎刃而解,战略上还是咱们赢了,传令全军,即刻启程,剑指长兴!”
“属下遵命!”
副将答应一声就要出去准备。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报!!”
“大帅,找……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什么了?”
钟庆渊心中一动,豁然转身,一步跨到斥候面前。
斥候道:“找到天启卫了,昨日天启卫派人混入天河关中,趁着夜色里应外合,一举攻下了天河关!”
“什么?!”
这一瞬间,副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钟庆渊也是如遭雷击,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怎么可?天启卫已经是强弩之末,怎么可能直接去打天河关?而且还真的打了下来?那里可是驻扎着整整两万人马啊!”
钟庆渊喃喃自语,兀自不信。
第二百八十二章:惨败
“轰隆,轰隆隆……”
连绵的闷雷声骤然炸响,忽闪的电光照亮了整个大地,“哗啦啦”的暴雨声好像堵着人的耳朵,听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堵墙。
“大帅,大帅!”
邓禾、高德勇、袁诗远等一干将领,以及十几个士卒一拥而上,凑到刚刚苏醒的肖进武身边。
肖进武脸色苍白,在亲兵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来,然后一把推开身边的亲卫,看也不看那一干将领,直直冲出人群,放眼望去。
方圆几里内都是郁郁葱葱的丘陵,原本在这个时节该是万物生长,一派欣欣向蓉的美丽景致,然而现在漫山遍野都是战死的尸体,灰败、僵硬、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在暴雨的冲刷之下,血水不断从尸体中流出、汇集,然后顺着地表的径流变成一条条血河远远而去,真正地诠释了什么叫尸堆如山,血流成河。
“败了……”
虽然已经被暴雨浇了一个透心凉,但肖进武却觉得嘴唇干裂得生疼,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字,锥心的悲哀立刻牵动了腹部的伤口,殷红的鲜血再度将战甲染红。
“大帅!”
几个将领关切地去扶他,却被他又一次推开。
肖进武脚步虚浮地走了两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战场上的一幕幕惨状如流水一般在他脑海里划过。
昨日发现青龙大营和前锋营全军覆没之时,他便立刻下令全军后撤三十里。
肖进武虽然猜到南朝大军一定就在附近,却没想到他和卢东卿的帅帐仅仅一山之隔,若不是因为暴雨太大,阻隔了斥候的视线,限制了斥候的行动,两边必然早就发现了彼此。
然而即便如此,数万人的大军调动,引起的动静何等之大?
就在东南边军即将撤退的时候,他们还是被山头另一边的犀角军发现。
犀角军不愧武陵亲军之名,从发现他们,到冒着暴雨全军总攻,加起来不到一顿饭的功夫。
狭路相逢勇者胜,双方的主帅都明白这个道理,但卢东卿的犀角军不仅以逸待劳,而且在战力上本就比孱弱的北朝边军强悍太多。
北朝边军星夜兼程,转战千里,又被暴雨折磨得痛不欲生,仅仅一次冲锋便被打得大乱,要不是诸位将领努力稳住阵脚,说不定顷刻之间便是全军覆没。
不过就算是这样,这场大战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在多撑了两次冲锋之后,疲惫不堪,战力孱弱的东南边军还是毫不意外地一溃千里。
混乱之中,肖进武率领仅存的亲卫营等几支还能勉强控制的军队且战且退,作为武圣洪广利的关门弟子,他精湛的武功在战场上发挥了重要作用。
若不是他身先士卒,接连斩杀多位犀角军阵前主将,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恐怕最后的这几营兵马也早已崩溃。
迫不得已之下,肖进武只得采用徐锐在泾阳战场上用过的绝户计,以已经崩溃的边军士卒拖住犀角军的脚步,强行将剩下的几营兵马带出了战场。
恰在此时,暴涨的河水漫过堤坝肆虐而来,将他们与战场切成两半,稍慢一步追击而至的犀角军被洪水所阻,只得悻悻而去,放了肖进武一马,他和这些残兵败将才得以生还。
而方一脱困,在战场上接连受伤的肖进武便再也撑不下去,陷入了昏迷,等他醒来便是现在这个时候,隔着一座丘陵,从高处鸟瞰昨日的战场,惨状令人心悸。
“南朝大军现在何处?”
肖进武好不容易压下心里那些纷乱的情绪,沉声问到。
江南总兵邓禾立刻答道:“启禀大帅,暴雨引发混乱,南朝大军应该是与咱们迎头撞上,打了一场遭遇战,他们似乎十分着急赶路,大战一结束,匆匆打扫过战场之后便迅速消失在群山之中。”
肖进武长出了一口气,要不是暴雨,要不是南朝大军无心恋战,恐怕他们几个此时早已没命。
“我军情况如何?”
肖进武沉着脸色,又问了一句。
几位将领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对视几眼,袁诗远站出来道:“开战之时我军前后脱节,许多人马成建制掉队,真正参战的不到五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不过今日一早,后续脱节的部队缓缓追上了咱们,几位将军都在整合各路残兵,现在人数大约还有两万余人,只是士气十分低落。”
肖进武叹了口气,这样的局面已在意料之中,边军本就孱弱,此次兵败更是将它们仅有的底气都打没了。
然而这还不是他最担心的事,既然南朝大军出现在这里,便说明西川的战事已经基本结束,徐锐和天启卫恐怕是凶多吉少。
而他和这九万边军运气实在太差,在最糟糕的时候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虽说还有两万残兵,但谁都知道,他们已经基本失去了战斗力。
可以想见,连战连捷之下,眼下南朝大军必定已成了脱缰的野马,马不停蹄直逼长兴而去。
反观自己这边,虽然已经向附近各省发出了预警,但能战的军队却是少之又少,自己这一败之后,恐怕周围已经没了能够制约南朝大军的力量,北国真的危险了。
这难道是天要亡我大魏么?
肖进武心中焦急万分,面上却是毫无表情,作为主帅,他绝不能乱。
“拿地图来!”
他轻声吩咐了一句,立刻有几个士卒拉起一块篷布,将暴雨隔开,另外两个士卒则各拉着地图的一边,将卷好的地图展开。
肖进武和几位将领立刻走到地图面前,仔细端详起来。
“咱们在这?”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片山峰问到。
众将点了点头,确认了他的说法。
肖进武沉着脸色,手指从大军所在之处沿着山脊往上指去。
由于连降暴雨,南朝大军不可能走容易爆发山洪的河谷,而会沿着山脊一路北进。
他的手指划了长长的一条线,最终在广元府停了下来,眉头紧紧皱起。
“广元府四通八达,不仅是粮仓所在,还是兵家必争的交通要道,恐怕南朝大军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这里,而只要他们攻破广元,北方六省便会彻底暴露在他们的铁蹄之下……”
“斯……”
听到肖进武的这番话,一众将领都变了脸色,袁诗远更是一脸惊恐,欲言又止。
“你想到了什么?”
看见袁诗远这副模样,肖进武沉声问到。
袁诗远道:“大帅,您难道忘了吗,昨日我军刚刚收到朝廷邸报,京师十二卫正火速驰援西川!”
被他一说,肖进武顿时一惊:“我想起来了,来得最快的是梁同芳的北长兴卫,他定是担心徐锐的安危,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
袁诗远点头道:“按照时间计算,不出意外的话他再有三日便能够赶到广元府,若他们还不知道广元府附近有南朝大军,甚至干脆南朝大军已经占领了广元府,那么……”
“那么他们便有全军覆没之危,不仅是他们,这是京师十二卫重建以来的第一场大战,一旦初战失利,极有可能导致大军一蹶不振,最后兵败如山倒!”
袁诗远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肖进武却顺着他的思路,把他要讲的话讲完,众将闻言,顿时骇得面无人色。
第二百八十三章:扣城
“钦赐代天巡狩使,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天启卫都指挥经历徐锐在此,还不快快打开城门!”
曹思源坐在高头大马上,朝着环洲省首府万隆城高声叫道。
中军之中,韩琦冷眼望着大门紧闭,如临大敌的万隆城,似笑非笑地对身边的徐锐道:“徐大人,看来情况不太妙啊,他们莫不是将咱们当作南朝人了?”
徐锐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数日前,徐锐用特洛伊木马计里应外合,攻破天河关,天启卫趁乱将天河关内可用的物资、粮草搜刮一空。
天河关原有驻军两万,边军缺乏纪律,战斗力孱弱,火炮一响,天启卫再放上几把火,天河关里登时大乱,官兵四散奔逃。
可惜天启卫只剩数百号人,没有余力将溃兵一网打净,封锁消息,只能将天河关完全炸毁,然后躲入长长的峡谷之中。
徐锐料定若南朝主力还在西川,至少会派出一支偏师追击、监视天启卫,运气好的话,说不定钟庆渊气急败坏,全军追击而来,他便有机会顾计重施,等敌军深入之后炸掉天河关背后的峡谷,将南朝大军彻底埋葬。
然而,一直等了三日,不但南朝大军不见踪影,便是连个斥候都没遇到一个,徐锐便知道南朝主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定是已经通过其他几条路迅速北上了。
西川省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正是因为其四通八达又易守难攻,才被大汉选做国都。
虽说因为大汉灭亡了无数年月,经过多次修整,从北方进出西川的道路已经不止天河关一条,但那些道路要么绕个大圈,要么极其难走,定然会大大延误南朝大军的进军时间。
发现此事之后,徐锐当机立断,带着还未修整完毕的天启卫迅速北上,进入了与西川毗邻的环洲,想要找一座大城尽快修整,待恢复战斗力之后再继续抵抗南朝进攻。
环洲地处西川西北,出了天河关背后的狭长山谷便可到达,而南朝大军没有走天河关,便等于是从东面绕开环洲直接北上。
因此徐锐奇袭天河关便等于是变相保护了环洲,同时也为天启卫争取了一块可以修整缓冲的安全之地。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来到环洲的第一座城,他们便吃了一个闭门羹。
城门下,曹思源仍旧扯着嗓子高声呼和,但一众军官士卒却好似充耳不闻,冷冷望着曹思源,像是在看小丑表演一般无动于衷。
曹思源嗓子都要冒烟了,这才好不容易等来一个穿着红色官服的大人,连忙要将方才的话再喊一遍。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那位大人便在城头上朗声叫到。
“本官乃是万隆知府周春,汝乃何人,安敢在此喧哗?”
曹思源道:“末将乃是天启卫亲卫佐领曹思源,钦赐代天巡狩使,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天启卫都指挥经历徐锐在此,还不快快打开城门!”
“住口!”
周知府低喝一声道:“本知府早已收到朝廷邸报,钦差徐大人已经战死西川,你竟敢假借徐大人之名,企图骗开城门,是何居心?!”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悄悄,徐大人就在中军之内,谁敢说他已经战死?!”
曹思源心中大怒,恨恨说到。
那周知府抬起眼皮朝天启卫阵中望了一眼,两只眼睛在眼眶里微微一转,冷笑道:“大胆狂徒,朝廷邸报上说西川已经陷落,徐锐只有一千多人,怎么可能逃出升天?
莫不是他已经投降南朝,当了人家的狗腿子,才跑到这里来诓骗本官打开城门,好让埋伏在附近的南朝大军趁机攻城不成?”
“放你娘的狗臭屁!”
曹思源怒不可遏道:“老子们在前线浴血奋战,区区千余将士硬是将北朝大军挡在西川二十余日,天启卫上下虽损失惨重,却无一人叛逃。
你这狗官躲在城中藏头缩脑,见我大军到了面前不仅不开门,反倒血口喷人,要是让老子进了城,非摘了你的狗头,以祭阵亡将士的在天之灵!”
曹思源骂得厉害,周知府却是冷笑一声,悠哉悠哉道:“任你巧舌如簧也休想骗过本官法眼,你说天启卫浴血奋战何人能够证明?
哼,我看你分明就是被本官戳破,才会如此脑羞成怒,看在你我曾在北国共事的份上,即便你们已经投降,本官也不难为你,去告诉你家主子,想骗开万隆城的大门,想都别想!”
“你!”
曹思源双目赤红,急火攻心,立刻就要扯开嗓子大骂回去,然而一支利箭忽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射在他的战马之前,战马受惊人立而起,也幸亏他马术精湛,才没被甩飞下来。
“本官言尽于此,若你再不识好歹,休怪本官不顾那点香火之情!”
周知府冷冷喊了最后一句,然后便转身下了城头,一排弓箭手立刻拉开弓弦,对准了曹思源。
“好,你等着!”
曹思源差点气炸了肺,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结果,拉过马缰朝天启卫阵前奔去。
“只有装睡之人是永远叫不醒的,看来已经没有与那周知府多说的必要了。”
韩琦感慨一声,扭过头,饶有兴致地望向徐锐。
徐锐面无表情地招了招手,淡淡地说了一个“走”字,阵中立刻呼哨四起,数百骑兵和近百辆大车默默转身,朝远方而去。
城头上,眼见天启卫终于离开,蹲在城垛下的周知府这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长长地出了口气。
“大人,天启卫好似不像已经投降了啊。”
一旁的师爷试探着说。
周知府冷哼一声:“那就更不能开门了,徐锐官职虽然不高,但到底挂着一个钦差的名头,等他进城,岂不是全城都得听他的?
何况他既然能仅凭一千多人便与南朝大军周旋如此之久,最后还全身而退,一定是个主战派,要是他进了城,岂不是要拉上全城百姓与南朝大军死磕?
到那时说不定会把那群南朝豺狼引到这来,你我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可若是等战事结束,他回到京城参您一本,咱们可就百口莫辩了。”
师爷弱弱地回了一句。
“无妨!”
周知府淡淡笑道:“南朝来势汹汹,他能不能活到那时还是个问题,即便真的让他活到最后,我便先上书参他畏战先逃,反正南朝大军已出西川,他却还好好活着,说破大天,一个怯战的帽子他是怎么也甩不掉的!”
天启卫中军之中。
“咱们现在去哪?”
韩琦疑惑地问徐锐。
徐锐摇了摇头:“哪也不去,就算进不了城,也得先把补给解决,眼下大军粮草已经见底,再去其他地方已然来不及了。”
韩琦点了点头,突然笑道:“大人说话总说一半,看来是不太信任下官啊。”
徐锐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淡淡道:“在西川时,咱们同甘共苦,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就有信任,到了这里你已是天高任鸟飞,未必会和我一条心,若是太信任你,岂不是显得我太傻?
不过你放心,无论你有什么心思,打什么算盘,只要你忍着不动手,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与你为难。”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出了西川之后您就把我拴在了身边,寸步不离,这倒是个好办法。”
韩琦笑眯眯地说。
徐锐也笑了起来:“既然你也觉得好,就老实一点,等打完了仗,你回到辽王身边平步青云,我继续在西川发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韩琦哑然失笑:“看来大人已经给下官划好了界限,可您就这么肯定我一定是那边的人么?”
徐锐摇了摇头:“你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伸手,伸手必被捉!”
说完,徐锐打马向前,再不理会韩琦。
韩琦笑眯眯地望着徐锐的背影,喃喃道:“用王爷来警告我么?有意思……”
第二百八十四章:攻城
天启卫离开整整一个时辰之后,万隆城的南城门突然打开了一小条缝,放出一个孤零零的斥候,然后又迅速关上城门,仿佛关得晚上片刻便要遭受灭顶之灾一般。
出了城门的斥候仿佛离巢的虫豸,胆小、无助又弱小,丝毫不敢耽搁,立刻撒开马蹄,朝附近的城池奔去。
大约距离万隆城七八里外,他小心翼翼地穿过西北的一片小树林,踏上了一望无际的官道,总算脱离了伏击圈,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恐怖的破风声,紧接着一支拇指粗细的弩箭毫无朕兆地命中战马左眼,又从右眼中穿了出来,胯下的战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一头栽倒在地。
“哗啦啦”一阵细碎的响动之后,从他身后的密林之中跃出一队穿着迷彩铠甲的骑兵,呼啸着直奔他而来。
斥候好不容易才从马尸下脱身,一见此景,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浓浓的绝望。
“南朝的各位大人,放过小的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不过是混口饭吃,请各位大人高抬贵手啊……”
斥候没有逃跑,反而跪在原地,磕头如捣蒜,不住地求饶。
然而那些骑兵似乎根本没有听他说话的打算,只见一个骑兵飞奔而来,身子朝地上一探,准确地抓住他的腰带,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扔在了马背之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减速。
这等马技,这等臂力着实叫人惊叹。
斥候心中大惊,身子下意识地扭了扭,一柄冰冷的弯刀立刻抵在了他的后颈之上。
“敢动一下,便叫你人头落地!”
说话的人语气冷冽,绝不似玩笑。
斥候骇得浑身发抖,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脑中一片空白的斥候被人提了下来,狠狠扔在了地上,他抬头一看,只见四周围满了人,而正中有个少年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正冷冷地朝他望来。
这少年难道就是南朝大军的大官?
斥候心中一惊,冷汗立刻就从额头上落了下来,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嘴里不住地求饶。
“南朝爷爷们高抬贵手,小的只是个送信的,爷爷们放过我吧!”
徐锐愣愣望着这个毫无骨气可言的斥候,暗道这就是我北国男儿么?
心中一股厌恶之意油然而生,从怀里掏出一方印信交给林绍东,又朝斥候身边的曹思源点了点头。
曹思源一脚将那斥候踢翻在地,方才他被周知府气得够呛,这一下用上了七分力,那斥候顿时疼得涨红了脸,躺在地上哭嚎起来。
林绍东走到他面前,鄙夷地望了他一眼,揪着他的头发一把将他提了起来,然后把徐锐交给自己的印信凑到斥候眼前。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再叫一句南朝爷爷,小爷我就要了你的狗命!”
那斥候睁眼一看,只见印信上写着“钦赐大魏天启掌帅之印”几个大字,顿时大惊:“你们是天启卫,是钦差?!”
林绍东冷哼一声,一把将他扔在地上道:“知道我们是谁就好,现在我家大人要问你话,敢有半句虚言,小爷我立刻将你当作投降南朝的叛徒,斩首祭旗!”
“小的不敢,大人想知道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斥候连忙跪好,颤抖着说。
“你是万隆城的信使?”
徐锐淡淡地问。
“是,小的正是万隆城的信使,今日南朝……呃,天启卫驾临万隆,知府周大人担心你们已经投降了南朝,所以派小的去六十里外的渠山城送信,要他们做好防备。”
不等徐锐开口询问,斥候便似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曹思源恨恨地咬着呀道:“那狗官自己不开城门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和其他城池勾结!”
“法不责众嘛,他自己心虚自然想拉上别人。”
林绍东耸了耸肩,在国子监混了几年,对这些官僚的心理,他倒比曹思源认识得深刻。
“这么说来你该算是周知府的心腹,定然对最近的军情十分了解咯?”
徐锐不理会曹思源和林绍东的窃窃私语,继续问到。
斥候顿时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小的只是个跑腿的货色,怎会是周知府的心腹?不过……不过朝廷的邸报小的也刚好看过,不知钦差大人想要知道什么?”
“废话少说,直接将最近的战况报来,朝廷的大军有没有出动?”
徐锐自动略过斥候的前半句话,沉声到。
斥候忙到:“是是是,朝廷大军出动了,前任南线边军主帅肖进武大人察觉出南朝将从西川突袭我朝,率领九万边军驰援而来。
同时,京师十二卫倾巢出动,星夜兼程开向西川。
还有,还有圣上任命五军都督府右大都督刘异刘大帅继任南线边军主帅一职,率领左右龙骧卫以及数万边军坐镇东南战线,继续监视留在北齐境内的南朝大军主力。”
“圣上这是要拼命了!”
听完斥候的话,徐锐心中一惊,身子下意识地往前一倾,厉声问道:“我朝大军可曾与南朝大军接战?”
斥候连忙点头道:“有有有,朝廷的邸报刚刚才到,数日前肖进武将军的九万边军与南朝主力不期而遇,双方激战一日,肖进武将军折损六万人马,后撤三十余里。
四日前,北长兴卫在广元府附近遭遇南朝伏击,几乎全军覆没,梁同芳将军兵败之后率领残部与李光祖将军的南武卫会和,但随即便被南朝大军追上,再次大败。
接着南朝大军在广元府设置大营,奇袭东川、沛饶、天水、泗方等一十八城,重挫虎贲左卫及左金吾卫,两日之间将战线北移百里,彻底切断了西南诸省与京师的联系。
因此这份邸报也是环洲能看到的最后一份邸报了。”
此言一处,众将纷纷变色,谁也没有想到前出西川的南朝大军竟然会变成出笼的猛虎,短短几日之内便连克数万大军,肆虐两省,如入无人之境。
徐锐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示意亲兵将这个斥候带下去,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离开京城之前,他原本给宏威皇帝定下的战略是龟缩防守,保存主力,避免与南朝大军展开决战,从而将战事拖长,逼迫南朝撤兵。
然而,南朝主力身在北齐,从西川突袭北朝的不过区区十数万人,让宏威皇帝有了一战而下的妄念。
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十几万人全是武陵亲军,比之身在北齐的数十万南朝精锐只强不弱,要是再这么打下去,大魏就真的危险了!
“肖进武,你到底在干什么?!”
徐锐在心里发出一阵不甘的怒吼,脸色渐渐变得微红。
“好了,现在坏消息接踵而至,但粮草似乎还没有着落啊。”
韩琦适时地在徐锐身边提醒了一句。
自打徐锐警告过他之后,他反倒好像放下了所有的负担,变成了一个局外人,开开心心地看起了天启卫的热闹。
“粮草马上就会有!”
徐锐一脸阴沉,淡淡地说。
天启卫立刻出发,或者说去而复返,再一次回到了万隆城下。
这一次天启卫不像之前那般松散,而是摆出了战斗阵型。
数十辆天启战车拍成三排,以作头阵,他们身后则是一队队手捧连射弩的骑兵,而在一里开外,炮兵连也已在高处架设好阵地,随时都可以开火。
“喂,不是吧,你玩真的?那可是咱们自己的城池,只要你一开炮,朝堂上无数人都会参你到死,就算你最后打赢了仗,也定要落个凄惨下场啊!”
望着天启卫的这番阵势,韩琦不可思议地对徐锐到。
他话音刚落,炮兵阵地上突然响起一声巨响,一门加农炮喷出火舌,前方的城墙顿时“轰”的一声炸响,伴随着无数惨叫,城墙竟然塌了一小半。
“你!”
眼见徐锐竟然真的开炮,韩琦惊讶得合不拢嘴。
徐锐转过头,冷冷地望着韩琦道:“这里的仗是打,朝堂上的仗也是打,只要是打仗,我徐某人还从未怕过谁,真正该怕的,是那些站到了我对立面的人!”
韩琦感受着徐锐的腾腾杀气,心中忽然冒出一丝胆怯,嘴巴里喃喃自语道:“疯子,你真是疯子!”
第二百八十五章:威逼
“轰隆!”
第二门加农炮喷出了火舌,炮弹狠狠打在城墙之上,巨大的冲击波立刻将站在城头上的十几个士卒掀上了半空。
一团烈焰裹挟着浓烟,以及无数石块、残渣飞射而出,巨大的城墙再也支撑不住,哀嚎一声塌陷了五六丈宽的一截。
而剩下的城墙也在悲鸣、颤抖,似乎只要再开一炮,就能轰塌整面南城墙。
韩琦渐渐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缓缓恢复自然,望向徐锐的目光异彩连连。
“这才是你真实的那一面么,杀伐果断啊,有意思……”
张佐烽为人方正,目睹此等惨状,立刻就要出声制止,可他才一动,身边的曹思源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
“咱们在前面抛头颅,洒热血,可他们做了什么?恶人自有恶人磨,难道你愿意看他们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么?”
曹思源低声喝到。
张佐烽愣了一瞬,一把甩开他的手道:“我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但只要没有投降,或者圣上没有下旨,他们便是我北朝士卒,只要他们还是我北朝士卒,北朝的炮口便不该瞄向他们!”
说完,他一个闪身来到徐锐面前,双手抱拳,单膝跪了下来,低着头一个字也没有说,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在抗议。
徐锐瞟了他一眼,也没说话,身边的林绍东张开嘴又闭上,来回挣扎了好几次,终于担忧地开了口。
“大帅,若是太过,当心局面无可挽回,朝廷里可是有不少人等着机会对付您呢。”
徐锐摆了摆手,身后的传令兵立刻吹响“呜呜”的号角,一里开外的炮兵阵地这才停止炮击准备。
没了恐怖的炮声,城墙上的哀嚎顿时传了过来,虽然大家早已见惯了生死,但这次哀嚎的可是袍泽,那声音仿佛一把把匕首,直击众将心头。
徐锐好似完全没有听见那些哀嚎,面无表情地望向张佐烽,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正直是好事,但若因此而迂腐,便要坏大事。
我理解你的看法,你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使他们想置咱们于死地,你仍然觉得他们罪不至死。
可你有没有想过,往往事情就是坏在这些游走于灰色地带的人身上,因为这不是简单的钻空子,而是在抽取国家的脊髓,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根本没有灰色的余地。
古往今来,有多少忠诚良将是死在了自己人手中的?又有多少豪强帝国最终覆灭在自己的堡垒之下?
你身体里的血肉虽然都是你的一部分,却不一定都盼着你健康长寿,若是身体长了毒瘤却不忍痛将其剜去,早晚有一天,你会全身长满毒瘤,痛苦地死去。
人如此,国亦如此,好好想想吧。”
这话说得苦口婆心,张佐烽闻言顿时浑身一震,原本坚如磐石的目光浮现一抹迷茫之色,似是心中正在天人交战。
就在这时,城头上忽然传来了周知府愤怒的声音:“徐锐小儿,你敢用天雷轰我城墙,你果然投降了南朝!”
徐锐瞟了张佐烽一眼,手里的缰绳轻轻一甩,胯下的战马立刻驮着他跃然而出,独自来到阵前。
周知府见一个少年傲立阵前,虽面对千军万马却没有半点胆怯,反而从容不迫,颇有大将之风,他的双目一凝,立刻意识到这个少年便是徐锐本人,下意识便想先声多人,把大帽子往他头上扣过去再说。
然而还不等他真的说话,却听见徐锐先一步朗声说道:“我反没反你心里头最清楚,今天我来这里不是听你编故事的,再多说半个字,我就让你和永远开不了口!”
仿佛为徐锐的话做注脚,他话音一落,身后数百骑兵齐齐端起连弩,一里以外的炮兵阵地更是严阵以待。
周知府脸色一变,那些恶言恶语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像是吞了一百只苍蝇,憋了好一会儿,他才沉着脸色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徐锐微微一笑:“这就对了,你心里打的算盘我一清二楚,既然你想明哲保身,不愿为我大魏卖命,我也不想为难你。不过……”
说着,徐锐双目之中闪过一抹寒芒,厉声道:“天启卫誓死捍卫大魏基业,就算战至一兵一卒,也要同那些南朝狗贼死磕到底。”
徐锐此话说得掷地有声,城头上的士卒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周知府脸色铁青:“既然徐大人如此高洁,那你大可去找南朝大军便是,为何要来围攻我万隆城?”
徐锐道:“我天启卫已与南朝大战多时,粮草军械均已见底,周大人只要拿出六十车粮食,十五车军械,还有我这张清单上的其他东西,天启卫立刻掉头就走,绝不食言。”
说着,曹思源举起连射弩,将一支绑着清单的弩箭射到了城头之上。
“不可能!”
周知府取下清单扫了一眼,脸色更加阴沉:“你要的东西实在太多,而且都是战略物资,都给了你,我万隆城如何应对南朝大军?”
徐锐耸了耸肩,笑道:“既然你决意将天启卫拒之门外,那么你万隆城如何应对南朝大军便不关我天启卫的事,我要的东西一个子都不能少,否则我便下令轰塌城墙,自己进来取!”
“你敢!”
周知府急道:“围攻城池乃是造反大罪,你敢如此明目张胆?”
徐锐哈哈大笑道:“你敢诬陷我天启卫投降南朝,死不开门,我为什么不敢说你是受了暗棋蛊惑,秘密投降南朝?等我杀进来,剁了你的脑袋,你一个死人难道还能跑到圣上那里喊冤不成?!”
“你!”
这次轮到周知府怒不可遏,可他除了指着徐锐吹胡子瞪眼,却哪有别的办法?
“大人,听说这徐锐乃是鬼谷门下,与南朝武陵乃是师兄弟,就算在北国混不下去,大不了跑到南朝便是,他恐怕真的不是看玩笑啊。”
师爷吓得脸色惨白,在周知府耳边低声劝到。
周知府脸色更加难看,咬着牙道:“好,我答应你,日落之前我会准备好你要的东西!”
徐锐摇了摇头:“你只有一个时辰,时间一到我便下令攻城,自己来取。”
“什么?你要的东西如此之多,一个时辰如何可能准备停当?”
周知府大惊失色,脱口惊呼。
徐锐却笑了笑,淡淡道:“这便是考验周知府能力的时候了,本官记得物资筹措和转运也是尔等这些地方官的考功内容之一吧?”
“你……”
周知府一口气喘不上来,却见徐锐已经吩咐亲卫燃香计时,周知府终于不敢再和徐锐浪费时间,一跺脚,朝城墙之下跑去。
徐锐冷哼一声,牵过马头回到阵中。
此时张佐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见徐锐返回,立刻吩咐手下道:“传令全军严密戒备,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遵命!”
传令兵立刻领命而去。
徐锐深深地看了张佐烽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身体里的营养与其用来供应毒瘤生长,不如拿来供给其他的组织,就算是病入膏肓,至少还能活得长久些。”
张佐烽朝徐锐抱了抱拳道:“大人说得甚是高深,也极为有理,但佐烽一时还难以理解,日后定仔细揣摩。”
徐锐点了点头:“难得你如此坦荡,不要钻牛角尖,若是有想不通的,随时来找我讨论便是。”
张佐烽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徐锐则回到中军之中闭目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启卫没有丝毫放松,既然徐锐说了一个时辰之后开始攻城,那他们就绝不会拖延半刻。
随着一个时辰的时限越来越近,天启卫已经摆开了攻击阵型,炮兵阵地也已准备就绪,张佐烽满头满手都是冷汗。
终于,在最后一柱香即将熄灭的时候,紧闭的万隆城门终于打开,一辆辆大车鱼贯而出,张佐烽总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