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十死无生的突围战
半山腰的灌木林中,分成两组的战士们各自寻了隐蔽的位置静静潜伏,他们间隔的距离和角度十分讲究,正好能互为犄角,相互支援。
这是徐锐用另一个世界的单兵作战战术改造而来的步兵战法。
当初为了让天启卫的士卒适应这种战法,徐锐带着天启卫在大冬天的深山里训练了整整一个多月,弄得后来只要是集体行动,天启卫的士卒就会下意识地保持这样的站位。
洪三找了一个制高点,默默地观察着下方的追兵,其他战士则散落在四周,紧紧注视着埋地雷的位置,那颗地雷如今已是生和死的审判书。
到了这时,迷彩服的好处便显而易见,即使双方只间隔四五十米的距离,但只要不仔细去看,便极难发现他们的位置,不会像追兵那样,光明铠被晨光照得像是一颗颗蜡烛,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董岩,你说若是突围,咱们这组活下来的希望大,还是曹佐领那组活下来的希望大?”
洪三忽然回过头,小声问三四米开外的同伴。
董岩微微一愣,低声道:“按说当然是曹佐领啊,他武功好,办法又多,比咱们这些泥腿子可强多了。”
“是这样么……”
洪三微微点头,对董岩说:“喂,一会儿我数到三,你就点了手雷扔出去,听到了没有?”
董岩大惊:“三哥,你想干嘛?”
洪三冷笑一声:“老子想干票大的,你有没有种?”
董岩明白了洪三的意思。
徐锐常说,打仗不能有感情,只能有理智,既然消息必须送出去,而曹思源那一组活下来的希望更大,那么就应该把突围的机会让给他。
刹那间,董岩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家人、朋友、临走时没吃完的半碗饭,和老母承诺回去再劈的柴,都变成一个个定格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哎!”
董岩闭着眼睛狠狠咬牙,将这些不舍统统甩出脑袋,低吼道:“干了!”
另外一边,曹思源也正紧张地注视着地雷的方向,三四个敌人已经走近了地雷爆炸的位置,他们距离自己藏身的灌木仅有十几米远,侦察连的战士们已经能看到他们即将踩到埋在树下的地雷。
然而,就在南朝士卒即将触发地雷的时候,队伍中一个身上插着小黄旗的士卒突然指着地上的落叶惊叫了一声,快要踩到地雷的士卒顿时愕然低头,发现埋在落叶里的一根麻绳。
这根麻绳一头摔在灌木上,一头帮着手雷的触发装置。
天启卫所用的手雷早已不是徐锐在泾阳战场上所用的引线触发的土手雷,而是带有雷管触发器和延迟装置的高档货,只要把延迟装置取出,用一根线连接雷管,就能做成最原始的地雷。
眼见这颗地雷居然被南朝发现,曹思源顿时大失所望,他最后回头看了兄弟们一眼,暗道一声抱歉,然后从怀中摸出了另一颗手雷,手指慢慢拉紧了弦。
只要他一拉弦,这场绝望的突围战就会打响,他们也会立马变成诱饵,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另一个小队的一线生机。
可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大地猛地一震,接着黄色的烈焰裹挟着浓烟和暴雨般的破片飞散而出,凄惨的哀嚎此起彼伏。
“那边怎么会炸得那么快?!”
曹思源豁然大惊,连忙朝爆炸的方向望去,目光才落到火焰上,另一团火球便又升腾而起,同时大地猛地一震,又又一颗手雷爆炸了。
“洪三……”
这一瞬间,曹思源终于明白了。
分配任务的时候曹思源故意选择了距离南朝追兵更近的位置,另一边更快爆炸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主动出击,承担了诱饵的角色。
那是洪三他们牺牲自己,为这边的兄弟们创造突围的空间啊!
一股悲凉之气顿时充满曹思源内心,可既然战友们选择了相信自己,用性命为自己创造了一线生机,那自己便决不能辜负他们!
“准备行动!”
曹思源压下纷乱的情绪,迅速收起手雷,朝身后的战士们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南朝追兵的动向。
附近的南朝士卒似乎已经有了经验,一听见爆炸声立刻卧倒,等最初爆炸过后便立刻起身。
不过这次和之前不同,南朝阵中突然传出一阵阵呼哨,正在附近搜索的士卒们明显兴奋起来,立刻向另一个方向靠拢。
曹思源默默看着战场上的变化,等到空档一出现便当机立断道:“出发,秘密潜出,尽量不要暴露!”
洪三那边,就在董岩按照洪三的吩咐,扔出第一颗手雷之后,巨大的爆炸顿时炸倒了四五个南朝士卒。
然而扔手雷的动作却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几十米外,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立刻指着他们的潜伏地点大喊了一声,剩下的士卒们便立刻朝他们所在的位置望来。
然而,这一声才刚刚出口,一支半米多长的弩箭立刻呼啸而来,不偏不倚正中军官的面门。
那军官连惨叫都没来得及,便仰头栽倒下去。
“将军,将军!”
南朝军阵之中出现了片刻的骚乱,惊慌失措的士卒又不慎踩到了先前已经发现了一颗地雷,引发了第二次爆炸。
“射得漂亮!”
洪三抱着追月狙击弩从已经暴露的制高点跳下,董岩立刻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别分心,他们杀过来了,朝悬崖的方向边打边撤!”
洪三嘟囔一句,剩下的人立刻用举起连射弩,朝附近的追兵射击。
倾泻而出的弩箭顿时射倒了十几个没有防备的南朝士卒,后续冲上来的人立刻躲到大树之后,不敢再追。
“撤!”
洪三又是一箭,放倒了一个没来得及躲进掩体的南朝士卒,然后高喊一声,六个战士立刻交替掩护,往山上退走。
此时大量追兵正在朝此地汇集,装备一人多高的“降龙盾”的盾牌手终于赶到,排成一排缓缓推进。
南朝士卒们立刻从掩体中钻出,以“降龙盾”打头阵,步步为营地向侦察连逼去。
在专门用来攻城的“降龙盾”面前,无论是连射弩还是狙击弩都大打折扣,即便是手雷,只要无法直接扔到“降龙盾”后方,或距离极近的地方,爆炸的破片也无法穿透由厚牛皮、薄钢板和硬木三层叠加的防护。
与此同时,南朝的弓弩手或仰射,或透过盾牌的缝隙平射,利用人数优势迅速压制天启卫的火力,不断缩短双方距离。
他们显然想用老战术,摸上去直接与天启卫展开肉搏战,避免天启卫再用手雷和连射弩造成杀伤。
这种战法极为奏效,洪三几人以空间换时间,很快便被逼到了悬崖边上,退无可退,源源不断的南朝士卒终于冲破盾墙,与仅剩的几个天启卫战士缠斗起来。
“啊!!”
董岩历喝一声,一刀劈断两柄长刀,将朝他扑来的南朝士卒一脚踢出老远,接着连忙回身,用左臂上的圆盾往头上一挡,“当”的一声,挣开刺来的长枪。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两步开外,几个南朝士卒正围着一个战友疯狂劈砍,战友寡不敌众,已经被按翻在地。
董岩目眦欲裂,一步跨出,高高跃起,先是一脚踹翻一个南朝士卒,接着回身一刀狠狠劈下,将另一个南朝士卒连人带刀砍成两半。
一篷鲜血洒在他的脸上,他不管不顾,举起弯刀顺势再劈,又把第三个南朝士卒砍翻在地。
直到此刻,他才有了片刻的喘息机会,一把抹掉脸上的血迹,让视线清晰了几分,然后伸手去扶被按翻的战友。
可是那个战友已经被南朝士卒砍得血肉模糊,早已断了气。
董岩还来不及伤心,身后又接连传来几声惨叫,他回过头去,正好看见三个战友被南朝士卒开膛破肚。
敌人实在太多了,俗话说蚁多咬死象,何况这些南朝士卒本就是恶狼和猛虎!
“啊!!”
董岩大吼一声,朝正在砍杀战友的南朝士卒冲了过去,一刀下去,一颗圆滚滚的头颅顿时飞出数米,温热的鲜血再度洒了他一头一脸。
他刚要在脸上擦上一把,忽然腰间一痛,一柄长枪从他右肋之下狠狠刺入。
董岩回过头,只见对方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但眼睛里已经有了见惯生死的冷漠。
那南朝士卒面无表情,双手握着长枪使劲往他身上刺,董岩痛呼一声,一手死死抓住长枪枪杆,另一只手狠狠甩出弯刀。
弯刀砍在少年面门之上,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那少年顿时惨叫一声,血流如注。
可即便如此,少年却仍不放手,甚至咬着牙加大了三分力度,似是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将董岩格杀。
长枪一点点刺入身体,董岩却感觉痛感在一点点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浑身的力气。
“就这样结束了么?”
他的思维开始模糊,终于意识到眼下恐怕就是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时光。
“结束了啊……”
董岩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于主动成为诱饵之事却并不后悔,就这样平静地准备闭上眼睛。
但就在这时,面前那个南朝少年的头颅忽然高高飞起,长枪上的力量顿时消散不见。
董岩微微一愣,只见洪三一手握着带血的长刀,一首抱着三四颗拉了弦的手雷,怒吼着朝南朝士卒扎堆的地方扑去。
“你们陪老子一起死!”
“轰!!”
一阵剧烈的爆炸响起,将董岩震得翻了个身,似乎有不少破片打在了他的身上,但他已经没了感觉。
“三哥还真是拼命啊……曹佐领,兄弟们已经尽了力,现在就看你的了……”
他瞪着眼睛默念了一句,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然而董岩并不知道的是,另外一边的曹思源也正陷入苦战,南朝追兵极有章法,负责支援的人一走,立刻便有其他士卒冲上来继续搜索,丝毫不会因为发现敌人而松懈。
曹思源小队仅仅趁乱溜出百米便被发现,无奈之下只得改潜出为突围,边打边撤。
和洪三他们的遭遇相同,面对犀利的连射弩和手雷,南朝迅速派出降龙盾,利用军阵和人数优势,很快便将他们逼到了悬崖边。
“跳!”
身边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曹思源端着连射弩,射空了最后一个弹夹,然后回过头朝仅剩的战士小齐大喊。
“什么?!”
小齐站在悬崖边,低头向下一望,只见下方全是厚厚的浓雾,根本不知道有多深,更不知道下面究竟是什么。
“我说快跳!”
曹思源怒吼一声,眼见南朝士卒已经撇下盾墙冲了过来,连忙扔出最后一颗手雷。
“我不敢……”
“轰!!!”
小齐才开口,声音立刻就被强烈的爆炸声掩盖,曹思源弹尽粮绝,身处绝路,却拼命冲到小齐面前,没有丝毫停顿,搂住他的腰便猛地朝悬崖跃下。
“啊!!!”
小齐惊恐的哀鸣仿若魔音,在峡谷中久久回荡。
这场十死无生的突围战终于宣告结束,虽然他们打得十分凶悍,对追击而来的武陵亲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但最终天启卫侦察连还是寡不敌众,没能完成这个不能的任务,在第一场实战中全军覆没。
第二百五十七章:沉船前的老鼠
“父亲,崔家……崔家动手了!”
卢天浩慌慌张张地冲进书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什么?!”
卢林峰豁然起身:“怎么回事?”
卢天浩脸色苍白道:“郑逸晨投靠了崔家,他亲自动的手,包括郑家家主郑慕白在内的七十六个嫡系被杀,郑家已经完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卢林峰心中大急,不禁在院中踱起步来。
同为千年世家,西川四大家族之一的郑家竟然顷刻之间便被崔家覆灭,这如何能不让他惊讶。
“怎么可能,崔家起事处于绝对劣势,他怎么敢同郑家同手?难道他们还有其他力量不成?”
听着卢林峰喃喃自语,卢天浩紧紧皱着眉头,犹豫道:“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你倒是说呀!”
卢林峰激动地问。
卢天浩把心一横,说道:“听说有人在森林里见到了一只大军,从南边来!”
“大军!”
卢林峰双目一凝,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从南边来,十有**便是南朝的大军了,呵,看来这已经不是西川一省之事,崔焕臣疯了,他把整个西川拖入了南北两朝的争霸之中……”
卢林峰一声惨笑,同时也心道一声侥幸。
他比郑慕白聪明些,一嗅到事情不对,便立刻带着嫡系家人躲到新长安以东三十里外的卢家堡去,这里人多粮足,墙高瓦厚,即便崔家真要动手也不容易。
可若面对的是南朝主力,这些布置便显得十分徒劳,就算给他一座城,又怎么可能挡得住武陵王的铁蹄?
“父亲!”
见卢林峰失魂落魄,卢天浩急道:“眼下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还请父亲早做打算。”
卢林峰回过神来:“做什么打算?”
卢天浩急道:“父亲,若崔家真是请来了南朝大军,那便与朝廷再无回旋的余地,何况两强相争,最后无论谁胜谁负,西川都是牺牲品,难道您真的要跟着崔家往火坑里跳吗?”
卢林峰苦笑摇头:“事已至此我还能怎样?崔家敢公然对郑家动手,便是要杀鸡儆猴,让我卢、王两家做出选择,此时若咱们稍有异动,恐怕下一个被灭门的就是卢家!
何况既然南朝大军将至,你堂叔作为西川布政使,眼下定然还在新长安,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肯定已经成了崔家的人质。
咱们卢家现在是被他崔焕臣绑上了战车,不想反也得反了,这个老狐狸,没想到他做得这么绝!”
卢天浩摇了摇头:“父亲,徐锐的天启卫就在宫合府,咱们还有机会!只要逃到他那里便可暂避兵祸,等大魏胜利之时,咱们还能重返西川!”
“你太天真了……”
卢林峰绝望道:“且不说大魏这艘破船能不能过得了这个坎,宏威皇帝早就想对西川动手,只是没有适合的机会,这场大战无论谁胜谁负,西川遗族都将失去荣耀。
而且徐锐手上不过一千人马,够干什么?南朝大军一旦控制新长安之后,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他,咱们要是逃到那去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
咦……等等……”
说着,卢林峰忽然想起了什么,“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只眼睛滴溜溜地打转,像是突然又有了主意,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对了,徐锐这个钦差或许还有点用!这几日你不是还在和他拖延时间么?”
卢天浩一愣,点了点头:“蛇鼠两端,当时孩儿便觉得这么拖下去迟早得坏事……”
卢林峰摇头道:“拖得好,眼下咱们和他还有一份香火情,这个时候怎能不用?卢天浩,您听着!”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严肃。
卢天浩下意识站直了身子,等着父亲的下文。
卢林峰正色道:“从现在起,我以卢家家主的身份将你逐出卢家家门!”
“什么?!”
卢天浩张大了嘴,愕然望着卢林峰。
卢林峰继续道:“卢家身处危难,眼下只能两边下注,你立刻动身前往宫合府大营,告诉徐锐卢家被崔家胁迫,不得已只能起事,但请他代为禀明圣上,我卢家一门忠烈,潜伏敌营,只等王师南下之时反戈一击,为我大魏守住河山!
当然,对崔家我会说你私自叛逃,并将你逐出卢家,这样一来,无论谁胜谁负,我卢家虽然都不可能恢复往日荣光,但至少留下了一份香火情,那便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不过这样一来,你便要从此背负叛变家族的骂名,真是苦了你了。”
“只要是为了卢家,天浩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又何惧区区骂名?孩儿不在时,还请父亲保重身体,卢家终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卢天浩终于听懂了卢林峰的意思,立刻跪了下来,朝父亲磕了三个响头。
卢林峰望着泪眼朦胧的儿子,也不禁有些鼻酸,一把将他扶了起来。
“浩儿,今后的路一定会很艰难,寄人篱下你要多些忍让,多些心眼,特别是战乱一起,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卢家的未来就看你了……”
卢天浩郑重抱拳道:“父亲放心,孩儿记住了,孩儿定不辱使命!”
新长安毗邻渭河,渭河不宽,运力有限,所以新长安只有一个小型的转运码头,与宫合府城外的集散码头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日,安歌风尘仆仆地赶来与卢家外事掌柜继续商谈合作事宜,然而他刚刚下船,却发现码头上竟是一阵骚乱,宛若末日降临。
“打仗啦,要打仗啦,快跑啊!”
惊恐的人群四散奔逃,纤夫、苦力都甩下了手里的活,仿佛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人潮拖儿带女,抓着大包小包的行礼疯狂地往船上爬。
他们根本不在乎这是谁的船,又要驶向哪里,好像只要上了船就能活命。
安歌微微一愣,正想让随从抓个人问问情况,却正好看见叶十也正疯了般地往这边跑,连忙追了上去一把将他拉住。
“喂,怎么回事,你不是来购粮准备卖到东边去吗?”
安歌急声问到。
叶十突然被人抓住,顿时大怒。
他愤然回头,正想踹出一脚,没想到拉他的竟是安歌,怒意立刻变成了苦相:“快别说了,刚刚买了粮还来不及运走,南朝人就打过来了,可惜了我的几十车粮食!这帮天杀的狗!”
说着,他便要甩开安歌的手,往船上爬去。
“什么,南朝人打过来了?”
安歌一惊,哪肯让他离开,死死拽着他问:“此事可是真的?”
叶十道:“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了南朝大军的旗帜,已经快到新长安城下了,快放手,船要开了!”
安歌心中一惊,下意识松开了手,叶十立刻便像脱缰的野马,扒着船沿,一咕噜翻了上去。
“喂,你不走吗?”
叶十逃到船上总算放下了心,大声问安歌到。
安歌摇了摇头:“你走了,那几十车粮食怎么办?”
叶十皱眉道:“认亏呗,不就几万两银子么。”
安歌一愣:“粮食现在在什么地方?”
“就在码头外,插着我家商号的旗子,伙计和长工都在那。”
说着,叶十一愣:“喂,你不会想要那些粮食吧?听我的,快上船,钱哪有命重要?”
安歌又摇了摇头:“我不走了,你把购粮的凭证给我!”
叶十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朝安歌甩了下去。
“喂,粮食送你了,别拼命,活着回来!”
越来越多的人从船沿挤了上来,叶十顿时被人潮淹没,最后一眼看见安歌的时候,他正蹲下身子去捡那封购粮的凭证。
叶十摇了摇头:“跟着徐锐的都是疯子,要钱不要命!”
船开了,直到感觉船身随着波浪微微起伏,叶十才算松了口气。
第二百五十八章:献城
新长安城外,六万犀角军步骑混编,位于左翼,五万寂灭军带着大量奇形怪状的攻城器械位于右翼,一万三千多重甲黑旗军立在正中,这便是武陵亲军的全貌。
整个军阵严丝合缝,军容整齐肃穆,数千面飞舞的军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大军虽未动一步,却已杀气冲天,仿佛只要一声令下,便能将眼前的城池踏为平地。
而在大军之前,十几位最得武陵王信任的南朝将领各帅本部亲卫站成一排,最中间的则是此次大战的中军主帅,钢铁巨人一般的钟庆渊。
“各位将军,还请稍候片刻,家主很快便会带领全城士族前来献城!”
崔令纹站在众将之前,佝偻着身子,谄媚地说。
钟庆渊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对身边的诸将道:“过一刻若再不开门,寂灭军便直接轰塌城墙,攻陷此城!”
崔令纹闻言大惊道:“将军,崔家与将军合作绝无二心,眼下我崔家一门老小都在城中控制局势,若此时攻城他们便危险了!”
钟庆渊跃然马上,闭目养神,两米多高的身躯伟岸伫立,对崔令纹的话充耳不闻,显然无论他如何说,时间一到钟庆渊都会毫不犹豫地发兵攻城。
崔令纹哪受过这等鸟气,顿时大怒,但眼下他身在屋檐下,即使再不舒服也只得死死咬牙,暂时压住心中怒火。
八面玲珑的卢东卿一见他的模样,淡淡笑道:“崔公子不必挂怀,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崔家虽在西川只手遮天,但起事之事定不会一帆风顺,若真发生什么意外,大军攻城也可为崔家解围不是?”
听他这般说来,崔令纹心中好受了一些,却仍旧余怒未消,冷冷道:“希望将军记住,崔家不是投降南朝,而是与将军合作,若是没有崔家,将军想一举灭掉北魏恐怕难上加难!”
他这话是对钟庆渊说的,但钟庆渊竟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倒是一旁的卢东卿笑眯眯地连连点头。
“正是,正是,崔公子请放心,我南朝健儿自然极守信誉,只要崔家能按约定行事,王爷和钟将军自然不会亏待了崔家。”
“哼!”
见卢东卿再三保证,崔令纹冷哼一声,终于讪讪地闭上了嘴。
可他似乎没有发现,身边的一众南朝将领根本就没有拿正眼瞧过他,甚至听到卢东卿的话,钟庆渊还抬起眼皮,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仿佛在问为何要这般低声下气。
然而,刚刚迎上卢东卿的双眼,钟庆渊便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浓浓的讥讽和嘲弄,顿时心下了然,继续闭目养神,只是心中暗道:“好话都被他说尽了,这家伙,果然阴险得很……”
突然,孤零零的新长安传来一阵低沉的闷响,紧闭的城门终于开了,手臂粗细的铁质门闩摩擦着扣环,发出“吱呀呀”的刺耳声音,仿佛一头巨兽正在呜咽着摇尾乞怜。
一众人群从渐渐从敞开的大门里露出身影,西川各级军政要员,四大家族的代表,以及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赫然在列。
而站在最前面的正是西川布政使卢林山和崔家家主崔焕臣。
卢林山身着官袍,面色铁青,站在人群之前一动不动,仿若木偶。
他身旁的崔焕臣虽年逾九旬,却是红光满面,在几个崔家小辈的搀扶下深深吸了口气,露出一副怡然之色,仿佛从此刻起,空气都是甘甜的。
“卢大人,走吧,既然已经选择了另一条路,便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崔焕臣转过头,笑眯眯地对卢林山道。
见卢林山仍旧没有反应,他又瞟了一眼身后那些面色忐忑,却又跃跃欲试的人,继续道:“你看,老夫也是看在崔卢两家千多年来共进退的份上,才把这最重要的献城交给了你,你若不想做,多的是人想取你卢家而代之啊。”
“哼,说得好听,你是想让卢家背负反叛献城的骂名,好让我卢家再无退路,只能一门心思跟着你造反罢了,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你崔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卢林山狠狠刮了崔焕臣一眼,冷声讥讽了一句。
他说得这般难听,几个崔家小辈顿时大怒,崔焕臣却摆了摆手道:“随你怎么想,若你真的不想当婊子,现在转身便走,老夫绝不阻拦。”
“你!”
卢林山牙关紧咬,恨恨地看着崔焕臣,崔焕臣则一步不退,迎着他的目光反瞪回去。
“别浪费时间,这城你献还是不献?”
几个崔家小辈冷声低吼,崔焕臣则只是玩味地望着他。
卢林山浑身一震,咬牙收回目光,终于迈开步子,朝百丈之外的南朝大军走去。
南朝大军仿佛一座巍峨大山,一动不动,令人窒息的压力却好似无形的海啸,一浪高过一浪。
短短的数百丈,在卢林山看来却好似万里黄泉,每走一步都像是从他身上抽出一根骨头,身心都是剧痛。
然而再难走完的路还是要走完的,不多时,卢林山已经带着一众献城团走到南朝阵前,几个凶悍的士卒突然跃马而出,朗声高喊。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卢林山豁然止步,身后的人群也同时站定,纷纷向他望去。
卢林山紧咬着牙齿,心中似是天人交战,身为西川大儒,也是西川的最高行政长官,无论是学问还是气节,都不允许他干出主动献城的丑事。
可他背后还有绵延千年的卢家,还有祖宗的敦敦教诲和殷切期盼,即便他真的想要洁身自好,也不敢拿整个卢家来当陪葬。
刹那间,卢林山心里百转千回,好似经历万年之久,但实际上仅是短短的一瞬,他便无奈地长叹一声,向着南朝大军深深下拜。
“西川布政使,卢家卢林山代表西川父老,将新长安献与将军,望将军善待西川百姓,为我西川带来新的荣光。”
钟庆渊冷眼望着卢林山,依旧没有说话,一旁的卢东卿笑道:“原来遇到了本家,卢大人放心,从今日起西川便是我南朝之西川,诸位也都是我南朝收复河山的英雄。
现在委屈各位依旧屈尊原职,一旦我军灭掉北朝,本帅军担保各位一定官升三级,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此言一出,一众西川官员顿时喜上眉梢,虽然崔家一再担保,但他们此前仍旧担心投降之后会落得个凄惨下场。
如今卢东卿一句话,便让他们官品照旧,且不说战事结束之后能不能兑现官升三级的空头支票,但只要能保住眼下的荣华富贵,便不愁在这个乱世之中找到机会。
“老夫崔焕臣带领崔家上下恭迎将军大驾!”
就在这时,一旁的崔焕臣终于朝南朝大军躬身下拜。
“你就是崔焕臣?”
钟庆渊终于睁开了眼睛,犀利的目光顿时如刀子一般落在了崔焕臣身上,一旁的几个小辈顿时心中一寒。
崔焕臣却是笑盈盈地抬起头来,镇定自若道:“正是老朽,老朽与将军书信往来数月,称得上神交已久,今日一见,将军果然器宇轩昂,英武不凡。”
钟庆渊点了点头:“不错,此次大军有机会突袭西川,染指北国,你的确居功至伟!”
南朝主帅第一次当着西川一众官僚开口便是夸他,崔焕臣心中一喜,刚要说几句场面话,却听得钟庆渊话锋一转。
“所谓兵贵神速,我军必须尽快挥师北上,否则让北朝皇帝回过味来,便失去了突袭的意义,而一旦战事失利,诸位的性命也将不保。
不过在北伐之前,我军必须严密掌控西川,确保后方稳定,这样才能无所顾忌地攻克北国,现在我来问你,你崔家是否已经按照约定控制了整个西川?”
没想到钟庆渊竟然如此直接,崔焕臣微微一愣,面露难色道:“西川自然被我崔家牢牢握在手心,不过这其中出了一点岔子。”
“哦?西川难道还有崔家摆不平的事?”
卢东卿笑到。
崔焕臣摇了摇头:“只是一个意外罢了,大约半个多月前,朝廷突然派了一个叫徐锐的少年钦差来到西川,眼下他就驻扎在宫合府外。
不过将军不必担心,他只有一千来人,老夫已经命令附近驻军前去剿灭,等将军在新长安修整数日,崔家便能将他的人头奉上……”
“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他的话还未说完,钟庆渊突然双目大睁,厉声问到。
崔焕臣吓了一跳,豁然抬头朝钟庆渊望去,这才发现不单是钟庆渊,就连卢东卿和他身后的一众将领全都变了脸色,惊愕地望着自己。
“他叫徐锐,据说今年才刚刚十八岁,是宏威皇帝的宠臣……”
崔焕臣不明所以,只好解释了一句。
卢东卿的笑容僵在脸上,下意识去看钟庆渊,只见钟庆渊牙齿紧咬,郎声道:“传我将令,大军停止进城,黑旗军全军即刻东进,直奔宫合府,犀角军修整半日之后出发,以为增援,接收新长安及附近诸要塞交由寂灭军全权负责!”
“青玄,你……”
见钟庆渊立刻就要朝追击而去,卢东卿本能地想要劝慰几句,但他话才出口,便见钟庆渊红着眼睛朝他抱拳。
“泾阳一战的血仇不可不报,卢将军放心,本帅也并非鲁莽之人,绝不会为了私仇而置大军安危于不顾。
我是担心徐锐此人会变成此战的变数。
泾阳一战,此人已经崭露头角,就连王爷对其评价也是极高,眼下此人突然出现在此,无论是不是偶然都很难令小弟心安,本帅必须在他做好准备之前一举将他拿下!”
听他如此说来,卢东卿也不好再劝,拱手道:“贤弟先去,犀角军修整半日后立刻前往增援。”
“拜托了!”
钟庆渊点了点头,马缰一转,立刻就要掉头而去。
崔焕臣眼看南朝主帅竟然不愿进城,脸上顿时无光,连忙道:“将军何必如此着急,老朽的数千精兵早已将其包围,说不定现在已经拿下了徐锐的项上人头,将军不妨在城中稍歇几日,待……”
他的话还未说完,钟庆渊突然冷哼一声道:“醒醒吧,要是你手下那些杂牌军都能收拾了他,那泾阳一战我军早已横扫北朝,还用得着跑今天这一趟?”
说着,他一人一马狂奔而去,他这一动,身后立刻呼哨四起,不动如山的黑旗军立刻变成了黑色的海浪,滚滚冲向驻扎在宫合府外的徐锐大营。
崔焕臣被钟庆渊当众驳了面子,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只得尴尬地问卢东卿道:“那小钦差不过及冠之年,当真有这么厉害?钟将军是不是太谨慎了些?”
卢东卿总不能把泾阳大败挂在嘴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讪讪地笑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大乱
突如其来的南朝大军顿时令西川大乱,虽然崔家暗地里做了很多准备,但西川毕竟是北国要地,突然改旗易帜定然会爆发诸多乱局。
宏威十七年五月初四,也就是新长安献城的同一天,驻扎在新长安以东一百三十里的西川副总兵收到消息,痛斥四大家族卖国,宣布带领本部一万五千人马誓师讨贼。
第二日,四十里外的广安将军带领本部三千驻军起兵响应,与从新长安西路大营带兵而逃的长门把总五千官军汇合,组成反抗军。
同时,各地的仁人志士在听说四大家族开城投降之后立刻组织义军自救,这几路反抗人马占领新长安向东北的各条战略隘口,并向新长安方向汇合,颇有声势。
然而,经过短暂修整之后,卢东卿立刻带领犀角军东进,于五月初六日白天与反抗军主力照面。
前一晚,广安将军廖仲被崔家奸细毒杀,长门总兵方兴同中毒昏迷,群龙无首的反抗军一触即溃,卢东卿仅用了半个时辰,便攻破反抗军大营,歼敌五千余人。
剩余的反抗军残部吓破了胆,四散奔逃,散兵游勇们成群结队地躲进深山之中落草为寇,再也激不起什么浪花。
紧接着,卢东卿不做修整,继续东进,在广安设伏,击溃各地志士支援反抗军的援兵,又歼敌三千。
五月初八,犀角军仅用半天便攻破西川东大营,西川副总兵梁德海兵败自刎,其下三十六位将领战死或自杀殉国,只有少数人则选择投降。
此后,卢东卿兵分八路,水路并进,如蛛网一般,将触手迅速伸向西川各处要地,企图牢牢控制整个西川的交通网络。
自此,西川成规模的反抗几乎被完全消灭。
原有的地方政权在改旗易帜之后控制力本就大跌,再经历连番大战,除新长安等核心城池外,原有统治根基和地方豪强秩序几乎被破坏殆尽。
南朝大军毕竟人少,而且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慢慢恢复西川的秩序,他们仅仅控制了一些重要的战略要地,为后续攻势奠定基础。
而在占领区之外,战败的散兵游勇变成了凶狠的野兽,加上逃难的流民,以及心怀不轨的地痞流氓们,行成了罪恶的源头。
他们就好像从地府中涌出来的孤魂野鬼,为了一切资源到处烧杀抢掠,有时仅仅因为一袋粮食就有可能屠戮整个村落。
一时间,富饶的西川竟变成了处处哀嚎惨叫的人间炼狱。
距离宫合府四十里外的一条官道之上,十几辆大车缓缓前行,他们身后烟尘四起,一支南朝骑兵刚刚离他们而去,奔向东北方的前线战场。
安歌穿着一身管事的衣服,面沉似水地拉着头车默默前进,他这次来新长安原本也没有料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身边仅带着六个徐锐的亲卫。
还好叶十的长工没见老板回来,都没有擅自离开,安歌拿出叶十的凭证之后才将这支商队接收过来,否则这四十几车粮食就算到了他的手上,也没人来运。
不过赶着这么多粮食赶路的风险也是极大,一路上他遇到了败兵抢劫,也碰上过像刚刚那支南朝骑兵一类的盘查。
面对败兵,自然是强硬回击。
虽然他身边只有六个亲卫,却都配备了连射弩和手雷,那些早已被吓破胆的散兵游勇聚在一起的人数本就不多,更谈不上什么战斗意志,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一见硬茬子便立刻作鸟兽散。
最惊险的还是应付各地的伪军,以及南朝铁骑,他们一见这支队伍绝对不会放过,立刻便要上来盘查一翻。
安歌命人将武器藏在粮食之中,乔庄打扮成商人形象,然后谎称是卢家之人,负责运粮到外地的庄子。
好在叶十的粮食本就是向卢家购买的,有卢家开具的保函,再加上安歌与卢家许多管事为了合作事宜扯了好几天的皮,对卢家的一些内幕及行事风格也有了解,无论谁问起来都能对答如流。
南朝铁骑似乎已经收到上峰命令,尽量不与四大家族为难,安歌走的又是与往战场相反的路线,南朝人倒是没有为难他们,反倒是投降过去的伪军极为难缠。
遇到这些人,安歌只得有样学样,用徐锐金钱开道的手段,大笔贿赂负责盘查的守将,短短几天砸出去六七万两之多,总算从西边饶了个大圈,平安地来到了宫合府附近。
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但越是接近宫合府,安歌的心中便越是不安。
虽然他并有在军中待过,但在徐锐的耳濡目染之下,安歌对军政也不是一窍不通,从宫合府附近的情况来看,这里应该没有战事,即便有也早已停歇。
南朝大军来得极为突然,自他离开天启卫宫合府大营的时候,徐锐还没有任何准备,等到敌人突然而至,绝没有从容离开的可能。
然而若是天启卫依旧坚守,那么此地便是战场,定然是风声鹤唳,大批南朝精锐都会向这里聚集,绝不会如此平静。
难道少爷已经战败了?
安歌心中一寒,连忙把这些不祥的念头抛出脑外。
“掌柜的,这边有情况!”
一个二十七八岁,伙计打扮的人悄悄靠近安歌,低声说到。
此人名叫唐鑫,原本是彪悍的西北士卒,被徐锐从边军中挑到了天启卫。
徐锐对他出众的武艺,以及沉稳的办事风格十分欣赏,便将他留在了身边,做了自己的亲卫,这次安歌到新长安,他便是负责护卫安歌周全的头领。
别看唐鑫年纪不大,战斗经验却极其丰富,这一路上,若不是他悍不畏死,接连击毙十几个散兵游勇,安歌想走到这里只怕毫无可能。
听唐鑫说得郑重,安歌顿时紧张起来,右臂一扬,停下了车队,然后叫上其他两个亲卫,跟着唐鑫往前走了一截。
官道两侧都是茂密的树林,树林下的沟渠中躺着一具尸体,尸体的头颅不翼而飞,切口却十分干净,显然凶手是个老手。
而最关键的是尸体的血液刚刚变成暗红色,说明这具尸体才刚死不久。
“头颅是军中考功的凭证,因此砍头是每个士卒的必修课,从手法上来看像是那些溃兵做的,而且这具尸体的手上生着厚厚的茧,看样子也是常年握刀之人,十有**也是溃兵的一员。”
唐鑫指着尸体,凝重地说。
安歌抬起头向前方望去,只见前方百米开外便有个一百八十度的急弯,从停车的位置根本看不到弯道另一边的情形。
“是自相残杀么?看来前面的弯道很可能有埋伏,咱们折头,换条路走。”
安歌沉思片刻,凝重地说。
就在这时,唐鑫的脸色忽然大变,一句“小心”还未说得出口,突然从他身后的树丛内窜出一个身影,一脚踢在他的后背上,将他踹出几米,身边的其他两个亲兵也突然双眼一翻,缓缓软倒下去。
接着一柄冰冷的刀锋从安歌脖子背后绕了过来,死死抵住他喉咙,一个冰冷的声音像是寒风一般,刮进了他的耳膜。
“我们是来讨粮的,敢发出声音,你就会死!”
这一切来得十分突然,直到听到这句话安歌才反应过来。
可是他一听这个声音,顿时浑身一震,一句“是你!”脱口而出,竟完全无视了那声音的警告。
一听安歌说话,抵住他喉咙的刀锋顿时狠狠切下,似乎丝毫没有留手的打算。
第二百六十章:凶多吉少
“是我,我是徐安歌!”
安歌心中大骇,惊呼一声,那柄冷锋仿佛终于认出了他的身份,一震之下竟瞬间消失无踪,紧接着他后腰上忽然传来一震剧痛,被人一脚踹出两步,狠狠地跌在了地上。
安歌刚一落地,便忍住疼痛,连忙转身向后望去,只见一个满脸泥污,浑身是伤的人手持弯刀,冷冷盯着自己打量。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带领侦察营潜入毒园的曹思源!
此时的曹思源双目赤红,满脸胡渣,显然已经疲惫不堪,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痕,许多地方皮肉外翻,与污泥混在一起,正流着红黄相间的脓水。
曹思源定了定神,仿佛好不容易才确定了安歌的脸。
“原来……真的是你……”
他呢喃着说完这句话,一直吊着的那口气骤然消散,整个人顿时软倒下去。
“大人!”
原本用弯刀抵住唐鑫的人立刻跳了起来,一步跨到曹思源面前,在他落地之前稳稳地将他接在怀中,此人不是小齐又会是谁?
此时唐鑫也看清了曹思源的模样,一见竟是自家佐领,顿时大惊,连忙爬起身来,朝曹思源冲了过去。
小齐一惊,一手护住曹思源,另一手提起弯刀,警惕地盯着二人,而他用的正是天启卫救助伤员、警戒敌人的标准动作。
唐鑫脚步一顿,朝小齐比了个手势,口中说道:“在下乃是天启卫亲卫营一等兵唐鑫,你怀里那人便是在下的上官曹思源,曹佐领!”
一见那手势,小齐便已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再听他如此一说,终于放下了戒备,浑身颤抖地抽泣起来。
唐鑫与安歌对视一眼,连忙来到曹思源面前仔细一脸,顿时变了脸色。
“掌柜的,曹佐领严重失血,而且伤口已经感染。”
安歌一惊,二话不说,从贴身的小兜里摸出一支针剂递给唐鑫。
“这是最新的抗生素,少爷和医官都不在,没办法做手术,先给他用这个。”
唐鑫立刻拔开针剂的消毒冒,扎在曹思源的手臂上,将里面的针水打了进去,眼下他们没有消毒的工具,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曹佐领伤太重,得找个地方修养。”
打完针后,唐鑫摸了摸曹思源的脉搏,神情更加凝重。
安歌沉吟片刻道:“还有两个时辰太阳便要落山,今日不赶路了,先找个地方落脚,等曹佐领醒过来再说!”
入夜,安歌一行的运气不错,找到了一个小村子落脚。
几天前这里还是个安静祥和,欣欣向荣的地方,但如今一场兵灾已经让这里变成了废墟,偌大的村子里人去楼空,被残害的村民尸体则散落得到处都是,显然又是一个被溃兵和山贼屠戮一空的惨地。
确认村子里没有危险之后,安歌找到了村里最大的一户人家,将马车都停到了屋子后面,然后让唐鑫安排好值夜的人,在院子里点燃了一小堆篝火。
因为害怕火光暴露位置,篝火不大,但跳动的小火苗还是驱散了夜晚的寒意。
叶十的长工和几个亲卫聚在一起,默默地吃着干粮,在如今的处境之下,能有一口干粮吃,已经算是幸运的事了。
“我们从悬崖上跳下来之后,曹佐领在半空中推了我一把,让我落入了水潭,他自己却从树丛之上滚落,掉在了水浅的地方……”
正房里,小齐迎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愣愣讲述当事情的情景,两只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在曹思源身上。
安歌在曹思源的额头上放了一块湿毛巾,无奈地摇了摇头。
“失血过多,全身多处骨折,伤口更是多达七十三处,其中有几处深可见骨,而且已经有发炎的迹象,目前高烧不退,情况不乐观啊。”
一听此话,小齐顿时红了眼眶,唐鑫也面露焦急之色。
安歌想了想,把最后一支抗生素也拿出来给曹思源用了,然后叹气道:“这次出来想不到会遇到这种事,连急救箱也没带一个,否则也不会这般棘手。”
“看样子得快点找到主力部队,否则曹佐领便危险了。”
唐鑫凝重地接口。
一提到徐锐和天启卫,众人的心里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阴霾,屋子里顿时没人开口,气氛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众人顿时一惊。
“有人来了,快灭火!”
安歌低喝一声,火堆旁的几个亲卫立刻踩熄了火堆,端起武器,小心地戒备起来。
唐鑫几人连忙冲出屋子,小心翼翼地靠在院墙上,偷偷向外望去,村子里来了一队人马,天色太黑,看不清对方的穿戴,只能依稀看到他们有十几个人,而且月光将他们手中的钢刀照得雪亮。
对方显然也认为这里是个不错的落脚地,却没想有人捷足先登,听到院子里的动静,顿时紧张地站住脚步,开始与安歌一行无声地对峙起来。
空气仿佛凝固,一场冲突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众人摒弃凝神,死死握着手里的武器,盯着随时可能扑向自己的敌人。
一时间,两伙人就好似两头猛兽狭路相逢,时间因此而静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冷汗从双方额头上一点点滴落的时候,新来的那伙人终于开始一点点往后移动。
他们一边警惕地注视着院子里的动静,一边快速地通过街道,向拐角之外的另一个院子走去。
两伙人隔墙相望,谁都没有放松警惕,直到这伙人渐渐远去,安歌才松口了气。
“他们似乎和咱们一样,只是想找个地方落脚,把火堆点起来,值夜的人手加上一倍,今晚或许不大太平。”
安歌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吩咐了一句。
当旧秩序倾覆之后,人性的丑恶便会毫无保留地显现出来,武力和**会变成这个世界的唯一真理,就好像原本保家卫国的士卒,失去信念之后也会变成择人而噬的野兽。
眼下的西川已经成了一座原始森林,随时都有可能面对饥肠辘辘的猎食者,稍一疏忽就会变成别人的盘中餐。
虽然这伙人似乎和他们一样,只是想找个相对安稳地方的落脚,但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当所有意外都有可能发生的时候,谁又能保证别人怀着善意?
安歌几人坐到了火堆旁,展开地图研究起眼下的局面。
经过几次迂回,安歌带着这支运粮小队绕了个大圈,逐渐接近宫合府,但如宫合府这般的战略要地,定然是重兵云集之处,现在每往前走一步,风险就会大上许多。
更何况他们现在缺乏有用的情报,不知道徐锐和天启卫在南朝大军来袭之后究竟经历了什么,是生是死。
“这里距离宫合府不过三十多里地,既然南朝并未在此集结重兵,也就是说宫合府多半已经不是战场,大人和天启卫十有**已经撤离,现在再去宫合府已经没有意义了。”
唐鑫仔细研究了地图之后,皱着眉头说到。
安歌叹了口气,一直压在他心里的重担就是这件事,按照他离开大营时的情况来开,当时徐锐还在等待侦察营的情报,根本没有做好撤离的准备。
从小齐口中安歌已经得知了侦察营的遭遇,虽然曹思源在毒园时就曾让一个班带上毒园的植物样本返回大营报信。
但早在安歌离开大营之前他们便该赶回来,可安歌却并未见到他们的身影,显然他们也出了意外,没能按照预定时间返回大营。
那么徐锐和一千天启卫最有可能的经历就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若真是这样,徐锐和天启卫将要经历的悲惨命运或许就已经可以预见。
“不去一次宫合府大营我实在不死心!”
安歌强压下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咬了咬牙,坚定地说。
唐鑫和小齐都望向了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从感情上来说,他们也都和安歌一样,若不亲眼看到天启卫败亡,绝不会死心。
可眼下他们自己也正身处危机之中,单单依靠脆弱的伪装和外强中干的武力,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在这里浑水摸鱼多久。
宫合府是新长安的门户,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南朝若是已经占领了宫合府,必然会在那里部署重兵。
这样一来,越是接近宫合府,他们便越有可能暴露,若那里真的除了敌人什么也没有,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唐鑫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看叶十留下来的那二十几个长工,这些人一路走来已经筋疲力尽,精神十分紧张。
眼下紧张的外部环境虽然逼得他们一直跟随队伍,但和自己不同,他们不是军人,只是普通的苦力,在这样的环境下随时可能崩溃,进而变成整支队伍的隐患。
或是在下一次战斗中独自逃往,或是在遇到盘查时露出马脚,只要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次,整支队伍立刻便会分崩离析。
带着这些人真能走得到宫合府么?
唐鑫默默担心着,却没有明说,他理解安歌寻找徐锐的迫切心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徐锐一直以来都是众人的心灵支柱,现在这颗支柱消失了,自然想要把他找回来。
但唐鑫不是安歌,他从十六岁开始便参了军,见过太多生死,知道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即便是徐锐,在面对大势的时候也仍然脆弱得不堪一击。
也许找不到徐锐才是最好的消息,因为只要得不到徐锐的消息,便不会有天启卫战败的坏消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安歌突然拍了拍唐鑫的肩膀,低声说道:“若是不去宫合府,屋里的那位怎么办?我们还能去哪?”
唐鑫沉默下来,安歌说的的确也是实话,以唐鑫的能力,自然无法从容应对这样的局面。
就在这时,墙外突然传来一抹火光,负责在楼顶放哨的士卒低吼道:“小心!村口又有人来了,大约二三十人,点着火把。”
此话一出,众人刚刚放松的神经顿时又紧绷起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对峙
安歌和唐鑫迅速爬到墙头,只见新来的这伙人和先前的人很不一样,他们根本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行踪,就这么打着火把,明目张胆地冲进了村里。
“大约三十多人,都带着武器。”
唐鑫凝重地说。
下面的士卒不等吩咐,已经重新抄起武器,靠着围墙找好防守位置,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能看出他们是什么人吗?”
安歌问到。
唐鑫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摇头道:“看装束很像官军,但不敢确认。”
眼下西川改旗易帜,有些官军已经换了南朝的军装甲胄,有些官军则仍然使用原本的装备,而那些已经变成流寇的溃兵们也穿着同样的衣服,再加上几场大战下来,战死的士卒不少,有些匪类也从战场上捡回了许多官军铠甲,单从着装上已经分不清身份。
“他们过来了!”
唐鑫皱眉说了一句,问安歌道:“咱们要不要把火堆灭了?”
安歌略一沉吟,摇了摇头:“这次不用,对方既然毫不掩饰行踪,便说明他们一定有所依仗,点着火反而不会让他们觉得咱们心虚。”
说着,安歌从墙头上爬了下来,“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不一会儿便已冲到院子周围,身后跟着整齐的脚步,似是排成一列的士卒。
叶十的长工们早已躲进屋里,剩下的天启卫战士则绷紧了神经,再度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对方的动作。
“里面的是什么人?”
外面的人显然早就注意到这里的火光,官军打扮的士卒们立刻将小院包围,为首的军官则骑在马上,朝院子里喊话。
天启卫的战士们都回过头望着安歌,安歌咬牙突然起身,缓缓走到院子大门前,一把将门拉开。
唐鑫吓了一跳,连忙将手里的连射弩交给留一个战士,按着腰刀跟了上去。
马上的军官约莫三十来岁,见院门突然打开先是一惊,再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安歌一身管事打扮,年纪还不到二十,顿时又放下了三分心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逗留?”
马上的军官厉声问到。
安歌连忙向那军官行了个礼道:“启禀军爷,小的乃是卢家之人,奉家主之名将粮食运往宫合府外的老寨。”
“卢家人?”
令安歌没想到的是,他才一说话,那军官顿时脸色一变,其余的士卒也是一惊,齐齐拔出手中的长刀,对准了安歌。
安歌心中一惊,面上却强自笑道:“军爷这是干什么?小的自认没有触犯王法,还请大人明鉴。”
就在这时,一个士卒从远处匆匆跑了回来,高声道:“大人,这边有血迹,他们一定朝那边跑了。”
安歌一愣,只见士卒所指的方向正是上一伙人离开的方向,心道这伙官军十有**是追击他们而来,自己倒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你说你们是卢家人,有何凭证?”
正想着,马上的军官却是朝士卒摆了摆手,又对安歌沉声说到。
安歌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道:“这是小人的身份信物,还请大人过目。”
一个士卒走了过来,接过安歌手里的玉佩交到军官手上。
那是之前卢天浩为了和徐锐扯皮,顺手将一个亲信的身份牌交给了他,原本是为了方便他进出卢家,没想到这一路上却成了保命符,骗过了好几次盘查。
“卢四……,的确是卢家管事的玉佩……”
军官看着玉佩上的文字,呢喃地说,摇曳的火光将他的脸色照得晦暗不明,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但看他那模样,似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唐鑫站在安歌身后,不知道这一次究竟还能不能蒙混过关,右手已经紧紧握住弯刀。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事情有变,他将用最快速度把安歌拉进院子,然后扔出一颗手雷断后,至于最后能不能活下来,便只有听天由命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军官却仍旧握着玉牌,好似正在沉吟着什么,安歌和唐鑫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冷汗渐渐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大人,他们好像要跑!”
就在此时,军官身边的另一名士卒突然指着前一伙人落脚的院子大喊了一声。
那军官似是终于醒过神来,把玉牌往怀里一揣,指着安歌对左右道:“你们看好这伙人,其他人跟我上!”
说着,他拔出长刀,双腿一夹马腹,“噌”地窜了出去,除了留下十几个人围在院门前外,其余的士卒立刻跟上,朝前一伙人落脚的院子奔去。
喊杀声顿时划破了宁静的夜空,没想到前一伙人虽然并不算多,但其中不乏高手,竟与一队官兵战得难解难分,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甚至能透过火光看见上下翻飞的身影。
而留下的那一队士卒则好似丝毫不关心另一边的战局,仍旧举着明晃晃的长刀,警惕地盯着安歌和唐鑫,甚至院子里随时可能冲出人来的位置也都有几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戒备着。
“掌柜的情况不妙啊,看样子他们根本没打算放过咱们,该怎么办?”
唐鑫在安歌身后小声问到。
安歌摇了摇头:“不知道,先看看再说。”
不知为何,原本一直很好用的卢家名头,这一次竟然没起到作用,难道卢家也出了什么事不成?
安歌默默思索着方才那军官的一举一动,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远处已经传来了好几声惨叫,双方都出现了伤亡,激战的声音越来越密集,看来战斗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是生死战,这些人似乎没打算留活口,等那边的战斗结束之后就该轮到咱们了。”
唐鑫看了看与他们对峙的士卒,忧心地说。
安歌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问道:“以咱们的力量,能脱身吗?”
唐鑫道:“发动突袭的话,对付眼前这十几人应该没有问题,若是因此惊动了那边的战局,或是留了活口引来其他追兵的话,那便不好说了。
不过我们能战之人实在太少,若是想要逃走,只有趁那边激战正酣,迅速解决眼前的敌人,然后抛弃辎重,快速撤离这一次机会,否则一旦被他们围困便是必死无疑的局面。”
“可这样一来,风险很大啊……”
安歌默默计算着双方的人数和战力,略一犹豫,咬了咬牙道:“先别急,再等等。”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激战的声音越来越急,其中还伴随着一声声惨叫,仿佛交响乐奏到了**的乐章。
渐渐的,在数十名官军的围攻之下,前一伙人似乎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从这边远远望去,不难发现他们已经被官军逼到了院子一角继续负隅顽抗,不过败迹已然明显。
“掌柜的,咱们再不动他们就要败了,等这些士卒腾出手来,下一个要对付的怕就是咱们了。”
面对如此局面,唐鑫也失去了往日的沉着,急切地对安歌说到。
“再等等!”
安歌满头冷汗,却还是咬着牙低声说到。
眼见官军在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已经基本掌控了局面,战斗随时都有可能结束,唐鑫心中大急,握刀的手越来越紧。
“掌柜的!”
唐鑫又是一声低喝,安歌却仍旧一动不动。
终于,另外一边的院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官军似是已经取得了胜利,与他们对峙的这一队官军脸上也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的神色。
“就是现在,动手!”
就在这时,安歌突然低呼一声,从怀里摸出一颗手雷,毫不犹豫地拉开保险朝那十几个士卒扔了过去,同时猛然转过身一把拉起唐鑫的手腕,朝院子里扑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巷战
“轰!!”
一声巨响,赤红的烈焰裹挟无数破片喷涌而出,照亮了半个夜空,低矮的土墙更是瞬间便被打得千疮百孔,塌陷了半截。
而直接暴露在手雷爆炸范围内的那十几名官军更是凄惨,距离最近的三四人瞬间便被炸得死,稍远些的人则被飞溅而出的无数破片打成了筛子。
距离最远的那几个士卒算是幸运,并没有被爆炸的冲击波直接震死,也没有被破片打成筛子,只是被流弹击伤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躲在围墙背后的天启卫士卒们立刻站起身来,朝着那几条漏网之鱼射出弩箭,结束了他们的痛苦,同时也将这队负责监视自己的人全部消灭。
“快走!”
唐鑫拉着安歌从地上爬了起来,抖掉身上的灰尘,高喊了一声。
安歌连忙拉住他道:“来不及了,手雷的声音已经惊动了那边的人,带着几十个伙计跑不掉的。”
“那就别管那些伙计了?”
唐鑫低吼到。
“不行!”
安歌摇了摇头:“他们跟了咱们一路,清楚咱们的底细,一旦他们落到敌人手上,必然会引来大批追兵,到那时咱们便寸步难行了!”
唐鑫脸色一变:“那你说怎么办?”
安歌道:“为今之计,咱们只有把这伙人尽数消灭,才有可能逃出去!”
“尽数消灭?!”
唐鑫脸色微变:“那可是好几十号人,现在天色又暗,即便咱们打得过,也很难保证没有漏网之鱼,而一旦放走了一个人,第二天便会引来大批追兵。”
安歌咬牙道:“方才我迟迟不愿动手,就是要等那边的战局最大限度地消耗敌人,前一伙人战力不俗,先前冲过去的官军必然损失极大,而且他们现在全部都冲进了院子里,此时过去一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闻言,唐鑫心中一动,眼下情况紧急,也由不得他再犹犹豫豫,只得咬牙道:“好吧,只有试试看了,全体都有,随我来!”
他高喊了一声,一众天启卫战士立刻跟着他钻出院子,朝另一边的战团赶去。
“拜托了!”
安歌在心中默念一声,他虽然一直跟着徐锐,但对军中之事却不甚了然,现在能做的也只有为士卒们默默祈祷。
这次负责护卫安歌的只有六个人,加上侦察连的小齐也不过仅仅七人而已,连一个步兵班的兵力都不到,然而因为徐锐的特殊训练,他们对巷战却十分熟悉。
打从一开始,徐锐便没想把天启卫打造成一支普通的冷兵器军队,而是以特种作战的现代方式进行培养,所以巷战便成了他们最拿手的战斗科目。
虽然仅仅只有七人,而且还是临时拼凑的作战单位,但唐鑫还是迅速做出了战斗安排。
其中一个战士并未直接参与进攻,而是抬着追月狙击弩,爬上了另外一个院子的房顶,从那里正好可以鸟瞰战场的全貌。
剩下的人则分成两组,三人手持弯刀和圆盾在前,将另外三个端着黑凤连射弩的士卒护在中间。
六人站得很开,每个人之间至少相互间隔一到两米,保持着分散的队形快速推进,避免因为站位过于密集,被一阵箭羽全部射杀,或被一次冲锋全部击溃。
战斗之中,手持刀盾的那三个士卒并不负责主动出击,只有在敌人冲到面前的时候才会出手阻拦,真正负责杀伤敌人的是那三个端着黑凤弩的士卒。
而这三个士卒在射击时也不会一起连发,而是交替掩护,确保在另外两个弩手换弹匣的时候,总有一个弩手可以保持火力。
这便是徐锐在明朝戚继光的戚家军鸳鸯阵的基础上演化而来的新战法,尽量弥补武器的不足,强行将冷兵器的战斗变成了热兵器式的战斗。
先前的手雷爆炸令刚刚获胜的官军大惊,他们从未见过这等武器,都以为是天降神雷,吓得半死,直到看见几个人影从火光之中冲了过来,才有几个士卒仓促地冲出了院子。
此时唐鑫小队已经来到先前双方激战过的院子外,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到处都是鲜血,显然方才的战况着实激烈。
眼见获胜的官军从院子里不断地涌出,举着钢刀杀了过来,不等唐鑫开口,身后的两具黑凤连射弩立刻开火。
十几只弩箭顿时倾泻而出,打头的四五个士卒顿时像是被镰刀割过的麦子,“哗啦啦”地倒了下去。
而后面冲出来的士卒一见此景,立刻心惊胆战,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
“手雷!”
就在这时,唐鑫一声令下,四五颗手雷立刻便被拉掉弦,远远地扔了过去。
“轰轰轰!!”
一阵巨可怕的爆炸之声接连响起,赤红的火光卷起地上的泥渣冲天而起,大地猛地一震,扬起一层细碎的尘土,暴雨般的破片四散而出,院子里顿时传来一阵惨叫。
“射!”
乱局之中,唐鑫高喊一声,身后的连射弩立刻喷出箭羽,院子门口被手雷震得七荤八素的最后几个士卒立刻便被射成了刺猬。
就在这时,一阵破风之声响起,竟是一个官军爬上了房顶,透过火光朝小队射来一只冷箭。
负责护卫的战士瞳孔一缩,立刻举起圆盾挡在身前,然而那支箭却是擦着他的耳朵划过,正中身后弩手的咽喉。
“呃……”
弩手发出一阵呜咽,仰面栽倒下去,而屋顶那个士卒又搭上了第二支箭,这次瞄准的却是唐鑫。
“小心,火力压制!”
唐鑫心中一震,连忙高喊,但不巧的是其余的两名弩手正在更换弹匣,而被射死的那个弩手正是此时的唯一火力,他一死,整个小队便进入了火力真空期!
眼看房顶那士卒就要再度放箭,夜空中突然飞过一支长达半米,拇指粗细的巨箭,直接射穿了屋顶那士卒的甲胄,将他死死钉在了瓦片之上。
原来正是另一边屋顶上的狙击手一举建功,将这个士卒射杀。
唐鑫松了口气,指着院门一招手道:“冲进去!”
说完,他和另一个手持圆盾的士卒立刻冲进院门,剩下的两个弩手也刚好换好了弹匣,紧跟着他们的脚步,最后一个手持圆盾的士卒则护在他们身后,防备从后方发动的进攻。
“噌噌噌!”
黑凤弩一阵嘶鸣,五六个举着钢刀冲上来的士卒顿时便被射翻在地,众人正要喘一口气,火光的阴影之中突然杀出一人,举着长刀狠狠劈向唐鑫,正是先前那个军官。
这一击非常鸡贼,那军官显然是早就躲在死角,只等众人发动一轮进攻之后才出手偷袭,十分突然。
猝不及防之下,唐鑫连忙举盾去挡,“当”的一声,长刀砍在圆盾之上滑了下来,顺势狠狠刺向唐鑫左肋。
唐鑫慌忙横过弯刀,一刀将那军官的长刀砍成了两截。
那军官瞳孔一缩,似是没想到唐鑫的弯刀竟然锋利如斯,心中大震。
然而此时他已经退无可退,只得历喝一声,趁唐鑫再无余力之时,紧紧握着手中的半截长刀合身扑进唐鑫怀里,用力刺他小腹。
若是唐鑫穿着带甲的迷彩服,这一下根本无关痛痒,可他为了伪装,偏偏换了便装,仅仅只是一件薄薄的长衫,长刀立刻刺穿了他的皮肤,插进了他的身体。
“啊!”
唐鑫惨叫一声,拉着那军官一起倒了下去,剩下的几个战士当即大惊,两个弩手连忙调转弩口,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此时那军官已被唐鑫狠狠抓住,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几支弩箭呼啸而来,正中他的背心。
“噗……”
军官一口鲜血喷在唐鑫脸上,瞪大了眼睛,当场气绝。
唐鑫咬着牙,强忍着剧痛一脚将他的尸体踹开,捂着肚子爬了起来,另外一名战士连忙过来架住了他,以免他再度栽倒下去。
周围还剩十来个士卒,他们先是同前一伙人恶战了一场,后来又被手雷炸得七荤八素,现在再看到战友们顷刻间倒了一片,主将又被格杀,终于失去了继续作战的勇气,作鸟兽散。
“不留活口,杀!”
唐鑫咬牙喊了一句,几个近战士卒连忙收起弯刀和圆盾,从后背上取下连射弩,和另外两个弩手一起射击。
恐怖的破风声立刻股荡,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嗖嗖”的弩箭如暴雨一般倾泻而出,另外一边的屋顶上,追月狙击弩也在不断地嘶鸣。
短短十几个呼吸之后,目之所及除了他们几人之外,所有还站着的人都已经被致命的箭羽射倒在地。
那些一击毙命的还好,被射伤之后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的士卒立刻便会被天启卫的士卒补上一箭,片刻之后,整个院子里便只剩一地尸体。
眼见战斗终于结束,而且似乎没有留下活口,一直神经紧绷的战士们这才松了口气,一下子瘫软在地。
虽然这已经不是这些新兵的第一场实战,但前几次要么是面对溃兵,要么是对付抢粮的土匪,像这样真刀真枪的仗的确还是第一次打,难免有些紧张。
唐鑫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把撕开了腹部的衣服,露出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所幸那把长刀已经被他斩断,虽然伤口很长,但刺入的并不算深,除了大出血之外,还称不上致命。
一个士卒连忙取出绷带为他包扎,他们没有带急救箱,金疮药、酒精、抗生素都没有,更别说缝合伤口的针线,一卷干净的绷带已经算是极限。
勉强用绷带止住血,唐鑫正要吩咐士卒们打扫战场,却突然发现尸堆之中似乎还有个人在动。
他心中一惊,连忙提起长刀冲了上去,一脚踢开表面的尸体,露出一个人来。
“是你!”
看见此人,唐鑫顿时瞳孔一缩,终于明白今晚为何会被殃及池鱼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坏消息
原来倒在尸堆之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卢家嫡子卢天浩。
在宫合府大营之时,唐鑫作为徐锐的亲卫,曾经见过他几次,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再度相遇。
联想起安歌一讲自己是卢家之人,那些官军立刻变了脸色,唐鑫马上确定这些官军一定是为了卢天浩而来。
安歌对来抓卢天浩的官军自称卢家之人,自然便被官军当成了同党,还好官军没有直接先攻击自己所在的院子,而是直奔卢天浩而来,否则此时还能不能活着,便只有天知道了。
想到这里,唐鑫一阵后怕,然而再看卢天浩时,心中却又是一惊。
此时的卢天浩身上竟有六七道触目惊心的刀伤,浑身血肉模糊,不过这些都不足以致命,真正的致命伤是腹部那个碗口大小的圆形创口,几乎将他的身体打穿。
唐鑫一眼便认出,那是被手雷的破片所伤。
看来卢天浩是战败之后被官军生擒,但运气不好,被他们刚刚扔进院子里的手里要了性命……
此时,恰好安歌听着声音,发现战斗已经结束,立刻急不可耐地冲了过来,也刚好看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卢天浩。
“卢公子!”
安歌惊呼一声,几步冲到卢天浩面前,将他抱在怀里。
“你……”
卢天浩似是被安歌的动作震醒,艰难地睁开了双眼,涣散的瞳孔渐渐有了些许焦距。
“你是徐安歌……”
卢天浩看清安歌的脸,双目之中突然亮起一抹希望之光。
“徐……徐锐……在哪?”
安歌一愣,同唐鑫对视一眼,黯然地摇了摇头。
“在下原本是到卢家商议合作之事,没想到刚刚下船便听说南朝大军来袭,只得一路乔装打扮来到此地,已经与少爷失去了联系。”
闻言,卢天浩双目之中的希望之火迅速泯灭,苦笑着望向漆黑的夜空,自嘲道:“没想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天启卫完了,卢家完了……”
安歌脸色一变:“卢公子何出此言?”
卢天浩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却还是强打起精神道:“崔家叛乱,引来南朝大军,我原本……原本是要去投奔徐锐的,可没……没想到去晚了一步,天启卫的宫合府大营已经被付之一炬。
南朝大军来得太快,宫合知府章率军抵抗,但军中却有崔家奸细,仅仅守城半日,便被南朝大军攻破,兵败被杀。
眼下南朝大军已然占领宫合府,徐锐和天启卫大概……大概也已经溃败,只是不知道他究竟还活着没有……”
“宫合府沦陷了,怎么会……”
听到这个噩耗,安歌仿佛五雷轰顶,浑身发软。
先前虽然也猜到十有**会是这样的结果,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难免愕然、惊恐。
“卢公子说得可是真的?”
唐鑫也是脸色一变,忍不住又确认了一便。
卢天浩面露苦笑道:“本公子一路行事谨慎,若不是不死心,非要去宫合府确认一遍,又怎么会被人发现,落得这么个下场?”
“你真的去了宫合府?”
听到这话,再看看卢天浩现在的惨状,在场之人终于不得不信,无不心有戚戚焉,默然地低下了头。
“不会的,少爷机敏过人,就算猝不及防也绝不可能全军覆没,他一定还活着!”
感受到众人的绝望,安歌强行将心中的沮丧压下,高声喊到。
卢天浩的气息越来越弱,艰难地支撑着沉重的眼皮,深深地看了安歌一眼,努力说道:“南朝此次来势汹汹,又有崔家里应外合,不出几日便已经控制了大半个西川,徐锐就算是神,也无法周全。”
听他这样说,安歌正要反驳,却听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曾在宫合府附近截杀了一个伪军斥候,从他身上发现了一封战报,说是东北六十里外的天河关还有人在抵抗……
咳咳……原本我是想去哪里砰砰运气,现在看样子是没办法了,你们可以去看看,或许还有机会逃出去……”
唐鑫连忙取出地图,仔细一看,面色一沉道:“天河关是西川通向我大魏复地的重要关隘,除了那里,想要北进要么只能走水路,要么只能走小道。”
安歌闻言面色大喜:“走水路必然会遇上我大魏水师,而走小道又不利大军,特别是骑兵通行,所以只要堵住天河关,便等于是将南朝大军堵在了西川之内,少爷用兵如神,肯定在那里!”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士卒都面露喜色。
然而卢天浩却是摇了摇头:“这已经是数日之前的事了,天河关如此重要,南朝大军怎会不知?几日前我便听说他们已经调集重兵,向天合关附近的抵抗军猛攻而去,现在怕是早已得手。
何况宫合府距离天合关虽然不远,但中间的道路十分难行,一路上还有崔家控制的伪军阻碍,徐锐仓促之下,怎么可能到得了哪里?”
此话如同一盆冷水,将众人刚刚生出的希望全部浇灭。
只有安歌摇了摇头,坚定道:“不,泾阳大战时比现在危险千万倍,少爷都能带领北武卫化险为夷,甚至全歼了追击而来的武陵亲军,这一次我相信他也一定能扭转乾坤。
您不用说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天河关走一趟,若是少爷在那便好,即使不在,我也要继承他的意志,用我这区区残躯将南朝铁骑堵在西川之内!”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闻言者无不肃然起敬。
卢天浩脸色惨白,却是艰难地摇了摇头:“就凭你这点斤两,能堵得了几匹战马?还是想想如何……如何逃命来得实际。”
安歌道:“少爷说过,所谓有志者事竟成,世上没有一定做不成的事,只有不坚定的意志,少爷之所以能将许多的不可能变成可能,就是因为无论情况有多糟糕,他都不会选择放弃!
是,也许凭我这小身板挡不住几支铁骑,但能挡得一人算一人,能挡多久算多久,若我能多拖一人,多拖一时,不知在哪的少爷,和猝不及防的北朝大军便多一丝准备的时间。
安歌不肖,没有少爷的经世之才,却愿意继承少爷不屈的意志,和所有的敌人拼命到底,即便粉身碎骨也绝不退让!”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浑身一震,就连垂死的卢天浩都是目光一凝。
“原来是我不够坚定么……卢家,也到了生死存亡之时啊……”
他望着年纪轻轻却无比坚定的安歌,眼睛里那抹早已熄灭的希望之光仿佛再度被点亮,突然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安歌的手腕。
安歌一愣:“卢公子,你这是……”
卢天浩面色涨红,鲜血从他口鼻之中缓缓溢出,可他却还是死死抓住安歌道:“帮我……帮我做件事……无论你遇到徐锐,还是朝廷的其他人马,都替我带一句话。”
见卢天浩气若游丝,安歌明显感觉到他已经到了人生中的最后时刻,连忙点头道:“你说,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带到!”
卢天浩点了点头,死死盯着安歌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道:“崔家起事……用我堂叔和整个卢家作为……作为要挟。
然而,我卢家一门忠烈,绝不……绝不会当叛徒,眼下委身敌营不过是权宜之计,只待朝廷大军一到……我卢家立刻里应外合,光复……光复失地!
此事事关重大,答应我……答应我一定要把话带到!”
安歌郑重地点了点头:“卢家高义,我记下了,只要能找到少爷或是朝廷的其他人马,我一定带到!”
“拜托了……”
见安歌答应,卢天浩艰难地挤出了最后三个字,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身死之时口鼻溢血,双目圆睁,面带不甘之色。
第二百六十四章:希望破灭
天河关以南四十里。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身穿龙鳞甲的斥候单人单马冲出树林走上了官道,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现在斥候已经脱离了最容易遭受伏击的路段,只要再走半日便能赶到此行的目的地,卢东卿的前线大营。
斥候擦了擦脸上的汗,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催促胯下的战马再快几分。
然而就在这时,战马突然嘶鸣一声,失去平衡,一头朝地上栽去,斥候顿时大惊,猛地一蹬马镫,就要趁战马摔倒之前跃下马来。
就在这时,斥候耳边传来“嗖”的一声,一只弩箭带着恐怖的破风声扑面而来。
斥候瞳孔一缩,身子下意识向后倾了倾,躲过那支致命的弩箭,可正是这个动作,让他失去了跳马的机会。
“咣当……”
斥候随着战马一同砸倒在地,马腿瞬间折断,数百斤重的战马压在斥候腿上,晕头转向之间,只觉一股剧痛袭来,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出现了刹那的空白。
斥候用力咬着舌尖,好不容易清醒了几分,便见官道两侧的沟渠之中突然窜出四五个人影,迅速朝他围拢过来。
人影一副商贾打扮,但衣服上都沾了不少污泥,又好像逃避兵灾的难民。
“你们是什么人?”
斥候竭尽全力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用力瞪着几人问到。
但回答他的并不是声音,而是一只硕大的拳头。
斥候脑门上挨了重重一拳,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入夜,一个荒废的村子里,安歌几人围坐在火堆旁烤着面饼。
这个村子距离天河关已经不足四十里,只不过此地比宫合府附近的村子损毁更为严重,不但已经见不到人烟,便是连房屋都倒塌了大半,几个人都只能围坐在院子里,借着半片将塌未塌的矮墙遮风。
“掌柜的,把那些伙计和粮食藏在树林里真的没事么?”
唐鑫提着一只剥了皮的野兔缓缓走来,将匕首插进刀鞘里,然后用树枝串起野兔,放到火上烤。
安歌把同样放在火上烤的面饼收了回来,仔细看了看,见还没怎么热,便又放了回去,接着摇了摇头。
“乱世之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谁又能保证一定不会出问题?不过接下来的路太危险,带着他们实在累赘,也只有将他们暂时藏在树林里了。
我已经和管事的伙计说好,若是三日之内不见咱们回返,他就可以带着粮食自由行动,而若是咱们能度过这次难关,我允诺他去天宝阁当个管事,年薪一千两。”
“一千两?!”
唐鑫一愣,赞叹道:“人家干一年,够我几十年的饷银了,说真的,你们天宝阁还缺不缺人?”
安歌摇了摇头:“你放心,少爷绝不会让跟着他的人吃亏,一点小钱算得了什么?等打完这一仗,你还有大好的前程,怎么看都比一千两来得实际。”
提到徐锐,唐鑫脸色一暗,安歌也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三日前,他们一把火将宫合府外的村子连同卢天浩的尸体都烧得干干净净,然后按卢天浩所说,朝西川的门户天河关方向赶路。
这一路上他们遇到了许多流民,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信息,但这些信息互不相干,甚至自相矛盾,可用的部分烧的可怜。
眼下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据说天河关附近的确曾发生过激烈的战事,但战斗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已结束,南朝大军所向披靡,已经基本控制了局面。
这样的消息对安歌一行人来说无疑是又一次沉重的打击,但只要还没确认徐锐战败,他们便还能保持最后的一线希望。
“喂,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要不要过来看看?”
就在这时,二人身后突然走出两个人影,摇曳的火光将他们的脸色照得忽明忽暗,看上去多少有些阴森。
安歌将手里的面饼从火堆上拿了出来,放在一旁的青石板上,拍了拍手站起身,对说话的那人道:“思源,你的伤没事吧?”
他们身后的两个人影正是曹思源和小齐。
曹思源的苏醒恐怕是这段时间以来唯一的好消息,他虽然入伍的时间不长,但从小混江湖的本事却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就连徐锐都很欣赏他的才智武功,有他领头,安歌的心也安了几分。
曹思源摇了摇头:“还有些发烧,不过已经比昨日好了不少,我这人命硬,跳到山谷里都能挂在树上捡回条命,老天爷不收我,你们不用担心。”
安歌看了看曹思源的脸色,仍然苍白的可怕,而且他的伤口还在发炎,随时有可能继续恶化,甚至要了他的命,不过眼下已经没了抗生素,他也无计可施。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见安歌沉默地低下了头,曹思源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拍了拍这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少年道:“不用自责,你本就不是军人,更不是医官,已经做得够好了,现在跟我去看看那条舌头吧。”
说完,他便转身朝后院走去,小齐连忙跟了上去,扶着他的肩膀,以免双腿还有些无力的他突然摔倒。
安歌看着他步履蹒跚,却又异常坚毅的背影,心中一暖,咬了咬牙,把眼睛里的泪水憋了回去,跟上了他的脚步。
后院里,一口硕大的米缸下堆满了柴火,白天抓的那个斥候被五花大绑着扔在了米缸里,正盯着手持火把的士卒,瞪大双眼,满头冷汗,惊恐地扭来扭去。
他的嘴被一块破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却还是看得出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已经快要崩溃了。
“这是……”
安歌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疑惑地望向了曹思源。
曹思源笑道:“你忘了来时的路上,大人曾给咱们讲过一个请君入瓮的故事么?”
请君入瓮其实是另一个世界里,武则天时代的故事,说得是为了稳定政局,武则天任用酷吏诬告官员,其中最有名的酷吏便是来俊臣和周兴二人。
有一次武则天收到告发,说周兴谋反,于是便让来俊臣去审问周兴。
来俊臣没有直接去抓周兴,而是去找周兴喝酒,问他审问犯人最得意的手段是什么,周兴便得意地告诉他,用一口大瓮烧上火,然后将人放进去,没有犯人能坚持得住。
来俊臣听后十分高兴,立刻命人搬来大瓮,并点上火,然后请周兴进去。
周兴这才知道自己也被人诬告,自然十分愤怒,可在自己最得意的酷刑面前,他没有做任何挣扎,立刻便认了罪。
在来西川之前,有次喝酒时闲极无聊,徐锐便张冠李戴,把这个故事说成是前朝大汉时发生的事,当时听得几人惊呼连连。
“方才我把这个故事告诉了这个斥候,看样子效果还不错。”
曹思源微微一笑,从士卒手上接过火把,走近那斥候。
那斥候仿佛见鬼一般,拼命扭着身体往后缩,脸上尽是哀求之色,嘴里的“呜呜”声也越发急促,好似肥猪待宰前的绝望挣扎。
可米缸就那么大,他又被五花大绑着,就算这样挣扎又怎么逃得出去?
曹思源冷笑一声,一把扯下他嘴里的破布说道:“怎么样,现在能说说我想知道的事了吧?”
“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斥候惊恐地连连点头,似是已经被吓破了胆。
曹思源点头道:“很好,不过我事先提醒你,若是有半句假话,下场你自己知道!”
斥候惊恐地摇头道:“不会,不会,我说得都是真话。”
曹思源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好,现在告诉我你这次送的消息是什么,为何你身上没有任何信件?”
斥候道:“我送的是口信,犀角军龙江营日前大破敌阵,全歼顽抗之敌一千余人!”
“什么?!”
一千余人恰好是天启卫的规模,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曹思源眉头一皱,厉声问道:“他们破的是哪支敌军,位置在哪?”
斥候为难地摇了摇头:“小的只是负责送信,不知道是哪支敌军,只知道敌人大概一千余人,战法十分强悍,在天河关外与大军打了几日游击,一直十分棘手,所幸卢将军派出大军才将其击溃……”
“被击溃后,这支军队现在何处?他们的主将怎么样了?”
斥候的种种描述越来越像天启卫,安歌再也沉不住气,冲上去问到。
斥候心中一惊,牙齿抖得哒哒作响,硬着头皮道:“没了……那支军队已被龙江营全歼,除了少数残兵败将做了俘虏之外全军覆没,其主将……主将……”
“主将如何,不想死就快说!”
曹思源脸色狰狞,历喝一声。
斥候咽了口吐沫,仿佛豁出性命似的说道:“其主将身份已经确认,在阵前被我军强弓射杀!”
“什么?大人竟然……死了?!”
听得此话,众人对视一眼,脸上写满了震惊与绝望。
第二百六十五章:绝望
“翻过前面的丘陵再往东北走十五里就是天河关了,不过咱们得穿过这片开阔地,十分危险。”
曹思源端着手里的地图,举目四顾,脸色凝重地说。
眼下他们正站在一片开阔地带,毫无遮挡,这样的地形对骑兵来说是最理想的战斗环境,而对他们几人来说却无异于是一处死地。
昨天晚上,大家虽然从斥候口中已经得到战败的消息,而且根据被击败的那支军队的人数、战斗力、运动方向等细节来判断,斥候口中全军覆没的那支军队极有可能就是天启卫。
但就像在宫合府时一样,只要没有确认徐锐和天启卫败亡,众人便还有最后的一丝希望,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经过短暂的商议,大家一致决定冒着被南朝大军发现的危险,继续深入战区搜寻天启卫的下落,终于在走了大半日之后来到了这片开阔地。
此时远处出现了十几个流民,正向众人的方向缓缓行来。
流民之中有男有女,衣着褴褛,脸上挂着风干的泪痕,有的人身上还有已经感染的伤口,分明就是从战区逃出来的人。
“喂,大叔,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安歌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立刻脱离小队,冲到流民之中询问。
然而那些流民就好像行尸走肉一般,双目空洞,只知道默默往前走,完全不理会安歌的话。
“大叔,大叔!”
安歌拉住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农,此人双手粗糙,皮肤黝黑,脸上满是风霜雕刻的痕迹,看得出他之前一定是个本分的农名,可此时却像是丢了魂一般。
“大叔,回答我!”
安歌使劲摇晃着那老农,老农仿佛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安歌鼓鼓囊囊的食囊上,两只眼睛顿时变得血红。
“大叔?”
安歌被他的变化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那老农仿佛瞬间变成了野兽,枯瘦的双手一下子抓了上来,死死揪住食囊猛地一扯,几个烤饼立刻掉落出来。
这一下仿佛是在鲨鱼群中洒下一桶鲜血,那十几个行尸走肉一般的流民先是一愣,随即好似全部变成了饿狼,朝安歌和烤饼扑了过来。
“你们……”
安歌心中大惊,还不等他逃走便被饥饿的流民们按翻在地。
那些人疯狂地抢夺着他食物,接近不了食物的便使劲去扒安歌的衣服,似乎只要是能让他们生存下去的东西都要抢走,根本不在乎安歌的死活。
“啊!!”
安歌低吼一声,猛地拔出匕首想要驱赶流民,可流民实在太多,匕首刚刚拔出来便立刻被人压住手腕。
眼看匕首就要被夺走,安歌的性命危在旦夕,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历喝。
“住手!”
曹思源几人眼见不对,立刻拿出连射弩冲了过来。
他们本想制止这等乱象,然而那十几个流民却好似充耳不闻,仍旧死死按着安歌,拼命把抢到的食物往嘴里塞,这哪里还是人,分明就是饥饿的野兽。
众人终于知道那些被屠戮一空的村子究竟是如何出现的了,病灾造成饥荒,饥荒又把更多的流民变成了野兽,他们就像蝗虫一样扫过一个个村寨,将那里也变成死地。
曹思源咬了咬牙,沉重地扣下了扳机,“嗖嗖嗖”,弩箭疯狂地倾泻而出,死死压在安歌身上的几个流民顿时中箭倒地,其余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惊恐地四散奔逃。
即便是这样,他们仍不忘去捡地上的烤饼,而且一边跑,一边吃,看得人辛酸不已。
安歌只觉身上一轻,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忽然消失不见,死亡的恐惧和连日来的压抑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化为了冲天的怒火。
“啊!”
安歌狂吼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猛地朝先前那个老农扑去。
那老农腰上种了一箭,扑在地上,却还是艰难地捡起地上的烤饼碎渣往嘴里仍,丝毫不介意残渣上的沙土比食物本身还要多。
“去死!”
安歌骑在老农身上,抓着匕首狠狠刺下,老农双目一瞪,回过头来,手上停了半刻,又接着往安歌的腰间伸来,似乎还想摸摸有没有藏起来的食物。
“去死,去死!”
安歌手起刀落,发疯似地按住老农狂刺不止,脸色白的可怕,眼泪不停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这几日以来徐锐和天启卫的失踪,以及眼下的绝境已经压得他快要崩溃,方才的生死一瞬终于让他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彻底失控。
“他已经死了!”
曹思源冲上来一把抓住安歌的手腕,猛地往回一拉。
安歌被他整个拉了起来,低头一看才发现那老农胸前血肉模糊,早已断气,而安歌满身满脸全是鲜血,就好像地府里的恶鬼。
“死了,都死了,我都干了什么……”
安歌突然悲从中来,扔下匕首,一把抱住曹思源“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喊:“少爷不会死,少爷那么聪明,不会就这么死了,对不对?
他说过的,要带咱们去看新世界,新世界里车水马龙,只有温馨,没有战乱,每个人都能丰衣足食。
现在新世界还没有看到,他一定不会死的对不对?
少爷最重承诺,他不会骗咱们的,对不对?”
“对,你说得对,大人的理想还没有完成,他不会死的,一定不会死的……
附近没有看到南朝大军集结的迹象,说明一定还有人在抵抗,阻止南朝大军迅速向长兴城的方向突袭而去,兴许大人就在那里!”
安歌的话令在场之人无不悲戚,曹思源红着眼眶,轻轻拍着这个少年的后背,嘴里轻声说着安慰的话。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他们现在实在缺乏情报,连自己所在的方位也只能大致确定,就算南朝大军在别处集结,甚至已经冲破天河关深入了北朝腹地,他们也不会知道。
眼下也只能自说自话,骗骗自己了。
小齐默默地从他们身后走了上来,用胳膊捅了捅曹思源道:“大人你看。”
曹思源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流民大都跑光了,却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妇人没有跑。
她趴在地上,疯狂地锤着一具尸体,满脸都是泪痕,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那具尸体和妇人年纪差不太多,大约是个老农,他的胸膛上中了一箭,已经死透,从他敞开的衣襟里露出了半截烤熟的骨肉,依稀还能看出是个孩子的手臂。
“易子而食!”
曹思源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惊呼一声。
其他士卒也注意到这个细节,全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该死的南朝狗!”
曹思源低吼一声道:“把那个斥候带上来!”
唐鑫使劲一推,被五花大绑的斥候踉踉跄跄地跑出几步,失去重心,一头栽倒在地。
曹思源拉起安歌,走到斥候面前冷冷道:“之前的战场究竟在何处?为何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没有到?”
斥候心中大骇,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道:“好汉饶命,的确是这条路哇,再往前走上几里便能绕开我军……呃……他们的眼线看到战场了,我说得都是实话,好汉饶命呐!”
见他这副模样,曹思源心中稍定,正想再问,大地却突然轻轻颤抖起来。
众人脸色一变,下意识朝四周望去,只见他们正站在一片开阔地带中央,三面都是平坦的荒田,只有北面是一片长满老树的丘陵,而它们距离那片老树丘陵至少还有半里之遥。
大地的震动却越来越明显,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也越来越清晰,远处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道黑色的海浪。
“糟了,是骑兵!”
曹思源脸色一变,惊呼道:“快,快向林子里跑!”
现在整个西川还有大批骑兵的便只有南朝大军,若是被他们堵在这里,不消片刻功夫就要被铁骑踏成肉泥。
“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先前还诚惶诚恐的斥候突然狂笑着站了起来。
“你笑什么?!”
唐鑫顿时大怒,一拳将他打到在地。
斥候的脸磕在地上,口鼻溢血,可就算是在这样,他仍旧狂笑不止,模样十分渗人。
“吾乃王爷亲卫,武陵亲军之中岂会有软骨头?不过略施小计,你们便中了圈套,实话告诉你们,你们这群北国余孽现在就在战场之上,用不了片刻就要和先前的那支军队一样,被我南朝铁骑踏为齑粉!”
斥候装作癫狂,一边狂笑,一边恶狠狠地说。
“你说什么?!”
唐鑫大怒,就要再去打他。
曹思源心中大急道:“别管他了,快跑!”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你们谁都跑不了,陪老子一起做鬼吧,王爷威武,犀角军威武!”
斥候冷笑连连,仰天高呼。
唐鑫忍无可忍,抽出弯刀横扫而去,斥候的头颅仿佛熟透的地瓜咕噜噜地落到地上,一股血柱喷涌而出,无头尸身“啪”的一声跌落在地。
而此时,他们身后一里开外的黑色浪潮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影,正向他们飞奔而来。
“的确是南朝铁骑,竟有数千人之多,完了!”
看清楚铁骑的阵容,曹思源瞬间面色惨白。
以骑兵的速度,仅仅一里的距离,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骑兵杀至之前冲进树林,何况就算冲进树林,面对如此多的敌人,他们也根本不可能逃走。
“难道这就是结束了么?”
众人无不面色惨白,心中升起浓浓的绝望。
“少爷,安歌来陪你了……”
安歌甩开曹思源的手,停下脚步,转向朝自己冲过来的南朝铁骑,缓缓张开手臂,嘴角挂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少爷还在,可是连日来的坏消息已经让他的潜意识相信了徐锐败亡的事实,眼下这个结局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第二百六十六章:反应
边军南线大营。
“斥候回来了吗?”
肖进武从帅案上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大声问了一句。
原本喧闹的帅帐之中立刻安静下来,十几位将军从沙盘上抬起了头,紧张地向他望去。
一旁的亲兵连忙朝他摇了摇头:“启禀大帅,斥候一刻之前刚刚来过,暂时还没有发现南朝那支奇兵的消息。”
“大帅不必如此,我军已在东南战线布下了天罗地网,武陵王不来则已,只要一来,保准他好好吃个哑巴亏。”
兵部左侍郎胡悦笑眯眯地走到肖进武身边,安慰到。
胡悦和肖进武是老相识了,在兵部时二人就是搭档,配合十分融洽。
肖进武洞悉“武陵王的阴谋”之后立刻上书朝廷,请宏威皇帝早做准备。
宏威皇帝对肖进武的意见非常重视,立刻将南方十一省的边军兵权全部交给了他,并派遣兵部左侍郎胡悦来替他联络。
胡悦的到来的确能大大减轻肖进武的负担,同时他也是宏威皇帝监视肖进武的眼睛,毕竟肖进武现在一人掌管天下半数边军,惹人猜忌是免不了的。
但是只要胡悦在此,便能让宏威皇帝稍稍放心,避免小人谗言,造成君臣猜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无论是宏威皇帝,还是肖进武本人,都十分需要胡悦。
肖进武从胡悦手中接过一碗清茶,却没往嘴边放,而是转手便放到了桌案上。
他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不对,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若我所料不错,武陵王应该早已发动了袭击才对,为何到了现在还是毫无动静?”
胡悦笑道:“源顺啊,你这人就是太紧张,武陵老狗不来不是好事一件,怎么你还盼着等他来了,请他喝酒不成?”
源顺是肖进武的表字,胡悦今年已经五十有八,虽然官职比肖进武低些,但论辈分却算是肖进武的长辈,再加上二人关系极好,这才会在公开场合如此称呼。
这一句玩笑话立刻逗乐了众将,先前那一丝似有似无的紧张气氛顿时消失不见,大家的表情都轻松起来。
肖进武知道这是胡悦在提醒他张弛有度,连忙压下急迫的心情,向胡越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
接着他又叹了口气道:“胡老啊,对手可是武陵王,要是能跟他对坐喝酒我倒是安心些,省得天天担心他搞突袭哟。”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连日来的紧张情绪终于消散了大半。
肖进武解下大氅,慢慢走到沙盘上看了几眼,又把目光挪到了地图上,那里有整个南线的地形图。
“大帅在看什么?”
胡悦问到。
肖进武道:“记得有次开玩笑的时候,徐锐曾经说过,若是看不出对手的意图,很可能是目光被条条框框所局限,看大些的地图或许会有些灵感。”
“那你看出了什么没有?”
胡悦又问?
肖进武失望地摇了摇头,打趣道:“我要是看得出来,怕是早就成了鬼谷门下,还能让武陵老狗和毛头小子徐锐这对师兄弟专美于前?”
听着肖进武打趣,在场诸将都会心一笑。
肖进武从地图上收回目光,随口问道:“说起大局,我倒想起一事,最近各省军务可有异常?”
随军书记袁诗远连忙出列道:“启禀大帅,南线诸省边军一切正常,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肖进武点了点头,又问胡悦:“兵部这边呢?”
胡悦略一沉吟,道:“要说异常倒也不算,只不过兵部已经十余日没有收到天启卫的奏报了,估计徐锐那小子在西川放了野马,早把这些规矩抛到了脑后。”
“什么?”
肖进武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微微一变。
胡悦见他这副模样,皱眉道:“大帅,各营外出作战无法及时奏报军情实属正常,何况西川距离战线千里之遥,您总不会认为武陵王会出现在西川吧?”
肖进武摇了摇头,脸色却越发凝重。
“不对,徐锐这小子虽然玩世不恭,好似对待什么都是一副无所谓的的态度,但他治军向来严谨,无论是当初在北武卫,还是后来组建天启卫,该守的规矩从不曾有半点怠慢,这次突然没了奏报一定大有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胡悦的脸色也郑重起来,可他思前想后还是没觉得这件事和南朝大军的所在有什么关联,不禁疑惑道:“大帅,就算徐锐那边真的出了问题,可西川的边军日日都有奏报,分明没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句话,肖进武忽然目光一凝,豁然转身问道:“西川边军果然日日都有奏报?”
袁诗远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点了点头。
肖进武顿时脸色铁青,一步窜到地图附近,趴在上面仔细看了起来,一众将领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激动。
“你发现了什么?”
胡悦问到。
肖进武一把拍在地图上,一字一顿道:“天启卫没了消息,可西川边军却日日都有奏报,问题便是出在这里!”
胡悦一愣,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想不出来,干脆两手一摊,等着他的下文。
“还不明白?”
肖进武回头扫了诸将一眼,见大家都是一脸懵,沉声道:“难道你们都忘了西川是个什么地方?为何天启卫会和西川边军的表现截然相反?”
“你是说……”
胡悦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顿时一僵。
肖进武点了点头:“要是那些不安分的西川遗族与南朝勾结,就算整个西川失控,咱们也收不到半点消息,这便足以解释为什么天启卫会突然没了声音!”
此言一出,在场诸将顿时面色大变,袁诗远连忙道:“大帅,西川距离北齐何止千里,若是武陵王从八合山谷分兵,这个时候绝对无法出现在西川才对。”
“错了!”
肖进武摇了摇头:“我想错了,先前我一直以为武陵王一开始便在南朝大军之中,是到了八合山谷消失时才分了兵,可若他从一开始便不在南朝大军之中呢?到现在为止,那三支武陵亲军不是一直没有出现过吗?”
众将闻言悚然大惊,连忙都凑到地图边,胡悦的手指顺着地图划到西川的位置,再从西川划到长兴城,脸色骤然大变。
“咱们的目光都盯在东南线,若是南朝大军真的从西川进攻,配合遗族里应外合,便能绕开咱们的所有防备,直取长兴!”
“什么?!”
将领之中也早已有人猜出了答案,但听胡悦说出来还是惊出了一声冷汗。
胡悦木然望向肖进武道:“源顺,咱们身处南线,距离西川千里之遥,已然鞭长莫及,眼下只能祈祷武陵大军不是真的以西川为目标,否则在场诸将都逃不过一个误国的大罪啊!”
“误国之罪事小,我现在担心的是亡国!”
肖进武冷冷说了一句,听到“亡国”二字,诸将又是一身冷汗。
眼下不仅仅是边军,举国上下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东南,一旦武陵王从西南发动进攻,各省毫无准备之下立刻就会崩溃,到时候长兴城就好像被拔了壳的虾仁,味鲜肉嫩,任人采摘!
“不行!咱们决不能坐以待毙,传我将令,集结完毕的九万边军立刻开拔,随本帅转战千里,驰援西川!”
肖进武一声令下,举坐一片肃穆。
只有胡悦一把拉住了他:“万万不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九万大军转战千里,需要的粮草岂止千万,眼下咱们哪有这么多积蓄?
若是没有足够的粮草,军心不稳之下,你带着区区九万边军即使赶到西川,又能拿武陵大军如何?
还有,已经十余日没有收到天启卫的奏报,若真是因为南朝大举进犯西川,那么徐锐区区一千人马早已化为齑粉,你转战千里之后仍是一支孤军,不过徒增伤亡而已!”
肖进武一把甩开胡悦的手,冷冷道:“还有么?”
“当然有!”
胡悦怒道:“你虽是南线主帅,可擅自调动数万大军,跨越十余个省,没有圣上的圣旨便是谋反大罪,到时候你就算力挽狂澜,也要授人以柄,最后定然逃不过一个凄惨下场!”
肖进武浑身一震,也来了火气:“难道为了我的前途着想,便要眼睁睁看着大魏陷入亡国之境么?”
“当然不能!”
胡悦摇头道:“现在立刻上书圣上,然后带领边军回防长兴,京师十二卫主力尚存,咱们在长兴城与武陵王一决雌雄才是上策!”
肖进武摇了摇头:“若在长兴城与南朝铁骑大战,那我西南半壁江山必遭荼毒,而且我就算带领边军回防长兴也是擅自调动,那便不会授人以柄了么?”
他冷笑一声,朗声道:“大义在前,个人安危不可兼顾,这次必须将武陵大军堵在西川,否则就算能胜,我北国半壁江山惨遭南朝蹂躏,国力骤降之下便再难与南朝相抗了!”
“肖进武!”
胡悦大喝一声:“你究竟有没有听懂老夫的话?你现在去了西川也是白去,凭你的九万边军够干什么?”
“当然不止九万边军!”
肖进武道:“我立刻就上书圣上请派京师十二卫增援西川,就算十二卫集结需要时间,我到西川之后也能立刻联络援军!”
“援军,援军,哪门子的援军,那里除了你还会有谁?”
胡悦厉声问到。
肖进武嘴角挂起一抹笑容:“当然是天启卫!我相信徐锐,那小子身陷重围之中都能千里回国,哪会那么容易死?!”
第二百六十七章:向死而生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唐鑫望着如海啸一般的铁骑洪流,脚下的步子却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绝望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大地剧烈地震颤,“隆隆”的马蹄声汇集成一阵阵闷雷,地面上的小石子上窜下跳,就连自己的心脏都跟着这个频率狂震不止。
第一次看到重骑兵的集团冲锋,震撼丝毫不亚于亲眼目睹真正的海啸。
眼下身处战场中心的几人就好像风暴之中的一条条小舟,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曹思源长叹一声,没想到接连经历了几次生死考验,最后却还是没能捡回一条性命,战场果然比江湖凶险千万倍啊。
就好像面对真正的海啸,又或是其他难以用人力来对抗的自然灾害,除了安歌好似一幅解脱的模样之外,众人都和曹思源一样,被吓得甚至忘记了逃跑。
这是源自人类对超乎自身力量最本能的心理,太悬殊的对比产生绝望,而绝望往往会令人丧失勇气。
“嘿,大丈夫死则死耳,怎能这般窝囊?”
刹那间,曹思源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浓浓的羞耻,他可以战死,却决不允许自己怯懦。
曹思源一把拔出弯刀,高声喝道:“大丈夫自当马革裹尸,来吧,我辈最后一战,决不能坠了我天启卫的威风!”
这一声吼立刻便被狂雷一般的马蹄声淹没,但附近的几人却还是听得真真切切,心中莫名地燃起一股绝望的斗志。
“最后一战,绝不坠了天启卫的威名!”
众人齐声高喊,齐齐抬起武器,打算以最体面的方式结束自己短短的一生。
“轰隆……轰隆……”
“八百米……”
“五百米……”
“三百米……”
数千骑兵组成的钢铁洪流越来越近,眼看便要进入骑兵发起冲锋的两百米范围,黑压压的骑兵海啸骤然加速,“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急。
包括曹思源在内,几个天启卫士卒的冷汗早已浸透衣袍,握刀或握弩的手捏得发白,几乎所有神经都紧紧绷住,心跳得仿佛快要跃出胸腔。
“轰隆……轰隆……”
钢铁洪流即将奔到眼前,届时将把一切障碍碾成齑粉。
“啊!”
曹思源再也安耐不住快要沸腾的血液,举着长刀朝洪流冲去,奏响了一曲以浮游撼大树的悲壮挽歌。
其余几人见他如此,也都有样学样,只有安歌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勾,张开双臂仿佛想要拥抱铁骑。
这一刻时间宛若静止。
“轰隆!轰隆轰隆!!”
突然,众人身后的树林里传来接连不断的巨响,滚滚的火焰和浓浓的灰雾像是一座座小火山,从树林间喷洒出来。
紧接着,骑兵洪流之中突然炸响,一朵朵混合着火焰与烟尘的巨型蘑菇豁然升腾,残尸和碎肉四分五裂,如同暴雨一般四处喷射。
大地仿佛被人用巨锤连续敲击,可怕的震颤甚至瞬间盖过了马蹄,正准备高速冲锋的骑兵阵型顿时大乱。
“轰隆!轰隆!!”
第一轮巨响还未散去,树林中的第二阵火舌便再度喷涌,距离树林一里开外的骑兵洪流之中再度冒出一朵朵可怕的烟火云。
被火云席卷之处所有骑兵被瞬间吞噬,更远些的则被飞溅的弹片射中,仿佛被收割的麦子,成片成片地栽倒,随后冲上来的骑兵被尸体和弹坑阻隔,不得不放缓速度。
骑兵洪流彻底大乱,仿佛数千只蟑螂挤在一起,东游西窜,丢盔卸甲地四散奔逃,可树林中的火舌却丝毫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
炮弹一刻不停地倾泻出来,天雷般的可怕爆炸声仿佛地府的丧钟,一刻不停地敲响,一条条人命就这样毫不停歇地直接冲向黄泉。
虽然隔着数百米,但灼热的气流、刺激的硫磺味,以及一股淡淡的血腥扑面而来,几个天启卫士卒呆呆望着眼前的地狱场景,感觉好似梦境一般虚幻。
“火炮!是火炮齐射!”
身为火炮项目组成员之一的安歌第一个回过神来,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竟是喜极而泣,嚎啕大哭。
有火炮齐射,便说明天启卫还在,少爷还在,这一刻先前所有的不安和委屈统统化作了眼泪,随着他歇斯底里的哭声彻底施放,再被震耳欲聋的炮声震成齑粉。
这是真正的绝处逢生,本已绝望的天启卫士卒们放声欢呼,一向内敛沉稳的曹思源只觉身子一软,好似全身力气都被抽离,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娘的,老子还以为死定了……”
他望着阴沉的天空呢喃一句,眼角里溢出几抹泪花。
其实骑兵并非每时每刻都在冲锋,为了节省马力,一般只有接近目标两百米左右才会全速冲锋,而即使是徐锐刚刚造出的火炮,射程至少也在一里以上。
这个距离足以在骑兵进入冲锋范围之前将他们的阵型彻底打乱,令骑兵失去赖以成名的速度和冲击力。
除此之外,战马最为怕火,更怕巨响,虽然仅仅只有二三十门炮,远远无法覆盖宽达两里的正面战场。
但只要一枚炮弹落入骑兵阵中,百米之内的战马都会受惊,再强悍的骑兵部队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适应这样的战争环境。
这就是武器代差带来的绝对优势!
这一战几乎没有悬念,在十几分钟内倾泻完数百发炮弹之后,这支数千人的骑兵部队早已完全崩溃,留下了数百具尸体之后仓皇逃窜,转眼便消失在地平线上。
紧接着树林之中忽然冲出一支人马,以三辆装备薄钢板的天启战车打头阵,身后跟着三四十个手握连弩的轻骑,迅速朝曹思源几人冲了过来。
虽然气势上这支混编小队比正儿八经的骑兵冲锋弱了不止一筹,但几人都知道,论起战力,这支小队甚至能与自身人数三倍以上的骑兵正面抗衡。
因为这是徐锐以现代步车协同战法和蒙古骑兵奔袭战法为蓝本,开发出来的远程作战战法,他们几人都是个中行家,自然了解得清清楚楚。
混编小队缓缓而行,不一会儿便来到距离众人十几米开外的地方,一个身着迷彩服的军官突然跃马而出,朝众人高喊。
“本将乃是大魏国天启卫第一连上尉连长张佐烽,汝等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战场之上?”
“是张佐烽!”
安歌欢呼一声,擦干眼泪,从地上跳了起来,冲向躺在不远处的曹思源。
此时小齐正好扶曹思源起身,之前的决死之志让他用力过猛,震开了身上的几处伤口,殷红的鲜血浸透了满是污渍的绷带。
先前肾上腺素飙升,他并未有任何感觉,此时看到张佐烽,想要大喊回应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大声说话。
他只得无奈地低声对冲过来的安歌道:“告诉他,老子是天启卫亲卫营中尉佐领,他还欠老子三顿酒,现在赶紧还,晚了说不定老子就没命喝了!”
安歌听着曹思源打趣,脸上也不禁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转过身朝张佐烽大喊道:“张将军,是我们,我是安歌啊!”
“啊,是安歌,还有曹思源!”
张佐烽眯着眼睛仔细一看顿时大喜,一扬马鞭冲了上去。
“安歌,思源,真的是你们?我还以为你们都……你们……唉,你们终于回来了!”
“是我们,真的是我们,张将军,你和少爷还好吧?”
安歌连连点头,大笑着回应。
然而一提到徐锐,张佐烽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仿佛将重逢的喜悦一扫而空,几人一看他的模样心中立刻咯噔一下。
“出了什么事,徐大人如何了?”
曹思源扶着小齐站直身子,竭尽全力地开口问到。
第二百六十八章:不容乐观
“大人病倒了……”
张佐烽带着众人朝树林走去,一边走,一遍沉声说到。
看他一脸沉重的模样,众人都感觉有些不妙。
“究竟是什么病?”
安歌着急地问。
张佐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段时间让大人忧心的事太多,全军,甚至全国的担子都压在他的肩膀上,兴许是操劳过度吧。
从前几日开始大人便开始高烧不退,服了一些药却总不见好。
问他,他就只说没有大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病得很重,随时可能出意外的那种,听亲卫说昨天夜里甚至还咳出了血,我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说到最后,张佐烽语气一软,已经情不自禁地带上了几分哭腔,一时间让安歌和曹思源更加着急。
可着急也没有办法,在他们看来,这世上若徐锐自称天下第二神医,大约没几个人敢当第一,连他自己都治不好的病,恐怕除了远在京城里的长坡先生之外,根本无人能治。
难道大人真是得了什么绝症不成?
曹思源正惴惴不安,却突然发现众人已经走进了那片老树丘陵,从外面看上去这里似乎没什么特别,可是从里面一看却又大有乾坤。
整个丘陵从横交错,密布着无数壕沟,壕沟大约一米多深,蜿蜒曲折,却又四通八达,宛如一条条裂缝。
在这些裂缝之间,还有一条条隐蔽的小路供天启战车和骑兵进出,每隔几十米便有一个洞穴,洞穴外修筑了专门供火炮发射的阵地,显然非战时珍贵的火炮便藏在那些洞穴之中。
“这就是大人说过的防御工事?”
曹思源忍不住指着纵横交错的壕沟问到。
张佐烽点了点头:“大人说是什么马其诺防线的简化版,我是听不懂,但这些战壕不仅能快速将兵力输送到各个位置,而且对骑兵有良好的阻隔作用。
配合上连射弩,仅用少量兵力便能保持优势火力,控制住宽广的战线,不过这里好不容易修筑起来,马上便要废弃了。”
“废弃?这是为何?”
安歌诧异地问。
曹思源道:“我们凭借这处阵地已经和南朝主力周旋了不短的时间,他们已经基本摸清了阵地的火力点。
你们大概也知道了,这次出现在西川的是三支武陵亲军,其中的寂灭军配备大量攻城器械,专门对付各种城池和机关。
他们有一种投石机,大人将其称作回回炮,能把上千斤的巨石抛出一里地,对咱们的火炮威胁巨大。
一旦火力点全部暴露,珍贵的火炮便有战损的风险,不能再留在原本的阵地之上。”
“又是战壕,又是洞穴,火炮藏得如此隐秘,那些南朝蛮子如何能发现具体位置?”
曹思源不解地问。
张佐烽道:“手段你们都见过,就是用人命填。”
“什么?!”
曹思源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你的意思是方才的骑兵便是试探火炮位置的炮灰?”
张佐烽苦笑着点了点头。
曹思源眉头一皱:“武陵亲军如此珍贵,他们怎么舍得这样用兵?”
“哼,他们怎么会舍得用自己的人命来填?”
张佐烽冷哼一声,面露怒色道:“先前冲过来的士卒虽然身着南朝甲胄,却是西川的降卒,被驱赶着当作试探火力的炮灰而已。
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大约三里外的丘陵之后便藏着真正的南朝主力,一旦这些降卒没有坚持到预定的时间,回去之后立刻就会被处决。”
“南朝蛮子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安歌惊呼一声,不单是他,其他几个第一次听说的天启卫士卒也都面露震惊之色。
张佐烽叹了口气:“战场之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用敌人的有生力量削弱敌人,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出奇的手段,谁让西川降了呢?还不是任人鱼肉。”
“不对啊……”
曹思源沉吟片刻,疑惑道:“即便火力点已经暴露,只要移动大炮,然后做好防护不就成了,何必放弃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阵地?”
张佐烽一愣,没想到曹思源一眼便看出了问题的关键,叹息着摇了摇头。
“其实最关键的问题是天启卫接连经历几场恶战,目前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根本无法控制如此广阔的阵地,大人决定收缩兵力,重点防守住青田县城。”
曹思源一愣:“咦,我还以为大人会防守通往西川之外的唯一关隘天河关,没想到会退到一个小县城里。”
张佐烽苦笑道:“若是能防守天河关,大人自然不会舍近求远,可惜天河关从来都不在咱们手上,眼下西川还受咱们控制的也只剩这块阵地,以及青田县城附近的一小块地方了。”
听得此话,曹思源脸色一变:“什么,天河关失守了?这样一来咱们不是等于被困在了西川之内,成了瓮中之鳖?”
“谁说不是呢?”
张佐烽叹了口气:“天河关如此重要,崔家怎会不派一个绝对忠诚的将领镇守?打从一开始天河关就是人家的地盘啊。”
没想到情况比预想得还要糟糕,曹思源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旦失去了天河关的控制权,不但天启卫没了退路,而且等于打开了通往北国复地的大门,南朝铁骑随时可能一跃而出,直逼长兴。
到时候大魏措手不及之下匆忙应对三支武陵亲军,被一举灭国的可能性极高。
张佐烽似是看出了曹思源的忧虑,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你也不必如此担心,至少现在南朝大军还不敢动。
一来他们吃过流青山一战的大亏,害怕经过峡谷时再被大人阴一手,所以在确保绝对安全之前,轻易不敢让大军通过狭长的天河峡谷。
二来只要咱们还在,南朝大军便会忌惮背后还有大人这颗钉子,不敢尽遣主力北伐。
否则要是被大人从背后捅上一刀,切断了他们的补给线,然后再配合京城的主力和他们打拉锯战,他们便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所以,咱们现在即便不是正面堵在他们北伐的路上,也能大大牵制住他们前进的脚步,不过也正因如此,南朝大军会将咱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用尽一切手段除掉咱们。”
听他这般说来,众人心里既松了口气,又为天启卫的命运担忧,心情复杂,难以言说。
此时众人恰好翻过丘陵,走到位于一个隐蔽山窝里的帅帐所在,张佐烽正准备掀帐而入,却从帅帐里先走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
此人颚下无须,脸色苍白,嘴上却挂着一抹和煦的笑容,见到张佐烽一行连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见过张将军,你来找大帅么?”
张佐烽不敢托大,双手抱拳,朝他一揖到底。
“见过韩大人,在下有些军情想要向大人禀报,不知大帅今日可好一些了吗?”
那位韩大人点了点头:“比昨日好些,已经有些精神了,张将军快去吧,下官还要忙着筹措军粮。”
说着,他笑眯眯地向张佐烽和曹思源等人拱了拱手,然后潇洒地迈开大步,款款而去。
“这是什么人?”
见张佐烽对这位什么韩大人颇为恭敬,曹思源不禁疑惑地问。
张佐烽道:“此人姓韩名琦,是青田县的县尊大人,虽然只是个七品小官,但你们可别小看了他,他可是辽王门生,也是辽王按插在西川的唯一硕果。”
“哦?能在四大家族的排挤之中扎下根来,此人定有不凡之处……”
曹思源望着韩琦的背影,自言自语到。
“其他的事说来话长,还是先见见大人吧,他看到你们定然欣喜万分。”
张佐烽打断了几人的思绪,一把掀开帐帘,几人凑近一看,只见徐锐果真就在里面,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莫名的激动。
可是等他们看清徐锐的模样,安歌和曹思源顿时一愣,接着鼻头有些发酸,瞬间红了眼眶。
第二百六十九章:怪病
徐锐坐在帅案前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听到帐帘被掀开的声音忽然抬起头来,原本少年模样的他此时容颜憔悴,两鬓斑白,脸颊消瘦,面色蜡黄。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深陷的眼窝、厚厚的黑眼圈和仿佛刻在额头上的皱纹,让他看起来似乎老了几十岁,就好像坐在那里的是个风烛残年,身体缩水的老头,而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究竟是什么病,能在短短十几天时间内把徐锐变成了这个样子?
安歌的泪水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一个健步冲进帅帐跪倒在徐锐面前。
“少爷,短短十几日不见,您怎么……怎么……”
他再也说不下去,抱着徐锐的腰声泪俱下。
其他几人也连忙走进帅帐,最后进来的张佐烽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顺手放下了帐帘。
徐锐乍见几人,似乎有些恍惚,整整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来,所幸他虽然身体孱弱,但目光却仍旧坚定、锋芒。
“你们回来了,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们不会死!咳咳咳……”
激动的情绪立刻牵动了身体的病灶,没说上两句话,徐锐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安歌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轻轻拍着徐锐的后背,徐锐脸上闪过一丝病态的红晕,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朝安歌摆了摆手。
“大人,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曹思源见徐锐这副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到。
“是啊少爷,我走的时候天启卫不是还在宫合府,现在怎么到了这里?还有,您究竟得了什么病,竟会变成这副模样?”
安歌也抬起头来,又是心疼,又是疑惑地问。
徐锐微笑着摆摆手:“不碍事的,大家都坐,我慢慢说。”
众人连忙拉来椅子,围着徐锐坐了下来。
徐锐颤颤巍巍地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便准备开口,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十分吃力,仿佛真的是英雄迟暮,哪里还有半分往昔的锋芒毕露?看得众人一阵心酸。
“此事说起来还得谢谢上官不达。”
徐锐平静下来,像是给儿孙们讲故事的老人,缓缓开口:“安歌,你还记得走之前上官不达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想要见我的事吧?”
安歌点了点头:“在山里的时候,原本以为他最多十几个时辰之后就能醒来,没想到拖了这么久。”
徐锐点了点头道:“是啊,要是再晚一些,咱们怕是就要成南朝的俘虏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曹思源皱着眉头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徐锐道:“上官不达之所以如此急切地想要见我,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他在被追兵追击之时发现追杀他们的西梁走私商人竟然会使用暗棋的手语!”
“什么?!”
众人顿时大惊。
曹思源却是眉头一皱:“上官不达怎会知道暗棋的手语?”
徐锐瞟了曹思源一眼,没有回答。
曹思源心中一动,立刻明白此事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幕,连忙将心里的几个疑问按了下来。
徐锐慢慢沉下脸色道:“想必你们也猜到了……
没错,帮助四大家族走私,甚至将西川的福寿膏转卖到东南的西梁人根本不是什么商人,而是南朝暗棋,所以他们才有这么大的神通。
知道了四大家族与暗棋勾结的消息,再联想起崔家对我在西川的商业扩张无动于衷,以及卢家借用谈判拖延时间等等。
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四大家族正在酝酿着一场阴谋,他们选择暂对我暂时隐忍,只是为了大局,不想打草惊蛇。
当时恰好发现附近几支驻军正在秘密向宫合府靠拢,我料想距离他们发动阴谋的时间已经不远,而让他们有底气对我动手的只有南朝的铁蹄。
在那一刻我才明白,武陵往虽然在北齐大闹,但他真正的杀招却是在西川,只要与四大家族勾连,兵不血刃地夺取西川,他们便能对长兴发动突袭,一举灭掉北国。
而我刚好傻乎乎地自投罗网,成为了这个计划中的变数,同时也成了他们不得不除掉的唯一阻碍。
发现情况危急之后,我立刻命令天启卫全军准备,在四大家族动手之前迅速转移。
当时安歌你刚刚上船,派去追你的人晚了一步,由于时间紧迫,又害怕暴露情报,我不敢冒着情报泄露的风险派人到新长安通知你,只能先率领天启卫向北撤离。
果然,秘密向咱们靠拢的几支边军一见咱们撤离便迅速围了上来,还好佐烽够勇猛,硬是带着两个连的先头部队正面击溃三千边军,才让整个天启卫有时间从容将辎重运走。”
众人听得徐锐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但又怎会想不出当时的惊险?
其实若不是徐锐当机立断,哪怕只是晚了半刻,恐怕就会被边军堵在宫合府,等后续的南朝铁骑一到,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张佐烽被徐锐垮了一句,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能击退那三千边军不是末将厉害,是大人的火炮和天启战车威力着实巨大。
一轮齐射之下对方便吓破了胆,轻骑兵和天启战车再一出阵,密集的连射弩立刻就会形成强大的火力网,乱了阵脚的敌人就好像割麦子一样倒下,换成个三岁孩童指挥作战也能手到擒来。”
经历过这几日的实战,又亲眼见证了火炮的威力,众人都对张佐烽所说毫不怀疑,火炮、天启战车和连射弩已经改变了战争的形态,用来对付战力低下的边军自然无往而不利。
“只是可惜了宫合府的知府章巢大人。”
徐锐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撤军之时,我曾派人将此事通报给章巢,让他跟我一起走,可惜这个老学究和他师傅张宗年一样顽固。
一听说西川有变,他竟说要与宫合府共存亡,怎么劝也不肯离开。
不过也正是他坚守宫合府,让黑旗军误以为天启卫就在城中,没有第一时间追击而来,反而先去攻城,才为咱们争取了宝贵的一天时间。”
说到这里,张佐烽的脸色也暗了下来:“黑旗军不愧是天下第一强军,攻陷宫合府后他们完全没做修整,立刻追击而来。
我军特意选了一处山林与其决战,避开了他们威力最大的骑兵冲锋,然后将火炮藏在丘陵上提供火力掩护,又把天启战车埋伏在山脚策应,最后用战壕作为正面战场,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可就算是这样,黑旗军仍然顶着炮火和箭网殊死冲锋,那一战咱们伤亡极其惨重,甚至差点就让黑旗军突破防线,冲到了中军指挥部。”
“黑旗军竟如此强悍?!”
听他这样一说,在场几人全都微微一惊。
虽然黑旗军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但在场之人大都没与之正面交锋过,本以为凭借各种新式武器,黑旗军就算再强,也无法与天启卫正面抗衡,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不必太过自责了……”
徐锐拍了拍张佐烽的肩膀,对众人说道:“那时我正好发病,全军都由张佐烽指挥,别说他是第一次面对黑旗军,就算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名将,又有哪个敢打包票能用一千人马对抗上万黑旗军的?
何况这一战咱们虽然伤亡过半,但也打疼了黑旗军,要不是他们顾忌火炮的威力,迟迟不敢再度决战,咱们也不可能走到这里。”
话虽如此,但天启卫在万全准备之下被黑旗军一次打残,还是令帅帐里的气氛微微凝固,众人都沉默下来,好一阵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曹思源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众人诧异地朝他望去,只见他双手抱拳,面露愧色道:“末将带领侦察连前出侦查,却不慎遇到南朝大军,侦察连全军覆没,末将愧对大人的信任!”
说着,曹思源“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从侦查毒园开始,把这一路的经历都讲了一遍,众人听着他的描述,体会着当时的惊险,亦为那场惊心动魄的激战赞叹。
只有徐锐脸色平静,一言不发,直到曹思源说完才长叹了一口气。
“战局变化无常,哪有人真的能战无不胜?你能回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说完这句话,徐锐似乎十分疲惫,身子渐渐软了下去,众人这才想起他身上还有疾病,都怕打扰了他,让病情加重,纷纷向徐锐告了声罪便起身告退。
安歌本要最后一个出去,徐锐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他知道徐锐一定还有事交代,便朝等在门口的几人递了个眼色,然后又拉下帐帘退了回来。
然而当他转身走到徐锐身边的时候,徐锐却突然脸色一白,栽倒在地,紧接着安歌便看到了此生以来最为恐怖的一幕。
徐锐的脸上出现一抹奇异的粉色,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豸到处乱爬,鼓起一个个会动的小包,十分人。
他的两只眼睛死死睁着,白眼仁中还有一条条细线在疯狂扭动,仿佛一条条小蛇正在缠绕、挣扎。
最可怕的是,刹那之间,徐锐浑身的皮肤上长出无数红色的疹子,这些疹子仿佛落到沙漠的雨点,刚刚长出便立刻恢复,接着,后来的疹子又立刻长了出来,密密麻麻,循环往复。
“少爷!”
安歌惊呼一声,却忽然明白少爷绝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病情,连忙捂住了嘴。
就在这时,影婢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一把扶住徐锐道:“少主发病了,快把他扶到床上去!”
安歌再顾不得其他,连忙与影婢一同拉起徐锐的手脚,将徐锐扛到了床上,这时他惊愕地发现,徐锐竟然手脚冰凉,而且没了脉搏,好似死人一般,顿时心中大骇。
第二百七十章:传家宝的秘密
徐锐躺在床上,嘴巴微张,浑身僵硬,就好像一具尸体,但他身上的诡异反应仍旧持续不断。
“少爷究竟怎么了,这病又是怎么回事?”
即使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安歌也明白徐锐得的绝不是普通的病,心中又惊又怒,不禁朝影婢低喝一声。
影婢浑身一震,脑海中的画面接连出现,仿佛又回到了数日前,那个恐怖的夜晚。
当时天启卫刚刚安营扎寨,准备对付正全速追击而来的黑旗军。
徐锐主持的作战会议很快便开完,张佐烽领着其他军官们各就各位,这时青田县令韩琦突然带着人来到大营。
原来数日前青田县内发生暴乱,崔家安插的驻军把总想要暗杀韩琦,但韩琦已在青田县经营了不短的时间,那把总身边的人早已被他策反。
在那把总动手之前韩琦便收到了消息,于是立刻调集人马将那把总及一干人等拿下。
虽然那把总并不知道多少内情,但在审问之中,韩琦还是敏锐地发现了西川的异动,判断出局面已经岌岌可危。
除此之外,他还从把总口中得知,崔家要他一旦起事成功,立刻带领本部人马向西南驰援,与其他驻军一起消灭徐锐的天启卫。
西川陷落,青田一县定然无法独存,为求一线生机,韩琦立刻带上心腹星夜赶路,终于找到了刚刚落脚的天启卫。
之前通过辽王的白手套叶十,徐锐也早就清楚韩琦的身份,立刻便在大营之中与之会面。
韩琦的确十分有才,在情况不明之下仅凭一点点模凌两可的线索便将局势分析得清清楚楚。
他认为崔家起事,一定会对西川门户天河关严防死守,而且会调集重兵围堵天启卫,这与徐锐对局势的判断如出一辙。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马上制定了且战且退,先到青田县修整,然后再司机而动的策略。
密谈很快结束,徐锐将韩琦送出帅帐,吩咐张佐烽将他们几人安排在军中。
可就在他们离开没有多久的时候,徐锐一直随身携带的包袱突然疯狂振动起来,他顿时大惊,因为包袱里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杨渭元留给他的传家宝,那个神秘的小盒。
徐锐急忙打开包袱,把小盒取了出来,只见小盒上蓝光闪耀,激烈地“嗡嗡”振动,同时还不断发出冰冷的女子声音。
徐锐听得清楚,那正是英文:“警告……警告……储存器即将激活……储存器即将激活!”
接着,还不等徐锐反应过来,那小盒突然像是崩塌一般,表面的躯壳豁然打开,喷射出一股粉色的浓雾。
徐锐在看见浓雾的一瞬间,脸色大变,下意识想把小盒甩掉,可是恰好这时影婢害怕徐锐出事,突然朝他窜了过来。
“不要过来!”
徐锐惊呼一声,朝影婢竖起手掌,然后将那小盒紧紧包在怀中,避免浓雾飘散出去。
说来也是奇怪,那浓雾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虽然看着浓稠无比,但仅仅喷出两三寸远便会立刻消散,变得无色无味。
小盒上的浓雾喷发数秒之后便消失不见,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可徐锐却一头栽倒在地,浑身抽搐不止。
影婢连忙冲过来将徐锐抱在了怀中,只见徐锐忽冷忽热,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仅仅几个呼吸,满头青丝就变得雪白,好似一瞬间成了老人。
影婢大骇,下意识想要出去叫人,但徐锐却突然拉住了她,低声说:“我没事,此事决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影婢不知道徐锐究竟出了什么事,只得听他的话,将他扶到床上去,之后他便陷入了昏迷。
一整夜,徐锐的身体都在发生恐怖的变化,就好像这次一样,场面极其诡异,甚至到了超乎想象的程度。
不过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衰老似乎慢慢停止,而且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只是一直无法清醒。
第二天一早张佐烽来找徐锐,影婢只好告诉他徐锐生了重病,因此张佐烽才不得不自己指挥天启卫与黑旗军决战。
所幸第一次独立指挥一军的张佐烽不负众望,虽然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却还是打退了黑旗军的进攻。
又过了一天,徐锐终于幽幽转醒,身体的情况也渐渐稳定,只是仍旧十分虚弱,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再次发病,直到今天。
影婢将此事娓娓道来,听得安歌心神不宁,这件事如此离奇,大约只会出现在传说之中,没想到会被少爷遇到。
“这段时间少爷难道没有弄些药来吃么?”
安歌不安地问。
影婢摇了摇头:“没有,少主说吃药没用……”
安歌一愣:“少爷自己做的药都没用么,这该怎么办?”
“我没事的……”
安歌正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忽然听见床上的徐锐说了一句。
安歌豁然回头,只见徐锐的双目之中突然有一层白纱缓缓睁开,就好像鳄鱼眼睛里的防水膜。
紧接着,他身上的那些诡异反应渐渐消失不见,僵硬的身体缓缓变得柔软起来,空洞的眼眸也似乎恢复了一点生机。
随着一阵“嘎嘎”的骨节响动,徐锐还有些僵硬的脖子慢慢转了过来,望向安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歌总觉得现在的徐锐比初见他时又年轻了几分。
“你都知道了?”
徐锐木然地问了一句,语气还有些生硬,好似黄泉里那些恶鬼的冰冷声音。
安歌点了点头。
徐锐沉默了片刻,在影婢的搀扶下坐起了身子,郑重道:“此事你知道便可,不可让其他人知晓。”
安歌又点了点头。
徐锐的身体似乎又恢复了一些,没让影婢再扶他,自己下了床。
然而刚刚迈出第一步,安歌便注意到有些不对,徐锐的脚竟然直接踩进了地面,深达半寸。
要知道地面虽然不是坚硬的岩石,却也是没有淋过水的泥土,除非用锤子砸,否则怎么可能直接踩进地面?
“少爷!”
安歌惊讶地望向了他。
徐锐也发现了异常,他看了安歌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帅案边站定。
“此事说了你们也不明白,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不要担心。”
徐锐让安歌和影婢不要担心,可他自己心中却并不平静。
他抬起手臂,只见枯萎的皮肤正在逐渐变得细腻,而在皮肤之下,肌肉组织也正在疯狂生长,比起几日前,他的力量已经足足大了好几倍。
种种迹象表明,那日盒子里喷出来的粉色浓雾其实是一种基因改造药剂,这种东西通常会用在克隆人身上,让他们在一定时间内拥有超凡的战力。
先前他身体出现的一系列症状都是基因药剂在改造身体的典型反应,在不了解的人看来,便是这般恐怖的模样。
由于技术的原因,类似这种基因药剂的效果只能持续一段时间,而且通常伴随着强烈的副作用,持续时间越长,效果越好,副作用也就越大。
徐锐这几日一直在粗略地评估改造效果,他接触到的基因药剂大约是d1级左右,算是一种中等的药剂。
这一类药剂主要用在中低级的普通一线部队身上,功能是增强人体的新陈代谢速度、力量、爆发力和敏捷,至于会持续多长时间,便只有天知道了。
按照惯例来看,这样的效果若是仅持续几个月,或者一年半载,那么徐锐顶多会为此付出七八年的寿命,可若是这个效果一直持续下去,那么他将很难活过三十岁。
其实对副作用的担忧还在其次,毕竟那是未来需要头疼的问题,真正困扰他的是两件事。
第一,小盒肯定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那么是谁将它带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第二,小盒在释放出基因药剂之后便恢复了原状,但现在徐锐通过扫描指纹已经能够将之开启,里面似乎储存着许多信息,但徐锐能看到的暂时只有一个类地行星上的坐标。
他不知道这个坐标位置上有什么,更不知道坐标属于哪颗星球,又或者会不会就是自己眼下所在的星球。
因为这个世界缺乏必要的地理大发现,徐锐几乎对这颗星球一无所知,就算坐标指引的就是这里,他也无法通过单纯的坐标找到具体位置。
而直觉告诉徐锐,或许这个坐标会非常重要,说不定就是他回到另一个世界,或者揭开这个世界神秘面纱的钥匙。
除此之外,小盒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可自从自己遇到了韩琦之后就被突然激活,这个韩琦的身份或许十分特殊,要不然就是他身上带着什么东西,能够激活小盒。
这个韩琦也是关键啊……
徐锐从包袱里抓住那个小盒,脸色阴沉得可怕。
“安歌,去帮我办件事。”
徐锐忽然将小盒塞回口袋,沉声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