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西川狂士
徐锐说到做到,喝完那杯清茶之后,便和卢天浩一人一马朝宫合府而去。
这一路算是微服出巡,徐锐身着便装,除了曹思源之外没带任何侍卫,更别说钦差仪仗。
一路上卢天浩欲言又止,直到进了宫合府的城门才实在忍不住道:“徐兄,我那些朋友都散漫惯了,在下怕他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污了徐兄的声誉,不如让我提前知会他们一声,也好有个准备?”
徐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无妨,无妨,大家都是年轻人,自然是要真性情一些,如果和官场上迎来送往一般,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卢兄非但不能提前知会,一会儿到了地方也不许泄露在下的身份,徐某今日便是要多交几个朋友,卢兄可不能扫了雅兴哦。”
望着笑得天真无邪的徐锐,卢天浩心中一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到了此刻他虽还不知徐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也醒过一丝味来,断定徐锐如此行事必有深意。
可此来之前,家主和叔父都千叮万嘱,让他只管摸一摸徐锐的底,千万不要造成什么误会,更不能撕破脸皮。
现在徐锐装疯卖傻,他也只得暂时隐忍不发,走一步看一步了。
“卢兄,你怎么才来!”
二人方才来到一间酒楼,门口一高一矮两位年轻公子忽然瞟见卢天浩的身影,顿时站住脚步,远远地埋怨了一句。
“对不住,对不住,这几日刚好有事,耽搁了。”
卢天浩一脸歉意,连连致歉。
高个公子一身青袍,微微上翘的丹凤眼甚是冷峻,见卢天浩致歉也不松口,冷哼道:“卢老三行啊你,约了哥几个同游宫合府,自己却不现身,我还以为要等回新长安之后才能找你算账呢。”
卢天浩一脸苦笑,他怎么会知道徐锐迟迟不来,在军营里一等就是整整两天,眼下也只得连连告罪。
“明皓兄不必气恼,今晚的节目让卢老三全包,算是给咱们兄弟几人赔罪!”
矮个公子笑眯眯地打趣了一句,这才算为卢天浩解围。
卢天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连连点头,保证不但今晚,这几日的花销都由他来买单,高个公子这才放过了他。
“咦,这位是?”
一翻打趣之后,两位公子终于发现了紧跟在卢天浩身后的徐锐,见他仪表堂堂,气度不凡,都是一愣。
卢天浩连忙让开半步,把徐锐亮了出来,介绍道:“徐兄,这两位便是在下的朋友,高一些的叫王明皓,另一位叫郑逸晨,都是在下从小玩到大的兄弟。
明皓兄,逸晨兄,这位是从北边来的徐……徐兄。”
见卢天浩竟然先向徐锐介绍自己两人,而且言语之间甚为恭敬,二人微微有些意外,朝徐锐拱拱手算是见礼。
“天浩兄,这位徐兄是?”
瘦高的王明皓狐疑地问。
卢天浩正想为徐锐编个出身,隐晦地提醒两位兄弟此人身份不一般,徐锐却抢先说道:“在下姓徐名锐,长兴人士,小门小户,就是出来跑跑生意的。”
王明皓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对官场也不关心,哪会知道眼前这人的名讳竟与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钦差相同。
听说徐锐并非世家出身,他顿时眉头一皱,一句“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就要直接说出口来。
就在这时,一旁的郑逸晨突然朝徐锐深深鞠了个躬,笑眯眯道:“原来是长兴徐兄,巧了,这万福楼里正好有几支长兴来的商队,据说有几件宝物要拍卖,徐兄若是有兴趣,不如一同去鉴赏鉴赏如何?”
见郑逸晨说话如此客气,王明皓一脸哑然地向他望去,可这位公子却看也不看他,一脸笑容亲切万分,仿佛和徐锐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哦,竟有此事,那在下今日可真是要见识见识了,哈哈哈哈。”
徐锐也不客气,欢呼一声,迈开大步直接朝酒楼里走去,卢天浩二话不说,亦步亦趋地跟在徐锐身后,仿佛随从一般。
此情此景令王明皓更加惊讶,想要拉住卢天浩问个明白,可手才搭上他的肩膀,便被他一下挣开,抬头之时,只见卢天浩一边跟着徐锐往里走,一边冲自己摇头苦笑。
一旁的郑逸晨见二人已经进门,便也要跟着往里走,王明皓再也忍不住,一把拉住郑逸晨道:“究竟怎么回事?一个商贾而已,你们为何对他这般恭敬?”
郑逸晨一愣,摇头道:“他是不是商贾我不知道,此人的身份绝对贵不可言。”
王明皓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郑逸晨道:“且不说天浩对他的态度,你就没注意他那一身长袍吗?”
“注意啦,不就是一件白缎长袍么,款式虽好看些,却值不得几个钱啊。”
王明皓更加不解。
“值不得几个钱?”
郑逸晨失笑道:“明皓兄啊,若我没有看错,那可是常州的冰丝锦啊。”
“什么?!”
王明皓浑身一震:“听说常州冰丝锦每年只产十几匹,全部是贡品,而且由于数量太少,等闲的公主王孙都分不到!”
郑逸晨点了点头:“所以啊,此人身份绝不一般,一会儿小心着点,别把世家纨绔的习气拿出来示人,免得惹人笑话。”
王明皓点了点头,忽然脸色一变:“坏了!”
“什么坏了?”
郑逸晨不解。
王明皓苦笑道:“崔兄就在里面,他还不知道此人的身份……”
“糟糕!”
闻言,郑逸晨的脸色也僵硬起来。
想到这里,二人不敢耽搁,连忙进门,朝徐锐和卢天浩追去,但似乎已经有些晚了。
万福楼二楼的楼梯口,一位身着华贵却袒胸露乳、衣衫不整的贵公子堵在们口,一手摇着折扇,一手端着酒壶,好似已经有些微醺,狂放不羁的模样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卢天浩在他身边急切地解释着什么,但这位公子却只是摇头,堵在楼梯口,用蔑视的目光不停在徐锐身上打着转。
“本公子乃是崔家四代嫡孙崔令纹,你是什么东西?敢让天浩为了你撇下一众兄弟?”
崔家在大汉时便是最为著名的外戚,即便大汉已经王国千年,这个家族仍旧屹立不倒。
眼下崔家是西川遗族之首,崔令纹又是崔家嫡子长孙,身份尊贵,再加上天赋极高,性格怪异,没几个人能被他看上眼。
不仅如此,但凡他看不上眼的人,从不会给丝毫的好脸色,不知有多少人被他冷言讥讽,羞怒难当。
可偏偏无论诗文才学还是家势财力他都是一等一,那些被他羞辱之人只得忍气吞声,敬而远之,久而久之,他便得了一个雅号,叫做西川狂士。
卢天浩一边低声给徐锐解释,一边劝崔令纹给自己几分薄面,忙得满头大汗。
眼见崔令纹已经发作,郑逸晨和王明皓苦笑一声,也连忙硬着头皮凑了上去,深怕他再让卢天浩难堪。
见此人狂放,徐锐原本也有些不爽,可看此人神态似是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非但没有露出不悦之色,反而春风满面地朝他拱了拱手。
“在下姓徐名锐,长兴人士,到西川来就是做做生意,看来崔公子对在下有些误会,不如今日这局我请,权当赔罪如何?”
“你当本公子是向你摇尾乞怜的狗?”
听说徐锐只是个商贾,崔令纹神情更加不屑,用下巴轻蔑地指了指楼梯道:“看在你和天浩同来的份上,给你个机会,从这里滚下去!”
徐锐一愣,费解道:“在下自认没有得罪崔兄,若是因为天浩兄爽约一事,在下认个错也就罢了,为何一定要让在下从这里滚下去?”
崔令纹灌了口酒,抬头望天,仿佛连正眼都不愿意看徐锐,只是竖起了三根手指。
“哼,本公子有三不交,非世家子弟不交,非才学出众不交,非意气相投不交,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行,就你这贱种,也配和本公子待在同一间酒楼么?”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徐锐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冲突
“令纹兄慎言!”
几人闻言都是一惊,王、郑两人欲言又止,卢天浩历喝一声,这还是徐锐第一次见这个老好人面露不悦之色。
然而崔令纹却没有半分收敛,冷笑道:“天浩闭嘴!本公子七岁成为童生,十六岁乡试中举,二十三岁会试、殿试,高中二甲第七,若非义气相投,便是你们几个也不配与本公子同坐!”
此言一出,郑、王、卢三人都涨红了脸,他们三个都参加过好几次科举,最好成绩也就中个举人,不可否认单论才学崔令纹的确出类拔萃。
王明皓脸色铁青,朝徐锐拱拱手,转身便走。
“你要去哪?”
郑逸晨连忙一把拉住他问到。
王明皓凑到郑逸晨耳边低声道:“崔令纹狂妄不堪,若那位徐兄果真来头不小,他今日必惹祸事,现在正好借机脱身,以免殃及池鱼。”
见郑逸晨微微一愣,他又说道:“家父常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眼下这种局面我自问没本事处理,便只好隔岸观火,你走不走?”
郑逸晨眉头一皱,挣扎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王明皓则再不管他,借着崔令纹的狂言装作大怒,拂袖而去。
卢天浩性子沉稳,若非如此也不可能被派来接触徐锐,即使崔令纹一再挑衅,他还是压住了火气,咬牙道:“天浩平庸,崔公子可以看不起我,可徐兄是卢家的贵客,还请崔公子慎言。”
崔令纹双眼微眯,毫不在意道:“他是你卢家的客人,关我何事?犯了本公子的忌讳,就是你卢家人也是一样,让他滚出去,否则别怪本公子不给你天浩兄面子!”
这便是**裸地告诉所有人,他崔令纹从不把卢家放在眼里了,卢天浩即使涵养再好,也不可能一退再退,否则便是卢家怕了崔家。
郑逸晨下意识朝卢天浩望去,见他牙关紧咬,脸色阵青阵白,似是已经忍到了极限,担心此事可能真像王明皓所说,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没有和他一起走。
“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一阵狂笑打破了近乎凝固的气氛,众人愕然回头,只见徐锐一脸戏虐,丝毫没有怒意,具都微微一惊,这才想起徐锐这根导火索还没说过话。
“你笑什么?”
崔令纹眯着眼睛,冷冷问到。
徐锐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淡淡道:“方才你说高中二甲第七,不知是哪一年?”
崔令纹以为徐锐是在讥讽他说谎,冷哼道:“本公子宏威十五年金榜题名,不信的话大可以去问问本地学政,以免丢人现眼。”
“哦,宏威十五年……”
徐锐笑道:“没记错的话,宏威十五年的主考正是大儒张宗年,他曾断言在下只要参加科举必中状元,不过在下觉得科举一事完全是浪费时间,有事做的谁会去那碰运气?”
没想到徐锐的口气比崔令纹还大,崔令纹目光一挑,冷笑道:“吹牛谁不会?昨晚玉帝还托梦认我做爹呢,狂犬吠日。”
“张宗年张大人的学生就是宫合知府,不信的话大可以去问问他呀,好过在此丢人现眼。”
徐锐失笑摇头,学着崔令纹的语气说了一句。
崔令纹眉头一皱,心头顿时火起,却又听徐锐继续说道:“崔公子有三不交,在下觉得极妙,不过崔公子只是区区二甲第七,应该是你不配与在下同坐,请你滚出去吧。”
“你说什么?你敢让我滚出去!”
崔令纹目光一凝,心中杀意大起,扬起手臂朝徐锐微微一指,房梁之上顿时窜出一个人影,手持一柄长剑,疾风一般朝徐锐扑去,竟是想把他当场格杀。
“崔令纹你疯了?”
“令纹兄住手!”
卢天浩和郑逸晨惊骇万分,同时惊呼,可他们都不会武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利刃离徐锐的咽喉原来越近。
“死士么?哼……”
徐锐早已看到头顶袭来之人,但不知是被吓得无法动弹,还是身体反应太慢,竟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看长剑即将插进他的后颈,卢天浩和郑逸晨心里都升起一丝绝望。
然而就在这时,一柄弯刀突然横空出世,如虎爪一般横扫而来,只听“叮”的一声,刀剑相撞之下,弯刀竟将长剑拦腰切成两段。
紧接着曹思源从徐锐身后一跃而出,手中弯刀一转,好似弯月一般直取死士胸膛。
死士瞳孔一缩,连忙用那半截残剑去挡,又是“叮”的一声脆响,弯刀却仿佛毫无阻碍,再次将长剑切成两截,然后刀光一转,如同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正好落在那死士的手臂之上。
“啊!”
一抹鲜血飞溅而出,死士右手齐肘断裂,身体再被曹思源当胸一脚踢中,“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浑身染血,抽搐不已。
而曹思源则稳稳落在徐锐身前,端着弯刀冷冷盯着崔令纹。
“什么……”
没想到事情突然反转,在场之人都是一惊,崔令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徐锐和曹思源,那目光仿佛要择人而噬。
“怎么,一言不合便要取人性命?可惜你文不如我,武也不如我,除了依仗着家族的一点势力作威作福,根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而已。”
徐锐的目光毫不退让地反瞪回去,笑眯眯地说。
“你说什么!”
崔令纹闻言顿时大怒,就要朝徐锐冲过来,可曹思源手腕一抖,弯刀立刻架在他脖子上,弯刀冰冷的气息和曹思源毫不掩饰的杀意立刻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他心中一凉,微微清醒了些。
“记住今日之事,你别想活着走出西川!”
崔令纹一动不动,眯着眼睛盯着徐锐,牙齿挫得咯吱作响,嘴角却挂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徐锐耸了耸肩:“放狠话不算本事,我现在便能要了你的狗命!”
说着,他轻轻举起右手,架在崔令纹脖子上的弯刀顿时一紧,一条血痕从崔令纹白皙的皮肤上浮现而出。
“他真的想杀我?!”
崔令纹浑身一震,这时才意识到徐锐所说并非戏言,死亡的恐惧几乎令他颤栗。
“徐兄!”
卢天浩见徐锐气质大变,连忙冲过来拉住他扬起的手,深怕他真的杀了崔令纹。
“明知崔令纹是崔家嫡子还敢动杀机,不对,他根本没把崔家放在眼里,这位徐兄究竟是谁?”
郑逸晨看徐锐此时俨然一身杀伐果断之意,与方才客客气气的样子判若两人,心中微微一震,脸上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徐锐瞟了卢天浩和郑逸晨一眼,慢慢放下了扬起的手,整个人的气质又是一变,好像再度回到了先前那个文弱书生的模样,曹思源见徐锐罢手,弯刀一转闪电般重归刀鞘。
死亡的阴影瞬间消失,崔令纹仿佛溺水之人幸免于难,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上冷汗直流。
“看在天浩兄和逸晨兄的面子上,今天便留你一条狗命,若是再敢聒噪,你家长辈也救不得你!”
徐锐淡淡一笑,脸上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嘴里的话却冰冷异常,好像捏死崔令纹真像捏死一只蚂蚁似的。
崔令纹牙关一咬,便想反唇相讥,却见卢天浩恶狠狠地扫了他一眼,顿时回想起方才的恐惧,要说的话好像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见崔令纹终于消停,卢天浩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崔令纹当众刺杀钦差,往大了说就是谋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徐锐就是真的杀了他,崔家只要不是铁了心想造反,就只能吃个哑巴亏,只是到时候惹出天大的乱子,他们几家也很难收场,最后说不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一想到此事的可怕后果,卢天浩就是一身冷汗,后怕不已。
“徐兄,今日万福楼恰好有一场拍卖会,据说都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原本在下就是为此而来,不过这一耽搁怕是已经开始了,咱们快走吧,要是错过了宝贝那便不美了。”
卢天浩深怕再出什么幺蛾子,连忙拉着徐锐往楼上走。
“哦,还有这等好事,那定不能错过。”
徐锐仿佛忘记了刚刚的事,当先朝楼上走去,再没有看崔令纹一眼。
崔令纹缓过神来,立刻双拳紧握,恶狠狠地望着徐锐的背影,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无数恶毒的想法,可还不等他真的把那些恶毒的想法付诸实践,便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一看,只见郑逸晨脸色凝重地朝他摇了摇头,然后便跟徐锐和卢天浩往三楼走去。
崔令纹浑身一震,心中怒火更是滔天,俊秀的脸皮微微抽搐,额头青筋毕露。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几个伴当连忙跑到崔令纹身边嘘寒问暖。
崔令纹深吸几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下混乱的心绪。
他也不答话,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的死士,双眼一眯,咬牙道:“把那个废物处理掉,别让我再看见。”
说完,他略一沉吟,忽然脸色阴沉地跟着几人上了三楼。
第二百四十三章:拍卖
三楼雅间是个拍卖行,平时一向坐不满的席位,今日竟然座无虚席,好在以卢、郑两家在西川的势力,没有哪个酒楼会不给他们留专门的包厢,哪怕他们不会莅临。
管事的掌柜见三位公子立领,早就招呼小斯提前开好卢家专用的地字号甲等包厢,三人进去的时候,一应茶水、糕点全部上齐。
只是事不凑巧,众人来的时候拍卖已经接近尾声,徐锐朝拍卖台上匆匆看了一眼,发现主持拍卖的正是安歌,而周围打杂的帮手则是叶十的人。
之前徐锐在西川逢人便送东西,出手十分阔绰,为的就是这一刻。
官本位的社会,官员往往引领时代潮流,寻常官吏能收到钦差大人所赠的物件自然要好好炫耀一翻,何况那些玩意儿本就是稀罕之物。
上行下效,这几日叶十和安歌在宫合府造势很有建树,据说拍卖会的名额一票难求,只是徐锐这几天忙着打探山里的消息,才没能及时听安歌说说情况。
“徐兄也是京城人士,可知京城的天宝阁?”
见徐锐盯着拍卖台,似乎兴趣正浓,郑逸晨便顺口问了一句。
徐锐点了点头:“当然知道,天下奇宝三分在天,七分在天宝阁,京城谁人不知?”
“名头这么大?”
郑逸晨微微一愣,随即便释然道:“是了,这几日天宝阁借万福楼拍卖,所拍之物无一不是世间罕有的宝物,可惜徐兄本就来自京城,倒是见怪不怪了。”
徐锐笑着摇头道:“逸晨兄见笑了,即便是在京城,天宝阁也不是人人能进的,正好在下来西川还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四家长辈,刚好在这里买上几件,算是借花献佛。”
正说着,正对面天字号甲等包厢的帘子突然拉了起来,那是崔家专用的包厢,崔令纹赫然坐在其中。
徐锐没想到崔令纹吃了亏居然没去叫帮手,反而跑来参加拍卖会,不禁笑道:“这个崔令纹,还真像个狗屁高膏药。”
卢天浩以为徐锐不悦,连忙劝道:“徐兄,崔令纹就是那样的性格,崔家长辈也没少责罚,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请徐兄不要见怪。”
徐锐摇头失笑,反问道:“天浩兄觉得我会同这等废柴较劲么?”
卢天浩呼吸一窒,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闭口不言。
徐锐却突然笑眯眯地看向了他,淡淡道:“方才我闻见崔令纹身上似乎有股特殊的味道,不知天浩兄知不知道是何物的气味?”
此言一出,卢天浩和郑逸晨同时脸色微变,不过很快便掩饰过去。
“不知,也许是某种香粉?”
卢天浩回答。
徐锐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却不戳破,仍旧笑眯眯地问:“我看崔令纹精神似乎过于亢奋,而且激动易怒,这也是他的本性?”
闻言,郑逸晨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卢天浩身子却微微一震,强笑道:“兴许是喝多了酒吧。”
“哦,原来如此……”
徐锐瞟了二人一眼,点点头不再多言。
就在此时,拍卖台上传来安歌高亢的声音:“本次拍卖的最后一件拍品月光宝镜,世间仅此一件,错过可就要抱憾终身了。
好了,月光宝镜底价一万两,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千两,各位可以出价了。”
所谓月光宝镜便是一面篮球大小的镜子,镜子架在一个纯金雕刻的巴洛克风格的支架上,在晚霞的照耀下光彩夺目,熠熠生辉,宛若仙器。
虽然镜子在长兴城已经司空见惯,但在西川还是头一次出现,再加上特殊的装饰和设计风格,更是令人心驰神往。
拍卖场上顿时发出阵阵惊叹,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卢天浩和郑逸晨二人都瞪直了眼睛,好似被那面月光宝镜吸住了目光。
“天下竟有如此美妙绝伦之物,在下今日真是大开眼界,难怪徐兄方才敢说天下奇宝三分在天,七分在天宝阁,单单是这面月光宝镜,恐怕放在任何一处都是镇宅之宝。”
郑逸晨呢喃着感叹了一句,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是啊,若是买下此物赠与佳人,何愁不能打动芳心?”
卢天浩也打趣到。
徐锐笑道:“既然二位喜欢,那便买下来送给二位,至于如何分配在下便不负责了。”
“什么?”
二人都是一愣,卢天浩好像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苦笑连连,郑逸晨则连忙摇头。
“徐兄不可,此物如此贵重,我二人怎能无功受禄……”
话才出口,徐锐却已经举起了手里的牌子开始出价。
“三万两!”
在此之前,已经有多人出价,不过每次加价都不过几百两,多的也仅仅一两千两,徐锐一开口便把价格生生抬高了一万两,顿时引起一阵侧目。
“地字号的贵客出价……呃……出价三万两,还有哪位出价?”
安歌兴奋地抬起头,发现出价的竟是徐锐,心中一阵愕然,不过他见徐锐似乎没有给他递眼色的意思,便又不露声色地挪开了目光。
“三万一千两!”
“有人出价三万一千两,还有哪位出价?”
“四万两!”
徐锐又一次举牌,直接将价格抬到了四万两。
在场之人又是一惊,见是卢家的包厢出价,再看徐锐一副志在必得的出价方式,众人都心中有数,少数几个想要出价的,碍于卢家的势力,也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四万两一次!”
“四万两两次!”
“四万两三……”
“五万两!”
就在安歌手中的小木槌即将敲下的时候,崔令纹终于出价了,他不但出了价,还挑衅似地朝徐锐挑了挑眉,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模样。
“徐兄……”
卢天浩一惊,连忙去看徐锐的脸色。
徐锐却只是淡淡一笑:“知道踢上了铁板,没有急着去找帮手,反而先来试探一下深浅,这崔令纹也没那么笨嘛。”
说着,他又举起了牌子:“十万两!”
“什么?卢家居然出价十万两!”
在场之人一片哗然,偷偷瞟着包厢,议论纷纷。
这件拍品着实不错,可再不错也不过是一面海镜而已,就好像再极品的水晶也不可能和钻石一个价,这件月光宝镜能卖到五万两已经是天价,现在十万两的价格着实令人咂舌。
“徐兄!”
郑逸晨不可思议地望向徐锐,卢天浩则苦笑着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对面的崔令纹脸色铁青,牙齿咬了又松,松了又咬,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对面包厢里的徐锐,胸口不停地起伏。
“十一万两!”
半晌,崔令纹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终于举起牌子低吼一声,然后皱着眉头死死盯着徐锐。
“哇!”
听到崔家出到十一万两,众人更是惊愕不已,这已经是**裸的冤大头了,崔卢两家如此出价,明显是在斗气,难道四大家族之中又有了什么隔阂?
“哎呀呀……”
徐锐耸耸肩,云淡风轻道:“崔家到底家大业大,看来要让二位失望了。”
郑逸晨闻言反倒松了口气道:“还好徐兄没有卖下,若是真的送给在下这等贵重之物,在下反倒要战战兢兢了。”
卢天浩放下茶杯,苦笑道:“徐兄好手段,这可坑惨了崔令纹,估计那小子回家得被关上好几天了。”
“咦?”
郑逸晨一愣:“徐兄坑人?天浩兄何出此言?”
卢天浩望着徐锐道:“若在下没有猜错,天宝阁怕是徐兄的产业吧?”
“什么?”
郑逸晨一惊,愕然地望向徐锐。
徐锐淡淡一笑,也不回答,而是朝对面的崔令纹高喊道:“多谢崔公子抬爱,本号感激不尽。哦,方才忘了说,在下正是天宝阁的老板。”
“你……”
崔令纹正战战兢兢地喝茶,大抵是想压压惊,听徐锐如此一说,手腕一抖,上好的茶碗顿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一旁的伴当苦着脸凑上来道:“少爷,十一万两买一件海镜,回去怕是要被老爷责罚,不如趁还没交钱,悔了这桩买卖?”
“放屁!”
崔令纹红着眼睛,怒不可遏道:“若是真的如此做,我崔令纹今后还用在西川抛头露面么?”
他越想越气,心中怒意再难压抑,对伴当道:“天宝阁的拍卖结束了,告诉万福楼的掌柜,上咱们的拍品!”
那伴当闻言一惊:“少爷,咱们的东西见不得光,按照惯例得再过几个时辰,等信得过的客人到了才能开始啊。”
崔令纹一巴掌扇在伴当脸上,怒道:“我说现在开始,就现在开始,这是西川!我就是要让那京城来的土包子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宝物!”
“是,是,小的这就去办……”
伴当捂着脸,再不敢多言,出门去寻万福楼的掌柜去了。
此时,卢天浩一见对面包厢里的情景,便猜到了崔令纹的打算,顿时脸色大变,“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转身便往外走。
“天浩兄哪里去?”
徐锐幽幽地问了一句。
“哦,下在内急,去方便一下。”
卢天浩讪笑着说。
徐锐瞟了他一眼,也站起身来,笑眯眯道:“在下也有些内急,不如同去?”
卢天浩一愣,再看徐锐的表情,好似终于想通了什么,一颗心顿时冰凉。
第二百四十四章:勾结
“我……”
卢天浩一时语塞,想要像个说辞搪塞过去,可徐锐突然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让他浑身一震。
“徐兄,你……”
卢天浩一愣,回头望去,只见徐锐笑眯眯地说:“哎呀呀,又有一场拍卖会要开始了,我着实好奇得紧,要是卢兄没那么急,不如先看看情况再去?”
卢天浩脸色微变,回头望去,只见原本欲走的买家们都被万福楼的小厮们叫了回来,拍卖台上的人也换了一拨,现在再去阻止崔令纹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再看郑逸晨,他也正望着卢天浩,苦笑着朝他摇了摇头。
“既……既然徐兄兴致正浓,那便待会再去,待会再去……”
卢天浩心中一叹,只好强装镇定,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
他偷偷朝徐锐瞟一眼,只见徐锐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目光专注地打量着拍卖台,似乎对一会儿将要出场的拍品十分好奇。
此时卢天浩多少也醒过味来,自从见到这位少年钦差,自己便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看似都是巧合,但却一直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难道这一切都是算计,目的就是为了想激怒崔令纹,逼他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提前摆上台面?
可即使如此,这里可是西川,徐锐又能拿这件事做什么文章?他的笑容下究竟藏着什么打算?
卢天浩一脸沉浸,默默地琢磨着徐锐的真实想法,以及应有的对策。
“各位员外、掌柜,东家有令,借着天宝阁的贵气,今天的拍卖提前进行,在座的有不少生人,东家的意思是不让天宝阁专美于前,也让京城来的同行看看咱们西川的好东西!”
拍卖台上,一个三十来岁的掌柜满面微笑,朗声介绍,卖家们一听如此新奇便也多出了几分期待,目不转睛地望向拍卖台。
天字号的包厢里,崔令纹远远望着徐锐,冷笑连连,而在地字号的包厢里,卢天浩和郑逸晨面沉似水,唯独徐锐好似兴奋异常。
“话不多说,现在让咱们来看看今天的第一件拍品,极品女奴!”
掌柜见气氛不错,便不再吊众人胃口,随着他大袖一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款款走上台来。
少女身着一身粉色长裙,五官精致,明**人,微微一笑,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妩媚顿时爬上眉梢,勾得人蠢蠢欲动。
“此奴名曰媚儿,虽然还是处子之身,但从六岁起她便经过最有经验的妈妈调教,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伺候人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
说着,那掌柜突然猥琐地笑了笑,对媚儿道:“张嘴,取下来吧!”
在场众人闻言都是一愣,不知道这位掌柜要让媚儿从嘴里取出什么,不禁都好奇地盯着她看。
媚儿脸上顿时一红,听话地张开了樱桃小口,竟是将嘴里的牙齿取了出来。
原来她嘴里的满口白牙竟都是假的,上下两片牙床之上居然连一颗牙齿都没有。
“这……”
在场之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地望向掌柜,等着他的下文。
那掌柜见众人好奇至极,大为得意地说:“诸位东家、掌柜不必惊讶,牙齿这东西有时候便是多余。
试想**一刻,若没了牙齿的阻碍,再配合媚儿的一条雀舌,岂不是真正的欲仙欲死?相信诸位只要试上一次便会食髓知味,从此以后再也离不开媚儿了。”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恍然,看着此女靓丽妩媚的外表,再想想那张无牙小嘴的妙处,无不身子发热,心跳加速,跃跃欲试起来。
包厢内,卢天浩目不转睛地盯着徐锐的一举一动,徐锐脸上仍旧笑意连连,可是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他自然之道,拍卖台上的女奴是从小便被敲掉牙齿,然后训练成专门伺候男人的玩物,说不定背地里还肩负着刺探情报的任务,这手段何其残忍,简直泯灭人性。
可最让徐锐震惊的还不是残忍的手段,而是这个叫媚儿的女奴本身。
在驸马岳尚的府中,徐锐便曾经见过这样的女奴,不过那些女奴都还没有长成,而且已经被杀人灭口。
眼下这个媚儿与那些惨死的孩子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她的脸上画着彩妆,彩妆只有天宝阁才有,说明她极有可能来自京城,就是出自岳尚那一伙人之手!
看来岳尚的死并没有阻断这桩罪恶的生意,而且远在西川四大家族竟是这条产业链上的末端环节,说明京城里的那只黑手定然与四大家族来往密切。
或许这不单单是一桩生意而已,像四大家族这样的地方势力何其之多?
京城里的那只幕后黑手完全可以通过这样一条罪恶的产业链控制各地豪强,最次也能建立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共荣共生关系,这是一股多么可怕的政治势力?
怪不得宏威皇帝不敢一查到底,若是打压过甚,这些力量一起反抗,到时候足以掀起轩然大波,处理不好很可能会伤及根本,就是皇帝也要头疼不已。
徐锐一边暗自心惊,一边也对四大家族产生了全新的认识,像这样已经掌握了罪恶产业链的家族是否还能与之合作?
打通对外贸易,对西梁甚至南朝进行实质上的产品倾销,在获取巨大利润以发展工业的同时,利用对方对本国的经济依赖潜移默化地削弱敌人。
这不仅是他为星河集团制定的发展战略,也是他为结束分裂,统一天下所做的长期努力中的关键一环,重要性不言而喻。
若是加入了那只幕后黑手,一切都会出现诸多的不确定性,因为宏威皇帝虽然暂时隐忍,但由驸马岳尚案爆发出来的内幕过于惊人,宏威皇帝绝不会容许这颗毒瘤长期存在。
或许皇帝现在就已经在暗中准备,或者正在着手对这颗毒瘤下手,自己和脆弱的工业体系决不能和他们有一丝一毫的牵连。
除此之外,由于自己在岳尚案中的表现,和那只幕后黑手之间已经结下了梁子,若秘密接触曹思源的那股势力真是他们,那么自己这一次西川之行,无异于一头撞进了对手的天罗地网,恐怕将充满了风险,想要全身而退都不容易。
理智告诉徐锐,为安全计应该放弃此次西川之行,尽快打道回府,可这样一来不但等于放弃了好不容易发现的橡胶林,而且工业发展的第一步也将受阻,这个代价徐锐付不起。
但若是强行留在西川,又该如何绕开四大家族去推进他的计划呢?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啊……
一时间,徐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徐兄,你怎么了?”
见徐锐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僵硬,卢天浩担忧地问了一句。
徐锐回过神来,脸上立刻重新挂上微笑,起身道:“女奴虽好,可在下家风甚严,无福消受啊,一想到此,便觉可惜至极,进而索然无味,天浩兄,不如咱们这便走吧?”
卢天浩微微一愣,心想徐锐身为朝廷命官,对这样的人**易恐怕十分反感,要走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他显然心中有事却隐忍不发,甚至一句重话也没有说,又是为何?
越是反常便越是蹊跷,卢天浩也不想再多待下去,他承认自己完全看不懂徐锐,只盼尽快回家将今天的所见所闻汇报上去,让长辈们指点迷津。
“正好在下也累了,既然徐兄没了雅致,那咱们便走吧。”
卢天浩站起身来,随徐锐一同和郑逸晨告了声罪,便往外走去。
郑逸晨看着二人的背影,再想起他们之前的脸色变化,眉头越皱越深,终于也站起身来,朝对面的天字号包厢比了一个手势,然后跟着两人出了门。
“土包子走了,哼!”
天字号包厢里,崔令纹见徐锐几人退场,心中总算舒服了一些,招手叫来伴当道:“去把本少爷的宝贝拿过来。”
那伴当一愣:“少爷,这里人多眼杂,不好吧?”
崔令纹眉头一皱,怒道:“让你拿你便拿,再如此多话,便给本少爷滚!”
那伴当打了个激灵,不敢多说,转身从包袱里掏出了一杆别致的烟枪。
第二百四十五章:重利
徐锐和卢天浩走出万福楼的时候,天启卫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只不过一应护卫全都换上了便装,没有惊动城中的百姓和官员。
徐锐说是打算回营,邀请卢天浩再去营中饮酒,卢天浩推辞不掉,只好和徐锐同乘一车。
车上,卢天浩几次想找个话题,和徐锐再多聊几句,但徐锐却一直没有接话,呆呆看着窗外,好像出神。
卢天浩见徐锐如此,心中更是不安,特别是拿不准徐锐看到它们的人**易会有什么反应,心中不禁越发担心,渐渐的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二人就这般沉默起来,车厢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十分凝重,只听得车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渐渐地马车驶出城外,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晚风从车窗外吹进来,撩动着二人的长发。
“天浩……”
徐锐突然喊了卢天浩一声,打破了原本的死寂。
终于要来了么?
卢天浩心中一惊,脸上却尽量挤出一抹笑容,抬起头来,似是不知所以地望向徐锐,却发现徐锐也正看着他,那眼神中似乎充满了玩味。
“好像崔家没把你们卢家放在眼里啊。”
徐锐淡淡地说了一句。
卢天浩心中一紧,心道徐锐难道是想挑拨离间?面上却好似浑不在意地说:“崔家乃是四家之首,自然会傲慢一些,但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像万福楼的这点小摩擦其实算不得什么。”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徐锐不用拿四家的矛盾来做文章,得体又不失恭敬,当得一个老成的评价。
“是么?”
徐锐哑然失笑,突然放下了车窗上的珠帘,换了个话题:“你觉得天宝阁的宝物如何?”
卢天浩一愣,不知徐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心中提了几分小心,略一沉吟,觉得没有什么能让徐锐钻的空子,便道:“天宝阁名副其实,果真样样是宝,徐兄坐拥这等宝号,便等于坐在金山之上,着实叫人羡慕。”
徐锐哈哈一笑:“不用羡慕,我可以分你卢家三成利,不知你们卢家敢不敢收?”
“什么?”
卢天浩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愕然地望向徐锐。
徐锐却好似全然没有看见他的震惊,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本官这次来西川不过是找了个借口,让圣上放我出来透透气,所谓的皇命其实无关紧要,真正的目的是想把天宝阁里的宝贝卖到西川,甚至是西梁去。”
“啊?”
卢天浩张大了嘴。
徐锐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几张稿纸递给卢天浩,继续说道:“你看,本官计算过,以天宝阁的产能,如果拥有一条完整的销售渠道,每年在西川至少能获利三到四百万两。
而且所售之物都是别家没有的东西,不会与你卢家,或者其他商号冲突,完完全全是一门全新的生意。”
“每年三到四百万两?”
卢天浩对徐锐所说的数字大为震惊,连忙打开徐锐递给他的稿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列满了数字,都是天宝阁的宝贝价值及数量,若是能全部卖出去,的确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应该说一开始每年只有三四百万两,但产量和销量会逐年上升,上限可就不好说了,若是做得好,就算每年获利上千万两,本官也不惊奇。”
“嘶……”
卢天浩倒吸一口凉气。
朝廷每年赋税不过七八千万两而已,他们四大家族虽说垄断了西川一省,但加起来一年也就有个两三百万两的进项,徐锐画的这张大饼实在太大了。
他自然不知道,另一个世界曾经出现过的殖民公司“荷兰东印度公司”。
“荷兰东印度公司”是另一个世界人类历史上最赚钱和最庞大的企业,他们利用产品倾销等手段在殖民地疯狂攫取利润,全盛时期市值7800万个荷兰盾,折合成二十一世纪的美元,高达7.9万亿。
这相当于德国和日本的gdp总和相加,或者全球排名前二十的企业市值总和,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企业能够与之相媲美,而徐锐的星河集团,正在走向这条道路。
区区一千万两白银虽然听上去令人难以置信,但这台工业殖民机器一旦真的运作起来,这点利润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如果徐大人说得是真的,那么您让给卢家三成利便等于每年整整三百万两白银,如此重利恐怕不可能白给吧?您究竟想要卢家拿出怎样的筹码?”
卢天浩沉声问到。
说起正事,两人的称谓也就变得正式起来,再没有先前那番试探时的客气。
“当然不会白给,本官需要在西川扎下根来,并且主导天宝阁的所有贸易,卢家只能作为参与者,不能成为领导者。”
徐锐淡淡地说。
卢天浩道:“既然大人开诚布公,那天浩也不好再隐瞒,西川的所有生意向来是由四大家族一手把持,徐大人想要另起炉灶,恐怕不容易吧。”
徐锐好似早知他会如此说,淡淡道:“所以我找的是卢家,而不是四大家族。”
卢天浩浩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徐锐笑道:“就是这个意思,卢家要摆平其他三家势力,帮天宝阁在西川站住脚,甚至打开通往西梁的商路,然后每年分三成利。
至于四大家族的其他几家,本官还看不上眼。
再说,多一家加入到这生意当中,便多一家分利,本官能拿出来的利润只有三成,是你卢家一家分,还是拉着其余三家一起分,你们大可以自己琢磨琢磨。”
卢天浩呼吸一窒,沉声道:“徐大人可知四大家族究竟有多大的力量,以卢家一家想要撼动其他三家又有多难?”
徐锐摆摆手道:“来之前本官自然是做过一些功课的,若是卢家真的为难,一定要拉上其他三家,只要能帮本官办成此事也无不可。
不过,我有一句话提醒你们,就从今日之事便能看出,四大家族绝非铁板一块,想必相互之间的倾轧绝不会少。
之前四家相互依存,又相互斗争,达成了力量平衡,可一旦本官参与进来,未必不是卢家打破平衡,独霸西川的一次机会!”
闻言,卢天浩瞳孔一缩,豁然望向徐锐,徐锐嘴角带笑,迎着他的目光一步不退,眼神中尽是坚定之色。
他没有说笑……
卢天浩心中大震,拼命压下纷乱的思绪,沉声道:“说句犯忌的话,大人虽是钦差,可不过区区从五品而已,即便您有相助卢家的心,又真能搅得动西川么?”
徐锐哑然失笑:“钱是好东西,只要有了钱便有大把的人为你拼命,即便我没有搅动西川的能力,裕王、肃王、辽王,甚至太子会没有么?”
卢天浩脸色一变,沉吟道:“此事太大,我做不了主,得先回家同长辈们商量。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既然有这等好事,徐大人为什么偏偏看上了卢家。”
徐锐点了点头:“当然是要你回家商量的,至于为何看上卢家,与其说是看上了你们卢家,还不如说是看上了你卢天浩。”
卢天浩又是一愣,却听徐锐继续说道:“若本官所料不错,你便是受四家所托来接触我的人吧?
四大家族既然选你来与我接触,本身便代表认可你的才智,这一路我也在观察,同其他三家的人相比,你知进退,能隐忍,是个合格的合作伙伴。
要知道我想做的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长期合作,所以必须找一个信得过的人,你通过了我的考验,相信若你能接手卢家,一定会是个合格的家主,咱们的生意能做上几代人也说不定。”
他难道是在暗示支持我争夺卢家家主之位么?
卢天浩仿佛被一柄重锤当胸砸中,浑身一震。
如果说先前的重利是许给卢家的,那么徐锐这句话无疑是给他本人许了一个天大的承诺。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到徐锐的高明。
这个人说出的每一句话好像都没有多少乾坤,但偏偏让你无法拒绝,这便是堂堂正正的阳谋,根本不会让你有选择第二条路的机会。
月上当空,徐锐站在马车旁,望着一脸潮红的卢天浩骑着马飞奔而去,可以想见今晚卢家和他本人恐怕都会彻夜难眠。
无论西川多么凶险,徐锐都决定赌上一赌,卢天浩和卢家便是他的第一副手牌,能不能成功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徐锐眯着眼睛想了半晌,这才慢慢转身,打算上车回营。
就在这时,有一骑突然从树林里窜了出,直奔马车而来,周围的侍卫们一惊,连忙端起连射弩向他瞄去。
徐锐见夜色中的人影依稀有些眼熟,微微摆了摆手,让侍卫们放下弩箭,放那人过来。
那人果然在距离马车五六米外拉住缰绳,接着从马上跳了下来,一路走到徐锐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草民郑逸晨,见过钦差大人。”
徐锐冷笑道:“郑逸晨,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而且一路尾随而来。”
郑逸晨深鞠一躬道:“能让卢家如此郑重,又是从京城而来的人只有大人一位,这并不难猜,至于尾随一事还请大人恕罪,草民有一事,不得不向大人禀明,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哦?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借一步便免了?”
徐锐冷冷望着他,淡淡地说,丝毫没有对待卢天浩时的那般客气。
郑逸晨左右看了看,犹豫片刻,硬着头皮说道:“大人无论承诺卢家什么,郑家愿意以同等代价,办同样的事。”
徐锐眉头一皱:“你做得了主?”
郑逸晨点头道:“草民做得了主,郑家也有不得不如此行事的理由。”
徐锐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随我来吧。”
说完,转身向马车走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担忧
明月高悬,天启卫宫合府大营。
帅帐里,徐锐正和林绍东一起研究着地图,准备确定秘密实验火炮的地点,曹思源忽然掀起帐帘,带着张佐烽和安歌走了进来。
林绍东一见二人,便将地图一卷道:“我先出去。”
徐锐摆摆手:“没关系,一起听听也好,都坐吧。”
说罢,他走到帅案后坐下,其他几人都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林绍东见此也没有坚持,走到徐锐身后站定。
“情况如何?”
徐锐朝安歌点点头,问到。
安歌刚刚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听徐锐发问,便放下杯子道:“少爷,有了您大肆送礼的铺垫,这几日天宝阁的生意开展得十分顺利,不少拍品都拍出了天价。
咱们带来的各种货物已经卖出了一大半,营业收入一百三十二万两,净利润超过六成,规划中的钢铁厂、化工厂和电力研究所的资金已经凑齐了八成。
剩下还有一些量比较大的日用品,已经有几个本地的大商号找上们来要和咱们合作。
等把这些货物也卖完,大约会有将近两百万两的进项,您正在筹划的几个工厂和研究所的资金也就差不多了,只等研究院的技术成熟就可以上马。”
没想到生意竟然会如此顺利,听他这样一说,众人都面露喜色。
徐锐虽然能赚钱,可是更能花钱,尤其是研究院里的项目。
每一个嗷嗷待哺的项目都是吞金巨兽,在确保股东分红之外,徐锐几乎已经将所有的收入都投入了进去,可还是捉襟见肘。
现在每个月的例会已经成了各个项目组争夺项目资金的扯皮会,各个领域的宗师级人物甚至会为了几两银子撸起袖子大打出手。
面对这种局面,为了引导良性竞争,徐锐干脆引入创效评价机制,将在研的项目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对前沿科学的预研,由徐锐直接从预算中拨付专款支持。
另一类是应用阶段的研究,由成果创效的多寡来决定研究团队的项目资金分配,创效越多的团队,分配到的研究资金也就越多,用这种方式刺激技术的商业孵化和经济转化速度。
这个政策的效果立竿见影,研究团队的方向不再只是技术本身,而是以技术应用获取利润为最终目的,真正做到了立足市场。
在这种模式的刺激之下,长坡先生、吴桐甚至袁子雄这些已经成为大拿的专家也不得不走出闷头研究的试验室,开始关注起市场来。
短短几个月时间,抗生素更新了三代,治疗感冒、疟疾、瘟疫,以及战场救护的特效药品层出不穷,钢铁、化肥、纺纱技术的应用也突飞猛进。
在此基础上,为了配合工业的整体发展,也为了赚取更多的利润,徐锐还野心勃勃地准备进军一个无比神奇,无比赚钱的领域,那就是电!
电力的发现和应用将人类真正推上了现代科学的殿堂,意义已经无法用划时代来形容,简直就是重塑了整个人类的发展轨迹。
而在这个世界,在工业持续发展的环境下,谁若掌控了电力,便等于掌控了未来。
为此,徐锐已经计划设置一个新的专项研究所,由他本人主持,第一步先以小型发电机的研制,以及最原始的电力输送和储存为研究方向,计划用几年时间将项目推进到应用阶段。
在徐锐的描绘之下,不单是研究院里的科学家们,就是安歌、曹思源、张佐烽和林少东几人也都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能发光的玻璃和会说话的竹筒。
是以方才安歌才一说资金基本到位,就让几人大为兴奋。
当然,这都是后话,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在科学的浩瀚海洋中,要想真的到达彼岸,徐锐现在便要解决西川的难题。
“还算不错,四大家族有没有什么动静?”
徐锐压下心中的欢喜,沉声问到。
安歌摇头道:“没有,他们都很配合,至少没有出面设置障碍,不过这是在西川,您知道的,来同我们接触的商人多半都是四大家族的人,也算是在和四大家族直接接触吧。”
“先前听说外来势力很难在西川立足,但咱们这次带着京城的好几个商会来势汹汹,他们却好像毫无反应,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文章?”
曹思源若有所思地问。
安歌笑道:“恐怕他们早就知道天宝阁和少爷的关系,这才暂时按兵不同,是想等和少爷的接触有了结果再说吧。”
徐锐摇了摇头:“先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西川的水比咱们想得还要深。”
张佐烽点头道:“我赞成大人的看法,山里出现官军这事很不简单,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需要官军乔装守卫,而且还涉及与西梁的走私生意,这里面恐怕还大有文章。”
提起这事,徐锐叹道:“山里的东西我大概有点眉目了。”
“哦,大人知道那些官兵守卫的是什么了?”
张佐烽一愣,其他人也都好奇地望向了徐锐。
徐锐道:“我也是猜测,不过应该**不离十。
今日在万福楼上遇到了崔令纹,此人狂妄自大,行事不计后果,原本我以为他是被四大家族宠坏了,直到闻见了他身上的味道。”
“那是什么味道?”
曹思源好奇地问。
万福楼上的事他可是亲身经历,同样闻到崔令纹身上的那股特殊气味,却不知是什么味道,现在听徐锐提起,一下子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福寿膏,也就是鸦片!”
徐锐沉声到。
“什么?!”
众人都是一愣,在这个世界鸦片虽然没有大规模泛滥,却也是声名狼藉,尤其在东南几个经济比较发达的省份,受其所害,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数,倒是天子脚下的长兴城还是一片净土,所以连道上出身的曹思源都只闻其名,不见其物。
“怪不得我总感觉那崔令纹有些神志不清,原来是吸了福寿膏……”
曹思源默默念了一句,心中的疑惑顿时释然。
“原来他们向西梁走私的竟是福寿膏,怪不得发现上官不达后立刻便要赶尽杀绝……”
张佐烽喃喃自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惊道:“若山中种的真是福寿膏,他们用官兵看守,岂不是说……”
“对!”
林绍东接口道:“他们敢明目张胆地用官兵看守福寿膏,也许还用官兵走私福寿膏,这就代表整个西川的官兵都和四大家族穿了一条裤子,早就不是朝廷的兵了!”
“嘶……”
众人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四大家族对西川的控制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徐锐若是想拿四大家族做文章,便相当于与整个西川军政对抗,要是对方狗急跳墙,这支天启卫身在群狼环伺之中便会十分危险。
见众人神情凝重,徐锐摆摆手道:“这种局面我早就想到了,眼下咱们和四大家族还远不至于到翻脸的地步,不过我头疼的不是这件事。”
“难道还有比这件事更坏的消息?”
张佐烽敏锐地发现了徐锐话里的一丝阴霾。
徐锐叹了口气道:“是有几件事,第一,几个月前我曾听裕王提起,刑部在东南各省发现了大量福寿膏,售卖的就是西梁商人,眼下看来西川很有可能就是源头。
第二,他们既然有能力将福寿膏卖到东南各省,便说明背后一定存在一个庞大的网络,这其中必然牵连着更多的势力。
第三,今日的第二场拍卖会上出现的女奴多半来自京城,也就是说,四大家族还与岳尚案背后的那只幕后黑手有关,眼下还不知道这只黑手有没有参与到福寿膏的网络当中。
第四,既然大量出现福寿膏,而且屡禁不止,一定存在官商勾结的情况。
东南各省,也就是所谓的江南之地,一直都是辽王的势力范围,那里的官员十有**都出自他的门下,不知道辽王和这个贩卖福寿膏的网络有没有牵连,或者他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这四点无一不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噩耗,眼下他们发现的问题还只是冰山一角,但已经可以依稀看出冰山的体积无比庞大,完全不是一个小小的西川可以比拟。
众人都沉默下来,直接与这样的庞大势力对抗,显然大家心里都没底。
“要不先将此事上报朝廷?”
半晌,安歌第一个试探着说。
张佐烽摇头道:“不可,他们在朝中肯定有人,一旦上报朝廷他们立刻就会知晓,眼下咱们和四大家族顶多只算相互试探,可要是让他们知晓咱们掌握了这个秘密,恐怕立刻就会对咱们动手。”
众人点了点头,都觉得他说得有理,不禁又沉默下来。
“既然西川的骨头如此难啃,不如咱们换个地方?”
林绍东说到。
曹思源立刻反对道:“不成,放弃西川便等于放弃了橡胶林,而且既然对方的势力如此庞大,谁能保证下一个地方没有他们触角?难道咱们只要一发现困难就要撤退?”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有什么办法?”
安歌终于忍不住,揉着太阳穴堵了曹思源一句。
曹思源仿佛下了决心,咬牙道:“办法当然有,既然大人的目的是赚钱的同削弱敌国,那咱们完全可以和四大家族合作,控制福寿膏的生意,然后把那东西卖到西梁去。”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要说曹思源毕竟是混江湖出身,心狠手辣绝对在众人之上,他这条毒计不但解决了徐锐与四大家族的对立关系,而且同样能达到徐锐的目的。
细想之下大家都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不禁向徐锐望去。
然而徐锐却是想也不想便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们不知道那东西的危害,一旦泛滥便会毁掉一个民族,甚至是整个人类,不论是不是敌国都会遭受其害。”
鸦片战争对中华民族造成的苦难还历历在目,仿佛刻进炎黄子孙血液之中的伤痕,虽然曹思源说的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但徐锐绝不会选择这样的手段。
退一万步说,福寿膏这种东西就好像潘多拉里的魔鬼,一旦打开,或许短时间内能取得一定效果,但长此以往自己也会深受其害,徐锐还没有短视到这个地步。
张佐烽眉头一皱:“大人的意思是?”
徐锐沉声道:“原本只是为了自家利益,但福寿膏的危害实在太大,既然发现了此事便不能不管,四大家族和他背后的势力若真是毒瘤,那就必须挖掉。
这不是我同情心泛滥,或者多管闲事,这世上的事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工业的发展需要良好的社会基础,决不能让这颗毒瘤破坏了大好的环境。”
张佐烽叹惜道:“可是大人,眼下咱们似乎没有资本解决这颗毒瘤啊……”
徐锐冷笑一声:“既然是堡垒,就一定会被攻破,既然从外部不行,那咱们就从内部试试,此事不能着急,第一步先要确定藏在山里的究竟是不是福寿膏。”
说着,徐锐抽出一根令箭道:“曹思源听令!”
曹思源脸色一肃,连忙起身道:“末将在!”
徐锐道:“山里的情况你最熟悉,命你率领侦察连再次潜入山中,确定那里种的究竟是不是福寿膏。”
“遵命!”
“张佐烽!”
“末将在!”
“命你做好防范预案,一旦西川情况有变,要确保天启卫能快速反应,全身而退。”
“遵命!”
“徐安歌!”
“少爷。”
“这几日你按计划把咱们的东西都卖掉,然后继续与本地商人接触,若有时机,可以旁敲侧击地打探福寿膏的消息,但不许勉强,决不能暴露咱们已经知道这个秘密的实情。”
“是。”
“天启卫外松内紧,一切照旧,所谓不破不立,我已下定决心,这次要在西川闹个翻江倒海,一举打掉四大家族,为星河集团和工业贸易建立第一块根据地!”
“是!”
徐锐一口气说完自己的决定,众人齐齐起身抱拳。
“大人,既然您已下定决心与这等庞大势力决裂,不知可有定计?”
林绍东问到。
徐锐冷笑一声:“我已埋下了一颗种子,但原本也不过只有两成胜算,幸好有人自作聪明,给我送来了一把好刀,若是用的得力,起码能有八成胜算!”
此话一出,众人眉头上的阴霾顿时散去了大半。
徐锐扫视众人一眼,心中暗道:“野心勃勃的郑逸晨倒是一个聪明人,连我都想利用,就不知道你会不会变成砍倒这颗参天大树的刀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各有心思
深夜,崔家后宅。
“先生这边请……”
老管事笑眯眯地伸手引路,好似万福楼前的小厮,腰弯得很低,样子很谄媚。
“嗯,有劳……”
两个浑身裹在黑袍之中的人趾高气昂,随着他出了后院,朝最豪华的东厢房走去。
在那里崔家早已备好的几个可人的丫头,都是从京城里买来的女奴,质量比万福楼上拍卖的媚儿还要好上三分。
明日这两位大爷怕是要直不起腰了……
老管事心中默默地想着,脸上的谄媚笑容更加浓郁了几分,脚下的步子自然又轻快了少许。
“父亲,人走了?”
崔家第二代嫡子崔承海推开后院正堂的大门走了进去,崔家当代家主崔焕臣高坐上首,剩下的两个位子空空如也,但桌案上还有喝剩一半的茶。
崔焕臣抬起眼皮看了儿子一眼,木然地点了点头,干枯的右手将茶碗放在桌案上,“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茶渣,道:“已经教训过崔令纹那败家子了?”
崔承海点了点头:“纹儿年纪尚幼,做事不知道轻重……”
“哼!”
崔承海刚想为孙子解释几句,老爹一声冷哼立刻打断了他。
“崔令纹原本是我崔家的希望,可惜偏偏染上了福寿膏,告诉他,三个月内要是再戒不掉,崔家家主之位便永远与他无缘!”
崔焕臣冷冷地说了一句,崔承海连忙点头,心中却是一阵无奈。
“父亲,纹儿今日神志不清,让钦差大人看到了那场拍卖会,会不会引起什么麻烦?”
“麻烦?”
崔焕臣冷哼道:“一个小小的从五品,还敢和我崔家过不去么?”
崔承海道“父亲,徐锐虽然只是个从五品,但毕竟是钦差,要是等他回到京城……”
崔焕臣摆摆手道:“不必担心,京里的那位放话了,让咱们把他永远留在西川!”
崔承海眉头一皱:“前几日四大家族开会之时,不是还说要和徐锐接触么,怎么突然又变了?而且父亲,听说徐锐很得皇帝宠幸,要是咱们动手,只怕会惹上麻烦啊。”
崔焕臣冷笑道:“那是其他三家觊觎他鬼谷一门的名号,妄图从中攫取利益,殊不知鬼谷一门要是如此好接触,门徒便不会这般稀有,那三个白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最后定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夫不过是为了避免那几个家伙反弹,这才顺势使了个权宜之计,暂时稳住另外三家,哪会真的和那小辈接触什么。
至于杀了徐锐会不会惹上麻烦,这事你大可以放心,此事不用咱们出手,自然会有人把这个烫手山芋解决掉,到时候皇帝就算想追究,哼哼,怕也没这个本事!”
崔承海一愣:“谁这么有本事,竟然能让皇帝吃下这个哑巴亏?”
崔焕臣没有说话,目光却是一转,落在了那两杯喝过一半的茶碗上。
崔承海瞳孔一缩,惊道:“是他们?难道说……”
崔焕臣点了点头:“你猜得不错,我大汉复国的日子不远了,小小一个钦差,哼,老夫又岂会放在眼里?”
崔承海浑身一震,沉声道:“父亲,此事可与其他三家通过气?”
崔焕臣摇头道:“没有,也不必通气,等大事已成,若他们识相,老夫自然会看在祖宗的面上给他们留条活路,否则……”
他伸出拇指,在脖子上轻轻一划,崔承海顿时打了个冷颤。
郑家祠堂,年逾八旬的郑家家主郑慕白端坐在太师椅上,盯着跪在地上的郑逸晨。
“见过钦差了?”
郑逸晨点头道:“见过了,一切都和爷爷说得一样,卢家果然是派卢天浩与他接触,拍卖会结束之后卢天浩与钦差密谈了一个时辰,等卢天浩走后,孙儿才去见过钦差。
孙儿把您教给孙儿的话都对他说了,说是崔家逼人太甚,郑家愿意与他联手,将崔家彻底铲除。”
“嗯……”
郑慕白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听完有什么反应,没有起疑吧?”
郑逸晨摇头道:“应该没有,他听完后犹豫了好一阵才告诉孙儿,他此次来西川只为求财,不为害命。”
郑慕白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这个少年钦差,看着有股子聪明劲,可惜到底还是年轻,总是对那些不可能的事抱有幻想,若是谁都能来西川插上一脚,那西川早就不在四大家族脚下了,又如何等得到他?”
郑逸晨点头道:“爷爷说得是,小小徐锐如何会是您老的对手,还不是要被咱们玩弄于鼓掌之中,不过他能激得崔令纹犯浑,也算有两把刷子,还得小心应付。”
“这是自然。”
郑慕白点了点头:“他要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咱们也不可能借他的手去对付崔家,眼下崔家活动频繁,恐怕距离那件事已经不远,咱们正好借这位小钦差的手把水搅浑。
若是能让他们狗咬狗,斗得两败俱伤,等那件事开始之后,咱们便有机会一举将崔家和钦差全都处理掉。”
说着,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冒出一抹狠厉,喃喃道:“崔家已经存在得太久了,四大家族也是时候换个掌舵人了,西川终归要变成我郑家的西川啊。”
郑逸晨面露喜色,叩头道:“爷爷运筹帷幄,这一次定能马到功成!”
郑慕白闻言顿时哈哈大笑,却没注意他这个孙儿的嘴角也正微微翘起,脸上的笑容十分诡异。
仅仅相隔几条街巷,卢家家主卢林峰的书房里也还亮着灯火,除了这位家主本人之外,西川布政使卢林山,以及刚刚赶回新长安没多久的卢天浩也赫然在列。
“你们觉得徐锐画的这个大饼究竟是真是假?”
在书房里徘徊了好几圈之后,胖胖的卢林峰终于坐回桌案之后,沉声朝两人问到。
卢林山下意识朝卢天浩瞟去。
卢天浩沉吟片刻,说道:“爹爹,孩儿觉得他的蓝图至少有**成可信。”
“哦,这么高?”
卢林峰眉头一皱,也望向了卢天浩,想了想又问“你觉得徐锐此人如何?”
卢天浩道:“开始的时候孩儿觉得他是个自来熟,愣头愣脑,莫名其妙,可崔令纹那件事他却又处理得很好。
给孩儿的感觉好像是从崔令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便计划好了一切,先是击碎崔令纹的骄傲,然后步步紧逼让他落入圈套,自曝隐秘。
可孩儿转念一想,若是此人真有这般心智,怕是也太恐怖了一些。
再后来他在马车上和孩儿推心置腹,不仅口气极大,而且所说之事无不令孩儿悚然大惊,尤其是他所谓年入千万两白银的蓝图,更是令孩儿差点惊掉下巴。”
说着,卢天浩深深地叹了口气:“经过一天接触,孩儿还是看不清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但不知为何,却愿意相信他画下的那张大饼。”
卢林峰深深地看了卢天浩一眼,低声道:“你已经做得不错,不过家族兴衰可不能仅凭感觉行事。”
说完,他又望向卢林山道:“你觉得如何?”
卢林山摇了摇头:“崔家野心勃勃,近年来更是日渐跋扈,再与他们走下去恐怕卢家最后定然逃不过被崔家吃掉的命运,徐锐说得不错,眼下未必不是卢家取崔家而代之的机会。
不过,这个徐锐也未必安了好心,他打的算盘多半还是挑拨离间,坐山观虎斗的旧戏码,若是贸然动手,大概十有**也要落个万劫不复。”
闻言,卢天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卢林峰看了儿子一眼,摇头道:“说是西川四大家族,其实崔家控制了西川边军,论势力其他三家加起来都如不他们,想要取而代之谈何容易,让我再想想吧。”
“那徐锐那边该如何答复?他只给了咱们三天时间。”
卢天浩问到。
“三天?”
卢林峰冷哼道:“这个小钦差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天浩你先与他虚与委蛇,不要表态,他说什么你都说要回来商量,拖他几天,看看其他几家的动作再说。”
卢天浩眉头一皱,本能地觉得徐锐恐怕没那么好糊弄,但老爹都已经发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道:“孩儿知道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军中
距离西川千里之外的江东省边军大营,兵部尚书、钦命南方边军总兵肖进武疲惫地站在沙盘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模拟态势,一众副将小声地议论着国境线另一侧的战局。
“报!”
突然,帅帐门帘被人掀开,一个头插红羽的斥候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在场一众将领顿时浑身一震,直勾勾地向他望去。
“发现南朝主力了?”
肖进武好似比诸将还要着急,直接从帅案后快步走到斥候面前问到。
斥候摇头道:“启禀大帅,尚未发现武陵王主力的最新动向,据深入北齐境内的探子来报,半个月前南朝主力突然东返,似是想要借道突破北齐防线,直至北齐国都。”
闻言,在场将官顿时大为失望,肖进武也摇了摇头。
斥候禀报的南朝主力动向已经是半个月前的情报,自从这次之后,南朝几十万大军就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不见了踪影,任斥候如何探查,就是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他们还能飞上天不成?”
副将高德勇一掌拍在桌案上,刚刚沏好的两杯茶顿时被震到地上,茶碗摔得粉碎。
南朝主力消失,很可能是机动迂回,对大魏发起进攻,随着目标丢失的时间越来越长,诸将心里便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焦躁。
肖进武吐出一口浊气,将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压下,拍了拍高德勇的肩膀,朗声道:“看沙盘,把南朝主力消失的位置重新复原一遍,快!”
几个小兵立刻将沙盘上的红色小旗拔下,重新插到原先的位置,这个位置上已经被插得千疮百孔,显然像眼下这样的推演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了。
沙盘推演是肖进武从徐锐那里抠来的干货,能够直观分析战场态势和敌军动向,肖进武自然希望能用这手段打破眼下的僵局。
红色小旗刚刚插好,一众将领便围了上去,又一次仔细地端详起沙盘,对手是武陵王,无论已经推演过多少次,也绝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袁诗远,这次你来说!”
肖进武高呼一声。
三十四岁的随军书记袁诗远从众将之中走出,拿起一根长杆指着小红旗道:“宏威十七年四月二日,武陵王主力出现在八合山口,向西运动,此后不见踪影。
南朝大军步骑混编,机动性不算太强,想要直接绕过流青山突袭我军身后至少还需要半个月。
而且以他们当时所处的位置,只能沿着河谷继续向东,如此一来想要绕过流青山突袭我国便还要再加半月。”
“若是骑兵脱离步兵,单独奇袭呢?”
副将高德勇问到。
袁诗远道:“就算不惜马力,最快也还有七日才能从最近的隘口发起突袭。”
“各地是否都已做好了准备?”
肖进武问。
袁诗远点头道:“东南六省各路守军都已做好战备,烽火台随时待命,一旦有战事,不出两个时辰大营便能收到消息。”
“按照南朝主力当时所在的位置,他们有可能去往哪个方向?”
肖进武问。
袁诗远答道:“南朝主力当时身处八合山谷,若往西走便会被我军斥候探明,若往北走则会与北齐守军接战,是故只能往东和南两个方向运动。”
高德勇摇了摇头:“所有分析还是和之前一样,若往南便是撤回南朝境内,等于弃住手占领城池的六万占领军于不顾,但北齐军连日来对失地发起猛烈反击,南朝占领军打得十分稳当,完全不似被主力抛弃的模样。
而若往东走,便会直接奔向东海沿岸的崇山峻岭之中,那里完全是条死路,南朝几十万大军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跑到那个地方。”
“他们会不会还躲在八合山谷中吧?”
江南总兵邓禾试探地问了一句,此人已经年过四旬,身材高大,浑身肌肉虬结,刚刚接替了王懿的位置,眼下也是肖进武手下的一员大将。
袁诗远摇了摇头:“数日前探子曾冒险深入八合山谷中探查,没有发现大军的踪迹,即便他们真的还藏在深山之中,也距离很远了,何况大军每日都需补给,他们不可能待这么久。”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武陵王真的为这支大军插上了翅膀不成?”
高德勇咬着牙怒喝一声,一众将领神色各异,但大多都面露忧虑,显然南朝大军的突然消失给每一个人都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报!”
就在此时,又一个斥候冲进了帅帐,猛地跪在肖进武面前,急道:“启禀大帅,发……发现南朝大军的踪迹了!”
“什么?!”
帅帐内的一众将领齐齐变色,盯着那个斥候的双目好似要喷出火来。
肖进武精神一震,大喝道:“他们在哪?速速报来!”
斥候道:“六日前北齐一位猎人在东海之滨狩猎,发现了南朝大军的踪迹,眼下北齐正在确认情报是否准确。”
“什么?!”
此言一出,众将立刻回头去看沙盘,只见东海之滨乃是一片山地,地势极为险峻,而且根本没有通向北齐腹地的路,距离大魏更是十万八千里。
“他们竟然真的往东走了?!”
高德勇瞪着沙盘目瞪口呆,其他将领也是一副惊愕的表情。
肖进武也正神色凝重地望着沙盘的那个位置,脸色阴晴不定,脑中百转千回。
武陵王竟然将大军带入了死地,他究竟想干嘛,难道说他已经放弃了这场大战?不,不对,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这很有可能是障眼法。
可若他真的是故意放出假消息,将我们的目光引向东海,会有怎样的算计?这破绽也太明显了一些,武陵王总不会把大魏和北齐的将领都当傻子吧?
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肖进武心中的担忧不但没有半分削减,反而越来越浓。
“探,再探,不要等北齐人了,把咱们在北齐的所有探子全部撒出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弄清楚南朝大军究竟在不在东海!”
肖进武一掌拍在帅案上,大声下令。
傍晚,霞光普照。
南方低矮的丘陵绵延不绝,在其中的一座小山头上,一身黑色重甲的新任黑旗军指挥使钟庆渊和白盔白甲的新任犀角军指挥使卢东卿并肩而立。
二人身后的山谷中便是十几万南朝最精锐的武陵亲军。
山风温柔地拂过二人肩上的长发,英俊挺拔的卢东卿回过头来,笑眯眯地望向一脸肃穆的钟庆渊道:“第一次独领一军感觉如何?”
钟庆渊默默眺望远方,仿佛山岳一般伟岸。
半晌他才收回目光,冷冷道:“这一次定要一战而下,横扫漠南,饮马草原!”
“好志气!”
卢东卿大笑三声,忽然幽幽叹了口气道:“可惜啊,如此丰功伟业,王爷却不能亲眼见证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抵近侦察
“王爷啊……”
钟庆渊眼里突然浮现一抹迷茫之色。
卢东卿失笑道:“王爷竟然领着大军一头扎进了死地,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老人家了。”
钟庆渊叹道:“王爷的境界岂是我等俗人能猜透的,世人都说我是最了解王爷的人,可跟着他的时间越久,我便感觉离真实的他越远。”
“王爷发动此次大战,就连你我等这些将军都不清楚他老人家的真正目的,便是攻伐北朝也是你在王爷面前力争而来,你说王爷究竟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卢东卿疑惑地问。
钟庆渊摇了摇头:“谁知道呢,我总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其实王爷早就有一统天下的机会,可是他似乎对此并不热衷。
就好像泾阳一战后北朝精锐几乎尽灭,可王爷却并未趁机向北朝发起总攻,就连高压态势都不曾保持,着实令人玩味啊。”
卢东卿一愣:“你觉得这是为何?”
“不屑!”
钟庆渊叹道:“王爷似乎对一统天下十分不屑,不,不光是一统天下,他似乎对所有事都不屑一顾。”
“不屑一顾?”
卢东卿眉头一皱,脸上浮现一抹若有所思之色。
钟庆渊摇了摇头:“或许这就是无敌的寂寞吧,对王爷来说,这些事恐怕都是信手拈来,所以才无法让他提起兴趣来。”
“是这样么?”
卢东卿目中闪过一丝疑惑。
“报!”
就在这时,一个亲兵举着一封密函跪倒在二人身后。
“呈上来。”
钟庆渊头也不回,淡淡地说。
斥候连忙将那封密函交到钟庆渊手上,钟庆渊仔细检查火漆封印,见没有损坏,便一把撕开信封,打开看了起来。
“看火漆的封法,这好像不是暗棋的密信吧?”
卢东卿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随口问了一句。
钟庆渊点了点头:“当然不是,京城事变之后,暗棋在北朝已经损失殆尽,哪还能有什么作用?这是我埋在北朝的一颗棋子,现在要发挥作用了。”
“你埋在北朝的棋子?”
卢东卿一愣,愕然朝他望去。
钟庆渊却没有再解释,挥手道:“传令黑旗、犀角、寂灭三军,立刻开拔,赶赴前线,大战,要开始了!”
入夜,乌云遮天,漆黑一片。
西川的原始森林之中,一个个黑影零零散散地徘徊在茂密的林间,每个人都穿着花花绿绿的迷彩服,就连脸上都涂满了棕色绿色相间的油彩。
“佐领,前面应该就要进入敌人的巡逻范围了。”
负责前出探查的探子终于回来了,压低声音在曹思源耳边低声说到。
曹思源口中吹起口哨,像是普通的鸟叫,其中的复杂变化只有侦察连的人才能听懂,就是天启卫其他各连的人也只能明白个大概。
听到这声鸟鸣,林间的黑影之中立刻有几人跟着吹起了口哨,转瞬之间,原本在林中缓缓前进的黑影们纷纷停了下来,就近寻找掩体躲藏起来。
“发现敌人的暗哨了吗?”
曹思源轻声问斥候。
斥候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附近有痕迹,应该不远了。”
曹思源点了点头,吩咐下去,先锋班负责诱捕暗哨,确保安全之后再抵近侦察,这次决不能打草惊蛇。
“遵命!”
斥候答应一声,转身钻入灌木,茂密的灌木轻轻耸动几下,像是有只兔子从下面经过,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不多时,丛林深处低矮的灌木微微耸动,发出轻轻的“沙沙”声,突然一道黑影猛扑上去,凛冽的刀光如同寒冰一般匆匆闪过,灌木丛顿时好似地震中的房屋一般塌陷下去一大片,竟是被那抹刀光尽数斩断。
“咦,怎么什么都没有?”
出刀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士卒,顶盔掼甲的他正握着那柄制式长刀,疑惑地望着脚下的灌木丛。
“喂,怕是有风吧。”
不远处的树梢上,另一个士卒缓缓收起手中的长刀,自动解除了警报。
“我明明看见灌木一直在动,已经好一会儿了,怎么会是风?”
年轻士卒犹自不信,睁大眼睛在漆黑的灌木丛里翻找起来,像是一定要找到惊动灌木丛的罪魁祸首。
“那就是兔子、老鼠一类的东西,早就跑了,你上哪找去?”
不远处的一颗老树背后,又走出了一个士卒,同样收起了长刀,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可能,灌木动得这么厉害,绝不是兔子或者老鼠。”
说着,他从地上捡起一截被他砍下的灌木凑到眼前,灌木的表面似乎被什么东西来回刮擦过,已经磨破了皮,露出了里面细嫩的部分。
“咦?这是……喂,三哥你快过来看看。”
年轻士卒微微一愣,转身呼唤着同伴。
然而漆黑的丛林里一派死寂,就连鸟叫都没有,更别说同伴的回应。
“三哥,三哥?”
年轻士卒心中一紧,不禁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两声。
“坏了……”
还是没人回应,他握刀的手渐渐用上了力,佝下身子,两只眼睛仔细朝四周打量,做好了随时应对敌人的准备。
“三哥?黑狗哥?”
年轻士卒越来越紧张,下意识又喊了一声,可是周围仍旧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回应。
“难道敌人就在附近,已经解决了他们?”
年轻士卒手心渐渐冒出汗来,因为太过紧张,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然而就在他快要绷不住的时候,老树后的黑影又突然窜了出来,一声熟悉的呵斥传了过来。
“还不快走,鬼叫什么?一会儿把军头叫来,今晚的饷银又要没了!”
“呼……”
年轻士卒听到他的声音,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松了口气,把腰刀收回了刀鞘。
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三哥曾经停留的那根树梢下似乎有什么动静,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树根旁似乎有团黑乎乎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咦?”
年轻士卒不敢怠慢,重新拔出长刀朝那团黑影模去。
他慢慢走近,可黑影还是一动不动,年轻士卒几乎已经确认那是个死物,只是出于谨慎的习惯才没有中途折返。
越来越近了,漆黑的树林中已经能看清那团黑影的轮廓,好像是个人靠坐在树根上。
他眉头一皱,一步跨了过去,终于看清了那团黑影的模样,顿时悚然大惊。
原来那团黑影不是别的,正是刚刚还在树梢上的三哥,此时他双目圆睁,鲜血洒了一地,竟是在无声无息中被人割破了喉咙。
“啊,三哥死了,黑狗哥,有敌人,有敌人!”
年轻士卒浑身颤栗,本能地朝黑狗哥所在的那颗大树跑去,然而黑狗也一动不动,仿佛站在那里冷冷地望着他。
他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但惊慌之下却并未多想,直到一口气跑到黑狗面前,瞳孔顿时猛地一缩。
方才还在讲话的黑狗哥左胸前插着一支拇指粗细的长箭,将他牢牢钉死在树干之上,远远看去就好像和方才一样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自己。
“黑狗哥!”
年轻士卒目眦欲裂,下意识向后一退,后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头栽倒下去。
明明摔得很惨,但背上的痛感反而越来越淡,意识也渐渐开始模糊。
突然间,他看见附近的灌木丛里钻出无数黑影,像是传说里收割阴魂的鬼使一般,无声又冷酷地默默前进。
他们好像都有自己的目标,除了其中一个向自己径直摸了过来,其他人甚至没有朝他看上一眼,而朝他摸过来的那个黑影熟练地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了他的咽喉。
在最后一刻,年轻士卒看见了挂在黑影腰间的麻绳,麻绳的纹路与灌木上留下的痕迹一致。
原来是这根麻绳拉动了灌木,才让灌木一直在微微耸动,自己一刀斩断灌木之后,麻绳便被迅速拉回,怪不得自己找不到摇动灌木的东西呢,这是个陷阱啊……
在断气之前,年轻士卒脑海里冒出了最后一个念头。
第二百五十章:毒园诡事
“轰隆!!”
橘色的火光缓缓摇曳,两个士卒正举着火把来回巡逻,此刻他们刚好走到村寨的僻静处,突然天上闪过一道电光,遥遥的闷雷声轰然炸响。
“看今晚的雷,怕是要下暴雨了吧。”
瘦高的士卒抬头朝夜空望去,漆黑的夜里没有星辰,只有如柳条一般的黑影随着夜风微微晃动。
“喂,我是不是眼花了,好像石壁长出了海带?”
瘦高士卒连忙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惊愕地拍了拍身旁的同伴。
“噗通”一声,同伴被他轻轻一拍,竟然就此倒地,一命呜呼。
他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同伴竟然是被一根长箭射穿了颈椎,当场毙命。
“方才的雷声掩盖了弩箭的破风声,是敌袭!”
瘦高士卒心中一颤,深吸一口气便要大叫,可就在这时,三支弩箭瞬间穿透他的胸甲,他只觉眼前一黑,连同手里的火把一起栽倒在地,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条条绳索从悬崖之上垂了下来,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就仿佛一根根随波逐流,张牙舞爪的海带。
紧接着,这些“海带”微微震动,发出“嗡嗡”的声音,一个个穿着迷彩服的天启卫士卒攀着绳索从天而降。
“安全!”
打头阵的先锋班确认安全,捡起掉落在地上火把,朝天空慌了三下,刹那间,所有的绳索都开始震动,一个接一个的天启卫士卒从崖壁顶上速降落地,似是被突然撬开虫巢的虫群,一哄而散。
曹思源带着五个士卒直奔最大的望哨,先期侦查时他们认为那边便是敌人的指挥部,他们准备一举将其端掉,从而瓦解敌人的有效反抗。
天启卫的巷战阵型脱胎于戚家军的鸳鸯阵,六到十人一组,曹思源一手持刀,一手持盾,与其他两个同样手持近战兵器的士卒冲在最前面,他们身后则是三把黑凤连射弩,提供核心火力。
望哨下,弩箭接连响起,三把连射弩瞬间打空了弹匣,四个正打着瞌睡的明哨立刻便被射成了刺猬,从高高的望台上栽倒下来。
曹思源和另外两个近战士卒连忙从竹楼后钻了出来,似灵猫一般向望哨下的竹楼模去,身后的三个弩手一边更换弹匣,一边跟上他们的脚步。
等这个六人小队冲到竹楼门前,弩手正好换好了弹匣,朝曹思源点了点头,曹思源合身一撞,薄薄的竹们顿时四分五裂。
他借着撞破大门的惯性就地一滚,杀入屋内,同时将正门的射击位置让给三把连弩,另外两个近战士卒则护卫在他们身后,避免有敌人从背后偷袭弩手。
屋子里一个睡得正熟的士卒被撞门的声音惊醒,下意识坐起身来,而他这近乎本能的反应发出了一阵声响,在黑暗之中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一阵类似钉子钉入木板的“钉钉”声响过,竹子编成的墙壁上立刻插满弩箭,那个倒霉的士卒则倒在了血泊之中,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敌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一支火把亮了起来,瞬间把竹楼照了个通透,让众人意外的是,偌大的竹楼里除了那个熟睡的士卒竟然空无一人。
不仅如此,原本摆放刀剑、甲胄的地方也是空空如也,好似刚刚才被飞贼光顾过一般。
要知道这间竹楼大概是整个基地最大的望哨所在,按照行军布阵之法,这里十有**便是敌人的指挥中枢所在,怎么会是这副光景?
“难道中计了?”
曹思源心中一惊,害怕自己中了敌人的空城计,反被包围在这个山谷之中,立刻便生出了撤退的念头,可还不等他下令,竹楼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熄灯,围歼!”
曹思源脸色一变,竖起三根手指比了个奇怪的手势,拿着火把的士卒立刻将火把踩灭,三个近战士卒埋伏在大门两侧,三个弩手则躲在竹楼角落,暗中瞄准大门,只要有人敢冲进来,立刻便会被射成刺猬。
然而,那阵细碎的脚步声来到竹楼门外却是戛然而止,仿佛幽灵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正当曹思源眉头紧蹙,暗自揣测是不是遇到高手的时候,却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特别的鸟叫。
曹思源神色一松,吹起口哨,竟和那鸟叫声相差无几。
“大人,第六小队已经完成任务,前来报到!”
得到身份确认之后,门外的人干脆利落地小声禀报。
曹思源朝身后的兄弟们招呼一声便走出了竹楼,门外果然是另一队天启卫士卒。
“你们怎么这么快便完成了任务?”
见几人神色轻松,甚至连汗都没怎么出,曹思源不禁奇到。
第六小队的队长面露讪讪之色,说道:“我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一路上仅仅干掉了一个敌人而已。”
“一个敌人?!”
曹思源一惊,原来不止自己这边扑了个空,其他小队恐怕也是一样的情况。
不一会儿,所有的编队都按照计划完成了任务,朝竹楼汇集,出了几个斥候之外,侦察连一百二十三人全员到齐,没有丝毫损失。
果然所有人都一样,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曹思源所在的小队反而成为了最有建树的一队。
怎么回事,这个基地既然有官军守护,必然是极重要的地方,为何会好像突然人去楼空,只留下几个老弱病残?
“大人,发现目标了。”
正想着,一个斥候捧着一株植物跑了过来。
曹思源接过那半截枝叶一看,与徐锐画给他们看的罂粟几乎一模一样。
“果真是福寿膏,那些东西在哪?”
斥候指着被哨卡环绕保护的中心地带道:“就在田里,一大片,至少得有一二百亩,不过……”
“不过什么?”
见斥候吞吞吐吐,曹思源皱眉问到。
斥候摇了摇头:“俺说不好,还是您亲自去看看吧。”
曹思源心中一震,连忙让那斥候带路,率领侦察连赶往毒田,然而到了那里众人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绵延一两百亩的土地上的确都种满了那东西,可此时却已经被人全部拔起,甚至用战马反复踩踏,只剩下一些残枝而已。
曹思源从地上捡起一小截残肢,叶片经过蹂躏已经蔫瘪,却还未枯黄,应该是下午才被人处理掉的。
“大人,难道在咱们来之前便已经有人突袭了这里,破坏了毒田?”
一个士卒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疑惑地问。
曹思源摇了摇头:“不会,这一路上没见过打斗的痕迹,而且这里还有守卫,不可能是突袭。”
看来只能是他们自己破坏了毒田,否则便无法解释眼前的场景,以及少得出奇的守卫。
可是这样一来又出现了一个更大的谜题,那些人为什么要自己毁掉这颗摇钱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打来到这个秘密制毒基地,便处处透着诡异,曹思源的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大人,西侧小路发现大批足迹和马蹄印!”
就在此时,另一个斥候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说。
“过去看看!”
曹思源目光一凝,没有半点犹豫,连忙又带人往西侧的小路摸去。
距离毒田大约五百来米的地方,有一条狭长的小路,似是进出这片盆地的门户所在,而小路的地上的确如斥候所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脚印和马蹄。
“阿虎,过来看看!”
曹思源低呼一声,一个二十来岁,皮肤黝黑的小个子立刻从队伍里窜了出来。
他入伍前曾是猎户,对追踪脚印很有一套。
只见阿虎先是点起火把,绕着脚印转了一圈,然后蹲下身子,摸了摸脚印泥土的坚硬程度,又在附近刨了个小坑,观察土壤的湿度,最后回到了曹思源身边。
“启禀大人,大概三百来人,其中一百多人是骑兵,离开的时间不会超过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
曹思源闻言双目微眯,沉思起来。
“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半晌,侦察连的几个士官围了上来,打破了他的沉思。
曹思源咬了咬牙,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此事实在太过诡异,决不能就这么回去,一班带上毒田样本先行返回宫合府大营,把这里的一切向徐大人禀报,其他人最快速度回收弩箭,打扫战场,然后跟我顺着脚印去追,一定要把这里发生的事弄明白!”
“遵命!”
士卒们齐声复命。
第二百五十一章:死亡峡谷
宏威十七年四月二十八,侦察连进入毒田的第二天早晨,赶了一夜山路的士卒们终于走出了丛林,来到一个小小的峡谷之中。
这里是卡斯特地貌,地上没有淤泥,从毒田一直延伸出来的脚印到这里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曹思源扶着高大的石壁,呼出一口浊气,胸腔里却还是火辣辣地疼,为了尽快追上从毒田里撤走的官军,弄清事情的真相,侦察连已经拼了老命。
这一夜的强行军让他这个“老江湖”都有些吃不消,要不是徐锐那场轰轰烈烈的冬季训练,恐怕一半以上的士卒都要掉队。
“全军止步,检查装备和干粮,就地修整一个时辰,各班轮流警戒,先锋班前出两里设置前哨。”
望着疲惫不堪的士卒,曹思源举起右臂,下达了修整的军令。
没有被分配到任务的士卒们顿时东倒西歪,有的艰难地拿出干粮啃食,还有的干脆直接靠在崖壁上呼呼大睡起来。
曹思源也累得够呛,但他还不能休息,必须为士卒们做好表率,第一个承担警戒任务。
他艰难地爬上一块巨石,从这里勉强能看到峡谷前后数百米的地方,定睛眺望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便掏出徐锐根据兵部资料亲手绘制的地图。
由于没有经过实地勘测,这份地图虽然标注了等高线和比例尺,但实际误差仍然很大,不过聊胜于无。
曹思源先是在地图上找出了毒田和眼下的位置,然后用铅笔将两个点连起来,接着又顺着这条线,沿着山谷的方向往前延伸,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侦察连是跟着脚印一路追踪而来,但这条行军路线十分蹊跷,因为这条峡谷只通向一个地方,那便是距离毒田二十里外的海湾。
曹思源判断离开的官军很有可能是要到海湾坐船直接赶往其他地方,可要从毒田去海湾有好几条路可以走,每一条都比眼下这条行军路线近得多,也好走得多。
他们相当于是饶了一个大圈,最后才一头冲进了这条峡谷,而这里的地形不但复杂而且很容易受到伏击,他们若是真的要去海湾,为何会选这么一条行军路线?
难道说是有人故意想把自己引进峡谷,然后前后截击,将侦察连一举歼灭?
这倒是个有可能的推断,可敌人如何知道自己要来,而且一定会追?
还有,若要在峡谷中伏击,必然要堵上两头,可自己一路行来,却没有发现谷外藏着伏兵,还是说敌人用了什么方法骗过了自己的眼睛,把伏兵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大人!!”
正想着,一个士卒突然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曹思源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竟是负责前出探路的前锋班的人,心中顿时一沉。
“出了什么事?”
曹思源从巨石上跳了下来,下意识拔出了弯刀。
那个士卒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一脸惊恐道:“大……大人,前面,前面好像出事了,全是尸体,您快过去看看!”
果然出事了!
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他反倒冷静下来,郎声道:“全军集合,做好战斗准备!”
狭长的小峡谷在中段转了个九十度的大弯,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然而等侦察连小心翼翼转过这个弯时,却立刻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小小的峡谷之中遍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就连马匹都全部倒地身亡,而从衣着上判断,这些人正是从毒田离开的官军。
这些尸体上插满了箭羽,看角度应该是从峡谷顶上射下来的,但奇怪的是所有尸体似乎都没有反抗,绝大部分尸体死亡时都两手空空,甚至没来得及从腰间拔出刀来。
这说明他们死得很突然,突然到连拔刀的时间都没有。
曹思源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却还是想不出究竟是怎样的场面,竟能够瞬间将这三百来人全部杀死,而且还不让他们有丁点反抗,就算是杀三百多头猪也不会这般顺利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便走出了很远,渐渐脱离了尸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在距离大部队数百米之外,有一具尸体孤零零地倒在中间。
曹思源连忙冲上去一看,只见这具尸体身着军官标配的神将甲,至少也是一省的副总兵,正四品的大员。
和其他所有尸体都不一样,这具尸体没有任何外伤,却是脸色乌青,双目上翻,两只手掌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口中隐隐还有酒和苦杏仁的味道。
曹思源微微一愣,环视一周,发现不远处有些烤熟的碎肉屑,像是蹄一类的吃食,以及其他的一些食物残渣,周围还有一滩水渍,他凑上去闻了闻,是烈酒的味道。
“原来如此……”
眼前的东西和那具四品大员的尸体终于让曹思源想通了一切。
原来这是一场血腥的灭口,守卫毒田的官军之所以选这条路,就是幕后黑手为了将他们灭口而精心设计的。
真相大约是这些官军奉命破坏了毒田之后,又接到了前往海湾坐船离开的命令,下命令的人找了个理由制定了诡异的行军路线,让他们兜了个大圈子,最后走进这条峡谷之中。
大军走了一整夜,来到峡谷的时候肯定人困马乏,和天启卫一样吃过东西之后便立刻进入了梦乡。
那只黑手先是将这支队伍的主帅以“赴宴”之名约出来,用毒酒将其毒死,然后趁大军人困马乏之际,突然堵住两头,从高处放箭。
人在极度疲劳的时候若不松懈还好,一旦松懈下来便很难再提起力气,所以这三百人才会在突然袭击之下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甚至连拔刀都很难做到。
大军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策划几近完美,而且对方能将大军主帅单独约出,并让他毫无防备地喝下毒酒。
说明这些人应该与这位正四品大员相当熟悉,甚至是他十分信任,信任到绝不会想到对方会害自己的人。
可是那只幕后黑手究竟为什么要亲手毁掉自己的摇钱树,然后处心积虑杀掉守卫的官军灭口呢?
要知道杀死一省总兵,尽数屠戮数百官军,即便是以四大家族在西川的地位也很难一手遮天。
他们甘愿冒着这样的风险,究竟是意识到事情败露后的壮士断腕,还是为另一个更大的阴谋做准备呢。
一时间曹思源心中全是问号,眼前的世界好像突然天旋地转起来。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沉重的负担都甩了出去,望着被峡谷分割成一条长河的天空长长地吸了口气。
“咦?”
就在这时,曹思源望着崖壁忽然一愣,连忙从怀里掏出地图,惊愕地发现了一个巧合。
“原来崖顶的另一边就是那些官军再也到不了的海湾吗?”
曹思源沉着脸思索片刻,忽然朝身后的士卒们招了招手,指着头顶的崖壁道:“来几个人,架设绳梯,我要爬上去看看。”
侦察连的士卒们连忙聚集过来,用弩箭将拴着绳索的铁钩射到崖顶上,暂时拉实固定之后,几个擅长攀爬的士卒先顺着绳索爬上去,然后找一颗大树固定好绳梯放到崖底。
接着曹思源和几个士卒先后抓住绳梯,快速爬到了崖顶。
不等后续的士卒上来,曹思源便带着先爬上来的两三个士卒朝海湾的方向走去。
海湾和峡谷其实仅仅隔着数百米,仿佛一块蛋糕被崖壁切成了两半。
曹思源走到崖壁的另一边,从上往下望去。
只是一眼,他的瞳孔豁然猛地一缩,浑身剧烈一震,好似五雷轰顶一般僵硬不动。
“我的老天……”
整整愣了两秒钟,他那张因为惊愕而张得老大的嘴里才木然地吐出了这四个字。
第二百五十二章:南朝兵锋
南线大营。
“大帅喝口粥吧。”
亲兵捧着一碗莲子羹凑到肖进武面前。
肖进武半躺在帅椅上,用大氅盖着身子假寐,标志性的络腮胡因为嫌麻烦,已经刮去多时,现在又长出了新的胡渣。
他抬了抬眼皮,疲惫地挥了挥手道:“拿出去吧,不想吃。”
亲兵是他从京城里带来的,见他这副样子,撇撇嘴道:“大帅,您这三天不眠不休,也不好好吃东西,身体哪里受得了?”
正说着,副将高德勇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他脸上忧色尽去,满面春风,前几日的焦躁早已不见了踪影。
见肖进武还是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高德勇顿时笑道:“大帅,不是已经证实南朝大军真的就在东海了么,隔着崇山峻岭几百里路,他武陵王又不能插上翅膀飞过来,你还愁什么?”
肖进武叹了口气:“对手可是武陵王啊,他为什么要把几十万大军带到那处死地去?一日想不通他打的算盘,我这心便一日安不下来。”
高德勇大大咧咧地拉过一张椅子,自顾自地坐到肖进武帅案对面,笑道:“大帅何苦如此苛求自己,武陵王也是人,说不定他是得了失心疯了呢。”
“疯了吗?”
肖进武眼里浮现一抹迷茫,随即笑了起来。
“我也希望武陵王真的疯了,可他是天下唯一的兵圣,身经百战无一不是大胜的千古名帅,怎么可能疯了呢?”
肖进武闭目沉思,心道如此反常的举动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武陵王一定在酝酿着什么,而这个阴谋自己还不知晓,甚至都没有一点眉目。
这几日随着武陵王大军在东海无人区的消息被确认,南线边军的大营里总算松了口气,可越是这样,肖进武便越觉得危险,心神不宁的感觉反而与日俱增。
见肖进武脸色阴晴不定,眉宇之间的忧色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来越浓,高德勇忽然心头火起,猛地跺脚。
“哎,大帅,我老张是个粗人,不懂他武陵王的神通,我只知道,现在全世界的目光都跟着他一起聚焦在那片鸟不拉屎的地方,咱们已经盯住了他,还怕他玩什么花样不成?”
“你说什么?”
听到高德勇的话,肖进武先是一愣,随即豁然起身,大吼到。
肖进武虽然面相粗狂,为人却是温文尔雅,高德勇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激动,不禁吓了一跳,弱弱地说:“呃……我说只要咱们牢牢盯住他,便不怕他玩花样……”
“不不不……”
肖进武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前一句,前一句是什么?”
“前一句?”
高德勇皱着眉头略一沉吟,说道:“前一句好像是武陵王发疯,把南朝主力带到了那片鸟不拉屎的地方,全世界的目光也跟着他去到了那个地方。”
“就是这句,我知道了,我终于明白他的打算了!”
肖进武惊呼一声,脸上浮现一抹兴奋的潮红。
高德勇张大了嘴,不明所以地望着肖进武,两只眼睛一眨一眨的,似是有些发懵。
肖进武哈哈大笑:“你跟我来!”
说着,他快步朝沙盘走去,高德勇连忙跟了上来。
“你看,那便是当初南朝主力消失的地方。”
肖进武指着沙盘上的小红旗说到。
高德勇点了点头,却还是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说什么,愣愣地等着他的下文。
肖进武道:“南朝主力脱离我军视野整整大半个月,若是他们从那时开始便兵分两路,一路往南,一路往东,会发生什么?”
高德勇道:“两支南朝主力都会脱离咱们的视野,就此消失,直到往东的那支主力被我军找到。”
“对了!”
肖进武点了点头,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往东的那支队伍会吸引所有人的主意,而往南的队伍……”
“往南的队伍便可以趁机绕过流青山,大举进攻我国!”
高德勇脸色一变,接口说到。
但他略一犹豫,又有些疑惑:“您的意思是武陵王亲自做饵,吸引我军注意,然后分兵来攻,这的确极有可能。
但一来武陵王亲自做饵代价是否太大了些?二来探子已经证实东海的确有数十万大军,即便南朝主力真的分兵,往南的那支队伍人数也不会多,这点兵力够干什么?”
“你错了,谁说武陵王一定就在往东的大军里?”
肖进武冷哼到。
“什么?”
高德勇忽然醒过味来,这一次脸色顿时大变。
肖进武冷笑道:“武陵王不是用他自己做饵,而是用南朝数十万主力做饵,他现在应该身在往南的那支队伍里才对。
你别忘了他可是武陵王,十几年前我大魏兵锋即将攻破南朝王都,只差一点便能统一天下,正是武陵王横空出世用数万残兵大破我军主力,生生打出一个足以与我大魏鼎足而立的南朝!”
肖进武叹了口气,脸上升起一抹肃穆之色。
“往南的那支队伍兵力再少,即便真的只有一两万人,可在武陵王的手上,那便是一支不可忽视的虎狼之师啊!”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听他说完,高德勇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肖进武双目死死盯着沙盘道:“从路线上来看,这支孤军应该会找最近的隘口绕过流青山,突袭我军后方,等我军大乱之后东海的南朝主力才能立刻回师,彻底击垮我军防线。
传令东南六省立刻做好战斗准备,除了边境省份之外,分散在各处防线上的边军立刻向大营集结,咱们必须把力量集中起来,才能在他发动突袭的时候迅速增援!
武陵王手中兵力毕竟有限,只要能扛过他的奇袭,咱们便能守住防线,甚至组织反击!”
肖进武说得慷慨激昂,高德勇心里的不安立刻便被他这股成竹在胸的气势消化大半,抱拳道:“尊大帅令,末将立刻集结六省边军!”
肖进武终于“看破”了武陵王的手段,一直提着的心也算放下了一半,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距离东线战场一千多里外,曹思源看到的又是另一番情景。
河湾里,绵延数里的海岸上密密麻麻全是南朝士卒,海面上还有上百艘船正源源不断地准备登陆,总数怕是有十余万人之多。
这还不是最令人震惊的。
曹思源看得清楚,所有的大军之中只有三种旗帜,第一种是黑底上书白色王字,第二种是金色旗面上画着犀牛头,第三种则是赤红旗面画着烈焰图案。
虽然他入伍时间不长,却也对这三面战旗如雷贯耳,黑旗、犀角、寂灭,武陵王那三支天下无敌的亲军竟然尽数到齐了!
这一刻,曹思源忽然想起这几天的诸多反常,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之前徐锐便曾十分不解,为何四大家族已经垄断西川,还要铤而走险,又是走私,又是制售福寿膏,他们捞那么多钱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看来,这些遗族从来不曾忘记往昔的辉煌,他们疯狂敛财,便是要重建大汉!
而眼下南朝主力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走私通道上,便说明双方已经勾结,四大家族恐怕立刻便要起事,再也不需要山里的那片毒田,所以他们才会自毁毒田,并杀人灭口。
想通了,一切都想通了……
可正是因为想通了,曹思源的一颗心也坠入了冰窟。
眼下整个西川都被四大家族控制,恐怕他们早就想好了对付天启卫的办法,区区一千多人的天启卫身处群狼环伺之中,对方一旦动手,很快就会被彻底淹没。
何况就算天启卫能防得住四大家族的明枪暗箭,等这三支武陵亲军一到,恐怕瞬间就会被碾成齑粉。
不,还不止如此,现在全国的兵力部署都在东南战线,一旦这三支武陵亲军拿下西川,马上就能趁人不备冲破大魏防线,一路向北,直接杀到长兴城去。
大魏危在旦夕了!
曹思源悚然大惊,拉着两个同样吓傻的士卒悄悄往后退去。
他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徐锐,就算徐锐无法力挽狂澜,曹思源也相信他一定能把这支天启卫活着带回去。
然而,他们刚刚走到悬崖的另一边,远处忽然传来“隆隆”的闷雷声,大地开始颤抖,悬崖侧面突然扬起一阵烟尘,并迅速向他们所在的这个方向奔来。
曹思源向烟尘扬起的方向望去,顿时瞳孔一缩。
“是黑旗军,他们追来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崔家的野望
“爷爷,出了事!”
郑家在新长安郊外的庄子上,郑逸晨一路小跑到后院,慌张地对郑慕白说。
年过八旬的郑慕白坐在太师椅上轻轻摇着团扇,脑袋上仅有的几根银丝随着小风一跳一跳的十分滑稽。
听到郑逸晨的话,郑慕白却丝毫不见慌张之色,抬了抬眼皮道:“崔家那些人终于动手了?”
郑逸晨点了点头:“动手了,咱们派到药园的管事被人杀了,驻军也不见了踪影,看来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起事就在眼前。”
“好!”
郑慕白“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灵活的动作说他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都没人不信。
“我郑家苦等了这么多年,机会终于来了!”
郑慕白兴奋地低吼了一句,一把捉住郑逸晨的手腕道:“这几日让你去和徐锐周旋,可有成果?”
郑逸晨点头道:“有,孙儿刚刚才从宫合府赶回来,这几日和徐锐秘密见了几面,我告诉他只要他能确保咱们在西川的利益,孙儿便给他一张足以扳倒崔家的王牌!”
“他怎么说?”
郑慕白沉声问到。
郑逸晨道:“他似乎对扳倒崔家很有兴趣,承诺只要咱们不碰他的生意,他不在乎西川由谁做主。”
“哦?”
郑慕白微微一愣,脸上浮现一抹沉吟之色。
“这么说他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要改变西川的现状,按说他想在西川成事,首选还是最强的崔家,虽然有崔令纹那个败家子的闹剧,但崔家对他还算客气,他为何会答应得这般干脆?”
郑逸晨摇了摇头:“孙儿也曾想过,但没有答案,据孙儿所知,这几日他和卢家来往甚密,却的确和崔家没有半点交集。”
“这么说来,这位少年钦知道的怕是比咱们想象得更多,到底是小小年纪便身居高位,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说着,郑慕白哈哈大笑道:“如此更好,老夫还怕他一下子便被崔家弄死了,现在刚好可以让他替咱们打个头阵。
这样,你立刻动身前往宫合府,将崔家即将造反的消息透露给他,就说郑家会全力配合他剿灭反贼,让他尽快调集附近几省的兵力进入西川一举平定叛乱。”
郑逸晨一愣:“爷爷,崔家造反可不是小事,空口白牙的徐锐能信我么?”
郑慕白诡秘一笑:“你放心,你前脚一走,老夫马上就会把咱们这些年埋在崔家的棋子一齐激活,崔家豢养大批死士,囤积铠甲刀兵之事绝对瞒不下去,他要的证据很快便能拿到。”
郑逸晨点了点头,却还有些不放心道:“爷爷,崔家来势汹汹恐怕不会不防着咱们一手,要不要把咱们藏着的那些人马拿出来,也好护卫本家不要生出什么乱子。”
郑慕白笑着摇了摇头道:“现在露出底牌还太早,说不定会打草惊蛇,让崔家有所防备,你放心,崔家虽然势大,但为了造反,他们必须尽可能争取所有势力的支持,这个时候他们非但不会对咱们不利,甚至还得求着咱们,你只管办好你的事,大局自有老夫主持。”
“是,那孙儿现在就去找徐锐!”
郑逸晨终于放下心来,答应一声就要往外走。
“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这时,枯瘦的老管家慌慌张张地冲进后院。
郑慕白眉头一皱:“何事慌张?”
老管家道:“庄子门口,门口来了崔家的人,见人就打!”
“什么?”
郑逸晨脸色一变,下意识望向了郑慕白,郑慕白也是一脸讶色,沉声问道:“带头的是谁,他们有没有说究竟为何如此?”
老管家摇了摇头:“带头的是个崔家小辈,老奴没有见过,他们二话不说,见人就打,老奴着实不知为何啊。”
看着一脸苦相的老管家,郑慕白顿时心头火起,同时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叫上人,出去看看!”
他低喝一声,当先往外走去,郑逸晨心中一惊,连忙去扶,却被爷爷一把弹开。
老管家见家主动了真怒,一刻也不敢耽误,急急忙忙地去叫人。
庄子门口,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正在痛殴几个郑家旁系,地上已经躺了十几号人,都是郑家的长工佃户一流。
几个郑家的年轻人听说此事,扛着柴刀赶了过来,然而在动手打人的崔家人身后还站着二三十个全副武装的护院,一看便是有备而来,见他们人多势众,郑家的年轻人便没敢第一时间冲上去。
“啪”的一声,一个郑家的佃户被三四个汉子抬起手脚扔了出去,重重砸在石磨之上,喷出一口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啧啧,好歹也是与我崔家齐名的世家大族,原来这般没血性,看着自家人被打,也没个敢帮手的。”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坐在一张专门搬来的躺椅上,戏虐地看着打手施暴,不时地评论两句,语气十分轻蔑。
郑家人气得浑身发抖,也顾不得此时崔家人多,抄起手里的柴刀就要上去拼命。
“住手!”
就在此时,郑慕白终于赶到,身后跟着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护院,每一个都握着明晃晃的长刀。
“家主来了,家主来了!”
一见郑慕白到来,郑家人顿时有了底气,纷纷抄起武器恶狠狠地朝崔家人围了上去。
“哦,原来是郑爷爷到了。”
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少爷也不惊讶,只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散漫地朝郑慕白拱拱手道:“崔令申见过郑家爷爷。”
“崔家老幺,为何到我郑家闹事?!”
郑慕白打量那少年几眼,慢条斯理地问,语气虽然平淡,但气势不怒自威,咄咄逼人。
然而那少年却好像丝毫不为所动,斜着眼睛看了郑慕白一眼,轻笑道:“郑爷爷是长辈,轮不着晚辈和您解释,还是让能说得上话的人来和您谈吧。”
“能说得上话的人?”
郑慕白眉头一皱,正要喝住那少年,人群中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郑老弟一把年纪,怎的还是这般易怒,和一个小辈较劲有什么意思?”
此话一出,崔家众人朝两边分开,从他们身后的马车里走出一个老人,竟是九十高龄的崔家家主崔焕臣。
“是你?!”
正所谓王不见王,这个时候崔家家主现身绝非好事,见到崔焕臣的一刹那,郑慕白心头忽然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就在崔焕臣现身的同时,四周忽然响起“隆隆”的马蹄声,数百骑兵从两侧包抄而来,竟是真正的官军!
“怎么可能?!”
郑慕白望着这些骑兵瞳孔一缩,惊愕得浑身颤栗。
崔焕臣在崔令申的搀扶下缓缓走到郑慕白面前,笑道:“郑老弟,你是惊讶为何你布置在崔家的棋子没有将老夫调兵的消息提前告诉你么?”
郑慕白脸色一变:“你早就发现了那些人?”
崔焕臣哈哈大笑道:“我也在郑家布下了棋子,当然得防着你也来这一手啊,咱们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不过现在看来,还是老夫技高一筹抽哟。”
“你也在郑家布下了棋子?!”
郑慕白心中大惊,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的几个郑家人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更让他惊骇的是,这些人当中竟然还包括自己的绝对心腹,跟了自己三十多年的老管家!
郑慕白脸色一变,却在此时忽然想起一事,又是浑身一震,惊呼道:“我明白了,今日之事乃是你的轨迹,你想故意惹事,把我骗出来!”
崔焕臣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你这座庄子就好像堡垒,要攻进去可不容易,可若是将你引诱出来,擒贼擒王,那便简单多了,只要你一死,郑家群龙无首,还不是一盘散沙而已。”
“原来你早就打定主意要对我郑家赶尽杀绝,可你别忘了,西川也有我郑家一份,没了郑家的支持,你离败亡也不会远!”
郑慕白强自镇定下来,冷冷说到。
崔焕臣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仍旧轻笑着,淡淡道:“郑老弟说得不错,若是单靠我崔家起事,老哥哥我还真没有底气杀你,不过现在么,你郑家已经没有用处了。”
郑慕白眉头一皱:“你找来了其他外援?哼,不外乎就是那些帮你走私的西梁人,不过郑家蔓延千年,虽被你打个措手不及,却也不是你说灭就能灭的,逸晨,杀了他!”
眼下崔焕臣距离郑慕白不过两步,只要能杀了他,崔家便会比郑家先乱,这是郑家破局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何况谁都不知道郑逸晨从小习武,距离一流高手已经不远,崔焕臣身边护卫虽多,但只要他出手够快,够突然,那些护卫便根本来不及阻拦,这便是郑慕白最后的底牌。
“遵命!”
郑逸晨点了点头,右手手指一弹,一把巴掌大的匕首便出现在他手上。
“纳命来!”
顷刻之间,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郑逸晨低吼一声,那柄匕首快如闪电,在半空划出一道寒芒,不偏不倚直直刺入心脏,在场之眼见此景顿时更加震惊。
“你……”
崔焕臣仍旧笑眯眯的,郑慕白却一脸惊愕地望着插在自己心脏上的匕首,眼睛瞪得滚圆。
没错,这一刻郑逸晨的确是杀了人,可他杀的不是崔焕臣,而是自己的爷爷郑慕白。
“为……为什么……”
郑慕白死死揪住郑逸晨的衣袖,一点一点地往地上划去,眼里既有惊愕,也有惶恐,更多的却是不甘。
郑逸晨面无表情地抽出了手,沉声道:“爷爷,您别怪我,您的那一套根本行不通,崔家的外援太强了。
不过您也别担心,崔爷爷答应我,您一死我便是郑家家主,我的女儿会是将来的大汉皇后,家族的复兴大业便让孙儿替您完成吧。”
“你……你这个……蠢货!”
郑慕白倒在地上,鲜血不住地从胸前涌出,恶狠狠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郑家哥哥,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如今咱们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今后还要多多仰仗于你啊!”
崔令申阴笑着走过来,冲郑逸晨拱手到。
郑逸晨为爷爷合上死不瞑目的眼皮,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看也不看崔令申一眼,只是扫了一眼还在惊愕之中的郑家诸人,缓缓开口。
“如今我将带领郑家走向新的辉煌,还有谁不服我的,可以站出来!”
郑家诸人面面相觑,纷纷惊恐地低下了头,只有几个稍有血性的长辈扭头就跑,郑逸晨二话不说,抄起一把钢刀瞬息而至,将这几人一一斩杀。
“哈哈哈哈!”
这一刻,崔焕臣看着满身是血的郑逸晨,得意的笑声响彻大地。
而在百里开外,武陵王的三支亲军已经整队完毕,钟庆渊坐在高头大马上,傲立三军阵前。
一个浑身裹在黑斗篷里的人在士卒的带领之下,匆匆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揭下了盖在头上的兜帽。
“西川崔家已经恭候将军多时了,在下代表崔家送给将军第一份礼物,那便是西川首府,新长安!”
说着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正是在万福楼上被徐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崔家四代嫡子,崔令纹!
第二百五十四章:逃
“核心材料的运费天宝阁也必须承担三成!”
“不行,最多只能两成。”
“两成五,不能再少了!”
宫合府大营里,安歌和卢家的外事掌柜争得面红耳赤,身边几个账房先生不停地在纸上写写画画,记录着二人的谈话。
这几日徐锐与卢家已经基本达成了合作意向,现在正在商议相关的合作细节。
不远处,徐锐为卢天浩倒上一杯清茶,笑道:“看来今天又不会有结果了。”
“哦……”
卢天浩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被徐锐一说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规矩定好了,日后才不会有纷争,都是为了各家的利益,锱铢必较也是必然。”
徐锐望了天浩一眼,笑道:“天浩兄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有什么心事么?”
卢天浩一愣,摇头道:“昨晚没有睡好,今日精神有些不济。”
“哦,原来是这样……”
徐锐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
卢天浩抬头看了看天色,忽然起身抱拳道:“既然今日也不会有结果,那在下便先回去了,等最后的细节商讨完毕,徐兄的天宝阁立刻便能把京城的货拉到西川。”
徐锐点点头:“今后大家要在同一口锅里吃饭,还望卢兄多多照顾。”
“哪里的话,卢家小门小户,还要徐大人在朝堂上多多扶照才是啊。”
二人相互拱手,豁然大笑。
然而,等安歌送走卢天浩几人后,徐锐脸上的笑容却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想到这些细节处理起来竟然这么累。”
安歌揉着酸痛的脖子走了过来。
徐锐道:“原本这些事是准备交给上官不达去办的,你别看他似乎唯唯诺诺,可是为人极为老练,尤其擅长对付这种局面,可惜他受了重伤,只好把你赶鸭子上架,今后你可得多跟他学着点。”
安歌点了点头:“其实这事也不复杂,就是废了那么多力,最后却用不上,觉得有些可惜。”
徐锐摇了摇头:“也不一定就用不上,眼下虽然是用商讨合作细节来拖延时间,但若卢家在福寿膏一事上涉及不深,说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对了,曹思源和侦察连有消息了吗?”
安歌摇了摇头:“还没有,算算时间他们最早也要到明天早晨才会回来,少爷怎这般心急?”
徐锐皱了皱眉:“我也不知道为何这般心急,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可究竟哪里不对又说不清楚。”
“少爷是不是从卢家身上发现了什么?”
安歌问到。
徐锐点了点头:“按说双方合作,只用达成一个初步意向即可,我提出商议具体细节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原本以为要费些唇舌才会让卢家答应,没想到他们竟想也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好像他们也巴不得多拖一会儿呢。”
“他们为何要拖延时间?”
安歌不解。
徐锐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有些不安心啊。”
就在这时,张佐烽一路小跑过来,低声道:“大人,上官不达想见您,他说有件极重要的事要向您禀报。”
“哦?”
徐锐一愣:“他提过是何事吗?”
张佐烽摇了摇头:“没说,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很急。”
“嗯……我去看看,安歌你也别等了,带几个亲卫直接去新长安,明天一早便和卢家把剩下的事敲定了吧!”
徐锐沉吟片刻,快步朝上官不达修养的营帐走去。
“轰隆!!”
一声巨响打破了宁静的夜色,黄色的火光混合着烟尘冲天而起,方圆数米的植物被炸得七零八落,破片瞬间将周遭的一切打成了筛子。
数百米外的一个山洞之中,狼狈不堪的曹思源被爆炸的巨响忽然惊醒,身边的十几个战士顿时举起了放在手边的武器。
“有人踩了地雷,追兵又来了,准备战斗!”
曹思源神色凝重地喊了一声,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冲进了夜色之中。
昨日曹思源在海湾边发现了南朝大军的踪迹,还没等他们悄悄撤走,立刻便被黑旗军发现,好在当时众人身处悬崖之上,立刻攀着绳索速降回崖壁另一边的峡谷之中。
黑旗军是重甲骑兵,自然不可能和他们一样从绳子上速降到谷内,这才给了侦察连宝贵的逃跑时间。
然而武陵亲军不愧精锐之名,虽然还处在集结阶段,但很快便有数百步兵追击而来,与刚好逃到峡谷口的侦察连打了一场恶战。
原本曹思源以为自己手握连弩、手雷等新式武器,武陵亲军即便比山谷里的官军强些,也绝不会有本质的区别。
然而现实很快便给他上了一课。
一开始那些追兵的确被他们的手雷和连弩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对方很快便调整过来,竟像是地府阴兵一般悍不畏死,利用人数优势,以盾牌手开路,弓箭手还击,长矛手冲锋的战术,不断地发起冲锋。
南朝的盾牌有一人多高,原本是攻城之用,能够有效抵挡连弩的杀伤,在这种盾牌的掩护之下,南朝步兵迅速拉近距离,最后与侦察连近身肉搏,避开了威力强大的手雷和连射弩。
这些士卒配合默契,作战勇敢,战术凶悍,就好像不知疲倦的野兽,只攻不退,让人数处于劣势的侦察连吃了个大亏。
短短一顿饭的功夫,侦察连便出现了大量伤亡,若不是他们的圆盾和弯刀仿若神器,曹思源又身先士卒,一连斩杀敌方数名军官,恐怕这支第一次经历实战的天启卫便要全军覆没。
可即便如此,真正逃出来的也不过十几人而已,战损率竟高达九成以上。
曹思源不知道的是,他遇上的刚好是专司城池攻防的寂灭军,寂灭军同样擅长挖坑、纵火,虽然从未见过手雷和连射弩,但相比黑旗军和犀角军,不仅适应能力好上许多,而且装备的器械也具有一定的克制属性。
是以侦察连的火力优势难以发挥,在数倍于己方的敌人面前,第一场真正的实战便吃了大亏。
经过一夜的转战,剩下的侦察连战士在曹思源的带领下,以原始森林为掩护,悄悄迂回,向宫合府大营的方向撤退。
走到快要天亮的时候,疲惫的战士们已经到了极限,曹思源只得用雷管和麻绳将手雷改造成土地雷,建立起一道预警线,然后让战士们找了个隐蔽的山洞恢复体力。
没想到寂灭军的脚程也十分迅速,战士们刚刚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先前布置好的地雷便被触发,已经疲惫不堪的战士们不得不重新投入战斗。
此时天空刚刚亮起了鱼肚白,第一抹曙光驱散了黎明前的黑暗。
然而晨曦并未给战士们带来希望,反而是又一次重大打击。
曹思源和几个战士躲在半山腰上的密林里,借着微弱的晨光向下望去,只见距离爆炸地点不远的地方,一个个扑倒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这些人身着精良甲胄,被晨光映衬得熠熠生辉。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相互掩护着前进,速度极快地仔细搜索着周围的每一寸土地,显然都是经验老到的百战雄师,而且只是粗略一看,人数竟然多达数百。
“看来他们是决不允许情报泄露,下定决心要将咱们围死在这里了。”
曹思源惨笑一声,回头望向最后的十几个战士,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悲壮。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忽然穿过树林,落在了战士们身后不远处的地方,脸色顿时大变。
第二百五十五章:绝望的路
“轰!!”
人群之中轰然炸响,附近的三个南朝士卒顷刻间便成了碎尸,然而等烟尘散尽,其他卧倒的士卒又重新站了起来,对阵亡的同伴视而不见,继续着原本的所搜。
虽然寂灭军也是第一次见土地雷,但这他们显然很擅长应付各类机关,在挨过最初的三四枚土地雷之后,他们似乎已经找到破解地雷的方法。
此时寂灭军不但所有人员散得极开,避免因一颗地雷爆炸造成大量伤亡,除此之外,他们似乎还掌握了排爆的方法,原本有三颗该爆的土地雷只炸了一颗。
曹思源和十几个战士趴在半山腰的草丛里,眼睁睁看着四五个南朝士卒从地雷的位置上经过却无事发生,无不扼腕叹息。
“看来将手雷改成地雷的方法可能还不完善,如果能回去,得好好向徐大人请教一番。”
曹思源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大人,怎么办,他们越来越近了,顶多再有一炷香的时间便会找到咱们。”
几个士卒紧张地望着曹思源,怕得厉害,声音都在颤抖。
曹思源苦笑一声,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完全没法走。
不管徐锐如何厉害,侦察连和曹思源到底都是刚刚入伍的新兵蛋子,清醒时他们或许能保持很高的水准,但在疲劳、压力和惊恐交织的极端环境下,原本的技战术都会出现很大程度的变形。
昨晚在安营扎寨时,由于太色太黑,战士们又太疲惫,曹思源犯下了一个致命错误,那就是他没让士卒侦查附近的地形变安营扎寨。
等到被地雷惊醒,第一缕晨光驱散黑暗,发现敌人呈扇形散开,不紧不慢地从山脚往山腰上搜索过来时他才发现不对。
原来他们所处的是一处死地。
身后是十几米高,光秃秃的悬崖峭壁,左面是深深的山谷,其他方向则布满了南朝的追兵,他们已经被包围了,而原本用来预警和阻挡敌人追击的地雷又成了标注他们位置的灯塔。
侦察连仅剩的这十几个战士俨然已经走到了绝境。
无奈之下,曹思源留下一个暗哨盯着追兵,然后将剩下的人集中到一颗大石头背后开了一场简短的战前会议。
“大家害怕么?”
曹思源凝重地问。
几个战士摇了摇头,但闪烁的目光却暴露了真实的心情。
“我很害怕。”
曹思源坦言:“这是咱们第一次上战场,害怕本就无可厚非,但咱们不能忘记使命。”
“为生存而战!”
一个士卒接口到。
这本是徐锐为天启卫定下的口号,平时战士们光知道喊口号,却很少去想其中的意味。
曹思源点了点头:“大人说过,人活着无非是为了两件事,活着,或者更好地活着,这便是所谓的生存。
眼下南朝大举入侵,看样子西川的官兵并未抵抗,往小了说,大人和天启卫的一千多兄弟们都处在危险之中,往大了说整个大魏都岌岌可危。
这个时候我们可以怕,但是绝不能放弃,一定要活着把这里的消息送到大营,让大人和圣上做好准备,把这些南蛮子打回老家!”
“娘的,老子在天启卫拿三倍的饷,逛最好的楼子,走出去哪个营的**都要羡慕地讲两句怪话,早就够本了。
徐大人对咱仁至义尽,咱洪三也不能让他失望,今天便是把命卖在这里,也要把消息传回去,大人你说吧,要咱们怎么干?”
说话的战士叫洪三,是侦察连年纪最大的兵。
他原本是西北的**,被徐锐要过来之后一开始还挺看不起徐锐这个少年书生,直到亲眼看到徐锐骑在马上用连射弩打靶。
五十米外一连十发全部正中拳头大小的把心,而且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阻滞,这比草原上的哲别还准,着实让他心服口服福。
洪三的话仿佛一团烈火,以绝望为油,瞬间点燃了战士们渐渐消散的斗志。
他身边的娃娃脸战士小齐,一边发抖一边咬牙道:“徐……徐大人的药治好了俺娘的病,家里分了田,过了今年俺弟弟也要入伍,俺没有牵挂,也把命卖给徐大人了!”
其他几个士卒也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徐大人待我等亲如手足,咱们决不能让他失望,大人您就说吧,咱们今天就是都死在这,做鬼也要把这个消息带回去!”
看着众人的目光渐渐坚定下来,曹思源不知不觉湿了眼眶,自己几乎亲手葬送了大家的生机,但却没有一个人埋怨,若是真能活下来,他愿意领着这群兄弟干一辈子!
“哎……”
曹思源在心底叹惜一声,可惜战场上没有如果,他似乎已经下了决心。
“眼下的局面已是凶多吉少,能逃出去的概率极其渺茫,所以我的计划是将人分作两组,分别埋伏在追兵两侧。
那两个位置正好有我预先埋下的两颗土地雷,哪边的地雷先爆炸,哪边的人便负责吸引敌人,埋伏在另外一边的人则趁这个机会偷偷溜出包围。
若是溜走的时候被发现,由于另一边已经吸引了追兵,要强行突围的可能性也更高一些,我希望大家能明白,这个计划九死一生,即使真的成功最多也只有一半的人能活着出去。”
话一说完,众人都沉默下来,生命只有一次,自然谁都想活下去,但战场最残酷的地方就在于此,你不但要等待命运的审判,还要做出两难的选择。
明明都是一个壕沟里摸爬滚打的兄弟,关系比亲兄弟还亲,可到了关键时候你却要面临选择你死还是他死,无论如何选择,对活下来的人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洪三深深看了曹思源一眼,点头道:“我干了!”
他一开口,众人也都点了点头,咬牙道:“干了!”
见众人都抛开生死,曹思源咬着牙点了点头,用小树枝在地上划了几个箭头,三两下把每人需要负责的任务分配下去。
“各位!”
就在曹思源分配好任务,准备执行计划的时候,他忽然又叫住了大家。
原本已经准备去执行计划的众人回过头来,等着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军官说话,无论他要说什么,都极有可能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
“各位,无论谁活着出去,家人老小便都拜托他了!若有这个能力,多扶照一些……”
此话一出,压抑的情绪忽然添上了一抹悲壮,却反而将面对死亡的恐惧冲散了不少,一股了无牵挂的豪迈之气油然而生。
“哈哈哈”
洪三低笑三声,沉声道:“老子光杆一个,家里没人,不需要兄弟们扶照,不过若是我能活着回去,没说的,大家的爹就是我的爹,大家的娘便是我的娘,有我一口干的,就不会让他们喝稀的!”
小齐也点头道:“我也是,若是我力有不逮,还有我家兄弟,总之绝不会让兄弟们的家小被人欺负!”
“我也是!”
“交给我吧!”
一瞬间,众人连连点头,曹思源感激地看了众人一眼,骨子里的那股江湖气终于冲上头顶,低吼道:“出发!”
众人答应一声,立刻开始行动,类似这样的演习天启卫也不知道做过多少次,谁该做什么早已不用多说。
就在众人纷纷离开,曹思源也刚刚要走的时候,却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来,原来是被分到了另一个组的洪三。
“三哥还有事?”
曹思源诧异地问。
洪三虽然还没到三十,却也是天启卫中最年长的几人,私下里大家都叫他三哥。
洪三摇了摇头,又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小将军,你大可不必为扎营的事自责,若是没有你,咱们在谷口突围的时候就全军覆没了,一切都交给命运吧。”
说完,洪三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曹思源浑身一僵,伸在怀中摸着手雷的手猛地一震,望向洪三的目光顿时模糊起来。
其实早在他说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即使自己这边的地雷不爆炸,他也会先甩出手雷吸引追兵的注意。
毕竟是他把兄弟们带到这个死地来的,现在他该用自己的命,为剩下的兄弟,也为天启卫,甚至是整个北国争取一丝生机了。
“有兄弟真好啊,天启卫都是好样的,徐锐啊徐锐,虽说是你把我拐到了这里,但是我从没后悔过……”
曹思源默念一声,掏出手雷,坚定地向自己的预定位置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