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大忙人
“在下徐锐,见过栖霞公主。”
刘府的门廊下,徐锐抱拳下拜,虽然穿着常服,却亦如初次见面时一般光彩照人。
栖霞公主也还是那身男装打扮,知晓了她女儿身的身份之后,略带英气的灵秀面容越发让人觉得俏皮可爱。
虽然早已得知徐锐安然无恙,但真正见到他的这一刻,栖霞公主心中那一丝隐隐的不安才算完全消去,两只眼睛弯成月牙,浓浓的期许都变成了灿烂的笑容,亦如早晨的阳光,明媚生姿。
“一别多日,徐兄安然无恙否?”
栖霞公主以男子礼示之,徐锐亦用男子礼回之,二人四目相对,仿佛多年老友,不禁展颜一笑。
“劳烦公主挂念,在下一切安好,难道公主是专程来探望在下的?”
徐锐微笑着问。
栖霞公主俏皮地哼了一声:“徐兄想得美了些,本宫是刚好出来办事,顺道来兴师问罪的!”
说完,也不等徐锐反应便背负双手,迈开步子,自顾自走进刘府,把徐锐摔在了身后,那模样倒是与她爹老赵有那么几分相似。
“兴师问罪?”
徐锐望着她纤弱的背影,莞尔一笑,慢慢跟了上去。
六月中旬,正是夏日炎炎的时候,然而这个早晨却既清爽,又晴朗,格外曼妙。
二人在花园的凉亭中小坐,起初聊起问天阁上的对联和诗文,后来又说起徐锐此次遇险的诸多细节。
徐锐本就口齿伶俐,又是亲身经历,说起来自然口若悬河,精彩纷呈。
栖霞公主杵着下巴,时而紧张,时而惊喜,一颗芳心随着徐锐的故事跌宕起伏,讲到徐锐用白磷骗鲁康的时候甚至忍不住拍案叫绝,着实惹人怜爱。
不知不觉,一壶清茶已经续过三次水,几个时辰的美丽时光就好像是瞬息而过,等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时分。
这段时间除了送水的下人,刘府上下不但无人打扰,甚至就连午饭都没叫二人,徐锐暗自感激刘夫人的善解人意,栖霞公主却微微有些脸红。
或许也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一丝尴尬,徐锐讪笑着转移了话题。
“公主不是说要来兴师问罪的么?”
闻得此言,再见徐锐一脸坏笑,栖霞公主顿时将俏脸一板,恨恨道:“还说呢,你这人忒的狡猾,一上来就说些花言巧语,让本宫忘了此事,偏偏这会儿又故作好人。”
徐锐双手一摊,叫屈道:“公主明察,明明是您一定要听在下说故事的。”
栖霞公主脸上更红了些,啐道:“我让你说你就说,问天阁上怎么不见你怎么听话?告诉你,那一日你让本宫受了委屈,本宫就是为这事来兴师问罪的。”
徐锐笑道:“那日多有得罪,幸好公主大人大量,不和在下计较,既然公主仁义,在下也不能小气,便补偿公主一样东西如何?”
栖霞公主也笑了起来:“知道你坐拥天宝阁这等福地,手中至宝多不胜数,可若想拿那些俗物收买本宫,可没那么容易。”
徐锐笑道:“公主乃天潢贵胄,自幼见多识广,那些所谓的宝贝自然入不得您的法眼,在下又如何会这般不识趣?”
被他这么一说,栖霞公主倒真来了几分兴趣:“那你打算拿什么补偿本宫?”
徐锐道:“公主闺名莹,意为夺目宝石,能配得上这般璀璨的,恐怕也只有天上那洁净无瑕的白云耳。”
栖霞公主打趣道:“如此说来,你是打算摘下天上的白云送给本宫?”
“正是!”
徐锐理所当然地说。
“什么?”
栖霞公主一愣:“我只是开个玩笑,徐兄何必当真?”
徐锐笑道:“怎么,莫非公主不信我能摘下白云?”
栖霞公主哑然失笑:“此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我只当他是存心戏弄,你这个圣人之像嘛,本宫姑且信你三分。”
徐锐笑道:“那便请公主给在下几天时间准备,到时候在下一定把天上的白云摘下来送你。”
栖霞公主望着徐锐,眼眸中升起一丝莫名的甜,点头道:“便一言为定!”
少女怀春总是诗,本是天真浪漫的年纪,谁又不喜欢有人能为自己做那些别人做不到的事呢?
当时间擦去明媚,有些记忆会变得模糊,但每每回想起来却依旧能闻见那股动人的芬芳。
就好像这个午后,多年以后再度回想,总觉得眼前挂上了一层纱帘,朦朦胧胧,动人心魄。
然而,栖霞公主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在刘府上待了这么久已经算是犯禁,即便再美好,再不舍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徐锐将她送到大门前,两人一步一回头,竟都有些依依不舍。
“我走了……”
栖霞公主望着徐锐,最后说了一句,便真的转身出了刘府大门,朝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走去。
徐锐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莫名的怅然若失。
“喂!”
突然,栖霞公主站在马车车头上朝他高喊了一声,徐锐豁然抬头,只见她指着天下的云彩道:“若你真的说到做到,从今往后便许你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叫我青梧!”
说完,栖霞公主双颊绯红,逃也似地钻进了车厢。
“青梧……”
徐锐望着缓缓驰远的马车,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少爷……”
不知过了多久,安歌端着一盒精致的糕饼来到徐锐身后。
徐锐回过神来,心情大好,从盒子里随意拿起一块便要往嘴里塞。
“这是曹小姐早些时候送来的。”
安歌坏笑着说。
徐锐微微一愣,仍将糕饼扔进了嘴里,然后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
“想什么呢?小小年纪,成天琢磨些乱七八糟的事。”
安歌委屈地揉着脑门,撇撇嘴,跟着少爷往后院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少爷,李鹏程来了,已经在前厅等了小半个时辰,脸色很难看。”
“哦?”
徐锐又是一愣,笑道:“我不去找他,他倒先找上门来了,有意思,他说过什么了吗?”
安歌摇了摇头:“这人鼻子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会跟我说什么?”
徐锐笑道:“这也难怪,人家毕竟是北朝最大的钱袋子,太子党的中流砥柱,能不骄傲么?走吧,随少爷我去会会这个家伙。”
一边走,徐锐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沓织锈华丽的锦囊,从中找出了绣着李鹏程名字的那一只,掏出里面的纸条又细细看了一遍。
这些锦囊都是李邝给徐锐的长兴权贵的生平,所有资料全部出自锦衣卫的内档,不仅十分详实,而且还有一切其他渠道绝对无法获取的秘闻,对全面分析一个人至关重要。
据情报显示,李鹏程今年只有三十二岁,乃是武昌候李戈幼子,宏威皇帝的侄儿,此人手段狠辣,脾气阴狠,虽在文武两道上都没什么建树,但尤其善于敛财。
他实际控制着大魏最大的商号百业商行。
大魏的权贵与明朝类似,只不过由于天下尚未一统,武将地位甚高,因此除了文官集团、勋贵集团(拥有爵位的贵族、外戚和皇室子弟)、宦官集团之外,还多了一个武将集团。
在宏威朝,这几个集团之中以勋贵集团根基最深,势力最大,武将集团次之,文官集团再次,宦官集团居于末尾。
由于泾阳大败,武将集团几乎被武陵王和宏威皇帝连根拔起,新的武将集团尚未形成,所以勋贵集团的势力渐渐甩开其他几个集团,变得一家独大。
如果说辽王的背后是文官集团,那么太子的背后则是整个勋贵集团。
毕竟是十五年的太子,所谓名分早定,盘根错节,单论势力,即便有内阁首辅和阴妃的全力支持,辽王相比太子还是弱了不少。
不过祸福相依,徐锐总觉得,宏威皇帝之所以压制太子,除了他才学的确较弱之外,也和背后过于强大的勋贵集团有关。
而这家百业商行便是整个勋贵集团,或者说是太子党的钱袋子,李鹏程本人也是勋贵集团年轻一代的核心人物。
如果仅仅如此,现在的徐锐恐怕会对这类人敬而远之,可坏就坏在百业商行还控制着朝廷九成以上的盐铁专营之权。
也就是说,户部每年开具的盐铁勘批有九成是给他的,徐锐要想分一杯羹,便要从他身上切下一块蛋糕。
钢铁是工业化的基础,铁器专营之权绝不能变成徐锐一系列计划的拦路虎,所以即便他再不愿意,也要虎口拔牙,这个同样年轻气盛的李鹏程,他早晚都要去碰上一碰。
徐锐收好锦囊,心中又过了一遍预先想好的谈判筹码,踏进了前厅。
“徐校尉,你好大的架子啊。”
他才刚刚进门,前厅里立刻传来一个阴鸷的声音。
第一百六十七章:贪得无厌
前厅里一个三十岁上下,面目阴鸷的年轻人端坐客座上首,身边站了四个目不斜视的武士,气质与影俾十分相似,竟然都是死士。
不用问,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李鹏程。
他的衣着虽谈不上华贵,但拇指上的一颗极品翠玉扳指至少能值十万两以上,已经足够在长兴城内买上两间豪宅。
除此之外,因为徐锐年纪尚幼,与他亲近些的人会直呼其名,长辈们甚至会喊他小子,其他人也会叫一声徐大人,或徐公子。
方才李鹏程管徐锐叫徐校尉,虽也并无不妥,可这其中的意味便很值得深思,最有可能的结果便是刻意强调徐锐的七品官职,不露声色地给他一个下马威。
外表低调,内心张扬,来者不善,刹那之间徐锐便对李鹏程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劳李兄久候,在下实在惭愧,还望李兄不要见怪。”
徐锐换上一张笑脸,抱拳赔罪。
李鹏程冷哼一声,道:“李某不才,却也算是高门大户出身,即便去到裕王那里也断不至于如此怠慢。”
徐锐笑道:“裕王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自然礼贤下士,在下出身寒门,书没读过几本,道理也不知道几条,哪敢和裕王殿下相比,您说是不是啊?”
李鹏程一上来便摆身份,徐锐便和他耍无赖,你不是出身高门大户么,不是搬出裕王来压我么,那我就干脆往地上一趟,你还要跟无赖讲道理?
东篱先生说徐锐是圣人之像,徐锐偏说自己没读过书,你能奈我何?
何况徐锐说自己比不上裕王,李鹏程无论如何不可能反驳,否则要将皇家的尊严放在哪里?
这一下李鹏程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等了小半个时辰的满肚子火只能自己憋回去。
“哼,在下专程来与徐校尉洽谈,这便是徐校尉的待客之道?”
憋了半天,李鹏程才冷冷地挤出一句话来。
徐锐笑道:“今日情况特殊,着实怠慢了李兄,在下给您赔个不是,李兄即是为了洽谈而来,不会这般不讲情面吧?”
李鹏程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
方才徐锐扔出一颗软钉子,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此时见好就收,算是给了李鹏程台阶,他自然也就借坡下驴,免得尴尬。
“不知李兄大驾光临,究竟想与在下洽谈何事?”
徐锐不想再和他打机锋,干脆一坐下来便开门见山。
李鹏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瞟着徐锐道:“送你一场机缘。”
“哦?”
徐锐笑容更盛:“还有这等好事,那在下可真是要洗耳恭听了。”
李鹏程总算露出一抹笑容,倨傲道:“听闻徐校尉接了兵部的一单大生意,但苦无户部的盐铁勘批,所以一直没有动工?”
徐锐点了点头,苦恼道:“是啊,在下年轻,事前不知道还有勘批之事,眼看时间飞速流逝,若是误了交货的时间可是重罪,在下当真心急如焚。”
李鹏程哈哈大笑道:“不过是户部的盐铁勘批,这有何难,不如你我两家合作,徐校尉将那批武器交给百业商行来做,您只等着收钱就行。”
“哦?不知在下可得多少?”
徐锐问到。
李鹏程道:“两成,我可许你坐收总价两成之利,如何?”
徐锐淡淡道:“虽说在下并未直接参与生产,可这些武器可都是在下亲手设计的,百业商行插进一脚,却只许我总价两成怕是低了些吧?”
李鹏程摇头道:“徐校尉此言差矣,所谓设计不过奇淫巧技而已,真正困难的是将图纸变为实物,用料、工人哪一项不是大笔的花销?
百业商行看似是沾了你徐校尉的光,可背后却得拿出真金白银来投资,就拿兵部这批新式弩箭来说,减去各项成本,也不过赚些辛苦钱,能有三四十万两银子的利润就算不错。
我许你的可是总价的两成,也就是三十二万两,你只用提供几张图纸,便能拿到和百业商行几乎一样的利润,也不算少了吧?”
此人果真心黑如墨……
徐锐闻言心中冷笑,他早就算过,当时给肖进武的账不过是样品的成本,一旦进入批量生产,成本将大幅降低,最多也不过原先的三分之一。
何况百业商行本就掌握着各项原料的产出,就算没有水轮机推动的车床,成本也不会比星河集团更高,进项至少也在百万两以上。
他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裸地抢钱了。
不过李鹏程自视甚高,光是这百万两的利润,还犯不着他屈尊降贵地亲自来找自己,徐锐很想知道他图谋的究竟是什么。
想到这里,徐锐笑着摇了摇头:“多谢李兄慷慨,此事乃是兵部直接向在下订购,倒不是信不过您,只是一旦出了差池,在下担当不起,还是自己亲自来做踏实些,望李兄见谅。”
闻言,李鹏程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不过瞬间便被他掩饰过去:“徐佐领第一次和朝廷做生意,慎重些也无可厚非,只不过盐铁勘批就这么多,你不会以为百业商行会白白让给你吧?”
徐锐摆摆手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在下当然不想把事做绝,所谓在商言商,做生意求的是利益,在下相信只要利益足够,没有什么是不能谈的,对吧?”
“好!”
李鹏程笑了起来:“徐校尉快人快语,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与你为难,百业商行可以让出两成盐铁勘批,而且不用你去户部托关系耽误时间,我会派人办好所有的事。”
“哦?条件如此优厚,不知李兄想从在下这里得到什么?”
许以重利,所图甚大啊,徐锐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地问。
李鹏程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我要天宝阁所有宝物的授权生产!”
来了!
徐锐瞳孔一缩,不露声色地问:“授权生产的规矩你清楚?”
李鹏程淡淡一笑,靠回椅子上道:“清楚,你负责提供原材料,并抽取至少三成利润。不过那是给别人那的规矩,百业商行向来都是自己定规矩。”
“哦?不知道李兄这里是什么规矩?”
“很简单,天宝阁所有宝贝的技术百业商行一次性全买了,每样二十万两,或者若徐校尉感兴趣也可直接将天宝阁并入百业商行,我许你一成股份。”
“哈哈哈哈!”
徐锐闻言哈哈大笑,心道李鹏程终于图穷匕见,什么勘批,什么合作都是掩饰,他打一开始便想直接吞掉天宝阁,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李鹏程也笑了,不过是桀桀冷笑。
“徐校尉,你恐怕还不清楚百业商行究竟有多大,这么说吧,即便是圣上亲兄宝亲王也不过只占了一成股份而已,何况两家合作我可以保证兵部的生意永远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徐锐停住笑声,脸上的笑意已经当然无存。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嗟来之食!在下的确不知百业商行有多大,只知道天宝阁有的,百业商行没有,也不可能会有,你凭什么在这跟我讲条件?”
李鹏程冷笑:“徐校尉可要想清楚了,正所谓合则两利,错过这次机会你天宝阁不但永远拿不到勘批,就连原本的生意怕是也不好再做下去了。”
徐锐笑道:“李兄所言极是,既然是合作,不如你将百业商行并入天宝阁,我也许你一成股份,对了,你恐怕还不知道天宝阁有多少宝物,这么说吧,就算是裕王也不过只占一成股份而已。”
“你!”
徐锐原话奉还,李鹏程豁然起身,瞬间涨红了脸。
徐锐双眼微眯,淡淡道:“抱歉,方才说错了,在下还有一样东西不吃,那就是威胁!既然李兄你根本没有诚意,在下也不想和你浪费时间,安歌,送客!”
此言一出,安歌顿时从屋后钻了出来,朝李鹏程一拱手道:“贵客这边请。”
李鹏程盯着徐锐,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徐锐,我知道你圣眷正隆,可你别忘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大魏终究是我们的天下,若是没有勋贵的支持,你在长兴城寸步难行,不信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竟将引路的安歌直接甩在了身后。
徐锐眯着眼睛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起身走进后堂。
“少爷,您真的打算和太子党撕破脸?”
安歌不安地问。
徐锐从桌案下掏出一个小盒,将一张五万两的银票和一枚回春丹塞了进去,说道:“连辽王都不敢和勋贵集团撕破脸,又何况我这小胳膊小腿?”
“那少爷……”
安歌的话还没说完,徐锐便把那个盒子递给了他,说道:“把这个东西交给李邝,听说锦衣卫指挥使要倒霉,对他来说反而是个机会,里面的东西他应该急用。”
安歌接过盒子,还要再说,却又见徐锐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塞进信封递给了他。
“让叶十给辽王传个信,他会感兴趣的。”
安歌接过信,实在忍不住,劝道:“少爷,李鹏程虽然狂傲,可有一点说的没错,一旦和勋贵集团撕破脸,麻烦可就大了。”
徐锐翻了个白眼道:“不是跟你说了嘛,我这小胳膊小腿哪有资格同他们翻脸?
不过勋贵集团也不是天下无敌,有些人等着和他们翻脸已经很久了,用不着少爷我强出头,再说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李鹏程,他凭什么代表整个勋贵集团?”
说着,徐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转了运,正愁没理由收拾他呢,居然自己送上门来,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润物无声
李鹏程离开刘府刚刚一个时辰,李邝便已经跪在了宝亲王府的后堂。
这位宝亲王赵德可和其他王爷不大一样,他本身是宏威皇帝一奶同胞的亲兄弟,二人自幼亲密无间。
而在诸子夺嫡中,这位宝亲王也是老赵的绝对核心,可以说老赵能成为今天的宏威皇帝,到有一小半功劳在他身上。
宏威皇帝登基之后,对这位兄长也十分信任,不仅封他为总理王大臣,而且兼任禁军都指挥使。
这两个官职都极为要命,总理王大臣相当于政府首脑,可以参与国家一切事物的决策,权位仅在皇帝之下,甚至高于内阁。
而禁军都指挥使则相当于清朝的领侍卫内大臣,可以控制皇宫一应禁军驻防、调遣,直接影响皇帝的安危,由此可见宏威皇帝对他的信任。
然而,这位与五军都督府左大都督洪广利并称北朝两大柱国之一的宝亲王却一直深居简出,极为低调,在任何事情上都很少发表意见。
但无可否认的是,他和洪广利一样,是当之无愧的勋贵集团首脑。
昏暗的烛光下,年过六旬的宝亲王神色淡淡地喝着茶,对放在桌案上的五万两银票视而未见。
“李邝,本王已经很久不问世事,这个时候你来走老夫的门路,不应该呀。”
不知过了多久,宝亲王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淡淡地说。
李邝叩首道:“王爷说得是,昔年在禁军之中,王爷对下官多有照顾,下官不过是感怀于心,来给王爷请个安,没有别的说法。”
说着,李邝从怀中掏出一只精美的小盒,双手碰过头顶,递到宝亲王面前。
“下官偶得一物,不敢藏私,特进献给王爷品鉴。”
“哦?这是……”
宝亲王本不想和他多说,若不是顾念着当年的一丝香火情,在宏威皇帝大举屠刀的档口,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给李邝。
不过见李邝对手中之物十分郑重,宝亲王难得的被勾起了一丝兴趣,将那只盒子接了过来。
打开盖子,只见盒子内静静躺着一枚黑漆漆,拇指大小的药丸,宝亲王半眯着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这是……这是回春丹?!你从哪搞到的?”
宝亲王惊愕地看着手中的丹药,再望向李邝的目光变得极为惊讶。
也不等李邝回答,宝亲王竟然自顾自地感叹起来。
“这回春丹本王也是在圣上酒宴后得赐一颗,那效用真是妙不可言。
只可惜圣上怕徐锐误入歧途,对他严加管束,如今这东西除了大内每月有那么三五颗进贡之外,几乎没有外流,听说黑市上都抄到几万两一颗,却还是有价无市。”
李邝叩首道:“王爷所言不错,这的确就是万金难求的回春丹,下官在泾阳一战时和徐锐有些香火情,便求上门去。
他本不愿给我,可听说这并非是下官所用,而是给宝亲王的孝敬,徐锐二话没说,立刻便用三万两银子卖了一颗给下官。”
“三万两?!”
宝亲王倒吸一口凉气,笑道:“都说这位圣人之像钻进钱眼里不肯出来,原来确有其事,也对,人无完人,像他这等少年英才,有些毛病才真实嘛。”
说着,宝亲王将回春丹放在一边,望着李邝的笑容变得有些玩味。
“听说李家小子今天和徐锐起了点冲突,你不是来给他当说客的吧?”
李邝摇头道:“不瞒王爷,下官是内卫,他是外臣,按照朝廷的规矩,我二人不敢有过多的交集。
再说,就算下官与徐锐有些香火情,这一颗回春丹也已用得差不多了,今日前来的确只为给王爷请安,并无其他说法,不过王爷若愿意听,下官倒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宝亲王笑容不变,慢慢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既然都来了,哪有什么当讲不当讲,你说便是。”
李邝点头道:“王爷,下官斗胆说一句,如今朝局风起云涌,险象环生,武将集团倾覆之后,勋贵集团鹤立鸡群,高处不胜寒呐。
圣上励精图治一十六年,北朝俨然一派欣欣向荣,以圣上海纳百川的远大志向,任用新贵,拓展版图已然初见端倪,这个时候谁要是尾大不掉,恐怕……”
李邝的话没有说完,宝亲王却已经听得明白,他瞳孔一缩,手指轻轻点在桌上,发出一阵“哒哒哒”的声音。
李邝伏下身子,又是一拜,久久没有抬头,宝亲王则目光幽深地望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宝亲王突然淡淡笑了起来,说道:“起来吧,这次虽然办了张候,但圣上对你们锦衣卫还是信任的,新任的指挥使恰好是本王的故旧,本王会招呼一声,让他多关照你的。”
李邝惊喜万分,再叩首道:“多谢王爷栽培,下官定肝脑涂地,不负王爷大恩。”
宝亲王摆摆手:“说错了,栽培你的是圣上,只要你为国尽忠,圣上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李邝道:“下官定不忘圣上和王爷大恩,尽心办差,为国尽忠!”
宝亲王淡淡笑道:“如此便好,我也累了,这颗回春丹本王便厚颜笑纳,银票你收回去吧,这里的规矩你知道,别让本王为难。”
“王爷清廉如水,倒是下官鲁莽,请王爷恕罪。”
李邝起身将那张五万两的银票收进怀中,缓缓退出后堂。
等他一走,宝亲王脸上的笑容顿时冷了下来。
“王爷,此人虽一句话没提徐锐,但话里话外却都在说徐锐,分明就是他的说客,您何必对他这般客气?”
屏风之后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谋士,不解地问。
宝亲王摆摆手,笑道:“你不懂,李邝才思敏捷,在禁军之中本王就对他十分看好,徐锐让他来给本王提个醒,算是选对了人。”
“徐锐让他来给王爷提醒?”
谋士更加疑惑。
宝亲王严肃地摇了摇头:“我们那位圣上磨刀霍霍,失去了武将集团之后勋贵们独木难支,现在已经显得太招摇了一些,是该收敛收敛了。
只不过徐锐那小子也太看轻本王,以为这点小事本王真的看不出来么?”
“什么?您是说圣上想对勋贵们开刀?”
谋士震惊到。
宝亲王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只不过我们对南朝一败再败,虽都不伤及根本,但以圣上的脾气,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
徐锐其实只是个契机,以圣上最近的手段来看,他急于肃清内政,便是要转守为攻,对南朝展开反击,这个时候任何让他感受到掣肘的人都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咱们对徐锐?”
谋士试探着问。
宝亲王道:“哼,这个徐锐眼睛太毒,真不像个十七岁的雏啊,李家小子惹上这么个人,大概是要栽跟头了。
不过徐锐既然让李邝来给本王提个醒,便说明他没打算做得太过分,让李家小子吃个亏,长点记性也好。
吩咐下去,咱们的人静观其变,两不相帮,当务之急还是稳住太子的地位。”
同一时间,辽王的书房之中,户部尚书杜若与辽王赵壤对面而坐,四只眼睛紧紧盯着桌上的纸条,这张纸条便是徐锐让叶十给辽王传的话,上面只有四个字“百业商行”。
“徐锐这是告诉本王他打算对百业商行下手?”
辽王幽幽地问。
杜若摇头道:“他恐怕是想把刀递给王爷,等着王爷下手,这个徐锐当真油滑得紧。”
“递刀么……”
辽王眼眸之中凶光大盛:“这个节骨眼上,只要是刀,本王照单全收!”
杜若脸色一变:“王爷,太子党盘根错节,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切不可操之过急啊。”
辽王摇头冷笑:“撕破脸倒还不至于,不过本王也不会浪费斩断他一条胳膊的机会!”
杜若摇头道:“王爷,百业商行是我北朝商会龙头,也是太子党的钱袋子,重要之处不言而喻,若是对它下手,怕是会激起激烈反应,最后搞不好于己不利啊。”
辽王拍了拍杜若的肩膀,笑道:“放心吧,你说的我明白,不过他们很快就顾不上这个小小的百业商行了,本王正好趁这个机会,多收点利息!”
杜若闻言一愣,惊道:“您是说……”
辽王脸上闪过一丝神秘,笑道:“我看那件事给大哥的压力太大,就快顶不住了,一旦他病急乱投医……哼哼,徐锐不是要递刀么,我便让他来点第一把火,听着,你吩咐户部……”
辽王凑近杜若耳际小声嘀咕,杜若的脸色立刻变得精彩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渔翁得利
第二日一早,徐锐去京巡所点了个卯,便带着安歌优哉游哉地逛到了户部。
户部侍郎钱谦益刚到签押房,一壶茶还没喝完,便有人来报,说是天宝阁掌柜求见。
钱谦益微微一愣,这才想起天宝阁的掌柜便是眼下大名鼎鼎的圣人之像徐锐,于是摆摆手让小吏请他进来。
“钱大人,多有叨扰,还望恕罪。”
徐锐笑容满面地走进签押房,冲钱谦益拱手到。
钱谦益坐在椅子上还了个礼,顺手一指桌前的座椅道:“徐大人来得早,请坐吧。”
谁都知道徐锐圣眷正隆,但皇帝欣赏你是一回事,要是想凭着这点宠幸便摆起谱来,那就未免太不识时务。
这两个人一个是七品小官,另一个却是正三品的户部大佬,按规矩钱谦益能这么快见徐锐已经是极给面子了,所以徐锐对他也是格外的客气。
“钱大人日理万机,下官实在惭愧,先给大人请个安。”
徐锐也不扭捏,一屁股坐在钱谦益对面,仍是笑盈盈地说。
钱谦益乃是杜若心腹,对徐锐的来意早就如明镜一般,不过该走的过场还是得走,官场便是这样,有来有往,不能坏了规矩。
“徐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我户部不会是专程来请安的吧?”
钱谦益笑到。
徐锐笑道:“大人事忙,下官怎会这般不识好歹?今日是特地来孝敬大人的。”
“哦?徐大人名震长兴,孝敬二字本官怎当得起?若有什么事便请直说,帮得上忙的,本官定不推辞。”
钱谦益和徐锐打着官腔,徐锐也不点破,笑道:“大人言重,既然如此那下官便直说了,兵部向下官的天宝阁订购了一批形式弩箭,不知大人可有耳闻。”
钱谦益道:“一百六十万两的大生意,款项还是从户部拨出去的,本官怎会不知?还是徐大人手笔大,一单生意便够别人几年吃用了。”
徐锐摇了摇头:“惭愧惭愧,泾阳一战我军大败,非是将士不肯用命,实在是装备差距太大,下官也是一片拳拳之心,想要为我北朝尽一份力。”
“哦?既然如此,那徐大人为何不好好监制这批新弩,跑到我户部来寻本官?”
钱谦益揣着明白装糊涂。
徐锐苦笑道:“还不是勘批之事嘛,兵部崔得急,为了保证弩箭质量,下官又不敢假他人之手,去找其他商号进货。
但没有户部的盐铁勘批,下官怎敢私自开矿炼铁?这才一拖再拖,眼看工期已过三分之一,弩箭还是一只也没生产,下官是心急如焚,夜不能寐啊。”
钱谦益露出一抹为难之色:“盐铁勘批,这可不好办哟,徐大人应该知道,朝廷的盐铁勘批是有数的,九成都在百业商行,人家干的好好的,总不能无缘无故转手他人吧?”
徐锐笑道:“这是自然,不过若百业商行涉嫌向草原商人走私盐铁呢?”
钱谦益眉头一皱:“徐大人,此事可大可小,您可不能信口雌黄。”
徐锐笑眯眯地将一张纸条递给钱谦益,笑道:“百业商行底子深厚,无凭无据,下官吃了豹子胆也不敢乱说啊。”
钱谦益脸色一变,接过纸条展开一看,瞳孔顿时一缩。
“证据如此详实,你是如何得到的?”
徐锐笑道:“下官自有渠道,并且可以保证绝无半点掺假。”
钱谦益双眼微眯,百业商行通过秘密渠道将办成品铁器卖给草原诸部,换取巨额利润,此事说小了只是走私,说大了便是里通外国,这等要命的证据恐怕只有东厂或锦衣卫能掌握。
没想到这个徐锐小小年纪竟然根底如此之深,钱谦益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不过仅仅只是一瞬,钱谦益又笑了起来。
他将这张纸条放在一边,淡淡道:“人呐,上了年纪便有心无力,不瞒徐大人,本官刚刚取了房姨太太,但毕竟身体不如从前,又实在不忍佳人每晚独守空房,着实两头为难啊。”
徐锐笑道:“这有何难,下官刚好有一种丹药名曰回春,保准为大人排忧解难。”
钱谦益摆摆手:“回春丹本官也是听说过的,不过那可是宫里的供奉,本官哪有那个福气啊?当不起,当不起啊!”
徐锐道:“大人说得哪里话?您为我大魏国库殚精竭虑,要是您都担不起,还有谁担得起?”
钱谦益一愣:“那本官就试试?”
徐锐道:“当然得试试,不但要试试,还得多试试!”
钱谦益笑容更盛,却是话锋一转道:“本官的夫人日渐苍老,近日时常哀叹青春不再……”
徐锐连忙接口:“交给我啊,天宝阁正好有一套化妆品,定让夫人重获青春。”
钱谦益点点头道:“本官女儿顽皮得紧,听说最近你天宝阁出了个什么可乐,她是天天嚷着要喝,你知道本官虽掌管大魏国库,可一分银子都不敢往家里搬,你那可乐十两银子一杯,本官怎买得起?训斥她几句吧,她还使性子,着实叫人头疼。”
徐锐笑道:“这点小事大人不必头疼,下官今晚便派人送去一桶可乐到府上,日后天天供应,绝短不了侄女的。”
钱谦益又点了点头:“对了,还有本官的……本官还有什么亲戚来着?”
“啊?”
徐锐一愣:“您还有……什么……亲戚?”
钱谦益哈哈一笑,既然徐锐上道,他也懒得再与徐锐演戏,正色道:“一口价,三十万两,三成盐铁勘批
你知道的,这些钱不是本官一个人拿,和百业商行作对,上上下下都顶着压力,本官得对大家有个交代。”
徐锐笑道:“得嘞!今晚我就把银票送到您府上。”
钱谦益笑道:“那我明天就给你发勘批!”
徐锐摇了摇头:“大人,不必那么快。”
“嗯?”
钱谦益一愣,疑惑地望着徐锐。
徐锐笑道:“大人只用先给下官一成勘批,足够下官生产兵部弩箭所用,剩下的两成不妨慢慢再给。”
钱谦益更加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徐锐笑道:“您想啊,百业商行虽然惹上官司,但以其背景,其实不难过关,盐铁如此厚利,他们怎会舍得白白丢掉三成?还不得来大人您这上下打点么?”
钱谦益浑身一震,指着徐锐笑道:“不愧是圣人之像,你这小子可是坏透了!”
出了户部的大门,安歌跟在徐锐身后,问道:“少爷,不是说让辽王和百业商行狗咬狗么?咱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夺了他的勘批,还不让人嫉恨?”
徐锐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我就算什么也不做,李鹏程也恨死我了,何况谁都知道户部是辽王的后院,他不点头,谁敢给我勘批?你说李鹏程是先对付我,还是更忌惮辽王?”
安歌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内城一座华丽的大宅之中,李鹏程与兰新驸马幼弟对面而坐,这位兰新驸马的幼弟名为秦长敏,乃是国子监司业,素以诗词闻名天下,是长兴城里有名的才子。
“你是说我去找他的时候,栖霞公主刚好在刘府之中?”
李鹏程惊讶地问秦长敏。
秦长敏气急败坏地点了点头:“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这还能有假?这徐锐毛还没长齐,竟然敢打起公主的主意,简直该杀!”
李鹏程没有理会打翻了醋坛子的秦长敏,自言自语道:“这么说,他不是故意晾着我,而是因为陪伴公主才让我等了小半个时辰?”
“李兄,你管他因为什么?如此轻慢于你总是实情,要是传出去,咱们还如何在长兴城立足?”
秦长敏不满到。
李鹏程摆了摆手:“压制一个徐锐还不容易?我只是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眼下圣上正在拿暗棋之事做文章,咱们得小心别给太子爷惹麻烦。”
正说着,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在李鹏程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李鹏程顿时脸色大变,豁然起身。
“好个徐锐,我还没去找你的麻烦,你竟然先靠上了辽王的码头!”
秦长敏大张着嘴,惊讶地望向李鹏程。
李鹏程胸中怒火大盛,狰狞道:“辽王突然对百业商行动手,此事非同小可,我这就去见宝亲王。”
“呃……我听说宝亲王身体欠安,从昨夜开始便闭门谢客了。”
秦长敏小声说到。
“什么?”
李鹏程瞳孔一缩,咬了咬牙:“那我进宫,去见太子爷!”
第一百七十章:喜与愁
“夫人,事情已经办好了,您在吗?”
内城一处大宅之中,出门办事的丫鬟从后门溜了进来,一直走到后院的禅房。
每天这个时候,夫人都会在禅房里念经打坐,为老爷祈福。
可奇怪的是,今日禅房里静悄悄的,既没看见夫人的贴身丫鬟守在门口,也没闻见禅房里飘出来的袅袅香烟,就连细碎的念经声都没有。
“夫人,夫人?”
丫鬟试探着问了两声,轻轻推开了房门。
禅房里安安静静,一条粉色裙带被清风吹落下来,正好落在丫鬟头上。
丫鬟抬头向上望去,只见两具尸体瞪着大大的眼睛,吐着猩红的舌头挂在房梁之上,随着清风来回摇摆,正是夫人和她的贴身丫鬟。
“啊!夫人!!老爷,不好啦!”
丫鬟惊骇万分,一边惊呼,一边冲出禅房,慌慌张张地往老爷所在的正堂跑去。
然而,等她推开正堂的大门,顿时瞳孔一缩,脸色瞬间惨白。
“啊!”
一声惊恐的惨叫彻底划破了宁静。
刘府门前,曹婉兮如往常一样,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朝门房走去。
她今天准备的是桂花糕,为了让刘夫人和徐锐尝到最甜美的味道,她昨天特意跑到城外的村子里买了最新鲜的蜂蜜。
今天天还没亮她便早早起床,生火和面,就是想要赶在刘府早饭前,把这盒亲手做的桂花糕送上。
“这不就是一个媳妇应该做的事么?”
想起叔父的打趣,曹婉兮有些脸红,脚下的步子又快了些。
她在出门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儿,眼下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往常这个时候刘府已经快开早饭,她告诉自己得再快点才行。
曹婉兮刚刚走到刘府大门口,紧闭的大门突然“嘎吱”一声猛地打开,她深怕大门碰了食盒,连忙下意识躲到一边,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她如坠冰窟。
大门之中走出一对璧人,男子挺拔俊朗,朝气勃勃,正是徐锐,女子灵动秀美,眉目含春,竟是栖霞公主。
两人在一队侍卫的陪伴下,有说有笑地骑上两匹快马,并肩朝街口走去,仿若日月辉映,相得益彰,竟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后的曹婉兮。
曹婉兮自然是认得栖霞公主的,这位被皇帝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女不但美丽大方,气质出众,而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听说她的诗词更是令无数才子汗颜。
世界总是这般不公,有人竭尽全力,求而不得,有人却天生高贵,理所当然。
似乎女孩们憧憬的一切都紧紧地围绕着她,或许也只有她这样的女人站在徐锐身边才不会黯然失色吧?
曹婉兮心中苦笑,与栖霞公主相比,她心里最后的一丝自信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本是山中怪石,非自比珠玉,我这又是何苦?”
曹婉兮叹惜一声,看了看手中的食盒,脸色又凄然了几分。
她默默地把食盒放在门后,最后看了一眼刘府的大门,悄悄往回走去。
同一片蓝天,截然不同的心境。
徐锐和栖霞公主以赔礼为名携手相游,这原本也不过是一件平常之事,可是在两个不平常的年轻人心里却都各有着非凡的意义。
“那边便是飞龙崖,数百年前太祖便是在那起兵,奠定了我大魏基业。”
栖霞公主跃然马上,指着城外一处雄伟崖壁向徐锐介绍。
说话的时候她只觉向着徐锐的半边身子酥酥麻麻,心中如小鹿乱撞,偏偏又有一股馨甜之感洋溢全身,说不出的欢喜。
徐锐听着栖霞公主如数家珍般一路介绍,意外发现她对军事、历史以及国政方针颇有见解,一点也不比金榜题名的学子翰林差上半分。
尤其谈到南北两朝之时,栖霞公主毫不讳言地说:“南朝有不世出的武陵王坐镇一十三载,奔腾气象更胜北朝,若事事与其争锋,必被拖垮。
然而相比大魏,南朝毕竟国小民弱,不耐久战,若保持高压之势徐徐图之,待其穷兵黩武,国困民乏之际再以雷霆之势一举平定,方能一劳永逸。”
这份见解虽不深入,却与徐锐对南朝的判断如出一辙,其中的忍耐和魄力更是让徐锐肃然起敬,他甚至觉得这位从小长在深宫之中的公主比肃王、裕王这些皇子更有远见。
一瞬间,徐锐不禁对这个少女刮目相看,进而引为知己,最后竟又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窃喜之感。
二人一路聊古谈今,话题从大汉开国,到长兴街头琐事,无分大小雅俗,具都有各自见解,偶尔出现分歧,争论几句,却也能从对方的观点之中得到一些启发。
等到二人来到此行的目的地溪水湖畔时,俨然已似高山流水,交相辉映。
然而,最讨厌的事总是发生在最美丽的时刻,就在二人说到妙处之时,远处突然行来一队人马,为首之人锦衣玉面,气质儒雅,颇有潘安、宋玉之风,正是国子监司业秦长敏。
“公主今日拒了诗会,原来是与友人踏青,真是清闲得紧啊。”
秦长敏一见二人,顿时拉住马缰,朝栖霞公主拱手笑到。
栖霞公主坐在马上大大方方地朝他行了个礼。
“本宫今日憋闷,便约上好友出门散心,劳烦秦大人挂怀了。”
“哪里那里,长敏今日正好也嫌诗会无聊,这才出门踏青找找诗兴,没想到巧遇公主,所谓相请不如偶遇,长敏陪公主一同游湖如何?”
秦长敏笑着提议,好似真是偶遇之后来了兴致。
栖霞公主笑道:“本宫不过随意走走,怎敢坏了秦大人诗兴?大人还请自便,本宫也正好与朋友聊聊山水。”
见公主拒绝,秦长敏目光落在徐锐身上,心头一阵火起,面上却仍旧笑容满面。
“不知殿下这位朋友如何称呼?可否给在下介绍一二……”
秦长敏本想据理力争,再差也不能让两人继续这般卿卿我我,谁知他话还没说完,栖霞公主已经带着徐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竟将他晾在了一边。
徐锐远远望着秦长敏勃然大怒的模样,心中已有三分了然,转头问栖霞公主道:“这位大人好似与你相熟,不知是哪位才俊?”
栖霞公主俏皮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心里明明觉得人家一文不值,嘴里却非要说他是才俊,你们男人总是这般口是心非么?”
徐锐被栖霞公主戳破了心思,不禁老脸一红,却又听公主继续说道:“他啊,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不用理会,说好了今天要摘下天上的云彩,可不许借故耍赖哦。”
徐锐哈哈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不过区区小事,还能赖账不成?”
说着,徐锐拉住马缰,朝远远跟在最后的安歌招了招手,安歌连忙跳下马,又从马上取下一个包袱,匆匆地跑了过来。
栖霞公主见那包袱不小,心想其中定有乾坤,不禁好奇地盯着打量。
秦长敏还不死心,远远跟在二人身后,一见此景顿时疑惑不已,问身边的伴当道:“你们看,徐锐那小子要干嘛?”
一个伴当悄悄凑近他耳边,小声道:“听宫女说,徐锐好像说过要摘下天上的云彩送给公主,该不会是……”
“什么?”
秦长敏目光一凝,进而冷笑:“天上白云乃是神龙所赐,怎可能摘得下来?
徐锐这厮贼胆包天,竟敢这般欺瞒公主,你们听好了,一会儿都睁大眼睛好生看着,别让他耍什么花招,等到他露出狐狸尾巴,咱们便上去将他戳破,也好让公主殿下看看他的真面目!”
“哥哥放心,今天咱们说什么也要让他丢个大脸,从此以后再无颜面去见公主!”
几个伴当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
秦长敏则远远盯着徐锐的背影,冷笑连连。
第一百七十一章:天上的云
安歌打开包袱,先是从里面掏出一只做工精细的小炉子,然后是一堆组合支架和一大一小两个铁盆。
铁盆大的和脸盆差不多,小的就好像吃饭的小碗,不过这两个盆显然都是加工过的,上面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徐锐和安歌先把拆散的支架组装起来,变成类似书房花架一般的铁架,接着把两个铁盆固定在架子上,又用牛筋带连接铁盆下的齿轮和架子底部的踏板。
最后两人费了点功夫点燃小炉子,塞到支架下,正对着那一大一小两个铁盆。
“大功告成!”
徐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冲栖霞公主飒然一笑,露出一对洁白的小虎牙,煞是好看。
栖霞公主掩嘴轻笑,指着徐锐和安歌仓促搭起的四不像道:“别告诉本宫你打算用这个摘下天上的云彩?”
徐锐摇了摇头:“天上的云彩都是别人的,摘下来也没什么意思,既然是送给公主的礼物,自然得是独一无二的云彩,除了公主谁也得不到。”
栖霞公主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打算造出一朵云?!”
“说对了!”
徐锐点了点头,一脚踏在支架底部的踏板上,用力踩了几下,踏板带动牛筋,拉扯镶嵌在大铁盆底部的齿轮,使大铁盆快速转动起来。
接着,他又从小包袱里抓出一把洁白的蔗糖,洒进了装在大铁盆中心处的小铁盆里。
由于制糖技术不过关,这个世界的蔗糖都是暗红色或暗黄色的,为了这把洁白的蔗糖,徐锐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栖霞公主好奇地盯着徐锐的动作,随着铁盆转动,一丝一缕的白丝好似蛛网,又好似蚕丝,一眨眼的功夫便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真的有东西出来了!”
栖霞公主惊呼一声,又惊又喜,好似顽皮的孩子。
徐锐笑眯眯地掏出一支筷子,在大铁盆和小铁盆之间来回裹了几下,筷子上顿时缠了一圈洁白的棉花糖,看上去竟与天上的白云一般无二。
“云,真的是云,你真的造出了云彩!”
栖霞公主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一向恬淡的她竟然抑制不住地雀跃惊呼,看得身边的一干侍卫比见到徐锐造云还要惊奇。
“给,这就是我专门为你造的云。”
徐锐把头大的一团棉花糖递给栖霞公主,栖霞公主就好像第一次见到洋娃娃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两只眼睛直放精光,想伸手去摸,却又不敢。
徐锐看得一阵好笑,打趣道:“这么喜欢,为什么不尝尝它的味道?”
“云也是可以吃的?”
栖霞公主瞪大眼睛望着徐锐,蠢萌蠢萌的样子可爱极了。
徐锐心中一甜,笑道:“能不能吃,试试不就知道了?”
栖霞公主脸颊微红,虽说当着一众侍卫,却还是忍不住伸出粉嫩的雀舌轻轻一舔,只觉云彩入口即化,一股沁人心脾的甜味直刺心扉,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
“好甜!”
百米开外,秦长敏和一众伴当远远望着那边的情景,无不瞪大了眼睛。
“哥……哥哥……徐锐好像真的弄出了一团云彩……”
先前还信誓旦旦要让徐锐出丑的伴当吞吞吐吐地说。
秦长敏盯着两人亲昵的模样眼睛似要喷出火来,牙齿挫得“咯吱”作响。
听到伴当这般说,他狠狠刮了那人一眼,咬牙切齿道:“不过虚有其表而已,白云乃天地灵物,从来都是飘在天上,你看他弄出来的那东西会往上飘吗?多半不过是棉花一类的假物!”
“好像真是这个道理,还是哥哥才思敏捷。”
被他这么一说,惊愕的伴当们将信将疑地回过神来,虽然还不敢确定,但也不像先前那般难以置信了。
秦长敏没有理会伴当们的恭维,那朵所谓的云彩就好像一条纽带,将徐锐和栖霞公主越拉越近,早已经超出了他的忍耐极限。
“哼,既已看破他的花招,现在便去戳穿他的面具,好让他无颜再见公主!”
秦长敏冷哼一声,招呼着一众伴当打马朝徐锐而去。
另外一边,棉花糖的甜蜜滋味令栖霞公主流连忘返,又忍不住接连舔了几口,嘴上粘了几缕白丝,就好像上了年纪的白胡子老头。
徐锐莞尔一笑,轻轻为她刮去唇角的糖渍,当他的手指触到栖霞公主的一瞬,栖霞公主忽然浑身一震,脸上的绯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好似羞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般。
可即便如此,她却一动不动,任由徐锐施为。
这一刹那四目相对,仿佛天地定格,二人眼中仅剩彼此,距离近得好像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若这便是永恒该有多好?”
栖霞公主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浑身莫名地发颤。
“公主!大胆徐锐,安敢这般败坏公主名节!我要上本参你大不敬之罪!”
就在这时,一声疾呼突然打破了两人的宁静。
原来是秦长敏和一众伴当赶了过来,被侍卫们堵在不远处,秦长敏一见二人这副模样,顿时妒火中烧,忍不住历喝一声。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被这个不速之客破坏了大好的气氛,徐锐眉头一皱,淡淡地感叹了一句。
栖霞公主却早已冷了脸,朝远处的侍卫统领微微点头。
今天护卫二人的侍卫并非五军都督府的兵丁,而是栖霞公主从大内带出来的禁军,十分熟悉她的脾气,一见公主下令,顿时心中有数。
秦长敏还不知所以,仍旧高声喊着:“公主切莫被那小人诓骗,这世间哪有不会飞的云彩,他分明不安好心,公主快下令将他拿下,送到长兴府问罪……哎哟……”
话还没说完,一只硕大的拳头便狠狠砸在他的脑门,将他打到在地。
秦长敏只觉眼前一黑,接着一圈小星星到处乱闪,满肚子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一众伴当顿时围了上来,可动手的乃是禁军,袭击禁军视同谋反,别说他们根本打不过,就是打得过,又怎么敢真的动手?
眼见秦长敏被禁军一拳打晕,伴当们顿时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地将他扛上马去,好似一群硕鼠落荒而逃。
“出门没看黄历,让徐兄见笑了。”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拉着徐锐往湖边走。
徐锐挠了挠头皮,忍不住说道:“此人仪表堂堂,怕是家世显赫,若真闹到圣上那里,公主殿下怕也少不得吃苦头吧?”
龙子皇孙当众殴打朝廷命官,少不了要遭到朝野非议,那些专门以骂人为生的言官绝不会放过这等机会,何况宏威皇帝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徐锐是真的有些为她担心。
栖霞公主掩嘴一笑:“对付这种人,你越礼让,他便越得寸进尺,你看现在是不是清净了许多?何况朱震皇帝曾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女人嘛,父皇怎会为了一个登徒子和我为难?”
徐锐微微一愣,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栖霞公主见他脸色有异,又道:“你该不会是怪我没有给你表现的机会吧?”
徐锐摇头失笑:“我何须这等机会证明自己?只不过这些事本就该由男人来做,让你担了风险我会自责。”
栖霞公主心中一甜,脸色却严肃起来:“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胸中韬略乃是为了定鼎天下而生,而不是为了对付这些蹩脚的货色,所以啊,我便顺道帮你把他们都解决了,免得碍眼。”
徐锐浑身一震,两世为人还是头一次有女孩和他说这等话,感动之余,心中竟对栖霞公主生出一种特殊的情绪,好似敬佩,又好似怜爱。
“其实……他说得没错,刚才的云并不是天上的云……”
此时此刻,徐锐不忍心骗她,哪怕是善意的玩笑。
然而没想到栖霞公主竟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
“你知道?”
徐锐愕然。
栖霞公主笑道:“这是你送我的礼物,你说是云它便是云,不是也是。”
徐锐脚步一顿,望着栖霞公主似笑非笑的脸,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笑意。
“公主……”
“叫我青梧。”
“嗯,青梧。”
几个时辰后,当夕阳西下,在金色的余晖之中,游湖泛舟整整一日的璧人再度分别,这一次还是一步三回头,却没有上次的怅然若失,有的只是对未来的期待。
徐锐望着栖霞公主的身影渐渐远去,突然对这个世界生出了一丝强烈的眷恋。
而就在这时,一个侍卫匆匆忙忙地跑到徐锐身后,凑近安歌小声耳语了几句,安歌顿时脸色大变。
“出了什么事?”
徐锐意识到不对,回头问到。
安歌走到徐锐身边,沉声道:“出大事了,老爷让咱们马上回去,一刻也不许耽搁。”
第一百七十二章:惊天大案
徐锐回到刘府的时候,刘异已经单独在书房里待了好一阵子,一壶茶水放得冰凉,却是一口都没有动。
徐锐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又顺手将房门关了起来。
“听说了吗?”
正在来回踱步的刘异一见徐锐,第一句话便是这个问题。
徐锐摇了摇头:“听报信的侍卫大概说了一声,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先坐下。”
刘异朝案头一指,自己坐到了案头之后,定了定神才幽幽开口。
“今日一早,户部右侍郎唐久光被人灭了满门!”
徐锐眉头一皱:“是什么人干的?”
刘异摇了摇头:“不好说,不好说啊……”
徐锐一愣,他从刘异的态度之中听出了一丝不安,疑惑道:“这个唐久光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何让您如此忧虑?”
“不是我忧虑,现在恐怕整个朝堂都在忧虑。”
刘异凝重地说。
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或许已经不小,但要让整个朝堂都忧虑还不够资格,徐锐开始有些明白了,要么是这个人牵涉了某个势力,要么这个案子本身极不简单。
果然,正想着的时候,刘异解释道:“此事牵涉极广,细节方面我知道得也不算多,大约半个月前户部透出风声,说是国库账目不服,怀疑有人从中做了手脚,中饱私囊。
圣上令东厂和锦衣卫彻查此案,由于户部前期搜集到了大量材料,案情很快就取得了重大突破,该案就最大的嫌疑人就是这个唐久光。”
“国库管控之严,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如何可能上下其手?背后怕是还有大鱼,看来是有人杀了这个唐久光灭口,这个人恐怕地位不低吧?”
徐锐问到。
刘异苦笑道:“唐久光是太子的人,而且几个月前太子刚刚在城外圈了一大片良田,价值两百多万两,不知道哪里来的钱。”
“嘶……”
徐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刘异会说整个朝堂都在忧虑,原来事涉太子,而且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唐久光很可能只是个傀儡,真正贪墨了国库的正是太子。
不但如此,在事发之后,太子很可能还杀了唐久光满门灭口,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一旦坐实,太子不仅失德,而且违法,有悖圣君所为,他的太子之位恐怕也就不保了。
太子乃是储君,又称国本,一旦太子之位掀起一场风波,恐怕整个国家都将陷入动荡之中,这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除了那些能从中获利的人……
徐锐微微一愣:“户部历来都是辽王的自留地,这件事十有**和他也有关系吧?”
刘异点头道:“若不是辽王在背后推波助澜,怎会掀起如此大的风浪?”
徐锐眉头一皱:“您说会不会是他灭了唐久光满门,然后嫁祸给太子?”
刘异摇了摇头:“这个可能大家都想到过,但是一来只要查实唐久光真的对国库上下其手,太子就算不被废掉,地位也会一落千丈,他只要稳扎稳打胜算便已不小,没必要铤而走险。
二来朝廷三品大员被人灭了满门,影响极坏,圣上一定会命人彻查,到时候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都有可能被戳穿,一旦东窗事发,辽王便会自身难保。
三来辽王虽然性格张扬,但却从不鲁莽,何况还有黄庭之这个老狐狸在背后运筹帷幄,他不可能,也没必要做这等不成功便成仁的蠢事。”
徐锐点了点头:“您说得对,可同样的逻辑也能用在太子身上,我总觉得太子虽然不受圣上待见,但有勋贵集团在背后支撑,他的地位还算稳固,只要韬光养晦,等着登上大宝便可,怎么会做出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刘异摇了摇头:“我也不信太子会做出此事,但这半个月来辽王一直在拿国库案造势,几次逼得太子失态,我就怕太子是慌了神,病急乱投医啊。”
徐锐想了想,眼下掌握的细节太少,单凭逻辑远远无法探明事情的真相,而且真相有的时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宏威皇帝怎么想。
“朝廷对这件事是如何反应的?”
徐锐问到。
“我让你尽快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刘异沉声说到。
徐锐一愣:“怎么,难道这件事还和我有关?”
刘异叹了口:“圣上知晓此事之后大发雷霆,命令刑部、大理寺、东厂、锦衣卫共同侦破此案,而裕王负责监管刑部,案件的总负责人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什么?!”
徐锐瞳孔一缩,终于明白了刘异的担心,他最担心的不是太子,甚至不是国家,而是自己。
这个案子的案情十分复杂,而且背后涉及到几个政治集团的角力,一旦深入其中必然会被卷进残酷的党争之中。
偏偏裕王又是此案的总负责人,若是不能及时侦破此案轻则失去圣心,重则获罪,如此重压之下,他很可能不会放着徐锐这个圣人之像不用。
于公,徐锐所在的京巡所也有缉盗之责,而且内城的确在京巡所的关管辖范围,只要刑部的一张排票,他们就得参与侦办。
于私,裕王与徐锐私交极好,又是星河集团的股东之一,在这等危难之下,他一个没有母妃,没有外援的光杆王爷,能想到的援手恐怕也只有徐锐。
这个案子破不破恐怕都讨不了好,刘异是怕自己被裕王拖入这个死局,然后被残酷的党争碾成齑粉啊。
想明白来龙去脉,徐锐心中感动,却也陷入了两难。
老实说,现在正是他韬光养晦,偷偷发展的大好时机,单从这个方面考虑,朝堂上越乱,便越没有人注意他,他的发展才会越顺利。
但裕王不但与他关系极好,也是他目前为止最大的依仗之一,如果这颗大树倒了,别说他会立刻失去强援,而且由于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很可能连累脆弱的星河集团。
该怎么办呢?
徐锐的眉头越皱越深,细细思量着其中的厉害。
见他迟迟做不了决断,刘异急道:“你还想什么?这种程度的党争,就算是洪大都督和宝亲王这两根擎天巨柱卷进去,都不敢保证全身而退,就你这斤两还想横插一脚?
我告诉你,从今晚起你就对外称病,这几天不要出门,圣上和裕王那里我给你去说,就算是明着躲,我也能让你卷进去。”
没想到刘异态度这般坚决,徐锐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安歌突然推开书房的大门,黑着脸走了进来。
“方才京巡所的柳公公偷偷来报,说是京巡所刚刚收到刑部的排票,他干爹方公公已经签批答复刑部,派少爷配合刑部查办灭门案。”
“什么?!这狗东西找死!”
“啪”的一声,刘异狠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就好像要吃人一般。
第一百七十三章:困难重重
一直蛰伏等待时机的京巡所镇守太监方公公终于找到了恶整徐锐的机会,而且他这一招合理合法,杀人不见血,着实恶毒无比。
“来人,给我调一队人马围了京巡所,老子要扒了那条阉狗的皮!”
刘异朝着门外声色俱厉地大喊,显然已经动了真火。
徐锐连忙拦住他道:“将军,遇刺案还未平息,又弄出一个灭门案,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时候恣意妄为可是会闯下大祸的啊。”
刘异一把甩开徐锐:“老子就是要去闹上一闹,拼着罢官夺爵,也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如果我说前面非但不是一个火坑,而且不得不跳呢?”
心急之下,徐锐只得把心里的话提前说了出来。
“什么?”
刘异一愣,定定地望向了他。
徐锐见暂时稳住了他,连忙问安歌道:“柳公公现在何处?”
安歌道:“在客厅用茶。”
徐锐点了点头:“这种时候他还能偷偷来报也算难能可贵了,你去取一千两银子给他,告诉他,这份情我受了。”
安歌点了点头,转身出了书房,先是把寻声过来的几个侍卫打发走,然后重新关好了大门,去办自己的事情。
书房里又只剩下刘异与徐锐二人,经过这么一打岔,刘异也冷静了下来,一口喝干了桌上的茶水,等着徐锐的下文。
“你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面对刘异逼人的目光,徐锐苦笑一声道:“听您讲完,我便觉得这案子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背后这些政治集团的角力,您说对不对。”
刘异点了点头,徐锐继续说道:“不管背后有多少集团在角力,他们都像是天上的风筝,有根线一直拉着他们,而拉线的人便是圣上,所以圣上的态度才是重中之重。
您想,此事既然涉及太子,圣上若不想太子出事,就一定会让太子自己的人来查办,反过来,圣上若是有了废太子的打算,那么就一定会让内阁来主持查办。
可圣上这次却选择让监管刑部的裕王主持查办,这便很值得推敲了。
表面上,裕王是站在太子一边,但他毕竟不算太子死党,而且太子一旦被废,他也将是受益人,您说圣上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被徐锐一说,刘异顿时皱起了眉头:“你说为何?”
徐锐道:“我猜圣上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他想要的是一个结果,或者说是此案的真相。”
“真相?”
刘异微微一愣,政治之中真相,甚至对错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利益,就好像泾阳大败,或者徐锐遇刺案,最后都变成了宏威皇帝肃清朝堂的刀。
现在灭门惨案就是一把现成的刀,就等着宏威皇帝拿来砍人,所以朝堂上才会这般风声鹤唳。
难道宏威皇帝这一次真的会寻求什么真相么?
刘异还是不敢相信,多年的官场生涯已经让他产生了思维定式,本能地否定徐锐的说法。
徐锐看他脸色阴晴不定,就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便继续解释。
“圣上一直想要对南朝实施高压,无论泾阳一战,或者后续一系列肃清朝堂的动作都是在为全面南向做准备。
再加上圣上正在慢慢步入老年,身体上的渐渐衰弱已经开始影响到他的自信,所以他最关心的其实是朝局。
这个案子涉及国本何其敏感?一个弄不好就会掀起轩然大波,甚至造成朝局动荡。
这不但令满朝皆惊,或许也吓出了他一身冷汗,所以他才迫切地想要查清真相。
若是当真是有人在背后搅风搅雨,那么他便会痛下杀手,提前解决后顾之忧,以免幕后黑手继续酝酿,造成朝局失控。
如果真是太子失德,那么他也会为了大局下定决心,以雷霆手段拔除太子一党,为这个国家另择圣主。”
听着徐锐的解释,刘异的脸色渐渐惨白。
“若真是如此,你便更不能去了,因为无论是哪种结果,背后必定都是血流成河,之前圣上借你遇刺一案大兴杀戮,已经令不少人对你记恨在心,若是再加上这一次,日后你还如何在朝堂立足?”
徐锐苦笑摇头道:“不去不成啊,圣上现在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他才会选择和几大集团都沾染不多的裕王主持侦办,而且其中未必就没有考虑过我和裕王的私交,十有**圣上点将的时候就是想让我来帮他一把。
其他事情我都可以躲,圣上也不会太过在意,唯独这件事,我和他都没有退路,若是真的视而不见,恐怕便会成为一道难以弥合的裂痕。
不过您也不必太过担心,裕王母族出身太低,母妃又早逝,他不过是个光杆王爷,在这个等级的政争之中与我一样都是蝼蚁般的存在,不可能查得有多深入。
圣上用他主持侦办此案,其实也等于是告诉我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只负责查出个苗头,其他的事他自会动手,不用我们操心。”
这么一说,刘异终于松了口气,可一想到此案的凶险,仍旧十分紧张,不禁又开始在书房里踱起步来。
其实徐锐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他与皇帝密谈的时候,皇帝已经令他着手创建一支新军,可到了现在还迟迟没有正式的旨意,除了必要的准备之外,或许皇帝仍在考虑如何控制自己。
用遇刺案和灭门案大兴杀戮,令朝堂官员对徐锐怀恨在心,致使他成为一个孤臣,只会有皇帝一座靠山,恐怕也是皇帝的用心之一。
此时的东宫乱作一团,远远就能听见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哭喊、嚎叫,一众太监、宫女神色匆匆。
裕王面沉似水地从东宫里走了出来,一直守在门外的刑部尚书陆华、刑部侍郎刘浩飞连忙凑了上来,希冀地望着裕王。
裕王朝他们摇了摇头,陆华与刘浩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明显的失望之色。
裕王叹了口气道:“大哥说他没有做过,无论是国库亏空,还是灭人满门,都与他无关。”
“这不可能!”
心直口快的刘浩飞想也不想便道:“无论是国库亏空还是灭门惨案都不是随便找个阿猫阿狗便能做的,何况外界只知此案意义重大,却不知此案疑点重重,各条线索自相矛盾,奇诡之处实属下官平生仅见,太子绝对不可能摘干净!”
见刘浩飞言之凿凿,一旁的陆华连忙为他圆场道:“王爷莫怪,下官虽说不是刑部出身,但做这个尚书也有六年有余,什么样的大案没见过,可此案着实反常,太子他……”
刑部尚书陆华已经年近七旬,最早是言官出身,一直在都察院干到左副都御史,由于其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沙子,才被宏威皇帝派到刑部担任尚书一职。
虽说他对刑案谈不上专业,但正直的性子却让他成为了一把保护伞,庇护刘浩飞这等强项令秉公断案,令刑部风气焕然一新。
此时他虽不像刘浩飞说得那么直接,但言下之意早已表明,以目前掌握的情况,太子即便不是主谋,也绝不可能与此案没有半点关系。
裕王听得脑袋发胀,这一整天他就好像走了一千里山路,起起伏伏,跌跌撞撞,现在还有些发懵。
他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发给京巡所的排票有回复了吗?”
陆华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此事,却仍旧照实答道:“回复了,派了一个姓徐的巡城校尉参与侦办,王爷其实这事本就复杂,又何必让御马监插上一脚?如此一来不是更扯不清了吗?”
听说徐锐参与侦办此案,裕王总算松了口气,这一整天他就像只无头苍蝇,到现在还没时间好好想想此案的内情,不过既然徐锐没有推脱此事,他心里便有了三分底气。
“走吧,先回衙门里看看案情,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会很难熬。”
说完他便当先迈开步子,朝宫外走去。
陆华和刘浩飞不知他为何突然情绪转好,对视一眼,疑惑地跟了上去。
辽王府中,杜若若有所思地走进后堂,一抬头便看见辽王正满脸喜色地饮酒作乐。
见杜若进门,辽王连忙招呼道:“杜大人来得正好,快与本王痛饮三杯。”
杜若察觉辽王已经微醺,便坐到他的对面,劝道:“王爷,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
辽王笑道:“本王知道,只不过抑制不住内心喜悦,原本以为大哥抗不过压力会马失前蹄,谁知道他这般刚烈,竟然直接灭了唐久光满门,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
杜若皱着眉头,打量了辽王好一会才问:“灭唐久光满门之事当真不是王爷派人干的?”
辽王闻言哈哈大笑:“就知道你们会为此担忧,放心吧,本王还没有蠢到这等地步,此事绝对与本王无关!”
杜若眉头皱得更深:“那就奇怪了,太子一向懦弱,怎会干出这等激烈之事呢?”
正想着,下人匆匆来报,说是九皇子赵巡查各省,今日刚刚回京,自己家都没有回,第一站便来了辽王府。
辽王闻言顿时大喜:“九弟回来了!大哥风雨飘摇,我却又得一强援,今天当真是本王吉日,本王这便去接他!”
说着,他朝杜若拱了拱手,兴冲冲地起身冲出后堂,杜若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忧虑之色更甚三分。
第一百七十四章:诡异的案子
“王爷,王爷,案情分析尚未结束,您万万不可现在就走啊?”
第二天一早,刑部签押房外,年过七旬的陆华追着气冲冲的裕王,一边跑一边劝。
裕王停下脚步,叹道:“陆大人,本王不是冲您去的,您别往心里去。
方才的情况你也瞧见了,说是诸衙门联合侦办,到头来却变成了一场大扯皮,居然还有人说唐久光是精神崩溃杀害全家,亏他也是正儿八经的科考出身,这等荒诞之语也说得出口!”
陆华苦笑道:“王爷啊,他们都是人精怎会荒诞?之所以如此还不都是此案背后的牵扯么?您消消气,慢慢与他们虚与委蛇,下官已派刘侍郎搜集证据去了,兴许会有突破。”
裕王正色道:“刘侍郎号称铁面侍郎,一生侦破无数奇案,乃我朝刑名第一人,陆大人您跟我说句实话,您觉得他到底有几分把握侦破此案?”
陆华作难道:“王爷,刘侍郎颇擅刑名不假,可此案是一件罕见的奇案,若单单如此也就罢了,可此案背后牵涉甚广,又有诸多掣肘,着实不易侦破……”
话虽委婉,却透着绝望,见裕王脸色不好,陆华不忍心再打击这位年轻的皇子,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老夫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无论案子再奇,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裕王摇头道:“等着老天收网这可不行,且不说父皇只给了咱们一个月的时间,眼下朝堂已经因为此案暗潮汹涌,若不能迅速破案,恐怕将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候咱们首当其冲!”
陆华也摇了摇头:“王爷,欲速则不达,方才的案情分析您也看到了,要想将这么多不知背后站着谁的衙门拧成一股绳,就是一件极难之事,又何况是用这些人来破奇案?”
裕王冷笑一声:“眼下时间紧迫,本王可没工夫陪他们扯皮,既然他们各自为政,那本王便甩开他们,独自侦破此案!”
见裕王说得自信,陆华微微一愣,奇道:“王爷计将安出?”
裕王道:“既然是奇案,自然得请奇人来办,咱们换身衣服,我带你去找一个人!”
陆华正要问他找谁,一个小吏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
“王爷,王爷,有个叫徐锐的巡城校尉说是奉命来协助刑部办案的,小的们本想让他稍稍候,可他好说歹说就是要见您。”
闻得此言裕王浑身一震,哈哈大笑:“说曹操,曹操到!徐锐果真是场及时雨,省得咱们再跑一趟,陆大人走吧,和本王一起去见见这位奇人。”
被他这么一说,陆华终于想起徐锐是谁,眉头一皱。
“王爷,此人可是被东篱先生称作圣人之像,一个月前又闹出一场遇刺风波的那一位?”
“正是!”
陆华眉头越皱越深:“王爷,下官也听说此人才高八斗,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可查案既不是文章,也不是打仗,他又能做些什么?”
裕王不理会陆华的疑惑,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笑道:“陆大人,你就随我去看看吧,我保管他不会让你失望!”
裕王的签押房中,徐锐捧着一杯清茶神色淡淡,今日一早他先是在影俾的指导下练了一遍无名剑法,然后又用自己研制的健身器械锻炼了一个小时,才慢悠悠地来到刑部。
遇刺风波之后,影俾在长坡先生和吴桐的照顾之下,恢复得格外顺利,眼下除了不能剧烈运动之外,已经没有大碍。
而有了那次的教训,徐锐对自己身体也重视起来,不仅在影俾的指导之下开始修炼那套无名剑法,而且还专门制造了现代健身器械,制定了科学的健身计划。
说也奇怪,于武道一途,影俾已经算是颇有建树,但只要是那本无名剑法中的法门,无论多么容易,她就是无法寸进。
反之,徐锐之前虽对剑法一窍不通,但在影俾的指导下修炼无名剑法竟然一日千里,无论多么困难的瓶颈都能一瞬而下,丝毫不觉阻滞。
短短的一个多月,他的剑法突飞猛进,已经能和刘异的侍卫勉强过上几招,换了别人若无三四年的苦功绝对不可想象。
按说人过了十岁再来学武,不但进展极慢,而且终其一生也很难取得什么成就,徐锐这样的情况就连影俾和刘异都震惊无比,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将一切归咎于徐锐的天才。
回想起自己年少时苦练武艺的辛劳,再看徐锐说说笑笑地一日千里,刘异不得不感慨“苍天不公”,从此以后再也不去看他练剑,免得见了心情郁闷。
不过,唯一令刘异感到安慰的是,徐锐的天赋似乎仅止于那本无名剑法,换成其他武学,他也和常人没什么两样,而且随着修炼无名剑法的深入,他的进展速度也在迅速放缓,不似刚开始时那般变态。
徐锐正在签押房中想着早上刚刚练过的招式,裕王带着陆华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吏,每个人怀里都抱着满满当当的卷宗。
徐锐连忙起身给裕王和陆尚书行礼,裕王却摆摆手道:“来了就好,此案背后的牵涉你肯定也清楚,我就不多说了,先看看卷宗。”
说完,裕王走到一边端起茶杯大大地灌了一口。
见裕王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徐锐也不客气,朝陆华点了点头,便自顾自翻开卷宗看了起来,竟然真的再不理会两人。
这两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一个是小小的七品校尉,如此相处看得陆华目瞪口呆。
年轻时陆华也是个不畏强权的愣头青,但在身份地位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如此不把王爷当外人。
二人这般理所当然地相处,不仅说明他们关系极近,而且无论是裕王还是徐锐,都从心里将对方当成了身份地位相等的人。
可是一个皇子,一个七品小官,真的能从的心眼里将对方看作平等之人吗?
陆华望着这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徐锐,在心里对他下了第一个结论:这个徐锐要么目空一切,要么就是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
徐锐仔细看着卷宗,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这个案子最棘手的地方便在于事涉太子,没想到这个案子本身也是疑点重重。
首先,唐久光府上一百三十六口人,除了一个叫春明的丫鬟之外,全部死于非命,但府中竟然没有一丝搏斗的痕迹。
所有死者除了唐久光、唐夫人和贴身丫鬟脖子上有勒痕之外,没有任何外伤能够证明曾有过反抗的痕迹。
出现这种情况,若不是自杀,那么死者通常要么是在睡梦之中被凶手杀害,要么就是被人下了药之后再被杀害。
可偏偏所有死者全部穿戴整齐,被害地点五花八门,而且死者体内不但没有检查出中毒的迹象,而且死状极其诡异。
例如厨子死在后厨,炉子上还生着火;
花匠死在花厅,手里还握着刚刚拔下的草;
马夫死在马厩,抱着的草料洒了一地;
负责打扫房间的丫鬟握着抹布扑倒在正在擦拭的八仙桌上。
就好像是有什么神秘力量突然降临,瞬间杀死了所有人。
只有唐久光和他的夫人,以及夫人的贴身丫鬟死状与其他人都不一样,似乎是被人吊死之后,分别挂在卧室和禅房的横梁之上,场面极度诡异。
其次,从唐久光家里并没有找到任何与侵吞国库案有关的线索,更没有其与太子交往的信件。
相反,在他书房的桌案上甚至放着一封奏折,内容是为自己申辩,并参户部上下起手,侵吞国库,又将罪名陷害给自己。
奏疏不但言辞凿凿,甚至还有许多旁证,看起来理直气壮,没有半点心虚。
这便说明唐久光死前根本没有认罪的打算,甚至想要绝地反击,精神崩溃之说无从谈起。
但奇怪的是,在他夫人的房中却发现了大量助眠的熏香,以及问吉凶的求签,求签出处几乎涵盖了长兴城附近的所有寺庙。
据那个幸存的丫鬟交代,夫人最近时常心神不宁,疑神疑鬼,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说明这段时间以来,唐夫人的精神压力非常之大,甚至到了夜不能寐,求神拜佛的地步。
这对夫妻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何以状态差距如此之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唐府上下的死亡时间推断惊人的一致,乃是昨日卯时一刻到卯时四刻,这段时间附近的十几户人家都已经起床,仅仅一墙之隔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难道真的有人能连杀一百多人却不发出一点动静么?
徐锐缓缓放下手中的卷宗,若有所思地梳理着线索。
裕王连忙凑了上来,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女鬼作祟
“为何卷宗里的信息如此零碎,许多地方甚至语焉不详?”
听裕王问话,徐锐没有说出自己的见解,反而问到。
裕王与陆华对视一眼,叹惜道:“此事太过骇人听闻,事发之时好几个衙门的人都进去过,对现场造成了不小的破坏,能有这些线索已经是刘侍郎的本事了。”
徐锐点了点头,又问:“那么除了这些线索之外,有没有其他的信息?比如附近邻居或是友人的口供?”
“有用的口供都记录在卷宗里了,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过无稽,故而没有记录在案。”
这次说话的是陆华。
“无稽?”
徐锐眉头一皱,问道:“大人,不知您所说的无稽指的是?”
陆华叹了口气道:“据坊间传言,唐府所在街巷近日正在闹鬼,几日之前唐府门前的镇宅石狮倾覆,狮底血书‘索命’二字,府中夜晚又会偶尔传出诡异的孩童啼哭,惊扰四邻,故而有此一说。
不过长兴府并未收到相关报案,幸存的丫鬟也予以否认,加上子不语怪力乱神,神鬼之说惑人心智,的确不足为信,因此本官和刘侍郎都认为乃是无稽之谈。”
徐锐点了点头,说道:“我想见见那个丫鬟,还有说闹鬼的人。”
见徐锐竟对鬼神之说颇感兴趣,陆华正要反对,裕王却已经点了点头。
“本王这便派人去传,你还需要什么东西一起说出来吧。”
徐锐道:“还得去命案现场看一看,尸体也需要检查,另外有关国库案的所有资料我也要看,总之只要与本案有关的细节都不能遗漏,不管多么荒唐。”
裕王放下茶杯,招手叫来一个小吏,让他按徐锐的吩咐去准备。
小吏点头行礼,领命而去,签押房便剩下裕王三人。
陆华到底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见裕王已经下令,他心里虽不以为然,却也没有说破,而是自顾自坐在一边喝茶,等着看徐锐到底能查出什么来。
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富态员外被小吏带到了签押房,此人名叫冯进,是个木材商人,他家就在唐府之后,与唐府后院仅仅一墙之隔。
“我来问你,你说最近唐府闹鬼,究竟是真是假?”
小吏介绍完众人的身份,徐锐立刻开门见山地问到。
冯进恭敬地朝徐锐拱手道:“回大人的话,这几年长兴城里原本便不太平,胡同巷口多有孩童丢失,有时候过几天便会在某个水塘找到尸体,更多的时候却是就此人间蒸发。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报官,可是长兴府来来回回查了好几次,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最后有个云游的道士说是惹上了姑获鸟,猛鬼夜袭抓走了孩子。
为此长兴府特地请了海源寺的高僧连做了几场法事,孩童失踪的事情果真少了不少,所以大家也就慢慢安下心来。”
“此事和唐府有何关联?”
徐锐问到。
冯进道:“大约两个多月前,胡同里又有几家丢了孩子,正好小人妻弟喜得千金,来我家暂住几日,小人怕惹上姑获鸟便提前找了和尚到家里做法事。
原本一切顺利,谁知到了子时,法事做到最关键的时候,与隔壁唐府分隔的院墙突然开裂,接着先是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女人惨叫,然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孩童哭声。
做法的和尚们顿时脸色大变,说是猛鬼挣扎,不可逼迫太甚,否则反受其害。
小人心中惊恐,只好就此停下法事,战战兢兢地过了一整晚,所幸有那些大和尚在,猛鬼没有上门,小的这才逃过一劫。”
冯进一口气说完,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无稽之谈!”
陆华忍不住冷哼一声。
徐锐没理会陆华的不屑,他一直死死盯着冯进的脸,见其眼神坚定,语气平稳,身体松弛,除了说到那晚之事瞳孔微微一缩,似是极度恐惧之外,没有丝毫说谎的迹象。
“不过是女人的叫声和孩童的哭声,你如何断定就是猛鬼?还有,即便是猛鬼也该在你家,与唐家何干?”
徐锐眯着眼睛问到。
冯进浑身一颤,肯定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声音便是从唐府中传来的,而且声音若有若无却又萦绕不去,好似有人在耳边低语,又像是千里之外的回声,绝非常人所能发出的啊!
还有,小人与唐家有些生意往来,还算熟悉,知道唐家人丁不旺,除了三个早已成年的子女之外,府中并无孩童,若非猛鬼作祟,怎会有此起彼伏的孩童哭声?
海源寺的高僧当时便曾断言,唐家应是中了大秽,若不设法解祸,半年之内必有血光之灾,果不其然,这才刚过了两个多月便出了这等事,不正好应了和尚的话吗?
大人,小人所说句句属实,若您不信可以去找和尚对证。”
徐锐闻言眉头一皱,为难道:“不是本官不信你,只是你说之事实在离奇,单凭你和几个和尚的只言片语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冯进心中着急,两颗眼珠在眼眶里微微一转,突然说道:“大人,小人突然想起一件事,闹鬼那晚唐府应该也出了事,听我家管事说第二天清早见唐府后门运出几卷草席,像是尸体。
另外有几个与我家下人相熟的下人消失了,唐府对外说是那几个人家中有急事,已经发银子让他们回乡去了,但小人总觉得那几个人应该是被猛鬼所害……”
“哦,竟有此事?!”
徐锐微微一愣,陆华却已拍案而起。
“大胆!此等命案你为何知情不报?先前问你的时候你为何不说?!”
冯进苦着脸道:“大人,唐老爷乃是大官,小的只是道听途说,如何敢报官?先前问小的话时,小的才刚说了女鬼作祟,那些大人便换了话题不愿再听,实在不是小的故意欺瞒呐。”
“你……”
陆华呼吸一窒,神色有些讪讪。
他掌管刑部已经有些年头,上下官吏全都受他影响,对鬼神之事嗤之以鼻,听到这等怪谈自然不会再问,只是没想到竟然有可能牵连出几起命案。
裕王不愿这位老尚书出丑,连忙好生劝慰。
徐锐则继续问道:“此后还有没有遇到类似的怪事?还有,事发当晚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
冯进仔细回想了一翻,摇头道:“没有,之后便再没有遇到什么怪事,前晚唐府和往常一样,安安静静,若说有什么不同寻常,案发那天唐家清早似乎烧过什么东西,不知道算不算?”
“烧东西?”
徐锐不解。
冯进道:“那天唐家人似乎起得挺早,然后屋里冒过一阵青烟,像是在烧什么东西,不过时间很短,而且平日里点炉子也会冒青烟,所以小人只是有些奇怪,倒没觉得不同寻常。”
接下来,徐锐又问了冯进几个细节,冯进都一一回答,但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徐锐便让刑部的小吏带他去做一个详细的口供,接着又派人去核实冯进所说之言的真假,等做完了这一切,他便靠在案头沉思起来。
“你想到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女鬼作祟?”
裕王凑近徐锐,不安地问了一句。
“女鬼?”
徐锐回过神,突然笑了起来:“女鬼作祟,未尝不可!”
裕王和陆华闻言一愣,却又听徐锐说道:“我想去看看尸体,越快越好!”
第一百七十六章:蛛丝马迹
仵作间外,裕王和陆华等了快两个时辰,脸上渐渐有了几分焦急的神色。
徐锐带着几个仵作验尸,一直没有出来,裕王和陆华都不是刑名出身,没有跟着进去,只有查案归来的刘浩飞坚持陪着,也还没有消息。
正当两人等得不耐烦,打算派人进去看看情况的时候,仵作间的大门终于打开,先是安歌背着一个大箱子走了出来,紧接着刘浩飞和刘异带着一众仵作也走了出来。
仵作们满脸震惊之色,看徐锐的目光都透着敬畏,刘浩飞的脸色则有些发青,嘴角还有一丝没有擦干净的污秽,似是刚刚醉酒呕吐过一般。
一见众人出来,裕王和陆华便迎了上来,仵作们连忙向二人见礼之后匆匆离开。
“浩飞,你这是?”
见刘浩飞脸色实在太差,陆华忍不住诧异地问了一声。
刘浩飞看了看徐锐若无其事的背影,苦笑道:“徐大人验尸的手段着实……高超,下官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方才徐锐在仔细观察完所有的尸体之后,又接连解剖了十几具尸体,不是普通仵作那样随意切开看看,而是完全、彻底的解剖,甚至每一颗内脏都取出来做了一番特别的观察。
整个过程极度震撼,看得刘浩飞接连呕吐了三四次,几乎连苦胆汁都吐了出来。
想起简单又好用的蜡笔和铅笔就摆在自家案头,刘浩飞这位丹青圣手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徐锐和天宝阁上的那位偏偏少年联系起来。
“结果如何?”
裕王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连忙问徐锐结果。
徐锐却是叹了口气:“有些发现,不过疑惑反而更多了。”
“此话怎讲?”
裕王皱眉到。
徐锐解释道:“这个案子牵涉甚广,本身又疑点重重,就好像一个毫无头绪的线团,想要解开这个线团就必须找一个切入点,先理出一条线,再用这条线将所有可疑的线索串起来,案情才会慢慢清晰。
按说这等案件最好是先弄清背后的头绪,以免误入歧途。
但由于此案背景太过复杂,若是从这方面下手便会如老虎咬天,无从下口,所以我选择从案情本身入手。”
听着徐锐娓娓道来,陆华和刘浩飞都是一愣。
“徐大人一语中的,敢问您此前可是通晓刑名之事?”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想起徐锐在解剖尸体时候的专业手法和果敢模样,再听他对侦破此案的缜密逻辑,精通刑名的刘浩飞顿时觉得徐锐好像浸淫此道多年,这才有此一问。
徐锐失笑摇头:“下官并未参与过任何刑名之事,不过世间至理本是一通百通,找对了方法才能得入其门。”
他竟真的是第一次查案么?此等天赋简直骇人!
刘浩飞心中一震,对徐锐肃然起敬。
“徐兄接着说,你究竟有何发现?”
裕王迫不及待地问。
徐锐道:“在我看来此案有几大离奇之处,也是此案最大的疑点。
第一,从丫鬟和邻居的口供和尸检的对比来看,最后听到唐家有动静是辰时六刻,而尸体死亡时间最晚应该是辰时八刻,所以凶手的行凶时间只有短短的两刻(半小时)。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凶手要用何种方法杀死一百多人,而且还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
第二,就算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恐怕也不可能不在尸体上留下任何内外伤,便致人死地,凶手又是如何办到的?
第三,凶手为何要大费周章,将案发现场布置成这个模样?他的目的,或者动机是什么?
加上冯进说过,唐家在两个月前曾经闹鬼。
闹鬼之说自然有待考证,但唐家发生过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却是必然,那件事究竟是什么?又和灭门惨案有什么关联?
这一切或许只有从尸体中才能找到答案,但答案不会一直留在尸体上,许多痕迹若是检查得晚了,便会永远消失。”
陆华恍然:“所以徐大人才这般着急进行尸检,那你有何发现?”
徐锐苦笑道:“在下发现唐久光乃是自杀的!”
“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结论。
其实徐锐自己也难以相信这个结论,唐久光的尸体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体表没有任何外伤,体内也没有查出明显的毒物反应。
限于技术手段,这个世界无法对残留在尸体内的化学成分进行分析,不过这个世界的毒物大多都是砒霜一类,很好辨认。
除非有超越这个时代的化学合成毒物,否则大概率可以排除唐久光被毒杀的可能。
此外,他的指甲之中留有麻绳的纤维,多半是在挣扎时猛抓绳索留下的,脖颈上有反复的勒痕,勒痕的角度也与一般的吊死者一致。
也就是说,他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被活活吊死的,可他的身体上又没有留下足以证明他有过反抗或其他伤害的证据,所以基本上已经可以断定唐久光乃是自杀。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说唐久光是自杀或许离奇,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更让人疑惑的是,同样吊死的夫人和贴身丫鬟身上就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她们甚至在被吊死的时候都完全没有反抗,哪怕是反射性的身体自我保护也没有。
这便说明她们被吊死时十有**已经失去了意识。
至于那些倒毙的其他死者,徐锐抽样检查过其中的七八具尸体,果真如卷宗记述,没有外伤,没有内伤,也没有毒物反应,除了一些皮疹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损伤,就好像是突然被黑白无常勾走了魂,就这么死了。
徐锐废了好半天的功夫才用这个时代的语言把他的发现解释清楚,听得三人连连摇头。
“徐兄,你真的相信女鬼索命之说吗?”
听完徐锐的分析,裕王喃喃地问了一句。
徐锐摇了摇头:“在下不信鬼神,若说有鬼,那人心里的鬼恐怕比真正的鬼恐怖残忍无数倍。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无论如何高明的手段,总会留下破绽,只要仔细搜索,理性分析,便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说得好!”
陆华抚掌大笑:“所谓邪不压正,老夫一生笃信此理,徐大人真是说出了老夫的心声,不知徐大人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徐锐笑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会说话的可不止尸体,既然尸体没有告诉咱们真相,那么若三位大人不反对,在下想听听其他人的说法。”
“其他人的说法?”
刘浩飞微微一愣,问道:“不知徐大人还想听谁的口供?”
“案发现场!”
徐锐淡淡一笑,似是已经找到了方向。
第一百七十七章:会笑的鬼宅
事发之后唐府已经被东厂、锦衣卫和刑部联合封禁,负责的是东厂的一个校尉。
由于灭门案事发仓促,又轰动一时,据说刚开始的时候有好几个衙门的差役都曾打着调查的名义往里闯过,许多线索已经被破坏。
徐锐原本非常担心大部分线索都会被湮灭,但裕王和陆尚书带着徐锐来到唐府时却发现情况比预想的好得多。
除了前厅和回廊的部分已经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之外,其他地方竟然还基本保持着案发时的模样。
看见徐锐欣喜的神情,陆华笑道:“刘侍郎得知此案之后顶着各方压力,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咱们现在才能看到这般完整的案发现场。”
徐锐点了点头,笑道:“刘侍郎不愧是我大魏刑名专家,此案要是能够侦破,您可是居功至伟。”
刘浩飞苦笑摇头:“不敢当,可惜即便留下了相对完整的现场,本官不但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甚至连一个可能的推论也没找出来,还不如徐大人这半天的收获大,说来真是惭愧至极。”
裕王笑道:“浩飞切勿自责,本案虽急,可线索这种东西讲究循序渐进,随着案情深入,你保存下来的现场就会变得越发重要。”
一番打趣恭维之后,徐锐几人带着刑部小吏开始仔细搜查唐府。
大理寺、刑部、东厂和锦衣卫的“联合专案组”还在刑部大堂,裕王已经晾了人家整整一天,毕竟是宏威皇帝下的旨,他也不好做得太过。
见短时间内不会有结果,裕王便和陆华一起回刑部继续扯皮,留下刘浩飞陪着徐锐找寻线索。
刘府是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说是大宅,却比想象中小上许多,不但和杨渭元的靖武侯府完全没法比,甚至都没有刘异的将军府一半大,倒是让徐锐有些意外。
要知道这样的宅子若是换成个四五品的小官都还嫌小,唐久光可是占着户部右侍郎这样的肥缺,住在这样的宅子里,要么说明他真的两袖清风,要么就是另有隐情。
“刘大人可知这座宅子的底细?”
回廊之中,徐锐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刘浩飞笑了起来:“徐大人也觉得有些奇怪对吗?本官之前也很奇怪堂堂的户部右侍郎怎会住得这般寒酸,调查之后发现这是他家祖宅。”
“祖宅?”
“对,唐久光的父亲唐恒曾任正七品的户科给事中,别看品阶不高,却是个肥缺,这便是他三十年前置办下的产业,唐恒去世之后这宅子便被独子唐久光继承下来。”
徐锐望着已经有些腐朽的窗沿,以及褪色的廊画,眉头一皱:“就算不换房子,也不应该这般破败,看来这位唐侍郎手头不太宽裕吧。”
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刘浩飞不置可否,二人便继续检查整栋大宅。
在寻找线索的过程中,徐锐还发现了一些令人费解的地方,比如唐家的窗帘都用得特别厚,有些甚至能完全遮蔽阳光。
按说这种不透光的窗帘是为了夏季应对过早升起的太阳,可大兴城的太阳高度角还没大到三四点便会出太阳的地步,他们又是官宦人家,习惯早起,怎会使用这种窗帘?
而且唐家几乎所有的房间窗户都大开着,只有极少数关得严严实实。
徐锐问过刘浩飞,刘浩飞说除了唐久光吊死的书房外,其余出现过死者的房间都开着窗户,这一点也令徐锐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一点,书房的角落里有个四方形的痕迹,看上去那里之前应该有个木柜,后来刘浩飞证实事发前几天,唐久光曾去当铺卖过一个黄花梨的书柜,得银三千多两,木柜的大小刚好和这个痕迹吻合。
刘浩飞说,除了木柜之外,在事发前的几个月唐家还陆陆续续变卖了许多家产,总价将近三万两。
事发当天那个丫鬟之所以能逃过一劫,也是因为一大早就去当铺当首饰,怕被人发现传出闲话,才早早出门,赶在当铺开张之时完成任务。
且不说这些钱都不见了踪影,单说一个户部侍郎在明知道朝廷正在调查国库贪腐案的敏感时期还不断变卖家产,这一点就十分不同寻常。
种种迹象表明,唐久光这个大魏最不该缺钱的人竟然长期财政困难,这会是他对国库动手脚的原因吗?
徐锐脑子里冒出一个推论,但这个推论仅仅存在短短的一瞬便消失无踪。
因为检查书房时,刘浩飞拿出了唐久光写的那封奏折原件给徐锐看,这封奏折的原文让徐锐大吃一惊。
因为奏疏的内容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其中还夹杂了大量非常容易证实的例证,矛头直指户部尚书杜若。
如果一一查实,那么所谓的国库贪腐案不但不是唐久光所为,而且还能证明杜若联合户部上下亏空国库,栽赃陷害,妄图以他引起一场巨大的朝政风波。
徐锐不知道这封奏疏递到皇帝面前会引起怎样的波澜,但有了这场灭门案,似乎这封奏疏的力度只会比原来更强,谁都知道户部的背后可是内阁首辅黄庭之和辽王啊。
徐锐将奏疏递还给刘浩飞,问道:“大人觉得如何?”
刘浩飞道:“本官已经派人去查实,暂时还没有结果,不过以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即便有夸大之处也不会太多,可若说是辽王灭了唐久光的口断不会留下这么重要的线索……”
他这话没有说明白,但徐锐却是听得清楚,无论这封奏疏是唐久光亲笔所写,还是后来伪造,既然出现指向性如此之强的线索,便说明动手之人绝不可能是辽王,反而很有可能是辽王的对头。
满朝文武无人不知,辽王的对头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
但徐锐脑子里还有另一个大胆的想法,那便是若辽王和太子都出了事,其他人就有机会成为既得利益者,比如……裕王!
正想着,刑部小吏匆匆来报,说是已将幸存的丫鬟带到了厢房候审。
这一日徐锐东奔西跑,马不停蹄,一直没有时间问讯这场惨案的唯一一个见证人,为了节约时间,刘浩飞便下令将她带到唐府,方便徐锐随时询问。
现在人已带到,刘浩飞便看向徐锐,征询他的意思。
徐锐摇了摇头道:“先缓缓,我总觉得这间书房有些问题,让我先想想。”
刘浩飞也是断案的高手,知道思考时最忌讳被打断思路,便朝那小吏挥挥手,让他先出去待命。
徐锐没有理会两人的动作,皱着眉头在屋里饶了好几圈,心里那丝隐隐不对劲的感觉越发强烈。
“徐大人觉得书房有何不妥?”
刘浩飞见他这幅表情,实在经不住好奇,便问了一句。
此时,徐锐的目光刚好落在唐久光的书架上,见书架上的书摆得整整齐齐,而且擦拭得一尘不染,不禁微微一愣。
“我知道了!”
徐锐惊呼一声。
刘浩飞精神一震,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徐锐道:“我记得卷宗上曾说过没有找到唐久光和太子往来的证据,对吗?”
刘浩飞疑惑地点了点头:“都搜遍了,的确没有任何发现。”
徐锐冷笑道:“这就对了!”
刘浩飞更加糊涂,问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锐扫视了书房一眼,冷哼道:“刘大人,你不觉得这间书房太干净了一点吗?”
“干净?”
刘浩飞狐疑地扫视一周,眼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书房里只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大半个书房都藏在阴影里,随着摇曳的烛火微微跳动。
刘浩飞心中有些异样,高声喊道:“来人啊,掌灯!”
然而他这一声呼和却好似石沉大海,根本没人答应。
刘浩飞眉头一皱,一个箭步跨到门口,用力推开了书房的大门,可书房外的走廊上却空无一人。
别说原本该在门口候命的刑部小吏和差役都没了踪影,就连应该在回廊站岗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子也全都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刘浩飞瞳孔一缩。
徐锐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冲到书房门口,正要说话。
但就在这时,回廊上突然响起了一个沉重的脚步,二人站在书房门口豁然回头,顿时瞳孔一缩。
因为发出脚步声的地方竟然空无一人,不仅如此,空旷的回廊上还响起了一声冷笑,好似一个女人正不屑地嘲笑着他们。
第一百七十八章:无处不在的鬼
“是谁?!”
徐锐历喝一声,下意识摸向挂在后腰上的青鸾弩。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刘浩飞也义正辞严地大喝一声,声音里没有半点恐惧。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可是,原本还在回廊尽头的脚步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突然急促起来,那声声音越来越近仿佛狂奔的野兽正在迅速接近二人,二人却偏偏什么都看不到。
“来了,来了!”
徐锐握着青鸾弩,对着漆黑的回廊,迟迟无法扣下扳机,因为他眼里根本看不见敌人!
不过短短的一瞬,那急促的脚步声便已经到了面前,二人浑身一震,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那声音没有任何停留,竟然马不停蹄地从两人身边穿过,来到了二人身后。
“嘿嘿……”
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又在二人身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冷笑。
那东西竟然直直穿过了我们?!
这一瞬间,徐锐只觉心脏猛地一跳,后背汗毛瞬间倒竖,飞快调转青鸾弩向后瞄准。
可他的身后依旧是幽深漆黑的走廊,发出声音的地方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一阵晚风吹来,庭院里的枣树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而那声冷笑和脚步声竟然全都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怎么会?!”
徐锐心头一跳,握着青鸾弩的手微微一抖,还没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回廊外突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大人!”
几个刑部差役姗姗来迟,快步冲到了二人面前。
“她已经走了。”
刘浩飞拍了拍徐锐的肩膀,徐锐一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写满了遗憾,似是因为没能弄清楚方才那女鬼的真相而失望。
徐锐皱了皱眉,又望向差役,差役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从刘府外匆匆赶来的。
“你们去哪了?”
刘浩飞冷冷问到。
为首的差役擦着冷汗道:“回大人的话,刚刚送饭的来了,小的们都到前厅吃饭去了,听到这里有动静才连忙赶了过来。”
“吃饭?吃饭为何不换班?”
刘浩飞又问。
差役答道:“方才二位大人正在里面沉思,传话的人说不知道咱们要来,准备的饭食不够,让小的们赶紧去拿,不然两位大人都得饿肚子。
小的怕大人饿着,心想拿饭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唐府又被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安全得很,这才招呼兄弟们先去抢饭。”
徐锐见赶来的几个差役手上果然端着几碗饭食,料想他们没有说谎,只是这一切真的那么巧合,还是有人故意想要演戏给自己看呢?
如果真是演戏,那么演戏之人的目的何在?总不可能是单纯地为了吓唬自己吧?
想到这里徐锐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连忙问那为首差役:“所有人都去吃饭了?连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也去了?”
那差役不知徐锐为何会突然这般激动,愕然地点了点头。
徐锐脸色一变:“糟了!”
“出什么事了?”
刘浩飞不解地问。
徐锐一把抓住刘浩飞的手腕道:“那丫鬟在哪?”
刘浩飞道:“我让人把她带到厢房等候问讯……”
话还没说完,刘浩飞突然脸色大变,脚步声传来的回廊不正是通往厢房的必经之路吗?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撩开官袍便往厢房跑去,徐锐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不落。
一众差役见两位大人这般着急,连忙放下碗筷,也追着他们向厢房跑去。
厢房之内,丫鬟所在的房间门窗紧闭,里面还亮着烛光。
可奇怪的是,刘浩飞猛地一推房门,房门竟然文思不动。
徐锐一愣,连忙跑到窗户边使劲去拉,本该一拉就开的窗户仍旧丝毫不动,显然门窗都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破门!”
刘浩飞急呼一声。
身后的差役顿时飞起一脚,“啪”的一声狠狠踹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众人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房间里的丫鬟和负责保护她的两个锦衣卫都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仿佛睡着了一般。
刘浩飞第一个冲进房间,像是被屋里的情况吓了一跳,往后一让,楞在了原地。
徐锐连忙冲进去,也顾不上男女有别,立刻伸出两个指头按在丫鬟的颈动脉上,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
丫鬟的颈间还有余温,却已经没了脉搏,她已经死了,而且刚刚才死!
他一把扯开丫鬟的衣服,想要查看致命伤口,却听见身后的刘浩飞幽幽地开口。
“不用看了,不会有伤口,又是莫名死亡,这和本官第一次到唐府的时候一模一样,除了唐久光、唐夫人和贴身丫鬟之外,其余一百多位死者都是这副模样!”
徐锐浑身一震,再看屋里的三位死者面容安详,宛若熟睡,的确与他今天刚刚查验过的死者如出一辙。
他环视一周,心中又是微微一惊。
这间屋子是个小会客室,屋内只有一桌四椅子,除了房梁之外根本藏不了人。
门窗是从内部锁上的,姑且不论里面的人为何要锁上门窗,但这间屋子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密室总是没跑。
“密室杀人案!”
想起这五个字,徐锐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除此之外,相比起杀人本身,另一件事更让徐锐心惊,凶手竟然能在防护严密的唐府继续杀人,而且时间分毫不差,还用了如此诡异的手法,至少能说明几个问题。
第一,他或他们能在锦衣卫、东厂和刑部的严密监视下自由出入唐府。
第二,他或他们对自己这些人的行动了若指掌。
第三,能做到前两点的人或势力一定不简单,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第四,突然去吃饭的差役、莫名出现的女鬼、众目睽睽之下的密室杀人案,种种迹象让徐锐得出了一个令他心惊的结论,“联合调查组”之中一定有内鬼,地位不低,而且就潜伏在自己身边。
就在这时,徐锐的目光扫过丫鬟被拉开的衣服,突然发现她贴身的衣物内竟然吊着一块温润的玉佩。
他左右看看,见众人都在检查其他尸体,没有注意他的动作,便偷偷将玉佩掏了出来。
仔细一看,这块玉佩只有食指长短,但用料极为上乘,玉佩正面刻着一个唐字,一看便是极其贵重之物,绝不可能属于一个丫鬟。
“啊!”
突然,房间里传来数声惊呼,徐锐心中一震,顺手将玉佩藏进了袖子里。
他还没来得及扭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便听刘浩飞突然愣愣地说道:“徐大人,你说那个女鬼真的存在吗?”
徐锐疑惑回过头,只见刘浩飞推开了窗户,双目圆瞪,嘴巴长得老大,众人都和他如出一辙,惊恐地望着窗外。
徐锐心道一声不妙,连忙顺着他们的目光向窗外望去,只见北面的白墙上竟然有个披头散发白衣女子,正背对着众人,阴森森地飘在半空。
徐锐瞳孔猛地一缩,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真切地看到所谓的女鬼,心中一直以来坚持的价值观、世界观在这个瞬间突然出现了一丝动摇。
然而仅仅是一瞬,徐锐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惊愕的脸色瞬间恢复,冷笑道:“鬼么,果真无处不在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消失的密室
女鬼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当徐锐看清她的时候,便突然凭空消失不见。
不过先前只是道听途说,最多也就是一些似是而非的痕迹,便已经令人毛骨悚然,这一次众人可是亲眼看到了女鬼,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也对大家造成极为强烈的冲击。
刑部的几个差役们被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就连一向不信鬼神的刘浩飞都变了脸色,心绪动摇。
徐锐轻轻拍了拍刘浩飞的后背:“刘大人不会真的相信那是女鬼吧?”
“众目睽睽,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出入?”
刘浩飞回过神来,疑惑地问,看得出来他的脸上仍然带着深深的不安。
“出了何事?”
徐锐正要解释,几个锦衣卫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见众人脸色苍白,狐疑地问。
差役一愣反问:“你们过来的时候没有看见院子里的东西?”
为首的锦衣卫一愣:“院子里有什么?我们一路过来,什么都没看到啊!”
几个差役浑身一震,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他们看不见,咱们却看得清楚,鬼,真的有鬼!”
剩下的差役们虽然没有惊叫,却也吓得面无人色,锦衣卫们见此情景脸色一变,震惊地望着众人。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重到了极点,若不是还有两个上官在,恐怕早就撒腿逃走了。
就在这时,徐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惊恐的众人顿时不解地朝他望去。
刘浩飞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声问道:“徐大人,你究竟看出了什么?”
徐锐笑声稍敛,指着院子正西的角落说道:“如果我没猜错,鬼就在那里!”
“什么?!”
众人一愣,几个差役已经吓坏了,自然不敢出去一探究竟,后冲进来的几个锦衣卫毕竟没有亲眼见到所谓的女鬼,一听此事神奇,心里也被激起几分好奇,当即转身出门,朝着徐锐所指的方向跑去。
“有东西!”
不一会儿,锦衣卫们捧着一块巴掌大小的东西跑了回来。
众人一看都皱起了眉头,只有刘浩飞脸色一变,震惊地望向徐锐。
因为差役和锦衣卫地位太低,没见过那东西也不奇怪,只有刘浩飞曾在天宝阁亲眼见过,那块巴掌大小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徐锐所造的镜子。
徐锐两手一摊,道:“别这么看着我,所有的镜子都卖了,何况刘大人在案发现场捡到一把刀,总不能怀疑铁匠就是凶手吧?”
刘浩飞苦笑摇头,他被刚刚那女鬼惊得心神恍惚,方寸大乱,关键时刻竟没有一个少年冷静,心中着实惭愧。
“你们拿镜子的时候,镜面是否对着北面的墙?”
徐锐沉声问到。
锦衣卫们点了点头:“大人所言分毫不差。”
徐锐笑道:“这就对了,如果我所料不错,就在咱们这间屋子附近的角落里应该还会有几面这样的镜子才对!”
起初看到墙壁上的女鬼时,徐锐也被那栩栩如生的鬼吓了一跳。
但女鬼身后的白墙却让他本能地想到了一种东西,那就是早期电影放映时使用的幕布。
在这个时代实现全息影像自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但只要把那面白墙当做一块幕布,然后用胶片电影的成像原理,就能将不远处的图像投影到白墙上。
所谓的女鬼大概就是手掌大小的皮影而已,那么现在只要顺着那些反射所用的镜片,便能找到图像的真正来源,而能够将光源反射到北墙角度的就只有靠东南这间屋子所在的位置。
“我去找!”
刘浩飞自然不知道徐锐心里所想,但听到徐锐说角落里还有镜子,他也明白这一切很可能是个障眼法,当即冲了出了房间,几个差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敢跟着上去。
徐锐也不着急,依照他的推测,凶手应该完成了所有任务,现在十有**已经离开,不过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那么多时间处理留下来的蛛丝马迹,这便是破案的机会。
然而等了大约小炷香的时间,刘浩飞却铁青着脸走了回来,朝徐锐摇了摇头。
“没有发现,这间屋子所在的一侧我都找了个遍。”
“什么?!”
这次轮到徐锐惊讶了,他二话不说,连忙冲出房间,仔细沿着墙角所搜了一遍果然如刘浩飞所说,什么也没有。
徐锐眉头一皱,难道真是自己猜错了。
刘浩飞带着几个锦衣卫追了上来,沉声道:“徐大人,此案证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非同小可,本官打算亲自去向王爷和陆尚书禀明此事。
无论是不是女鬼作祟,眼下唐府已不安全,还请您先行回府,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
徐锐摇了摇头:“先不忙去,咱们再去查查书房。”
“书房?”
刘浩飞微微一愣,这才想起女鬼事件之前徐锐就曾对书房提出怀疑,只是被突如其来的事件打断才没来得及说出来,顿时来了兴趣。
“徐大人觉得书房有什么不对?”
刘浩飞问到。
徐锐叫上刘浩飞和一边朝书房走,一边说道:“书房里太干净了一些,您想想,如果这间书房是您的,怎么会连一张写过的纸条都没有?”
刘浩飞顿时恍然:“对啊,书房本是最私密之处,读书人诗书公文皆在其中,就算是洁癖之人也一定会留下不少字迹,怎么会打扫地一尘不染,连一张用过的纸都没有!”
徐锐点头道:“所以我觉得那间书房只是一个障眼法,书房里一定有间密室,唐久光平日一定是将密室当做真正的书房,而且所谓的女鬼恐怕就在这间密室之中!”
此言一出,刘浩飞顿时浑身一震,连忙招来一队锦衣卫冲进书房又一次检查起来。
在徐锐和刘浩飞的瞩目之下,锦衣卫们搜查得十分仔细,他们本来就是抄家的行家,官员们藏匿钱财和秘密的角落早已烂熟于胸,可搜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却没有丝毫发现。
随着锦衣卫们一个接一个地摇头,刘浩飞的眉头越皱越深,望向徐锐的目光逐渐从信服变成了狐疑。
徐锐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他倒没在意刘浩飞的脸色,只是盯着书仅剩柜发了好半天的呆。
首先,这间书房有一套两个黄花梨书柜,既然唐久光缺钱为何只卖掉一个?要知道一套书柜分开卖的价格可要比一起买低不少,他身为户部侍郎会吃这种亏?
其次,徐锐注意到书柜下方的木板底角上有些许划痕,那个位置绝对没有被其他物品摩擦的可能,形成划痕的唯一原因只能是这块木板本身便可以滑动,十有**便是密室的入口。
可当他推拉这块木板的时候,木板却纹丝不动,根本就是被钉死在书柜上的。
徐锐还不死心,又让锦衣卫们将书柜搬开,露出下方的地板。
然而下方的地板竟然真是实心的,完全没有密室的痕迹。
难道密室真的不存在吗?
正当徐锐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地板上似乎有些奇怪的痕迹,好像是水渍被晒干后的模样,那痕迹很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
徐锐眯着眼睛仔细朝那痕迹望去,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闪电。
“徐大人,有什么发现吗?”
刘浩飞问了一句,这话虽然还算礼貌,但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期待,似乎只是见徐锐的模样奇怪才顺口一问。
徐锐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啊,兴许是今日太累,才弄出了这么多乌龙。”
刘浩飞脸上闪过一阵失望,朝徐锐拱手道:“今日之事的确凶险,本官不能再耽搁了,必须马上向王爷和陆大人禀明此事,否则若被圣上问起来,他们会很被动。”
徐锐拱手道:“大人请自便,下官这就回府,今晚再好生梳理一翻,希望能找出些许线索。”
二人各有事忙,吩咐锦衣卫加强守备之后便一同离开唐府,分道扬镳。
马车上,安歌不解地问徐锐:“少爷,你们今晚真的见到女鬼了吗?”
徐锐摇摇头没有说话。
直到二人回到刘府,关起门来,徐锐才冷笑道:“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密室的所在,以及女鬼的手法,但是不能说啊。”
“为何不能说?”
安歌大奇。
徐锐双眼微眯道:“因为凶手还在唐府,方才若是说了,我怕是就回不来了!”
第一百八十章:扑朔迷离
幽暗的长街上,两辆马车似是恰好同路,并肩而行。
“他好像已经发现了什么,今日为何阻止我杀他?”
突然一辆马车里传出一阵低沉的声音。
另一辆马车回应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发现了什么,会怀疑你么?”
前一辆马车道:“他应该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不过当时我没有在案发现场,十有**没有对我起疑。”
另一辆马车沉吟片刻,说道:“这么快便发现了端倪,此人果然是个心腹大患,只可惜那位不许咱们动他。”
“可若是这般放任不管,恐怕早晚要坏事啊。”
“有没有可能不让他参与此案?”
“恐怕很难,至少我做不到,不然你和那位想想办法?”
马车里又是一阵沉默,隔了好半晌才道:“算了,还是我担着些风险吧,若是他真的查出了什么,你就当机立断,把他做掉。”
说完此话,两辆马车刚好行到一个岔路口,其中一辆马车继续直行,另一辆马车则悄无声息地拐入岔路。
长街上空无一人,自然无人知晓这番谈话,即使被人看到,也会认为这不过是恰好并行了一小段时间的两辆陌生马车而已。
徐锐的书房之中,他刚刚和刘异密谈结束,正准备再仔细看看带回来的卷宗,案头上的烛火却突然剧烈地摇曳了一下。
徐锐双眼微眯,一把拔出后腰上的青鸾弩,瞄向书房的角落。
“是我。”
角落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紧接着李邝幽幽地走了出来。
徐锐松了口气,将青鸾弩重新插回了腰间。
李邝看着他的模样,眉头一皱:“反应这么大,是不是案子很危险?”
“别提了……”
徐锐摆摆手,朝桌案前的椅子指了指,示意他坐下,然后说道:“今天让你受累了吧?”
李邝坐到椅子上,摇了摇头:“时间太紧,今天来回奔波了将近百里,得亏我轻功了得,换个人恐怕都赶不回长兴城。”
徐锐眉头一皱:“为何刚好这个时候掉你去查案?”
李邝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你让我查唐久光的内档,我今日偷偷赶回来去查了。”
“情况如何?”
徐锐问到。
李邝摇头道:“按说锦衣卫对大小官吏都有监控,一定会有内档,而且之前锦衣卫也一直在查唐久光贪腐国库一案,可奇怪的是,他的内档已经被人调走或销毁了。”
“销毁?”
徐锐眉头皱得更深。
李邝点头道:“对,内档里已经没有关于唐久光的内容,不是被人提前调走,便是被销毁了。”
徐锐冷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有人提前对唐久光的内档做了手脚,而且把你从长兴城里支了出去,看来这位幕后黑手根基很深,甚至对锦衣卫这支天子亲军都如臂使指。”
李邝点了点头,犹豫片刻,又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谁?”
徐锐觉得李邝话里有话,眯着眼睛问道:“你觉得呢?”
李邝道:“从你给我的案情来看,此案不仅涉及太子,而且还牵连辽王,这两个人可都是储君最有利的竞争者,若他们双双出事,谁最得利?”
徐锐原本习惯性地轻轻敲着桌子,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你是说……”
李邝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主持查案的那位。”
“裕王!”
徐锐轻轻吐出两个字,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裕王,就如李邝所言,若太子和辽王同时出事,裕王便是最大的赢家,而且内奸一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杀人的时机拿捏得太准确,对唐府守卫的调动也把握得分毫不差,说明这个人对自己的一举一动极为了解,能做到这些事的,裕王的确是第一人选。
“可他不过是个光杆王爷,若没有根基,如何能够调动如此庞大的势力,甚至连锦衣卫都能如臂使指?”
徐锐幽幽地问,像是在问李邝,又像是在问自己。
李邝道:“若是有人支持,这一切都不是障碍。”
“支持?!”
徐锐又是一愣,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太子近年来日渐式微,而且皇帝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地不耐,失位的风险越来越大,在这种时候,他身后的勋贵集团会不会把他抛弃,另择人选?
反观裕王,不但是皇子之中第一个掌控六部之人,似乎颇得皇帝欣赏,而且他母族孱弱,又没有母妃,这样的人很好控制,若是勋贵集团抛弃太子,选择裕王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锦上添花毕竟不如雪中送炭,太子已是十五年的太子,难免松懈、骄纵,将勋贵们的支持视为理所当然。
但裕王则不同,他原本无缘大宝,若是被人推上龙椅,可是从龙之功,勋贵集团的收益必然比支持太子更大。
而且此案其实用不着整个勋贵集团的支持,只要宝亲王或洪大都督其中一人站到他的背后,就能一手导演出眼前的一切,到时候太子和辽王一倒,裕王破获奇案,声望一时无两,风向自然会变。
徐锐越想越是心寒,心中苦笑:“但愿赵恒不要做这种蠢事吧,若是真的做了,不但他的好日子要走到头,恐怕顺带着也会连累我。”
“咱们现在怎么办?”
正想着,李邝忽然打断了徐锐的思绪。
徐锐回过神来,略一沉吟,说道:“无论背后的黑手是谁,咱们都不可能站到他那一边,你得清楚,现在大魏头上只有一片天,那就是圣上,谁要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火,最后都会被烧得渣都不剩。”
李邝点了点头:“那咱们就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徐锐没有回答,想了想道:“现在查幕后黑手太难,还是只能从案件本身入手,等查清此案,幕后黑手自然会现身,到时候就不关咱们的事了。”
“需要我做什么?”
李邝又问。
徐锐道:“我发现唐久光的财政很有问题,还有一点就是一直以来的孩童失踪案,我总觉得他们老把事情往女鬼身上引,似乎是想掩盖什么,咱们就从这两个方面入手。
现在我和皇帝一样,无论是刑部、大理寺还是锦衣卫都不信任,只能让你暗中帮我调查一些资料,不过你也不必勉强,保护自己才是头等大事。”
“我知道了。”
李邝点了点头,起身往身后一退,整个人立刻遁入阴影之中不见了踪影,这个过程不但快若闪电,而且甚至连门窗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这家伙的轻功越来越厉害了。”
徐锐淡淡地感慨了一句,从他开始修习无名剑法,才对这个世界的武学有了一些了解,也更佩服李邝的这一身轻功。
“少爷,有人要见您。”
就在这时,安歌忽然敲了敲书房的窗户,小声说到。
徐锐一愣,这么晚了,谁会来找自己?
而且竟然是安歌偷偷摸摸跑来通报,便说明这个人他不但拒绝不了,还不能让人知晓他的身份。
徐锐在脑中过了一圈,还是没猜出究竟是谁,连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
书房外,安歌身边站着一个身裹大氅,面罩纱巾之人。
徐锐更是疑惑,眼下可是盛夏时节,这人如此装扮,是怕别人看不出他心中有鬼么?
正想着,那人轻轻揭开了面纱,徐锐顿时瞳孔一缩,失声道:“裕王殿下,怎么是您?!”
“徐兄,救我!”
裕王望着徐锐,惊恐地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