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封店
刘妈妈偷偷擦了一把额角的冷汗,暗中给周三递了个眼神。
原本站在阴影里几乎与房间里的黑暗相融的高大身影缓缓移动,步子沉而有力,往那妆台边走了过去,然后他也没再迟疑等待,直接弯下腰来将那箱盖给揭开来。
又是一股血腥气急窜了出来。
我和李瑞同时走上前去,看着空荡荡的箱子底部,只胡乱叠放了几件花花绿绿的单薄衣裙和肚兜便再无其他。
“怎么可能没了?!”
难道这一回刘妈妈没有将尸体藏于箱中?
可方才飘出来的血腥气又是怎么回事?
李瑞脸上宛如乌云密布,阴沉的眸子一动不动紧盯着箱子里那些女儿家贴身的衣物,似在思索着什么。
这时,我突然瞥见一件素面荷色绸布上衣上似乎沾了血迹,便弯下身子将那件衣服给拿了起来,果不其然,的确是血,但看起来似乎只是无意间蹭上去的,而且已经干透。
“李大人,您看我可真没骗你啊,摘星阁里怎能藏着尸体呢!”
刘妈妈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古怪的轻松,仿佛先前心底一直紧绷着随时要断开的弦此刻也稍稍松懈了几分,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裳,走上前来,正宇缓和气氛,视线就对上李瑞那双毫无温度,冷峻而又沉凉的目光。
“刘妈妈,虽无尸体,却有血迹。”我有意纠正道:“很显然这箱子里是藏过人的。”
那老鸨先前还停留在眼色上的轻松,瞬间被眼底迸发的怒意取代,若不是碍于李瑞在场,只怕把我扒皮去骨也不足以泄恨才是。
“绿釉,你一而再得说咱们摘星阁里有藏尸,究竟是何目的?是,我欣赏你的姿色性情,愿意多花比其它姑娘卖身价十倍的银两将你买回来,可也不代表我就得无底线的纵着你,容着你。
若是你执意要将这盆脏水泼在摘星阁里,就拿出更多的证据来,若没有,便是要得罪了李大人,我也必须为自己楼里的姑娘们叫冤叫屈的!”
逼仄的里间,宛如暗潮涌动,牙尖嘴利的刘妈妈像是重新找回场子,气势彪悍,我已经骑在这头母老虎身上,更是难下。
唯有李瑞,依旧波澜不惊,仿佛置身事外般扫了我们一眼,那眼神里沉冷平静,带着不容放肆的威严。
“好了。”
他态度变得强硬,“青楼的房间里出现血迹,本就不寻常,如今茗香从紧锁的房间里神秘失踪,任凭谁也逃不了干系,本官现在就去知会顺天府尹,摘星阁暂且查封处置,待茗香找到,案情调查清楚后再行定夺!”
“不可啊!”
刘妈妈踉跄着扑过来,双手逾矩得抓住李瑞的衣袖,慌忙道:“李大人,万万不可封店啊!今夜乃是茗香的开.苞宴,来的客人大多都是京师里豪门贵客,更有几位如您一样得罪不起的官员,若此刻封店赶人,您,您这不是要砸了摘星阁的牌子吗?”
李瑞转头看了她一眼,剑眉轻佻,声线却是冰凉,“哦?若不想封店,刘妈妈大可交出茗香来。”
刘妈妈脸上所有的表情戛然僵住,仿佛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有些发怔似的死死攥紧了李瑞的袖子,那模样明显是被惊吓住,更甚者,是恐惧。
李瑞也不再看她,手臂一用力,刷得将衣袖带出,浑身幽凉的气息一敛才向着我走过来。
“你随我先出去,交办几件事情。”
“好。”
我的右手再次被那温暖干燥的手掌包裹住,他就像旁若无人似的,领着我离开了茗香的房间。
待我们来到走廊上,楼下已经出现了几个看起来奇怪的客人,为首一个身形高大却有些干瘦,穿着与身后众人截然不同的高级锦缎长袍,墨绿的玉佩挂在腰间,水头极好,一看便是城里顶级金贵的主儿。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男子,都是正值壮年,看起来凶神恶煞,脸上仿佛写着几个大字,不好惹。
他们一进来摘星阁,脚步匆匆,神情焦急,也不似其他客人着急找姑娘,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谁。
李瑞只瞥了那边一眼,嘴角就勾起了一抹冷冷的弧度,“哼,倒是赶来的挺快。”
“他们是谁?”我问道。
李瑞道:“摘星阁背后的顶梁柱,同安侯郭志。”
“侯爷?看起来挺年轻的啊!”我忍不住多看了这位贵族两眼突然就感觉扣着我的手指紧了紧,便赶紧小心翼翼得补充道:“当然,你更年轻,还帅气又多金,魅力无限!”
“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古怪词语。”李瑞就莞尔一笑。
“他们赶来,是接到刘妈妈的信报了吗?那你会不会有事啊?”我又有些担心起来。
李瑞道:“同安侯虽然是侯爵,品阶在我之上,但此事关乎人命,他也不能过分插手,我来之前已经提前安排亲卫送信给顺天府尹,相信他们也快赶到了。”
“螳螂是你,黄雀也是你,厉害厉害。”我故意谄媚似的讨好道。
李瑞用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我的头发,顺势俯身往我眉间轻轻落下一吻,仿佛柔软的鹅毛轻轻拂过般酥痒了我整张脸。
“东倾,你先回房间里等我,我去雅间里与其他几位同僚说明情况,然后等待与顺天府尹交接封店查案一事,随后便来接你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重重撞进我的心里,宛如两块巨大的蜜糖瞬间融化,填满了心田里所有的角落。
“好,我等你。”我脆生生应下,也不再耽误他忙正事的时间,目送他转身向楼下走去,之后便也转过身准备回到我的房间里。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视线不自觉再次瞥见了半敞开房门的那个幽暗房间。
刘妈妈和周三已经不见踪影,空荡,诡异的气氛,被一道薄薄的木门隔开,就像是蛰伏在这喧闹花楼里的一只通体漆黑的怪兽,不知何时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楼里的一切生者。
恍惚间,我只感觉浑身被一阵寒意包裹,便抱着胳膊匆匆离去,脑海里却总有一团迷雾缭绕,仿佛是错过了什么。
第四百九十七章 溜儿中箭!
推开房间门的时候,便看到外间的圆桌旁有一道小小的身影腾地一下站起来。
“姑娘,你回来了?!”
溜儿扑进我的怀里,小脑袋一下一下蹭着我的颈窝处,软软的头发像是鸡毛掸子从我脖子底下扫来扫去,痒的我像是触电般躲开。
“好了好了,你家姑娘我四肢健全,没缺一根寒毛得回来了,你放心吧。”
我推着她转身坐回桌旁,指挥她给我倒了杯茶水咕咚咕咚喝下,这才觉得先前被刘妈妈支配的恐惧总算是随着那微凉的茶水彻底冲散。
“姑娘,我方才回来的确找了周三爷的!”
溜儿怕我不信,摆出一个指天发誓的姿势,大大的杏眼眨啊眨的,比星子还灿烂,“只不过周三爷说是有位客人在后院等你,不让我再过去,我便只能回来房间里等你,左右不见你回来,我可担心坏了,姑娘到底是哪位客人看上你了呀?该不会是……”
“你想的不错。”我抿嘴,得意一笑,“正是李大人在等我,花前月下,情郎相会!”
“啊!!!”
溜儿咬着手指头惊叫,激动得像是蚱蜢似的满屋子乱跳,“姑娘,你好厉害啊!李大人竟然真的点了你!他是不是马上要过来了,你是不是要接客了?我是不是该给你梳妆打扮了?那侍寝的东西……”
“打住!”
我看她脑子已经全然懵了似的,急忙摆摆手让她停下,然后故作严肃道:“李大人今夜是不会在摘星阁留宿的。”
“啊?!”
溜儿话音一拐,前一瞬的惊喜化为满满的失落从清透的眸子里涌了出来。
她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传言这位李大人啊不近女色,便是圣上想要为他赐婚也被他三番两次拒绝,你如今只不过写了一首诗就能引得他主动约见你,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再接再厉,我相信总会有一天你能睡上李大人的!”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满脑子里总想着床笫之事!”
我嗔怪似的
瞪她一眼,却再藏不住嘴角露出的笑意,眉梢一挑道:“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李大人的确是不留宿,但他今晚就要带我离开,我这会儿是在等他处理一些事务,所以你啊,赶紧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等会就跟着我一起去李大人府上!”
“什么?!”
溜儿双眼瞪大,骤然亮得惊人,双拳贴在胸前两侧握紧,像是两个圆鼓鼓的小包子,“姑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李大人亲口承诺,要接我回家!”我笑得眼角熹光一闪,似乎也被这丫头激动的情绪所染,这一刻的畅快清晰而深刻。
溜儿突然举起胳膊,用力咬了一口,然后吃痛得拧紧了五官,皱巴巴的小脸又是委屈又是喜悦,仿佛百感交集,就看那眼泪花子不受控制般涌了出来。
“不是梦,是真的!真的!!姑娘要带我离开这儿了,我们有家了!!!”
看她这副模样,我恍惚间看到了六百年前刚刚飘入地府的自己,那个时候可比溜儿更傻气稚嫩许多,无论是谁给的一点点的甜头就足够让我感动得想要认亲。
能够把这孩子趁早带离青楼,保护着她此刻尚存的那份天真与善良,大约就是我此生的功德一件了吧。
“好了,赶紧收拾你的东西去吧,那些不值钱的衣服细软就别拿了,将来咱们重新做新的,拣着值钱的带走就成。”我提醒道。
溜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抬脚刚要走,就又想起似的一拍脑门,笑嘻嘻得转身道:“瞧我,脑子糊涂了,姑娘你的东西还没收拾呢!”
“我才来摘星阁一天,屋里哪来什么值钱玩意儿!”
还没等我说完,溜儿就指着一个方向眨一眨眼道:“不啊,姑娘刚得了一只镶金边的蜂飞蝶舞瓷盘,可值不少钱呢!”
什么?!
我眉心猛跳了两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在窗台边的红木边柜上,正端端正正用木架撑着一个白底釉色莹润,金边精致的瓷盘!
也就是这一瞬间,我猛然想起方才在茗香姑娘的房间里自己错过了什么。
窗台边,那只盘子不见了!
糟糕!!!
我刚一反应过来,溜儿已经小碎步跑着去了窗台边取下那瓷盘小心翼翼抱在怀里,而那扇微微敞开了巴掌宽缝隙的窗户外,似有银光一闪!
咻!
一道破风之声,就听刚转过身来的溜儿一声闷哼,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长箭猛然贯穿了她的胸膛!
“溜儿!!!”
我失声惊呼,扑过去扣住她的肩膀,用力收紧,才勉强扶住了她软弱无力的身子。
一缕暗红的血水从溜儿嘴角涌了出来,她惊恐而瞪大的双眼正望着我,满脸痛苦而苍白,“姑娘,好疼……”
“没,没事的,溜儿,你会没事的,我去叫李大人来,我马上去!”
我扶着她挪到窗台左边靠墙的角落,正要起身出去找人,却被溜儿紧紧扣住了手腕,“姑娘,我好怕啊,你别走……”
“不行啊!”
我急得满头冷汗,眼睁睁看着溜儿胸口被箭头贯穿的地方染开了一片血迹,浅绿的布裙像是突然绽开了猩红的蔷薇。
“你得马上医治,不能耽搁!”
溜儿皱紧了眉眼,薄唇哆嗦着道:“可是我好冷,好冷啊……”
说着,她浑身也颤抖了起来,七月里,她就好像置身冰天雪地之中,抓着我的手腕的那只手也没什么力气,唯有指甲无意识得扣紧着。
我隐约感觉不太对劲,再仔细看了一眼溜儿嘴角粘稠的血迹,颜色暗红隐隐发黑。
长箭有毒!
我浑身涌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只能朝着门外张口大喊:“来人呐!有没有人啊!快来帮帮我们!”
可此刻外面似乎已经混乱起来,二楼的房间里好像很多客人和姑娘都被叫了出来,隐约还有官兵正在来回走动呼喝的声音,根本没有谁能听到我的求救。
“溜儿,你别怕,我马上去找李大人救你,我们一定会救你的,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第四百九十八章 又见面了!
我好不容松开了溜儿的手,正要狂奔出去求救,可刚跑了两步,就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姑娘,我好疼……”
溜儿的呜咽声撞得我心口一阵阵发紧。
踉跄着扶住了圆桌,我摇摇头想要往前走,可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诡异的身影!
“茗香?!”
那身影宛如水中的一滴浓墨从散淡缓缓聚集凝结,越来越清晰,粉底的衣裙上满是血污,头发散乱,面目发青,双眼瞪直,诡异的冷光正从她的双瞳中迸射而出!
为何她又出现了?
我下意识得想要后退,却再次发现自己的身子如同被冰冻一般无法动弹,哪怕是手指头,哪怕是肌肉的抽动都做不到!
“茗香,不是我害你的!我是在帮你,帮你查出真相啊!”我张不开嘴,在心底拼命嘶吼!
可面前那道宛如厉鬼化身的身影,却丝毫无感,她的周身散发着一种诡异而冰冷的气压,徐徐向我逼近。
屋外,走廊上的噪杂声似乎已经弱了下去,隐约有官兵检查各个房间的谈话声,我暗暗祈祷着他们赶紧敲开我的房门,可就在一个官兵的身影靠近房间时,便又有人追了上来道:
“李大人吩咐过,这个房间不用搜查,里面的人也不能打扰!”
“哦?里面住着谁啊,这么重要?”
“谁知道呢,大约是李大人的相好吧。”
“哈哈,传言中李大人可是不近女色,没想到都是装的啊!”
“别废话了,小心隔墙有耳,赶紧去其他房间搜查证据!大人们可都在楼下等着呢……”
两个声音逐渐远去,再说了什么已经是听不真切了。
他们仿佛带走了我与溜儿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希望,任凭我如何在心中呐喊也无法挽留。
李瑞就在楼下部署着搜查的工作,他不可能想到我的房间里正在发生着如此诡异的事情,而等他满心欢喜来接我的时候,推开门只会看到两具……真正的尸体!
就在这一瞬间,茗香已经再次掐住了我的脖子,她的手指冰凉而僵硬,就像是泡在冰水里的铁钳将我强行勒住,我被那巨大的力道逼迫得微扬起下巴,望着她那双冰冷而狠厉的眼睛,始终无法明白到底为什么会被索命。
身后,溜儿的呜咽声已经若有似无,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气。
我眼前突然一酸,便有那泪水从眼眶滚落出来,又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下去。
上次这般被辣手摧花似的掐死,我都不曾流泪呢,毕竟也是死了几百年的老鬼,死与生对我来说,从来不是这世间最看恐惧的,而这一次,大约是因为溜儿吧。
那丫头到底是被我连累了……
奇怪的是,就在茗香看到我眼泪的那一瞬间,她满是血红无比诡异的瞳孔竟然微微一动,仿佛是一个无意识的提线木偶突然有了比一瞬更短的意识。
又像是在那一瞬间,她满身奔涌的怨气被外来的力量惊动。
到底是什么,我已然无从认定,又或者只不过是我临死前所谓幻觉,窒息使我眩晕,也就在下一秒,我两眼一翻,彻底陷入了一片沉沦般的黑暗之中。
……
“刘妈妈,我可告诉你,这次的货色跟以往大不一样,没有这个数,我是不会出手的!”
“哼,什么货,也得让我先瞧一瞧!”
呼啦~
厚重的油布一掀,强光争先恐后得冲了进来,我以手遮挡,迅速翻转了身子看向刘妈妈和阿沙綦。
邪魅一笑。
“哟,二位,又见面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我才在一楼花厅里见了溜儿,她小心翼翼端来一碗清汤面,猪油的香气飘过来,好像熏了我的眼。
“咦,这位姑娘,你怎么哭了?”
溜儿放下托盘,惊讶得打量我。
我胡乱摸了一把眼角,笑道:“没什么,就是饿的厉害,看见了吃的,激动!”
噗嗤。
溜儿捂着嘴笑出声来,可又瞥见刘妈妈略带不悦的眼神,立即收敛了表情,故作正经严肃得站在了一旁。
我三下五除二得解决了那晚面,扯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然后起身道:“刘妈妈,方才我与你说的事情,你可考虑好了?”
在前院,我被当白菜似的讨价还价之后,阿沙綦心满意足得抱着一百五十两银子走了,我在跟随刘妈妈进入花厅之前,还与她说了另一桩‘买卖’。
“绿釉姑娘,仅凭你的一面之词,便要让我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实在是让我为难呢!”
那双丹凤眼里闪过精明的冷光。
刘妈妈好整以暇得望着我,嘴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在等着我给她抛出更多的‘诱饵’,又或者说是要印证自己的那些怀疑和猜测。
我撇撇嘴,对这个已经快摸到老底儿的青楼当家很无好感,便冷着态度道:“这件事情于你而言的确有风险,但我也说明过,做生意买姑娘开青楼,桩桩件件都有风险,若你愿意搏一搏,或许明日的摘星阁,便能稳定京师十大青楼榜首也未可知呢?”
最后这一句话,显然是勾起了刘妈妈最强烈的**,饶是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眼睛也出现了一丝隐隐如跳跃火焰般的激动。
“当真?如若我答应你的计划,摘星阁真会如你所言?”她的手指捏紧了团扇的玉杆,染着大红丹蔻的指甲周边泛起淡淡的青白色。
我俯下身去,用一种四周人无法听清的声音缓缓道:“刘妈妈,若是摘星阁因为今夜这场别开生面的开.苞宴而一举轰动京师,相信同安侯也会很高兴的吧?”
“你……”
刘妈妈倏然一惊,瞪大的眼瞳里翻卷着难以置信的潮浪。
我勾了勾唇角,邪魅一笑,“怎么样,刘妈妈,你可考虑好了?错过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能否让你背后的大金主对你另眼相看,全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刘妈妈缓缓垂下眉眼,沉吟片刻,这才冷声吩咐道:“溜儿,带绿釉姑娘去楼上梳洗。”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就安排在兮隔壁的房间里。”
第四百九十九章 利用价值
等我跟随着溜儿来到房间里,才明白刘妈妈那句话暗示着什么。
“这房间还真是不错啊……”
我打量着四周,发现这房间里的格局和家具摆件几乎与兮那屋一模一样,除了房梁悬挂的纱幔看起来档次低了一些,只是稍细密柔软的料子,没绣什么花纹,用来隔挡里外间的珠帘上面也没串着金豆子,不过水晶看起来成色品质都与一般房间不同。
另外在外间靠墙一面摆放着的木架上还有不少装饰品,布置这房间的人大约是准备着,随时用这个地方接待极为重要的贵客吧。
我跟着溜儿又走进里间,随着叮叮珠帘拨动的声音,我便看到了眼熟的红棕色绒毯和那个半人高的瑞兽大香炉,只是大概此前并无人居住,所以香炉里也没燃香。
卧榻比一般房间大了一倍,锦被软枕,绣工精细,床帘被细金钩撩到了两边,隐约露着一些金银线的纹路。
“姑娘,刘妈妈当真要让你住在这儿啊?!”
带着我来的溜儿反倒是有些不敢相信了,漂亮的杏圆大眼一个劲的张望着四周,很是稀罕。
我侧目,看着一个活生生,依旧满身灵气的傻丫头,不由发自内心得笑了。
“怎么,住在这儿不好吗?”
“并无不好!”
溜儿急忙摆摆手,眼珠子一转,又歪着头问道:“只是姑娘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才让刘妈妈安排你这刚入了摘星阁的姑娘,能住到如此品级的房间呢?要知道,我们楼里的第一花魁兮姑娘,也是花了两年的时间才住进隔壁房的呢!”
“自然是利用价值。”我道。
这次听得溜儿很是懵懂,抿抿嘴又问道:“利用……价值?”
“我的意思是,对于刘妈妈而言,我比一般的姑娘更能卖个好价钱,而且说不定我要伺候的那位,是一位身份尊贵地位显赫的客人,所以她提前有此安排罢了。”
我又耐心解释道。
溜儿这才明白过来,可转念一想,又有些惊讶问道:“姑娘,你才刚来,刘妈妈就要安排你接客了吗?!”
“这很难说。”我故意卖了个关子。
溜儿一本正经得点点头,嘴上呢喃道:“也是,茗香姑娘也是训练了两个月,才得来今夜开.苞宴的机会,姑娘就算天资过人,长得也漂亮,但不可能这般仓促就让你出去伺候客人的。”
我见她仿佛自说自话得很有几分道理,也没打断她,等她总算理清了思路我才笑着道:“溜儿,你帮我要些热水来,我洗漱一下。”
溜儿咧开嘴,高高兴兴得跑了出去。
在古代的生活就是不方便,比不上在叶定稀家里的时候,打开水龙头便有热水缓缓流出来,虽说我也并非一定要用热水的习惯,凉水澡也是洗了几百年的,但到底是肉骨凡胎,像是茗香一般泡个冷水澡把自己泡去半条命,那还是不值得。
想到叶定稀,我突然又没由来的一阵感伤。
困在幻境里这么多天,也不知外面到底过去了多久,叶定稀有没有发现我不见了,他会不会到处找我,还有白泽那个家伙,他拐着我进来的幻境,那它呢?去了哪里?
如果被我知道,白泽这家伙也在幻境里,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我被各种弄死,我出去之后可能就要吃烤羊腿泄愤了。
胡思乱想了这么一会儿,溜儿就带着婆子进了门,也不知是不是住宿规格提高了,送来热水都十分迅速,婆子们满脸热情,盯着我看的眼神都格外谄媚亲切。
等她们提着桶离开之后,我便躲进屏风里飞快洗了个澡,搓去身上被追捕多日留下的污泥,感觉自己干干净净了才爬出来。
溜儿把准备好的衣裳给我送了进来,正是我上一回见李瑞时穿的那件烟罗紫的滚雪细沙窄袖百褶裙,纱衣上的花纹是暗金细线织就的栖枝飞莺,绣面栩栩如生,白日里看,这身衣裙也很是惊艳华丽,还有几分清新脱俗的仙气。
“姑娘,这身衣裙很衬你呢!”溜儿满眼欢喜和羡慕得赞叹着。
我故意摆了几个姿势,嫣然一笑,“怎么样,你家姑娘我这副相貌出去,能不能钓到一个金龟婿?”
“什么是金龟婿?”溜儿又蒙住了。
“家财万贯,风流倜傥,貌似潘安的夫婿啊!”
“姑娘惯会说笑呢!”
“你不信啊?那我今晚就给你找一个!”我故意勾住那傻丫头的脖子,笑得痞里痞气。
溜儿以为我还在逗趣她,便笑出一双月牙眼来,“好啊好啊,姑娘只管撒开网子,抓一个金龟婿来给溜儿看看!”
我突然收敛玩笑之色,很是认真得摸着下巴考虑了一下,才问道:“你觉得翰林大学士李瑞如何?”
“你你你……”溜儿就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望着我,“姑娘,玩笑两句便也罢了吧,可不敢拿朝廷命官说浑子话,尤其那位李大人可是当朝第一的宠臣,深受圣上恩宠,若是得罪他,那是要杀头的!”
她比划了一个手刀割脖子的动作,心有余悸得打量我。
我只能淡淡一笑,“好啦,那我便不开这玩笑就是了。”
心里却好笑似的寻思着,等我将李瑞带来溜儿的面前时,她就知道这是不是玩笑了。
接下来,我掐着时间带溜儿走出门,来到了今晚开.苞宴主角茗香的房间外。
这次我提前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茗香的房里似乎什么动静都没有,溜儿敲了敲门,好一会儿才听到茗香声音闷闷的回应。
她拉开门,一身素色内衫,就披了一件绣着大朵芙蓉花的青色底锦面薄披风,似乎知道来人是谁所以穿戴得很是随意,但在看到我与溜儿之后,便是一愣,呆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茗香姑娘,这位是绿釉姑娘,今日刚来了咱们摘星阁,听说你今夜开.苞特地前来祝贺呢!”溜儿替我说着开场白。
茗香这才从惊讶中恢复神色,又飞快瞥了一眼我们身后,似乎在等谁,然后很快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那就请进来吧。”
第五百章 逼问
“茗香姑娘在等人?”我有意问道。
她笑了笑,抬手虚指了一下圆桌,示意我坐过去,然后才解释道:“没有呢,只不过是看姑娘容貌惊艳,所以一时也被迷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个月的训练,对茗香来说也是有点儿用处的,起码见人说话的本事,已经抓住了皮毛。
我很配合得露出一丝得意的喜色,“茗香姑娘谬赞了,人靠衣装马靠鞍,我只不过是靠了这身衣裳罢了。”
茗香的眼神缓缓流连我的衣裙,从衣袖到了领口,然后才抬起眉眼来与我对视,“这裙子做工精细,面料更是难得一见,想必价值不菲,如此想来刘妈妈很是看重绿釉姑娘,你有福了。”
很是平淡的一句,听不出情绪。
我笑道:“茗香姑娘的脸色看起来憔悴,可是病了?”
“是啊,这几日一直病着,迟迟不见好转,大夫来给开了药,却也不见好,我这身子大约是补不好了罢……”茗香说着,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来。
我瞄了一眼溜儿,吩咐道:“去找厨房的婆子要一些茶点来吧,我又饿了。”
溜儿惊讶得瞪大了眼,张口正要说话,又被我一个暗示的眼神给压了回去,点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好,我去给两位姑娘要一些吃的来。”
等溜儿出去,反手关闭了房门,我才重新勾起一抹略有深意的笑容来。
“茗香姑娘,其实我从前在漠城也略懂医术,依我看啊你这病也不难治呢!”
“哦?”
茗香就疑惑得看过来,而且眼神里飞快闪过一丝慌乱,淡淡笑着问道:“那姑娘可得说说看,如何能将我这虚弱的身子医治?”
“别再泡冷水澡,你的病症自然也就消了。”我视线扫过去,目光渐渐幽深,语气暗含讽刺。
茗香浑身一僵,只听哗啦一声轻响,她身上松松披着的披风便顺着她的后背落在了地上。
那双原本还带着几分娇媚柔情的眸子,此刻宛如冰
凌般冻住,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姑娘,如何要这样说,什么冷水……”
“你夜夜泡冷水澡,拖延病情,让自己的身子一直不见好,但却还是阻止不了刘妈妈定下今夜为你开.苞,你心中念着那个姓褚的情郎,无论如何也不想失了清白,却在前几日被他的一封诀别信要了半条命,所以才会缠绵卧榻,虚弱如此,而且……你正在等着一个人来给你送一碗喝的,喝完便能彻底从这场苦难里解脱,我说的对吗?”
我隔着半张圆桌的距离瞪着她,周身骤冷,目光深邃而幽深,像是一口古井,沉静得毫无波澜,面色却有几分藏不住的阴沉和嘲讽。
这一次,我要让她们这些人知道,哪怕是一滩浑水,我向东倾也搅得起,哪怕宿命如此,我也不会再被她们肆无忌惮得玩弄于鼓掌之中!
话音落下,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茗香几乎不敢再看我的眼神,动了动嘴唇,却磨不出一句话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战栗着身子发出含糊而细碎的声音。
“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没有再费尽心思找那些蹩脚的借口,这让我还算满意。
“我自然是有我知道的法子。”
我睨她一眼,继续保持着我高冷的气场和态度,“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当真是想要死吗?”
这话刚一问出口,就看那茗香双手捧着脸呜咽呜咽得痛哭起来,她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可以将自己心中的苦与悲,委屈与不甘统统发泄出来。
“不,我不想的……我怕死,怕极了!可是我没有办法啊……刘妈妈.逼得太狠,她让周三折磨我,我实在受不了了,除了死,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断断续续的哭腔里,藏着一个古代卖身女子的悲凉和无奈。
我皱了皱眉,强压下内心刚要泛起的一丝丝怜悯,“即便如此,你选择轻生来逃避,可是要将摘星阁陷入危难的水火之中?”
今夜即将到来满城的达官贵人,等他们花了重金进场入座,却发现自己
被一家青楼老鸨给骗了,后果难以想象。
这时,茗香却突然松开手,露出布满泪痕的巴掌小脸,眼中闪烁着浓郁的恨意。
“摘星阁于我而言,就是地狱!我为何要顾忌着它的安危,还有刘妈妈她为了逼我就范,将我关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日夜虐待鞭打,我就是要报复她!我要让她和摘星阁毁灭了才好!”
“愚蠢。”
我斜眼瞪过去,寒着脸,语气也愈发刻薄起来,“你以为就凭你一个无名小卒死了,就能撼动摘星阁这颗大树?你真的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重要,京师里的青楼,哪一家能像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背后若无权贵支持,老鸨们又怎敢用酷刑逼迫卖身女子就范?”
掷地有声的话语,宛如一颗颗沉重的石头狠狠砸过去,茗香脸上的表情完全呆滞,整个人像是坐在寒冬之中,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不是的,她不是这么说的……”
“谁?”
我紧跟着追问。
茗香抬眼看过来,欲言又止,颤抖而苍白的薄唇抖了抖,却是将到了嘴边的名字给强行咽回去,可还不等她开口,我已经先冷冷吐出了几个字。
“可是兮姑娘?”
茗香再度震惊,这一次是真的惊讶到无以复加,若不是姿势还算端正,只怕腿脚一软便要坐在地上去,她惊恐的眸子很是慌乱得避开我的视线,摇头否认,“没,没有,你说错了,错了……”
我心中一声冷哼,自觉这姑娘也是个傻乎乎,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替谋杀自己的人打掩护。
也就是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轻柔的敲门声。
叩叩。
茗香惊得猛然起身,却又因为过度虚弱和情绪起伏太大,直接一个踉跄就摔了回去。
我跟着站起来,还不等一脸慌乱不安得她说些什么,就已经快不走到了门口。
拉开门,门外正是端着一碗安息茶,笑脸盈盈的摘星阁第一花魁兮。
第五百零一章 一定配合
“这位可是釉姑娘?”
想来,花魁是个小灵通,我才刚来了摘星阁不到一个时辰,她已经将我打听清楚。
我粲然道,“正是,姑娘生得如此貌美动人,想必就是花魁兮了吧?”
兮弯了弯唇角,眼波潋滟,顾盼生辉。
明明是七月正夏里,我却从她周身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凉意,单薄的樱桃色绸缎褶裙与半透明的藕荷色薄纱交相辉映,满身的精致优雅便是任谁往旁边一站,都要黯淡几分。
她径自走了进来,步履摇曳娉婷,不徐不疾,手里端着的那只白玉茶碗我十分眼熟,里面的红褐色茶水随着她的走动泛起丝丝涟漪。
“釉姑娘,不过来坐坐吗?”
她回头抬眼,远远对上站在门口的我的视线,明明是在笑着,可那笑容里却隐约闪烁着几分阴森的寒意,这都是前几回我从未曾在她身上觉察的怪异之处。
“自然是要的。”
我点头,抬脚走过去,忽略掉茗香此刻煞白的脸色,还有她不时望着我与兮那惊惶而又焦急的神情。
此刻的她,还没理清思绪,更不知道我身上的诸多秘密,对于兮端来的这碗茶喝下的效用却很清楚。
所以,她自然能感觉到我与兮之间藏得极深的剑拔弩张。
而她,在迷茫中中立。
“兮姑娘,你端来的这碗茶,名为安息茶对吗?”我缓缓开口,扫过那碗茶水的眸子显得沉冷又幽静。
兮澄澈如月光的眸子里有光影惊动了一下,然后偏过头来仔细打量着我,见我似乎毫无波澜甚至一副很笃定的表情,便以袖掩嘴低低笑了笑。
“釉姑娘,看来真如刘妈妈所说,宛如至宝呢!”
“哦,刘妈妈当真这么评价我?那可真是我的荣幸了。”
对于兮的话,我上两回开始就带着几分保留,如今这一次,更是一个标点符号也不相信了,所
以也就是表面上的敷衍。
兮对我不冷不热的态度不以为意,笑着问道:“姑娘如何知道这茶的?”
“听说的。”
我扬声回答:“我是漠城里土生土长的女孩儿,自然知道很多外域的稀奇玩意儿,这安息茶喝了能凝神静气,有助于睡眠,这几年在京师中很时兴,却也千金难求,姑娘这儿的应该是哪位客人所赠吧?”
“釉姑娘的聪明才智,兮望尘莫及。”她算是承认了。
我再伸出手指来,戳进那茶碗里再探出来,指尖挂着一颗宛如透明水晶般的水滴,泫然欲落,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旁的茗香一个冷颤,巴掌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尽褪。
“只不过兮姑娘送来的这一杯,不但只是有助于茗香的睡眠,怕是还能要她的命吧?”
我微眯起眼来,声音变得薄凉而轻蔑。
话音落下,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极为诡异而冷漠的氛围宛如一张密网从头顶笼罩着我们三个女人。
兮眉心蹙起,眼神里所有宛如仪式化的客气和礼貌尽数退散,沉着脸看了我良久,眸光也变得深邃又暗沉,仿佛随时要惊起什么风浪来。
“你还知道什么?”
她这是默认了?
没有一丝犹豫,甚至没有所谓的反驳、狡辩或否认,语气平淡,甚至让人无法揣度她此刻的情绪,也难以猜测她真正的盘算。
我收回视线,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了,只是恰巧这安息茶的色泽气味我很了解,所以能一眼区分罢了。”
“不是这样的。”茗香仿佛脑袋开窍,又像是脑袋被重锤了似的,突然就开口了,“你刚才明明知道我,我用冷水澡拖延病情,还知道兮她……”
她没有再说下去,被我一个死亡凝视般的眼神瞪回去,后半截话就如鱼刺卡在了嗓子眼里,有这样一个猪队友的存在,我表示很心累。
见茗香咬着唇不再吭声,兮眼神闪烁了一下,便
再次勾起唇角来道:“如此说来,釉姑娘不仅很了解我们摘星阁,而且还知道我们姑娘之间的秘密,只怕姑娘你……通晓什么奇门异术之法?”
一般来说,能如此淡定并往这个方向联想的,定然是相信有这么些术法存在或者自己本身就与之相关。
兮试探般的一开口,我便心里咯噔了一下,仿佛这几次的轮回迷茫大雾深处,终于隐约有一种即将拨云见日的感觉。
我再次正眼看了她一眼,故作懵懂道:“兮姑娘所说,我听不太懂呢,不过我会知道这些,的确是有人透露给我的,想必那人自是有些大本事的吧。”
反正,这种时候我绝对是才不外露的,只要再攀扯到其他人也是知情者,兮就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只怕我连这扇门也走不出去了。
兮迟疑了一下,淡淡笑道,“不知姑娘所说的大本事者是何人呢?”
“这可不能说。”
我神秘得冲她挤了挤眼睛,站起身来,趁着她和茗香不注意,将那碗安息茶夺回手里,然后转身走到墙角摆放的盆栽旁,手腕一翻便将茶汤倒了进去。
“这碗安息茶,茗香姑娘大可不喝,你若是真的不愿在摘星阁讨生活,我有办法将你赎身还你自由,可若是你离开之后,日子过的还不如在摘星阁,或者要遭受什么白眼,不公的对待,可就再与摘星阁无关了,你可知道?”
我这一番话,就像是什么冰天雪地之中突然升起了一丝丝星子般的火焰,压抑了一整晚的茗香终于宛如焕发生机般,眸子再次亮了起来。
“姑娘所言,当,当真?!”
“自然,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今晚开.苞宴的竞拍结束之后,我保管你能在刘妈妈面前大步走出摘星阁!”
我双手负在身后,微仰着下巴,满脸大写着‘自信’二字。
也就是这幅状态,还有先前我不断透露的,寻常女子完全不可能会知道的各种秘密,让茗香轻而易举相信了我。
“好,我,我一定配合!”
第五百零二章 女鬼的直觉
跟随兮一起离开茗香房间之后,我与她继续并肩走着。
兮似乎对我背后那位‘大本事者’很好奇,旁敲侧击得又追问了两次,都被我的软钉子给打了回去,她便话锋一转邀请我去她的房间里闲谈。
反正从白日里到酉时三刻,还有好一阵子,我便点点头答应了。
只不过在去往兮房间的路上,我脑海里还不断在回想着方才临出门前,茗香突然拉住我压低声音说的那句话。
“绿釉姑娘,我好像在梦里见过你,那时你在哭。”
这句话是我反复经历在这场幻境轮回中,从未触及到的一点,我隐约猜测会不会是与她上一回掐我的时候,我为了溜儿而感慨落泪有关。
可她又是如何有所感知的呢?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就瞧见一个梳着双髻,一身浅绿衣裳的小丫头快步走上楼来,她的手里还端着一个暗红色的托盘,上面有茶壶和两盘看起来造型很精致的小点心。
溜儿见到我,咦了一声便走过来:“姑娘,怎么出来了?”
“茗香说她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我便与兮姑娘打算去她的房里坐一坐,正好你拿来了茶点,别浪费,一并送进去吧。”
我也不看兮,很是自来熟得吩咐道。
溜儿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得看看我,又扫了一眼兮,这才反应慢半拍似的点头:“好呢!”
她就跟着我和兮身后,一起走到了摘星阁姑娘们之中最奢华的房间门口,我刚侧了身子,就看到她凑过来耳语:“姑娘,你怎么好像和兮姑娘也很熟似的?你们认识吗?”
“算是吧。”我含糊回答了一句,便推着她先跟着兮进了门。
从装饰摆件到桌椅妆台,无一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隔断里外间的珠帘上的金豆豆,就在半敞开窗口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亮,满屋子的清冽熏香中平白多了几分金钱的香味。
溜儿低眉顺眼得将一应茶点摆放在矮几上,然后抱着托盘自觉站到我身后,等着我继续吩咐。
原本也是可以留着她伺候的,但我想兮或许会有什么话想要与我说,便又随便找了个借口将溜儿支出去了。
因为自备了茶水,兮也没再烹茶,桌上摆放着的那个精致古铜色镶红宝石小盒,成了一个此刻不会再被打开的装饰品。
我的视线淡淡从盒子上扫过,抬起眉目来正迎上兮仿佛打量我的目光,便是相视一笑。
“看来,兮姑娘对于我还真是很好奇呢。”
“是。”
她也不隐藏,端起面前那只完全配不上她这房间里规格的青花瓷茶杯,浅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才继续道:“我最好奇的是,姑娘是如何知道茗香今日会寻死,而你又恰好在今日卖身进来将她救了。”
平铺直叙般的语气,当真是让人听不出一丝一毫感到疑惑的情绪,但那双眸子深处却藏着难以言诉的冷光。
我也跟着一口饮下满杯的清茶,粲然道:“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可否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为何你明知茗香要以死来报复摘星阁和刘妈妈,你却并不劝阻,反而还要亲手送她一程?”
听了我的问话,兮露出了一副早有预料似的笑意,眼波微微当荡漾着,缓缓开口道:“或许姑娘已经猜到了,不是吗?茗香这一生坎坷,被心上人骗来卖入摘星阁,可她本是清白人家的闺阁女子,又怎么会接受自己沦为任人玩弄的玩物?
无论如何逃离反抗,她总是会被周三和谢四抓回来,狠毒无情地鞭打她,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却又不愿给她一个痛快,他们很擅长逼迫那些新进的女子就范,从来没有失手过。”
“也包括你?”我皱了皱眉。
原本表情还有些严肃沉凉的兮却是轻轻一笑,“说来也是巧呢,我与绿
釉姑娘一样,是自愿将自己卖入摘星阁来的。”
我暗自惊讶了一下,却并未在意她这话的意思,将话题带回了茗香的事情上。
“所以,你看着茗香太过悲惨,又发现了她不断泡冷水澡来躲避开.苞宴的秘密,想要给她一个痛快的了断来成全她的心愿?”我替她把余下的话补完。
兮自然是点了点头,清叹了一口气,白皙细嫩的面庞上浮现一丝愧疚之色,“到底是我本事不足,也不如你聪明,没能找到更好的法子帮助茗香。”
不知为何,对于她所说的话,还有在帮助茗香了结性命的原因我都不相信,一个字都不信。
总感觉这个女人不如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但眼下我也没什么证据,就连安息茶的所谓配方,其实我也是毫不知情的,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按兵不动,等到我与李瑞见了面,再将自己所知所想一并告知,这样一来,兮要是真有问题,大不了当场逮捕了便是。
“姑娘,想什么呢?”兮的声音如一阵轻柔春风,唤醒了我的思绪。
我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只是我也有点儿累了。”
“既然如此,那姑娘不若回去休息吧,听刘妈妈说你对晚上的开.苞宴有一些新的安排,她本是不愿答应你的,但你居然说出了一些便是连我也不知道的事情,刘妈妈这才愿意为了你冒险一试,你可得尽心准备,千万别辜负了她才是呢!”
兮像是一个花楼的前辈对我提点,态度无比真诚,让我恍惚有一种错觉,会不会真的是我误会了她,毕竟上一回我写在绢帕上的诗也是经由她到了李瑞手中。
但这想法也就是一瞬间,很快便被我否定,兮这个女人绝对有问题,这是来自一个百年女鬼的直觉!
起身要离去的时候,兮也跟着送我出门。
就在我经过她房间左侧,靠着墙几乎占据一整个墙面的红木书架时,眼角突然瞥见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第五百零三章 以毛现身
“这是什么?”
我站在原地,手指着木架上摆放的一个白色绒毛毡制作的摆件。
圆形的黑色薄木片为框架,固定着一张上好的月牙白透光绢布,布面上绣着孔雀开屏的图样,大致看来像是女红刺绣,只不过是以某种动物身上细腻的绒毛作为织线,是一只极为罕见的白孔雀,正高傲得仰着头,颈部修长,弧度柔美,双眼似是以深蓝的菱形宝石点睛,完美撑开的扇形羽尾上每一根羽毛都是那么细腻而清晰,栩栩如生,乍眼一看,竟难以分辨真假。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摆件的面前。
兮就站在我身侧,因为靠近窗户边,晕染似的阳光洒在的侧脸上,让她整个人都仿佛笼罩着一层轻柔的光晕,看起来更是美得如仙似幻。
我突然真实得触碰到,自己一直以来忽略掉的感受。
兮的模样,实在太完美无暇,可就是这种过度的完美,让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就像是一件反反复复精心雕琢了千百遍的作品,它的每一处细节都已经到了极致。
“只不过是闲来无事之作。”她微微转了头,将我脸上的惊艳之色尽收眼底。
我尴尬一笑,故意问道:“不知这毛毡是何种动物的绒毛,竟生得如此细腻纯白,更是胜雪三分。”
“釉姑娘对此有兴趣?”兮挑眉问道。
我点了点头,“若是姑娘不方便说也无妨,只是见这刺绣之作实在精致,孔雀开屏更是活灵活现,心中便羡慕不已,你要是愿意,日后我常来请教你这门技法可好?”
兮就噗嗤一下笑了:“哪有什么不便说的,这毛毡只是我从外面收回来,不知出处所以才迟疑,至于这技法并不难,你想学了便来找我,既然入了摘星阁,咱们今后便是姐妹了。”
“那就多谢兮姐姐了。”
装傻充愣,我虽天资不足,但好歹历练年头够足,兮哪里能是我的对手。
从她的房间里出来,我脚步不停,直到进了隔壁自己所住的屋里,才倏
尔沉下眉眼,一脸严肃,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逆流而上,周身不自觉涌起一阵寒意。
白孔雀身上的气味,虽然极淡,但我凑过去之后还是闻到了。
不仅如此,那种气味只怕再给我六百年也是忘不掉的,毕竟那些毛的主人曾满地府里追着我跑,以玩弄我,追赶我为乐了好几百年!
而且还三番五次要吃了我的猫!
白泽,你这家伙,终于出现了!
虽然是以毛现身,但你以为你还逃得出我的鬼爪么!
嘿嘿嘿嘿……
“姑娘,姑娘!”溜儿的声音陡然传来。
我一惊醒才发现这妮子就站在我面前,一脸惊恐得瞪着我,“姑娘,怎么你一回来就阴森森得站在门口冷笑,看起来好可怕啊。”
“有嘛?”
我摸了摸自己的小脸,故意岔开话题,拉着她神秘兮兮道:“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
“什么好东西?”溜儿也跟着我压低声音,很配合得好奇问道。
我从袖笼里掏心掏肺似的摸了摸,才拿出一个手帕包着的鼓鼓囊囊的东西,展开来,便是方才她送去兮房间里的几块花花绿绿的糕点。
“是梅花糕和碧玉酥!”那丫头捂着嘴惊讶得叫出声来,“这是给我的?!”
“自然是给你的。”
我捏了其中一块粉红的点心塞进她嘴里,细碎的糕点沫子粘在那张樱桃似的粉唇上,看起来格外可爱。
溜儿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嚼吧嚼吧咽下了糕点才笑眯眯道:“姑娘,你对我真好!”
一块点心就能收买了的傻孩子啊。
我将一捧手的糕点连着帕子一起给了她,然后才慢悠悠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嘬了两口,就看那溜儿像是偷了腥的小猫似的,嗷呜嗷呜大口得吃着糕,满嘴碎末也顾不得擦,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缝。
看来,临走时厚着脸皮去找兮
讨回那些糕点,很是值得啊。
等她吃了大半,动作慢下来,我才笑盈盈问道:“溜儿啊,吃了我的东西,今后可就是我的人了,你对我好,我自会十倍百倍得待你,你可晓得?”
“嗯!姑娘,你放心吧,我今后就跟着你,照顾你,绝对不会让其他姑娘欺负你的!”她捏着小粉拳在胸前扬了扬。
我噗嗤一笑,便又故作正经问道:“这些都是后话,我现在先问问你啊,咱们摘星阁里可有养着什么动物?”
“当然有啊!”
还没等我说完,溜儿已经张口答道:“后院尽头的厨房旁边,有一个棚子,里面养着不少鸡鸭,还有兔子,哦对了,庭院的荷花池里还有不少锦鲤呢!”
“我说的不是这些,是大的动物,比如有两个我那么高,浑身白毛,看起来像羊,又像是鹿,有时候又像是马……”
“姑娘,你说得动物可是真的?”溜儿一脸震诧,“怎么会有动物,像羊,像鹿又像马呢?”
看来,她是没见过白泽了。
难道真如兮所说,她是从外面收回这些绒毛的?
我表示质疑。
“这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自然也会有你我不曾见过的物种,不过刚才我也就是随意说说逗你罢了,这会儿我正无聊呢,要不你领着我在摘星阁前后院四处转转吧。”我一边盘算着一边道。
溜儿有些为难,“姑娘,刘妈妈吩咐让你在屋里好生休息,待傍晚时她还要来亲自与你确认开.苞宴上的事宜,且你还要更衣,梳妆打扮……”
“耽误不了多久的。”
我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往自己怀里一带,邪魅一笑,“若是我现在不去转悠,便会不开心,影响到晚上开.苞宴的发挥,刘妈妈说不定就会让周三抽我们鞭子哟!”
“好……”
溜儿瘪着嘴,不情不愿得随我出了门,走到廊下时我又瞥见一抹浅淡的鹅黄色身影,像是个动作伶俐的丫鬟,飞快得闪进了兮的房间里。
第五百零四章 奇怪的假山
后院。
溜儿带着我在荷花池边又绕了一圈,高挂的日头晒红了她的小脸蛋儿,瘪着嘴,一副很是委屈的样子。
“姑娘,咱们还要走啊?”
我摇着手里的团扇,擦了擦鬓角下的汗珠,挤出笑意:“这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我还没逛够呢!”
“日头越来越毒了!”
溜儿欲哭无泪,“再走下去,咱们指不定就得中暑晕倒了!”
“那……”我扫眼,寻着一颗大槐树,枝繁叶茂,便指着那边道:“你先去树下歇着纳凉,我再自己转一转。”
溜儿嘟囔了一下,大约确实晒得难受便一步三回头得往树荫下走,还不忘回头叮嘱我,“姑娘,可别走远了哦~”
其实后院相对来说,并不算大,我跟溜儿分开之后,又特地挑了些看起来偏僻的地方转悠,走到一片小竹林与错落假山相连的地方时,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里似乎藏着什么难以察觉的阵法。
我在假山之间走了两三遍,虽然景致所见并未有任何异常,但每每通过一狭窄处时便会感到四周的气温骤降许多。
此刻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辰,即便假山这边缺少日晒,但也不会与其他地方的热度相差太多,尤其狭窄处更是古怪,探只手进去都能感觉汗毛被冻得直立起来。
在狭窄处四周围,还各有五个相对较凉的位置,以包围圈的方式分布排列,大约每隔五六步便能遇上一个。
找出这一规律,我不禁喜上眉梢。
早就知道这摘星阁不简单了,前几回我也就是不动脑子,否则肯定是一早就能解开这里的秘密。
念头转回,我又开始琢磨着如何破解阵法,往日里我在老阎君的藏书阁那里也见了不少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的杂书,但都是看着上面的图画来催眠,若真要说记住其中破解的窍门,似乎……没有。
平日里不求上进,好吃懒做,如今可算是遭报应了。
“嘶……该怎么办呢?”
我手搭凉棚,打量着四周,因
为位置很是偏僻,在后院的西北角边缘,几乎没有人经过这里,大约设下阵法的人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正在这时,我突然看到在左手边一座假山的苔藓边缘似乎藏着歪歪扭扭的小字。
我在地府也曾见过不少文豪诗人写字,却从未见过假山上所刻的字形,看起来更像是扭曲的符号,因为被墨绿的苔藓覆盖,若不是自己辨认根本无法看清。
会不会这些就是触动阵法的关键?
我又去看了分布在四周其他几座假山,在五个相对较凉的位置附近都发现了看不懂的字符,至于那狭窄处倒是无所收获。
自然界的阳气或阴气,统称为山河之灵,属于天地间最本源纯正的能量,六界人畜妖邪难以抗衡。
如今有山之阳,却阴气流动宛如困境,证明如果想解开这里,就必须要找到灌输阳气的入口,破了这阵法中的集阴之眼。
这是我挖空了脑子,回忆着老阎君那些杂书里的内容,自己粗略总结的。
说得再直白些,便是我现在要去找些至阳之物放在阵法里才行。
摘星阁里都是女子,本就是阴为上,孽为重之地,去哪儿找至阳之物呢?我摸着下巴低头思索,突然听到溜儿似是靠近过来的声音。
“姑娘,你在哪儿呢?该不是迷路了吧?”
我急忙绕过假山,从竹林后面走出去,看着溜儿一脸焦急的模样,赶紧快步上前,“怎么来找我了?”
溜儿道:“刘妈妈派人给姑娘送来衣裳鞋袜,没见到我们,便找过来了,婆子说让我们赶紧回去试一试衣裳,若是不合适还能来得及替你修改。”
“刘妈妈的眼光,还能将我这身量看差了去?你瞧我身上这衣裳,哪处不合适的,她怕是随意寻了个借口让我们回去罢了。”我瞥了一眼主楼的方向,没好气道。
溜儿噗嗤一笑,“姑娘既然知道,那还不赶紧随我回去,怎么老想着在日头下跑,吸了满身的阳气可是容易犯病的!”
“等一下。”
我突然灵光一现般瞪大眼,“你刚才说什么?!”
“说是让姑娘赶紧与我回去啊。”溜儿一脸懵逼得望着我。
我摇头,“不对,后面那句,日头那句。”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啊?该不会是晒出毛病了吧?”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踮起脚来手背贴着我的额头,然后又试探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嘟囔道:“好像也没发热啊……”
对了。
吸收阳气!
“走,溜儿,咱回房!”我一挥袖子,拎着她大步往摘星阁去。
……
回到房间里,溜儿像是肚子里冒了烟似的,一杯接着一杯茶得往嘴里灌,三四杯下了肚这才酣畅淋漓得发出一声叹息。
“总算活过来了。”
我却没工夫搭理她,径直走向里间的状态前,抱起那面摆放在桌上的铜镜转身就走。
溜儿就握着杯子呆呆得望着我一番举动,直等着我走到了门口,她才啊的一声惊叫,吓得我左后脚跟差点踩在右前脚尖上。
“姑娘,你这是又要出去啊?”
“嗯,你就不用跟着了,在屋里歇着,顺便替我应付等会儿要来找我的人。”
“谁会来找姑娘?你是如何知道的?”
“随便猜的。”
我一只手搭在门上,又想起了什么,赶紧回头道:“对了,不要告诉婆子和其他来找我的人,我去了哪里,就说我是出去转转便可,若是谁要送我东西,你可千万不能替我收下知道吗?”
“为何不能收?”溜儿不解。
我哪能与她说得明白,眼珠一转,便笑道:“我不在,你替我收了,我也不能亲自道谢,显得多不礼貌,自然应该是我先准备了礼物去拜访各位姐姐们。”
“姑娘这么说,听来挺有道理的,可……”
我见她还要絮叨,赶紧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没什么可是的,只管找我说的做罢,若是你收了东西,回头还礼都记你账上,我可不管!”
溜儿吓得吐了吐舌头,“好,姑娘我记下了。”
第五百零五章 解阵
我抱着铜镜从摘星阁主楼的廊庑下走过时,已经看到几个丫鬟提着食盒埋头快步走过。
她们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都在暗自打量我,然后悄悄凑在一起议论什么,无外乎我那双特别的绿眼珠子和异族女子的相貌。
我也没在意,直奔着假山而去,等走到那边时,内衫已经被汗濡湿了大半。
“七月里,真特么热啊!”
我仰头,眯着眼迎上那烈得泛白的日头,然后又手搭凉棚寻找着四周最为合适的位置,大约选定了一个适合的方向,我才将怀里铜镜给举起来,然后调整角度,让映照在铜镜上的阳光折射到阵法里去。
这便是我想出来的强行灌入阳气的办法。
诚然,这古代的阵法,自有其破解之道,大体遵循的是阴阳五行的规律,一旦能找出其中关键便能达到相生相克的效果。
但可惜,我不会。
幸好融会贯通这一招我无师成材,这才想出来利用铜镜折射阳光,让这一隅常年不得日晒,禁锢着阴气的小角落能被烈日灼光照耀。
一缕亮得发白的强光被铜镜照射到假山上,却并没有什么奇异的变化,直到我将那圆形的光晕慢慢移动到苔藓和字符附近时,才有极为诡异的一幕出现。
光晕覆盖,苔藓边仿佛融化一般化为墨绿的浓浆,一点点顺着假山上沟壑纵横的纹路缓慢流下,字符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清晰,从雕刻的石缝之间,隐约闪烁出浓墨般的微光。
两道光晕抵触,阳光炽热而强烈,根本不是那些黑色雾光可以抵抗的。
“还真起效果了!”我隐隐激动起来。
随即便举着铜镜,把那光晕彻底照在那些字符之上,待飘散出来的黑雾般的光晕统统不见,就看那些深刻的字符也随之一笔一划得消失,到最后就好像从来没有刻在石头上。
我将铜镜收回怀中,三两步走到假山旁,就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冷风灌入似的迎面冲过来,我被那阴气所挡,强行往阵法里迈了两步,刚走到狭窄处旁边就眼前一花。
再睁眼,便看到了一个阴暗,漆黑,潮湿的空间。
仿佛是在一
个地下深洞,远处还能听到河水哗啦啦流过的声音,冰冷刺骨的风穿过我身边,冻得我满身冷颤。
“有人吗?”
我试着打了个招呼,除了钟乳石上的滴水声和流水声,根本无人回应。
我便再将怀里的铜镜抱紧了些,仿佛是什么保命防身的武器,能给我带来一丝丝的安心。
正在这个时候,我又突然听到前方漆黑的角落里,传来像是石子被扔出来,与更多石头碰撞发出的声音。
“谁?!”
我手脚一紧,默默捏住了手里的‘武器’考虑是该扔出去,还是看清了对方再扔出去。
石头跳出来的方向,黑得沉沉的角落里,终于有一个身影也缓缓动了动,低沉而沙哑的质问道:“你又是谁?”
“我叫釉,新来摘星阁的姑娘。”
“哼,摘星阁里,可没一个好东西!”那声音听来愤怒,不比刚才冷漠的时候更有好感。
“哦?看来英雄所见略同了。”
我挑眉一笑:“看来你也是被他们给坑了。”
那黑暗角落里,好一会儿没有声音再传出来,就在我双腿站得有些发僵,正想着要不要主动突破安全距离上前去看一看的时候,才忽然感觉到那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越来越清晰。
直到……他就站在了阴影的边缘,正朝着我这边审视过来。
好一个干净清秀,宛如白玉般的少年啊!
看起来也就是个弱冠之年,一头黑发披散在脑后,光滑垂顺得宛如一匹顶好的丝缎,冷风一扬,便有青丝飘舞,细长的桃花眼藏着潋滟柔光,高挺的鼻峰下,薄唇略显苍白,俊秀的面庞透露着与形容不符的沉静,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的情绪。
一身白衣胜雪,姿容清冷,尤其那一双眸子更是透着不似凡人的淡淡华彩。
我眸光大亮,像是在这阴暗深沉之地突然被一道阳光照过来,直到背后一股冷风吹了过来,我才倏然惊醒似的动了一动。
“看够了?”他蹙了蹙眉,似乎对我的动作感到不满。
几百年来,我向来信奉一句话,颜值即为正义。
眼前这少年的相貌,差一丢丢就能够上叶定稀的高度,我哪能心定神安得岿然不动当一个女版柳下惠。
“嘻嘻,少年打哪儿来啊?”一见了美男美女,我就五迷三道得没了矜持。
那少年冷冷瞪过来,黑瞳中的微光幽幽一闪,长长的睫毛便是隔着这么老远我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他似乎很不想搭理我,“擦擦你嘴角的口水。”
我一愣,赶紧撸起袖子往嘴边抹,但又低头看着袖子上干干净净哪有水痕,猛地一抬头,便看到那少年的唇角没来得及收回的弧度。
闷骚啊。
我心头像是被鹅毛拂过,颤了颤,便又问道:“敢问少年大名啊?”
那少年继续冷冷审视于我,仿佛要在我身上看出一朵花来,良久,才薄唇轻动,唇齿间吐出两个字,“白泽。”
咔嚓。
铜镜掉落,碎了一地。
我扭头就走。
两袖一甩,双腿迈得步步扯裆,根本不带丝毫犹豫。
呼~呼~
身后一道冷风紧追,唰的白影一闪,那月光般的少年就挡住了我的去路,沉着脸,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不高兴。
“走什么?”
呵。
不走,等你咬我?
“临时有事,耽搁不得,青山绿水,后会有期。”我双手抱拳在胸前,豪迈得一拱手,继续绕开他抬脚要溜之大吉。
虽说我是有意要找白泽的,但从未想过是在这般毫无防备之下,更没想过我特么见到了白泽人模人样的时候,这家伙现在什么状态,吃荤吃素我是一概不知,哪能跟它在这儿玩命?
好色,也是有底线的。
唰。
长臂拦路,袖口生风,一缕暗香从那白袍广袖之下幽幽传来。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后退一步,一脸警惕,“我与你无冤无仇,拦着我做甚?”
第五百零六章 白骨尸魔
“你方才说,你被摘星阁坑了,所谓何事?”
白泽板着脸问道。
我眨了眨眼,瞧着这家伙也不像是什么真的关心我的样子,便随口道:“自然是卖身价没谈妥呗!”
“那你是如何能闯进这阴孽杀阵之中的?”第二个问题紧追而至。
“阴孽杀阵?”
我一脸懵逼,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惊讶问道:“所以,方才我在假山周围摸到的那些冷风,实则为阴孽之气?!”
白泽颔首。
我顿时后背一亮,好嘛!居然有人以这等邪恶之法藏于青楼后院!
要知道阴孽之气可不比普通阴气,乃是专门吸收邪祟恶灵之鬼气阴气,聚为一处,因那些邪恶生前犯下罪孽深重,所以这些阴孽之气也格外凶煞,常人若是误闯进来,轻则失魂落魄三年五载,重则当场一命呜呼!
“你是被人设下阴孽之阵给困在这里了?”我斜眼睨他。
白泽脸色一僵,唇线紧绷着又点了点头。
大快人心啊!
我眉毛一抖,努了努嘴,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勉强想起他对我家云间百般呵护的用心,这才勾起了一丝丝的同情。
“所谓何事啊?”我又问道。
白泽瞥我一眼,很不情愿得掀动嘴皮,“为何要告诉你!”
“告辞。”
我拉下脸来,抬脚就走,可还没跨出一步,就被那家伙拎住了后领子,仗着身高的优势欺负长辈,我鼓起眼恶狠狠得瞪过去。
白泽松开手,仿佛有些嫌弃似的搓了搓手指头,然后才一脸尴尬道:“三年前,我途径白虎岭,遇到了只修炼成精的白骨尸魔,我与她大战之后,被她困住了我的元神带来这里。”
“元神?”
我问道:“那你的真身呢?”
“藏于白虎岭之中,白骨精与我打了一架,自己也身负重伤,所以才会下山来了这人间繁华之地,只怕这三年间已经残害了不少生灵来为自己疗
伤。”
白泽提及此,眸光微微一沉,大有一种为天下苍生而悲悯之意。
我却仍旧疑惑,“你可是上古第一神兽,哪能被区区一个白骨精的阵法给困住,还困了三年不得逃脱?”
在我的印象里,白泽可没这么弱鸡,即便是被钟馗收为坐骑的那几百年,它每次跟随主人出去降妖伏魔,那都是威风凛凛的。
白泽面露一丝尴尬,清了清嗓子才再道:“我的元神被伤了之后,在这阴孽之阵中不得恢复,再则元神之力并不比真身,所以才会一直被困无法逃脱。”
“这就简单了,把你真身召回来,元身合一之后,踏平整个摘星阁不也是几个眨眼的事儿么?”我继续道。
白泽瞪我一眼,似是欲言又止,咬咬牙才又道:“我的真身,正在守护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不得犯险,再则……那白骨精就是看中了我的东西,才现身与我一战,她困住我的元神,也就是在等我的真身出现,我岂能中了它的圈套!”
“什么东西这么招人稀罕啊?”我顿时来了兴趣。
白泽抿紧略显苍白的薄唇,神色间满是警惕,藏在袖子底下的手偷偷握紧成拳。
我浑然不觉,眨巴了两下眼睛,笑眯眯问道:“对于一只神兽来说,什么天才地宝没见过,居然能让你连元神也不顾都要守护于它,那想必这东西……”
话说到此处,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抹光影,令我猝然呆愕。
白泽见我话说一半停顿下来,眉间蹙紧,打量了我几眼,才终于开口道:“我所守护的并非什么天才地宝,却能为白骨精带来长生不灭之躯,所以它才不顾一切得要从我手里抢夺。”
长生不灭……
我脑中的那一抹光影愈发清晰起来,白白的,光溜溜的,仿佛糯米团子似的小脑袋……
“你,你,你……”
我指着他,惊恐似的后退了几步,才哆嗦着嘴皮道:“你守护的可是一个婴孩,名为云间?!”
唰!
白泽身形一闪便冲了过来,一只手扼住我的
脖子,掐得我直翻白眼,而他那双藏着华彩的眸子,此刻却阴沉如浓墨,翻涌着黑色的惊涛骇浪,似是要随时将我那小小身影吞噬。
“说,你如何知道的?!”
他是真的动了杀心,一如每一回在地府里,他也是真的想要吃了我那般。
我努力仰着头,艰难得喘息着,好不容易才憋出来几个字,“我,我见过,你!”
白泽铁钳似的手指微微一松,一口新鲜而潮湿的空气才灌入我的口鼻,我仿佛得救般攥紧胸口衣襟,大口大口得喘气,趁着那家伙愣神的瞬间,赶紧后退了两步。
冰冷的视线再次扫过来,“你何时见过我?”
我心思一转,便再次抬起眉眼望着他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并非这个时空里的人,我见过你,还见过云间,他长大了,很可爱,也很懂事,你就陪在他的身边守护他。”
“当真?!”白泽的眸子里再次浮现淡淡的华彩来。
我重重点头,无比认真,“是真的,云间的襁褓里有一块玉牌,对吧?”
当我说出这一点的时候,白泽才真正动容,眼中泛起淡淡的涟漪柔光,低低嗯了一声,“没错,看来你所说并非虚言。”
“自然不是骗你的!”
我见他应该是不会再动杀机,这才站直了身子,四处打量一眼这阴森森的空间,问道:“我已经进来很久,只怕会引起他人察觉,你可知如何离开?”
白泽反问:“你又是如何进来的?”
我只能将我那投机取巧的解阵方式与他说了,然后还很惋惜似的看了一眼刚才慌乱中摔在地上的铜镜。
白泽听到我破开阴孽杀阵的法子,脸上表情变换甚是精彩,勉强镇定道:“如你所说,只怕这阵法还没完全破开,你想要将我救出去,只怕会将白骨精引过来,以你我的实力,还斗不过它。”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救他了?
这家伙倒是个自来熟,不过就算我没说,眼下这情形我自然不可能弃他不顾,毕竟我还需要他赶紧回到白虎岭元身合一,保护好我的小云间呢!
第五百零七章 不容一败!
“你口口声声说的白骨精,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我只能从根源处寻求解决之法。
白泽沉下眉眼来认真思考片刻,才回答:“我见到她的时候,是化身为一相貌普通的村妇,利用我的同情心诱我上当,她十分狡猾阴毒,只怕你……也不是她的对手。”
“我当然打不过她。”
我翻了个拜月朝天式的大白眼,别说我现在这肉骨凡胎打不过,便是我做鬼的时候,遇上了这等能设下阴孽杀阵的尸魔,那我也是斗不过的,究其原因,还是我不求上进的锅。
白泽对我这实诚的态度很是无语,抿了抿嘴才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只能智取了。”
“智商上的碾压,我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不为别的,只为我特么都在这幻境的日子里转悠第五回了!
“只不过你说那白骨精只是个普通村妇,是在太空泛,摘星阁了光是迎客的姑娘便有几十个,还有后院里的婆子,丫鬟……”我掰着手指头认真数着。
白泽打断我的话,道:“已经过去三年,只怕白骨精早已不是原来的相貌,她本是尸魔无皮无肉,须得用活人的皮囊附在白骨表面,才能幻化人形,你可见到过面容异常之人?”
异常……
“说实话啊,我在摘星阁里见到的人也不算多,大多都是相貌端庄秀气的女子,至于异常……”
说到此,我的脑海里突然飞快闪过一道模糊的身影,那张脸正是……兮!
“啊!!!”
我猝然一声惊叫,吓得白泽差点一个手刀劈过来,我侧身一闪躲过,浑身颤栗着道:“我,我好像,知道白骨精是谁了!”
……
从阴孽杀阵里走出来的时候,日头还高高挂在天上。
白泽的元神还是有点儿作用的,捏了一缕幽光将我原路送了出来,只是因他若离开会惊动白骨精,所以便没能随同我一起出阵。
按照我与他商量的计划,今日开.苞夜宴一切照常行事,只要在我与李瑞相见之后制造混乱,趁机逮捕刘妈妈和兮等人,然后再发个暗号让白泽冲出阵法,趁机降服了那白骨精,他便能再次回去白虎岭元身合一守护云间,而我想必也能脱离幻境回到现实。
此举,不容一败!
我暗自琢磨着,一路快步而行,不一会儿便回到了自己暂居的房间里。
溜儿几乎是前后脚得跑进了门,看到我这才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哎哟,姑娘你这是上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好久,就怕你迷路了!”
“我走了多久?”
“约莫得有半个时辰吧!”
溜儿碎碎念似的走过来,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眼神有些古怪道:“姑娘,你到底上哪儿去了?方才我还去假山那边找你来着……”
“你去了假山?!”
我又是一惊,心里的小鼓咚咚擂响,强装镇定问道:“那你可看到什么了?”
“没有啊。”溜儿眨巴着杏圆大眼,摇摇头。
我这才放心,咧嘴一笑,“我就是瞎转悠,你去后院找我的时候,我大约是在前院吧,对了,有没有谁来找过我?”
听到这个问题,溜儿的眸子一下子闪亮起来,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姑娘,你别说,你还真是猜的太准了,你走了之后来了两个人呢!”
“谁?”
“茗香姑娘,她来找你聊天,没带东西,见你不在便走了,还有兮姑娘,她带着丫鬟一起过来的,而且还抱了一个十分精致的礼盒过来,说是给你送一份见面礼,可我再三拒绝不肯收下,她才笑着说等你回来了再过来。”溜儿一口气说完,这才有些疑惑似的嘟囔,“姑娘,你说你怎么这么神,居然连有人送礼都能猜着。”
我心里嘿嘿一声冷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只不过是比你多了些心眼罢了,哪有什么神不神的,对了,你不是说婆子送了晚上要穿的衣裳来么?快给我换上试一试吧。”
“方才姑娘不是说,大小一定合适,不用试了么?”
“现在我又想试了,不行么?”
“行~姑娘想一出便是一出,也就溜儿脾气好,换了别的丫头,指不定在背后怎么挤兑你呢!”
还带这样自卖自夸的丫头了?
我笑着睨她一眼,随她进了里间换衣裳,那些被送来的新衣服都被仔细整理过,一些容易折皱的都被挂在了屏风上,溜儿先替我解开了身上的纱裙,视线低下去,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姑娘,你脚腕子上的铜铃串子去哪儿了?”
在刚进了摘星阁换上这身衣裳的时候,溜儿将屋里为数不多的首饰都添在我身上,除了头上那两支素面玉钗,便是脚上的铜铃串子。
我晃了晃此时空荡荡的左脚,随口道:“大概是刚才出去逛的时候,不小心落在哪儿了吧。”
“那我去找一找吧,若是刘妈妈回头问起来,姑娘说不定得讨几鞭子打呢!”溜儿将衣服随手扔在卧榻上,转身便要出去找串子。
我回身反手拎着她后领子,将她拽了回来,“你去找那不值钱的玩意儿做甚?回头刘妈妈便会派婆子送来最好的金银玉饰,一个铜铃串子,她不会在意的。”
“当真?”
溜儿仿佛心有余悸,很是小心得问。
我点头,一拍胸脯保证道:“若刘妈妈真要追究,回头我赔她十个八个便是了!”
见我这般财大气粗的模样,溜儿忍俊不禁,“姑娘,你穷得都把自己卖进来了,到底哪来的底气?”
我也不搭理她,指了指屏风上搭着的衣裳,道:“赶紧替我换上吧。”
溜儿便收了笑,认认真真替我换了一身浅紫色的敞口纱衣,内着素白色的锦缎长裙,桃红的丝线绣出层层叠叠的桃花花瓣,如被一阵轻风吹过,纷扬在宛如流水般的裙摆之间。
等她想给我重新换个发式的时候,才发现妆台上的铜镜不见了,瘪瘪嘴,“姑娘,你这出去一趟,连镜子也丢了?”
第五百零八章 违和的言行
我只能坐在空荡荡的妆台前,尴尬得嘿嘿一笑,摆摆手道:“无妨,无妨,你只管梳,我相信你的手艺。”
溜儿就在我身后一声长叹,然后拿了些紫的白的丝带,开始替我绾发。
趁着这间隙,我便问道:“溜儿,你来摘星阁也有几年了,可知道兮姑娘的事情?”
“兮姑娘是三年前才崭露头角的,当初刚来了摘星阁时也没什么起色,而且她坚持只卖艺不卖身,刘妈妈看中了她的才华,便格外开恩准了她这要求。”
“那她后来又是怎么改了主意,同意卖身了呢?”我追问道。
溜儿回答:“说来也奇怪呢,三年前兮姑娘突然病了一场,身子好了之后就主动找了刘妈妈要接客,把刘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特定择定了一个良辰吉日替她举办了摘星阁里最隆重盛大的开.苞宴,那一晚宾客云集,热闹非常,便是时到今日也有不少人津津乐道呢!”
“兮生得如此美若天仙,她愿意接客,只怕当年摘星阁的门槛都被踩烂了吧。”我笑着打趣道。
溜儿道:“那是自然的,那一晚来了不少京师里的才子,他们平日里就喜欢来找兮姑娘吟诗作对,有才情的美人儿,是青楼里的活招牌,我还记得当年在花厅里还有好几位客人因为兮姑娘当众打起来,被顺天府给带走了呢!”
“不过,说来也奇怪呢……”她话锋一转,又喃喃自语似的道:“当年的兮姑娘虽然生得貌美,却不及今时今日这般宛如天上月宫仙子一般,很多姑娘都私下里议论过,兮姑娘这些年越来越漂亮了。”
“你是说,她的容貌在这几年有了变化?”我提起一丝警觉。
溜儿点点头,却又紧跟着摇了摇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兮姑娘还是她原本的模样,只是更精致完美,仿佛没有丝毫的缺点,其实啊,姑娘你也不差的,尤其还生了一双碧绿的瞳子,等你今夜上了台,定然也能轰动全场。”
敢情
,这丫头以为我是起了胜负欲,不想被当代花魁给比下去?!
我哭笑不得,却也不好解释,只能再问道:“那楼里的姑娘们,对兮姑娘的评价如何?”
“大家都很喜欢她的。”
溜儿是个没什么心思的丫头,听我这么问便立即回答道:“兮姑娘虽是花魁,论资排辈是楼里姑娘们的地位最高的,但她平日里一点儿架子都没有,还很热情好客,经常会将姑娘们叫去她的房间里闲坐聊天,哪位姑娘有了难处,她也是竭尽所能得帮忙,有她在,好些姑娘的矛盾和烦恼便如迎刃而解,所以她也特别得刘妈妈看重呢!”
这般滔滔不绝的夸赞,倒是让我一点儿也无法在脑海里代入兮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如果她真的这般菩萨心肠,热心助人,又怎会送茗香一碗断命茶,任由她挥霍性命,还可能会连累整个摘星阁?
还是说,她早有其他目的,只不过要借用茗香这条命罢了?
一时之间,我还理不清思绪,见我发呆不动,溜儿以为我还认真听着,便又继续道:“其实兮姑娘虽然声名在外,但为人却很谦逊低调,所以姑娘将来也该多多向她学习才是,就好比兮姑娘的名字已经第三年出现在十大青楼的花魁榜上,这可是多少青楼女子望而不及的荣耀,而且虽说是她排名第四,但其实也就是她无心斗争,否则只怕十大青楼之首也是唾手可得的。”
“你对这位摘星阁的花魁,就这么有信心?”我挑了挑眉看过去。
溜儿嘻嘻一笑,“这是我听刘妈妈说的呀,她把兮当女儿似的宠着,自然是看不上别家的花魁,不仅是她,就连周三和谢四每回见了兮,也会看得呆住呢!”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随意问一问,你这般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我耳朵都麻了。”
我故意动作夸张得揉了揉耳朵。
溜儿噗嗤一笑,替我将最后一束编好的发辫缠入发髻了,刚完成这个
动作,便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她提着裙子跑出去,不一会儿便抱着一个极为精致的雕花红木盒子进来,揭开盒盖一看,就听到那丫头哇的一声惊呼。
“好多漂亮首饰啊!!!”
“嘘……”
我比划了个首饰,先暗示她将门关好,这才笑着嗔怪道:“大惊小怪的,你是怕你家姑娘不够招人妒忌的?”
溜儿傻笑出一口小白牙,眼睛弯弯得凑过来,“姑娘,我怎么感觉,你怎么好像对我们摘星阁很熟悉似的?就连会送来首饰也提前预料到了呢!”
“这是因为我聪明啊!”
我睁着眼睛,面不改色得说瞎话,然后又重新坐回妆台前,“来吧,挑选两个合适的发饰替我戴上,我还得抓紧时间去找茗香排练呢!”
“姑娘,你真的觉得,晚上的开.苞宴你与茗香一起登台,会有更加轰动的效果吗?”溜儿一边提问一边动手挑选珠钗。
我自然点头,“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茗香弹得一手好古琴,而我擅长胡舞,这样的搭配只怕京师那几大青楼里还从未出现过,表演嘛,讲求的就是一个创新,只要我们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便能抢占先机,到时候别说轰动摘星阁,便是要轰动全城也并非不可能。”
听我一番吹嘘,溜儿一知半解,却依旧兴奋起来,“太好了,姑娘,若是你今夜一举成名,轰动京师,将来一定也能如兮姑娘那般得到刘妈妈的宠爱的!”
我笑着瞥她一样,“你这丫头心思也太单纯了,我得了一个青楼当家的宠爱又如何,这一次,我要的可不止这么简单!”
“是是,姑娘的名字将来也是要上花魁榜的!”溜儿又继续恭维。
这妮子拍马屁的功夫是不错,就是老不在点儿上,但我也无意与她多透露什么,只在心里暗暗道:
摘星阁,潜藏在这青楼底下的毒瘤,也该拔除了!
第五百零九章 更好的皮囊
酉时。
窗外的天空已经被夜幕侵占,长街上连绵成串的红灯笼被轻风摇曳,晃荡着忽明忽暗的橙红光晕。
来来往往的马车缓慢行进着,马蹄声与车轱辘声交织成一首名为夜夜笙歌的乐曲的前奏,直到迎来送往的欢笑声浮现,这曲子才宛如正式开始。
漆黑的房间里,柔软厚实的八宝如意地毯上,正立着一个笔直的身影。
“兮姑娘,兵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已经来了,还带来了几位贵客,其中还有那位新科状元李瑞李大人,刘妈妈将他们安排在一号雅间,正等着你过去。”
满脸拉碴胡的谢四,双眉如刀,脸廓方正,皮肤黝黑,人高马大,身躯凛凛,藏蓝色粗布衣紧裹的胸脯精壮如铁。
明明是个光站着瞪大了眼,就能叫胆小的女子怕得打哆嗦的汉子,此刻立在这房间里,却僵直得似是被冻住,一动也不敢动。
典雅贵气的雕花金丝楠木妆台前,正端坐着一位身影婀娜,梳着芙蓉髻的女子。
一身浅蓝长纱裙,绣着百蝶穿花,贵气非凡,在灯烛的照耀下,每一只蝴蝶的翅膀上都映照出淡淡的金光来,仿佛是藏着金丝银线,极为复杂的绣工,裙摆处的流苏拖在地上,顺滑得宛如女子精心呵护的发丝。
放眼望去,也唯有摘星阁的第一花魁兮,才配得上这一经问世便名动京师的百蝶穿花裙,只不过当初兮得了这价值千金的裙子便从未穿过,今夜,倒是头一遭。
她的右手上戴着玛瑙蓝镶金纹镯子,捻起一朵薄薄金片勾勒出牡丹花型的花钿,对镜贴花,仿佛在坐着一件极为虔诚的事情,无比得专注而认真。
等那一朵花钿贴在眉间,她才气若幽兰似的,低低嗯了一声。
“知道了,那边如何了?”
“没有任何动静。”谢四回答。
兮绝美的柳叶眉微微一蹙,慵懒得朝着身后挥了挥手,“下去吧,告诉刘妈妈,一切都按照那位釉姑娘的要求来安排,没有我的吩咐,不可轻举妄动。”
“是。”
谢四行了个礼,转身走向窗边,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窗口,只留下那扇半敞开的窗户仿佛被风吹动似的,轻轻晃了一晃。
兮再次看向了那面铜镜,手指顺着自己的额角,眉眼,轻轻缓缓得滑动着,仿佛是一位技艺超群的画师,正在勾勒着一张美人面。
她微微勾起唇角,粉嫩的薄唇便笑出了淡淡的春意。
“三年,也是时候该换个身份了。”
白泽口中的那个修炼成精的白骨尸魔,正是兮,三年前她来到京师,选择这繁华之地养伤,机缘巧合躲进了摘星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撕下兮那身皮囊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如今,她已经是京师里名气不小的花魁,只要轻轻勾一勾手指,便有各家王侯贵人为她一掷千金。
兮无比享受甚至贪恋这样浮华而奢靡的日子,她想要永远永远这样活下去,而且要尽快找到一张越来越完美的皮囊……
铜镜里,兮的脸突然凑近,秋波潋滟的眸子闪过一道冷光,紧盯着自己的左侧额角。
在发际的边缘,隐约出现了一道黑褐色的疤痕,大概只有小拇指的指甲盖大小,若不轻易去看,只会与她的一头青丝混淆。
但兮还是轻易就发现了。
“可恶,这幅皮囊还真是差劲,不过三年,就已经无法保存而腐化!”她一扬手,那镜子便好似被什么力量重击,砰地一声四分五裂,一道道蜿蜒的裂痕看起来狰狞而恐怖。
兮那张绝美的面庞,就分裂一般出现在镜面上,让此刻的她看起来很是诡异。
“原本也只不过是想用茗香的皮囊过度一段日子,想不到竟然又有个釉送上门来,她的皮倒是好底子,待我取来再雕琢几日,只怕能比我现在这张脸更加完美。”
她又重新愉悦起来似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阴森的弧度。
“呵呵,釉,不管你来摘星阁是想做什么,到最后你都会只有一个结果,死!不过你
放心,我会替你……好好得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她才仿佛畅快似的长吁一口气,转过身来用脂粉仔细遮盖额角的疤痕,直到再也看不出来那裂口的存在,她才将视线幽幽转向了后院的方向。
隔着一扇紧闭的窗户,她仿佛也能看见后院里的某个角落似的,眼光逐渐变得暗沉,坚定。
“白泽,已经三年了,你再耗下去,元神可就保不住了,该不该把那个婴孩交出来,你可得想清楚了。”
她的声音,如一缕轻风,还没飘到窗口便散去了,良久,却突然又听到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来自少年冰冷的嗤笑。
“哼!做梦!”
……
花厅里。
雕梁画柱上的琉璃灯,映着那悬挂的红绸宛如落日霞光一般。
三五成群的宾客正在小厮的接引下陆续往大厅里汇聚,欢笑声此起彼伏,在这温柔乡里,仿佛所有人都将烦恼与痛苦拒之门外,他们只有最原始的**,最爽快的情绪。
诚然,极致的乐与悲,看似对立,总在一线之隔。
“姑娘,姑娘!外面好热闹啊!”
梳着圆双髻的溜儿气喘吁吁得跑进来,两只眼睛兴奋得冒光,小拳头举在胸前捏得紧紧的,看起来十分可爱,为了今夜给我助威,她特地换上了自己一直舍不得穿的衣裳,藕荷色的短褂,配上素面的褶裙,刚及脚踝的长度,也不会影响这丫头跑来跑去的动作。
我扫了一眼,衣裙是旧了些,看料子却是不错的。
“真好看!”我对她挤了挤眼。
溜儿害臊,嗔了我一眼,“姑娘你才好看的,我这衣裳都几年了,要不是平日里百般爱惜着,肯定是穿不了了。”
“无妨,明日我便带着你再做几身好衣裳,让你连穿七天不重样。”
“姑娘你那嘴,可是能吞海了。”
溜儿嘴上损着,但眼底还是一闪而过了期待的微光。
第五百一十章 新的开场
“一号雅间里已经有客人入座了吗?”我又问道。
溜儿捣蒜似的点头,“嗯!别说是一号雅间,今夜的雅间可全满了,还有花厅!所有桌子都坐满了!听说好多客人被拦在了门外,因为进不来正吵嚷个不停,引得街上不少人围观呢!”
“看样子,是要开始了。”
我不徐不疾得抚了抚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像是完成出战前的仪式,然后拉着溜儿的手走出门去。
廊下,茗香几乎是同时走出来,她脸上戴着半透明的桃红色面纱,远远瞥我一眼,点头微笑致意。
我见她今夜打扮,纯白的广袖烟罗软纱,淡粉色的宽片锦缎裹胸,腰身紧收,勾勒出窈窕婀娜的身段,一头云丝乌亮,只斜插了两支翡翠簪来点缀,淡扫蛾眉,遮掩了病容,更让她显得娇艳了几分。
她的脸上泛着隐隐期待的笑意,似乎,这姑娘是真的燃起生机来了。
等茗香缓缓走到我这边,与我打了个招呼之后,我与她才并肩往楼下看去。
乌泱泱的人群,挤满了整个花厅,穿梭其间的小厮就像是一条条灵活的泥鳅,谄笑着正给那些满面红光的客人们送酒送菜,我打一眼看去,便看到坐在最靠近舞台边那张桌上的圆球身材的贺老爷。
还有好些个熟悉的面孔,刘老爷,张家公子,赵老爷等等。
他们一边跟身边的客人谈笑着,眼睛又一边暗搓搓得往别处乱瞟,像是有些等不及了。
舞台上,几个杂耍的小子刚刚结束了表演,正站成一排鞠躬行礼,得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和一些客人扔到台上的铜板碎银,他们弯着腰迅速捡起收入怀里,然后又麻溜儿得退场。
我见几个乐师抱着各自吃饭的家伙什出现在舞台边,便拍了拍茗香的肩膀。
“走吧,我们也该登场了。”
茗香点头,手里的帕子拧出了一小片皱痕,“绿釉,咱们会成功吗?”
我瞥了一眼她身后隔着几步站定,正抱着她那把古琴的丫头,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成功了,咱俩各取所需,皆大欢喜,不成功了,你也不过是多了一次选择的机会,若还是想一碗茶断了自己这条命,你只管去兮那儿讨了来喝也不迟。”
茗香面色一白,表情变得有些尴尬而僵硬,她扯了扯嘴角:“你说的是。”
我也没再理会她,招招手叫来溜儿,牵着她径直下了楼,身后的脚步声倒是跟来的快,我们来到一楼时,刘妈妈正巧带着四个穿浅绿纱裙的丫头走过来,似是要迎接我们。
她今夜也是盛装打扮过的。
一袭暗红大花长裙,宽大的裙幅似有几分披风的感觉,大片的团花锦纹,优雅华贵,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斜插一支纯金打造的镂空芙蓉步摇,细长的流苏垂直耳下,随着她摇曳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再加两朵簪花点缀,映着那大红唇,看起来更是富贵逼人。
“哟,这是赶巧了。”
一双丹凤眼笑成了窄缝,手中的金镶玉捏柄玉面团扇摇曳出淡淡的幽香,刘妈妈一眼扫过我与茗香,妩媚迷人的眼光里透出一丝满意的光华。
“不错,衣裳挑得合适,二位姑娘今晚美得跟天仙似的。”
我笑着应承道:“刘妈妈,不管是人是衣,说来还是你的眼光好。”
刘妈妈就更是乐开了花,上前来握住我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眼神往舞台那边递了递才道;“一切都按姑娘所说准备的,一会儿上了台可得好好表现,若是真如姑娘说得轰动,刘妈妈我这儿可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
我故意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笑眯眯道:“刘妈妈,尽管放心,今夜便是摘星阁扬名京师的时刻。”
……
铛!
一声锣响,花厅里宛如被一道不见形的音浪扫过,喧闹声戛然一止,那些衣着华贵,或站或坐着的宾客齐刷刷得望向舞台,面目微怔。
咚咚!
鼓响,二楼廊下突然冒出十几个小厮,手里拖着一块长长的黑色锦布,将围绕着花厅四周的琉璃灯笼罩住,霎时间,花厅里幽暗得宛如站在了星空之下。
同一时间,那四个浅绿色纱裙的姑娘,左右手各托着荷花造型的花灯,自舞台两侧鱼贯而出,等她们站定在四个边角位置上,这一明一暗之对比下,舞台就成了仿佛众星捧月般光辉夺目。
“哟呵,换了新花样了?”阴暗里,也不知是哪位客人发出一声惊喜的嬉笑。
还不等谁来与他接话,兀地又是鼓声乍起,半空中的黑锦布无风而动,呼啦啦的风声营造出了一种宛如云卷夜空的景致,更高处的横梁上,几道半透明的薄纱缓缓飞舞坠落,乍一看去就像是银河之水缓缓流淌。
薄纱层叠,在舞台上形成几道横竖交错的屏障,营造出一股魅惑而勾人的神秘感。
茗香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缓缓上台,她低垂着眉眼,桃红的面纱纹丝不动,每一步宛如踩在柔软娇嫩的莲花花瓣上,一丁点儿声响也没有。
舞台左侧,被斜斜摆放好了一架古琴,一张草藤编织的蒲团,她先站在了台前欠身行礼,然后才坐定在古琴前,葱白似的细长玉指轻轻一拨,便有琴声从指尖流泻而出。
“铮~”
弦音一开,配合着她身后几个隐在暗处的乐师手中马头琴,长笛和边塞才有的手鼓,气氛瞬间被渲染得有一种身处于荒漠黄沙之中无尽的悲凉与苍茫之感。
在最后一道轻纱后面等候着的我,粗略扫了一眼整个花厅里的布置,忍不住暗暗佩服刘妈妈这位商界一霸。
其实,我当真没让她准备这么些花里胡哨的,只告诉了她晚上的表演,将会呈现一个什么样的效果。
辽阔的大漠,一望无际的星空下,孤独的胡女翩然起舞,与天上银河,脚下黄沙为伴罢了。
她倒是费劲了心思,在有限的资源里当真营造出这般贴合意境的梦幻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