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9. 父子相见
冯海泉望了望已经年迈的老父,立马双膝一跪:“爹,孩儿当初年幼不懂事,一时冲动离家出走,如今浪子回头,还望爹不计前嫌,让孩儿认祖归宗。”
冯海泉说完,向冯德贵磕了三个响头。
冯海泉的一席话,让冯德贵涕泗横流,仰天长叹,但他依旧默不作声,站在房门口,没有请冯海泉进屋之意。父子俩就这么在院子里僵持着。
这时,从院外走进一人,将冯海泉从地上一把拉起,与他紧紧拥抱:“二弟,你终于回来了,想死你大哥了。”
冯海泉与兄长冯天泉相拥而泣:“大哥,这些年你还好吗?”
“还行吧,我这病好也好不了,死也死不了,就这么耗着呗!二弟,你也知道我从小体弱多病,所以,打小家里就把你视为冯家的希望,将来可以成为冯家的顶梁柱,可是当年你一时冲动,离家出走,多年未有音讯,娘后来就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冯天泉将家里的变故告诉了冯海泉。
“娘已经走了?”冯海泉一听,犹如晴天霹雳,伏在大哥的肩上痛哭不已。
“娘本来身体就不好,听说你不辞而别,独自去外面闯荡之后,就一直为你担忧,郁郁寡欢,临终前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我对不起娘。”冯海泉泣不成声。
“好了,别哭了,回来了就好,这些年,爹也老了,我又是这么个病秧子,冯家就指望你了。”冯天泉抹了抹眼泪,拍了拍冯海泉的肩膀,随后转向冯德贵:“爹,海泉已经回来了,你就让他进屋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毕竟海泉是我们冯家人。”
“他还把自己当作冯家人啊,他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啊?”冯德贵还在吐着怨气:“当年他可是言辞凿凿,发誓要与冯家一刀两断,就算是做孤魂野鬼,也决不入冯家祠堂。这些话我可是言犹在耳。”
“爹,当年海泉才十七八岁,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他一时糊涂,说了那些狠话,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自己家孩子一般见识了。海泉今天能回来,说明他还承认自己是冯家人,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就别再耿耿于怀了。”冯天泉和冯海泉到底是一母同胞,手足情深,因而替兄弟向父亲求情。
“唉,我冯家原本在这方圆百里也算得上是殷实之家,可自打这个孽障逃婚之后,不仅你母亲抑郁而终,而且还害了陶家,陶家二闺女在你悔婚的当晚就悬梁自尽了,陶家出了人命,便要跟我们打官司,我自知理亏,便将冯家名下三分之一的资产拱手相让,陶家这才罢休,拖家带口,远离故土,而我们冯家也从此一落千丈,后来日本人来了,你爹为了冯家的产业,不得不舔着个老脸,对日本人点头哈腰,低眉顺目,这才得以自保。可这些年来,你爹过的这叫啥日子?不单单受日本人的气,还要受乡亲们的气,里外不是人,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汉奸,走狗,败类,反正怎么难听怎么骂,怎么戳心窝子怎么骂,我都这把年纪了,没想到都快入土了,不是被日本人吆五喝六的,就是被那些穷棒子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还常常被那个日本少佐抽大耳刮子,这种憋屈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唉,老了老了,都没落个善终。”
冯德贵今天正好借此机会大吐苦水,这些年他当汉奸的日子并不好过,原先冯家在蓬莱村还颇有威望,可自打他投靠了日本人之后,家家户户看见他经过,都紧闭家门,背后朝他吐口水,被父老乡亲鄙视,这种屈辱是他以前从未体会过的;而在日本人面前,他只能俯首帖耳,满脸堆笑,把这些趾高气扬的鬼子视为主子,他也知道,日本人把他和苟顺这种人只不过当狗使唤,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哪有半点尊严可言?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冯德贵毕竟不同于那些家徒四壁的穷棒子,那些人光脚不怕穿鞋的,可以豁出命去跟鬼子斗,可他不行,他有家有室,有田有地,是蓬莱村的首富,冯家的基业可不能毁在他的手里,所以他只能忍辱负重,就算是千夫指,万夫骂,他也要保住这份冯家的产业。
冯海泉听着父亲满腹的牢骚和怨言,心里堵得慌,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当上了汉奸,当年冯德贵为了家族能更上一层楼,便打算与邻村的大户陶家联姻,让他迎娶陶家二小姐,可当年的冯海泉刚刚中学毕业,还想进一步深造,去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不想被婚姻束缚住,所以断然拒绝。冯德贵雷霆震怒,准备强行让他与陶家二小姐成亲,将冯海泉关了起来,冯海泉一气之下,发誓与冯家一刀两断,趁家仆送饭之际,将家仆打昏,偷了家里的一些钱款,然后悄悄溜走了。这一走就是十二年。
冯海泉来到上海后,原本想要上震旦大学,但因盘缠用光了,且人生地不熟,又无人帮衬,正走投无路,一筹莫展之际,看见警察学校正在免费招收学员,便不假思索报名了,在警察学校里,冯海泉学习刻苦,加上头脑聪明,所以成绩斐然,两年之后,作为优秀毕业生被分配在上海华界的西南警察局,从巡警干起,一步步地走来,直至如今的探长,离警察局长一职仅一步之遥,这些年来,冯海泉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身的价值。
而竞选警察局长的失败,是冯海泉这些年来第一次遭到重创,官场失意的他,觉得自己很是委屈,论实力,论能力,论影响力,他都不输丁一邦,而且他的华界神探之名在上海滩几乎妇孺皆知,大家对他出任华界警察局长基本上是众口一词。
可不知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最后警察局长竟然落到了丁一邦的头上,这让冯海泉很是想不通,难以接受,不免对官场心灰意冷,想要逃避,离家十多年的他突然之间思乡情切,连日做梦,梦见自己的父母,兄长和儿时的伙伴。这似乎在暗示他,该回家看看了,毕竟家才是最温暖的港湾,自己当年一时冲动,与家庭决裂,但毕竟血浓于水,手足情深,该回家尽尽孝了。
于是冯海泉便递交辞呈,想要远离上海警界,但丁一邦却极力挽留,甚至同意让他休长假,冯海泉也不好意思拂了丁一邦的好意,便答应休完长假之后再回去,他想要回老家好好调整一下心情,尽一份人子的孝心。
490. 父命难违
多年的积郁终于一吐为快,冯德贵感到心情舒畅了许多,见冯海泉面露愧色,也就不再数落了,加上冯天泉在一旁替兄弟求情,冯德贵便找了个台阶下了。
“如今你总算是浪子回头了,这多少让你九泉之下的母亲感到一丝欣慰,好了,进屋吧。”
冯天泉见父亲总算是松口了,便拉着冯海泉朝屋内走去。
“大哥,我还是先去给娘上坟吧。”冯海泉轻声地恳求冯天泉。
“也好,我带你去。”
冯天泉随后吩咐家丁准备祭品,带着冯海泉去冯家的墓地给他们的亲娘上坟。
冯海泉跪在母亲坟前,泣不成声,没想到当年的一时之气,如今阴阳两隔,再也见不到母亲的音容笑貌,锥心之痛,痛彻心扉。
拜祭完母亲之后,冯海泉跟着大哥回到了冯家大院,冯德贵早已吩咐家丁收拾好了南面的那间冯海泉以前住的屋子,当冯海泉走进屋子一看,屋内的陈设并未有大的变动,一切还是那么熟悉,摸着这些熟悉的器物,他渐渐找回了当年身为冯家二少爷的记忆。
晚饭时,冯天泉问了冯海泉这十多年来在外的情况,冯海泉便将他的经历简要地向父兄交代了一下,冯德贵得知幼子在上海警界混得风生水起,也算是一号人物,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是乐不可支,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有出息,能在大上海的警界立足,这可算是给冯家光宗耀祖了,而且与上海滩的那些大人物也能说得上话,这以后自己的腰杆子可就更硬了,看谁还敢把他冯德贵不当回事!
冯天泉原想二弟回来了,那就把冯家的一些生意交由冯海泉打理,可冯海泉告诉大哥,他只是回来休假的,时间不会很长,而且自己对生意场上的事务并不在行,交给他来打理简直是赶鸭子上架。
冯德贵听后朝天泉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海泉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家里的那一摊子生意也不指望他了,他只需充当我们冯家的门面就行了,待会儿我带你去拜见一下我们这儿的最高长官,伊藤少佐。”
冯海泉一听,眉头一皱:“爹,我只是想回来散散心,可不想见什么日本人。”
“你这孩子就是太清高了,见一下日本人怎么了,他们是我们冯家的靠山,你回来了,拜一拜日本人的码头,那是必须的,你在上海不是也认识不少日本当官的吗,说不定你和伊藤之间还有不少共同语言呢!”
“爹,我在上海跟那些日本人接触,那是工作上的需要,没法绕开日本人,其实说实话,我躲他们还来不及呢,你倒好,还让我一个劲地去巴结日本人。”
冯德贵听冯海泉这么一说,不禁拉下脸来:“我还以为你在上海混得风生水起,肯定懂得人情世故,八面玲珑,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开窍,你想没想过,你为什么没当上警察局长吗?不就是你不懂得迎来送往,不晓得曲意奉承,书生气十足,你以为你会破几个案子,人家就对你心服口服了?底下的人再拥戴你也没用,要上面的人看中你才行,可如果你不给上面的人带来好处,上面的人凭什么推举你当警察局长呢?好好想想吧,吃一堑,长一智,你啊,得好好改改你的臭脾气。”
冯海泉知道父亲讲的不是没有道理,但他的脾气性格就是清高孤傲,尤其讨厌曲意奉承,溜须拍马,对于日本人他更是唯恐避之不及。先前听父亲大倒苦水,说他如何如何受乡亲们的气,受日本人的气,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活得很憋屈,他就有点反感,没想到自己离家十多年,回来之后竟然成了汉奸之子,这让他在情感上很难接受,而现在父亲提出要带他去结识什么日本少佐,他内心很是排斥。
“爹,现在全国各地抗日情绪很高涨,我们倒反其道而行之,去巴结日本人,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了?”冯海泉婉转地拒绝父亲的提议。
“不合时宜?我不管其他地方怎么样,在我们蓬莱村,你就得给那个伊藤少佐去烧香,到什么山头,就得唱什么歌,现在蓬莱村还在日本人的掌控之下,那我们就只能对日本人俯首听命,你别再嗦了,明天就跟我去见伊藤少佐。”
冯海泉还想争辩几句,身旁的冯天泉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一个劲地向他使眼色,冯海泉便不做声了。
冯德贵见冯海泉默不出声了,便转身朝三姨太的房间走去。
“哎呀,二弟,你刚回来,父亲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你就别在这个时候拂了他老人家的意,你明天跟在父亲后面就是了,去见伊藤一面又不会少根手指头,你就表现得顺从一点,有这么难吗?”
“不是,大哥,我不想惹父亲不高兴,只是我内心对日本人很是排斥,我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冯天泉拍了拍冯海泉的肩膀:“二弟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冯家这些产业要不是日本人罩着,早就黄了,虽然每年要给日本人进贡不少,但总比被日本人没收要强吧,父亲也是为了我们冯家的这份产业不败在他的手里,委曲求全,这几年他也过得苦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绝大多数中国人都已经被日本人洗劫一空了,独守这份冯家产业又有多大意义?”冯海泉不屑一顾地望了望兄长。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不知道要维持我们这一家子,加上家丁这些人的吃喝用度需要多少?不守着这份家业,难道大家都喝西北风去?”冯天泉望着冯海泉,失望地摇了摇头,走开了。
冯海泉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感觉内心空落落的。
第二天一早,冯德贵就把冯海泉叫醒了,随后让家丁拿着礼物,带着冯海泉去日本兵营,拜见伊藤少佐。
“伊藤少佐,这位是犬子冯海泉,昨天刚从上海回来。”冯德贵点头哈腰,恭顺地把冯海泉介绍给佐藤。
佐藤抬起眼皮,望了望眼前的年轻人,觉得气宇不凡,便笑着点点头:“哦,刚从上海回来,那算是见过大世面了。怎么以前没见过他呢?”
“哦,佐藤少佐,海泉是我的幼子,十多岁就去上海闯荡了,现在是上海警察局的探长,跟上海市府的头头脑脑,还有那些法国人,英国人共事,哦,对了,他刚破了一个苏州河的爆炸案,跟特高课上海总部的加藤课长,情报科的木村组长关系都不错,他们对犬子也是交口称赞。”冯德贵在伊藤面前大力吹捧自己的儿子,以抬升自己的身价。
“哦?你认识加藤课长?”伊藤一听,倒是对冯海泉很感兴趣。
冯海泉点点头:“嗯,见过几面而已。”
“加藤课长是我长官的好友,这么看来,我们也算是有点缘分。”伊藤少佐站起身来,拍了拍冯海泉的肩膀。
“那可真是有缘。”冯德贵一听,眉开眼笑,没想到今天带儿子过来还能跟伊藤拉近了关系,这以后他在日本人面前地位就更高了:“那就请伊藤少佐今后多多关照了。”
“好说,好说。”伊藤嘴角上扬,伸出手去:“冯桑,以后我们要加强合作。”
冯海泉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跟伊藤轻轻地握了握手。
491. 确认无误
苏州河沿岸爆炸一事暂且告一段落了,凌云鹏等人密切注意着事态的后续发展,每天关注报纸上的消息,从当初连篇累牍的对爆炸案进行报道,各种猜测,到后来市府举行了新闻发布会,向大众宣布调查结果是因为地震引发地下瓦斯管道断裂,致使瓦斯气体泄漏,从而引发日本军火库的连环爆炸,并累及了周边的外资仓库。
随着这一结论的出炉,苏州河沿岸的爆炸案算是结束了,凌云鹏等人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了。由凌云鹏发起的鼹鼠行动算是完美收官,不仅盗取了大量的食品药品等紧俏物资和枪支弹药等军火物资,而且还假借天灾之名除去了一个小队的日本兵,炸毁了军火库,使日军受到一次重创,并且所有参与鼹鼠行动的队员均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
凌云鹏看着《申报》对此案的评述,心情大好,而侦破此案的大功臣居然是冯海泉,上次藏宝图一案,差点就要接近真相了,但却峰回路转,最后将屎盆子扣在了沪上一霸柳大虎的头上,柳大虎成了冤死鬼,替妙影别动队解了围;而这次又将爆炸案的元凶归结于地震这场天灾,又让妙影别动队逃过一劫。冯海泉一连两次将妙影别动队从危境中解救了出来,这个冯海泉倒像是妙影别动队的守护神,总是能让他们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凌云鹏不禁萌生了想去见一见这位一路护佑他们的神探的冲动。
不过这只是凌云鹏的一时兴起而已,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是去完成赵锦文下达的任务,也就是摸清何晓光的作息规律和藏身之处,以便将此信息提供给齐恒,让齐恒将军统叛徒何晓光铲除,以儆效尤。
这是上峰下达的任务,是不容推脱的,尽管凌云鹏内心有些抵触,但还是不得不去完成这项任务,于是凌云鹏把阿辉叫到跟前,打算把跟踪何晓光的任务交给他去完成。
凌云鹏把赵锦文给他的何晓光的照片递给阿辉:“你要跟踪的人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他叫何晓光。“
阿辉接过照片,看了一眼:”老大,这个就是何晓光?我好像听见你跟齐队长曾经说起过这个人,那次你让戏痴在楼顶上装疯卖傻也是因为他吧?“
凌云鹏点点头:”这人曾经是军统上海站行动队的队员,上次护送高子睿夫妇去重庆时,在火车站被日军发现,齐恒,何晓光还有另一名队员为了掩护其他队员将高子睿顺利带出上海,便与高子睿换了衣服,调虎离山,将日军吸引到自己身上,后来齐恒受了伤,另一名队员牺牲了,何晓光被俘,因没有扛住特高课的刑讯,何晓光将上海站行动队的情况出卖给了特高课,特高课的人便带着何晓光去行动队的据点进行剿灭,但扑了空,行动队安然无恙转移了,但何晓光的行为毕竟是叛变投敌了,按军统的家法,必须予以铲除。上面现在布置给我们的任务就是查明何晓光的作息规律和他的藏身之所,阿辉,我就把这个任务交由你去完成。你装扮成卖糖葫芦的小贩,在特高课上海总部附近进行严密侦察,若是何晓光出来了,就上前跟踪他,听明白了吗?”
阿辉这才清楚事情的始末,他将照片还给了凌云鹏:“我记住了,不过,老大,我觉得这个何晓光挺倒霉的,要不是他和齐队长调虎离山,也许高子睿两口子还走不了,何况日本人的刑讯,几个人能扛得住啊,他虽然出卖了行动队吧,可行动队现在没出什么事,都安然无恙,而且你上次让我去华德路55号,这处军统行动队的安全屋,就是担心何晓光把这个安全屋也告诉日本人了,可观察下来,那处安全屋还是很安全的,日本人并不知道有这一处安全屋,所以就用来安置洪师傅他们了,这说明何晓光并没有对日本人全盘托出,他对上海站的威胁也就很小了。我觉得何晓光可以算是功过相抵吧,军统的家规也太不近人情了,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虽然阿辉的想法跟凌云鹏极为相似,但凌云鹏却不能在阿辉面前表现出质疑上面决定的态度,他脸一沉,说道:“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你只管执行任务,别的休要妄言。”
阿辉见凌云鹏面色冷峻,便不再废话了:“知道了,老大,我这就去。”
第二天一早,阿辉就装扮成小贩,扛着插着糖葫芦的草靶,在特高课上海总部的附近马路上吆喝着,阿辉所在的位置是一个丁字路口,在江湾路和北四川路交界处附近,距离特高课上海总部的机关大楼有一百多米,虽然有些距离,但那栋机关大楼靠近马路的尽头,若是有人出来,则必须经过阿辉所在的位置,无论是直行,还是转弯,阿辉这个角度都能看见,而且周边也有一些小商小贩,有卖菜的,有卖水果的,有卖炒货的,有书报摊,馄饨摊,有擦皮鞋的,所以阿辉站在那儿,也并不显得突兀。
阿辉从早晨七点开始,就蹲在这儿了,他把凌云鹏给他的一块怀表揣在兜里,准备随时记下何晓光出入此地的时间。
到八点多时,阿辉看见从马路的正前方来了一辆黄包车,阿辉抬起眼皮看了看,车上坐着两人,其中一人好像是何晓光,但他不敢确认。
阿辉将糖葫芦的草靶交给身旁的擦皮鞋的小男孩:“哎,你帮我看一下,我去马路对面撒泡尿。”
说完,阿辉朝黄包车前飞奔过去,黄包车夫见有人突然从眼前穿过,一惊,想要刹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将阿辉撞到在地。
车夫停下来,望了望阿辉,走过去将阿辉扶了起来:“你是怎么过马路的,眼睛也不看着点。”
阿辉被撞了一下,摔倒在地,手臂上蹭破了一块皮,有些瘀青渗血,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痛苦:“我尿急,想去那儿撒个尿,谁知会碰上你这么个冒冒失失的人。”
“啥人冒冒失失了?”车夫没好气地反驳阿辉:“明明是侬突然间穿出来,我还不晓得我车上的人有没有事呢?”
车夫忙走回去,对车上的人问道:“先生,你们没事吧?”
车上的高个子还没开口,旁边的矮个子倒下车了,他走到阿辉面前,蛮横地推了他一下:“你的,眼睛瞎了?”
阿辉气鼓鼓地说道:“你才眼睛瞎了,你没看见是他的车把我撞倒的吗?”
矮个子一听,伸出手来,对着阿辉就是一巴掌:“我看你是在找死。”
阿辉被这一巴掌打蒙了,用手捂住脸颊,又是委屈,又是不服地盯视着那个矮个子。
矮个子见阿辉不买账的模样,又举起了手,被车上的高个子喝止住了:“吉野君,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车上的高个子下了车,从裤兜里掏出几个铜板交给车夫:“就拉到这儿吧!”
“可是,先生,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呢!”车夫不好意思地拿着铜板。
“也没多远了,我们走过去就可以了。”
阿辉看清楚了,此人正是他们要铲除的对象何晓光。
492. 探听虚实
何晓光说着,朝前面的机关大楼走去,吉野也赶紧跟上,车夫看了阿辉一眼,随后转身离开了。
阿辉捂着脸,望着何晓光和吉野的背影,直到他们走进机关大楼才转身,刚想过马路,忽然想起自己是去撒尿的,连忙跑到前面拐角处的小便池那儿去解手。
阿辉回到马路对面,从草靶上拔下一串糖葫芦,递给擦皮鞋的小孩:“给,谢谢你帮我看着糖葫芦。”
“谢谢啊!”小男孩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脸色露出笑容:“真甜。哎,你刚才没摔疼吧?”
“还好,只是擦破点皮。”阿辉看了看左前臂上的擦伤,从草靶上也拔下一串糖葫芦吃了起来:“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叫我福根好了。你呢?”
“我叫阿辉。”阿辉望着眼前十岁出头的福根,笑着问道:“福根,你天天在这里擦皮鞋啊?”
福根点点头:“是啊,除了下雨天,下雪天不出来,其他时候天天在这儿擦皮鞋。”
“福根啊,这里是不是有不少日本人啊?刚才打我的人好像是日本人。”阿辉又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是啊,辉哥,你看那儿。”福根用手指了指那栋机关大楼:“那儿是日本人的大本营,进进出出的大多数是日本人。”
“那你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擦皮鞋,不害怕吗?”按阿辉的想法,日本特高课的人都像是恶魔一般,福根居然在此摆摊擦皮鞋,搞不好像他刚才似的,经常要挨耳光的。
“我娘说了,日本人都是穿皮鞋的,还有皮靴,所以这里生意好做,就叫我上这儿来摆摊。”
“你娘这么说的?这是亲娘说的吗?”
“我亲娘在我三岁时就死了,现在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我是老大,必须要给家里挑担子的。”福根叹了口气:“辉哥,你说的没错,日本人很凶的,一个不如意就拳打脚踢的,不过没办法,我得靠擦皮鞋讨口饭吃。”
阿辉对福根很是同情,摸了摸他的脑袋。
“不过,日本人很爱干净的,他们经常要擦皮鞋,所以我的生意还不错的,刚才打你的那个日本人就经常到我这儿来擦皮鞋。不过,这个人脾气很坏的,稍微擦得不干净就会发脾气,有时还少给钱,甚至不给钱,不过他旁边的中国人就好多了,那个日本人要是不给钱,他就会给我双份钱。”
”哦?是吗?你也认识那个中国人?“
”我听那个日本人叫他何桑,最近两周,他们俩总是同进同出,像两兄弟似的。“
”是吗?这两人这么要好,还同进同出?“
”那个叫吉野的日本人对那个何桑很尊重的,有时何桑出来吃馄饨,吉野也陪他出来吃,但他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何桑吃,何桑问他怎么不吃,他说他想吃日本寿司,不喜欢吃这种馄饨。“
阿辉明白了,吉野与何晓光形影不离,是为了监视,看护他。这么看来,这个吉野今天跟何晓光一起坐黄包车前来,说明两人应该住一块儿。
”这两人天天坐在一辆黄包车来这儿上班的?“
福根想了想,点点头:”以前吉野是一个人坐黄包车来上班的,不过最近一阵子,就跟何桑一起坐黄包车来了,日本人也真怪,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辆黄包车里,也不怕热死了。“
阿辉一听,呵呵一笑:”他们怕不怕热倒是无所谓,可车夫就倒霉了,一车要拉两个人,累也累死了,恐怕没几个车夫肯做这种生意。“
”辉哥,这你可说错了,这个车夫每天都拉这两人来这里上下班,那个何桑出手大方,给车夫三倍的车钱,人家车夫看在钱的份上当然愿意啦!“
”真的?这么说这两人是包下了这辆黄包车?“这个信息让阿辉不禁眼睛一亮。
”应该是吧,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天天是这个黄包车夫来接送他们?“
”对,福根,你真聪明!“阿辉笑着又从草靶上拔下两串糖葫芦,一串递给福根,一串留给自己:”来,福根,再来一串。“
福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辉哥,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一串都没卖出去,全孝敬自己了。“
”没事,福根,你辉哥不在乎。“阿辉把一串糖葫芦塞进福根的手里,随后朝福根眨了眨眼,一口咬下一个糖葫芦。
福根憨憨地笑了笑,也咬下了一个糖葫芦,两人发出开心的笑声。
一上午,阿辉就蹲在那儿,只卖出一串糖葫芦。他也不在乎,饿了,就拔下一串糖葫芦垫吧垫吧。
中午用餐的时候,那栋机关大楼里却并没有人进进出出。
阿辉紧盯着那栋机关大楼的大门:”福根,这大楼里的人中午都不出来吃饭的吗?“
”那栋大楼里有日本人自己的食堂,他们有自己的厨子,基本上没人出来吃饭,日本人可谨慎啦,怕中国人在饭菜里下毒,所以就躲在里面吃饭,日本人又很讲究,每天都要吃新鲜的,所以每天一早就有车带着厨子去外面买菜,买完了回来自己做。“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这周边的几家饭店都冷冷清清的。“
”不过,那儿的两家日本人开的料理店和小酒店生意不错,有些日本人晚上下班之后就去那儿喝酒吃饭,吃完饭后又回去了。“
”日本人都住里面吗?“
”大多数是,不过也有些住外面的,这里是日租界,像早上你见到的何桑和吉野,他们就住在日租界里,不过住外面的日本人不多。“
”日本人还真是够小心的。“阿辉笑着点点头,随后感到一阵饥肠辘辘,便扭头对福根说道:”福根,饿了吧,我请你吃馄饨。“
福根一听,咽了咽口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辉哥,你可真大方,我怎么好意思一直吃你的呢?“
”没事,我大哥说了,出门做生意,赚钱虽然重要,结交朋友更重要。你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我请你吃饭是应该的。“
福根摸了摸后脑勺:”你大哥真不是一般人,人家都把赚钱当作最重要的事,你大哥却让你出来交朋友,你大哥真好,这样的好人不常见。“
”嗯,我大哥对我可好啦!“阿辉得意地说道。
493. 寻找老巢
阿辉带着福根来到馄饨摊:”老板,来两碗大馄饨。“
馄饨摊老板认识福根,笑着问福根:”福根啊,今天的生意不错,是吧,都能吃馄饨了嘛!“
福根红着脸说道:”我今天一上午还没开张呢!是辉哥请我吃馄饨的。“
”哦,怪不得呢,我想侬这小子抠得很,怎么舍得到我这里吃馄饨?“老板说着,端着一碗馄饨放到福根的面前:”福根啊,侬今朝多吃点,我给你多加了两只大馄饨,侬放开肚皮吃,看你这小鬼也蛮可怜的,小小年纪就出来赚钞票了。“
”谢谢老板。“福根向老板鞠了个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慢点,别烫了嘴。“馄饨摊老板怜惜地望着福根。
”这里本来有个小孩擦皮鞋的,怎么今天没出来摆摊啊?“有两个路人来到福根摆摊的地方,环顾了一下四周,寻找擦皮鞋的那个孩子。
福根看见有客人来了,连忙放下碗,背着擦鞋箱飞奔过去:”来了,来了,先生,侬想擦皮鞋,是伐?“
”嗯。“
福根连忙手脚麻利地拿起擦鞋布,擦鞋油,擦鞋刷,给客人擦起皮鞋来了。
馄饨摊的老板见此情景,叹息地摇了摇头:”唉,穷人家的孩子连吃一碗馄饨都是奢侈的。“
吃完午饭之后,阿辉和福根又回到了原地,整个下午,福根擦了八双皮鞋,阿辉卖了三串糖葫芦,到了晚上六点左右,阿辉看见早晨的那个黄包车夫在机关大楼门口守着,不一会儿,何晓光和吉野二人从里面出来,坐上了黄包车,车夫拉着车打阿辉眼前的北四川路经过,随后拐弯,沿着江湾路而去,阿辉站起身来,悄悄地跟在后面,等他走到路口,却发现黄包车已经不见了,阿辉估计黄包车已经在施高塔路转弯了,阿辉叹了口气,目标跟丢了,不过大致方向清楚了,看来明天还得继续跟踪。
晚上回到博仁诊所之后,阿辉将今天一整天打听到的情况向凌云鹏一一汇报了。
”你是说何晓光身边一直跟着一个日本人是吗?“
阿辉点点头:”对,两人坐同一辆黄包车进出特高课机关大楼。“
”同一辆黄包车?“凌云鹏有些惊讶:”是同一个车夫吗?“
”是的,福根告诉我一直是这个车夫拉这两人的。“
”我知道了,那何晓光几点上班,几点下班,中间有没有离开过特高课?“
”上午八点多经过我那儿的,估计是八点半上班,晚上六点左右下班,我看见那个车夫六点不到就到门口去候着了。“
”好,这样吧,阿辉,你明天继续在原地蹲守,我让戏痴也一起跟进。“凌云鹏拍了拍阿辉的肩膀:”辛苦了,阿辉,今天一天站在那儿卖糖葫芦,又吆喝做买卖,又要观察打听事,不过,收获不少,起码已经锁定了何晓光这个目标,而且糖葫芦也卖得不错,只剩下两串了,说明那里人流量还是蛮大的。“
阿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老大,说实话,糖葫芦大多是我自己吃的,站在那里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一串接一串地吃起来了,哦,我也给福根吃了几串。“
凌云鹏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你啊,这样子可不行,你这哪像是个做生意的呢?早知你这么馋,就不该让你扮作卖糖葫芦的,应该让你去卖辣椒,辣死你。“
阿辉听后,嘿嘿地笑了起来。
”好了,快去休息吧,我再给你准备一些糖葫芦去,不过你可不能再这么吃了。“
”我保证不偷吃了。“阿辉朝凌云鹏吐了吐舌头。
凌云鹏让秦守义去附近的菜市场,去找那个专做糖葫芦的老头,从他手里再买了一草靶糖葫芦。
随后,凌云鹏把傅星瀚叫到跟前,把今天阿辉打听到的情况跟他通了个气,随后交代他明天的任务。
傅星瀚笑着点点头:”放心吧,老大,小菜一碟,明天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第二天一早,阿辉还像昨天一样,肩上扛着插着糖葫芦的草靶,来到了昨天的蹲点位置,吆喝起来:“卖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
八点多,那辆黄包车又从阿辉眼前经过,车上坐的还是何晓光和吉野两人。
黄包车夫将两人送到北四川路尽头处的机关大楼之后,便折返回来,刚到江湾路的拐角处,也就是阿辉的对面,就听得有人喊:“黄包车。”
阿辉一听,觉得声音好熟,连忙抬起眼皮看了看,原来是傅星瀚,他正挥手叫车,傅星瀚见阿辉望着他,便朝他眨了眨眼。
车夫停下车,看见一位衣冠楚楚的先生正站在路旁,连忙殷勤地问道:“先生,你要去哪里?”
“美琪大戏院。”
“好嘞,先生请上车。”车夫将脖子上的毛巾拿下,掸了掸车座,躬身请傅星瀚上车。
傅星瀚上了黄包车,车夫便轻快地向前跑去。
到了美琪大戏院之后,傅星瀚下了车,随后从裤兜里掏出一枚大洋,塞到车夫的手上。
“哦,先生,我找不出零钱。”车夫见是一块大洋,很是为难。
“哦,是这样的,小兄弟,我呢,觉得你的车拉得又快又稳,所以有个打算,想要请你每天拉我上下班。”
车夫一听,心头一喜,这年头能找到一个长租客,对于车夫来说很是难得,因为拉长租客收入稳定,而且时间固定,少拉空车。他今年可真的是鸿运高照,刚接到一个长租客,现在又碰到了一个。
“哦,先生,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请问你住哪儿?去哪儿上班?”
“我家就住在天主堂街那儿,公司在其美路上。”傅星瀚把事先想好的这两个地名报给了车夫,其美路就在日租界内,距离特高课上海总部并不远,而天主堂路则相对较远一些。
车夫一想,其美路离施高塔路并不太远,他送完了这位先生之后,再去接何先生和那个日本人,要是时间上能衔接得上的话,倒是一举两得,便想要知道傅星瀚的上下班时间会不会与现在的何先生上下班时间冲突,便继续问道:“那先生什么时候上下班呢?”
“我上午八点半上班,下午五点半左右下班。”
车夫一听,便摇了摇头:“先生,这恐怕不行,我现在已经接了一个长租客,他上下班的时间跟你的冲突。”
“哦?你这个时间已经有活了?”
“是啊,这活刚接了两个礼拜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啊!”车夫向傅星瀚致歉。
“哎,你先别忙着拒绝我,你看看这线路能不能重新安排一下?”
“不可能的,我现在拉的那位何先生是住在施高塔路,去往北四川路,你住在天主堂街,要去其美路,其美路虽然离北四川路不远,但天主堂街与施高塔路是反方向,而且你们两家的时间相冲突,这生意我是想接也接不了啊!”
“你是说施高塔路?让我想想,我好像有个朋友就住那儿附近,这样吧,你先拉我去那个施高塔路你现在东家的住址,我看看这周边有没有我认识的朋友,如果方便的话,我就借住在我朋友家里,这样你就顺路了,时间嘛,我想办法错开十几分钟。”
车夫没想到这位先生为了能坐他的车,居然肯换住所,肯错开上下班时间,心里很是感动:“那好,我现在就先拉你去那儿看一看。”
494. 吉屋招租
傅星瀚点点头,随后上了黄包车,车夫脚步轻快地拉着傅星瀚来到了施高塔路81弄附近停了下来。
“我现在拉的这位先生就是住在这最里面的一栋小楼里。”车夫指了指最里面的一栋小楼。
傅星瀚抬头望了望,这儿是日租界,所以房子都是日式风格,这幢小楼地处弄堂的尽头,是一幢独立的日式两层小楼,上下加一块儿大概五六间房间的样子,门牌号上写着38号。
傅星瀚用眼睛扫了扫周围,然后面带愧意地对车夫说道:“哦,你说的施高塔路原来是这地方啊,哎呀,我搞错了,我还以为是熙华德路,我的朋友是住在熙华德路附近的,瞧我,我把这两条马路搞混了,这么看来,我坐不了你的黄包车了。”
车夫笑笑:“没事,先生,上海的马路路名是很搞的,你这么看得起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有机会说不定我们还会碰着的。”
“是啊,是啊,上海说大也不大,总会有机会碰面的。”傅星瀚打着哈哈。
“那先生,我再拉你回美琪大戏院吧?”
“不用了,你去做其他人生意吧,我随便走走。”
“那这车钱,先生,我没零钱,要不,你等我一会儿,我去那儿的烟纸店换一下。”车夫说着,想要去兑换零钱。
“不用了,小兄弟,这钱你拿着吧,等下次我有机会坐你的车时,就不付你车钱了。”傅星瀚慷慨地说道。
车夫手里拿着这一块大洋,很是感激,连连向傅星瀚道谢:“那真是太谢谢你了,祝你一生平安,先生。”
听到车夫的祝福,傅星瀚心里一阵颤动,这些年来,他听到的诅咒远胜于祝福,现在听到这一声祝福,竟然让傅星瀚有种想哭的感觉。
等车夫走后,傅星瀚便又回到了博仁诊所,将情况向凌云鹏反馈。
“戏痴,你看清了吗?是施高塔路81弄38号的一栋二层小楼吗?”
“车夫指给我看的,应该没错的,就是不知道何晓光住在哪一间房间里。要不,我下午再去一次,确认一下他的房间?”
凌云鹏点点头,随后将何晓光的照片给傅星瀚看了看:“嗯,看清楚了,就是这人,虽然我们只负责前期工作,但这件事情还是要做得越细致越好,你最好能画一张草图给我。”
“要求真高。”傅星瀚往床上一躺,双手枕着脑袋,嘴里嘟哝着:“老大,其实我知道你挺同情何晓光的,那又何必搞得这么一清二楚?我倒希望给何晓光留一条活路呢!”
“我是怕把齐恒给搭进去了,齐恒如果去执行刺杀任务,不摸清敌情,怎么可能全身而退?戏痴,你不要把这事想简单了。”凌云鹏面色冷峻地回应傅星瀚。
傅星瀚听凌云鹏这么一说,也就不作声了,从感情上来说,他虽然同情何晓光,但更不希望齐恒出事:“好吧,老大,我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再去一次,把情况摸清楚了告诉你。”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傅星瀚来到施高塔路附近转悠,忽然发现附近电线杆上贴着好几张吉屋招租的告示,其中就有81弄内的房子,于是傅星瀚装成租客,来到施高塔路81弄35号,这户人家在38号的斜对面。
傅星瀚敲了敲35号的房门,开门的是一位穿着日本和服,踩着木屐的日本老太太。
傅星瀚便用日语向老太太问好:“请问你是森田由美女士吗?”
老太太点点头:“正是,请问您是……”
“我叫伊藤浩树,我看见电线杆上的吉屋招租告示,特意过来看一看,给您添麻烦了。”傅星瀚用流利的日语回答老太太,然后恭敬地向老太太鞠了一躬。
“哦,伊藤先生,原来您是来看房子的,请您进来吧。”老太太弓着身子,请傅星瀚进屋看房。
傅星瀚脱掉皮鞋,走进了屋内:“请问,您是出租整栋楼房呢,还是出租其中一间呢?”
“其实我是想要卖掉这栋房子的,但现在房子很难卖,所以就改成出租了。”
傅星瀚望了望整个房子,觉得房子结构,质量,装潢都很不错,便问道:“这么好的房子,森田夫人为什么要卖了呢?”
这话似乎戳中了老太太的痛处,老太太眼角里流出两滴浑浊的泪水:“这房子是我儿子的,他跟随他的父亲来华参战,两个月前在华北战场上战死了,而我的丈夫早在昭和八年就战死在东北了,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这儿,自从我儿子死了之后,我天天待在这儿看着我儿子的照片,整天伤心流泪,所以我想卖掉这栋房子,离开这个伤心地,回国去,可是现在许多有钱的上海人都离开上海去香港,美国了,上海滩有许多空房子,价钱也很低,我这房子一时半会儿也脱不了手,所以我想把这里一部分的房子租出去,贴补点家用,也可以找几个人跟我聊聊天,这样我就不会一直想着我儿子了,整天坐在这儿发呆,落泪,再这样下去,我怕我都要疯了。”
傅星瀚听了老太太的一番话,很是同情这位丧夫又丧子的老人,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老太太,只能向她鞠了一躬:“请您节哀,保重身体。”
“多谢!伊藤先生,真是不好意思,你还没看房子呢,就听我这个老太婆在这儿唠叨。请您上楼看吧,我这儿的房间,楼上楼下,你看上哪一间都行。”
“多谢森田夫人,那我先上楼看看。您腿脚不方便的话,就不用上楼来了,我自己看看就行。”傅星瀚发现森田夫人走起路来有些跛脚,便请她留步,当然自己一人在楼上进行观察38号内的动静更方便些。
森田夫人感激地点点头:“那好,您一个人上去,随便看吧。”
傅星瀚沿着楼梯走上二楼,二楼有三间房间,都铺着榻榻米,傅星瀚来到靠东边的一间,这里距离38号最近,肉眼就能看清楚那里的大致情况,傅星瀚走到窗边,朝38号那儿望了望,看见楼上中间一间房间里有两个日本人正在屋内喝酒,底楼靠南面的一间房间里,两位日本人在下围棋。傅星瀚并没有看见何晓光,他不禁有些纳闷,现在已经六点半了,何晓光和吉野应该已经下班了。
正在这时,楼下弄堂里走进来两个人,傅星瀚低头一看,果然是何晓光,身边还有一个穿西服的男子,傅星瀚判断这人应该是吉野,他跟何晓光形影不离,想必对何晓光既是贴身保护,也是监视。
何晓光和吉野二人走进38号,随即上了二楼,然后吉野先去位于最南面的一间浴室洗了个澡,接着去了中间的房间里,跟两个日本人一起喝酒吃饭,接着何晓光再去浴室洗澡,洗完澡后,何晓光也走进中间的房间内,何晓光没喝酒,吃了几口饭,就放下碗,走进旁边的靠北面的房间里去了,他无精打采地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旁边还有一张单人床,傅星瀚判断那张床应该是吉野的。
果然,吉野喝完酒,吃完饭之后,也进了北面的那间屋子里,在另一张床上躺下了,何晓光见吉野进屋来了,便背对着吉野,佝偻着身子,闭着眼似睡非睡,而吉野则半躺在床上,拿起一本画报,滋滋有味地翻看着。
傅星瀚心里有数了,便走下楼梯,森田夫人见傅星瀚在楼上待了这么长时间,有些纳闷:“伊藤先生,你觉得还满意吗?”
“森田夫人,这房子不错,不过我是替朋友来看房的,我会把今天看房的情况告诉他,等他有空的时候亲自来看一下,让他自己定夺吧!”
森田夫人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哦,原来你是替朋友来看房的,好的,希望你的朋友也能看上这儿。”
傅星瀚笑着与森田夫人告别,然后叫了辆黄包车,返回了博仁诊所。
495. 遇到难题
一回到博仁诊所,傅星瀚就向凌云鹏汇报情况,他拿出纸笔,将他观察到的情况画了一张草图,一一向凌云鹏说明。
“老大,从35号的二楼东边的那间屋子朝38号方向看,只要不拉上窗帘,屋内的情况基本上一览无遗,何晓光就住在二楼北边的那间房间里,但这个吉野几乎与何晓光形影不离,如果要想刺杀何晓光的话,我觉得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租下那位森田夫人楼上东边的屋子,然后用装上消音器的手枪进行射杀,成功率还是很高的。我跟森田夫人说了,我是替朋友来看房子的,等我朋友有时间的话,让他亲自来看房,所以下次齐恒去老太太那儿租房,也算是顺理成章的事。”
凌云鹏听后,笑着拍了拍傅星瀚的肩膀:“嗯,戏痴,你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想得很周到。好了,等齐恒回来之后,我就把这事向他交代清楚。”
凌云鹏最近几日一直在思考如何将隆昌五金厂的那些枪械弹药转运出一部分交给地下党组织,这件事只能由他自己一人想辙,没人可商量,所以打探何晓光的住址和作息时间一事便交给傅星瀚和阿辉他们执行去了。但是这转运一事谈何容易,要在日本人和赵锦文的人双方的眼皮子底下将军火物资偷运出来,既要躲过日本人,又要避开军统的人,简直是难如登天。凌云鹏苦思冥想了好几天,还是一筹莫展,毫无头绪。
而此时,赵锦文也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从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将隆昌五金厂的那些军火尽快运送到重庆去,虽然齐恒和他的行动队先前已经将十余车的紧俏物资运抵重庆,但这次运送的是枪支弹药,难度可想而知,这要是出了纰漏,那可真是大麻烦。
战乱时期,各路神仙都想要趁此机会大发国难财,古今中外无一例外,日本军部的那些战争狂人也是如此,那些位高权重者无不挖空心思,钻尽空子,通过各种渠道走私那些紧俏物资,这种现象并非个别,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但那些将军和大佬都是手握重兵,权倾一时的特殊阶层,因而上面对那些将军和大佬的这些走私行为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锦文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因而当初铤而走险,将那份板垣将军的假冒信函交给董文浩,使之成为行动队的护身符,在运送物资的路途中起到了很好的掩护作用,日本人一听说这些货物是板垣将军的,都不敢拦截检查,一路绿灯放行,所以齐恒的这几次运送都很顺利。
但军火毕竟不同于那些民生物资,军部明令禁止倒买倒卖军火物资,从中牟利,一旦被查明,无论官阶多大,都要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所以大部分军中大佬对此禁令还是有所忌惮的,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目张胆地走私军火。
所以赵锦文也担心,万一这些装载着大量军火的卡车在过关卡时,被哪个不长眼的哨兵发现车内有大量的军火而进行扣押,拦截,并上报军部,那这批军火就会很快被发现是来源于佐佐木货仓和鸠山货仓的物资,那么因地震而引发爆炸这一个对赵锦文而言简直是堪称完美的结案定论也就不攻自破,日本人肯定会全市戒严,搜查被盗走的枪支弹药,隆昌五金厂这个军火中转站也可能因此而暴露,这样一来,整个军统上海站将处于岌岌可危之境地。
因此赵锦文不敢冒这个险,不能像以往一样,通过陆路,用卡车运送这些军火物资。相对于陆路交通而言,水路交通方面的检查则要松散许多,而且船只比卡车易于藏匿那些物资,于是赵锦文想要通过水路将这些军火物资运走,如果要走水路的话,最好是用大型船只进行装运,这样可以一次性多装载一些军火,可上海站只有几艘小木船,装载量又太小,走短途还凑合,走长途可就力不从心了。
为此赵锦文好几天茶饭不思,苦思冥想,希望能尽快找到一个稳妥可行的办法。
第二天,凌云鹏打电话给赵锦文,通知他何晓光的情况已经摸清楚了,赵锦文听后,便将齐恒叫来。
“齐恒,运送军火一事先暂缓进行,凌云鹏那里已经帮你把何晓光的住址和作息时间都搞清楚了,你先去执行家法吧。这事由你亲自执行,何晓光曾是你行动队的人,出了这种丑事,你一定要干净利落地解决好,不要给其他部门抓住把柄,这事我一直替你隐瞒着,所以局座到目前为止都不知道何晓光的事情,一旦让上面知道何晓光的事情,恐怕局座对你们行动队的信任度会大大降低。”
“我明白。”齐恒点点头,尽管他并不希望置何晓光于死地,但军统的家法他是很清楚的。
“齐恒,你现在就去博仁诊所,云鹏会把情况向你交代清楚的。”
“好,我这就去。”
齐恒来到了博仁诊所,杨景诚正在看诊,见齐恒一个人来了,估计是来找凌云鹏的,于是便用眼神告诉他,凌云鹏他们都在楼上,齐恒会意,便匆匆上了楼。
阿辉,傅星瀚和秦守义几个见齐恒来了,很是高兴,这几周他们与齐恒和他的行动队队员们相处融洽,彼此投契,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如果没有齐恒和他的队员们相助,鼹鼠行动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实施。
“齐队长,你来啦,我们老大正在里面等你呢!”阿辉殷勤地将齐恒带进1号病房:“老大,齐队长来了。”
凌云鹏见齐恒来了,连忙放下报纸,起身迎接,与齐恒紧紧拥抱:“老齐,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云鹏,分手之后挺想你们几位的。”齐恒拍了拍凌云鹏的肩膀。
经过这次鼹鼠行动的合作之后,凌云鹏和齐恒这两位惺惺相惜的战友彼此的称呼也更亲密了,不再称呼彼此齐队长,凌队长,而是换成了老齐和云鹏,其实齐恒和凌云鹏年龄上相差无几,只是齐恒看上去面相显老,不过,齐恒挺喜欢凌云鹏这么称呼他,这样更显得彼此关系热络,感情深厚。
“老齐啊,你运送军火的任务这么快就完成了?”凌云鹏以为齐恒刚从重庆回来。
“哪有这么快,站长说运送军火的任务暂缓,让我先去执行家法。”齐恒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不是遇到什么阻碍了?”
”是啊,原先我们运送那些紧俏物资去重庆,走的是陆路,站长还给我们准备了一份板垣征四郎的信函,当然是假冒的,所以一路上畅通无阻,很是顺利,刚开始时还开箱检查,发现箱子里装的都是一些市面上的紧俏物资,有些惊讶,不过当我把那份假冒的信函递给哨兵时,他们就不再多问,直接放行。后来几次都熟悉了,所以也就不查了,直接让我们通过了。但这次运送军火,站长却不敢铤而走险,故伎重演,他怕万一被沿途的哨兵发现箱子里运送的是军火,可能会遇到大麻烦。毕竟军火是日本军部的禁运物资,就算是板垣,也没这个胆子明目张胆地走私军火。所以站长准备另外想辙,想走水路运送,但目前找不到合适的渠道和船只。“
齐恒将运送军火的具体问题告诉了凌云鹏,在他看来,凌云鹏点子多,说不定能解站长的燃眉之急。
496. 通报情况
通报情况
”老师的顾虑是有道理的,他这人一向谨慎,走陆路遇到的关卡多,陌生的面孔也多,万一被哨兵发现车上装的都是枪械弹药的话,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日本人肯定会追根溯源,顺藤摸瓜进行严密调查,之后会发生什么严重的情况,谁都难以预料,保不齐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上海站都有可能面临倾覆的危险。“凌云鹏也意识到这次运送军火决非易事。
”运送军火这事暂时搁浅也好,这样我就能腾出手来处理何晓光的事情了。“齐恒苦笑了一下。
”那好,我把这几天阿辉和戏痴了解到的情况向你通报一下。“凌云鹏说完,从抽屉里拿出傅星瀚画的那张草图,然后跟齐恒讲解起来:”戏痴现在已经查明,何晓光就住在施高塔路81弄38号的这栋两层的日式小楼里。“
”施高塔路81弄38号?“齐恒重复了一遍。
”对,35号里住着一位日籍老太太,叫森田由美,是位独居老人,这个老太太想要出租房子,戏痴就是借看房的名义进屋对何晓光进行了观察,具体情况,要不我让他跟你说吧。“凌云鹏说完,把傅星瀚叫到了屋内:”戏痴,你给老齐说一下你在森田夫人家看到的具体情况吧。“
傅星瀚点点头,随后指着草图给齐恒进行详细说明:”齐队长,这是我粗略画的38号屋内的草图,这栋二层日式小楼位于施高塔路81弄的尽头,而35号正好在它的斜对面,从森田夫人二楼东面的房间朝38号看,角度还是不错的,何晓光就住在二楼北面的房间里,但有个叫吉野的家伙对他进行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吉野也住在北面的房间里,中间那间房间应该是餐厅,南面的一间还住着两个日本人,浴室卫生间就在南面房间的旁边,也就是最靠南面的地方。楼下也住着两个日本人,我算了算,大概一共有五个日本人跟何晓光住在这栋小楼里,他们应该都是特高课的人。“
”嗯,我清楚了,你这张图画得挺不错的,一目了然,我看可以从屋顶下去,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从屋顶翻入北面的房间,随后干掉何晓光和吉野二人。“齐恒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凌云鹏和傅星瀚。
傅星瀚听后摇了摇头:”我觉得从屋顶翻入房间,这动静太大,说不定会让那些日本人发现的,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从森田夫人的二楼东面房间直接瞄准38号北面的房间里的人,只要不拉窗帘,里面的情况还是清晰可见的,你只要有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就能解决问题,而且还可以从容地全身而退。“
齐恒听了傅星瀚的建议之后,赞许地点了点头:”戏痴的这个点子不错,不过我怎么进入35号呢?“
”这我已经给你铺好路了,我跟森田夫人说了,我是替朋友来看房子的,等我朋友有空,让他自己亲自来这儿看房子,这样你就能以租客的身份进入森田夫人家了。“
齐恒朝傅星瀚翘了翘大拇指:”戏痴,你真行,帮我把后路都铺好了。“
”哦,对了,何晓光的作息时间是上午八点半左右去特高课机关大楼上班,下午六点下班,大概六点二十左右回到38号,来回都是坐黄包车,而且是专人接送,吉野跟何晓光同坐一辆黄包车,而机关大楼距离何晓光的住处也不太远,如果路上动手的话,特高课很快就会有所反应,撤离时会有难度,我觉得还是晚上在何晓光的住所动手最合适。“凌云鹏向齐恒介绍了何晓光的作息时间并且提出自己的意见。
”嗯,我也觉得晚上最合适。“齐恒也同意凌云鹏的意见。
”老齐,那你打算带几个队员前去协助你?“
”我打算一个人去。“齐恒边说,边将草图折叠一下,塞进口袋里,。
“你一个人去?连个接应的队员也不带吗?”凌云鹏疑惑地望着齐恒。
齐恒之所以不带其他队员一起去执行这次锄奸任务,是带有一丝私心的,他和何晓光曾经是情同手足的生死兄弟,那次为了掩护高子睿夫妇转移,他与高子睿换了衣服,随后假扮成高子睿,和何晓光还有刘大明一起调虎离山,将鬼子的注意力吸引到他们仨身上,后来他们与鬼子发生了激战,刘大明头部中弹,牺牲当场,而他自己腹部受伤,是何晓光冒死将鬼子的火力全都吸引到自己一人身上,他才有机会逃脱,躲进了安全屋。所以齐恒一直念着何晓光的救命之恩,他不愿相信何晓光会出卖行动队,但是事实胜于雄辩,董文浩回据点的时候,确实差点中了特高课的埋伏,要不是凌云鹏和他的别动队出手相助,这支行动队早就全军覆没了。
军统对待叛徒一向决不手软,赵锦文早就向他下达了锄奸的指令,只因为当时他有伤在身,后来整个行动队又参与了鼹鼠行动,所以锄奸一事就一拖再拖,现在他伤也好了,鼹鼠行动也顺利结束了,所以锄奸一事又提到日程上来了,齐恒知道他躲不了这一关。
但从感情上来说,齐恒实在不忍心向何晓光开枪,但军令如山,他不得不执行家法,而他只想在杀何晓光之前再见他一面,问问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能替他去完成的,也算是对得起这位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生死兄弟。因此齐恒决定只身前往执行锄奸任务,虽然这样做会很危险,有可能敌众我寡,难以全身而退,甚至有可能锄奸不成被反杀,但齐恒还是执意这么做,他不愿让别人知晓他对一个叛徒还有怜悯之心,哪怕是壮烈殉国他也认了,算是还了何晓光的救命之恩。
”我觉得这个任务难度并不大,我一个人就能应付,人手多了反而会引起日本人的警觉,而且你不是说这儿离特高课机关大楼不远,如果万一失手的话,特高课把这里一包围,人多倒反而容易暴露,不容易逃脱。“齐恒强调人多反而会误事,孤身一人倒是更方便。
但凌云鹏却向齐恒投来质疑的目光,在凌云鹏看来,这种锄奸任务必须要有其他队员相互配合才更有把握,正因为这儿靠近特高课总部,所以一定要有人接应才更安全,更有保障。
齐恒见凌云鹏的目光中含有一丝质疑之色,连忙将话题扯开:”何晓光曾经跟我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但他背叛了组织,背叛了行动队,使我们整个行动队差点被全歼,军法难容,所以我只能遵照上面的指示,对他执行家法,这次站长念及他以前的功劳,已经对他网开一面了,没有追究他的家人,算是对他法外施恩了,唉,这个何晓光啊,我曾经是那么地器重他,没想到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曾经的兄弟,那就由我亲手送他上路吧!“
齐恒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可以看出来,齐恒的内心也是相当矛盾和纠结的。
”这样吧,你什么时候动手,叫上戏痴,由他介绍你认识森田夫人比较顺理成章。“
”好,我打算明天晚上八点去,要不明天晚上七点,我们在外白渡桥那儿碰头,随后一起去施高塔路。“齐恒建议道。
齐恒不好意思拒绝凌云鹏的好意,何况有戏痴向森田夫人介绍,更合情合理一些,届时只要他同意租下二楼东面的房间,戏痴就可以离开了,接下来他就可以按自己的计划行事了。
”没问题,明天七点在外白渡桥那儿,不见不散。“傅星瀚一口答应。
”那好,我先回去准备准备。“齐恒说完,淡淡一笑,随后跟凌云鹏,傅星瀚等人告别。
497. 一切就绪
第二天晚上七点,西装革履的傅星瀚准时出现在外白渡桥上,他看见齐恒已经站在桥上了,齐恒今天也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头戴礼帽,手里拿着一只小皮箱,看见傅星瀚来了,便朝他招了招手。
“黄包车。”傅星瀚叫了一辆黄包车,随后和齐恒一起上车,对车夫说了一句:“施高塔路81弄。”
“好嘞。”车夫抬起车杆,拉着二人朝施高塔路方向而去。
到了施高塔路81弄前,傅星瀚付了车钱之后,便与齐恒一起走到35号门前。
傅星瀚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森田夫人的应答声:“来了。”
随后又传来了一阵细碎的木屐声。
森田夫人打开房门,见是傅星瀚,旁边站着一位衣冠楚楚的陌生男子,便笑着用日语问道:“伊藤君,这位是不是你的那位想要租房的朋友?”
傅星瀚用日语回答道:“是的,森田夫人,这位是我的中国朋友,他听我说了这房子的情况之后,今天一下火车就约我一起来看房子了。”
齐恒略懂一点日语,但跟傅星瀚那一口流利纯正的日语比起来,差得远呢,他大概听懂了傅星瀚的话,随后向森田夫人鞠了一躬,用日语说道:“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您太客气了,不知道怎么称呼您?”森田夫人躬身致意,随后问道。
“我姓许。”
“哦,许先生,请进,伊藤君,快请进来吧!”森田夫人热情地招呼着。
齐恒和傅星瀚走进35号,穿过院子来到底楼,齐恒朝四周望了望,频频点头:“嗯,这里不错,挺干净的,只是白天光线会不会有些暗?”
“哦,许先生,楼下光线稍稍暗点,但楼上光线还是很不错的,只是现在已经是晚上了,白天的话,那里光线还是很充足的,我腿脚有些不便,所以我就住在楼下的房间,楼上还有三间房间,许先生可以上楼去看看,您想住哪间都行,到时我可以将寝具给你。”森田夫人在上海生活了七八年了,所以能听懂大部分汉语,也能说些简单的汉语。
“好的,麻烦您了。”齐恒说完,便往楼上走去。
傅星瀚也随齐恒一起上了楼,他们径直走向东面的房间,傅星瀚将窗帘拉上,只露出边上的一角,随后轻声向齐恒介绍:“齐队长,你看见了吗,北面房间里有两个人,那个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的就是何晓光,而那个半躺着的,手里拿着画报的就是吉野。”
其实,在傅星瀚介绍那两人之前,齐恒就已经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现在才八点不到,何晓光就已经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了,以前在行动队时,何晓光可是有名的夜猫子,而且还是话痨,总是找其他队员们聊天,侃大山,精神头十足,而现在,显然改变了不少。
“好的,戏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下面的事就由我来完成吧!”
“不需要我帮忙吗?”
齐恒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的,这是我们行动队的内部事务。”
傅星瀚听后点点头:“好吧。”
“走吧,我们先下去,让森田太太吃个定心丸。”齐恒说着,拍了拍傅星瀚的肩膀,同傅星瀚一起下了楼。
“森田太太,我对你楼上的房间很满意,我想租下东面的那间房间。”齐恒面带微笑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今晚就住在这儿了。”
森田太太喜出望外:“太好了,许先生,我这就给您准备寝具去。”
“那麻烦您了,森田太太,这是这个月的租金,请您收下。”齐恒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一叠美元,递给森田太太。
“谢谢许先生,您真是个爽快人。“森田太太接过钱,向齐恒躬了躬身子,然后去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交给齐恒:“哦,对了,这是房门钥匙,请您收好。”
“那森田太太,我就先走了,我朋友就拜托您多照顾了。”傅星瀚用日语向森田太太告别。
“您放心吧,伊藤君,多谢您!”
“不客气!”傅星瀚向森田夫人鞠了个躬,随后跟齐恒示意了一下,便走出了35号。
森田太太将寝具拿了出来,齐恒马上接了过去:“森田太太,我自己拿上去吧,您腿脚不方便,就不用上来了,今天晚了,我就先上去休息了,明天我还要去公司,这几天可能还要出差,所以这些日子不一定回来住。”
齐恒为自己今后自己的失踪寻找借口。
“哦,没想到许先生公司业务这么忙,没事的,我知道了。”
齐恒拿着寝具上楼去了,随后走进东面的房间,转身将房门反锁上,他从小皮箱里拿出了一把柯尔特左轮手枪,然后装上消音器。
齐恒又从小皮箱里拿出一架望远镜,掀开窗帘,望着斜对面的38号二楼北面的房间里的动静。
齐恒抬手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八点半左右了,斜对面的那间房间里,何晓光还是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一声不吭,而旁边的那张床上,吉野正在看一本明星画报,看着看着,打着哈欠,睡意正浓。
齐恒将柯尔特左轮手枪瞄准斜对面的两个人,从这个角度进行射杀,完全在射杀范围之内,齐恒比试了一下,然后将手枪放下。他并不打算这么无声无息地就置何晓光于死地,自从他那次受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何晓光,没想到这次再见之时,却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来。所以齐恒想在行刑之前与何晓光再见上一面,再说几句,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好。
齐恒又望了望周边的建筑,38号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靠南面的那间房间已经熄了灯,里面的人应该已经睡了,而旁边的那间最南面的屋子有一扇小窗还开着,那里应该是卫生间。齐恒决定在卫生间里与何晓光见上一面,因为他对何晓光的情况还是很清楚的,何晓光曾经受过一次伤,子弹打在他的膀胱附近,造成了何晓光尿频的毛病,以前在行动队的时候,何晓光一晚上总要起夜两到三次。所以齐恒觉得卫生间是两人见面的合适场所。
而在这栋独立的二层小楼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齐恒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可以从这里进入卫生间。
等到月明星稀的夜半之时,齐恒悄悄地爬出窗户,随后顺着小楼旁边的水管爬了下去,跑到38号旁边的那棵梧桐树旁,蹭蹭蹭地爬了上去,趴在靠近卫生间的树杈上,茂密的梧桐叶正好起到了遮掩的效果,齐恒躲在树上,密切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齐恒看见北面的窗口亮起了灯光,何晓光从床上爬了起来,齐恒猜测何晓光是来上厕所了,因此迅速地从梧桐树上支起身子,一跃而起,拉住卫生间窗户的窗沿,翻身入内,躲在卫生间房门的后面。
何晓光精神萎靡地推开卫生间的门,打开灯,朝马桶走去,自打他被俘之后他的睡眠就一直很糟糕,先前是因为满身的刑伤让他痛得难以入眠,伤好了之后,则是陷入了深深的愧疚之中,他像是一具被抽掉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整天跟着日本人屁股后面游荡,他觉得自己剩余的生命今后就在这无休无止的精神折磨中消耗殆尽。
498. 引颈就戮
齐恒等何晓光进来了之后,便立即将卫生间的门关上,从何晓光的身后闪了出来,一手勒住他的咽喉,一手捂住他的嘴,以防何晓光出声。
何晓光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着了,本能地想要摆脱齐恒勒住他咽喉的左手,当他碰到齐恒手腕的时候,心头一惊,定睛一看,何晓光忽然发现那只勒住他咽喉的手腕上有道伤疤,这道伤疤的长短和形状跟齐恒手腕上的一模一样,当年齐恒为了救何晓光,被日本人的刺刀刺中手腕,这道疤就是那时留下的,为此何晓光十分感激齐恒,从那时起,两人便成了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如今再次见到这道伤疤,让何晓光心头一热,他断定站在他身后的人肯定是齐恒,但是这次齐恒来,不是来救他的,而是来杀他的。不过此时,何晓光倒反而内心很平静,他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只是他并不知道是齐恒亲自来送他上路。
何晓光停止了挣扎,听凭齐恒对他的处置。齐恒见何晓光不再反抗了,便将手松开了。何晓光慢慢地转过身子,面对着齐恒。
两人对视了几秒之后,齐恒恼恨地给了何晓光一记反手耳光,压低嗓音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晓光无语,眼里却闪着泪光,有羞愧,有委屈,有绝望,他一把将自己的衬衣扯开,露出身上因各种刑伤而落下的伤痕,喃喃说道:“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是我没有在被俘前第一时间咬破衣领,就差那么几秒,我就可以杀身成仁了,那我就不用受那些生不如死的酷刑折磨了,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我就能成为英雄,光宗耀祖,可就差那么几秒,我如今成了罪人,我的家人也要被我牵连。”
望着何晓光满身由鞭刑,烙刑,电刑所造成的累累伤痕,齐恒也动容了,他知道何晓光当初所遭的罪让他痛不欲生,没有经历过种种酷刑的人是无法体会那种剜心裂胆,筋断骨折的痛苦,何晓光若是软骨头,身上的伤痕就不至于那么层层叠叠,那么触目惊心,他一定是熬到了崩溃的边缘,实在是扛不住了,才最终屈服了,三木之下,有几人能做到真正的坚贞不屈?试问自己,若是面对种种惨无人道的酷刑,是不是能做到坚不吐实,金石不渝?
“队长,你动手吧,我现在是生不如死,多活一天就多一天的耻辱,能死在你的手里,是我的荣幸,你让我和我的家人到九泉之下团聚吧,也算是成全我了,我现在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分别?还要背负骂名,遗臭万年。”何晓光说着,悔恨不已,泪流满面。
齐恒也禁不住泪光闪烁:“晓光,你放心,站长决定放过你的家人,不搞连坐。你死后,站里还是会发给他们抚恤金的。”
何晓光一听,忽然双肩抖动,掩面而泣:“谢谢,谢谢站长网开一面,队长,你给我带句话给站长,就说我何晓光来世做牛做马再报他不杀我家人之恩。”
“晓光,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未了的心愿,你告诉我,我去替你完成。”齐恒哽咽地说道。
何晓光淡然一笑:“恒哥,那就拜托你替我多杀几个鬼子吧!”
何晓光说完,闭上眼睛,泪水默默地流淌下来,嘴角却微微向上扬起,引颈就戮,齐恒举起左轮手枪,但手臂却不停地颤抖着,他实在是下不去手。
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吉野趿拉着拖鞋朝卫生间走来。
何晓光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之后,睁开眼睛,见齐恒还在犹豫不决,他怕齐恒暴露,急忙将齐恒往窗外推搡:“快,你快走。我欠你一条命,一定会还你的。”
齐恒匆忙跳出窗外,跳到梧桐树上。何晓光连忙拉了拉水箱上的绳子,马桶的冲水声掩盖了齐恒跳窗时发出的声响。
“何桑,你在里面吗?”吉野敲了敲卫生间的房门。
“我这就出来。”何晓光将泪水擦净,然后打开房门,看见吉野疑惑地盯视着自己,不解地问道:“怎么啦,吉野君?”
“我刚才好像听见卫生间里有说话声。”
“说话声?”何晓光冷笑了一声:“呵呵,该不会是你又做梦了吧,我在里面拉肚子,怎么可能有说话声?”
吉野朝卫生间里张望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睡眼惺忪地摸了摸脑袋:“难道真的是我睡糊涂了?”
“你每天晚上都说梦话,搞得我睡都睡不着。”何晓光抱怨了一声,然后走出了卫生间。
吉野耸了耸肩,随后走进卫生间去撒尿了。
齐恒从梧桐树上爬了下来,随后又原路返回,顺着35号的水管爬进了二楼东面的房间,他将消音器从左轮手枪上卸下,将手枪和消音器放回了小皮箱,然后躺在榻榻米上,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内心充满了矛盾,难以平复。
何晓光并非是那种卖主求荣或是苟且偷生的叛徒,他是在被酷刑折磨到了崩溃边缘而没能坚持住,最终供出了机密,出卖了战友同袍,沦落成了叛徒,事后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是追悔莫及,愧疚难当,甚至想以死谢罪,当他得知站长赦免他的家人,而且依旧给予他们抚恤金时,齐恒能清晰地感受到何晓光那种发自内心的铭感五内,结草衔环的感激之情,他相信,若是现在让何晓光去当死士,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毫不犹豫的。
可是这次没能下得去手,该怎么向站长交代呢?难道说自己被日本人发现了,因而失手了?因此放弃了刺杀行动?可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下次赵锦文还是会命令他再次执行锄奸任务,他还得再次面对何晓光,他觉得自己还是会左右为难,不忍开枪。
齐恒觉得自己的脑子像团乱麻,在锄奸这件事上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赵锦文,如何面对何晓光?不知道自己放何晓光一马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忽然,窗帘被掀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齐恒立刻本能地朝侧面一滚,同时从裤腿处拔出一把匕首,要朝黑影刺杀过来。
“别紧张,是我,凌云鹏。”黑暗中那个黑影轻轻地叫了一声。
“云鹏,你怎么来了?”齐恒打开床头的一盏台灯。
“我原本是想来接应你的,不过看你又返回住处了,就过来看看。老齐,情况如何?”
齐恒忽然警觉地望着凌云鹏:“是站长派你来监视我的吗?”
齐恒与何晓光之间那种的兄弟般的关系赵锦文是清楚的,所以齐恒怀疑赵锦文担心他下不去手,所以派凌云鹏在暗中监视他。
“你别误会,老师没有给我下达过监视你的命令,我来这儿也并非想要来监视你,昨天我问你带几个队员来执行任务,你说就你一人来,而且给出的理由又是那么牵强附会,所以我不放心,便打算过来接应你。”凌云鹏向齐恒坦陈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齐恒半信半疑地望着凌云鹏:“那你刚才躲哪儿了?我怎么没看见你?”
凌云鹏笑了笑:“你一心扑在锄奸的任务上,哪注意到我啊?我就藏在38号正对面的那棵梧桐树上面,我看见你从二楼的窗口爬出来,顺着水管滑下,然后爬上了38号旁的那棵梧桐树,进了二楼的卫生间,在那里待了五分钟,之后又从窗口跳到了梧桐树上,随后又原路返回了。”
齐恒的一举一动都在凌云鹏的监控之下。
“没想到我得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齐恒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那你有没有取了何晓光的性命?”凌云鹏神情严峻地追问了一句。
499. 于心不忍
面对凌云鹏的发问,齐恒沉默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没有,我实在是下不去手。”
凌云鹏一听,神情轻松了一些,舒了一口气:“我猜也是,你若是铁了心要杀何晓光,何必要亲身犯险,跑进那儿的卫生间去刺杀?戏痴提出的方案是最保险,最稳妥,也是最有效的锄奸方案。你是行动队队长,当然分得清这两个方案孰优孰劣,可你还是不顾一切地要与何晓光见上一面,还不是因为心中不忍?”
齐恒苦笑了一声:“云鹏,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可军统的家法你也是知道的,若是对叛徒心慈手软,或是姑息放任,肯定是逃不掉处罚的,我已经想过了,大不了我这个行动队长不干了,降职为普通队员,或者是被军统扫地出门,重新当一名平头老百姓,这也比我现在内心受煎熬要强。“
”扫地出门?这怎么可能,军统可不会让一个掌握了组织这么多机密的人离开组织的掌控。“
”那还能怎么样?难道把我也一起除了?”齐恒见凌云鹏的脸色严峻,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便叹了口气:“看来我这辈子生是军统的人,死是军统的鬼。要想脱离军统,只能等下辈子了。“
”你我都一样。“凌云鹏叹了口气,觉得齐恒说的没错,这就是他们这种人的宿命。
”可我无论如何下不了手,毕竟他救过我的命。我怎么能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来?真不知站长是怎么想的,非要让我亲自执行锄奸任务?他明明知道我和何晓光之间的情义。云鹏,刚才我看见何晓光满身的刑伤伤痕了,可以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简直是不忍直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我是何晓光,当我面对这些惨无人道的酷刑时,我能挺得住吗,熬得过来吗?我看也未必,何晓光对我说,他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来得及服下氰化钾,没有在第一时间杀身成仁,就差几秒,他的人生就会改写,就能成为英雄,而不是叛徒,他的家人也不会受牵连,当我告诉他站长已经赦免了他的家人,他死后他的家人还会拿到站里发的抚恤金时,他痛哭流涕,让我带话给站长,说是他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站长不杀他家人之恩。我当时就绷不住了,握枪的手一直颤抖着,我问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他对我说,拜托我替他多杀几个鬼子。云鹏,何晓光是我的生死兄弟,我了解他,他绝不是软骨头,为了高官厚禄而卖主求荣,苟且偷生之辈,他也是一个有血性的汉子。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再给他一条生路呢?”
齐恒边说边流泪,声音哽咽,凌云鹏听后也很动容:“是啊,我也一直不主张杀了何晓光,曾经力劝老师,可老师这人,在原则问题上很难让步,尤其是牵涉到军统家法这条时,更是不敢触犯,他担心被局座知道后,会指责他治下不严,姑息养奸,他也担心其他人会效仿何晓光,所以一定要置何晓光于死地,他认为这样做就能杀一儆百了。”
“可这样做反而会寒了将士们的心,他们出生入死,流血牺牲,最后却因为没能及时杀身成仁而当了叛徒,最终还要死在自己人的手里,而之前所获的战功全都一笔勾销,取而代之的是背负一辈子的骂名,让家人抬不起头来,甚至连累了家人,让他们也成为屈死之鬼。云鹏,你不觉得这么做对于那些一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舍生忘死的将士们来说,太残忍了吗?”
凌云鹏和齐恒的观点不谋而合:“老齐,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去见老师,把这事跟他说清楚,让他对何晓光法外施恩,其实这事的决定权就在老师手上,他至今没有将何晓光的事情上报上去,想要内部消化,家丑不可外扬嘛,所以何晓光的生死就是老师的一句话的事。况且我还有个想法。”
“云鹏,你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何晓光可以成为我们打入日本特高课的一枚楔子,做我们的内应,这样我们就能掌握特高课的动向,及时做好防范和应对。”凌云鹏终于将自己这个由来已久的想法告诉了齐恒。
齐恒听凌云鹏这么一说,不禁喜上眉梢:“云鹏,还是你有办法,这个主意真不错,我们正好利用何晓光身处特高课的有利条件,搞点情报,这个设想站长肯定会同意的,这样就能赦免何晓光的死罪了,让他戴罪立功,将功赎过。”
”其实先前何晓光的一些表现就让我觉得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曾经派阿辉两次去华德路55号,你们的安全屋,观察一下那儿是否还安全,我自己也亲自去过一次,勘察那里的安全性,照理何晓光是清楚行动队的这处隐蔽据点的,若是他彻底倒向日本人,这处据点也一定被特高课所掌控,但实际情况是,那儿根本就没人进去过,而且也没有被监视,这说明何晓光并没有向日本人供出这一秘密据点,所以我才决定把那儿当作是洪师傅他们的临时居所。
还有,引爆军火库之后,我跑去情报处的监听站,通知情报处的人赶紧转移,但还没来得及撤离,就碰到日本宪兵队和特高课的人进来封锁搜查,何晓光也在其中,情报处里很多人都认识何晓光,所以担心被他指认出来,但何晓光并没有任何反应,我当时就认为他是故意这么做的,而且他们的那根室外天线若隐若现,我估计何晓光当时肯定是发现了,但他不动声色,而且还给他们做掩护,不让日本人发现那根天线。所以凡此种种,我觉得何晓光是个靠得住的人,完全可以充当我们在特高课的卧底。“
齐恒听后频频点头:”云鹏,你说的这些太重要了,我们明天一定要说服站长,让他同意放何晓光一马,允许何晓光戴罪立功,充当我们的卧底,这样,我们今后的行动就更有胜算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下午一点我们一起去见老师。”凌云鹏站起身来,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好了,老齐,我该走了。“
凌云鹏说完,望了望窗外,发现外面一片寂静,便从窗口外的水管滑了下去,随后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二天上午,凌云鹏给赵锦文去了电话,提出下午一点去福开森路见他,有事找他商量,赵锦文同意了。随后凌云鹏打电话给舒捷人力车行,通知齐恒下午一点去福开森路赵锦文的住所。
下午一点,凌云鹏和齐恒一起出现在赵锦文的办公室里。
赵锦文疑惑地望着他俩:“你们一起商量好了?”
“对,昨晚商量好了。”凌云鹏直言不讳,随后在赵锦文的对面坐下了。
“站长,我和凌队长找你商量点事。”齐恒面对赵锦文时,有些拘谨,毕恭毕敬地说道。
“坐下说吧。”赵锦文向齐恒示意了一下。
齐恒有些诚惶诚恐地坐了下来。
“对了,齐恒,何晓光那件事处理得怎么样了?”赵锦文望着齐恒,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500. 达成共识
“站长,我和凌队长就是为这件事来的。”齐恒沉默了片刻,然后鼓起勇气对赵锦文说道:“站长,我想求你放何晓光一条生路。”
赵锦文一听,脸色一变,厉声喝问道:“齐恒,你想抗命吗?”
齐恒见赵锦文发怒了,连忙“噌”地站了起来,向赵锦文恳求道:“站长,我,我实在是下不去手,要不是当初何晓光为了救我,把日本人的火力全都吸引到他自己身上,他就不会被日本宪兵紧紧追击,也就不会最终被俘了。”
“要不是何晓光贪生怕死,他完全可以在被俘之前杀身成仁的。既然被俘了,就要做好一死了之的心理准备,他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不惜出卖那些与他同生共死的战友,若不是凌云鹏的别动队及时施计补救,及时通知董文浩,你的行动队早就全军覆没了,说不定还牵连整个上海站的同仁。”赵锦文一想起当初得知何晓光叛变的情况后,那种交织着锥心的痛和恼怒的恨的复杂情绪便立即涌上心头。
“站长,何晓光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看见他身上的刑伤了,这种剜心裂胆的痛苦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住的。”齐恒还是不停地给何晓光开脱。
“你见过何晓光了?”赵锦文眼睛一瞪,目光直逼齐恒。
齐恒不敢直视赵锦文的眼睛,低着头,嘴里喃喃地说道:“昨晚我原本要去刺杀何晓光,但我想在他临死之前问问他的遗愿。”
“多此一举。”赵锦文冷冷地说道。
“他对我说,他的遗愿就是拜托我替他多杀几个鬼子。“齐恒不理赵锦文的绝情,含着热泪说道:”站长,其实何晓光对他的所作所为追悔不已,所以当他面对我时,明知我是来取他性命的,却不做任何反抗,甘心受死,他当时若存求生之念,只需叫嚷几声,我就难以脱身,可他怕我被日本人发现,把我推出窗外,最后还说了一句:他欠我一条命,一定奉还。”
赵锦文听罢,沉默不语了,看来何晓光确实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齐恒见赵锦文不做声了,便继续说道:“对了,何晓光让我给您带句话,他说他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不杀他家人之恩。”
赵锦文一听此言,不禁仰天长叹一声,何晓光曾经是他器重的手下,他对何晓光寄予厚望,但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何晓光叛变之后,这种曾经的厚望变成了一种刺痛,似乎何晓光的存在就是在嘲笑赵锦文识人不明,用人不察,昏庸无能,因而赵锦文对何晓光有一种非置他于死地不可的狠厉。
而此时,赵锦文也被何晓光的这几句话所感动,他把目光投向凌云鹏,喃喃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要谢就谢凌云鹏吧,是他一直力劝我放过何晓光的家人,当初因为何晓光的叛变,我只能放弃行动队的龙威汽修厂和华德路55号安全屋这两处秘密据点,但要重新设置新的据点需要大笔资金,而我这里经费有限,早已是入不敷出,捉襟见肘,而且这事我也不能向局座伸手要钱,否则何晓光叛变一事就人人皆知了。
当初是凌云鹏帮你们找到了舒捷人力车行这处相当不错的新落脚点,帮你的那些队员们重新设立了身份,并且把上级嘉奖他们的奖金全部拿了出来,出资买下了这个人力车行,以作为你们行动队的新据点,他以此为交换条件,让我放过何晓光的家人,虽然这违反了军统的家法,不过跟何晓光的家人比起来,我当然更在意你们的安全,所以才同意这交换条件,同意放过何晓光的家人。”
赵锦文将之所以放过何晓光家人的前因后果一一告诉了齐恒。
齐恒这才清楚舒捷人力车行的来龙去脉,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以为是赵锦文给他们张罗了舒捷人力车行这个秘密据点,直到今天他才得知真相,原来这全是凌云鹏的主张。而且跟凌云鹏相处这么久,他从来没听凌云鹏说起过舒捷人力车行的情况,从不以行动队恩人自居,如今齐恒细细想来,才明白凌云鹏和他的别动队才是他们这支行动队的大恩人。
齐恒不禁向凌云鹏投来万分感激的目光,凌云鹏不仅挽救了他的行动队,而且还给他们安置了新的据点,让他们得以安顿下来,有了立足点,除此之外,还救下了何晓光的家人。
见齐恒向自己投来感激的目光,凌云鹏淡然一笑:“老齐,我一向反对连坐,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是当事人有罪,但家人无罪,何况我觉得何晓光本人也罪不至死。”
“可家法就是家法,没有严明的家法,何来严明的组织?”赵锦文固执地说道。
“可这家法有不合理之处,老师,人命大如天,我们不能草菅人命,更何况是面对我们曾经同生共死的战友,我们要慎之又慎。”凌云鹏坚持己见。
“好了,你们今天来就是来为何晓光求情的,是吗?”赵锦文已经完全清楚了此次两人一同前来的目的,看似求情,却更像是逼宫,赵锦文有些不悦。
“求情是一方面,对于何晓光,我还有其他打算。”凌云鹏不紧不慢地说道。
“其他打算?你有什么其他打算?”赵锦文知道凌云鹏点子多,便身子前倾,轻声问道。
“我想让何晓光成为我们军统在特高课的卧底,一枚我们安插在日本情报机构的楔子。”凌云鹏将自己的底牌翻了出来。
赵锦文一听,眼睛一亮,思忖了片刻,轻声问道:“让何晓光当我们的卧底?你有把握吗?”
凌云鹏点点头:“从何晓光的一系列表现来看,我觉得他并非是心甘情愿当叛徒,如果我们对他加以重用,让他反正,我想何晓光一定会感激您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并让他成为一把军统的尖刀,直插日本情报部门的心脏,我认为他一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而对于我们而言,有了何晓光这枚棋子,我们能及时掌握特高课的动向,为我们及时作出反应提供条件。”
赵锦文听了凌云鹏的设想之后,暗暗点头:“云鹏,你这个想法不错,很有建设性,不过,云鹏,你认为日本人会信任何晓光吗?”
“从目前情况看,日本人对何晓光还是采取拉拢的策略,希望他能为特高课效力,所以让他参与到特高课的行动中去,如果想要让何晓光进一步得到加藤的信任,我们可以为何晓光提供一些资源,放点诱饵,让他在加藤面前表现得更积极一点,显得更有价值一些,这样加藤对何晓光一定会另眼相待。”
“放点诱饵?”赵锦文和齐恒异口同声地问道。
501. 掌控自如
凌云鹏微微一笑:“是啊,如果何晓光在加藤面前毫无建树,加藤也只不过把何晓光当成一个普通的变节分子而已,难堪重任,但如果加藤通过何晓光获取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让他尝到了甜头,那么何晓光的价值就会凸显出来,加藤对何晓光的信任度就会加大。“
”云鹏,你就说得直白一些,怎么才能让何晓光获取加藤更多的信任呢?我们可以投放什么诱饵呢?“齐恒是个急性子,心直口快,迫切地想要知道凌云鹏的主意,他知道凌云鹏这么说的话,一定是有了某些设想了。
凌云鹏眉毛扬了扬:”我觉得苏州河附近的那个情报处的监听站就是一个很好的诱饵。”
“你是说杜老板留给我们的那三栋别墅?”赵锦文连忙追问了一句,眉毛拧成了结。
凌云鹏望着赵锦文着急的模样,呵呵一笑:“是啊,就是那三栋别墅,老师,你干嘛反应这么大?反正那个监听站已经被放弃了,我们不妨废物利用,让何晓光带特高课的人去查获此处。”
“这可是杜老板送给我们军统站的一个大礼包啊,就这么给了日本人,是不是太可惜了?”赵锦文觉得凌云鹏出手太大方了,把这么大一笔家产献给日本人,这简直是在剜他的肉。
“老师,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该出手时就出手嘛。”凌云鹏劝慰赵锦文,他知道赵锦文这个军统上海站的站长是个勤俭持家的当家人,让他把这三栋别墅送给日本人跟卖他自家的祖产没什么区别,心中那个疼啊无以言表。
赵锦文横了凌云鹏一眼:“崽卖爷田不心疼。”
“老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而且这次鼹鼠行动,我们上海站早已赚的盆满钵满,都可以买下十几个这样的大礼包了,是吧,老师?”凌云鹏嬉笑着打着哈哈。
一想到这次凌云鹏搞的鼹鼠行动给上海站带来的收益,赵锦文拧紧的眉头舒展开来了:“你小子还真是能挣会花。好吧,我就忍痛割爱吧,把这处监听站送给何晓光去做人情吧!”
“当然在献大礼包之前最好再安排一次苦肉计,这样才凸显何晓光打算死心塌地为日本人效忠的决心,这个大礼包才送得恰到好处,使得何晓光的这次出卖更加真实可信,才能让加藤对何晓光更加放心,更加信任。”凌云鹏深思熟虑地陈述自己的计谋。
”你的意思是再行刺一次何晓光?“齐恒问道。
”对,没有血的代价,加藤这个老狐狸是不太容易上当的。“
”那还是由我亲自动手吧,我的枪法准,别人动手我不放心,万一打残了可就糟了。“齐恒这次主动请缨。
”当然事先我们得跟何晓光谈一次,把我们的这个决定和计划告诉他。让他改弦易辙,成为我方安插在特高课的一枚棋子。“
”可是现在特高课的人对何晓光二十四小时贴身守卫,我们怎么才能找到机会跟他详谈呢?“齐恒又一脸愁容。
”谈话的地点我认为可以设在森田夫人的家里,那里离何晓光的住所近,只要我们把吉野等人和森田夫人放倒,何晓光就有机会摆脱监视,这次谈话就能如愿以偿地进行了。“
”嗯,我觉得可以。“赵锦文听了凌云鹏的主意之后,点了点头:”这样吧,这次谈话由我亲自出马,这也显示出我们对他的重视。而且这件事是站里的最高机密,仅限于我们三人和何晓光本人知道,事成之后再向局座报备。“
”好,那具体方案我和老齐商量,搞妥了之后,我们给您去电话,你来跟何晓光谈。“说着,凌云鹏站起身来,准备与赵锦文告别。
”好,我等你电话。“赵锦文起身,跟凌云鹏和齐恒握了握手:”今天你们算是没白来。“
”我替何晓光向您说声谢谢,谢谢站长不杀之恩。“齐恒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请你转告何晓光,希望他能用新的功勋洗刷曾经的耻辱。“
”我一定一字不漏地转告他。“齐恒笑着跟赵锦文告别:”站长,你放心,我了解何晓光,我敢用性命向你担保,他这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回到博仁诊所之后,凌云鹏便与齐恒在1号病房内策划跟何晓光见面的事,将一些具体细节一一安排妥当之后,两人才去休息,为了方便联系,齐恒这段时间就住在了博仁诊所。
第二天上午八点不到,阿辉又扛着糖葫芦的草靶出现在北四川路和江湾路的交界处。
“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阿辉站在路边吆喝着。
“辉哥,这两天你的生意怎么样啊?”福根问道。
“福根,做生意嘛,总是有赚有赔,哪能稳赚不赔的呢,何况刚开始学做生意,付点学费很正常的。我大哥劝我别太心急,饭要一口口吃,钱要一点点赚嘛。”
“你大哥真开明。”福根觉得阿辉的心态好得出奇,每天吃掉的糖葫芦远比卖掉的多,而且一点也不感到沮丧,干着蚀本的买卖还整天乐呵呵的。
马路对面,秦守义正扮作一名挑粪工,从粪池里掏粪。
阿辉看见车夫拉着何晓光和吉野朝这边走来了,连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秦守义,秦守义忙把粪池的盖子盖上,然后挑着粪桶穿马路。
车夫见前面有个挑粪工,便想要绕道而过,但秦守义故意一个趔趄,朝黄包车上撞去,吓得吉野嗷嗷大叫起来。
车夫连忙将黄包车停下,检查状况,虽然粪桶没打翻,但里面的粪水飞溅出来,泼洒在黄包车的车内,将何晓光和吉野的皮鞋搞脏了。
吉野气得哇哇大叫起来,伸手就给了秦守义一个耳光:“八格,支那人,臭死了。”
秦守义连忙鞠躬,向何晓光,吉野和车夫道歉,然后拿出破毛巾想要给吉野和何晓光擦皮鞋,破毛巾被吉野一脚踢飞。
“何桑,我们去那里先把皮鞋擦一擦。”吉野指了指福根的擦鞋摊。
何晓光点点头,把车钱给车夫后,便朝马路对面的擦鞋摊走去。
秦守义连忙给车夫打招呼,车夫挥了挥手,拾起地上的破毛巾擦了擦黄包车,便转身走了。
秦守义挑着粪桶也离开了。
何晓光和吉野来到了福根的擦鞋摊,何晓光让吉野先擦,自己则站在一旁。
“先生,来一串糖葫芦吧。”阿辉从草靶上拔下一串糖葫芦,然后递给何晓光。
何晓光一手接过糖葫芦,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两枚铜板递给阿辉,这时,阿辉将手上的一个纸团塞进何晓光的手里,轻声说了一句:“齐队长让我交给你的。”
502. 取得联系
这轻言细语让何晓光为之一振,他紧握着纸团,然后塞进裤兜里,何晓光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阿辉,忽然记起前几天的一个早上,有个急着去撒尿的小伙子被他的黄包车撞到,还被吉野扇了一个耳光,那个小伙子就是眼前的这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自从齐恒跟何晓光见面了之后,何晓光一直心绪难平,他一直在思索,齐恒是怎么找到他的呢,怎么知道他住在施高塔路81弄38号呢?现在看来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应该是齐恒的一个眼线,而那个挑粪工应该也是他的同伙,否则怎么这么巧,知道他们要来这儿擦皮鞋呢,若是他们不来擦皮鞋的话,这个小伙子怎么可能有机会给他递纸条呢?
何晓光渐渐理清了思路,这个卖糖葫芦的站在路边,等待着他坐的黄包车靠近,然后那个挑粪工故意一个趔趄,将粪水泼洒在他们的脚上,那么他们必定会去擦皮鞋,这就给这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给他递纸条创造了机会。
虽然这两人何晓光从未见过,但此时却觉得他们是他的亲人。他急切地想要知道齐恒的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吉野的皮鞋擦干净了,何晓光便走到福根面前,福根卖力地擦着皮鞋,不一会儿,何晓光的皮鞋被擦得铮亮,何晓光给了福根一大把铜板。
“谢谢先生。”福根拿着这么多铜板,感激地望着何晓光。
何晓光心情舒畅了许多,朝福根笑着挥了挥手,同吉野一起朝特高课机关大楼走去……
何晓光来到机关大楼之后,便直接去了厕所,把纸团从裤兜里掏了出来,展开一看,是张白纸,何晓光明白了齐恒一定是把内容密写在白纸上,只要用碘酒就能显影了。
于是,何晓光走出厕所,来到了医务室,看见织田医生正坐在办公桌前写东西,便走过去对他说了句:“织田医生,你这儿有碘酒吗?我身上的几处伤口有些发炎了。”
在特高课工作的人大多数都懂点汉语,织田医生也不例外,他听见有人跟他说汉语,便抬起头来望了望,见是何晓光,眼里露出一丝不屑,日本人对中国人一向傲慢得很,对于那些变节分子更是鄙视,尽管加藤一再关照底下的人对何晓光客气一些,要多笼络关心他,而不要辱骂讥讽他,这样他才能感受到特高课对他的重视,才能让何晓光心甘情愿地为大日本帝国服务,但织田医生生性高傲,像何晓光这样的支那人根本就不屑一顾,。
当初何晓光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最终因熬刑不住而出卖了组织后,织田医生是第一个替何晓光治疗刑伤的人,只是何晓光身上的刑伤太重,所以加藤让木村把何晓光送去了军部医院进行治疗。
说实话,看到何晓光身上的刑伤之后,织田还是暗暗佩服这个中国男人,这种肉体上的痛苦常人是难以忍受的,此人若是软骨头,第一道大餐下去就马上开口了,不至于搞得遍体鳞伤。
听何晓光说他身上的伤口发炎了,织田医生当然丝毫没有怀疑,他当然清楚何晓光身上的伤情,只是他对何晓光很是冷淡,不愿再检查一下何晓光的伤情,见何晓光向他讨要碘酒涂抹伤口,便朝药品柜那儿努了努嘴,让他自取,随后继续写他的医学报告。
何晓光尴尬地笑了笑,随后走到药品柜前,找到了碘酒药瓶,打开闻了闻,把盖子拧紧了,向织田医生示意了一下:“织田医生,是这瓶吧?”
织田医生抬起头望了望,点点头,随后又低下头去写报告,他羞于同中国人为伍,懒得跟一个投诚的中国人说话。
何晓光又拿了一小瓶棉签,随后走出了医务室。他快速来到厕所里,打开碘酒瓶,用棉签蘸着碘酒,在白纸上进行涂抹,很快字迹显现出来了。
“晓光,今晚在你住所的斜对面,35号森田夫人家见个面,事先你先到北四川路路旁的一个卖卤味的摊贩那儿买两斤酱牛肉。把住所内的日本人都放倒了之后就过来,我在那儿等你。齐恒”
何晓光望着这熟悉的字迹,心潮澎湃,齐恒,他最敬重的大哥,对他心存善念,尽管他已经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行,齐恒还是不忍杀他,宁可违反家法,也要放他一马,还让站长赦免了他的家人,这大恩大德足以让他粉身碎骨也难报一二。
何晓光把纸条撕碎,然后丢入马桶中冲走了。他现在急切地盼望着下班时间快点到来。
何晓光无所事事地坐在办公室里发着呆,本来他到特高课总部的机关大楼来上班,也没有多少事可干,尽管他懂点日文,这归功于他的老家沦陷之后,日本人就在学校里推行日语教学,所以何晓光能说会写一点日文,但那些机密文件他是没有机会接触的,除了吉野和他住所里的其他四个日本人,他跟其他日本人也没有多少交流。他也清楚吉野是木村派来监视保护他的。木村虽然对他还算客气,但从木村的眼光中,他还是能感受到一种歧视和不屑。
何晓光每天就坐在办公桌前看国内外各种各样的报纸,有日文的,有中文的,他的工作就是把那些不同种类的新闻裁剪下来,分门别类装订好,然后交给情报分析部门,他们会根据这些资料进行汇总和分析,然后找出其中有用的信息,供决策部门在战略战术上进行研究和规划。
终于等到下班了,吉野过来招呼何晓光:“何桑,走,下班了,今天去樱花谷喝一杯吗?”
樱花谷是一家日式小酒坊,就在机关大楼对面的街上,吉野好酒,是那儿的常客,但自从接到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监视何晓光的任务之后,就不能单独行动,去哪儿都得把何晓光拽在身边,不仅何晓光的行动自由受限,他本人也同样感到很不自由。
“不了,大岛君他们还在家里等我们回去吃饭呢!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那好吧!”吉野有些失望地耸了耸肩。
何晓光和吉野二人走出机关大楼,车夫已经门口等候着他们了,见他们出来了,连忙上前招呼:“何先生,吉野先生,你们下班了?”
“嗯,下班了,走,回家去。”
黄包车夫拉起车沿着北四川路跑了起来,何晓光的目光一直在朝路边扫描,忽然他看见了一个卖卤味的高个子小贩正站在那个卖糖葫芦的小个子身旁,身前放着一只瓦缸,正卖力地吆喝着:“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好吃的酱牛肉哎!”
“哇,好香啊,好像是酱牛肉的味道。”何晓光对吉野说道:“这味道跟我老家的酱牛肉一模一样。那牛肉,又嫩又香,酱汁鲜咸适中,略带甘甜,我小时候最爱吃了,不过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
吉野用鼻子嗅了嗅:“嗯,确实好香啊!何桑,被你这么一说,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车夫,停一下,我去买点回去,让大岛君他们也尝一尝我家乡的美味。”何晓光说完,下车朝路边走去。
“先生,您是不是要来点酱牛肉啊?我这牛肉是特制的,别的地方买不到的。”凌云鹏望着何晓光,微微一笑。
503. 戴罪立功
何晓光看了凌云鹏一眼,知道这位也一定是齐恒派来的,觉得此人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朝凌云鹏点了点头:“给我来两斤酱牛肉。”
“好嘞。”凌云鹏从瓦缸里拿出一大块牛肉:“这块牛肉差不多两斤,我给你称一下。”
凌云鹏把这块特制的酱牛肉放在杆秤上称了称:“两斤多一点儿,算你两斤。我给您包一下。”
凌云鹏将这块酱牛肉用牛皮纸包了包,再用细绳捆了捆,交给何晓光,何晓光把一块大洋递给凌云鹏:“不用找了。”
“谢谢,先生,保证你吃了还想吃。”凌云鹏满脸堆笑地说道。
何晓光提着这包牛肉回到了黄包车里:“今晚可以加个菜,吉野君,要不你去樱花谷买点酒回去,这酱牛肉可是上好的下酒菜。”
“对对对,我这就去买几瓶清酒。”此话正中吉野下怀,他迫不及待地下车去樱花谷买酒去了。
晚上,38号里欢声笑语一片,五个日本人加上何晓光一共六个人,围坐在餐桌旁,喝着清酒,吃着酱牛肉,还有一条清蒸鳗鱼,一盆海带,几个饭团,大家吃得很是畅快。
大家推杯换盏,喜笑颜开,一直吃到了晚上八点,大家都不胜酒力,跌跌撞撞地回屋睡觉去了,只剩下餐桌上狼藉一片。
何晓光清楚让这些人睡意浓浓的当然不是那几瓶清酒,而是那块酱牛肉。
何晓光可不敢多吃这道酱牛肉,虽然他自称这酱牛肉是他的最爱,是他家乡的美味,可他以肚子疼为名,躲到厕所里,好半天才出来,酱牛肉都被那五个人吃得所剩无几了。
望着这五个日本人昏昏沉沉地,横七竖八地倒在床上,呼噜声一片,何晓光真想趁此机会将这五人干掉,也算是够本了。但他清楚,若是齐恒想要这五个日本人的命,那就不是下安眠药了,直接下砒霜了,看来齐恒并不想要这些日本人的命,那他找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呢?
而在森田夫人家,齐恒也带了块特制的酱牛肉给森田夫人,森田夫人很是感激,没想到这位许先生这么客气,租金方面很是慷慨,还请她吃酱牛肉,她邀请许先生一起吃晚饭,但被许先生婉拒了,说是要去楼上写一份材料,森田夫人也不强求,便自斟自酌,说实话,这酱牛肉味道真不错,森田夫人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一连喝了好几杯自酿的桂花酒。
可能是很久没喝过酒了,几杯酒下肚之后,森田夫人感到有些头晕,她喜滋滋地回屋去睡觉了。
十点过后,齐恒听见楼下的敲门声,从楼上往下看了看,果然是何晓光来了,便下楼去开门,打开院门,看见何晓光面带愧意地站在他的面前:“恒哥。”
“快进来,房东太太已经被我放倒了,你去楼上东边的屋子。”齐恒吩咐了一句,然后朝外面望了望,见没有异样,便将院门关上。
齐恒走进客厅,拿起桌上的电话,给凌云鹏打了过去,凌云鹏接到电话之后,便通知赵锦文,然后凌云鹏驾车去福开森路接赵锦文,再一同前往施高塔路。
齐恒挂了电话之后,便上楼去了。
齐恒刚进屋,何晓光就扑通一声跪在齐恒的面前,自扇耳光:“恒哥,我罪该万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行动队的弟兄们。”
“起来,晓光。”齐恒将何晓光搀扶起来:“你呀,唉……”
“恒哥,我知道你不忍杀我,可如果你不杀我,站长那儿你是过不了关的,你何必为了我自毁前程呢?”何晓光流着泪,感激涕零地望着齐恒:“恒哥,你动手吧,我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自己。”
“晓光,站长已经同意放你一马,给你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齐恒将赵锦文的特赦令告诉了何晓光。
何晓光吃惊地望着齐恒:“恒哥,你说什么?站长他打算放过我了?不杀我了?”
“对,晓光,我是了解你的,你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你身上的伤,我也看见了,想必你当时遭的罪让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所以才屈膝投降了,向日本人招认了我们行动队的情况。虽说你的遭遇令人同情,但你对上海站的破坏是不争的事实,你原本罪不可恕,要不是有高人相助,我们行动队所有队员就尽毁在你的手上。”齐恒对何晓光的感情可谓五味杂陈,有怜惜,有恼恨,有同情,有心疼。
“高人相助?怪不得那天木村带队去龙威汽修厂布局收网时,一无所获,我还以为董队长他们路上耽搁了,没有准时回来,后来木村又带我去那儿守了三天,还是无功而返,我就担心董队长他们是不是路上出事了,否则怎么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原来是有高人相助才让弟兄们逃脱了木村的天罗地网。有机会我一定要谢谢那位高人,是他减轻了我的罪孽。”
“你待会儿会见到他的。”
“那位高人想要见我吗?”何晓光吃惊地望着齐恒。
“对,他才是对你有再造之恩的人,他不仅挽救了我们的行动队,让他们逃离虎口,而且还出资安置他们,让他们有了一个新的落脚点,另外,是他向站长求情,让站长放过你的家人,还有你本人。”齐恒不敢居功,他将真相告诉了何晓光。
何晓光听齐恒这么一说,忽然掩面而泣:“我何晓光何德何能,让我遇到这么一位高人?”
“晓光,亡羊补牢,未为晚矣,希望你能悔过自新。”齐恒心疼地拍了拍何晓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何晓光不停地点头:“恒哥,你放心,我也是有血性的汉子,我不会心甘情愿替日本人卖命的。”
“好,有你这句话,恒哥就放心了。”
忽然下面响起了敲门声,齐恒往楼下张望了一下,是凌云鹏和赵锦文来了。
齐恒马上下楼去开门,凌云鹏望了望四周,随后将院门关紧。
“他在楼上。”齐恒向赵锦文交代了一句。
“走,上去见见他。”赵锦文说完,抬腿往楼上走去。
何晓光见到赵锦文时,脸色煞白,腿脚一软,跪倒在地,向赵锦文磕了三个响头:“多谢站长不杀之恩,多谢站长放过我的家人。晓光来世做牛做马也难报站长的大恩大德。”
赵锦文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若是真心悔过,我也不是不给你机会,希望你能戴罪立功。”
“站长若是觉得晓光还有可用之处,尽管吩咐,晓光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何晓光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好,冲你这句话,我就不计前嫌了。起来吧,我找你有正事要谈。”
何晓光站起身来,看见赵锦文身边的凌云鹏,仔细一看,不就是傍晚卖给他酱牛肉的那位小贩吗?
“你,你就是……”
“我就是卖给你酱牛肉的那个人呀!”凌云鹏呵呵一笑。
何晓光回头望着齐恒:“恒哥,你说的高人就是他吗?”
齐恒点了点头:“嗯,他就是我说的高人,你的恩人,站长的高足,凌云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