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前赴后继
金翊轩一听,感到一阵心酸,他挤出一丝笑容:“云凤啊,你爹和你娘还有许多要紧的事要做,他们脱不开身,所以托我照顾你,你到了上海之后,还是跟金叔叔生活在一起,好吗?”
云凤一听,有些失望,但金叔叔是他最值得信赖的人,于是云凤点点头,笑了笑:“没问题,不过金叔叔,你每天要给我讲个故事,我保证一定听你话,不淘气。”
金翊轩刮了一下云凤的鼻子:“你呀,真是个小机灵鬼。好,金叔叔答应你,每天给你讲个故事。不过,你到了上海之后,要改个名字。”
“那我叫什么呢?”云凤歪着脑袋问金翊轩,哥哥给她起的那个凌云鹃的名字,她一天都没用,就跟爹娘,哥哥走散了。
金翊轩怕云凤的身份暴露,便打算给云凤改名换姓:“你以后就叫金嘉琪吧。”
嘉琪是金翊轩给自己女儿起的名字,可惜那孩子不满一岁就夭折了,而之后,妻子也没再生育过,见到云凤,他仿佛又见到了自己的女儿一般,所以不知不觉中将云凤当成是自己的女儿。
为了查明真相,金翊轩决定回上海,那里可以说是虎穴龙潭,但他觉得自己不能一直做一只断线的风筝,应该和组织取得联系。
“云凤,以后你就叫我二叔吧。”
“嗯,我懂了,二叔。”云凤懂事地眨着大眼睛,露出可爱的小兔牙。
彭若飞的脱党声明和审讯笔录也引起了党中央的高度重视,负责白区工作的伍豪同志立即指示必须查明真相,同时调派康钧儒前往上海重组上海地下党组织。
康钧儒接到上级下达的调派指令之后,欣然接受,回上海把彭若飞的情况调查清楚,对他而言,是组织对他的信任,也是他迫切希望要去完成的任务。
但云麟怎么办,也一起带去上海吗?康钧儒思量再三,决定还是把云麟暂时留在广州,毕竟上海现在的形势很复杂,而且那儿认识云麟的人多,人多必然嘴杂,万一暴露了云麟是若飞的儿子,那敌人很可能以此来大做文章,或是将云麟秘密抓捕,作为人质以逼迫彭若飞就范,所以康钧儒不能冒险将云麟带去上海,决定把云麟留在广州继续学业,把照顾云麟生活的任务交给了梁叔,然后带着张孝波一起前往上海。
临行前,康钧儒特地把云麟接到自己的家里,然后将房门钥匙交到云麟的手里:“云麟,你以后每个周末就回这里,我跟梁伯已经交代过了,他以后周末会来这儿,康爸有事要离开广州一阵子,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就跟梁伯说。”
“康爸,你是要去上海吗?”云麟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睛忽闪着,望着康钧儒。
康钧儒一惊,这孩子真是冰雪聪明,一眼就能洞察了然:“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上海?”
“你去上海是不是为了这件事?”云麟拿出那份《大公报》,指着登载着父亲脱党声明和审讯记录的版面,神情严肃地问康钧儒:“康爸,你认为我爹像是报纸上所说的这样的人吗?”
“你说呢?”康钧儒接过报纸看了一眼,随后把报纸放在桌上,把云麟拉到自己身边,双眼温柔地望着他,轻声地问道。
“我决不相信我爹会当叛徒,我爹是最尊崇忠信节义的人,我们自小他就给我和妹妹讲这些道理,他决不会做不忠不义之事。”云麟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云麟,你说得对,我也相信你爹是个忠信节义之人,他决不会背叛组织,背弃信仰,康爸这次去上海就是为了证明你父亲的清白。”
云麟一听,忍住泪水直点头:“康爸,那你能不能带上我,让我回上海,我想要见见我爹。”
“云麟,你爹现在还被关在淞沪警备司令部里,你是不可能见到他的,就算让你见到了,那也可能是敌人设的圈套,我不能让你去,你就待在广州继续你的学业。”康钧儒语气坚决,狠心拒绝了云麟的请求。
“康爸,求你了……”云麟眼巴巴地望着康钧儒,央求康钧儒带他去上海,云麟无法克制自己对父亲的思念、牵挂和担忧。
康钧儒当然明白父子连心,云麟已经失去了母亲,他最思念的亲人也就是父亲和他妹妹云凤了,但云凤已经失散了,如今身陷囹圄的父亲是他最最牵挂的人。但也正因为如此,现在云麟成为若飞和莹梅唯一骨肉,康钧儒决不能让云麟去涉险,有任何的闪失。
“云麟,听话,等局势稳定了之后,我会让你回上海的。”康钧儒依然不松口。
“可我怕到时候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爹了。”云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叫嚷道,泪水如溃堤一般涌出。
“云麟,你妹妹云凤至今杳无音讯,你现在就是你爹娘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我必须为你的安全负责。”康钧儒也提高音量,激动地说道。
康钧儒见云麟站在那儿,默默地饮泣着,心疼极了,把云麟一把拉到自己的怀里,安慰他:“云麟,康爸理解你的心情,可这事你必须听康爸的,好吗?”
云麟见康钧儒态度坚决,知道此番去上海无望了,便点点头,心情沮丧地坐到一旁去了。
“云麟,你别难过,等康爸事情处理完了之后,我接你回上海,怎么样?“康钧儒见云麟默不出声,便坐在云麟身边,摸着他的脑袋说道:”云麟,我还有重要的事要问你呢!”
康钧儒此番去上海重组地下党,对他而言是困难重重,现在彭若飞被捕入狱,上海地下党组织几乎被摧毁殆尽,组织成员逃的逃,躲的躲,死的死,抓的抓,想要重组上海地下党组织,谈何容易,虽然他也曾经与彭若飞在上海共同工作过一段时间,但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过去了,物是人非,许多关系可能都已经中断了,弃用了,现在他唯一能依赖的是云麟所提供的一些碎片化的信息。
云麟见康钧儒神色严峻,知道他要跟他谈一些重要的事情,便将自己的低落的情绪放下:“康爸,你想问我什么?”
“云麟,这些年你爹在上海常常跟哪些叔叔伯伯们联系,你知道吗?”
云麟知道康钧儒想要了解父亲在上海的一些人脉关系,这些人中间有些就是跟父母一样的地下党,每次父亲要在家里开秘密会议时,云麟和云凤都会担任望风的任务,所以,进进出出的叔叔伯伯们他们也有些清楚。
“我爹经常与金翊轩叔叔联系,还有小郭叔叔,小郭叔叔是他的联络员,可惜小郭叔叔已经牺牲了,此外,我记得有石建民叔叔,陶安泰伯伯,齐良玉叔叔,陆达生叔叔,沈燕青叔叔,杨国林叔叔,庄祥熙伯伯,葛炳钦叔叔,罗春楠叔叔,徐家平叔叔,王连辉叔叔,程伟光叔叔,这些叔叔伯伯有时会来我家开会。”
云麟一边掰着手指,一边报着名字,康钧儒把云麟所说的名字一一记下,他数了数,正好十二人,他一下子明白了,这才是那份十二人的真名单。
226. 以死明志
“你能说出他们的相貌特征吗?”康钧儒需要知道这些人的体貌特征,以便今后进行联络。
云麟在脑海中回忆着这些叔叔伯伯的容貌模样,随后把这些叔叔伯伯的相貌特征一一告诉了康钧儒。
“你爹常常去哪些地方呢?”康钧儒想要知道彭若飞的活动轨迹,以便掌握他的一些联络方式。
云麟想了想:“我爹经常去一个叫采韵书场听书,每次去他都是坐在靠窗口的第二张桌子,点一盘五香豆,一杯碧螺春,总共十元法币,但我爹每次都拿一张二十元的法币交给伙计。伙计会给他一张十元法币的找头。而每次去听书,他都是没听完就走了,好几次我还想继续听下去,他总是拉着我就走。“
康钧儒一听便明白了,采韵书场一定是彭若飞与上线或是下线进行联系的联络点,便赶紧问了一句:“云麟,采韵书场在哪儿呢?“
“就在八仙桥市场附近,那里很热闹的,有很多小商小贩。我爹常带我去那儿听书逛街。“
这么看来,这个采韵书场就是彭若飞的一个传递情报的地方,那个伙计或者说伙计后面的书场老板可能就是彭若飞的上线或是下线。他到上海后必须去这个采韵书场与这里的上线或下线接上头,如果书场照常营业,那说明这处联络点并没有被破坏,从而也就证明了彭若飞肯定没叛变,那份脱党声明和审讯笔录是伪造的。
“那还有其他的地方吗?“
“还有就是复兴公园,经常在周日我爹会带我或是全家去复兴公园玩,不过他一般都是带我在假山附近玩,而且每次去那里都会碰到金叔叔。有时他跟金叔叔一起去池塘边钓鱼,让我和妹妹在一边玩,有时会跟金叔叔到亭子里去下棋,让我娘带着我和妹妹在旁边的草地上放风筝。“
康钧儒清楚了,复兴公园其实是彭若飞与金翊轩接头的地方。
“哦,对了,我爹有时还会去位于法租界福煦路的卿恩堂,这个教堂很漂亮,我跟我爹去过一次,我爹跟卿恩堂的韩牧师好像很熟,他们经常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康钧儒猜想这个韩牧师与彭若飞的关系密切,那这个韩牧师很可能是自己人,他笑着点点头:“云麟啊,你爹经常带你去这些地方吗?“
“嗯,我爹说我是个小大人,我可以在他身边给他打掩护,而且也能让我多见识一些人和事。“
康钧儒摸了摸云麟的脑袋:“你爹果然生了个好儿子,云麟,如果你还记得什么的话,尽快告诉我。我后天就去上海了。”
“好的。我再仔细想想。”云麟点点头。
云麟一夜未眠,脑海里一直闪现父亲的音容笑貌,没想到几个月之间竟然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故,妹妹走散了,母亲血洒云雾山,父亲被捕入狱,受尽折磨,而现在报纸上又诬蔑父亲叛党投敌了,云麟小小年纪就承载了难以承受的痛苦。他有多少话想对亲爹亲娘诉说,他有多少思念都化作梦中的泪滴。
第二天,云麟又把想起来的一些细节告诉给了康钧儒,随后从书包里拿出那本《饮冰室合集》交给康钧儒:“康爸,如果你有机会见到我爹的话,请你将这本书交给他,这上面有我的读后感,还有我给我爹写的信。”
康钧儒将这本《饮冰室合集》打开,翻阅了一下,这本书里的每一篇文章,云麟都作了眉批和点评,尤其是那篇《少年中国说》上面写得密密麻麻,而在书的最后,则是云麟写给父亲的一封信,字迹遒劲老练,力透纸背,行文流畅,字里行间流露出儿子对父亲的思念和依恋,对父亲的景仰和孝义,读来令人潸然泪下。
康钧儒读罢,含着泪望着云麟:“云麟,你放心,康爸一定会把这本书交给你爹的。”
云麟依偎在康钧儒的怀里。
自从唐崇信把捏造的彭若飞脱党声明和审讯记录递交给各家报社,在各大报纸上刊登了之后,唐崇信在第一时间亲自把这些报纸送达彭若飞的单人牢房。
“彭先生,在这里待久了,有点闷了吧,来,我给你带来了解闷的东西。”唐崇信把一大摞报纸扔进牢房。
彭若飞拿过来仔细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双手发颤,感到全身血液都凝固了。看着这铺天盖地登载着他的脱党声明和审讯记录的报纸,他愤怒到了极点,若不是他刑伤在身,行动不便,他定要扑过去把唐崇信生吞活剥了,他隔着牢房的栅栏,对着唐崇信怒吼道:“无耻之徒,狗彘之行,你以为你能一手遮天,指鹿为马吗?不可能,决不可能!”
唐崇信从未见过彭若飞如此愤怒之色,他一直给人以书卷儒雅,才华横溢,洒脱干练的印象,没想到也会有怒不可遏,目切齿,咆哮如雷之时,可见这一记重拳确实是打在了彭若飞的要害之处了。
“彭先生,事已至此,你就是把我生吞活剥了也挽回不了这影响了,所以我劝彭先生还是做个识时务的俊杰吧,明得失,知进退,审时度势,顺势而为才是聪明人。不必抱残守缺,一意孤行,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助彭先生一臂之力,帮彭先生断了退路,自此之后,彭先生可以一心一意为党国效力了。”唐崇信依旧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彭若飞,但言语中不乏得意之色。
“痴人说梦。”彭若飞冷冷地回答道,随后将这些报纸用力揉捏撕碎,朝唐崇信扔去。
“好吧,我还是等彭先生冷静下来再来跟你谈吧。”唐崇信望着彭若飞怒不可遏的模样,甚是得意,随后哼着小曲走出了牢房。
彭若飞无力地倒在墙根处,这个打击让他感到身心俱疲,心力交瘁,于是,彭若飞决定以死明志,他开始绝食了,三天粒米未进,滴水不沾,整个人形容枯槁,憔悴不堪,甚至出现休克状态了。
狱卒把彭若飞的情况向唐崇信报告了,这下唐崇信也慌了,连忙吩咐狱卒将彭若飞抬到医务科。
上官谦见彭若飞又被抬了进来,吓了一跳,以为彭若飞又遭到酷刑折磨,他清楚彭若飞的身体已经经不起这些酷刑的折腾了,听了狱卒的交代,才知道是彭若飞绝食所致,连忙吩咐护士给彭若飞注射葡萄糖和电解质。
经过上官谦和护士们的精心护理,彭若飞的生命体征开始平稳了。
彭若飞醒来之后,第一眼见到的是上官谦,便苦笑了一声:“上官医生,这次你真不该救我。”
227. 天地昭昭
上官谦把病房的门反锁上,房间里只剩下彭若飞和上官谦两人。
“彭先生,你这是何必呢,为什么要自己糟践自己的身体呢?”上官谦不明白一向坚强达观的彭若飞这次为什么选择了自我了结这条路。
彭若飞跟上官谦算是熟识了,所以在上官谦面前,彭若飞也不顾忌,直抒胸臆。
“上官医生,**上的伤害并不能击垮我的意志,但是我最珍视的是我一生的清誉,我从不违背自己良心,背弃自己的信仰,坑害自己的同志,背叛自己的誓言,我此生一心想做一个忠信节义之人,但现在他们居然卑劣无比,把我所编造的口供公之于众,让我百口莫辩,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他们泼在我身上的污秽。现在我在众人的眼里就是一个卖友求荣,背信弃义的宵小之徒,我只能以死明志来抗衡他们的卑劣行径。”彭若飞义愤填膺地说道。
“彭先生,你是不是指最近报纸上所登载的你的脱党声明和审讯记录?”
彭若飞点了点头。
上官谦这才明白彭若飞为什么想要自裁,原来是那份脱党声明和审讯记录。报纸上所登载的这些内容,上官谦也看过,当初龚培元喜形于色地告诉他,被灌了辣椒水之后,彭若飞已经开口了,已经供出了他们想要知道的机密,所以上官谦对此并不感到惊讶,但现在从彭若飞的表现上来看,那件事情并非如龚培元说的那样,也许只有当事人彭若飞才知道此中曲折。这么说来,彭若飞当初被灌了辣椒水之后并没有叛变,而是为了迷惑龚培元他们。
“彭先生,你是说,那份审讯记录和脱党声明都是假的?”上官谦很是惊讶,轻声地问道。
彭若飞点点头:“我当时是为了要铲除我党的叛徒,所以才故意投诚,以获取他们对我的信任,从而借他们之手除去叛徒。虽然我的目的达到了,但我没想到他们会拿我的口供做文章。”
听彭若飞这么一说,上官谦对彭若飞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眼前这个身体羸弱的,貌似书生的**员居然甘愿忍受酷刑折磨,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以骗取唐崇信和龚培元的信任,从而铲除叛徒,这种意志,勇气,智谋非常人之所及。
“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就算是一死了之也枉然,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悠悠众口如何能堵住呢?其实我们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可以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说是吗?”上官谦开导着彭若飞,在上官谦的眼里,彭若飞与唐崇信,龚培元之辈简直是云泥之别,他希望他所敬重的人能好好地活着。
上官谦的话让彭若飞想起当时在审讯室里,他对唐崇信和龚培元的龌龊行径表态时曾大义凛然地回应他们“只求担当生前事,何须计较身后评”,但要真正做到这份从容,这份坦然,其实并不容易。
“谢谢你,上官医生,你说得对,只要问心无愧,一切都能坦然面对。”有了上官谦这个倾诉的对象,彭若飞把心中的积郁一吐为快,心里舒畅了许多。
“彭先生,你放心,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你,我也肯定是相信你的,从当初你来我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人。我身为医生,虽然崇尚生命至上,但我对那些为了忠信节义而舍生忘死的人是极其钦佩的,比如像你这样的。”
上官谦的一席话让彭若飞感动得无语凝噎,他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水。
“彭先生,你还有亲人吗?”上官谦小声地问道。
彭若飞点点头。
“彭先生,我这里有纸和笔,你不如把你的肺腑之言,是非曲折都写下来,交给你的亲人,起码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你的亲人是相信你,明白你的苦衷。”上官谦给彭若飞支招,希望他能把心中的委屈和苦闷通过书信的方式宣泄出来,能让世人明白他的心迹。
上官谦的这一提醒,让彭若飞又振作了起来,对,起码应该让麟儿明白,他的父亲并非背信弃义之徒,他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无愧于天地,麟儿应该以他为傲,而不是以他为耻,他相信终有一天,天地昭昭,乾坤朗朗,一切谣言都能烟消云散,一切谬误都能拨乱反正,一切冤屈都能沉冤得雪。
于是,在上官谦的庇护之下,彭若飞就在医务科的病床上,用两根手指握住钢笔给云麟和云凤写了一份自证清白的长信。随后将这封信装入信封,用胶水粘住之后,彭若飞咬破拇指,在封口处摁了三个血指印。
通过在医务科这些天观察,彭若飞感到上官谦与这儿其他的国民党官员不同,他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虽然身穿一身黑皮,但并没有党派之间的芥蒂,甚至同情**,而且对他颇为照顾,以前为了让他躲避去刑讯逼供甚至还采取了拖延战术,所以他觉得上官谦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于是他把写好的这封信交给了上官谦。
“上官医生,我想麻烦你一件事。”彭若飞见病房里没人,便轻声地对上官谦说了一句。
“说吧,彭先生,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帮你。”能为彭若飞做点事,上官谦觉得自己很荣幸。
“麻烦你把这封信交给法租界福煦路上的卿恩堂里的韩牧师。”彭若飞从枕头下把这封信交给了上官谦。
上官谦接过这份沉甸甸的信件,郑重地点了点头:“好的,我一定帮你送到。”
“拜托了。”彭若飞向上官谦拱手致意。
“不必拘礼,你好好养病。”上官谦拍了拍彭若飞的手臂,笑着向他点点头。
上官谦拿到了这封信之后,便将信件锁进了办公桌内,他打算下班之后去福煦路的卿恩堂找那位韩牧师。
下班之后,上官谦把军服脱下,换上西服,随后将抽屉里的信件放入公文包内,走出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大门,扬手叫了一辆黄包车,随后一路直奔福煦路的卿恩堂。
到了目的地之后,上官谦走下黄包车,付了车钱,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见一切如常,便径直走进卿恩堂。
卿恩堂是一座砖木结构的哥特式的基督教教堂,走进教堂内,空旷的门厅显得古朴而神秘,置身其中,恍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上官谦望了望空无一人的教堂,随后走到看门人那儿,询问他韩牧师在哪儿,看门人打量了一下上官谦,随后拉了拉身旁的一个小铃铛,没过多久,一位长着络腮胡的外国人走了出来。
“这位先生,你是来找我的吗?”这位身穿牧师袍的络腮胡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
228. 忠人之事
上官谦一见此人,顿时一愣,这位韩牧师跟他想象中的形象完全是判若两人。他脑海里的这位牧师应该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国人,怎么会是一位长着一脸络腮胡的外国人?
“你就是韩牧师吗?”上官谦疑惑地望着这位外国牧师。
韩牧师点点头:“是的,我就是韩牧师。”
“我还以为你是位中国人呢。”上官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喜欢中国文化,非常景仰中国古代的圣贤韩非子,所以我就给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叫韩慕非。”韩牧师对上官谦也笑了笑,打消了他的疑云。
“哦,我明白了,韩牧师,我今天来是受人所托,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彭若飞的人?”上官谦首先要确认一下,这个韩牧师确实是彭若飞想要找的人。
韩牧师一听,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上官谦。
上官谦见韩牧师眼里流露出一丝怀疑的目光,连忙将自己的身份向韩牧师挑明:“是这样的,我是淞沪警备司令部审讯处医务科科长,我叫上官谦,彭若飞是我的病人,他现在还住在我们医务科的病房里,他委托我把一封信转交给你,他说希望你能将这封信交给他的孩子。”
“这么说,你是彭先生的朋友了?”
“可以这么说,我对彭先生很是敬佩。所以我很乐意为他走这一趟。”
上官谦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彭若飞的那份信,交给韩牧师,韩牧师接过信件,看见信封口的三个犹如骑缝章的血指印,便确信这封信是出自彭若飞之手,因为这三个血指印记号是两人曾经商定的暗记。
“好的,我会替他好好保存,并且转交给他的孩子。谢谢你,上官先生。”
“好了,我完成了他托付给我的任务。我可以走了。”上官谦朝韩牧师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要离开。
“请留步,上官先生。”韩牧师叫住上官谦:“我想问一下,彭先生……他好吗?”
韩牧师眼里流露出关切的目光。
“他身体很虚弱,经过几次酷刑折磨之后,他身体遭到了很严重的摧残,前些日子又因为报纸上刊登了伪造他签名的脱党声明和不实的审讯笔录,让他感到百口莫辩,身心俱疲,所以一度想以绝食的方式以死明志,幸好被及时救了回来,这封信就是他这几天在病房里写的,他希望他的孩子能相信他,理解他。”上官谦把彭若飞的现状简单地告诉给了韩牧师。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为我朋友所做的一切。”韩牧师朝上官谦微微欠了欠身,对他为彭若飞所做的一切表示感激。
“他是我见过的最坚贞不屈的斗士。所以我很敬佩他,我会尽我所能来帮助他的。这是我家里的电话,如果有事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上官谦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纸上,交给了韩牧师。
韩牧师接过上官谦递来的那张纸,点了点头:“好的,谢谢你,上官先生,上帝会保佑你的。”
韩牧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上官谦与韩牧师握了握手,随后离开了卿恩堂。
康钧儒和张孝波一起来到了上海,这次重返上海,他身上肩负着重任,一是重建上海地下党组织,二是查明彭若飞那份脱党声明和审讯笔录的真伪。
但要完成这两件事谈何容易。要重建上海地下党组织,首先要知道原先党组织的成员都有哪些人?他们现在在何方?如何与他们取得联系?这些人的甄别工作该如何展开?哪些环节出现了断裂?又该如何弥补?康钧儒现在除了云麟提供给他的几个线索之外,简直就是两眼一抹黑,不过就算是再难再危险,康钧儒都不能退缩,只能迎难而上。
而要查明彭若飞的这份脱党声明和审讯笔录的真伪,则必须深入虎穴,得到淞沪警备司令部审讯处的那份彭若飞的真实笔录才行,才能对报纸上的谎言进行驳斥,可目前看来,要完成这个任务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康钧儒决定到上海之后,先把自己的掩护身份搞定,有了掩护身份,他做事情才能放开手脚,才能找到合适的途径去解决问题。
所以康钧儒一到上海之后便先去拜会了几位以前在上海时所结交的工商界的大佬,谈笑风生之间,便在这些大佬的撮合之下,接手了一家位于法租界最繁华的霞飞路上的频临倒闭的商贸公司,更名为“宏利“商贸公司,然后邀请这几位在上海滩有分量的商界大佬入股,由这些大佬在背后撑腰,宏利商行的背景自然就盘根错节,深厚多了,以后若是遇到一些麻烦事,有这些大佬从中担保斡旋,康钧儒自然是多了几顶保护伞。
商行由康钧儒出任总经理,张孝波出任经理,专营一些市面上紧俏的物质,进货渠道自然是由那些大佬提供,康钧儒只不过给这些大佬搭建个获利的平台而已。而那些大佬有康钧儒这个极具商业头脑的人从中进行操作,也放心不少。
康钧儒将这家宏利商行进行了改建,并搞了个密室,随后命张孝波采购了一些必备的办公用品,设备和家具,又添置了一辆拉货的卡车和一辆小汽车,随后又招聘了一名财会,一名秘书和一名卡车司机,就这样,两周之后,宏利商行便开张营业了。
康钧儒原本富家子弟,祖上三代经商,在江南一带赫赫有名,康家名下的产业涉及多个领域和行业,所以康家在当地也算是望族。
康钧儒自小在教会学校接受西方教育,所以对清政府的**无能的统治深恶痛绝,立志社会变革,冲破封建牢笼,打破封建枷锁,而这些新思想与康家所奉行的封建礼教格格不入,康家的老爷太太没想到自己当时只是为了赶时髦,顺潮流而把康钧儒送去西式学堂念书,但没料到却培养了一个封建家庭的掘墓人,康钧儒感到自己的家庭就像是给樊笼,禁锢着他的思想,束缚着他的自由,弥漫着陈腐的气息,所以他千方百计要摆脱这种旧时封建家庭的束缚,他积极响应***和***倡导的新文化运动,投身于“五四“运动中去,逐步接受了马列主义思想。
康钧儒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和信念,决定前往苏联,这个十月革命的圣地去学习军事,在那里他结识了彭若飞,一个与他一样怀揣着革命理想信念有志青年,两人虽然只同窗了一年而已,但彼此却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挚友,而这种友谊在回国之后更是得到了升华,两人成为同一战壕里的同志,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而他的所作所为令整个家族难以容忍,他们软硬兼施,试图让他回心转意,甚至还私下里给他订了一门亲事,但遭到了康钧儒的坚决反对,并且毅然决然地与封建家庭决裂,从此全身心地投入到革命事业中去。
康钧儒虽为一名砸烂旧世界的革命者,但自小就显现出从商的天赋,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他正好利用这个优势为我党获取了不少经费,同时也积攒了不少人脉,康钧儒好交友,他所结交的朋友三教九流全都有,以前在上海工作过一段时间,与上海滩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往密切,与帮会里的黑道大佬和小弟也关系不错。
如今卷土重来,方方面面都需要打点,好在这次康钧儒来上海时,带来了不少资金,同时又有那些老朋友帮衬,因而这“宏利“商行开业后不久就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宏利商行这个用作掩护的地下党组织总部设立好了之后,康钧儒便开始接手彭若飞先前的工作。
康钧儒决定先去位于法租界福煦路的卿恩堂找韩牧师。
229. 肝胆相照
今天是礼拜天,基督教的教友们会在这天去教堂做礼拜,所以每逢周日这天,卿恩堂往往是最热闹的,一早,进入卿恩堂做礼拜的教友们就络绎不绝,康钧儒就混在那些教友之间一起进入了卿恩堂。
唱诗班的那些可爱的孩子们身着圣洁的白色唱诗袍吟唱着歌颂圣主的赞美诗,那声音宛若天籁之声,康钧儒坐在长椅上,聆听着动听的赞美诗,然后跟随其他教友们一起低头祷告,听牧师宣讲圣经,直致众教友齐唱《阿门颂》结束礼拜。
等众教友静静离开教堂之后,康钧儒从座位上站起,走到那位长着络腮胡的牧师面前:“牧师,最近我一直被一些事情所困扰,能否请你帮我释疑解惑?”
“好的,请随我来吧,这位兄弟。”络腮胡朝康钧儒点点头。
康钧儒跟着韩牧师身后来到了一间十分简朴的房间里,屋里放着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
“这位兄弟,请坐,请问你有什么困惑?说出来,主会帮助你的。”
康钧儒从西装的内袋里拿出一张他和彭若飞在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留学时的合影,放在桌上:“牧师,这位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他最近却失踪了,我很想知道他的近况。”
韩牧师定睛一看,连忙把照片拿起来,仔细看看照片,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康钧儒,随后问道:“请问先生是否姓康?”
康钧儒一听,这位牧师居然已经猜测出他姓康,这么说彭若飞肯定曾经在他面前提起过自己,那么眼前这位牧师一定就是云麟所提到的韩牧师了,于是便试探着问了一声:“你就是韩牧师?”
韩牧师点点头:“彭先生是我的好朋友,他曾经告诉我他在苏联留学时结交了一位铁哥们,叫康明德,而且还是志同道合的战友。”
“对,我就是康明德。”康钧儒伸出手,跟韩牧师握了握手。
明德是康钧儒的字,知道康明德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
“你想打听彭若飞的下落?他现在被关押在淞沪警备司令部。”韩牧师告诉了康钧儒彭若飞现在的下落。
“这个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康钧儒从衣兜里掏出那份登载彭若飞脱党声明的报纸:“报纸上已经登载了若飞的脱党声明和审讯笔录,而这份审讯笔录的提供者正是淞沪警备司令部审讯处处长唐崇信。”
韩牧师拿起报纸瞥了一眼,不屑地说道:“这份脱党声明是唐崇信捏造的,审讯笔录也是他们炮制的,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要逼彭先生就范,逼迫他背弃**,投向国民党,但是被彭先生严词拒绝了,甚至不惜以绝食的方式以死明志。“
“你知道其中的内情?“康钧儒一听,既兴奋又疑惑。兴奋的是果然如他所料,彭若飞并没有背叛组织,这是敌人想要陷害若飞的阴谋,想要对彭若飞污名化,迫使他背弃组织,投向他们的阵营。而疑惑的是这个牧师是怎么得知这么隐秘的敌人内部消息。他不禁怔怔地望着韩牧师。
韩牧师见康钧儒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时,便解释道:“我也是前几天刚得到彭先生的最新情况,他现在待在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医务科。“
“你是怎么知道的?“
“前几天有位先生来找我,他告诉我他叫上官谦,是淞沪警备司令部审讯处医务科的科长,是他告诉了我彭先生的近况。“韩牧师如实地告诉了康钧儒消息的来源。
“他怎么说?若飞怎么样了?“对于彭若飞的点点滴滴,康钧儒都迫切想要知道。
“他告诉我彭先生身体很虚弱,身心都遭到了极大的摧残。“
康钧儒的心像是猛地被揪了一下,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哦,对了,那位医务科的上官谦医生很同情彭先生,受彭先生之托,特地把彭先生在他那里写的一封信转交给我。”韩牧师毫无保留地将此时告诉了康钧儒,在他看来,康钧儒应该是彭若飞最信得过的人。
“一封信?”康钧儒眼前一亮。
“对,他让我有机会把这份信转交给彭先生的孩子。”
“若飞的儿子彭云麟目前由我照顾,我把他安排在广州,他现在很安全。”康钧儒向韩牧师说明彭若飞儿子的状况,希望能获得韩牧师的信任。
韩牧师微笑着点点头:“这样最好,彭先生也放心了。“
“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康钧儒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你等一会儿。”韩牧师站起身来,走出房间,不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封信进来了:“就是这封信。”
康钧儒接过这份沉甸甸的信件,望着信封的封口上那三枚血指印,不解地望着韩牧师。
“这是彭先生先前跟我商定的暗记,所以我一看到这个暗记就知道这封信确实出自彭先生之手。”
康钧儒点点头,望着这刺目的血指印,顿时感到一阵心痛:“我会转交给云麟的。“
“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韩牧师笑了笑:”但愿彭先生能洗刷冤屈。“
康钧儒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名片盒,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韩牧师:“韩牧师,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如果有什么事的话,请你及时通知我。”
韩牧师接过名片一看:“宏利商行总经理康钧儒。“
名片上印了宏利商行的地址和电话,韩牧师看后,微微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如果你有要事找我的话,可以拨打这儿的电话。“韩牧师也将自己的电话告诉给了康钧儒。
“谢谢,韩牧师,我一定不会忘记你为我们做的一切。”康钧儒激动地握了握韩牧师的手。
“彭先生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音。”韩牧师微笑着向康钧儒点点头。
“若飞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是他的福音,我有若飞这样的朋友,也是我的福音。“康钧儒深有感触地说道。
“康先生,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彭先生跟我是莫逆之交,我相信你我也能成为好朋友的。“
“你我也能成为莫逆之交。好了,韩牧师,我还有其他事,就不打扰你了,再见。“
“再见,原主保佑你,阿门!“韩牧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从卿恩堂出来之后,康钧儒打算去八仙桥附近的采韵书场,今天是礼拜天,所以八仙桥市场非常热闹,小商小贩云集,各式摆摊的都争相吆喝,那些卖艺的也在卖力地表演。
康钧儒慢慢地边走边观察地形和周围的一切,突然前面传来一声惊堂木拍案的声响,康钧儒抬头一看,前面正是采韵书场。
230. 同袍同泽
根据康钧儒的分析判断,采韵书场是彭若飞传递情报的地点,如果彭若飞真的叛变了,那么这个书场应该关门歇业,而现在这里还热闹依旧,说明此处还是安全的,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彭若飞并没有叛变。
康钧儒走进采韵书场,看见靠窗口的第二张桌子旁没人,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伙计,来一盘五香豆和一杯碧螺春。”康钧儒按照云麟告诉他的一些接头细节,模仿彭若飞的联络方式。
一个看上去很是机警的伙计见那个特定的位置上坐了一位陌生人,而且所点茶水和零食也与彭若飞的一模一样,便警觉地望了一眼,随后在柜台后面麻利地准备茶点,放在托盘上,一手托举着一只托盘跑了过来:“客官,您的五香豆和碧螺春。”
康钧儒从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元的法币放进托盘里。
小伙计一看,更觉得有些蹊跷,难道是巧合,但他表现得很是镇定:“谢谢客官。”
“伙计,我问一下,你们这个书场在这里开多少年了?这里生意怎么样啊?”康钧儒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问道。
“哦,我们书场在这一带已经开了六七年了,生意还不错,都是些老顾客。客官是头一趟来吧?”小伙计弓着身,麻利地擦着桌子,谦逊地回答着康钧儒的问题。
康钧儒点点头:“是啊,头一次,今天顺路进来看看,哎,伙计,你们老板有没有意向拓展一些规模,把生意做得更大一些,我看你们这个书场的一些桌椅摆设,包括这茶具,碗碟都已经陈旧了,如果把这个书场重新装修一下,再更换一些新的桌椅和陈设,生意应该更红火一些。”
小伙计笑笑:“我们是小本生意,再说我们这里都是些老顾客,他们主要是冲我们的说书先生来的。”
“哦,我只不过是想跟你们老板合作一下,这是我的名片,麻烦你交给你们的老板。”康钧儒说着,从名片夹里拿出一张名片交给伙计。
“哦,原来是康老板,您等会儿,我这就去叫我们老板过来。”
小伙计接过这张烫金名片一看,上写宏利商行总经理康钧儒,从地址上看又是在上海最繁华的霞飞路,知道此人来头不小,一般那些大老板是不太光顾这种位于老城厢的市井之地。今天居然有位大老板前来,而且还提出合作意向,自然不敢怠慢。
小伙计连忙拿着康钧儒的名片走到后面去了,不一会儿,一个戴眼镜,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人走了出来,看见康钧儒,愣了一下,康钧儒见到此人,也愣了一下。
“原来是康大老板,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你能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来来来,请到里面一叙。”采韵书场老板谭鸿铭见到康钧儒之后,连忙拱手作揖。
康钧儒也笑着抱了抱拳:“没想到谭老板深居简出,在此地闷声大发财呢!”
“哪里哪里,康老板请。”谭鸿铭做了个请的动作。
“好好好,谭老板请。”
康钧儒随谭老板从舞台侧面走进后台,穿过后台,是个过道,转弯处是一木质楼梯,拾阶而上,上面有两间房间,走进其中一间大房间后,谭鸿铭将房门反锁上。
康钧儒与谭鸿铭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老谭。”
“钧儒。”
两人双唇微颤,热泪盈眶,多年未见,如今物是人非,二人紧紧相拥,无语凝噎,只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声是如此的强烈。
“老谭,没想到竟会与你在这儿相见。”康钧儒朝谭鸿铭捶了一拳。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这里,康大老板。”谭鸿铭也回敬了康钧儒一拳:“刚刚伙计告诉我有个陌生人的行为举止与若飞如出一辙,我就纳了闷了,一看名片,难以置信,跑出来一看,原来真的是你啊。”
彭若飞,康钧儒和谭鸿铭曾一起在上海共事,谭鸿铭是他们的上级,负责把中央精神,指示和任务传达给上海地下党组织,彭若飞就是根据中央的指示负责具体事务,当时彭若飞是组长,康钧儒是副组长,两人工作上配合默契,成效显著,后来康钧儒被调往广州组建广州地下党组织,所以与彭若飞和谭鸿铭的联系就渐渐少了,直至中断。
“钧儒,你这次来上海是不是接替若飞的工作?”谭鸿铭给康钧儒泡了一杯茉莉花茶。
康钧儒接过茶杯,点点头:“是啊,可是我还没有头绪呢!”
“自打四一二之后,我们的组织就被破坏殆尽,我这里也就一直处于静默状态,暂时蛰伏起来,前些日子中央给我指示,说是会调派一位同志来上海接替若飞的工作,没想到会是你。”
“我也是刚接到通知不久,就匆忙启程了,这几天一直忙着置业呢!”康钧儒喝了一口茶,连连点头:“嗯,真香。”
“你是说我们新的活动总部,就是你那家宏利商行?”
“是啊,刚开张没多久,我们总得有个门面吧。老谭,你这家书场开业至今也有不少时间了吧?”
“从你走后不久,我们就把这儿当作是接头地点。若飞每次就在这儿将情报传递给我。”
“我已经清楚你们的传递方式,是用一张二十元的法币,若飞把情报密写在这上面,由那个伙计递交给你,随后你把任务密写在一张十元的法币上,再传递给若飞的,是吧?”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谭鸿铭惊讶地望着康钧儒。
“是若飞的儿子告诉我的,这孩子人小鬼大,以后长大了,是个搞谍报的料。”康钧儒话里话外流露出对云麟的欣赏和宠爱。
“若飞的儿子现在在你那里?四一二之后,若飞跟我就断了联系,他的情况我知之甚少。”谭鸿铭说的是实情,当初四一二时,他也奉命转移了,这个采韵书场歇业了两个月,后来见风声过了,谭鸿铭才又重返此地,重操旧业,而那时彭若飞也不知去向,他想要与彭若飞联系,但一直联系不上,所以只能静静地等待。
“说来话长,若飞一家当初撤离上海,被迫逃到了九江的云雾山,被云雾山上的大当家冷劲秋所收留,后来若飞给冷劲秋出谋划策,劫富济贫,开仓放粮,随后策反冷劲秋的队伍去广东与南昌起义的起义军余部会和,但当时正好遇到一五六师的第三团和当地的保安队一起上山剿匪,冷劲秋和若飞等人断后,结果战斗异常惨烈,若飞的妻子莹梅与敌人同归于尽了,若飞也被捕了,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后被秘密押往淞沪警备司令部,而冷劲秋也无影无踪了,所幸云雾山的大部队还是安全抵达潮安,与朱,陈他们的队伍会和了,随后他们又一起去了井冈山。”
“没想到这半年若飞取得了这样了不起的成就,而他自己却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
谭鸿铭听罢,既为彭若飞在这短短的半年之内就策反了一支草莽队伍,给我党注入了新生力量,取得了如此令人振奋的成果而感到兴奋,又为他的个人和家庭的命运感到心情沉痛,彭若飞是他多年的战友,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是他最为信任,最为得力的下属,如今听到他的这番遭遇,不禁令人唏嘘不已。
231. 一封家书
“当初为了能让冷劲秋下定决心跟我们走,若飞先到广州跟我接洽,希望我派人接应,所以就以云麟要上学为由把他一起带到了广州,幸亏云麟没在云雾山上,否则也难逃厄运。我这次来上海,原本想带他一起来,但一想若飞和莹梅也就这一根独苗了,怕他在上海再遇到什么危险,觉得还是暂时待在广州更安全些,所以没把他带来。”康钧儒将云麟的情况跟谭鸿铭交代了一番。
“嗯,你做得对,上海现在的情况很复杂,也很危险,云麟还是待在广州更安全些。”谭鸿铭赞成康钧儒的决定:“哎,你刚才说云麟是若飞和莹梅的独苗,可我记得若飞还有一个女儿来着。”
“云凤在与莹梅和云麟一起撤离上海时走散了,现在下落不明。”康钧儒叹了口气。
“唉,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真是雪上加霜啊。”谭鸿铭对彭若飞的遭遇深感痛心。
“哦,对了,我已经把云麟收为养子了。”康钧儒冲谭鸿铭笑了笑:“我现在也算是膝下有子了。”
“哦,你这个抱定单身主义主义者终于也开始向往天伦之乐了。”谭鸿铭指了指康钧儒:“你呀,要是早点结婚生子,孩子跟云麟也差不多的年纪了吧?“
康钧儒苦笑了一下:“干我们这一行的,有家庭负累的话,多少会分神,我这辈子也就这么着了。“
“你呀,把革命工作与个人幸福完全对立起来了。”谭鸿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好在今后有云麟这孩子为伴,也就没什么遗憾的了。“康钧儒淡淡地笑了笑,喝了口茉莉花茶。
“是啊,云麟这孩子真是不错,又机敏又懂事。”谭鸿铭对云麟的印象颇佳。
“是啊,就是太可怜了,莹梅牺牲了,若飞也被捕了,妹妹也走散了,这孩子现在是无依无靠,也只能靠我们帮衬了。”
谭鸿铭点点头。
“好了,老谭,我有事想问你。”康钧儒从衣兜里拿出那份报纸,递给谭鸿铭:“老谭,这件事你知道吗?”
谭鸿铭瞄了一眼报纸,点点头:“我知道,但我不相信这是真的,若飞要是真的叛变了,那我们这个采韵书场早就被端掉了,但直至现在我们这个秘密联络点还安然无恙,说明若飞并没有出卖我们,只是我们现在没有直接证据来证明这份声明是假的。”
康钧儒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了彭若飞的那份信:“这封信是若飞写给他儿子的,我刚刚拿到的,还没来得及看,是由淞沪警备司令部一个医务科的科长交给若飞的好友,一位牧师,我刚才见过了那位牧师,他把这封信交给了我,那位科长告诉他,那份声明和审讯笔录都是伪造的,若飞希望他的孩子能理解他,相信他。”
“哦?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若飞在这封信里可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康钧儒说完,把这封信的封口放在冒着热气的茶杯上,让热气浸润封口,使封口的胶水脱胶,然后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那份信件。
康钧儒展开信纸,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歪歪扭扭,断续无力,这与彭若飞先前金钩铁画,龙行蛇走的笔迹大相径庭。
“这是若飞的字迹吗?”谭鸿铭见到字迹后,不禁疑惑起来。
“应该是的,那位医务科科长说若飞经受了多次的酷刑折磨,估计这手拿笔也很困难,何况信封封口上的这三个血指印是若飞做的暗记,牧师确认这是彭若飞当初跟他商定的暗记。”
谭鸿铭一听,对彭若飞的遭遇深感痛心。“哎,若飞真是受苦了。”
康钧儒轻轻地将信件内容念了起来:
麟儿,凤儿:
为父今日提笔给你俩写此《与儿书》时,内心百感交集,一时语塞,无从下笔。
为父于五年前加入了中国**之后,便以此为信仰,立誓此志不渝,然现报纸上铺天盖地全是为父变节叛变之文,甚感痛心和委屈,望儿能辨真伪,能分是非,为父可以斩钉截铁地告诉你们,这份脱党声明完全是淞沪警备司令部审讯处处长唐崇信一手捏造的,为父从未写过这份声明,上面的签名也是他们仿冒为父在口供上的签名所书,而那份审讯笔录则是他们处心积虑诬蔑为父的证据。他们信口雌黄,妄图构陷,毁我清白,是可忍孰不可忍。
为父当日在云雾山受伤被俘之后,在保安队的刑讯室里遭受了非人的折磨,膝盖被火链炮烙,十趾片甲不留,电刑加身,故难以行走,而十指中有八指皆被铁锤敲断,只剩右手拇指与食指尚能勉强握笔,故今日为父的字迹歪扭丑陋实乃手指不能灵活书写所致,望儿见怪勿怪。为父身虽残,但志难夺,只要一气尚存,决不会卑躬屈膝,拱手而降。
保安队队长戴天旭与第三团团长鲁克明为逼迫为父出卖云雾山的首领冷劲秋,酷刑加身,然这招失灵之后,为了诱杀冷劲秋,故意将为父当诱饵,召开记者招待会,欲在李家坳校场上对为父进行公判,随后执行枪决,其目的就是在报纸上登载我即将被处决的消息,让冷劲秋获知我的消息后前来劫法场,随后在李家坳布置天罗地网来捕杀冷劲秋,但其计划还未实行时,为父就被淞沪警备司令部情报科科长龚培元秘密押回上海。
被押回淞沪警备司令部之后,唐崇信和龚培元二人就逼迫为父供出当初4月11日在上海公关马路裕兴里45号,也就是我们家里召开秘密会议时那十二名骨干的名单。为父当然清楚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铲除我党的优秀党员,为父自然不能让其得逞。
其实为父当时就怀疑我地下组织中存在叛徒,所以就想以此为契机,查明真正的叛徒。根据龚培元所掌握的为父相关的个人资料,遂对总工会的负责人杜怀志产生了怀疑,为了证实此猜测,为父故意编造了十二个与会者的假名单,为父所提供给他们的名单是编造的,是以东南西北,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为姓氏,以震旦大学历史系学生名单中的前十二名学生的大名为名字,合成了一份假名单。
具体名单为:董兴邦,南国林,奚端阳,裴永凯,赵家英,钱泽天,孙清,李延年,周全义,吴平,郑楚雄,王潇武。你们可以找到那份震旦大学历史系学生名单,然后进行对比,就可以得出结论,为父是为了迷惑敌人而故意为之,真正的名单其实麟儿心里清楚。
232. 赤子之心
为了让敌人相信这份假名单的真实性,为父试图以命相搏来挖出组织内的叛徒,为父不惜激怒敌人被施以酷刑以博取他们的信任,因而为父被灌了辣椒水,饱受五脏俱焚之痛,嗓子也已被灼伤,但为父明白这是为了获取他们信任而必须付出的代价,无法逃避,亦无怨无悔。
唐崇信和龚培元二人想出一计,在一间装有窃听器的单人牢房里让为父与杜怀志见面,让杜怀志前来获取为父的信任,从而想得到更多的秘密,但为父识破了他们的诡计,将计就计,反诬杜怀志手里有电台,密码本和百人党员名单,其实这些东西都是为父为了蒙蔽敌人而杜撰出来的,但这些重磅炸弹引起了唐崇信和龚培元对杜怀志的怀疑,随后杜怀志被带进了刑讯室进行拷问,因用刑过重而一命呜呼,为父终于借敌人之手为我党铲除了叛徒,为那些被杜怀志出卖的三十二位遇害的同志报了仇。
唐崇信和龚培元因为我所提供的假情报而疲于奔命,然一无所获,因而他们开始怀疑为父所提供的情报的准确性,最后被他们识破了那十二人的名单,因而他们恼羞成怒,炮制了这份脱党声明和审讯笔录,随后在各大报纸登载,逼迫为父背弃信仰,拱手而降。
为父万没想到敌人会如此卑劣无耻,为父并不畏死,生前磊落,死有何惧?为父一生清清白白,然现在污秽满身,百口莫辩,为父一生尊崇忠信节义,然现在却被诬为背信弃义,不忠不义的宵小之徒。呜呼哀哉,痛心疾首。天地昭昭,当还我清白,乾坤朗朗,当明我心志。
人生百年,终有一死,为父为信仰而死,死得其所,他日为父与你娘在地下相见,亦是一件快事,你俩切莫太过悲伤。
麟儿,凤儿,虽然你们还很年幼,但记住:少年有志天地宽,鸿鹄飞自天际来。你们须敏而好学,执事当敬,与人当忠。
你们要谨记,你俩是**人的后人,故望你们坚强乐观,百折不挠,做个顶天立地,大写的人!
父字于淞沪警备司令部狱中所书
读罢,康钧儒和谭鸿铭二人竟泪流不止,心潮澎湃不已,彭若飞那颗拳拳赤子之心跃然纸上。
“钧儒,若飞的这封信已经说得很明了了,那些确确实实是敌人为了逼迫他而捏造的假声明,我们要找到那份真实的审讯笔录来揭露敌人的谎言和阴谋,你知道吗,敌人这招有多狠,我得到消息,我党有不少同志竟然相信了报纸上所刊登的这些内容,对彭若飞同志口诛笔伐,有的把若飞同志视为大叛徒,甚至想要置若飞同志于死地而后快,还有些同志感到心灰意冷,对我们的革命事业产生了动摇情绪。
所以我们要尽快将真相揭开,还若飞同志以清白,我们不能让敌人的阴谋得逞,我们更不能让我们自己的同志蒙冤含屈,让他们流血又流泪。”谭鸿铭饱含泪水对康钧儒说道。
“老谭,你说得对,我一定要想方设法将那份审讯记录弄到手,来证明若飞的清白。”
“这封信也是很好的佐证材料,我把它拍下来,转呈给中央,以便肃清党内的流言蜚语。”
谭鸿铭说完,拿出一架微型相机,然后将这份饱含着血泪的情真意切的《与儿书》一一拍摄下来。
拍完照之后,康钧儒将这封长信折叠好,再装入信封,用胶水粘起来:“这封信我要保存好,交给云麟。让他明白他的父亲是一位浩然正气的奇男子,他应该为他父亲感到骄傲。”
“对,钧儒,一定要将此信完好无损地交给云麟。”
“老谭,那以后我与你的联系还是沿用以前若飞的方式,是吗?”
“对,这个联络方式目前来说还是很安全的,那个伙计是我的助手,叫罗晨,年纪不大,但也有两年党龄了,你尽管放心吧。钧儒,这次你重返上海滩,我们这个组织又可以起死回生了,我们又可以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
“嗯,老谭,你我一起携手,在上海滩大展拳脚,斩妖除魔。”康钧儒和谭鸿铭二人双手紧紧相握。
曾经同生共死的同袍又要一起携手同行,并肩战斗了。
康钧儒回到寓所之后,反复思量该如何获取那份真正的彭若飞审讯笔录,他从韩牧师那儿得知了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医务科科长上官谦就是那个送信之人,对若飞的境遇深表同情,觉得这是个契机,也许可以从上官谦那里得到获取审讯笔录机会。
康钧儒决定与韩牧师电话联系一下,跟他商议如何能与上官谦见上一面。于是康钧儒拿起电话,拨通了卿恩堂韩牧师的电话。
“韩牧师吗,你好,我是康明德,我有一事想同你商议。”
“请问康先生,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吗?”
“韩牧师,你上次告诉我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上官谦冒着风险把若飞的信交与你,请问你有没有他的联络方式?”
“哦,你想找上官先生,是吗?我这儿有他家里的电话。”韩牧师随即找出那天上官谦给他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康钧儒。
“好的,谢谢你,韩牧师。”康钧儒将电话号码记在脑海里了。
“不用客气,主会保佑你的,祝你一切顺利,阿门。”
康钧儒得到了上官谦的电话号码之后,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八点,上官谦如果不值班的话,现在应该在家,于是便拨打了这个电话号码。
此时正在家里研习医书的上官谦忽然听见客厅的电话铃声响起,女佣晴儿拿起电话,随后朝书房喊了一声:“少爷,电话。”
上官谦从书房里出来,走到电话机前,拿起电话:“喂,哪位?”
“你好,我是彭若飞的朋友,有事找上官先生一叙。”
上官谦一听,赶紧用手捂住话筒,对晴儿使了个眼色:“晴儿,去楼上看看小少爷醒了没有?”
晴儿应了一声,上楼去了。
上官谦连忙拿起电话,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
“我说过,我是彭若飞的朋友,这个电话是韩牧师告诉我的。”
一听是韩牧师,上官谦戒备之心稍稍放下了:“你找我什么事?”
“如果上官科长现在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来霞飞路上的幽香咖啡馆一叙。”
上官谦迟疑了一下,随后立即回复道:“好,我马上来。”
“好,那我在幽香咖啡馆恭候上官先生,到时,你看见桌上花瓶里插着一朵蓝玫瑰,手上拿着一份《申报》的人便是想要找你的人。”
“我知道了,不见不散。”
上官谦挂了电话,拿起西服,戴上礼帽,便往外走去。
233. 不情之请
霞飞路上的幽香咖啡馆离上官谦的住所并不远,走过去也就二十分钟左右,但上官谦还是叫了一辆黄包车前往,与彭若飞的朋友见面,这事在上官谦看来很是令人心驰神往。
大概十分钟左右,上官谦就到了幽香咖啡馆,他进门之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对于上海,这座被誉为东方的巴黎,远东第一大都市而言,这个时间正是拉开夜生活序幕的时候,所以咖啡馆里也渐渐人头攒动起来。
上官谦站在大厅里朝四周望了望,厅里那几张咖啡桌上的花瓶里多是插着红玫瑰或是白玫瑰,并未见到插着蓝玫瑰的花瓶,于是便走向包房,在进门第二间包房里,他看见桌上的花瓶里插了一朵蓝玫瑰,桌子后面有位男士,梳着油光可鉴的大背头,一身高级挺括的藏青色西服,手里拿着一份《申报》,遮挡住了他的脸。
上官谦径直朝这位男士走了过去,站在男士对面的空位旁,轻声地问了一声:“先生,请问这里有人吗?”
那位男士将报纸放下,露出一双警觉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上官谦,笑着伸了伸手:“上官先生,你来了,请坐。”
上官谦把礼帽脱下,放在一旁,然后坐在康钧儒的对面,马上有侍者前来:“请问先生要想点什么咖啡?”
“有果汁吗?来一杯柳橙汁。”上官谦一边说着,一边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搓捏着。
侍者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好的,先生请稍等。”
康钧儒看出了上官谦内心的紧张与兴奋,这并不奇怪,对于上官谦这样身份的人,在一个公开场合与一位危险分子见面,这需要极大的勇气。
“你到咖啡馆里不喝咖啡喝橙汁,怪不得人家boy要发愣了。”康钧儒淡淡一笑,搅拌了一下面前的一杯咖啡,端起来,优雅地抿了一口。
看着康钧儒如此镇定自若的样子,上官谦觉得自己的表现确实太稚嫩了,他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晚上喝咖啡会难以入眠的。”
康钧儒扬了扬那两道浓眉,耸了耸肩:“你今天来这儿,就算是不喝咖啡也一样会难以入眠的。”
“也许吧,请问你怎么称呼?”上官谦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看上去有些深不可测的男人。
“康钧儒。这是我的名片。”康钧儒把自己的名片双手递给上官谦。
上官谦接过名片看了看,随后放入自己的西服内袋里。
“康先生,你说你是彭先生的朋友?”上官谦小声地问道。
康钧儒点点头:“不错,我是彭先生的朋友,而且还是那种情同手足的朋友,或者叫做刎颈之交。”
康钧儒毫不避讳与彭若飞的关系,在他看来,上官谦虽然有些谨小慎微,但还是心存善念,不会是那种当面恭敬,背后捅刀子的小人,而从他肯为彭若飞送信这件事上来看,他应该是一个可靠之人,否则以彭若飞的心智,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一封信托付上官谦来送交给韩牧师。因而康钧儒觉得没必要在上官谦面前遮遮掩掩。
上官谦再次打量了一下康钧儒,随后默默地点点头:“难得现在这个时候彭先生还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出现,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我知道报纸上的那份声明和那份笔录都是伪造的,不实的,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我想要拿到那份真的审讯记录。”康钧儒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上官谦一愣,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这时,侍者将一杯柳橙汁端到了上官谦的面前:“先生,您的柳橙汁,请慢用。”
上官谦不知如何回应康钧儒所提出的要求,一时无措,竟拿起康钧儒那把搅拌咖啡的勺子搅拌起柳橙汁来了。
“上官先生,我知道这件事有难度,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帮助我,还我朋友的一世清白,这不仅是我,也是你的心中所愿吧?”
“我知道,我很想帮你,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到你,你知道淞沪警备司令部是什么地方吗?那时龙潭虎穴,外墙上都布满了铁丝网,电网,不仅白天有重兵把守,就是到了夜里,各科室都是有人值班的,你根本就不可能进去拿到那份审讯记录的。”上官谦压低声音,但语速很快,眼神中流露出质疑的目光。
“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去闯一闯。这本审讯笔录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你告诉我,那本审讯记录在哪儿?我会想办法的。”康钧儒语气坚决,根本不顾上官谦的友情提示。
“审讯记录一向是由情报科长龚培元保管的,应该在情报科的文件柜里,不过,你们千万不要乱来,不要硬闯,你们的人被抓进来的已经够多的了,许多人站着进来,躺着出去,我可不希望你也像彭先生一样,他身上遭的那些罪在你身上再重演一遍。”上官谦见康钧儒态度坚决,怕他会不顾一切,所以极力阻止康钧儒冒险。
康钧儒从上官谦的言谈之中看出上官谦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医生,对**充满了同情。
“这样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干吧,毕竟我比你们熟悉里面的情况,我会尽量找机会拿到这份审讯记录的,然后拍下来送到韩牧师那儿去,你就静候韩牧师的电话吧。”上官谦担心这些不要命的人会白白牺牲,所以便把这件事给揽了下来,尽管他现在并没有什么计策,也没有什么把握,但还是应承了下来,去做一件他并不擅长的,而且是极其危险的事。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上官医生。”康钧儒没想到上官谦怕他们冒险,竟然把这么艰巨的任务揽到自己身上,一时竟语塞了:“不过这件事我们不能让你一人冒着么大的风险,你只要把淞沪警备司令部里面的地形图告诉我们,然后设法把值班的人引开就行。”
上官谦一听,犹豫了片刻,眼里充满了疑虑:“你们行吗?”
康钧儒笑了笑:“不能说有百分百把握,不过毕竟我们比你更专业一些。”
上官谦尴尬地笑了笑,随即点点头:“也是,好的,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谢谢!上官医生,谢谢你能奋不顾身地帮助我们。”
“先不要说感激的话,这事我还没干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等你拿到那份真的审讯记录之后再说这些吧。”
“好,感激的话留待以后再说,不过,我还有一事要劳烦上官兄。”
“什么事?你说吧。”
康钧儒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书交给上官谦。
上官谦接过来一看:“《饮冰室合集》?”
“这本书是彭先生的儿子让我带给他父亲的,麻烦你转交给彭先生,以慰藉他们父子二人相思之苦。顺便告诉他,他儿子在广州挺好的,请他放心。”
“好,我一定转达。”上官谦点点头,将书随手一翻,看见里面有密密麻麻的眉批和点评,后面还附了一封信,感觉手上的份量变得沉重起来:“真是字字千斤啊!你放心,这个我一定能办到,彭先生现在还待在我的医务室里,有了这本书,我想彭先生的精神状态一定会好很多的。”
上官谦说完,一仰头,把一杯橙汁喝完了,随后站起身来:“看来,今晚真的是难以入眠了。”
说完,上官谦戴上礼帽,走出了幽香咖啡馆。
234. 贵相知心
入夜了,上官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在不断思索着如何完成康钧儒所托付的事情,妻子心兰在一旁被上官谦吵醒,她睁开眼睛,奇怪地望着丈夫:“你怎么啦,怎么睡不着啊?”
“哦,今天晚上喝了一杯咖啡,所以睡不着。”上官谦找了个托辞敷衍了一下。
“你不是一向晚上不喝咖啡的吗,今天怎么破戒了?”听说上官谦晚上喝咖啡了,心兰更是觉得奇怪。
上官谦的生活习惯一向自律且常年一成不变,晚上不会喝咖啡之类不利于助眠的饮品。心兰不知道今天丈夫为什么有些反常。
“也许是鬼使神差吧,心兰,你先睡吧,我到书房里再看会儿书去。”
上官谦怕自己影响妻子睡眠,更怕妻子对他的反常行为产生怀疑,便掀开被子,下了床,披上睡袍,走出卧室,到书房去了。
上官谦坐在书桌前,凭借着记忆,画了一张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地形草图,然后他在图上标明了各科室名称,哨兵位置,出入口,哪些地方是重兵把守区域。画完之后,他便把这份草图折叠好,藏在自己的衬衫口袋里。
接着,上官谦开始思考如何调虎离山,在行动当日该如何把各科室的值班人员调离科室,尤其是情报科的值班人员,这样才能让康钧儒等人有机会进入情报科拿到那份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的审讯笔录。
上官谦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办法,他敲了敲脑袋,揉了揉太阳穴,索性站起身来,来到客厅的酒柜前,拿出一瓶白兰地,往酒杯里倒了一些,然后一仰头一饮而尽。
酒精的冲击力让上官谦的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了脑袋上,他感到一阵晕晕乎乎,他拿起酒瓶望了望,忽然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第二天一早,心兰发现上官谦倒卧在客厅的沙发上,身边还放着一瓶白兰地。
“阿谦,你怎么啦,怎么睡这儿了?这要着凉的。看你,半夜里还喝什么酒?”心兰把上官谦扶了起来:“快去床上睡会儿吧!”
上官谦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了看心兰,又看了看周边:“我昨个儿到底是怎么啦?”
“还说呢?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糊涂,你昨晚梦游了?”心兰嗔怪了一句。
上官谦望了望沙发旁的酒瓶,拿起来,摸了摸脑袋,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后望了望家里的西洋钟,已经七点半了。
“哎呦,我得去上班了。”上官谦连忙起身,一阵头晕眼花,又坐了下来,手扶着脑袋自言自语道:“这酒的后劲还真大。”
“我看你今天精神不济,就别上班去了,给处里请个假吧。”心兰说着,就要去打电话。
上官谦连忙拦住妻子:“不行不行,今天我有要事,请不了假,我洗漱完了就走。”
上官谦说完,赶紧去洗漱,随后穿上军服,戴上军帽,拿起公文包,朝外走去。
心兰从未见过上官谦如此地失魂落魄的模样,叹了口气,回屋去了。
上官谦走进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大门,随后径直走进医务科的病房,自彭若飞绝食就医之后,唐崇信就下令在彭若飞的病房外面需日夜加派岗哨值勤,以免彭若飞再次自杀。
彭若飞这几天情况有些好转了,护士长正在给彭若飞量体温。
上官谦走上前去跟彭若飞打了个招呼:“彭先生,今天气色不错,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多谢你和这些护士的照顾,我这些天感觉好多了。”彭若飞非常感激上官谦为他做的一切,自从上官谦帮他把那封信转交给了韩牧师之后,他的心情就开朗多了。
护士长看了看体温计,笑着说:“彭先生,只有七八分热度了,一天比一天好了。”
彭若飞本身有重伤在身,再加上绝食后,免疫力急剧下降,虽然已经脱离危险了,但身体还是很虚弱,所以这些天一直在发烧,总是在三十八度五六左右,曾经双目炯炯,神采奕奕的他,现在眼窝凹陷,颧骨凸显,面黄肌瘦,精神不济,一看就是重病缠身。
“多亏你们跟死神搏斗,才把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护士长笑了笑,走出病房。
“彭先生,关键还是在你自己,只要你有信心战胜病魔,病魔就会悄悄溜走的。”上官谦走进病房,听见彭若飞与护士长的对话,便接口说道。
等护士长出去了,上官谦便走到门口,望了望门口的哨兵,吩咐道:“我要给彭若飞检查身体,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来。”
“是。”卫兵站直身子,回应了一声。
上官谦随后将病房的门反锁了,走到彭若飞面前,轻声地说道:“我给你带来了一样礼物,保准你精神百倍。”
说着,上官谦从公文包里拿出了那本梁启超的《饮冰室合集》,交给了彭若飞。
彭若飞一眼就认出了这本《饮冰室合集》是云麟最喜欢的一本书,他连忙支起身子,颤颤巍巍地从上官谦手里接过这本书。嘴唇颤抖起来,泪水禁不住流淌下来:“上官医生,这本书是谁给你的?”
“一个叫康钧儒的人,他昨晚约我去了一家咖啡馆,把这本书交给我,说是这本书是你儿子让他转交给你的,这上面有你儿子的眉批和点评,还有你儿子给你写的一封信,彭先生,在这个世上,其实还有好多人在牵挂着你呢。”
彭若飞鼻子一酸,泪水像开了闸似的,滚滚而下:“谢谢你,上官医生,谢谢!”
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威逼利诱,暗无天日的牢狱之灾时,彭若飞都能横眉冷对,咬紧牙关,从容面对,不会在敌人面前掉一滴泪,但是在面对挚友亲朋的关心,理解和支持时,则是触碰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不禁热泪滚滚,难以自制。
“哦,对了,他让我告诉你,你儿子现在在广州挺好的,请你放心。”
知道了儿子的近况之后,彭若飞感到一阵欣慰,而康钧儒出现在上海无疑向他传递了一个讯息:上海地下党即将重建,他不禁为之一振,心情大好。
“谢谢你上官医生,你一早就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份珍贵的礼物。”
“好了,我不打扰你看你儿子给你的信了。我把房门锁了,你一个人在里面慢慢看吧。”上官谦怕别人打扰,便把病房的房门锁上,让彭若飞一人在屋内尽情地释放对儿子的思念之情。
上官谦走到门口,对那位卫兵说道:“我刚给彭先生注射了镇定剂,他需要静静地休息,你就站在外面,不要去打扰他,对他来说,睡眠相当重要,你听明白了吗?”
那位卫兵点点头:“明白。”
235. 父子连心
病房内,彭若飞激动地翻看着云麟给他写的那封信,默念着:
爹:
麟儿想您,想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即使偶尔合眼,梦里也全是您和娘的样貌,一想起娘,悲从中来,那日我无意间看见了康爸所写的关于娘牺牲,您被捕的讯息,顿时感到天塌地陷,我万没料到那日与我娘在云雾山告别,竟然是生死之别,要是早知如此,我无论如何不会离开我娘半步,锥心之痛,无以言表,我和康爸,孝波叔叔已经将我娘安葬在云雾山下,从此她的身躺在青山绿水之间,她的魂飘在云端之上,她的灵则常伴我左右。
爹,您还好吗,我听说您被捕后遭受了严刑拷打,那是怎样的痛,我无法想象。您在我的心中一直是那么伟岸挺拔,玉树临风,可如今爹爹您会变成怎样的样貌呢?多少次我从梦中惊醒,我梦见您一身的血迹斑斑,神情憔悴,我的心像是被撕裂了。
爹啊,麟儿想您,都说养儿防老,麟儿想要孝敬您,伺候您到老,可您得活到老啊!妹妹失散了,娘亲走了,您可不要再离我而去了,把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这世上,康爸待我很好,视如己出,义父也待我如子,可您才是我的亲爹呀,我不能没有您啊!
爹啊,您以前常常告诉我和云凤,你和娘所做的事需要你们舍小家,为大家,所以,有时不能像别人家的父母对孩子那样关心备至,我知道您和娘所做的事是了不起的大事,而这个过程则充满了艰难险阻,危险重重,儿身为人子,只能祈祷上苍,希望我爹避灾免祸,吉人天相,让我在我爹的庇护下长大成人,让我们父子能重获天伦之乐。
爹,儿想你,祝你一切安好。
儿云麟泣书
读罢云麟这封字字啼血的信,彭若飞再也难以抑制心中的悲苦,他把被子蒙在头上,躲在被子里嚎啕大哭起来,尽情释放着内心的凄苦和悲伤。儿子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触碰在他内心最柔软之处,他感到自己的心被撕裂了,在不停地滴血。
儿子对他充满了思念与依恋,而他何尝不是如此,对亲人的思念和牵挂从未减弱过半分,可现在,他身陷囹圄,与亲人相见是种奢望,他只能寄托在梦中与他们相见。
既然他无怨无悔地选择了这条崎岖坎坷,充满了艰辛和牺牲的道路,那就意味着他将不得不辜负他的亲人们,花前月下,儿女情长,承欢膝下,天伦之乐对他来说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而身为彭若飞的儿子,则必须面对生离死别,必须学会坚如磐石,必须接受遗世独立,必须习惯勇于担当,这也许就是他们这些革命者子女的宿命。
看罢云麟这封信之后,彭若飞又仔细翻看云麟在这本《饮冰室合集》中的眉批和评语,写得密密麻麻,通过对每篇文章的细细研读,字里行间中,显现了云麟独立的思辨能力,敏锐的洞察能力,对大众疾苦的感同身受,对**统治的深恶痛绝。
看着这些点评,彭若飞感到甚是欣慰,儿子已经渐渐长大,无论是体魄上,还是思想上,都有长足的进步,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位翩翩少年正朝着光明砥砺前行的画卷。
彭若飞在医务所一待就是十天,龚培元有些按捺不住了,一心想要把彭若飞押回牢房,他在唐崇信面前嘟哝着:“处座,我们也太宽待这个彭若飞了吧,他一个绝食的共党分子,天天躺在医务科的病房里,占用我们的医疗资源,还朝我们横眉竖眼,死活不降,留这么个人有什么用呢,依我看,还不如给他一颗子弹,杀鸡儆猴。”
唐崇信瞪了一眼龚培元:“你呀,一点政治头脑也没有,你知不知道这次我们在报纸上刊登的彭若飞脱党声明和那份审讯笔录有多大威力吗?”
龚培元愣愣地望着唐崇信:“不就是把彭若飞给击垮了嘛!”
唐崇信瞥了龚培元一眼,用手指了指他:“你呀,到底年轻,政治上还很稚嫩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他,我们这一招有一石三鸟的妙处。
第一,当然是击中了彭若飞的要害,这人重气节轻生死,重名誉轻富贵,这盆脏水泼到他身上之后,确实让他心如死灰,不过我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他还是会回心转意,为我所用的。
第二,这个重磅炸弹的影响力超乎我的想象,据说共党中间开始军心不稳了,有些人甚至提出了**,也有些人对彭若飞口诛笔伐,把他视作叛徒,甚至想要置他于死地,还有些人则对共党前途产生了质疑,从共党内部去瓦解他们,这招实在是妙。
第三,鼓舞了我方士气,目前我方势力正蓬勃发展,对共党的剿灭可以说是摧枯拉朽,许多将士得知共党的大干部也拱手而降,都拍手称快,所以钱司令对我处这次的表现很是赞赏,希望我们乘胜追击,多拿下几个共党骨干,打击他们的气焰。”
“还是处座高瞻远瞩,跟您比起来,我真是鼠目寸光。”龚培元尴尬地自嘲了一下,不失时机地进行拍马,以衬托唐崇信的足智多谋。
“那个彭若飞我们不仅不杀,而且还要让他养好身体,树立一个弃暗投明的标杆,而且他现在身体很弱,我上回去医务科看他,他还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这人啊,已经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了,你要是现在把他押回大牢,不出三天就一命呜呼了,那就太可惜了,这人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为我所用,那我们就是如虎添翼啊。”
“是是是,我明白了,处座。”龚培元连连点头称是。
上官谦回到办公室,他查看了一下值班表,发现后天情报科的夜间值班人员竟然就是龚培元,总务科是科长孙良才,而自己当日也正好值班,心里一阵欢喜,看来,后天是个不可错过的良机,但如何使这件事做得不露马脚,确实要仔细考虑,否则就会引火烧身,难辞其咎。
上官谦给康钧儒去了电话,约他下午五点半在位于戈登路的香茗茶室三号包房内见面。
下午五点半,康钧儒准时赴约,在香茗茶室的一间包房里,上官谦与康钧儒第二次见了面。
“原来上官先生喜欢喝茶。”康钧儒笑着坐在了上官谦的对面。
“虽然我也留过洋,尝过各式咖啡,不过还是喜欢中国茶,康先生,你喝什么茶?”
“跟你一样吧。”
“好吧,伙计,来两杯黄山毛峰。”上官谦招呼了一下伙计,随后压低声音说道:“康先生,彭先生让我问候你。”
“他现在怎么样?”
“精神好多了,你让我转交给他的那本书,我已经交给他了,他很感激你为他和他儿子所做的一切。”
“我和他之间无需谈什么感激,你今天找我是……”
这时,伙计将两杯茶和几小碟瓜子,长生果,五香豆,豆腐干等小零食端了过来。
等伙计将茶水和小点摆放好,退出包房了之后,上官谦将包房房门关上,轻声地说道:“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详细谈谈上次你跟我说的事。”
“怎么样,上官医生,是不是有眉目了?”康钧儒一听,精神为之一振。
236. 通力合作
上官谦点点头,随后从衬衣口袋里掏出那份自己画的那份草图,展开,平铺在桌上,然后向康钧儒仔细说明。
“这是我画的淞沪警备司令部的草图,这栋楼就是我们审讯处,医务科在底楼,情报科在二楼,处长办公室就在情报科的旁边,再过去一间是总务科。平时几个科室的晚上都有人值班,行动科的人现在都撒在外面,他们有几处安全房要值守,所以就不安排人手在处里值班了,我查了一下,后天情报科是龚培元值班,审讯记录应该就在他手上,总务科是孙良才值班,而大门口有两名执勤的卫兵。而离卫兵不远的的地方是警卫班营房。这个地方是食堂,这里有扇小铁门,是为了方便垃圾车运送泔脚垃圾的,白天有守卫,晚上铁门锁了之后也没人在这儿值勤,后天晚上我会想办法打开这扇门,然后想方设法拖住龚培元和孙良才这两人,到时你们就可以动手了。”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上官医生,你为我们做的这一切我们一定会牢记在心的。”康钧儒将草图收了起来,放入自己的西服内袋里,随后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上官医生,我想问一下,我能不能趁此机会见一见我的朋友呢?”
康钧儒心想,好不容易进一次淞沪警备司令部,见不到彭若飞的话,心有不甘。
上官谦想了想,摇了摇头:“这次恐怕不行,病房在医务科后面,门口有一名警卫守着,而且龚培元和孙良才都会到医务科,你不可能有机会见到彭先生的。”
康钧儒明白,像彭若飞这样的重犯当然是会重兵把守,而且医务科里几位科长全在那儿,确实没法接近彭若飞,于是便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这次行动的主要目标是获取审讯记录。
上官谦见康钧儒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之色,赶紧安慰他:“下次吧,下次我找个机会让你们见上一面。”
“好的,谢谢你,上官医生。那我们后天子夜时分采取行动。”
“好,一言为定。”上官谦站起身来,戴上礼帽,准备离开,回头望了一眼康钧儒,见他还神情自若地坐在那儿:“你不走吗?”
康钧儒笑了笑,把手中的茶杯举了举:“这黄山毛峰口感挺不错的,我还是喝完了再走吧。你先走吧!”
上官谦不禁被康钧儒逗笑了,他没想到**人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事实上,康钧儒是不希望被人看见上官谦跟他在一起,这也是为了保护上官谦。尽管他有个宏利商贸行总经理的掩护身份,但像他们这种搞地下工作的,身份暴露往往是防不胜防的,万一他被人识破是地下党负责人,那他所有的社会关系,所有有过接触的人都会成为敌人怀疑对象,那就会给上官谦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是康钧儒不愿看到的,他不愿牵连朋友。
后天一早,上官谦来上班了,公文包里鼓鼓囊囊的,他看见龚培元正站在二楼的办公室前的走廊上,连忙抬头跟他打了个招呼:“龚科长,早啊!”
“哦,早啊,上官科长,哎,你这公文包里放了什么呀,怎么这么鼓鼓囊囊的?”龚培元一眼就看见上官谦的公文包与往日不同,好像塞满了东西。
“嘘!”上官谦把手放在嘴边,示意龚培元小声点。
上官谦的这一举动让龚培元更加产生好奇心了,连忙走下楼来,上官谦正好朝医务科办公室走去,龚培元悄悄地尾随其后,一把把上官谦的公文包给夺了下来。
“让我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龚培元跟上官谦混熟了,所以往往不分彼此,他打开公文包一看,原来是一瓶贵州茅台,连忙把酒瓶拿了出来,仔细一看:“哇,上官,你居然私藏了一瓶窖藏二十年的茅台酒,上官,你可不能吃独食啊,见者有份。”
“嘘,你可千万别咋呼,给处座听见了,说不定就没收了,还以为我上班时间喝酒呢!”上官谦紧张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今天是我生日,可又轮到我晚上值班,所以就带了瓶酒过来,原本想今天晚上值夜时小酌几口,没想到给你这个馋猫发现了,要不,你晚上值夜时一起过来喝几盅?”
龚培元呵呵一笑:“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呢。上官啊,今天是你生日啊?那我就先祝你这个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龚培元边说,便拱手作揖。
“多谢多谢!”上官谦也拱手回敬。
其实上官谦的生日要在一个月之后,但为了找个借口,只好提早过了。
“这天寒地冻的,要是能一边喝着茅台,一边再吃上一顿火锅,那就更爽了。”龚培元边说边哈气搓手。
“是啊,这天气,冷得都不想动弹了,你说的这个倒是个好主意,我这儿正好有酒精炉,我待会儿去食堂,问他们要个锅,再顺便搞点小菜和调味品,拿回来这么一煮,喝着茅台酒,那也算是过了个快活似神仙的生日了。”
“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龚培元一听,举双手赞成:“我这就去跟食堂打个招呼,让他们今天留几样新鲜的小菜。”
龚培元说完,兴致勃勃地去食堂跟管伙食的老曹打招呼去了。
上官谦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随后把门反锁上,从药品柜里拿出一瓶安眠药,倒出两片,随后磨成粉末,倒入烧杯里,再加了点水将安眠药粉融化,随后拿起一支针管,将安眠药液吸入针管里,再将药液从软木塞里注入进那瓶窖藏二十年的贵州茅台酒里。然后摇晃了几下,放回原处。
终于捱到下班的时间了,上官谦跑进食堂,看见老曹正在整理,打算下班回家,连忙问道:“老曹,上午龚科长跟你们食堂打了个招呼,让食堂里给留一点新鲜的小菜的,他让我来取。”
“有有有,龚科长的面子谁敢不给呀,早给他留好了。”老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大大的托盘,上面放着各种荤素菜,上官谦刚要接过手去,老曹见上官这么个斯文的人端这么大一盘子的菜招摇过市,觉得实在是不妥,连忙说道:“算了,也不用过你的手了,我直接给他送去。”
“谢谢啊,老曹,你就直接送到医务科去吧,哦,对了,问你借个锅。“上官谦悄悄地跟老曹咬耳朵:”其实龚科长要了这么多菜是想跟我一起吃火锅来着。”
“哦,怪不得呢,好好好,我直接帮你拿过去,哦,对了,上官科长,要不你帮我把那扇铁门锁一下吧,我送完之后就不绕回来了,直接从大门回去了。”老曹想偷懒,从食堂到医务科要走七八分钟,再绕回来,再走出去,要二十多分钟,老曹归心似箭,所以想直接从医务科那儿出去,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
“好好好,钥匙在哪儿呢?”上官谦心中暗喜,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过来。
“就挂在伙房的墙上呢。”老曹朝伙房努了努嘴。
“老曹,你先去吧,我去锁门。”上官谦赶紧去伙房拿钥匙。
237. 玩忽职守
上官谦走进伙房,找了个煮锅,随后将墙上的那串钥匙拿了下来,走到那扇紧闭的小铁门前,插销的把手上有一把挂锁,没上锁,上官见四周没人,便将插销拉开,把挂锁直接挂在把手上,这样等于门是虚掩着的,但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铁门已经被锁住了。上官谦随后将这串钥匙放进自己的裤兜里,朝医务科办公室方向走去……
龚培元早早地就在医务科门口候着了,他见老曹头顶着一大盆菜过来了,连忙过去迎接:“老曹,辛苦你了,赶明儿我请你喝酒。”
“谢谢啊,龚科长,你和上官科长两人慢慢吃,慢慢喝,我还赶着回去给我那三个臭小子煮饭呢!”老曹将大托盘放在上官谦的办公桌上,跟龚培元打了个招呼。
“行行行,你快去吧!”龚培元朝老曹挥了挥手。
不一会儿,上官谦拿着一只煮锅过来了,随后两人走进上官谦的办公室,上官谦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酒精炉,放在办公桌上点燃,龚培元往煮锅里倒入开水,随后往锅里放了些调味品,把托盘里的菜一一放入锅里进行烧煮。
上官谦拿着那瓶加过料的贵州茅台酒过来了,打开软木塞,用两只烧杯当酒杯,分别斟上酒,然后举杯:“感谢龚科长百忙之中给我祝寿,我先祝龚科长鸿运当头,来,干一杯。”
“上官,你太客气了,来,走一个。”龚培元呵呵笑着,拿起烧杯,刚想喝,就听见外面有敲门声。
上官谦放下烧杯,走到外面开门,原来是总务科的孙良才。
“好,你个上官,还有你,培元,你们俩竟然瞒着我吃独食,我待在办公室里,一阵阵香味飘了过来,馋得我不停地咽口水,我就循香而来,原来是你们俩躲在办公室里享用这美味珍馐呢!”孙良才是个吃货,鼻子比狗还灵,有什么美味佳肴能瞒得过他呢。
“孙科长,来来来,没想到你不请自来,今儿是上官的生日,我们仨难得聚一起,来,再加个座,上官,你再添一双碗筷,今儿咱三个一醉方休。”龚培元连忙给孙良才搬来个椅子。
上官谦拿来碗筷和烧杯,给孙良才也斟上了一杯茅台酒,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啊,怠慢了,孙科长。”
孙良才拿过这瓶茅台酒仔细看了看:“哇,上官,这茅台酒可是有年头了,没想到你小子平时不哼不哈的,好货色倒是藏了不少。来,上官,我也没啥准备,今儿就蹭吃蹭喝了。我祝你这个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迟到了,就自罚三杯,我先干为敬啊!”
孙良才也不客气,拿起烧杯,一口将酒喝尽,随后又拿过茅台酒瓶,倒了一杯,喝了下去,旁边的龚培元连忙按住孙良才:“哎,老兄,你喝得也太猛了吧,这可是二十年的茅台酒,照你这么个喝法,咱俩喝啥呀,别自罚三杯了,罚一杯我都心疼,咱慢慢吃,慢慢喝。”
龚培元怕这瓶二十年的茅台酒全进了孙良才的肚子里了,连忙虎口夺食。
孙良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好好,我们大家慢慢吃,慢慢喝。”
酒过三巡,除了上官谦只是抿了几口,那两人都是豪气冲天,整整一瓶茅台酒基本上就被这两人瓜分了,两人醉眼迷蒙,说起话来舌头都打结了,没过多久,两人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上官谦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了,他知道这两人今晚是不可能醒过来的了,于是他站起身来,朝龚培元身边走过去,摇了摇他,见龚培元毫无反应。
这时,上官谦的脑海里灵光一现,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康钧儒告诉他只需拖住值班的两人就行了,但此时上官谦还是决定冒次险,亲自去情报科窃取资料。
于是上官谦便摸了摸龚培元的衣袋,在裤兜里发现了一串钥匙,于是将钥匙拿了出来,带上手电和预先准备的照相机,朝楼上走去。
上官谦用钥匙打开情报科办公室的房门,随后走了进去,来到文件柜前拉了拉把手,发现文件柜也是锁住的,便又从那串钥匙里找出一把小钥匙,打开文件柜,一手拿着手电照明,另一只手翻看那些审讯记录册,终于找到了彭若飞这本,拿了出来,仔细看了看,没错,跟彭若飞向他讲述的情况并无二致,他刚想把文件柜关上,想了想,又继续寻找,找到了那本杜怀志的审讯记录册,也拿了出来,然后打开桌上的台灯,拿起相机,咔嚓咔嚓地把两本审讯记录册的所有页码都拍了下来。
拍完之后,他把胶卷从相机里取了出来,然后将所有东西都归位了,锁上文件柜柜子,走出情报科办公室,锁上门,轻轻地下楼,把相机和手电放好,把钥匙又塞进了龚培元的裤兜里。
干完这一切之后,上官谦倒在椅子上,刚才的那种因紧张而产生的窒息感令他感觉四肢无力,脑海里一片空白,可内心却是兴奋不已,没想到自己还有干特工的潜质。
上官谦抬手看了看手表,快十二点了,他连忙朝食堂走去,他想把刚才所拍的胶卷直接交给康钧儒的人,然后让他们赶快离开这儿,免得夜长梦多。
到了那扇小门那儿,他忽然听见了三声猫叫声,这是与康钧儒商量好的暗号,于是他赶紧打开铁门,两个黑影闪了进来。
上官谦定睛一看,一位是康钧儒,另一位年轻一些,他不认识,两人都穿着夜行衣。
上官谦从裤兜里掏出胶卷交给康钧儒:“我已经都干完了,一切都很顺利,这是胶卷,我拍了两个人的审讯笔录,一个是彭若飞的,另一个是杜怀志的。你们拿着快走吧。”
康钧儒接过胶卷,一愣,这跟他们商议的计划不符,原本上官谦只负责调虎离山,拖住龚培元和孙良才,而进入情报科获取审讯笔录是他们俩的事,没想到上官谦居然越俎代庖了,把他们的活也抢着干完了。
“没想到你的动作这么快,下面的事还是由我们俩来干吧,你回去吧。”康钧儒想了想,决定还是继续留下来。
上官谦愣了一下:“东西不是都已经到手了吗,怎么你们还不走?我是特地来给你们锁门的。”上官谦担心康钧儒出意外,所以替他们完成任务了,没想到这两人还不走。
“我们下面要干的就是混淆视听的事了。”康钧儒笑了笑:“你放心吧。你把这钥匙放回原处,然后回自己办公室去吧。”
上官谦一愣,半信半疑地将钥匙放回到伙房的墙上,随后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238. 后悔莫及
上官谦边走,边回头望了望康钧儒,此刻的康钧儒与前两次见到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先前见到的康钧儒像是一个气定神闲,出手阔绰,混迹于上流社会的公子哥,而此刻的康钧儒则更像是个动作敏捷,杀伐果断的江洋大盗。可为何这个康钧儒拿到了审讯笔录的胶卷还不走,还在这个虎穴狼窝里逗留,这让上官谦很是不解,不过看康钧儒胸有成竹的模样,估计他一定会全身而退,毕竟干这种事他们比自己更专业。
上官谦回到办公室后,见两人还依旧趴在桌上,连姿势都没换过,不禁哑然一笑,随即他也坐回原位,趴在桌上,与另两人一样,昏睡不起。
等上官谦走进办公室之后,康钧儒和张孝波二人便猫着腰,轻轻地摸上了二楼,他们用一根铁丝便撬开了情报科的办公室的门锁,走了进去,接着又用铁丝撬开了文件柜,找到了彭若飞和杜怀志的审讯记录册,随后连同其他的好几本审讯记录以及其他文件都一起拿走,塞进衣服内,之后用手枪枪柄砸开了文件柜上的玻璃,而后二人退出办公室,再用枪柄砸开办公室房门上的玻璃,干完这些之后便快速下楼。
门口的两名卫兵听到了两次玻璃破碎的声响,连忙循声而来,看见两条黑影从眼前一晃而过,还没来得及反应,两人便被砸晕了,康钧儒和张孝波二人赶紧从原路返回到食堂的小铁门那儿,出了门之后,掏出手枪,装上消声器,朝铁门的门锁开了几枪,打断了插销,造成是硬闯的假象。
两位卫兵被砸晕了之后,过了十几分钟才醒了过来,他们摸了摸后脑勺,后脑勺上鼓起了两个大包,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哨子,吹了起来,这下把营房里的警卫班士兵全都叫醒了,他们赶紧穿衣,跑到外面,一个个冻得直打哆嗦。
“怎么啦,出什么事啦?”其中一人问道。
“有人闯进司令部了,还把我俩打晕了。”一个卫兵向其他人解释道。
“是的,我也看到两条黑影从我眼前一晃而过,还没看清,就被砸晕了。”另一个卫兵补充道。
“那人呢?往哪儿跑啦?”一个像是班长的人问道。
“不知道,班长,我们都被砸晕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听到有玻璃被敲碎的声音。”
“敲碎玻璃?哪儿的玻璃?”班长问道。
“应该就在审讯处那栋楼里。”卫兵指了指审讯处大楼。
“走,去看看。”班长朝一帮弟兄们挥了挥手。
士兵们首先朝底楼的医务科走去,敲了敲门,里面灯火辉煌,但却没有任何反应。班长隔着玻璃朝里张望,见里面科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但办公室里面的情况却看不清。
“把门砸开。”班长向卫兵下命令。
卫兵迟疑了一下:“班长,这合适吗?会不会惹什么麻烦?”
“没事,就算是得罪了上官科长也没多大的纰漏,这人厚道,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而且我们是为了查明情况,你说这里面灯火辉煌的,可又敲不开门,是不是有问题?我们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负责嘛!”
卫兵听班长这么一说,觉得有理,便拿起枪托,把医务科办公室房门上的玻璃给砸碎了,随后手伸进去,把门锁打开。
一行士兵闯了进去,推开上官谦办公室的门,见三位科长都倒在桌上,桌上放着一只酒精炉,酒精已经烧光了,所以火也灭了,酒精炉上放着一只煮锅,里面还有些残羹冷炙,三人的面前都有一只烧杯,桌上还放着一瓶茅台酒。
这么多人闯入都没把这三人给惊醒,可见这顿酒把这三人都喝到云端上去了。
班长拿起茅台酒摇了摇,已经空了,他把酒瓶放下,嘴里嘟哝着:“这当官的到底跟咱们这些当兵的不一样,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班长,那要不要先叫醒他们?”
“先别叫醒他们,看来那两条黑影不是冲医务科去的,走,去楼上看看。”
一行士兵马上上了楼,一到二楼,事情就非常明了了,只见情报科办公室的门口一地的玻璃碎片,班长连忙跑了过去,然后推开房门,看见办公室内的文件柜前也是一地的玻璃碎片,现在很清楚了,这两个盗贼的目标是情报科的文件柜。
“快,你快下去把龚科长给我叫醒了,让他上来看看少了什么东西了没有?”班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让人把龚培元叫上来。
卫兵得令,连忙飞奔下楼,随后把龚培元摇醒:“龚科长,龚科长,快醒醒,你快醒醒,情报科出事了。”
龚培元睁开混沌的眼睛:“嗯,怎么啦?”
“龚科长,不好了,情报科出事了。”
这句话犹如一声霹雳,把龚培元给劈醒了,他连忙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卫兵的衣领:“你说什么?出什么事了?”
“有人……有人闯……闯进情报科的办公室,把……把文件柜……给砸了。”卫兵见龚培元眼睛里透出的凶狠,吓得连话都结巴了。
龚培元把卫兵推向一边,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见走廊上全是士兵,地上全都是玻璃碎片。
大家见龚培元来了,连忙闪出一条道,龚培元走到办公室里面一看,文件柜柜门的玻璃也被砸碎了,龚培元顿时酒醒了,感到一阵阵的凉意扑面而来,文件柜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少了好多本审讯笔录和其他文件,毫无疑问,这两个盗贼的目标是文件,而不是什么钱财,那作案的凶犯一定是共党分子。
而此时,孙良才和上官谦也已经醒了过来,他们见周围站了一些士兵,觉得很是奇怪。
“哎,龚科长呢,他怎么走了?”孙良才见龚培元的位置上是空的。
“报告两位科长,今天晚上司令部闯进了两个贼,他们把情报科给砸了。”
“啊?”孙良才和上官谦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
孙良才立刻起身朝外走去,上官谦也紧随其后。他俩俩一前一后来到二楼,走进情报科的办公室,见龚培元蹲在地上,左手抱头,右手上抓了一把玻璃碎片,手被割得鲜血淋漓而浑然不知。
“龚科长,你这是干什么,快,到我楼下去,我帮你包扎一下。”上官谦赶紧走了过去,将失神落魄的龚培元扶起来,把他拉出情报科的办公室。
这些士兵全都怔怔地望着这几位科长,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239. 闭门自查
“散了,散了,都他妈的给我散了,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吧。”孙良才心里窝了一肚子火。
孙良才把那些士兵都一一赶走,现在这事成了他们审讯处的一桩丑闻,明天肯定司令部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了。孙良才想到的不是失窃问题的本身有多严重,而是这事被捅出去之后,龚培元,上官谦和他自己,三人都免不了被处分,这玩忽职守的罪名是逃不掉的了,所以他把心中的怒气撒到了这些当兵的头上,要不是这些士兵多事,发现了情报科的文件柜被窃,这事也许他们自己内部就可以消化了,现在捅到司令部去了,那这个丑就出大发了。唉,没想到这一瓶二十年的茅台酒将断送他多年努力才获得的职位。
上官谦把龚培元拉到了医务科,随后用镊子将龚培元右手上的玻璃渣都清理干净,随后消毒,止血,包扎。
上官谦这时才清楚康钧儒的良苦用心,为了避免牵连到上官谦,他们故意制造了一起共党分子强行闯入警备司令部,然后砸开情报科的房门,砸开文件柜,窃取大量情报的盗窃案。
“龚科长,这事情已经出了,你这么干也是无济于事的,要是把手弄残了,你以后可要后悔一辈子的,唉,都怪我,带什么茅台酒过来,害得你和孙科长这次都被牵连了。”上官谦一边替龚培元包扎,一边自责。
“上官,这事不是你的错,是我他妈的太好酒,见到酒就把什么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次,情报科出事,你跟老孙也都被我害了,我这就去向处座请罪。”龚培元见上官谦在内疚自责,觉得上官谦也是冤枉,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小范围的生日宴却带来了这么场灾祸。他龚培元也绝非是个缩头乌龟,出了事找他人顶罪。
龚培元站起身来,走到上官谦的办公桌旁,拿起电话,拨通了唐崇信家的电话号码。
唐崇信睡得正香,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身边的如夫人恨恨地将耳朵捂起来:“谁呀,脑子被驴踢过啦,这半夜三更的打什么电话啊?”
“好了,你少说几句,如果不是要紧事,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来电话呢?”唐崇信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看座钟,才凌晨三点不到,拿起电话:“喂,哪位?”
“处座,是我,龚培元。”电话里传来龚培元沮丧的声音。
“培元,是你啊,你怎么回事啊,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抽什么风呢,我还以为是司令找我呢!”
“处座,不好了,今天半夜里来了两个贼,把情报科的文件柜给砸了,失窃了好几份审讯笔录和一些文件。”
唐崇信一听,惊得半天合不拢嘴:“你,你再说一遍。”
“处座,我们情报科被窃了,少了好几份文件和审讯笔录。”龚培元又重复了一遍。
“你等着,我马上来。”
唐崇信连忙穿上军服,戴上军帽,如夫人连忙去把司机叫醒,随后驱车来到警备司令部,汽车一到审讯处门口,龚培元,孙良才和上官谦三人都在门口候着,车一停,龚培元连忙过来,拉开车门。
唐崇信虎着脸,朝楼上走去,龚培元,孙良才和上官谦三人则噤若寒蝉,默默地在后面跟着。
唐崇信见情报科竟然门洞大开,里面一片狼藉,转身瞪了一眼龚培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我办公室里来说清楚。”
唐崇信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三人都低着头,鱼贯而入。
“报告处座,这件事确实是我们三人的错。”上官谦首先表态。
唐崇信疑惑地望着这三人:“你们三人的错?”
“是的,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昨天是我的生日,我就带了瓶茅台过来,谁知道……”上官谦把事情的经过向唐崇信坦白。
“是不是他说的那样?”唐崇信向孙良才和龚培元验证上官谦的话。
两人都点点头。
唐崇信怒不可遏,扬起手,给了每人一个嘴巴。稍作平息之后,唐崇信问道:“这件事还有哪些人知道?”
“就警卫班里的那些大头兵和门口值勤的两个卫兵知道。”孙良才怯怯地回答道。
“孙良才,你去把警卫班里的那个班长给我找来。”
唐崇信知道,这件事如果不压下去的话,明天整个司令部里就会沸沸扬扬,事情虽然是底下三个科长失职造成的,但这些都是他的部下,可见他治下不严,带兵无方,如果情报科遭到严重损失的话,那他也是难辞其咎的。所以当务之急先是要堵住那些士兵的悠悠之口,然后再进行自查。
很快,孙良才便将那位警卫班里的班长找来了。
班长见唐崇信端坐桌前,心里有些诚惶诚恐,哆哆嗦嗦地问道:“长官,你找我?”
“你叫什么?”
“小的叫胡永财。”胡永财抖抖索索地抬起眼皮望了望唐崇信。
“胡永财,你刚才在我们审讯处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见了……情报科……”胡永财吞吞吐吐地向唐崇信汇报所看见的情况。
“胡班长,请你想好了再说。”唐崇信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卷银元放在桌上,随后又拿出一把手枪往桌上重重地一拍。
胡永财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捣蒜般磕着响头:“长官饶命,长官饶命,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嗯,算是个聪明人,不过,你手下的那些大头兵是不是都是聪明人呢?”唐崇信的目光里透出一丝令人感到窒息的狠厉。
“我会让他们变聪明的,请长官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不让他们说出去,我们今天晚上都在被窝里睡得很香,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很好,喏,这卷银元拿去吧,就算是给你压压惊的。”唐崇信朝着桌上的那卷银元努了努嘴。
胡永财胆战心惊地伸出手去,刚摸到那卷银元,唐崇信忽然从座位上弹起,身子前倾,把手摁在胡永财的手上:“要是让我听到一句不入耳的话,你小子给我当心点。”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知道该怎么做。长官请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胡言乱语的。”
“滚吧。”
胡永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唐崇信的办公室。
在警备司令部里素有“好好先生”之称的唐崇信,平时见人三分笑,不仅对上司,对同僚,对下属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弥勒佛之色,哪怕对犯人都是一副宽宏大度,循循善诱的模样,而今天的神态举止却让人感到了一丝惊悚,那和颜悦色的下面是一张凶狠无情,杀伐无由的狰狞面目。
“好了,现在我们关起门来谈谈自己的事情了。”唐崇信清了清嗓子:“龚科长,你马上回情报科,自查一下,都少了哪些东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