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始末
瞧瞧,什么叫做真心实意的投靠,这个就叫做真心实意。
王大虎那是十分的满意,敲着监牢的栅栏就对里边的土匪头子喊道:“那啥,你也别去拉那个小娘们儿了,去,把咱们的新兄弟王栓子给拉出来!”
“朋友妻不可欺,既然都是已经是兄弟了,那咱们就别为难兄弟媳妇嘞。”
“等到王栓子过了咱们抱犊崮的考验,咱们就给他们在寨子里建一间漂漂亮亮的大屋,也让这两个有情人,心想事成啊!”
“哈哈哈!二当家的说的好!来,栓子兄弟,哥哥我这就过来给你松绑!”
既然王大虎都认可了这个马屁精了,那他这个当人手下的人自然也无话可说。
王栓子就这样顺利的脱离了被继续关押的命运,并且从本应该送到后山去挖矿的境遇之中挣脱出来,成功的加入到了抱犊崮的土匪窝里。
因着他这一折腾,极有可能被当场活埋的几个原督军的亲卫们,也被王大虎给串成了一个串儿,直接给带到了抱犊崮的山上了。
这些人跟王栓子不一样,王大虎觉得,依着他的手段,怕是管不了这群桀骜不驯的主儿的。
还不如直接给领到孙美瑶大当家的面前,让那位有着大本事的大哥,自己看着处理吧。
于是,王栓子虽然跟众人一样,都从那个监牢之中暂时的脱离了,但是他与大家伙所去的方向都不同。
王栓子跟几个来自于聊城的零碎的农人,被抱犊崮的土匪给领到了位于半山腰的一个简易的营寨之中。
而那些一瞧就不好惹的军人们,则是跟着王大虎一起,直接入了深山,大概是被领到抱犊崮十八个寨子之中,最靠近孙美瑶的大本营了吧。
对于那些人的未来,王栓子压根就不在乎。
因为他的投诚尚且存疑,所以,作为王栓子的‘家眷’,张玉儿依然要在这个牢房之中多待上一阵了。
只不过,从可以榨取剩余价值的肉票,变成了等待检验的……自己人的媳妇。
这张玉儿连同她的奶嬷嬷,就被这里的牢头给转移到了一间相对安静,只关押女眷的牢房之内了。
这抱犊崮从山底下掳上来的女人不多,算上等着家人来赎的肉票,也只不过二三之数。
小间的监牢内里还铺了一些稻草,扔了几张麻袋片,总归是有了个落脚休憩的地儿,能让这个又惊又怕的一老一少,先闭着眼休息一阵了。
至于王栓子,则是被带到了考察营里。
这抱犊崮的考察营房里有听了抱犊崮的名号主动投奔过来的悍匪,有周围被官府压迫实在是活不下去的百姓。
还有就是王栓子这般的,被掳上山,却有着一定的培养价值,并愿意跟着山寨入伙的倒戈之人。
总之,在大家还没确定是否被抱犊崮给接纳的时候,这个临时的驻扎地内的氛围,还是相当的友好的。
这就是王栓子入了营的真实的原因。
至于以后他怎么通过了抱犊崮的检验,又如何的通过王大虎拿到了一个正式的身份,并且凭借着机灵劲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下得山来。
这其中的缘由,与王栓子接上头的军官就真的不知道了。
听到了自己的手下将前后的始末给分说完毕。
田副官就将手中的铁鞭子给放了下来。
他将上边儿裹着的皮子紧了紧之后,就在半空之中轻轻的挥了一下。
转而跟这位下属说到:“你让那边的暗哨与这个人先联系着,最好能跟对方定一个固定的联系时间。”
“现在,田大帅正在筹备军饷,集结军队。”
“等到我们将山东境内的兵力全部给掌控再手中了之后,必然要对抱犊崮进行一次大的围剿。”
“到那个时候,这个王栓子的作用才能得以体现。”
“你让他半个月,不,最好是一个周下山一次,将山上他所能掌握的消息,转述给咱们的探子听。”
“我们只需要掌握住抱犊崮的动态,就不怕,孙美瑶这个又毒又狡猾的人,会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跑喽。”
“还有,还是要让人去丘村亲自跑上一趟,去打听下这个王栓子到底是个什么人。”
“至于初老爷那,只需要通告他一声,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在初家镇的地盘里私自盯梢的事情。”
“这样,初家在接到了这个消息后,自己有什么后手的话,也不会影响到咱们的人,”
“再说个万一的,无论是哪一方的探子失了手,好歹还有个候补的在前面顶着不是?”
听到了田副官的令,这位兢兢业业的下属立马又做了一个立正礼。
在田德亮挥挥手示意可以先退下了之后,这位平日里不常驻在刑讯室的亲卫就赶紧从这个四方的格子楼中离了开来。
等到这位叙职完毕的军官见到了军营外的阳光了之后,他忍不住就抬头看了看天。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能够感受到身体的温度,与血液的流淌。
在刚才的那件刑讯室中,他以为自己也要跟那个冰冷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被周围变态的亦或是更变态的人,给影响成为了一个没有心的怪物了。
想到这里他,任是多么热血的汉子,都要打上一个寒颤,为那个阴森的小楼,点上一根蜡了。
无怪那么多的人都说,搞刑讯与情报的人,不是谁都能干的。
他想,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督军的身后,做他跑腿的亲卫官儿吧。
田督军的亲卫跑的很快。
他还要派人往初家走上一趟呢。
可是他却不知道,在抱犊崮的山下,王栓子除了与小摊子上的田督军的暗哨取得了联系,还跟那从抱犊崮山下挑货北行的小商小贩们也取得了联系呢。
至于这位能干的王栓子是怎么与这些小商贩们取得的联系呢?
在山上的悍匪的严密的监视下,他又是如何达成传递消息的目的呢?
这就不得不说一下通过了初步的考验,只剩下交一个投名状的王栓子,是怎么来处理他的投名状的问题了。
第一百零七章 打劫
因着这批主动投靠山寨的人当中,王栓子是表现的最好的一位。
故而他就比旁人更早的被分到了抱犊崮一队外围打草场的小队之中。
他们这一队的人,负责抱犊崮附近北行的三条小路中的一条。
因着王栓子多了几个心眼,到了最后,他就跟在了前往聊城,初家镇方向的必经之路的那个小队的身后。
在做了几天山下路口的眼线之后,这带队的小队长就觉得王栓子着实是一个实在的人。
分给他巡山的任务,也不叫苦,让在路口守着,他一守就是一整天。
这样的人,是时候让他独自做上一单,给寨子投上一个投名状了。
于是,在又一日的例行巡山之时,王栓子就被他们的小队长给单独拎了出来。
将一条由鲁南北行的小山路,交到了王栓子的手中。
与此一并交给王栓子的,还有一只山上正规军淘汰下来的手铳。
这虽说是一只前朝制式的老东西。
但是在这条小路上,想要震慑几个过路的人,却是足够用了。
“你去劫上几个过路的商人,抢上一点钱财,报上自家的名号,俺们就算你过了。”
“到时候咱们小队跟山上的兄弟们换岗的时候,俺再单独跟上边的大队长说上一句。”
“给你特意办个酒,兄弟们喝上一盅。”
“咱们就算是正式的成了真兄弟,俺们也不用总是派人盯着你了不是?”
接到了武器的王栓子,那是十分的激动。
他握着这根黑漆漆的手铳,特别想就这么面对面的给对面的这个小子来上一枪。
但是想到还仍在山寨之中的张玉儿,以及与他一起被劫掠进来的山庄里的工友们。
王栓子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了自己的激动,再抬头就又变成了满脸的感激了。
“中!”
“谢谢队长!”
“俺这就下山,干一票大的。”
说完这王栓子竟然一点不带怕的,是自己拎着一把刀,把枪往腰后背一插,就下山去了。
王栓子也不傻,他知道他在办事儿的时候,身后总是会有人监视着的。
但是他也知道,就算是监视,也不会靠的太近,最起码是不能让他发现了踪迹不是?
所以,王栓子这一路上走的是不快不慢的,等到他走到了山脚,抵达了指定的路口的时候,那心里琢磨的事儿,也跟着想明白了。
现在,王栓子就等着打这条道上过的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的运气好,这王栓子在草丛里蹲了不过半刻,边儿上的虫儿都还没发觉他的存在呢,那小山路上远远的就过来了两个挑着担,推着车,凑在一起走路的小行脚商人。
这两个人走的仔细,大概是觉得这条道鲜有人通过,这青天白日的走上一趟,也应该没什么大事儿。
再说了,现如今山东的督军为了震慑抱犊崮的土匪,可是天天练兵,这周围已经许久不曾出过什么大事儿了。
他们只要腿脚麻利一些,不过小半天就能抄近路,过了这抱犊崮范围的所在了。
只可惜啊,今儿个运气是站在了王栓子这边儿了。
当他们特意的绕过了一丛特别繁茂的植被,从矮灌木这边过去的时候,拎着刀的王栓子,就从这灌木丛后边蹦了出来,呔的一下,就挡在了小路中间。
然后,王栓子就趁着对面二人被吓的一哆嗦,立身不稳的当口,大吼了一句:“打杠子!”
“是会的就留下买路钱,免得被夺了包裹!”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
简单来说就是劫道。
那这又出自于什么典故呢?
从老唐时期就有的一句绿林土话。
通意为劫纲。
因着土匪响马的没那么文绉绉的。
再老一辈连把趁手的武器都没有的时候,那根木棒子也能出来耀武扬威了。
可不就变成了土匪们用棍子击打那些不上道的路人们,最终逼迫他们将身上的钱财给拿出来的吗。
这一来二去,就成了人人都明白的打杠子。
还有人特意的将这话给编排成了京剧,唱的大江南北的人都明白了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以,当王栓子将刀给亮出来之后,这两个其实长得听虎实的小商贩,就将手中的扁担和推车给放下了。
“大爷……饶命。”
“要多少钱好说。”
“俺们就是做小本买卖的行脚商人,这货物还在筐子里,连个张都没开呢。”
“只求大爷给俺们留条活路,少收上两个吧。”
说完这句话,明明是两个挺大的老爷们,竟然就开始往自己的口袋里边摸过去,不多时候,就一人摸出来了一小串儿的钱,由一个人做代表,哆哆嗦嗦的就往王栓子那边递。
只那王栓子,虽说是个新入伙的,但是老人们可是教给他了不少的东西。
他也不跟着往前凑,反倒是在对方往他这边近了一步的时候,反倒是往后退了一点,只是拿着刀指着这两个人,用更大的声音说到:“呔!兀那汉子,别再往前了啊!”
“你若是给钱,就放在脚下路边,然后推着你的筐,拉着你的车,往前走去就行。”
“还有,依照我们这里的规矩,爷爷我需要给你们报的名号。”
“免得这个山头的其他的弟兄们,不知道我这里已经收了贿赂,没得再将你们劫上个第二次。”
“你且记好了啊!”
“我乃抱犊崮悍匪,本出初家镇丘村人士,王栓子是也!”
“曾在初家老爷的聊城山庄子干的佃农,辛苦一年,钱也没挣得,这才抛了好好干活的心思,入得了这抱犊崮建国自治军的旗下。”
“我现在跟你们收缴的,那是买路钱,不要命的。”
说完,王栓子就用刀尖儿指了指不远处的路沟边儿上,示意对方把钱就放在那边就行。
见到这王栓子不是个杀人越货的主儿,这拎着钱过来的壮汉的神经都跟着松了一下。
他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就站在路边的沟垄前,将手中的那一串儿钱放在了这小土包上。
第一百零八章 有深意
然后才跟身后的兄弟招了招手,将扛的两大筐的货物,再一次的挑了起来,晃晃悠悠的就继续往前行去。
谁成想,就在他们马上就要与王栓子平行而过的时候,那个拎着刀的土匪,却是不明意义的往前迈进了一步。
惊的那两个汉子,赶紧就握紧了手中的扁担,十分警觉的朝着王栓子望了过去。
“别误会!”
王栓子背对着山坡,脸上却挤出来了比对方还要焦急的表情。
然后用含含糊糊的语气对着对面的两个人说到:“我就是想问,你们两个这是想要往哪里去?”
“可是要去聊城的?”
“去的聊城可是知道那边有初家人的买卖?”
“若是碰到了能不能给我给那边的当家的带上一句话?”
听得那两个行脚商人奇怪的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是他们前行的步伐却是一点都不敢停的。
就当他们与王栓子完美的错过的那一瞬,他们就听到了王栓子特意嘱咐给他们的话语:“就跟那初家的老爷说一声!”
“俺,王栓子早晚还会回来的!”
“让他们好好的洗干净脖子给俺等着,可别等俺夏日里醒过来了神儿,就要专捡初家那种有仇的大户下手了。”
“这可不是啥绑票劫钱那种小打小闹了。”
“那可是能让他破家灭族的大灾祸。我可是要让那趾高气昂的初家人知晓一下,我王栓子爷爷的厉害!”
“你们可是将刚才的话听明白了?”
这两个挑着货物的小商人因着王栓子说这几句话的狠厉,竟是将头给埋了下去,缩着脖子点点头,应上一声:是,明白了……那是撒丫子就跑了起来,唯恐这王栓子突然发起疯来,就连他们两个人也一起砍了。
原本这两个人虽然被拦住了,但是心里是一点不带怕的。
那王栓子孤身一人,虽然手持利刃,却瞧着也能对付。
只不过他们走南闯北做小买卖的人,一般不愿意跟这种山匪路霸动手。
一呢,是不想惹来大股的土匪给自己平添麻烦,二来,就是怕自己控制不好力度,若是碰到了一个硬茬子,再将自己给打伤了……
到时候,别钱未曾赚到,反倒将自己弄得一身的伤,在这乱世之中,连个支撑家的能力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的两个小行脚商是跑的更快了。
见到于此,王栓子却是笑的相当的爽利。
他将手中的刀一收,掐着腰哈哈哈的笑了一阵之后,这才走到路边,将那一串儿钱给拎了起来。
一人一百个钱儿,也就是一角的银子。
不多不少,正是一条路的过卡的钱数。
王栓子满意于两个人的识相,只将这沉甸甸的钱儿往怀中一揣,就晃晃荡荡的往山上走了上去。
至于那两个跑远的小商人,果真不是盖的。
出于对抱犊崮地区的山匪的惧怕,那是明明该用半天的时间才能走过去的路,他们愣是只用了几个钟头就过去了。
等到他们二人终于过了那片山脉,四周骤然的宽阔了起来,又见到了那往聊城走的大路时,那是腿软脚软,是一点儿路都走不动了。
“哎呦不行了!歇一会,歇一会!
“今天赶的早,休息一会,说不得夜里就感到聊城县城了呢。”
而另外一个呢,则是瘫在路边,瞧着这个时间就挺乐呵:“对,这个时候好,一定会再路上碰到那拉人的大车,咱们坐上它,可不就今天之内就能到达了吗?”
说到这里,两个人就顿了一下,想起来在路上的惊魂时刻,之后就着王栓子与他们的说的那番话就进行了讨论。
“哎,大根,你说刚才咱们碰到的那个土匪到底是个啥意思呢?”
这二人当中心大的那个则是嗨了一声,满不在乎的回到:“你管个他啥子意思嘞,反正咱们是逃出来了。”
“咋地,你还想着真去跟啥初家老爷去说一声啊!”
“不是我说你啊,家兴,你可别去惹那个麻烦哈!”
“你也不想想,你要是照做了,那大户人家家的家奴给听恼了,直接给你绑走了,打上一顿,你都没地儿说理去。”
“咱们呢,这一路上都没碰到啥风浪,眼瞅着把这货给销到码头上的商行里边就算是赚钱了。”
“可别因为这外道人的事儿,给耽搁了回家啊。”
“现在这个世道,哪里能当一个好心嘞。”
“就怕啊,你心一善,等着你的不是福报而是厄运呢。”
大根子的话说完了,坐在他对面的家兴却是一言不发,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在等待拉大车的过来的当口,他缓缓的抬起头来,说出了自己不同的意见:“大根,我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对。”
“那山匪应该也清楚像是咱们这样无权无势的小买卖人,咋敢跑到初家老爷那种大商人家的门口去报这种恐吓威胁的信儿呢?”
“除非,那个人其实是想让我们将这个信息以另外一种方式报给初家的老爷。”
“你看啊,他说,过不久,夏日热了的时候,就要带着抱犊崮的大部队去将初家给荡平了。”
“这咋可能?抱犊崮那么大的山头,能听一个在小路上劫小买卖的人的指挥?”
“肯定不能啊!”
“那这就说明了,他嚷嚷出来的威胁,全都是吓唬人的。”
“可他为啥要吓唬俺们这种跟出来也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呢?”
“那就是想要我们牢牢的记住了,去给初家的老爷报信儿。”
“若俺想的没错的话,这应该是提醒,是传递消息。”
“那俺们这一趟,就应该往初家老爷家去跑一趟的。”
“要知道,若是这个消息属实的话,咱们说不定会得不少的赏银嘞。”
“这可比咱们冒着危险,一个月穿一次抱犊崮,去进货跑买卖赚得多了。”
听到这里的大根也跟着犹豫了起来,他瞧着比他稍微精明一点的同乡,就跟着点点头:“要不,咱们去试试?”
“现在想想,那个土匪还自报家门了嘞,你说若不是这个土匪是个真的傻的,他把自己的老底儿都给说了,就不怕俺们一气之下报官啊。”
“他自己的前程先不必说,单说他在丘村的家人和宗族,就没个好呢。”
第一百零九章 寻人
可不是怎么地。
这一个人再咋狠,也不可能抛家弃族了吧?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的两个小买卖人,在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就下了决定。
他们站在路边上,成功的搭上了一辆正往聊城去的大板车,前面有结实的骡马拉着,先往那聊城的码头而去。
而这个时候,从聊城码头匆匆而返的邵年时,却是与看铺子的老姜头叮嘱了几句,收拾了一下行装,从县城搭乘了一辆简陋的青棚小架的马车,就直奔着初家镇的大院而去。
这一趟他是跑得飞快,因许了这马车行的老邹头五个子儿的加鞭费,故而这天还没擦黑的时候,邵年时就到了初家的高墙大院之外。
他与院子中的里外,混的有些熟稔了,侧门的门房柳老头见到邵年时回来了,就特别开心的将院门给打了开来。
“满囤,你这大忙人嘞,咋有时间回来?”
邵年时从马车上蹦下来,撩着袍子跑的是呼呼带喘。
“柳叔,老爷在家不?”
这柳老头见到邵年时脸上是满脸的焦急,他人也跟着急了起来。
“哎呦,满囤啊,你这去了聊城还不知道吧?”
“老爷今早上就让人收拾东西,没过晌午,就坐着车返回到济城了啊。”
一听到这个消息,邵年时是真急了。
他也顾不得跟柳叔多说了,那是当即一个转身,直接就奔着刚才带他过来的马车而去。
“快,大爷,咱们沿着官道直奔济城。”
“依着这个时间,追过去,说不定在半路上就碰上了!”
“我,我再多给你添一个角子的料钱。”
得嘞,有钱赚谁不愿意呢。
反正依照车马行的规矩,这马儿该吃料该喝水该休息的时候,他这车就是要停下来的。
住宿,饲料的费用还是客人全包的。
这临时加了里程,邹大爷心里别提多美了。
谁还不愿意跑个长途是咋地?
而他们这日夜兼程的追着,一追就追到了两天外。
追的邵年时眉头直皱,还以为自己寻错了路的时候,就在济城外的官道上,看到了熙熙攘攘一大群的人。
队伍最尾处,一群穿着黑衣的人席地而坐,其中一个正是他熟悉的柳二子。
邵年时见到了柳二子就像是见到了亲人。
因为赶路而冲的满面的风尘也不嫌弃了,那是惊喜交加的就喊了起来。
“二子哥!二子哥!”
坐在路边暂且休息一阵的柳二子听到远处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有些奇怪的转头,接着,整个人都欢喜了起来。
“满囤!你咋来了!”
“哎呀,你这是咋搞得,弄的这一脸的灰?”
“还有你穿这一身,怎么给糟蹋成了这样?”
“好好的袍子,也不知道爱惜一下。”
被柳二子这么一提醒,邵年时才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模样。
还真是狼狈啊。
自己刚上身的蓝色的长衫,现在全都皱巴在了一起。
本应该垂在小腿肚子以下的衫脚儿,也全都翻在了膝盖以上。
那本应该根儿根儿干爽的头发,现在也泛了油,一缕一缕的黏在一处,别提多邋遢了。
见到于此,邵年时苦笑了一下。
他却顾不得与柳二子多说,只问了一句:“原本也没以为自己会追的如此的狼狈,可是问一句,老爷在前面的车上吗?”
柳二子自然是点点头,指着队伍最前面,那辆双驾的马车说到:“本来应该是坐着汽车先行的。”
“但是想到从老家带的东西太多,家眷们行起来也不太方便,咱们老爷就将院里最舒服的几架车全都用上了。”
“瞧见那青绸缎包围的马车没?老爷就坐的那辆车呢。”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怕你自己过去寻老爷,会被周围的仆役给拦下来呢。”
这模样略有一些不讲究。
邵年时却只能称是,等着柳二子将这事儿给办妥了。
谁成想,这柳二只过了后侧几辆小骡车的时候,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邵年时远远的瞧着眼熟,再想想风姿,应该就是大管事的忠伯了。
只见大管事的顺着柳二子的指向朝着自己这边瞧了一眼,就跟着招招手,示意他可以上前。
那邵年时就赶紧将身上的长衫展展平,抹了一把脸,紧跑了两步,来到了大管事的面前。
“邵年时?”
大管事的很奇怪:“你不是被派去聊城接手了新的铺子了吗?”
这是惹了祸了?
想要找老爷做主?
一个粮食铺子的掌柜的,能惹什么麻烦?
而邵年时,见到了大管事的就像是见到了主心骨,他带着点小焦急对大管事说到:“大管事,快,跟老爷说一声,少爷,三少爷,他逃跑了!”
啥?
大管事的面上一凌,也顾不得问邵年时细节,只是朝着他说了一句:“你跟我来!”就带着这邵年时直接往那青缎马车的方向走去。
果真,因大管事的带着,围在前面那四辆马车周围的护卫们,没有一个上前阻拦的。
而听到了外边些许动静的初开鹏,则是用手一撩帘子,望向了外边:“什么事儿啊初忠?”
“我隐约听着邵年时来了?”
然后一打眼,这邵老爷就瞧见了现如今这般模样的邵年时,整个人的眼睛就迷出了笑:“果真是邵年时啊,你怎么这个模样?”
“可是有解决不了的事儿?你去找张管事就是了?”
邵年时见到可算是找到了正主,也不敢太唐突,就将怀中藏得皱皱巴巴的信件拿了出来,交给了大管事的转递给了马车上的初家老爷。
这初老爷捏着这封带着些许的汗渍与臭味的信封,也不嫌弃,将当中寥寥几页纸打开,不过扫了几眼之后就面色大变,捏起了拳头,一下子就锤在了一旁的软塌之上。
“孽子!这个混球!”
“竟然走了田督军的门路!”
“小兔崽子……他是怎么跟田督军搭噶上的!”
初开鹏的嘴上是骂着的,只是毕竟是自己疼爱的幼子,这骂着骂着,竟然也觉出来了这其中的几分本事。
第一百一十章 奖励
甭管这个田督军接近他的儿子的目的是什么。
但是初邵民通过这一系列的操作最终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却是真的。
骂到最后,竟是生出果真不愧是自己的种的心思,才惊觉的这事儿,不应该只是骂两句就了事的。
幸亏这初邵民还没混蛋到一定程度,还知道通过十分婉转的方式给家中写上一封信。
也多亏了这邵年时足够的机警,在接到这封信的第一时间就知道往他们这里送来。
若是让初家人无知无觉的进了济城,回到了自己的公馆之中。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田督军再来上门拜访。
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怕是别人说什么,自己就得信什么了。
而现在,这封信来的正是时候。
他们在进城之前就做好了准备,想好了说辞,等到田督军上门的时候,也有办法将其应付过去。
至于那个臭小子……
谁让他是初家的种呢?
还是要派人往保定去上一趟,就在军校的周围置办一些产业,好随时的照应一下。
还有,这兵荒马乱的,就算是拉着田氏宗族的小辈一同前往,但是这钱财,生活,起居,训练,却还是由自家的人掌握的好。
想到这里的初开鹏是十分的满意。
也理解了为什么只不过送了一封信,邵年时这个少年老成的人会将自己给搞成这般的模样。
想到这里的初开鹏就有些心软,对面站着的小子与他那个不省心的三儿子年龄相差不过一二。
可是一个呢,却活的肆意妄为,自由自在,而另外一个却是谨慎小心,老实持重。
这大概就是有人疼和没人疼的孩子最大的区别吧。
想到这里初开鹏就咳了一声,多询了邵年时一句:“邵年时啊,你这次又立了功了。”
“你可记得这是你第几次立功了?”
邵年时自谦的一弯腰,直起身回到:“大概是第二次吧。”
“微末之功,不足挂齿。”
而初老爷却是摇摇头,说到:“不,你说的功绩啊,都是大功劳。”
“就冲着你替我初家尽职尽责的这份儿心啊,你就不只是两次这般的少喽。”
“在我们初家干活,一向是奖惩分明,今天这事儿必须要好好的赏你,至于赏什么,你自己开口说!”
这话说的让邵年时一愣,抬头就瞧向了初家老爷的马驾。
见到坐在了马车上的初家老爷那笑的是如此的慈祥,邵年时的胆气也足了几分,开了口,就要了自己最缺的东西:“老爷,能赏钱吗?”
“咳咳咳……”
都等着邵年时说要跟随他左右学习做生意的初开鹏,就被这一搞给岔了气儿了。
这孩子怎么总是不走寻常路呢?
他是真的不懂得为自己争取呢,还是确确实实的实在呢?
一时间觉得自己又看不懂邵年时的初老爷是个直接的人,既然觉得奇怪,那就问问吧。
“邵年时啊,难道你不觉得要一个机会要比要一点金钱对于你来说更有利吗?”
被问及这个,邵年时是早有预备。
他只不过沉吟了片刻就与初老爷回到:“小子并不觉得。”
“在小子眼中看来,初老爷让张管事给我派的聊城的粮铺,就是对我的锻炼。”
“要知道小子我今年刚刚十六,虽说有句老话是英雄不问出身,但是我觉得这句话也要看放在谁的身上说。”
“作为农人出身的我,还是信奉能吃多少的饭才端多大的碗。”
“初老爷,我知道自己才疏学浅,正是需要学习的年纪。”
“可是我自己要学的东西,都是从基础一点点做才能做得出来的。”
“我不是那种学富五车的人,我的路跟那些大少爷们的不同。”
“许多做买卖的事情,也许你说一句话,那些学过的人就立刻明白了,可是小子我却有可能听得云里雾里,到最后反倒是什么都弄不懂了。”
“所以,老爷,我希望您能多给我一点时间。”
“让我从底层一点点的做起,等我真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生意,将所有该学的字都学会了,将所有该读的书也读了,我一定会想办法争取机会来到老爷的身边,聆听您的教诲,跟您学习为人处世之道,跟您学习经商开拓之根本。”
“所以,现在的我只能替自己要点银钱。”
“因为那是现如今的我最缺少的,也是最得用的东西了。”
听到这里的初开鹏忍不住节击赞叹。
只不过他手中并没有打板儿一般的器乐,只是将手往自己的大腿上拍了一拍。
轻声的赞了一声:“好!”
然后就看向了邵年时身侧的初忠,跟着问了一句:“你说我给这个孩子多少银钱合适?”
跟随初开鹏多年的老管家却是因为这一句孩子而多看了邵年时一眼,然后就斟酌着说了一句:“依照初家的规矩。”
“凡告知主家关乎安危的大消息时,依照消息对家族生意的影响力而给予金钱上的奖励。”
“像少爷这般……”
初忠也很为难啊,少爷这事儿跟生意真就没什么直接的关系。
但是再想到初邵民在初开鹏心中的地位,初忠不得已就说出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奖赏:“应该以拯救一城一镇的生意为标注。予以大洋二十的奖励。”
这些个银钱,足可以在初家镇的周边购买上十亩地了。
邵年时这个一贫如洗的穷小子,只花了一旬的时间,翻过年的功夫,就抵得上一个富农的家底儿了。
对于这一点,大管家初忠还是服气的。
而初家老爷初开鹏,对于这个赏银的价格,也是比较满意的,在此时,两个人还是朝着邵年时齐刷刷的看了过去,就在那年轻人的脸上,看到了惊喜与满足的表情。
嗯,是个知道感恩的,最优秀的是,还不贪心。
不少人以为,凭借着一条消息就可以一飞冲天,旁人就要对他感恩戴德了。
殊不知,贪婪人的最终会将恩情磨灭的一干二净,是不会留下任何的人脉与退路的。
于是,三个人都满意了。
这时候再瞧邵年时,初开鹏就瞧出了他此时的狼狈。
引得初家老爷哈哈一乐,特意指了一下一旁那辆带着点浅的绿色的马车,吩咐大管事的到:“初忠啊,去,让夫人那边拨过来一个侍女,从旁伺候一下,且将这个泥猴子给我收拾利落了,咱们再行出发。”
“得嘞!”
第一百一十一 温柔的姑娘啊
大管事的憋着笑,又朝有点愣怔的邵年时招了招手,让他站到了官道一旁,一棵大柳树的底下,等着他带人带物,将他给收拾妥当。
邵年时能说什么呢?
此时的他乖巧的很,心中盘算着的却是追过来时多余外的花的车马钱,初老爷能不能给报销了,身上的衣服才上了一次,竟然就变成了这样,也不知道一会着人过来梳洗的时候,能不能单赠他一套……
想的正入神的时候,一声厚墩墩的,如同蒸面饼一般软的嗓子就在他面前响了起来。
“这位管事的,你且用水洗洗吧?”
邵年时一抬头,就跟一穿着蓝布碎花小褂子的丫鬟对了一个正脸。
而那丫鬟瞧着年纪要比邵年时大上个几岁,可是这脾气秉性却没有邵年时的老成。
这不,在瞧见了邵年时的模样时,就惊的呼了一下,手中的木头盆子,差一点就歪在了一边儿。
大概是自己险些出了丑,那圆脸的丫鬟有些不好意思,瞧着邵年时干笑了一下:“管事的,莫怪啊。”
“替咱们初家干活的管事的,我还没瞧见一位像您这样的呢。”
可不是吗?
底下的管事的,哪怕是千里迢迢从东北的林场过来的人,那也是先将自己收拾利落了,再过来拜见老爷的。
只偏偏这位,真是,真是一眼难尽了。
这小圆脸看着邵年时特别自然的将水盆从她的手中端了过去,埋着头有些可怜的用手搓着脸上的尘土,她这恻隐心就起来了一些,转手就将胳膊上搭着的一条挺白的巾子给递到了邵年时的手中。
脸上带着水的邵年时,哦哦的道谢一番,就手就将这巾子盖在了脸上,由上到下擦拭了一把。
待到他脸上的水抹平了,这白色的巾子也变成了灰色了。
“这……这……”
略显茫然的邵年时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面前的丫鬟,却迎来了对方噗呲一笑,看着他那张只浮于表面的清洗的脸之后,就有些不满意的皱皱眉头,跟邵年时说到:“哎呀,没想到你这年岁还挺小的啊。”
“可你这脸上咋油性这么大呢,你在这儿等着,光是用清水怕是不够了。”
“我去找小姐,去要一块香胰子,过来给你搓搓脸和手。”
“一会那边的嬷嬷还要给你取一身大少爷的旧衣呢。”
“就你现在这脏样啊,可不就把那身好料子给糟蹋了。”
“你等着啊,别动。”
说完,这圆脸的丫鬟,将搭在肩膀上的大辫子给甩在了背后,拎起盆子就将这一盆浑浊的脏水给泼在了路边的大柳树下,转过身去打清水的同时,又凑到了那嫩绿的如同春芽儿一般的马车棚边儿,低声的对着那容积很大的马驾说了点儿什么。
邵年时瞧得有趣,看得仔细,脸上不由自主的挂上了笑意,却见那圆脸的丫鬟,将话说完了之后,那马车前挂着的两挂一瞧就特别严实的帘子,呼的一下,就被人从内里给掀了起来。
这一行为让邵年时愣了一下,却在下一刻,就傻在了当场。
因为那马车的内里只坐了两位姑娘。
那是两位对比如此的明显的姑娘。
邵年时都不用去分析,就明白,掀开马车帘子的人,一定是那个穿着鲜红色的洋装小礼服的姑娘。
她的领口,袖口以及裙摆的边缘,泛滥着一朵朵雪白的蕾丝边。
又因为欧式礼服的塑身性,在腰间还束上一条宽宽的能将腰肢儿捆的如同柳条一般的腰带。
她头上的发色泛着点棕,烫着卷曲在一起的,现如今最流行的玫瑰花大卷。
长度只到她的肩膀,因着活动的频率一大,就在其上顽皮的弹来弹去。
而她的神色是鲜活的,表情是夸张的,动作是大幅度的,眼神也是那般的热烈与无谓。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人儿啊,却是比不过她的身后,那个什么事儿都没做,什么话都没说,连眼睛都不曾抬起来看向车外的那个姑娘。
这位姑娘与火红一般的女郎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她穿着现如今旧时代的大户人家将养出来的姑娘们最喜欢的传统的襦裙。
淡黄色的百褶裙,如同春天悄然绽放开的迎春,在不算大的车厢里,洋洋洒洒的展开,铺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一双尖尖小小的绣花鞋,从裙摆的底下瞧瞧的探出一个小尖儿,上边坠着温润的珍珠米芽儿,既不会浮夸,又显得珍贵。
漂亮的刺绣沿着这些小颗粒的珍珠蜿蜒到了鞋底儿,勾着婵娟的鹅黄色,将那不知道长得多美的小脚丫给包裹的严严实实。
这只是鞋子底下罢了。
邵年时在发现车内坐的竟然是姑娘的时候,他就下意识的垂下了眼帘。
可是这嫩的如同阳春三月,娇的如同初绽花蕊的颜色,到底还是看花了邵年时的眼睛,骚动了他那颗掩藏在老成背后的属于少年人的心。
于是,呆滞了的邵年时,被心中那个不断的冒出来的**所诱惑着的……缓缓的抬起了眼睛。
然后,他就看到了春光,
看到了暖风,
看到了含苞尖顶上颤颤的露水,
看到了那久旱心灵间难求的甘霖。
轻柔的花摆襦裙的上边,是配了压身的嫩的对襟马甲。
它套在了那如同裙子一般颜色的元宝领,大喇叭袖的上衣外边,将那浅的如同要飘走一般的颜色给轻轻的压了下来。
而这种正好的反差色,将穿着这样一身淡雅又美丽的衣裙的姑娘映衬的是那般的白。
这种如同上好的瓷器一般的象牙白,愣是将她身旁的涂了诗丹琳牌雪花膏的洋装姑娘给生生的比了下去。
而这种白色的肤质,还是那般的温润。
配着漂亮的不见一点瑕疵的鹅蛋脸,柳叶眉,点点朱唇与秀气的小鼻子,就变成了一个美的如同大名湖水中最先绽放的荷花一般……古典又温柔的女子。
这位姑娘,瞧着年岁并不怎么大,邵年时带着点私心的想着,应该与自己一般的岁数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分寸
而自打那风风火火的姑娘掀开了帘子之后,这位穿着鹅黄色的裙子的女孩,却是轻拉着对方,瞧着正是在阻止她的不当。
而她那双低垂着的眼睛上,睫毛一颤一颤,就如同两把轻柔的小刷子,光影交错之中,在她的脸颊之上,名为惆怅的影子。
这种惆怅是属于邵年时的,此时他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傻子……那个丘村所有小孩子都会笑的因为发了高烧烧坏了脑子的傻子。
因为他一直一直在瞧着,瞧着这位姑娘会不会发发善心,因为自己的祈祷,而将那两把小刷子轻轻的抬起,让他看一眼,只看一眼,这位姑娘的眼睛,是不是如同他想象一般的,璀璨如星。
邵年时等啊等。
他僵直的表情,以及傻愣的模样,到底还是引起了那个毫不在乎身后人的意见因着终于可以透口气而四处张望的姑娘的注意。
这个穿洋装的女孩,哪曾见过邵年时这般的男子。
她在大城市之中见到的都是打扮的最时髦,穿戴的最讲究,表情最浮夸,嘴巴像是涂了蜜的男人。
她何曾见过,只是瞧了一眼姑娘,就能给瞧傻了的男子呢?
于是,觉得有趣的刘明珍就咯咯的乐了起来,她不但自己瞧着乐,还拽了一下身旁的表妹初雪跟着一起乐。
“妹妹,快瞧啊,这车外有个小管事的,正傻乎乎的朝着这边瞧呢。”
“也不知道他本就是在发愣呢还是因着瞧着我们这车里竟然坐了两位漂亮的小姐而看呆了呢。”
“没想到姑父家的管事的不但年轻还有去,只不过啊,比不过啊,这穿着打扮的怎么就这么随了姑父,如此的老派呢!”
说到这里的这位红衣死活的刘明珍就皱了皱鼻子,又拽了一下初雪的阔袖子,说到:“你倒是瞧一眼啊,可是认得的?”
被刘明珍硬拽着死活不放手的初雪,为了应付她这位过于活泼的表姐,不得不轻叹了一口气,又轻又快的抬了一下眼角,在将对面那个遥遥相望的年轻男子给看在了眼中之后,就赶紧又将眼给垂了下来。
后才慢慢的说到:“不曾见过的,我们内宅之中并没有多少男性的管事的。”
“若是有也是惯用的忠伯这样的大管事。”
“外院的那些管事里,我随着娘亲学着管家的时候也都见过一面,只是这其中并不曾有这位面生的年轻人。”
“想必应该是在初家外边的产业中看顾着的小管事。”
“现如今风尘仆仆的赶过来,必然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宜。”
“这些,与我们并不相干,所以表姐,你还是将帘子放下来吧。”
“这么做未免太过于失礼了。”
听到自家的表妹又是一番老生常谈,这刘明珍就不屑的瘪了瘪嘴,反驳到:“我说表妹,你好歹也是济城女子中学的高等一年的学生了。”
“怎么还如同那种没读过书的旧派的小姐一般,张口闭口的全是规矩。”
“咱们的教授不都说了吗?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是女子解放的最好的时期。”
“我们这些被关在家中的女人,可以如同男子一样,肆意自由的生活。”
“所以,我们就应该摒弃一切旧眼光的束缚,去迎接如同鸟儿一般惬意的人生。”
“不过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个男人罢了,我还在济城参加过不少的舞会,我还与咱们济城最炙手可热的郑家的公子一起跳过好几支舞蹈呢。”
“若是依照表妹的说法,这些岂不是更不成体统了?”
刘明珍嘴中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想到她现如今只是因着赏春园的缘故才来到姑父家作客的,只能算的上是表妹家的客人,到底还是依着主人的意思,就将她掀的大开的帘子给放下了大半。
但是不甘于马车之中的沉闷,这刘明珍还是露出来了一道缝隙,方便她朝着这道缝儿的所在,瞧着外面的风景。
瞧着自家表姐已经快要到毕业的岁数了,却还如同孩子一般的心性,初雪也只能叹上一口气,将这其中的缘由跟着姑娘好好的分说一番。
她轻揉了一下手中的绢帕,用温柔如潺涓般的语调与刘明珍说到:“表姐,我所说的规矩,与做不做新时代的女性,并没有太大的冲突。”
“若你不喜欢听规矩二字,那我且将它改成分寸吧。”
“做人做事儿,都要懂得分寸,自由并不代表肆意妄为,新派也不代表不懂分寸啊。”
“今日这个地方,这个场合,外边人员复杂,周围长辈皆在。”
“你盯着马车外瞧风景是可以的,可是若一直盯着一个人瞧,那就是失了分寸的。”
“要知道,我爹这个人啊,你若是在私下里如何的没规矩,他也是不会责怪你一声的。”
“可是若是在外人面前,尤其是人多眼杂的公共场合,咱们在面子上必须要做的妥妥帖帖,让旁人说不得一个差字儿的。”
“用父亲的话说,生意人讲究的是一个口碑,售卖的是一个形象。”
“知一人而窥全身,瞧一分而知全部。”
“这就是世人皆有的偏见之心。”
“而分寸与规矩,就是给这般的人看的。”
初雪说的口干舌燥,却见身边的表姐全然不放在心上,一心二用的,只顾得探头探脑的看着车外的风景,她这后边的话,也就不想再说下去了。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
外公家对于子女的教育还真是特别,舅舅与母亲就像是两家人教出来的孩子一样。
这位绑着长辫子的时候就留过学的舅舅,那可是最推崇西洋化的激进人士。
从他这一辈儿后的刘家人,就再也没有出现母亲那样温婉的女子了。
每一个都像是表姐这般,肆意,热烈的,像是能把人灼疼了的女孩。
唉,罢了罢了。
初雪劝不得也就不劝了。
只是瞧着刘明珍的背影觉得奇怪了。
那外边的风景有什么可瞧的?
这一路上瞧的还不够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真好
可是初雪不知道,她那表姐瞧得还是那站在路边的小管事的。
而这小管事的吸引了她的目光的原因,却不是她这个艳阳似火的洋气女郎,而是坐在车内,躲在她身后的娇娇的表妹。
因为她拉扯着初雪非要瞧上邵年时一眼。
那自打见到了初雪的真容,就痴痴的站在路边,祈愿这位姑娘能够抬抬眼的邵年时,可不就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一幕了?
因着这一眼,邵年时才明白了,什么叫做一眼万年。
纵使时空相隔,纵使时光飞逝,只需要一眼,无论我是牙牙学语还是垂垂老矣,我那颗或是稚嫩无知或是老迈枯萎的心,都会为你剧烈的,热情的,奋力的跳动起来。
只需要一眼。
邵年时就在初雪的眼中看到了全部。
他第一次感到了无助,他还有些茫然。
茫然无措到到了最后,邵年时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一个名为理智,一个名为情感的小人,在他的脑海之中反复的交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邵年时就笑了。
他这一笑,如同蝴蝶破开了蚕茧,如同夏蝉冲破了泥土。
原本束缚在他身上的那些狭隘的容易满足的气息,在这一瞬,全都消散殆尽。
若此时,有一位熟悉邵年时的人站在他的身边,他一定会感觉得到,邵年时从未曾现在这般坚定,果敢和一往无前。
在心中又增添了一个目标的邵年时,一句话都不曾说。
他甚至连刚才那种痴痴的有些呆的表情都不再浮现。
而是以更加有礼和和煦的态度,从圆脸大丫鬟的手中,接过了一块有着桂花味道的香胰子。
“多谢姐姐,我这就一旁再清洗一下。”
那大丫鬟将木盆递给邵年时,见他又往柳树后边避了一避,就奇怪到:“你洗个脸罢了,为啥还要藏那隐蔽?”
邵年时有些无奈,他朝着这位的确是有些迷糊的大丫鬟说到:“回这位姐姐,我没想到这附近就有女眷的车在。”
“我一会还要换衣,恐唐突了这初家老爷的家眷啊。”
“就是像你这等年轻漂亮的姐姐,看到我这个糙汉一般的男子,也是不合适的。”
听到这里的圆脸丫鬟,不知道如何就嘎嘎的乐了起来。
她瞧着已经转到了树后边的邵年时说到:“再说了,你才多大的岁数啊,就知道避嫌了啊?”
邵年时一时语塞,只能如实的回到:“姐姐,我现年已十六了。”
听得那圆脸丫鬟一惊,想着邵年时那淳朴的眼神,说到:“这可真是瞧着不像啊。”
“不过你这年纪,倒是跟我们家的二小姐差不多少。”
“听大管家的说,你跟我们三少爷还有些交情?”
“他可是要比你小上一两岁,可是光从这外面看,你们两个人倒像是差不多的。”
已经用香胰子将脸上洗了干净的邵年时,从树后顺着手的将另一块干净的毛巾接了过来。
听到了有关于初家小姐的信息,他这心里就不由的一跳。
在强按住了几分紧张之后,邵年时就将脸擦擦干,回递给圆脸丫鬟巾子的时候,状作无意的说了一句:“那可能是我显小吧。”
“怎么会跟少爷的年纪差不多呢?”
“像是初家老爷这般人物,家中的小姐受到的肯定也是新式的教育。”
“我听人说,受新式教育的人都会穿着打扮,看着就比一般的人要年轻靓丽的。”
谁成想,接过毛巾,回递给邵年时一身大少爷的旧衣服的圆脸丫鬟,却是不屑的挑了挑眉毛,见到左右无人,才跟这位说话温声细语的小哥分享了一下她的审美观念。
“哪儿啊,人们都说新派小姐们会穿衣服,言谈举止之间都是鲜活的,美丽的。”
“可我就不这么觉得。”
“我觉得那全是占了那些什么西洋礼服不要脸的光了。”
“把腰塑成这样……”说到这里,大丫鬟就在自己微胖的腰肢上掐了一把:“还把胸裹成这样……”又在自己虚无的胸前画了一个圆。
这才用十分瞧不上的口气说到:“全靠着衣衫的帮衬罢了。”
“哪像是我们家的小姐,最不喜欢穿那种华而不实,穿着还遭罪的新衣服呢。”
“她平日里最喜欢穿襦裙,就算是上学,也是规规矩矩的穿着长裙校服,能露出小腿肚子的地儿,也用白袜子全给裹了起来呢。”
“要我说啊,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一言一行都像是涓涓细水一般,最是赏心悦目不过了。”
听到这里,邵年时笑了,不是客套的,而是真的开心。
他跟着夸奖起来的时候,就特别的真诚。
他在树后将外罩着的长衫退去,将大少爷的袍子套上时,就结结实实的应和了圆脸丫鬟的观点。
“姐姐说的很对!开放指的是一个人的胸怀和眼见,而不是单单是衣着的模仿。”
“浮于表面的追求开放,实际上是本末倒置的退步罢了。”
“我觉得姐姐口中的初家小姐果真是大家的风范。”
“值得所有的淑女去学习的。”
这话说的咋那么好呢?
圆脸丫鬟刚想赞一下树后边的邵年时呢,却见到她眼前一花,那小管事的已经从大柳树后走出来了。
“哎呀!你原来长成这般的模样啊!”
小丫鬟惊呼了一下,这可是大变了一个模样啊。
被胰子洗过头脸之后,邵年时的脸变得又干净又清爽。
他的肤色比初家老爷们都要黑上几分,像是麦穗一样的健康。
可配上那清澈醇厚的眼,无端的就变得有些文雅了几分。
因为他个头瘦高,大少爷的衣衫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短。
却依然无损他挺胸抬头,一身昂扬的姿态,以及在薄薄的春衣底下,喷薄欲出的结实的肌肉线条。
明明是短了一寸的长袍,却愣是被邵年时穿的挺好看的。
这让很是有点见识的大丫鬟,也跟着失态了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消息
大概是觉得这一惊一乍的不好。
这圆脸丫鬟就赶忙接过了邵年时手中的水盆子,赶忙讨了一个饶,蹲了一下,施个礼,就往车队那边远去了。
此时的邵年时才算是收拾利落,他甚至都不曾往那顶嫩绿色的马驾上瞧上一眼,就径直的往骡马车队的方向走了过去,与就等在一旁的大管事的汇合到了一处。
“喏!”
大管事的朝着邵年时递过来了一个袋子,当中沉甸甸的,叮当作响。
而邵年时也不像往常那般将袋子扒拉开瞧了,只是将其随手的塞在了怀中,询了大管事的一句:“大管事的,若是没什么事儿,我现在就坐车回返了。”
这大管事的刚想开口嘱咐两句的时候,突然这队伍的尾巴处,又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
大管事初忠皱着眉头向后瞧去,就见护卫小队长柳二子又领过来了两个人。
“这是?”
柳二子此时的表情可没有他带邵年时时那般的轻松了。
他指着身后的人直接说到:“这两个人是从鲁南过来的商人,从抱犊崮寨子下过的时候,说是碰到了与咱们初家镇有关的土匪。”
“土匪在咱们聊城郊外的庄子里做过工,丘村人,名叫王栓子。”
“他说这个王栓子,让他们给初家的老爷带几句话。”
这一番话说的,大管事的和邵年时都愣了一下。
到底是老成持重,这初忠压了一下手,一甩长袍,又奔着那青顶的马驾而去了。
不过片刻,大管事的就回返到原处,朝着那两个看起来极其紧张的小买卖人招手到:“初老爷有些话要细细问来,你们跟着我来吧。”
“邵年时,你先别忙着走,跟着我们去济城认认老爷的府邸,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儿,就知道去哪找我们了。”
这大概也是初老爷的意思。
本来应为这两个人的突然到来就不打算现在走的邵年时点点头,返回到队伍的尾部,又给了那赶大车的大爷多添了两日的银钱,就让他拉着小马车,哒哒哒的与初家的骡马队伍汇聚到了一处。
这吃喝拉撒都跟着初家的公用,暂且是不需要邵年时担心了。
至于他本人,则依旧是站在了大管事的乘坐的单人小马驾的旁边,就等着听完了消息的大管事的,回来能与他分享一下了。
谁成想,邵年时的打算一朝落了空。
这一大队的人马不过片刻,竟是缓缓的启程,朝着最后那十几里的路程行了过去。
看样子是要回到济城之后再做打算。
这就说明了,那两个从抱犊崮周围经过的小买卖人带过来的消息着实是有些大了。
邵年时压抑住心中的疑惑,跟着大队人马一起匆匆的进了城,随后就被大管事的给安排在了初家位于济城公馆后街的一排平房区域之中。
这济城之中的大户人家,自成一个区域。
传统的中式阁楼与新兴的洋务公馆因为一些原因,比邻交接在了一处。
在这个区域之内,窗明瓦亮,街道清明,甚至连走街串巷的小商贩都不见一个,就好像与那个灰扑扑熙熙攘攘的济城市区隔绝开来,有着不一般的静谧与优雅。
在这里出现的男女,无一不是衣着得体,面貌精神的。
他们瞧着就像是生活在象牙塔内的精细的人儿,跟这个苦难的社会隔绝了开来。
而初家的老爷,就在这里拥有着本地最大的一片儿花园。
因着家中中西文化的对冲,在这片名为公馆的花园之中,就建起来了一座半中不洋的公馆。
给孩子们侧居的小楼,更像是洋人的房子。
雪白的墙壁,尖尖的屋顶,透着红色城堡的风格。
而初家老爷用来居住和会客的主院落,却依然保持着老辈子大户人家的建筑格局。
只是将传统的四合院的建造方式,给改成了一进院子就会客的直接的方式。
将花园全给挪到了后边的洋房的所在。
这样的环境里,自然不是什么人都会随着初老爷回到公馆的。
最起码从初家别院之中跟过来的大部分的护卫与仆役,就从这公馆的外面开始分流,直奔着这一区域外的,一片片的普通人家的居住区所去。
在那里,初家老爷拥有一排联排的院子。
一个个一厅一的小屋子,就成为了初家外围管事以及仆役们居住的所在。
邵年时与一位刚调到济城上工的小管事被分到了一间房内。
因着这位小管事知道邵年时不用多久就要回归聊城了之后,就对这位比自己的年纪还要小上不少的管事的态度就好了几分。
待到邵年时办完了事儿离开了这里,这间房子的归属权不出意外的就要归他一个人所有了。
而邵年时就是在这种友好的氛围内,被大管事所派过来的人给叫走了。
“这事儿我跟你说说,你且听着就是。”
“只是一点,经了我口,过了你耳,就算是到此为止了。就算是你最亲近的人,也莫要走了一点的风声。”
大管事的见邵年时点了头,这才接着说了下去。
“王栓子的这番威胁实际上是给初老爷提的醒。”
“抱犊崮快要将上次劫掠走的人马消化完了,不过多久,怕是就要有新的大动作。”
“这王栓子也算是有情义之人,虽然在初家的聊城的山庄干的时间不长,但是能为老东家带上一句话,也着实不易了。”
“应着这条消息,咱们家的老爷应该会有所安排。”
“只是具体的我就不跟你说了,你只要知道,在回到丘村的时候,莫要与村里的人说漏了嘴才是。”
“免得打草惊蛇,再坏了老爷的一番盘算。”
听完了事件的始末,邵年时先前还有些惊慌,后听到初老爷自有打算之后他就将心给落在了肚里。
只是想着,我回村之时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可是若我发达了,在城中置办了产业,将那两位婆婆给接到聊城县内避祸,总是不担着什么干系的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盘库
看来,是时候赶紧返回聊城,将买卖做起来,这二十块现大洋也暂且不做旁用,租也好,买也罢,须得在聊城置一间大屋了。
念及此,邵年时睡得就有些反复。
第二天一早,去初家公馆的门前认了一下门,与大管事的道辞之后,就让那赶车的大爷,即刻启程,朝着西边的聊城县而去。
待过了近三日,回到了县城的时候,给邵年时开门的姜大爷,差一点都不敢认,门口的这位黑猴儿就是他们家的掌柜的。
“哎呦我的天老爷啊,掌柜的,您这是折腾大发了啊。”
可不是吗?
因着这来回的奔波,邵年时的脸上都多了几分的沧桑。
可是现如今可不是耽误工夫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席卷而来的抱犊崮的土匪,就像是一把高悬在脑袋上的利刃,压得邵年时不得不绷紧了弦儿。
所以,邵年时只是笑到:“姜大爷,无妨,这几日的生意可好,入账的事儿你可是帮我记下来了?”
听到这个,姜大爷也是早有准备,他将自己用手画出来的简易的账本交到了邵年时的手中,顺便就赞叹了邵年时在离开聊城时的一步闲棋。
“掌柜的,这七八日的工夫,那窦大娘又带了两拨人来了店里,共买了一百五十斤的黑面并三十斤的碎米。”
“吕晓贵就按照你吩咐的,送了她三斤黑面并半斤碎米的添头。”
“真没想到啊,这窦大娘在河边杂窝棚之中的人缘还真是好啊,这不过十日,竟是在我们铺子中购得了近三百斤的米面了。”
邵年时一边按着姜大爷画出来的大米的模样,往自己的流水账上填数,一边给姜大爷解惑到:“那哪是我赠予的米面的功劳,分明是那便宜了十五文的折扣,刺激的那些舍不得零买的人家,为了沾这点便宜,而凑在一起的举措罢了。”
“明面上看着我铺子亏了钱,实际上细细一算,现如今卖出去的,可不就是平时月余的销量?”
“你且等着吧,过不了几日,那窦大娘还是要来的。”
说完这些,邵年时将笔墨一放,与姜大爷吩咐到:“我先洗漱一番,一个时辰后,要去码头的仓库里瞧瞧情况。”
“这事情都赶在一起了,我还不曾瞧瞧咱们初家在聊城设的粮食仓库,到底是个什么格局呢。”
姜大爷并无异议,历任的掌柜的,都有月底盘库的权利。
他有时候会在场,但是多数的时间,都由有着备用钥匙的掌柜的独自去的。
这邵掌柜的叫上他一起,那才叫坦荡呢。
不至于搞一些他看不明白的操作,做着那假公济私的勾当。
二人就将这事儿定了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就与收拾利落的邵年时站在了码头大仓的门口。
这是繁闹的码头上,唯一一处相对安静的区域。
一片连着一片硕大的尖顶大场,就在这一片空旷之中伫立。
偶有几个提货的商人带着码头上的工人从这里匆匆而过,也没有人会对这两个一瞧就是盘库的同行,感任何的兴趣。
“姜大爷,开门吧。”
邵年时瞧着这泛黄的原木大门,就感受到了初家粮行在聊城的规模。
这是一间比普通的仓库阔上三倍的大仓。
高耸的屋顶,吊梁距离地面最少有六七米的距离。
大门打开,左右两侧各有一盘旋直上的楼梯,通往架空在二层的曝晒粮食的大场。
至于正门的所对,是分别上了三把挂锁的三间小仓。
每一间独立的仓库门栓上,还挂了一块属于自己的木牌。
一,二,三.
不用姜大爷多解释,邵年时也知道,他腰间别着的那一大串儿钥匙上,最小的那把,就对应着这把看起来精细了许多的锁头。
打开这小盘锁,拖开上头足有拇指粗的锁链子之后,那两扇没有任何缝隙的整板,就被邵年时给推了开来。
‘噗……’
一股子麸皮,麦末的味道在推门的过程中弥漫了开来。
应着谷仓顶上的气孔处透下来的阳光一照,许许多多的属于面粉与稻草的碎屑颗粒,就在这间仓库内漂浮着。
两个人到了地方,作为守仓人的姜大爷就与邵年时讲起了这粮食袋子上的玄机。
“咱们初家的粮行,口袋都是麻做的,虽然从外表上瞧着有些拙了,但确是最结实不过的。”
“除非是用刀砍斧凿,否则一般的摔打是破不了口子,摔不坏袋子的。”
“故而咱们这损耗里边啊,运输的损耗是最低的。”
邵年时不说话,他径直走到了摞得足有两人高的麻包的后头,以及仓库肉眼所不及的把脚。
果真没见到普通粮仓中的米面漏撒的情况。
见到邵年时返回,姜大爷又继续说了下去:“您再瞧那麻袋包上的初字儿没?那上边可有玄机呢。”
被姜大爷一说,邵年时就凑近了几步看过去,果真就看出了几分意思。
在每个麻袋包的正面,有一个圆形的‘初’字儿的印章。
只不过这印上去的颜色,却是各有不同。
“白色的是大米。黄色的是麦粒,红色的是面粉,绿色的是大豆。”
“这是四种消得最快的粮食,就用这四种颜色替代了。”
“至于那些五谷杂粮,稀罕的作物,专门放在那边的盖仓之中,由盘库的管事,在袋子上贴上标签,若是用得上,需要补货的时候,一次提上一袋,就能卖上许久了。”
然后邵年时顺着姜大爷的手指,就看到了那个所谓的盖仓。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仓库呢。
它是由纯粹的木板围合而成的,比普通的浴桶要大上五圈左右的大桶子。
上边有一个普通却是硕大的如同水缸盖一般的盖子。
邵年时从拎着把手,将盖子打开,斜着怆在了地上。
探头往大仓的中间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这大桶竟然如同切开的花朵一般,被分成了无数个小格。
每一个格子当中,都摞满了十斤重一袋的麻袋包。
在这些格子的边儿上,还贴着一张一张手写的标签。
‘蚕豆’、‘红豆’、‘豌豆’、‘黑豆’……
光是豆子就有十几种。
第一百一十六章 虫霉
这果真是下不快的东西,至少在第三粮铺之中,它派不上什么大用处。
但是原本在心中有着旁的打算的邵年时,却在见到了这些豆子之后,就面露喜色。
这些东西,正是他这几日琢磨的一个改良铺子的贩卖构架的必须之物呢。
见到于此的邵年时将这些少见的杂粮都给记了下来,然后沉吟了片刻之后,就问姜大爷一句:“那些因为受潮,发霉,生虫而需要在下次大盘的时候出仓的粮食又在哪里?”
姜大爷面上不显,心中却是陡然精神了起来。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将手往仓库的背阴的那一处角落里一指,就指待着让邵年时自己去瞧了。
嚯!
数量还真不少啊!
在看到了那小半数的算作废处的麻袋包了之后,邵年时的眼睛瞬间就扩了两倍。
在这里摞着的米面,最少有几十之数,近千余近的耗损。
邵年时再瞧瞧这结实的密不透风的谷仓墙壁,严丝合缝不会漏雨的谷仓棚顶,他这手就放在了下巴的底下,搓了两下。
这里面怕是有事儿啊。
此时的邵年时只不过犹豫了一下,他的父亲曾经教给他的做人的原则性就让他将自己的袖子给挽了起来,径直的走到那些摞的高高的要销毁的米袋旁边,将搁置在最上方的一袋子米给摘了下来。
邵年时也不避讳姜大爷,在对方的注视下,就将这虚扎着口子的麻袋给拆了下来。
一股子挺平常的米面的味道从袋口处露了出来,邵年时用眼这么一瞧,竟然没瞧出这袋子米有任何的问题。
当他再将手指往其中一插了之后,就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了。
他抓着的这满满的一把米当中,有着一只比芝麻粒儿还小的黑色的小虫。
这是大米搁置了一段时间之后,特别容易生成的一种米虫。
一般的家里买回来了这种精细的米面,但凡是搁置的不妥当的,都会生出这般的米虫。
但是,这种密度。
邵年时,又将手往大米的中段插了过去,发现这种密度只是零星几点,完全够不成大面积生虫,从而让米粒儿中空**的结果啊。
像是这种大米,就算是稍微富庶一点的家庭,也会有家中的主妇,将其晾晒在通风的地方,不过将小虫子们细细的筛检一边,仔细的淘上两下,也就接着入了锅了。
就这样的米,竟然就入了销毁的库了?
邵年时不敢相信。
他将这袋子米随手的一扎,自己噔噔噔,又返回去,从另外一处麻袋包那拎了一袋所谓的泡过水的大米。
这种大米的外观与生虫的米袋截然不同。
被水跑过的痕迹就浮现在麻袋包的表层。
一层污染过后烘干的水渍,在上边一圈圈的荡漾开来,瞧着可比生虫的大米要严重多了。
然后,邵年时就将这袋子大米给打了开来,却发现,这米光从外表来看却是比那边的虫咬过的还要漂亮。
疑惑不已的邵年时,在将手插进米袋子之后,这才发现了这米为什么会被归为销毁的那一类了。
这应该是运输的过程中,在船舱里不慎泡过水的。
但是这负责运输的人经验老道,应该是直接将这些米袋子,给拎到了甲板之上。
趁着太阳不错,进行过暴晒的挽救性处理。
待到大米干透了,再原样的封存了起来。
可是这种米,在运到了码头上之后,一般的粮行米商,不是会直接以一个极其低廉的价格转手给各种料场作坊吗?
无论是酿酒还是酿醋,这种还在保质期内的过水米,对方是都不嫌弃的啊。
那它们并没有进行过有效的利用,还出现在这个仓内等着被销毁,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邵年时沉吟了片刻,直接走到了霉变的那一堆。
按理来说,这种大米甚至都不应该入库,而是应该就地掩埋进行销毁的。
可是它们愣是被凑做了一小堆,单独的放在角落之中。
邵年时就不由的想要再去查探一下了。
“咳咳咳……”
还不等邵年时走近,这一堆明显不曾在这里长放的米袋,就冲起了点点的灰尘。
让看到此情此景的邵年时很是惊讶,转头问姜大爷到:“这种米怎么可能入了初家的谷仓,就不怕将一旁的好米也给糟蹋影响了吗?”
姜大爷的眼睛瞪得也很大,跟邵年时喊着冤枉:“不是啊,掌柜的,我上次来仓里补货的时候,还没见到这一堆东西呢。”
姜大爷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就从他们身后传来了一阵嘈杂之音。
邵年时与他们家的仓管一起转头看去,就与一陌生的中年男子的眼神,突兀的碰在了一起。
“这位是?”
瞧着邵年时的疑惑,那男子先是一愣,后又看到粮行管库的姜大爷就站在这年轻的男人的身后时,他的脸上就摊起了十分热情的笑容。
“哦!你就是第三粮铺新来的掌柜的吧?”
“哎呀,失敬失敬!”
“我乃集市大街口处,初家第一粮铺的掌柜的,我姓冯!”
“听闻第三粮铺由老院调过来一个年轻有为的掌柜的接管生意,当时我还不信呢。”
“今日一见,果真与旁人的形容果真的相符,邵掌柜的果不愧为年少有为啊!”
说完,这中年人就朝着邵年时拱了拱手,作为先开口寒暄的人,而率先施了礼。
听得邵年时也是一愣,跟着也憨厚的笑了起来,拱手回礼:“承让,承让。”
“这位掌柜的话夸的鄙人是心生惭愧。”
“只是邵年时初来乍到,也不曾与同处一个县城的管事的碰上一面。”
“今日仓促会之,乃是邵某人的不是,待到改日有时间,一定要与诸位同僚碰上一碰。”
“我才疏学浅,于生意一道上,与诸位前辈们还有的学呢。”
这话说的客气,对面的中年人听得满意。
他用手错了一下套在青长衫外边的黑绸子比甲,笑盈盈的又开了口:“邵掌柜的这是在做什么?那堆可是要马上出库销毁的发霉的米面。”
“邵掌柜的穿着的如此得体,可不能沾染了这样的污秽。”
“不若,这样,我正好带了工人过来,邵掌柜的想要查验什么,自让他们替邵掌柜的扛到面前,打开口袋,你说着,他们做着罢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三哥
其实邵年时并没有多娇气,但是既然有人效劳,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对于冯掌柜的提议并没有异议,就朝着对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之后,就见那冯掌柜的往身后一挥手,就有俩一瞧就是吃码头饭的汉子,一前一后的走到了麻袋堆前,所以选了几个袋子,在邵年时的面前打了开来。
“噗,咳咳咳,噗……”
一股子霉变的味道从袋子口中散发了出来,当中的大米早已经发黑发黄,细细的白面也在霉菌的作用下团成了一块又一块黏腻的浆糊。
这可是实打实的烂米,绝对入不了口,做不了任何他用的东西了。
邵年时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而一旁的冯掌柜的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一般,就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就错前两步,站在了邵年时的身旁。
“邵掌柜的,东西是没得错的吧?”
“这批米面呢,一部分呢是从我们粮铺还有仓储的大清扫之中扫出来的东西。”
“至于另外那一部分,是咱们初家的粮行,前几日刚从关外运过来的大米,这一路上压货的是个新管事的,经验不足,泡了水没发现不说,直到下了船得知,竟是被沤没了半条船的出产。”
“二日前下了码头,因着量不小,须得直接入个库,登个账中的流水,才能再进行销毁。”
“又因这大仓之中,只有第三铺子之中空置之地最大,故而我们就找了初家商行的大掌柜的将第三铺的仓给暂借一番。”
“因我想着这事儿相隔不过一日,出入账平息了之后,我就叫人带到郊外销毁的。”
“只是没想到,邵掌柜的会在这个时候来查仓,冯某人在这里叨扰致歉了。”
听到这里,逻辑上并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邵年时心中的疑虑犹存。
只是他不曾全说出来,面上更是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反倒是朝着冯掌柜的笑笑,再一拱手到:“哪里,哪里?”
“大家都是同僚,都是替初家老爷干活的管事的,自应该守望相助,”
“这本是你我职责所属,又何谈抱歉呢?”
“那这样,我这里查的也差不多了,冯掌柜的自让人随便搬运就是。”
“待到您做完了这事儿之后,需与我家的仓管对一下账目。”
“一切无误之后,这件事儿自然就算是了结了。”
“你看,这样可行?”
听到邵年时并没有对这事儿继续追究下去,这冯管事的就轻轻的出了一口气,再向着邵年时致谢之后,就发出了一个认同他为聊城同事的邀请。
“不知道邵掌柜的晚上可否有空?”
“待到柜上的事儿了,我让人请上第二铺子的季掌柜的,咱们一起去街口上的会宾楼内,要上一个小间,一同聚上一聚,既是为了增进咱们之间的感情,也是为了邵掌柜的接风洗尘。”
“你看如何?”
邵年时沉吟了一阵,应了。
他也想瞧瞧,这一和二铺的掌柜的们,到底是何种的人物。
而见邵年时痛快的应下了自己的邀请,冯掌柜的脸色就又好看了三分。
话说至此,自是各忙各家。
不给对方添乱的邵年时,从仓库之中出来,瞧瞧这天色,脚底下一转,却是往聊城码头的方向转了过去。
“掌柜的,您这是……”
邵年时朝着姜大爷挥挥手:“你且回去,让吕晓贵看好铺子!”
“我去码头上行上一番,且将那剩下的米面给处理了。”
开玩笑呢,过过苦日的邵年时怎么可能任由那些明明还能吃,还能再利用的粮食就这么浪费了?
他得找人将这些米面给扛出来,跟着就给处理了才是。
想到这里的邵年时,脚底下走的飞快。
不过片刻,就到了他上次去寻初邵民的消息时入得的大仓之中。
还是那个敞着胸脯子的黑瘦的汉子。
见到邵年时时,连个磕巴都没打,是直接的喊出了邵年时的名讳。
“邵掌柜的,您安好呢?”
“这一次寻到我这里来,可是还要找人打探消息?”
而邵年时却是半分神色都未曾变过,同样回予了对方一样的热情的微笑:“是要寻消息,只不过这一次不为人,而是为事儿。”
“敢问这位大哥贵姓啊?我在的铺子与大哥这里的仓离得如此之近,可也算得上是邻居了。”
“作为邻居常来常往的,若是连称呼都不得知晓,未免有些太过于不礼貌了。”
这黑瘦的汉子没想到,像邵年时这般的人会主动的询他的名字,竟是顿了一下。
但是经年累月在这大仓之中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的汉子,又怎么会因为这小小的不按照常理出牌而动容呢?
他很快的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朝着邵年时一抱拳道:“掌柜的客气,我叫杜衡,聊城本地人,不才再钱粮帮内寻了一小小的差事,得意看顾着这码头中的用工大仓。”
“因消息比旁人灵通一些,江湖上的人又送了我一个外号叫做包打听。”
“您呢,若是不嫌弃,就跟着帮里的兄弟们一起喊我一声杜老三就行。”
“若掌柜的是一个讲究人,那见了面就叫我的大名,我也不嫌生疏。”
说完还朝着邵年时笑了笑,跟了一句:“你说是吧。”
这态度很是热络啊。
莫不是上次我在码头上追初少爷的船的时候,被他手下的人看到了吧?
只是细细一琢磨,邵年时就明白过味儿来了,他从善如流的跟着那些钱粮帮的工人们一起,喊了对方一句:“杜三哥!”
“我还是这样喊得吧,有的尊敬,也有了亲近。”
听得那杜老三心中一阵舒坦,跟着连连说到:“好好好!兄弟果真是一个舒坦的人,你可是与我说说,要问的是什么消息?”
见到这终于说到了主题,邵年时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询到:“最近七日之内,可有初家的船靠岸?”
“运的是何种的东西,进的又是哪个仓库?”
这事儿可不该邵年时一个小铺子掌柜的应该操心的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穷帅
杜老三有些疑惑的瞅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却是一句话都不多问,又从他身边的那个破破烂烂的桌子柜中掏了一本比平常的记账本还要大上一圈的簿子,哗啦啦的翻看了起来。
不过两三遍,杜老三就抬起头来,朝着邵年时摇了摇,回到:“别说七日了,近十日,初家粮行也没有船往聊城码头上靠过。”
“这个时候,五月初,北边的米才蹿了苗,南边的米还没往下挂穗,又何来往这边运货这一说?”
“至于初家其他的买卖,倒是走过码头的货。”
“不过你放心,东西都是钱粮帮的工人给扛的,发往的地方也不是聊城本地,而是直接过了手,往东阿和济城与青城过的。”
“所以,这么一瞧,真真是什么都没靠的。”
听完了杜老三笃定的说辞,邵年时第一反应就是,冯掌柜的在说谎。
那些发了霉,变了质的粮食,压根就不是商行的自产。
那么这些本不属于账本内的米粮,从大仓之中绕了一圈出去了之后,既得利益的人是谁,就呼之欲出了。
这是知晓了有他这么一个新人加入后,他们赶紧在秋盘之前,将账目给做平了吗?
为了怕我发现,就用了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来周转,谁成想我这突然就回来呢?
邵年时皱着眉,在杜老三这里站了许久,将这份不安给压抑下去之后,就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想办法知道,与这一批发霉的米面对抵的好粮,到底给囤积在了哪里,到了最后,又将被运往何处。
不过此事需要徐徐图之,当务之急,应该将他铺子下还未曾被销毁的其他的米面给处理一下。
想到这里的邵年时又与杜老三提了第二个请求:“可否派三四人,与我去初家的粮仓中行上一趟?”
“工钱依照码头上的规矩来,全仰仗三哥的支应。”
“另外,我想要将那批货物,暂时搁置在杜三哥的宝地,借这大场外的地利,做一笔对杜三哥和钱粮帮都有益处的买卖。”
“不知道三哥可否应下?”
“哦?”这就由不得杜老三不感兴趣了。
这初家粮仓出来的东西,必然只有两个途径,一是销毁,二是出货销售。
这无论是哪一条都轮不到他们码头上的人沾手啊?
觉得疑惑的杜老三看向了邵年时,想要等着这位年轻的掌柜的给他一个解释。
而这位青年人却是微微一笑,卖了一个关子,留下一句:“三哥见到了货物,自然也就全明白了。”
这让杜老三真是抓心挠肺的好奇了。
但作为这大场之中镇场子的人物,却不能自堕了身份,他对邵年时轻说一句:“在这等着。”就到这大场子的后边吆喝了一嗓子。
“雷子!雷子出来,带几个机灵又有把子力气的兄弟,去帮邵掌柜的扛点货!”
“至于工钱,到时候大场收工的时候,让他们到我这里领!”
听了杜老三的招呼,就从那密密麻麻的麻袋包中探出来了一个脑袋。
明明还是五月的天儿,靠着水边儿的码头上,还带着点儿寒气儿呢。
可这位呢,愣是只穿了一件儿没有坎儿的褂子。
当中歪歪扭扭的只扣了一个扣儿,裤裆下的腰带也只是胡乱的系着,因是在麻袋包中睡着的缘故,踩出来的脚丫子上,还缺了一只鞋。
只是瞧着雷子这幅的模样,杜老三就知道这个坑货到底在干些啥。
他皱着眉头咳咳咳的咳嗽了两声,就像是有人追一般的转身又往前场那走了过去。
只抛下了一句:“你赶紧着点,前头小掌柜的还等着呢。”
在收获了雷子嘎嘎嘎的猥琐的笑容之后,这位干瘦的男人就一溜烟的跑了个没影。
靠近水边的码头上再一次恢复到了宁静的状态。
那被杜老三叫做雷子的男人,却是不慌不忙的蹲回了麻袋坑里,摸索着将他脚上不见的鞋给套了上去。
就在他将裤腰带散开,重新捆紧的时候。
一双涂着丹蔻的手,却是一把就攥住了那腰间那条既风骚又火红的腰带。
“雷哥,嗯哼,今日子不顶事呢……”
那雷子却是反手一把,将这个并不算白腻却足够丰润的手给握在了掌心中,就着这个劲儿一扯,就从麻袋窝的后头,给撤出了一个披着粉红色大袄的娘们。
这女人的岁数不大不小,双十出头的模样,但见着那一脸沧桑的笑加上微微颤的形态,却依然见不到年轻女儿家的纯真了。
她就像是没有骨头一般,顺着雷子的这一扯,也就势的靠在了那个还打算系扣子的男人的身上,有些不满又带着点撒娇的埋怨着这个事儿到一半就将自己给撇开的男人。
“雷子哥,你可真是无情。”
“哪个男人啊,会像是你这样,无论再干啥啊,只要你杜三哥的一声吆喝,就立马拔腿走人的?”
“你就不怕你那老弟,因着这样的状况多了,就不好使了啊?”
“也不怕俺春黄因着你不成了,就不当你的相好的了?”
说这话的时候,那叫做春黄的娘们这环着雷子腰的手也不老实,在对方那精悍又结实的腰窝当中,狠狠的摸了两把。
摸得那雷子一个激灵,赶忙将身上的褂子穿好,将春黄给推开,放在一旁的麻袋上靠着,是拔腿就往麻袋下面翻呢。
‘噌!’
这叫雷子的男人,果真不是一般人,摞得足有两三米高的麻袋堆,他一个侧手,轻飘飘的就落了地。
看得那特意探出头来想要瞧一瞧这个狠心的人儿的春黄,直接就将她那还没来得及系上的胸脯子给捂了起来,被这雷子哥无意间展现出来的男人味道给迷得有些三道的。
见到于此的雷子,得意的用手将因为蹦而散碎下来的头发往后捋了捋,朝着春黄的所在打了一个呼哨,对着那娘们张扬的叫到:“咋!你舍得?”
“就是我小老弟不中用了,你这娘们依然是舍不得我的!”
“成了,三哥找我肯定是要紧事儿,否则搬个货咋还用得上我?”
“你若是下午没事儿,就在这睡着等我,若是有事儿,就先回你的米脂大街去,自行逛逛。”
“等晚些,你将灯笼点上,我自然会去寻你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排面
说完,雷子就往杜老三消失的方向指了一指,又补充了一句:“三哥让我办事儿,从来就没亏待了我!”
“到时候我拿到了银钱,给你买盒最红的胭脂。”
说的那俯身往下看的春黄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伸出她特有福气的手,朝着雷子挥了一挥,就算是将这事儿应承了下来了。
而瞧着这位姑娘仔仔细细的开始梳拢自己的鬓角时,咧开嘴一笑的雷子就知道,春花这妮子怕是不耐烦自己一个人在码头上等人的吧。
这雷子也不管这女人的后续,只是将鞋子提上了帮儿,一路小跑的就往侧门的方向跑了过去。
‘吱嘎’
这侧门一打开,就有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盯向了出现在大场侧门内的雷子。
那当中有希冀有兴奋,还有一丝丝隐藏的渴望。
雷子将这一排就蹲在门外的工人们粗粗的扫过,伸出手指就往他们当中点了几下。
“你,你,还有你!”
“你们三个跟我进来,去见三哥!有个活要接!”
说完也不废话,直接敞着门就往场内走了去。
让那些还抱有希望的工人们,在见到的确是没了希望了之后,就只能叹了一口气,继续在河边上趴活了。
至于他们当中那三个幸运的家伙,则是挂着一脸的笑,朝着那道还开着的门内跑去。
待到他们三人当中的最后一人也没入到门后时,这只在有需要时才开启的侧门就砰的一下关上了。
紧跟在雷子身后的三个工人,腿脚都挺麻利,等到他们来到了前场之后,就见到了在码头上说一不二的杜三爷以及就站在他身旁的一位年轻的掌柜的。
几个人站定,杜老三朝着雷子招招手,让其站在了自己的身边,好让邵年时好好的瞧瞧。
见到邵年时眼中为这年轻人闪过一丝讶异了之后,这杜老三就特别得意的搂住了雷子的肩膀,亲昵了的拍了两下,跟邵年时炫耀到:“一会让我弟弟雷子带人过去帮你扛货!”
“他办事儿你放心吧。”
“哦,忘了给邵掌柜的介绍了,杜雷,我弟弟,亲弟弟!”
“怎么样?小伙子长得精神不?哈哈哈,我们老杜家的好面貌,全体现在我弟弟一个人的身上了。”
无怪杜老三介绍完了之后,邵年时如此的惊讶呢。
就这两个人凑在一起,非说是亲哥俩,若是他们不说,还真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一个干瘪瘦小,一个高大威猛。
同样都是古铜色的肤色,却因为五官的大不同而呈现出两种不同的感官。
冷冰冰的阴沉与火辣辣的热情,在这哥俩的身上得以完美的体现。
最为难得的是,邵年时竟然在码头上见到了一个不输于世家公子长相的工人。
这个叫做雷子的人,端的是一副浓眉大眼,鼻直额方的好样貌。
若是他出身于南方的上海,说不定还能在那新兴的什么电影公司之中,寻一个露脸的角儿呢。
就算是寻不着出名的机会,只需要好好的收拾一番自己,做一个拆白党的活计,那也是相当有市场和受欢迎的。
只不过,瞧着这个叫雷子的人的模样,仿佛还挺满意现在的生活的?
对于旁人的路怎么走不予以置评的邵年时就收回了自己发散的思绪,对杜老三道了一声谢,就领着雷子这四名工人往初家的谷仓的所在行了过去。
几个人走的不慢,可当他们回到了大仓的门前的时候,也只剩下了姜大爷一个人在门口等着邵年时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只瞧着那处已经被半空的角落,就特别有默契的避让过了冯掌柜特意过来一趟的话题。
只是将接下来的活计给派了下去。
“你们将这里的粮食往码头的大场仓中扛去即可。”
“扛完了,我自会与杜三哥结账。”
等的就是这句话的雷子也没废话,只是将自己的身子一弯,对着身后的一名工人喊了一句:“来吧!”
“百来十斤的三袋起!”
身后的那工人应和了一声,转身就攀到了麻袋的顶上,拎着一袋袋的粮食就往雷子的背上放去。
在摞上了三个口袋了之后,这一接一放的两个人就一齐喊了一声:“起!”
随着这声落下,这杜家的雷子,就一哼,噌噌的扛着包朝着目的地行去。
这分工就以此为开始,动了起来。
待到这几千斤的粮食扛完,邵年时就又在账上记了一笔,与姜大爷一起,将整个大场就给锁了起来,于出得仓库的胡同口处,二人就分道扬镳了。
“姜大爷,你自行回去,这些粮食若是操作得当,咱们第三铺子的亏帐就会平上不少,说不得还要在入账中做上一笔。”
“亏损少了,利润自然就上去了。”
“无论如何,今年咱们铺面上的账啊,可是要比往年都要漂亮了。”
“最近这一段时间,我可能都要忙着外联,铺内的事儿怕是要您帮着我多看顾着了。”
“若是有事儿就差人来寻我。”
“没什么意外的话,这几日我都会在码头上逗留。”
说完,邵年时还不忘补充一句:“至于铺子中,不要怕吕晓贵一人忙不开,我前几日回得初家镇的别院中一趟,从高家庄里带出来了一个激灵的小伙计。”
“我让他将家中的事儿处理得当了,就来聊城寻我。”
“算算时间,怕就是这几日就到了。”
“姜大爷,若是这姓高名二蛋的孩子再我不在的时候到了,您就先帮我照顾着,替他安排个住的地方吧。”
听到邵掌柜的真的招了一个新伙计,姜大爷的脸都笑出了褶子。
一听这位新的小二,就是要在店里常驻的。
那他这个老头子不但有了一个伴儿,还能多帮帮这店里做做活呢。
指望着比邵年时还像大爷的吕晓贵去做某些工作,那还不如杀了他来的轻松呢。
想到这里的姜大爷就哎了一声,跟着就颠颠的往铺子的方向走去。
至于邵年时,则是追上了最后一波的工人,随着大家一起,重新迈入到了码头的大场之内。
第一百二十章 人情
在这用工的大仓外边,米面摞得是满满当当。
见着了真东西的杜老三就蹲在这些麻袋包的旁边,询着邵年时道:“现在东西都搬过来了。”
“邵掌柜的到底借用我这宝地干个啥子呦?”
到了这个时候,邵年时依然是没有直说,只是笑着朝杜老三一拱手,说到:“不知道三哥可否接我两样东西?”
被问的杜老三一愣,跟着就特大方的说到:“我这里哪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你有看上的且接过去用。”
听到与此邵年时道了谢,接着开口到:“只桌子上的那把大剪子,与一旁的小口袋能借我用用吗?”
说完就用手指了指,等着杜老三将两样东西拿起来,递到了他的手中。
在场内的人大概都明白了邵年时要做什么。
但是他们奇怪的是,他这么做的目的又为了什么。
可是等到他们眼瞧着沈度将其中的一袋大米给剪开了封口,倒出来了一小口袋的米粒儿了之后,这群人脸上的表情就没有最初那么的淡定了。
“邵掌柜的?”杜老三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我刚才听你说,这都是初家要清的粮?”
邵年时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对着杜老三点点头,就将自己的打算给说了出来。
“三哥,不瞒您说,今天我盘库时就发现了,我铺子中被登记在册的要被销毁的粮食竟然是这样的。”
“三哥可能不知道,我邵年时也是一个苦出身,半年前的时候,我还在家里种地做木匠活呢。”
“虽说现如今得了初家老爷的赏识,做了这份好活计,但是无论再怎么改变,我还是那个爱惜粮食,由不得糟蹋的农家人。”
“所以,既然是由着销毁,我就将它们都扛了出来。”
“就借着这个大场,把这些粮食的袋子全都打了开来。”
“那些实在是入不得口的,我让人直接在一旁的荒地里挖了坑全埋了。”
“可是那些好得很,还入得了口的粮食,我却不能让他们糟蹋了。”
“我记得钱粮帮手下有几百号的弟兄,他们平日里都是在这码头上干活的工人,做着有一日没一日工的工。”
“不知道杜三哥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跟大家伙说上一句,我愿意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将这些精细却有些瑕疵的米面,出售给码头上的兄弟。”
“直希望杜三哥在告知兄弟们的时候,帮我多带上一句,就说这我邵年时倾销的粮食,自然没有铺子中卖的干净,保险。”
“但是我绝对不会把霉变的,**的米面还充当成可以入口的东西,卖给大家的。”
“从我手里买粮,咱们要当着大家的面儿确认了。”
“您杜三哥若是愿意做这个中人,我这些生了虫儿的米面,以及受了潮的粮食,愿意以一个大子儿一斤的价格,贩卖给码头上所有归属于钱粮帮旗下的工人和兄弟们。”
“怎么样?杜三哥,可是愿意帮小弟这个忙?”
说完了这些,邵年时,就照着那麻布的口袋一扎,那白花花的大米,就顺着缺口,哗啦啦的流淌在了邵年时特意摊开的手掌之中。
这一捧白米,颗颗晶莹,除了再袋子底儿有些润过水的痕迹之外,竟是没有半分受潮浸泡过的模样。
邵年时就将这手掌心中的大米托着,绕着一圈,就给那些已经凑过来的刚帮他扛过包的工人们瞧去。
看得那些工人们心中一阵的激荡,有一个曾经也种过地的老工人,一个没忍住,就从中捻出了一颗米粒,对着光看了一眼,直接一下给塞进了嘴里。
“嘎支支,咯吱。”
生米粒在工人的嘴中发出了清脆的咀嚼音。
不过两三下,这老工人的眼睛嗖的一下就亮了。
他瞧着邵年时手中的米,略带激动的跟旁边的工友们说到:“正宗的关外大米!黑土地里才能产出的上好的大米嘞!”
“一个子儿,最粗的麸糠配面的价格呢,就能买这等大米?”
“邵掌柜的,我能问问,俺能先给你定下十斤,不!三十斤吗?我这就回家取钱,取家伙事儿,来你这买大米!”
听着老工人这么说,邵年时就将脸转向了杜老三的所在。
这件事儿实际上还是要看这位具体的负责人杜三哥。
若是他做中人,应了下来,邵年时才敢将这米面倾销出去。
毕竟,若是有人想要捣乱,给邵年时栽赃一个卖过期有毒的米面的罪过,无论是码头上的工人出没出事儿,他邵年时的管事的事业,怕是就要做到头了。
有了钱粮帮的参与与控制,这件事儿方能行得下去呢。
听得邵年时的说辞,杜老三沉吟了起来。
终究是没有抵得住一旁几个可怜巴巴的工友们那热情的眼神,瞧向还等着他答案的邵年时,就点了头。
不过杜老三还有着点占便宜的心思,也就多问了一句:“既然是要销毁,就不能再便宜一些?”
听得邵年时也是一时的无语,他可是明白杜老三的再便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所以,他必须要将事情给解释清楚,更不能让杜老三将他给当成了不懂得节俭的败主家钱财的掌柜的了。
邵年时深吸了一口气,对杜老三笑道:“三哥,你可能不清楚,登记在销毁上的米面,若是无任何利的产生的话,我们宁肯销毁了也不会送人的。”
“一呢,有掌柜的拿主家的东西做人情的嫌疑,没得惹主家的膈应。”
“二呢,白送之后吃出问题,真就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心办坏事儿了。”
“可若是像现在这样,咱们明明白白的买卖,哪怕只有一分钱,也是我邵年时明码标价,替初家的老爷变现的银钱。”
“在销毁物当中发现了仅存的价值并将其合理的利用,得知了这一事件的始末之后,那初家的老爷也怪罪不到我的头上。”
“反之还要为我为初家的铺子做出了贡献,提高了利润,做出应有的表彰。”
“一个是个人的私赠行为,一个是对公的倾销行为。”
“三哥您觉得,我会依着哪条去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