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第一单
于是,邵年时也没了话,只是上前搭了一把手,帮着姜大爷将最上边的一块板子给卸了下来,推开铺面的大门,在外边的旗幡上又挂上了一块:‘售’字儿的幡布了之后,就算是完成了开铺了。
“掌柜的,您在前面盯着,我给你从仓里运米面去。”
“先瞧瞧前面的柜上少什么,我这一天尽量都给你补齐了。”
邵年时应了一声好,就入了铺内,将那些扣在木头大斗中的木柜,一个个的往铺门处推去。
瞧着有那快要见了底儿的斗柜,就用笔记下来,在单子上签上一笔。
到了将所有的豆麦大斗给推到了外围的时候,邵年时手中的那张单子,也算是统计完全了。
“姜大爷,你去码头仓上去提货吧。”
这单子只要给码头上的管事一瞧,对方就能让抗包的人给送到柜上来。
这对于姜大爷来说,只是跑个腿的工夫,可比以往没有掌柜的时候,可方便多了。
姜大爷挺高兴,若是都依照新来的掌柜的这么办,那他以后的日子可算是轻松了。
待到这看仓的大爷一走,小铺子之中就剩下邵年时一个人了。
他用手支着下巴,正瞧着这铺子当中还有哪里需要整理,以后又如何去改造的时候,这门口外就来了第一个上门的客人。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哎呦,今天开门的早嘞!省的我跑几条街外去买贵一文的米面嘞。”
“小二哥,给我舀上两瓢黑面,我家男人,今天下船呢。”
话音落下,一位穿着褐红色的褂子,底下如同男人一样打了绑腿的大脚的婆娘,挎着一个篓子,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在看到了米面大斗后边站着的人的模样了之后,就愣了一下,随后就用更大更热情的嗓门跟着吆喝起来。
“哎呦,这家铺子啥时候换了新的店小二了?”
“我就说嘞,怕是初家的管事的终于觉出那个小子不行了。”
“这可太好了,下次买粮食的时候,可算是不用再见到那小子用鼻孔见人了。”
“来来来,小哥,给婶子秤面嘞。”
邵年时脆生生的应了一句,将本就挺利落的袄袖子往上挽了一道,露出精瘦却特别干净的腕子,就将挂在半开的窗户沿儿上的一个硕大的瓢给取了下来。
他指着两个挨在一起的面斗,那其中一斗比黑的问到:“婶子是这个嘛?”
“对嘞!”
在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之后,邵年时就往其中下了瓢。
他这两瓢下的瓷实,虽说是两瓢,可是这落在了那婶子带过来的布袋子中的时候,每一瓢的瓢都会满出来一个尖儿。
邵年时见婶子并没反感,他这手也下的也踏实了,接着原样又来了一瓢。
将两瓢都扣进去了之后,邵年时就将这小袋子口一掖,把手中的杆儿称给提溜了起来。
将秤砣往二斤四两的那个杆儿星上一推,将撑杆翘的高高的,提溜给了这婶子去瞧。
“婶子,二斤四的面,可是听着不吉利,要不给你添上一两,你且回家凑合整,蒸出五个半斤的大胖馍馍,瞧着也喜庆不是。”
说的那婶子眉开眼笑,拍着邵年时说到:“哎呦这小嘴巴巴的可会说话。”
“你婶子我啊那是要揉切面的。本来只想着要二斤也就得了。”
“谁想着你这小子会如此的实在呢?”
“罢了罢了!你给我填上一两吧,咱们也好算钱。”
听得邵年时也跟着高兴,高喝了一声得嘞,就原用柜下盛细粮的小白葫芦瓢给这大婶子单舀了一小瓢。
不多不少,正是一两。
待到盛好了,邵年时也没着急。
他将这面口袋打开,将这两个瓢都扣过来,在入口处仔细的敲了一敲。
待到内里的米面都落的干净了之后,邵年时才朝着那婶子腼腆的一笑,就手的才将口袋给扎好,递到了大婶子的手里。
“婶子,二斤五的黑面,十个大钱。”
比预计的要多花了两个钱,这婶子却不见不半点的生气。
这新来的小二会做人,说话办事儿,都是替她这个人着想,别提多熨帖了,让她这两个钱儿,花的也舒坦。
心里舒坦了,给钱就痛快。
平常为针头线脑都要计较半天,旁人提称都要数准星的婶子,今天尤其好说话。
她从怀中掏出十个钱,直接塞进了邵年时的手中,还跟着问到:“你这小二真是个好孩子,叫啥名字啊,可是要在这个铺子里长干?”
邵年时被这婶子顺手抓住了手,也不着恼,只是回应着笑到:“婶子,我叫邵年时,是这家粮铺的新掌柜的呢。”
“哎呦喂!”
大婶子的手瞬间就松了开来。
要知道她抓一个小二的手和抓一家铺子的掌柜的手,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抓小二的手,那是疼惜这孩子年纪轻轻就出来讨生活。
可若这年轻人是这家铺子的新掌柜的。
那人家可是要体面又能干的人了。
用城里人的话说,这叫,这叫年轻有为。
像是她这样的人,去体恤旁人,这不就唐突了吗?
想到这里的大婶子脸上就有些莫名的尴尬。
但是邵年时却不恼,就跟没事儿人一样的,回问了起来:“那不知道婶子叫什么名字,又住在哪里?”
“我初来乍到,生意可是靠着街坊四邻才能做的起来的。”
“若是婶子以后要进个大件儿的粮食,若没个人帮衬着,我就让人给你送到家里了。”
“听婶子话里的意思,叔叔应该是跑船的船长吧?那可真是一个辛苦活,可不要隔三差五的回家里补一补?”
“那婶子肯定会经常的关顾我这小铺子,那我知晓婶子的名讳,这不是应该的吗?”
说的这大婶子,仅存的一点尴尬都没了。
她再一次笑的灿烂,跟在邵年时的面前就做起了自我介绍。
第九十二章 小二
“我啊,姓窦,也没啥名字,年轻的时候旁人都叫我窦娘,老了老了,就变成了窦大娘。”
“我家就住在河边白水河弄当中。周围全是吃船上那口饭的邻居。”
“你啊,也不用麻烦,俺们这些人的爷们上了船的时候,家里虽然只剩下孤儿寡母了,可也有不少能吃能睡的半大的小子。”
“这种粗活怎么能劳烦你掌柜的做呢?真要买多的,我们招呼一声,无论是谁家的,出上一个小子,也就把事儿给办了。”
说到这里,这大婶子的聊兴就上来了。
她左右瞧瞧四下无人,就往邵年时的身旁凑了一凑,低声与他说道:“怎么?你那个店小二吕家的败家子儿还没来上工?”
“那婶子要提醒你一句啊,可莫要被这孩子给气着。”
“若是你有门道,就想办法将那个不省心的给辞了吧。”
“若是他一直在这里啊,那你再怎么会说话啊,也不能总盯在柜上吧?”
“不用多久啊,你拉回来的客人啊,都能被他给气跑了。”
“就这样的人,哪是做店小二的料啊,我看呢,这分明就是给店里招来了一个祖宗。”
这是邵年时第二次听到了有关这个吕晓贵店小二的传说了。
而这两次,没有一次是正面的。
对于这个人,邵年时实在是好奇极了。
但是在面对一个潜在的大客户的时候,他也只能把这份儿好奇暂时的压下,先把这单大生意给做成了才是。
于是,邵年时用特别郑重的表情道了谢,并承诺以后啊,有什么事儿都愿意跟窦大娘好好的聊聊。
这才将闲聊的话题,又给扯到了粮食的身上。
“婶子,你反应的情况,我会好好的注意一下的。”
“不过啊,我听婶子的意思,你那周围的邻居,有不少家的人都是今天下船?”
“那他们家要不要买些细粮,给家里那口子吃顿好的啊。”
“婶子我跟你说个小窍门啊,若是一次买一口袋黑面,200个大子儿就能省下十五个钱儿呢。”
“这可比零售便宜多了。”
“您若是跟旁边的邻居关系好,就让他们凑在一起买面。”
“也不多,跟您这样的来十几户,不也就凑够了吗?”
看到窦大娘有些嫌麻烦式的犹豫,邵年时就又跟了一句:“若是大婶子帮我问一句,张罗一下,真成了,怎么也不能让您白辛苦了。”
“不说旁的,打了折让给了你们,我私下里再给您多舀上一斤的黑面,您看如何?”
这感情好啊!
窦大娘听完了这一句,眼睛都亮了。
“这样啊,那你等着啊,小掌柜的,我这就回去问问。”
“刚才我出门的时候,还有不少人问我干嘛去呢。”
“等我回去跟他们一说,我们那边的人心齐,都不用我张罗,他们就能凑起来的。”
听到这里的邵年时笑的更开了:“那敢情好啊,婶子,那你快回去吧,可别因为我的事儿,耽误了你要办的正事儿。”
嗨,不都是买肉卖菜?
为了多一斤的面粉,再跑一趟多说几句话,也是值当了。
窦大娘跑的很快。
邵年时在看到人都走了没影了之后,这才将笑容收了回来,他瞧了一眼还有大半斗的黑面大斗,从柜台后边又拎出来一个带着‘初家’字样的面袋,开始一瓢一瓢的往这个口袋之中盛面粉了。
他对窦大娘有信心,亦或者说,他对那十五个铜板以及一斤白来的面粉有信心。
邵年时甚至都不用操心他们拿回去的时候,钱应该怎么分的问题,就能为这个小铺子里添上一笔不算小的生意了。
从以往的账单上可以看出,五十斤面粉,快要顶的上这里三天的总销量了。
但是现在,他只用了一句话就解决了。
邵年时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事儿,就在他手中颠颠,觉得盛的差不多了,可以上秤的时候,门口又响起了一阵声音。
邵年时还以为又有客人上门了,笑着转身,只说了一句:“欢迎光临……”却看到了门口堵着一个年轻人,用特别复杂的表情,正盯着他瞧呢。
“你就是新来的掌柜的?”
邵年时站起了身,将笑容收的一干二净,他面容稚嫩,气势却是十足:“你就是迟到的吕晓贵?”
对面的吕晓贵一愣,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面的这个年轻的掌柜的那张嘴就如同机关枪一样,叭叭叭的,说了起来。
“我就是这间铺子新调过来的掌柜的,姓邵,名年时,你就是吕晓贵是吧,我也不管你有什么理由,现在的情况是,你没有提前跟我这个掌柜的请过假,就迟到了一个时辰。”
“按照初家铺子用工的统一规定,你今日的薪水要扣上五个铜板的。”
“还有,我刚刚拿到了咱们这个铺子的薪酬单子,我看到你一天薪水竟然达到了五十个铜子儿,还是管两顿饭的?”
“我觉得这定的可能有些高了。”
“但是后来一想,这既然是初家的管事的最初定下来的价格,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想必你一定是一个能干的店员,能帮铺子里卖出不少的货物吧。”
“所以,一下子我就安心了。现在你来了,那就好好干。”
“咱们这个月的目标是比上个月多出一成的利润。”
“也不多,也就是多卖出去几百斤的米面罢了。”
“吕晓贵,我可看好你的,你可莫要让我失望啊。”
这话音落下,邵年时也将手中的面给称完了。
他手还挺准的,稍微少了那么半斤,再给添上半瓢就可以收口了。
然后,他就朝着那柜前的几个大斗的后边指了指,示意这位一直站在门口的柜员,可以开始他的表演了。
吕晓贵能说点啥?
他快气死了好吧。
原本想要给新来的掌柜的一点下马威。
结果他连第二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被对面这个看起来比他还年轻的小掌柜的给全顶回去了。
先是说他好吃懒做,后又说他实名不符,说到最后,若是他做不出对方口中说的成绩,是不是就要就地免职,给他辞回了家去了啊。
第九十三章 目的
这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敢这么对待他这个吕氏大酱场家的二少爷的。
别看他们吕家的大酱工坊规模不大,可是这周围的粮铺,哪家不是进得他们家的大酱。
他就不怕他们吕家断了第三粮铺的供给,最终被初家上边的管事的责骂吗?
想到这里的吕晓贵就愤愤的拿起手边的小瓢,敲了敲旁边木质大斗的仓沿儿。
然后,他身后就响起了一道幽幽的声音:“仔细点敲,这么大的葫芦瓢可不好买。”
“若是敲坏了,你要赔个一模一样的,也不多,就再扣五个大子儿吧!”
听得吕晓贵那叫一个气啊!
别以为他不当家就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外边的葫芦瓢只卖一个子儿一个,怎么到了他这儿就翻了五倍呢。
想到这里,吕晓贵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气通了。
对啊,以往来的掌柜的,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之后,不是都好声好气的处着吗?
就算是他晚来一会,睡过了头,对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吗?
可是这位呢?
逮着他往死里弄啊。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他不巴结着他吕家,反倒是希望自己跟他对立起来,然后将事情给闹大了。
那么若是事情闹大了会发生什么呢?
初家上层来查账的管事的,肯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儿的,到头来,经营不善的锅,甚至是御人不严的帽子就会扣到那邵年时的身上。
然后邵年时就会被初家的人给调走或者是辞退。
哎呦?好奇怪啊?
他一开始的目的竟然是不打算在这里干吗?
吕晓贵下意识的瞧了一眼已经将口袋封好,回到了屋里最内侧的柜后面,开始一本一本的看账的邵年时,就从这个推测之中,看出了一点端倪。
‘真年轻啊,就算是长得个头高,也掩盖不了他就是个少年人的事实。’
‘这么年轻就当上了铺子的大管事的?’
‘还是初家的铺子。’
‘说他后面没人我都不信。’
‘难道说,他本来就是不愿意来这个地方上工的?或者说还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的?’
‘他想通过激怒我达成自己的目的,最终,他走了,我也不见的好过?’
哎呦,这么一想就说的通了。
可能是这位吕晓贵仁兄,平常就是个走外门邪道,偷懒耍滑的人物。
带入旁人的时候,把自己那一套为人处世就给带入进去了。
他就从来没有从邵年时是自己有本事,亦或是人家根本就是按照规矩办事儿,压根不怕他吕氏大酱作坊掐住他的货源的方面考虑。
他这一上来就跑偏了,到了最后得到的结果能是真的吗?
于是,自以为得出了真相的吕晓贵反倒是踏实了。
他朝着邵年时嘿嘿一笑,露出了一个我懂了的笑容。
笑的邵年时一头的雾水,在标注吕晓贵的符号的时候,又加上了一句:脑子不大好使。
看来,给这个铺子里找一个听话又靠谱的店员的事情,必须要马上提上日程了啊。
琢磨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邵年时就想到了一个人。
高家庄的二蛋。
人又机灵,又会说话,最主要的是听话。
只最后一条,就足可以应付这个不大的铺子了。
想到这里的邵年时就决定了,今儿个晚上让街面上专门负责跑腿的驿站处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人往高家庄的方向过去。
顺便给高二蛋捎去一个口信,直接来聊城找他来报道来。
等到有了可靠的人,在铺子里帮他盯着生意了之后,他才能为了接下来的小改造,好好的忙活一下了。
至于另外一件事儿。
邵年时就从柜台后边的抽屉里拿出来了一套写信用的东西。
沾着墨水书写的钢笔一根,略微有些泛黄的信纸一张,一自带了浆糊的红封条信封一个,就可以写送往初家大院之中的第一封信了。
信是给张管事的,毕竟这个铺子再聘人需要找他报备一下,至于正事儿只需要写上一句就成,剩下的纸张上,则可以全部写给他的先生,李管事的看了。
让张管事的代交一下,就不算是占了公家的便宜,来做他的私事儿了。
又写了满满一信纸的邵年时做的特别的坦然。
当他站在铺子门口,拦住了专门帮人往外面送信的驿站官,并将这封信以及送信的钱递给他了之后,站在柜斗后边的吕晓贵就更加确认了……邵年时是个绝对有来头的人。
谁家第一天上工,二话不说就给初家的别院里边递信了?
那这接下来的事儿他可是要好好的琢磨琢磨了。
自己如了对方的意,想办法把他挤兑走?
不不不!
自己又不是二傻子,这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对自己没好处的事儿他不干。
咦,对了,对自己最有利的不是,这位掌柜的找不出自己的毛病,最终拿他无可奈何吗?
那甭管他最后怎么折腾,是去是留,都跟他吕晓贵的没关系啊。
到时候,他没掺和进去,既不会挨他爹的一通骂,换了掌柜的也赖不着他。
这样多好啊,不就是忍气吞声的按照规矩办事儿吗?
他可以啊。
忍一时风平浪静,等到那个邵年时从他身上达不成目的的时候,自然就将目标转移到旁处了。
再等到他找到了新的办法离开的时候,自己不就又会重获自由了吗?
一想到这里,吕晓贵的底气就更足了。
他朝着门口的邵年时的所在偷瞧了一眼,突然就发现,从码头的方向处,乌泱泱的走过来了一大批的人。
这是咋滴了?
吕晓贵下意识的就喊了一句:“掌柜的!”
刚把信给了驿站送信员的邵年时一抬头,就看清楚了这群越走越近的人是谁了。
为首的是住在漕运河边的窦大娘,身后跟着三四个年龄相仿,打扮相同,身上都带着点河鲜的腥气,有些人的手上根本就还带着三五颗鱼鳞,一瞧就是临时起意,跟着窦大娘一起过来的。
第九十四章 定位
而这为首的窦大娘,一看小掌柜的就在门口,从走入到这条街口的时候,那笑容就不自觉的挂了起来。
她满面春风的朝着身后的几个老姐妹招呼道:“喏,那就是我说的小掌柜的。”
“人特别的好,特别的照顾咱们这种赶船的人家呢。”
“有什么事儿你们都去问他,是他跟俺说的能便宜呢,你说我这脑子也不够使的,就听了一耳朵,可不就着急跟你们说吗。”
说完,窦大娘还朝着邵年时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让这位站在门口的小掌柜的,就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看来,这个窦大娘真是一个特别会做人的人呢。
但凡是沾到了钱的事儿,她是绝对不会让旁人觉得她也在其中掺和了一脚呢。
这样也好,窦大娘装的越是无私,这单的买卖不就越是能成吗?
想到这里的邵年时笑的就灿烂了几分,转过头去对吕晓贵说到:“吕晓贵,生意来了,你给我打起精神,赶紧招待客人。”
对此一无所知的吕晓贵只能用茫然的脸对着邵年时发呆,他压根就不清楚这谈的又是哪一桩的生意。
而他的这种反应更加的应证了窦大娘的判断,这个吕家的小子就是过来混日子的废物,故而在对方没有及时的做出反应的时候,就朝着邵年时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小掌柜的,你找他干啥,他又能干点啥?”
“我们可不相信这个小子,前几天我家隔壁的孙大娘过来买了两斤苞谷面,他愣是只给称了一斤十二两。”
“到回头一句没看清称,竟然也就这么混过去了。”
“他还不是仗着当时店里没有正经的管事的吗?”
“小掌柜的,现在你来了,可是真要好好的管理一下这铺子里边的乱象了。”
说完,这窦大娘还往吕晓贵的方向翻了一个白眼,将邵年时拉到了人堆中,让他赶紧给这些家中还有活的街坊们介绍一下。
待到他们确认了,合着买是真的能便宜十五个字儿了之后。
这几个人竟然给了邵年时一个小小的惊喜。
因为她们这一次过来,买的不是五十斤的面,而是整整一百五十斤的面。
窦大娘一共替邵年时凑齐了十数家的人家,每家买上十斤的黑面,这单子也就凑成了。
听到这里,邵年时自无不可。
他转身就自己走到了柜台后边,朝着吕晓贵又递过去了两个口袋。
听到现在,吕晓贵若是再不知道干什么,那么他就真的成为了窦大娘口中的低能儿了。
他在一圈老娘们的围观之下,小心翼翼的将这些面口袋填满,再仔仔细细的过称。
如此多双眼睛一直盯着的情况下,吕晓贵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弄错了。
三口袋面粉被摆在了一处,邵年时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零碎的铜板,特别快速的数了一遍之后,就给吕晓贵递过去了一个眼色。
“吕晓贵啊,去,将后院的独轮车退出来,你给大娘她们送粮食上门。”
听到这里的吕晓贵竟然与几位大娘同时的喊了拒绝。
吕晓贵:“凭什么!我不去!”
大娘:“可别了,俺们不用他!”
吕晓贵:……
大娘:……
在喊完了之后又互相对视了一眼,到底还是这几个大婶子先开了口:“可不用了小掌柜的。我们都干惯了粗活了,没那么金贵。”
“这点粮食,我们一人一包,两步路就给扛回去了。”
说完,这三四个大婶,真就往地上一蹲,将面口袋往肩膀上一抗,一点都不勉强的就将五十斤的粮食给抗到了肩膀上面。
在临走的时候,每个人还中气十足的跟邵年时打了招呼,走出去半条街了,还时不时的回头打声招呼。
看得邵年时对于这些大婶子们的战斗力有了一个新的评估。
觉得自己还真是小瞧了这些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危害性的婶子们呢。
这不,需要回家的婶子们扛着面回去了,而还需要跟邵年时再来一手‘交易’的窦大娘,这不就在铺子里边很不客气的训着吕晓贵呢。
“我说你这个娃子,真是又懒又不听管教。”
“咋,你个当店小二的,让你去扛袋儿面咋了?”
“你当是吕家的少爷呢,我可告诉你,这可不是你家嘞!”
这窦大娘一点都不怕吕晓贵,嘟嘟囔囔的朝着他好一顿的喷,待到邵年时进了铺子后,这才停了嘴。
她笑逐颜开的接过来邵年时现给她又盛了的三斤面,到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记跟这个和善又能干的小老板承诺,多给他拉一些客人。
因为邵年时在送她出来的时候,偷偷的跟她说了呢。
若是以后都按着整袋的卖,他回回都给窦家的大婶子留着粮食呢。
不单单是面,米也是可以送的。
那这窦大娘能不上心吗?
谁家还不想多吃点精细粮食呢。
于是,开门打板,接手第三粮铺的第一天,邵年时就做成一笔将柜上所有的黑面都卖空了的生意。
到了这个时候,那个早起去了码头上的姜大爷,现在也拉着骡子车赶回到后院了。
应着声的邵年时,将吕晓贵支应了过去,帮着姜大爷将补货的粮食往铺子里填……却发现,因为前面的那一次守空,新拉回来的黑面……才将将能将这个大斗给填上一半。
看着这个半斗的邵年时,想的是明日进仓的时候要将这个斗给补满。
而才刚回来的姜大爷,却是对自家新来的小掌柜的本事,那是赞不绝口啊。
“掌柜的,你可太厉害了。”
“这是咋卖的嘞,一下子一周的黑面都清出去嘞。这可真是一个好兆头嘞。”
“回头你也多教教吕晓贵那个孩子,万一你这不在铺子里盯着,他再把大生意给整没了可咋地。”
这话说得,吕晓贵可不爱听了。
他朝着姜大爷嚷嚷到:“啥叫我给整没的?!”
“说的好像这铺子里的生意都是我给弄的半死不活的,我说老姜头,你咋不说那些来来去去的掌柜的管的不好嘞?”
“要知道他们哪一个像是这个邵掌柜的这般,自己能拉来生意的。”
“那些人的啊,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嘞,就想着跟大街上的初家粮油铺子抢生意嘞。”
“他们也不瞧瞧,初家老爷是为了什么设的这个第三粮铺!”
“这本来就是为穷人家备的粮库,他非想要卖给富裕人家。”
“咱们聊城的人谁不知道,那家里不宽裕的小户人家才过来买粮?”
“那有头有脸的官老爷,你就是上门推销,人家也不定的要进你家的粮食嘞。”
第九十五章 打扮
说完,这吕晓贵就哼的一下,扬起了下巴,蹲在粮铺人来人往的门口,懒得再搭理这个他瞧不上人家,人家也瞧不上他的姜老头了。
邵年时并没阻止这两个人吵架,他甚至还觉得有趣。
因为他从吕晓贵的口中,又间接的得到了一处有用的消息。
这事儿不急,需要慢慢来。
他脑子中的一些事儿已经勾勒出来了一个轮廓。
差的就是慢慢的把事情给做起来了。
邵年时有个好处,那就是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要静心。
他记得他爹当年多么难啊,带着所剩不多的家产一路奔袭到丘村的时候,都不见他半分惊慌的神色。
在他似懂非懂的少年时期,他爹这种处事不惊的神态,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造成了邵年时一旦遇到了什么重要的大事儿的时候,一定会在心中多跟自己嘱咐两句。
‘莫要惊慌,平气凝神,你可是要做大事儿的人的,这种事情只不过是你人生路的一个小水沟罢了。’
每每邵年时默念多遍了之后,他或是激动,或是焦急亦或是愤怒的心情……就会渐渐的平静下来。
让他能冷静的处理后续,平静的看待事情。
自然在外人的眼里,也就变成了他处变不惊,大气踏实的印象了。
就像是现在。
瞧着时间正好,邵年时就算是先头做了一笔不小的买卖,也不想再在铺子里耗着了。
依照他原本的计划,今天带要带着李先生的信,去拜访一下李先生的朋友,明儒私塾的冯先生。
将夜间上私塾的束定下来,一并缴纳了之后,就从今晚开始,继续接着识字呢。
想到这里的邵年时就对着门口的吕晓贵吆喝了一声:“吕晓贵,来过来看店,我出去一下,晌午吃饭的时候就回来了。”
这吕晓贵就这一点的好处,但凡是跟掌柜的有关的事儿,他都不多问。
只是在店门口点了点头,就起身站到了铺子里边,找了一处不显眼的地方,蹲了下来,继续眯着眼睛神游天外。
邵年时只与这吕晓贵打了一会时间的交到,可也看明白了这个小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最初的那种有关于吕家二少爷的阴谋论,在这一上午的时间内,就彻底的消散了。
邵年时突然就明白了吕家大酱工坊的大老板的良苦用心。
他知道能够顶起门户,继承家业的一定是家里能吃苦的大儿子,而他那个吊儿郎当的二儿子,在他百年之后,说不定会过的挺惨。
他们又不是什么家大业大的大豪商,他们也只不过是比下有余的小买卖人。
给不了二儿子太多的资源的大酱场的老板,却是舍了自己的关系,给二儿子塞进了只要不出格,就会旱涝保丰收的初家的铺子。
也许当初刚运作进来的时候,这位大酱场的老板说不定也起了一点,自家的儿子能够有出息,最终爬到大掌柜的这种牌面和职位之上的心思。
只不过在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他已经看清楚了吕晓贵的本质,也就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了。
否则哪家的儿子在上工的时候,会起的这么晚?
他们家里的人竟然也懒得管他,让他将吕氏大酱的名声,也给带累了几分。
想到这里的邵年时摇了摇头,不再管吕晓贵的官司。
他又不是对方的爹,还用不着他来催促一个比他还大的男人去上进。
邵年时回到了后院,进了自己收拾出来的屋子,将包袱中早就准备好的木头盒子与信封拿起来,放在了一个早前他让潘婆婆做的咖啡色的麻布斜跨书包里边,再将身上早起穿着的上下两截的褂子脱下来,从一旁的衣柜中,取出来了一件少见的……蓝色直缀长衫。
立领,盘扣,袄袖子上翻,在袖口露出一截漂亮的白。
长衫的下摆两侧开了两寸不长的口子,用同色系的棉线匝了边儿,以方便穿长衫时急行时能迈得开步子。
而这长衫的长度也正是恰到好处。
垂在了邵年时的小腿肚子下,距离他新套上的黑缎面布鞋只有三指长的距离。
这样,既不会露出内里穿着的衬裤,也不会拖拖拉拉的让人觉得拖沓。
又因屋子里并没有镜子,在收拾利落了之后,邵年时还特意的站到了院墙边上那个硕大的水缸一侧,探出头去照了照。
确定自己面容整洁,衣衫得体了之后,这才一推后院门,朝着聊城以东的方向走去。
大概穿过了三四条街,周围的建筑变成了稍微富足的人家之后,邵年时的脚步就放缓了一些,开始在街道与路口处,找寻一下街牌与门号。
“铃铛巷,28号……铃铛巷,28号。”
“啊,找到了。”
沿着门牌一路朝里行去的邵年时,就在一家正门扩的很大,左右两边都用石头做了基建的一处大院的门口停了下来。
在将自己身上的长衫捋整齐了之后,就上前一步,迈上三层的台阶,抓住大门上的铜制的吊环,‘叩叩叩……’,在上边敲击了几下。
在敲击完了之后,邵年时就垂手站在门前,听着内里的动静,打算稍等上片刻。
不过,没等到邵年时再上前继续叩击呢,那大门就吱呀呀的从里边拉了开来。
开门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常随,探出脑袋瞧瞧,看到邵年时站在门口了之后,就问了一句:“有事儿?还没到下学的时间,你提早来了也接不到孩子的。”
这是把他给当成哪位学生的家长了。
邵年时却是一笑,摇摇头到:“这位小哥,我并不是私塾内学生的家长,我姓邵,乃是初家别院中的李先生推荐而来,有一封信要送到明儒私塾的庄先生的手中的。”
“不知,庄先生现在可否有空?我也好亲自递交于他,并有一口述,需要见到庄先生后,才能面谈。”
听到邵年时是来找他们私塾的馆长的。
这常随的脸色就变得热情了几分。
但是他并没有将邵年时就这么放进去,反倒是又跟他说了一句:“那你稍等一下,我且去与庄先生通禀一下,若是他现在有空,我自再回来,带您进去。”
第九十六章 面见
邵年时也不急,对着对方一拱手到:“可,多谢。”
就从正门的台阶下退下,安安静静的站在私塾的门口,等着那常随的通禀了。
因着要邵年时要见的人是庄先生,这守门的常随不敢耽搁,他脚下一路一小跑,从回廊绕过了讲堂,直接入了庄明儒的后院住处。
在正在泡茶看书的庄明儒一听是多年不曾见过的同窗李振宇让人给自己带了一封信,他想也没想就让门房将人给赶紧的带到这后院里来。
“快去将人领进来,李振宇是我多年未见的同窗了。他这人心气高,不求人。”
“今天竟然会让人给我带信,那我可要瞧瞧,到底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哎!好的先生!”
得了主家的令,那常随又噔噔噔的返回到了正门,吱呀呀的将大门打开,就将邵年时给请了进来,直接给引到了庄先生的院里。
这邵年时一进门,就发现有一长须老者正在捻着胡须上下的打量着自己,那姿态,那表情,就跟他认识的李先生是一模一样的。
于是,邵年时试探性的一拱手:“请问,是庄先生吗?”
“我是李先生的学生,因为工作的缘故,今后会在聊城常驻。”
“我的先生写了一封信,嘱咐我带给明儒私塾的庄先生。”
说完,施礼完毕,邵年时就安安静静的站在庄明儒的面前,等着他开口说话。
这会子的工夫,庄先生已经将邵年时给打量完毕了。
他发现对面站着的这个人,年纪其实并不大。
但是看着他的穿着打扮,谈吐言辞,却跟他的年纪极其的不符。
因为这是一个矛盾的年轻人,有着非一般孩子的成熟。
他的那种成熟之感,还不是被生活压迫以及磋磨过的麻木的成熟。
而是带着勃勃生机与希望的,接人待物,为人处世上的沉稳。
仿佛已经看透了,经历了许多的事情,却依然能够拥有一双最干净的眸子的年轻人。
庄先生喜欢面前的这个小伙子。
他自然的朝着邵年时递过手去,将那封信给要了过来。
“我就是你那李先生口中的庄先生了,我叫庄明儒,这个明儒私塾就是我开办的。”
“不才,在这里的学生多是开蒙的孩子,不过我自问教授的还不错,最起码在聊城的私塾中,我们塾内的孩子,考上初等小学的人是最多的。”
“也不知道这李振宇给我写了些什么。我与他可是有多年未曾见面了。”
说完,庄明儒就接过了邵年时递过来的信封,将那封李先生提前写好的信件,给拆了开来。
一眼两三行的看完了之后,就略带诧异的抬起头来,再一次仔细的将邵年时给端量了一番。
“你是李先生负责开的蒙?”
邵年时见对方询到了自己,就特别老实的点点头:“家中幼时贫苦,父母皆为生计奔波。”
“虽然父亲是识的字的,但是却没有时间来细细的教我。”
“在遇到李先生后,他见我刻苦,又渴求知识,故而依照我务工的需要,开始教我识字。”
“到现在,说来也是惭愧,两月时间,也只不过识得半本的千字文,勉强读的懂往来的书信,在铺子中若光是记账,读报,也是够用的了。”
“只是我总是记得,李先生与我死去的父亲的话。”
“李先生说,想要将生意做的更大,就要读更多的书,而我的父亲,在临咽气的时候,说他最后悔的大概就是没有时间再教我读书识字了吧。”
“所以,这两位对我影响很深的人,都认为多读书是正确的。”
“那么只要我有精力,有时间,总是要将书给读下去的。”
听到邵年时回答的相当的陈恳,庄先生又沉吟了片刻,将手中的信纸挥了挥:“你可知道你的蒙学老师李先生给我来的信中写了些什么?”
邵年时摇摇头又点点头,回到:“不知,但是我可以猜的到。”
“他特意让我来到庄先生这里,想必是怕我来到聊城务工之后,就将课业给耽误了。”
“为了不让我荒废时光,故而找一个他信得过,可以托付的人,来代他继续教授我习字,读书,明理。”
“当我听到明儒私塾这四个字儿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李先生应该是将我托付给您了。”
“想来,您一定是李先生都认可的,有真才实学的先生吧。”
这后边的几句话,夸得很妙。
就连庄明儒这样清高的人,都忍不住的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想当年,他与李振宇读同一家学院。
在学问上那是齐头并进,谁也瞧不上谁。
谁成想,他家突逢巨变,悄无声息就从学院中办了退学。
连当年的秀才试都不曾去过。
后来通过旁的同窗,零散的也得到过李振宇的消息。
听说是投了初家的门下,给内院当了一个管事的,自此就再也没了声息。
当时的庄明儒还心道可惜。
可是现在再瞧瞧,反倒是受到了庇护的李振宇,才是他们这些人当中活的最轻松的。
想到这里的庄明儒又对邵年时这个承载了他年轻时期最辉煌的回忆的年轻人平添了几分的好感。
他朝着邵年时招招手,将手旁一份私塾学生的须知,递到了对方的手中。
“我见信上所述,你白日在初家粮铺中干掌柜的,无法分身来我私塾中读书。”
“不知道你可愿意在晚上来我这里上一堂单独的小课呢?”
听到这里邵年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对面的庄先生这是愿意收下他了。
他自然没有任何的异议,李先生甚至连上课的时间都给他安排好了,那肯定是要立马答应下来啊。
所以,邵年时在听到了庄先生如是说了之后,就赶忙上前一步,双手将对方递过来的守则接了过来,跟着就施了一个大礼,将一旁连同信封一起拿来的挎包给取了出来,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庄先生的手中。
这书包内装了一个木制的盒子,入到庄先生的手中,分量着实不轻。
第九十七章 清冷
坐在对面的庄先生先有些奇怪,后又像是想到什么,随手就将这麻包中的盒子取出,在两人的面前打了开来。
这长方形的木盒的盒盖一打开,内里的东西就一目了然。
这木盒当中被薄薄的木板隔成了五小一大的六块格子,当中摆着莲子,桂圆,枣子,芹菜,红豆和猪肉条这六种相当传统的六礼。
这是古法传承的六礼束,是老辈子入学的时候,必须要送的六种礼物。
庄明儒瞧着这盒子中被收拾的干净利落的干果肉脯,心中是一阵的满意。
捻了捻胡子,将盖子扣在上边,就给出了正式收学生的承诺。
“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既然李先生是你开蒙的蒙师,我这半道出家的就不让你磕头敬茶了。”
“咱们就按照私塾中的孩子们的进度来论,依照你现在的进度,我就算你是蒙学乙班的学生吧。”
“我这里的束的费用是一年两个银元,年节时的节礼是并不强求的。”
“你若是觉得能接受,就找日子将钱交到我常随的手中。”
“咱们就从那日期,开始正常的授课了。”
“我这个人对于旁的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有一点,那就是对于学习的态度一定要认真。”
“我不管你在旁人的眼中有多么的成功,也不管你在初家的铺子中担任着多么重要的职位。”“单只一点,在我的明儒私塾之中,你也只不过是我的学生罢了。”
“我布置的功课你要按时的完成,我教授的知识,你要认真的学会。”
“不可马虎对待,不可怀有轻慢之心。”
“这些,你可是能够做到?”
说的邵年时肃然而立,如同面对慈爱又威严的初家老爷一般,对对面的庄先生表示出了他由衷的尊敬。
然后他特别认真的朝着庄明儒鞠了一躬,回到:“可以的先生。”
“我今日已经做好了拜师的准备,故而特意将束给带了过来。”
“两块银元现在已经备下,一会我就交给刚刚给我开门的常随手中。”
“希望先生莫要嫌弃小子的鲁钝,我会认真学会先生教给我的所有的知识的。”
“还有,多谢庄先生,愿意牺牲晚间休息的时间,给我这么大的人单独授课。”
“我,我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出我的感谢了。”
说完,就带着点小可怜,特别认真的看向了庄先生的所在,仿佛对方若是再提出什么要求的话,邵年时是立马就会同意了的。
看得庄先生一阵的心软,只是朝着自己手边的那一张小案子点了点,就叮嘱到:“你也不用太过于紧张,既然认了我做先生,我自然对待与对待旁的孩子没有任何的不同。”
“更何况,我与李先生乃是旧识,他托付的事情,我一定会认真去对待的。”
“你也不用再麻烦去找一趟我的常随了,就把钱放在这个案子上,从今日起算,到明年的此日,你再来交新的一年的束吧。”
“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你就先回家准备一下,晚上戌时之前,来我私塾后院报道,我们每晚授课一个时辰,待到一更天时你回返到铺子中,也不耽误平日的休息。”
“做到这些你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听完了庄先生的要求,邵年时自然点点头。
后又想到他出来聊城时在县城的城门口看到的那一队巡捕,就与对面的庄先生提了一句。
这位先生本是聊城本地人,对于晚上半封闭的宵禁,也有所耳闻。
他对于这些小巡捕之间的猫腻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并完全没当回事的摆了摆手:“莫要担心,你现在好歹也是初家铺子的掌柜的了。”
“就住在铺面之中,也算是半个聊城的本地人,他们要查到你头上也不会为难你了。”
“你只需要在下学回家的时候,走得快一些,从小路抄一下,不与他们打交道,他们也不会在明面上为难你。”
“若是真碰上什么全县城戒严的事情,我自然也不会勉强你在那日还来我这私塾上课的啊。”
“所以,邵年时啊,莫要太过于谨慎。”
“我庄明儒现在成了你的先生,自然在你有事情的时候,也会成为你的靠山的。”
说完,庄明儒就端了一下手中的茶杯,这意味着,两个人的话题可以暂时的结束,这就是端茶送客了。
邵年时的规矩跟着李先生学的不错,他朝着庄先生微微一点头,一撩长衫,转身就退了出去。
在门外常随的带领下,沿着后院的回廊绕过了学生们日常授课的私塾教室了之后,又从正门走了出去,直接往第三粮铺回返。
这一路上,邵年时走的不快,他在明儒私塾的周围瞧了一下,发现这附近竟然没有开一家铺子,摆一个摊子,甚至是连行脚挑担的货郎都很少走这几条街了之后,就特别有心的从一家张开了屋门,瞧着在小巷之中玩耍的孩子,手底下搓着衣服的妇人家门前走过。
在过去时,邵年时就装作一腹饥无力的模样,朝着这洗衣服的妇人询问到:“大姐,问你个事儿呗?”
“请问这附近可有吃的?我从漕运码头那边过来,本想着寻一处清净干净的地儿再吃饭呢。”
“谁成想,走过了这几条街之后,地方到是清净了,可是这铺子却是一家都不曾见到啊。”
听得那被问询的婶子一顿,就指了指身后的这些看起来并不像是民居的院落,跟沈度解释道:“大兄弟啊,那你肯定不是本地人啊。”
“我们这条街你瞅瞅,住的全都是文化人。”
“从街的这一头开始,开蒙的私塾,旧派人家自己办的学院,还有前朝的老秀才,都住在这里。”
“用他们的话说,贩夫走卒的吆喝会影响这里的书墨气息。打搅孩子们的读书与习字。”
“所以啊,若是听到了外边有吆喝着叫卖的小贩,就让书院中的常随,仆役,去驱赶人家。”
“这一来二去的,行脚商人和货郎都不愿意来这条街了。”
听到这里,邵年时就顿了一下,接着问道:“那大姐你们家住在这里,要想买个零碎就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第九十八章 来信
“咋不觉得?”说到这里那妇人就叹气:“可是再不方便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至多多跑两步路,去大市集街去买东西罢了。”
“不是我说,有个针头线脑的去那种大铺子里,人家都不愿意搭理你。”
“可是谁让这条街的环境又安静又安全,住在这里的又全都是文化人呢?”
“俺家那口子说了,多少人想要在这里住都住不下呢,这叫做啥,住得近了,连孩子都能沾染上点墨水的味道,这叫近朱者赤。”
“与这个相比啊,那些麻烦也就不算麻烦了。”
得了大姐的解答,邵年时到了一声谢。
他转身出了胡同,瞧着这片儿地儿,又是一番的思量。
待到他这再回到铺子的时候,晌午头也就到了。
因着饭点儿,铺子上竟也来了两三单零散的生意。
几家沽了油,一家买了点面。
邵年时踏进铺面,后院的姜大爷就赶紧朝前张罗到:“掌柜的回来了?我这刚收拾好了饭食,咱们去后院用用?”
邵年时刚想说好,却听到后边有一陌生的声音响起:“敢问,这里的掌柜的可姓邵?”
听了人言的邵年时赶忙转身,细瞧着站在柜前的陌生人,回应到:“我就是邵掌柜的,不知道这位……”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对面的人就将话抢了过去。
他利落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直接递到了邵年时的手中:“那太好了,喏,这是初家三少爷托人送给你的信。”
“若有什么事儿,你自看信也就知道了。”
说完,就像是赶着去办什么急事儿一般,连邵年时追在他身后,哎哎哎的叫着,也没有将人给喊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掌柜的?”
老姜头挺奇怪,等到小掌柜的回来的时候就问了一嘴。
邵年时比他还纳闷呢,只是饭暂且不吃,又原回到了柜台后边,将这封信给拆了开来。
上书写到:
邵满囤:
吾友,见字如面。
吾即日起将随田督军北上的公船至天津码头,再与天津驻军推荐生一起,前往保定陆军学院。
入院手续,生活费用,皆有田督军协助办理和暂时垫付。
因吾所占山东督军府推荐的名额,乃私下行之,故此等大事儿不宜声张,知晓之人当越少越好。
此等机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故而吾未曾通知父亲,就先做出了决定。
但后又想到,吾尚有邵兄这等好友未曾通报,若邵兄后知晓我离开的消息,必会伤心难过,故书此封信件,以表吾离别的不舍。
若兄回初家,请顺便告知吾父。
让他莫要担心。
兄:初邵民
特此叮嘱大安
民国八年五月三日
……
好嘛,邵年时立刻就明白了送信的人为什么跑的那么快,也知晓了初邵民给自己找了一个多大的麻烦。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信展开,又从头细细的读了一遍,起身对姜大爷说到:“姜大爷,我这手边有事儿,需要到码头上一趟,你先自己用饭吧。”
后又环顾了一圈,见到吕晓贵果真不再铺子里吃了之后,也就不再管那个小二,就一撩袍子,急匆匆的朝着码头的所在行去。
这封信上写到,初邵民会跟随田督军的军用船只北上。
自己去码头上的堂口帮会处询一询,说不得就能拿到一个大概的行船时间。
若实在不行,就在码头上雇个人,若是看到了济城田督军的船只进码头了,就赶紧来铺子上通知他也是好的啊。
边想边走的邵年时,不过一会就来到了聊城的漕运码头的主广场上。
跟着人打听着,就来到了早起他刚看到的给工人们派活的那处货仓一般的建筑当中。
大概现在是饭点儿,当中并没有多少工人。
只有一位百无聊赖的穿着敞着领子的对襟褂子的黑瘦汉子,坐在一堆麻袋包上,翘着二郎腿,晃着他一只脚上的片儿拉呢。
见到邵年时这种体面人进到他这里来,这黑瘦的汉子还挺奇怪。
他翻身下了麻袋包,脸上并没有谄媚而是恰到好处的客气,跟着就问了一句:“先生,可是要有货托运?”
邵年时一愣,却跟着从怀中掏出一串五个的钱儿,笑着递到了对方的手中:“不,我并不是往来的客商,我是前一条街初家粮铺中新来的掌柜的。”
“初来码头,是想要寻钱粮帮的人打听一个事儿的。”
对面的汉子眨眨眼,没推拒,顺手就将这几个大钱儿给塞进了怀中,问到:“若是这码头上的事儿,没有我不知道的。掌柜的问我就成。”
听了这话,邵年时松了一口气,他笑的更开,就接茬问了下去:“我家少爷近几日要随督军的船北上上学。”
“我与他有些交情,想要在他离开的时候,道别一声。”
“只是他与我的书信之中,将日期写的稍显含糊了些。”
“只说了近日,我却不知道具体到底是哪一天了。”
“不知道这位兄弟,可知道田督军的船是哪一日离岗呢?”
对面的黑瘦汉子一愣,就上下打量了邵年时一番。
见到这瘦高的青年人,严格意义上说来还是一个少年。
眼神清明自带正气,衣衫得体,略显干净,不像是作奸犯科之人,之后,这汉子的脸色才变的好看了一些。
后又一想,这督军的船靠过来的时间,也就不再担心什么,抬起手来往码头边上靠着的最大的一艘船的方向指去。
“你问田督军的船呢,瞧,就在岸边靠着呢。”
“若是你的朋友真的在这条船上,那我劝你要快着点了。”
“刚才船上的军爷刚派人下来通知了船工。”
“说是不能再耽搁了,要即刻启程呢。”
这汉子的话音刚落,邵年时的多谢都已经传到仓场的门口了。
焦急的邵年时,跑的是飞快,长衫的下摆都是撩起来的。
只是到了码头边上,却是晚了一步。
那硕大的半吨载重的三层木制商船,正正好,就将与码头舵口的搭板给收了回去。
“哎!哎!稍等,稍等!”
第九十九章 启程
邵年时跑的气喘吁吁,发现因为船高水深的缘故,船上的船工压根就没听到他的招呼了之后,就改了一个策略,开始大声的呼唤起了初邵民的名字。
“初邵民!”
“初邵民!”
“初三少!”
邵年时发誓,他这一声都没用过这么大的力气呼喊过。
然后在这顺着风的声音传出去了之后,就从甲板上探出来了两个小脑袋。
隐隐绰绰的瞧过去,是初邵民没跑了。
这初邵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船呢。
他是瞧着哪里都新鲜。
连带着不情不愿的跟着他一起上船去报军校的田习文一起,趁着船没开,就在甲板上溜达呢。
他正在兴高采烈的憧憬未来呢。
就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呐喊。
“哎呀!是邵满囤!”
自从被他爹给送走了之后,初邵民就没再见过邵年时,自然连邵年时改名字的事情也都不知道了。
见到是他的兄弟在叫他,初邵民自然要回应一番啊。
他兴高采烈的扒在船栏杆上,如同与好友离别一样的挥着手。
“邵满囤,我在这里!你是收到了我给你写的信了吗?”
“果然是好朋友一辈子,你是特意来送我的吗?”
“不用了,你回去吧,我这里一切都挺好!”
“等我到了军校,我就给你写信,你莫过于太担心了啊!”
“还有,别忘了回初家一趟,告诉我爹,我要扬帆了!”
“从此,我就是那展翅的雄鹰,不会再被他这个小家雀给拴在窝中,看着那高耸的青天,而独自惆怅了!”
“邵满囤,记住啊!一定要将我的话带到啊!”
带你个大西瓜啊。
邵年时若是敢原话传递的话,反正初邵民是不在眼前,那倒霉的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他一点都不想帮初邵民传话,他只想让这位三少爷从船上下来。
于是,邵年时拢着嘴,朝着船上大声的喊到:“少爷,您赶紧下来吧!”
“不告而别,老爷会生气的!”
“现如今世道不太平!你独自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没有人照顾你,你是要受苦的!”
“少爷,你听我一句话吧,跟老爷说说,得到了家里人的同意了,你再去上学的话,岂不是会过的更舒服一些啊?”
“还有,少爷,我改名了,我现在不叫邵满囤了,我叫邵年时!”
“年时节日的年时,还是您的父亲给我改的呢。”
“就冲着这个恩情,我也不能让您就这么走了啊!”
“少爷,三思啊,快下来吧!”
初邵民会因为邵年时的话语感动,并最后放弃自己的私自出逃吗?
他被邵年时说的话感动了,但是他绝对不会放弃去保定军校的机会的。
他坚定的朝着邵年时又回吼了过去:“不!”
“苍鹰腾空后,它还会再次落下吗?”
“猛虎下山后,它会放弃猎物吗?”
“我初邵民,未来的将军,在有机会奔向未来的时候,还会回头吗?”
“我告诉你,邵年时!你就乖乖的赚钱,努力的走你自己的道路!”
“等着少爷我,一定会在前行的路上与你相遇!”
“到时候,一句话,拿钱来吧!哈哈哈哈!”
喊完,也不管邵年时是什么反应了,那是一甩袖子,就往船舱中走去啊。
急的那邵年时赶忙喂喂了多遍,在得不到回应了之后,也只能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大船,一声叹息了。
初少爷,你给我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啊。
可是谁让你是我主家的少爷呢。
你拥有着诸多的任性的理由与条件。
而我并没有啊。
……
邵年时站在码头边上,看着那艘北上的逐渐的在自己的眼中消失,这才慢慢的转过身来,开始往粮铺的所在回踱。
在经过仓场的大门口前,那特意跑出来看看结果的汉子就朝着他挤出来了一个节哀的笑容。
原本对于邵年时年纪轻轻就与东家的少爷结识,并任一铺面的掌柜的而稍显嫉妒呢。
现如今连最后的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各人有各人的苦。
外表光鲜的人,活的还没有他这种风吹日晒的人舒坦呢。
……
码头上的小插曲就这样悄然而过。
邵年时忙着回铺子吃饭,并抽出时间再往初家的大院之中寄信一封。
他却不知,远在济城的田督军也如同他一样在关心着初邵民的离开。
夜幕降临之时,那位替初邵民送信往聊城去的亲兵也折返了回来。
去往田督军处报道完毕之后,就直奔着督军府的后的二十旅的驻军基地而去。
在与岗哨中的卫兵,通报了口令,出示了身份证件之后,就沿着小路,直奔问讯处的所在而去。
这个位置在军营的最深处,四面围着超过三米的高墙。
只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楼,建在了这四方盒子的中间。
周围全是二十旅的精兵强将不说,就光这小楼周围的围墙四周,就设了一明一暗两座哨岗。
想要进得这问讯处的所在,对于通行的人的身份检查的就更加的严苛了。
哪怕这位亲卫已经随着田副官在这道哨岗处前前后后的进出过多次,改走的程序也是一步都不差的。
这亲卫也不着恼,安安静静的让哨兵搜了身,验明了身份,这才一个敬礼,将自己的上官给让了进去。
待他进得问询室的小楼,就直奔着大厅中侧方一处朝下行的楼梯走去。
在转了两个半层了之后,就来到了一处硕大的木质的大门外,滴滴滴的,按了一下这门侧边设置的门铃按钮。
在这叮铃铃的声响过了三次,从这大门右侧,刷拉一下,就拉开了一个只能容人的眼睛往外看的格子窗。
内里有一人,往外看去,看清了这亲卫的面容,之后,就听到门里边响起了咣当当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不过一会,这木质的大门就从内里给推了开来,亲卫闪进门内,守门的人又将这门回掩了过去,插上门栓,再将内里隐藏的那一道钢板所制成的栅栏门给拉上,在第二道防护的门上又上了道锁。
第一百章 刑讯
然后,这位替亲卫开门的士兵,才阴恻恻的转过身来,说了一句:“田副官等你挺久的了,你跟我来吧。”
亲卫也不多言,点点头,就随在这有些阴森的士兵身后,沿着走廊一直往深处走去。
这地下的空气有些浑浊。
如同防空洞一般的构造中,并没有亮起多少的电灯。
几个昏黄的灯泡,随着人走动时掀起的气流,在半空之中微微的摆动着,将自己的投影晃动的如同鬼魅一般的飘忽。
空荡荡的回廊中,只剩下两个的皮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偶尔会从远处传来一两声凄厉的惨叫,为这环境平添了几分阴森之气。
但是这两个人却是走的闲庭若步,一点都不带怕的。
他们就像是逛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步伐轻松,神态自若,在穿过了一排黑洞洞的小门之后,就碰到了问询室中第一道隔绝犯人与普通人的大门。
领路的军官,将上身的军装稍微提了一提,露出了就挂在他腰带上边的一串大小不一的钥匙。
轻车熟路的抽出其中最长的那一把,双齿长柄铜钥匙之后,就对着那个不算小的锁眼插了进去。
右向扭上三圈,就将这道栅栏门给打了开来。
一间器具齐备空间又大的刑讯室就展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这刑讯室如同一个缩小版的问讯处大楼,都是四方的形状。
只不过这间屋子比一般的屋子要高上几倍,如同一个密封的小型仓库一般,内里空间极其的宽敞。
一入眼处,就有两扇窗户,不算很大,沿着高高的屋檐下直接就开了窗,仿佛就是为了透气而用,并不是为了普通的家户的通透采光。
至于打了这两个小窗户的那面墙上,因为正面对栅栏门又是整间屋子居正位置的主墙,故而刑讯室内的大部分小型的工具,就全都挂在了这上面。
墙上上了锁链,精铁锻造,长度不短。
身后四个延伸出锁链的小孔,是直接通往刑讯室后的监听休息室的。
在这堵墙的背面,有一个控制锁链的绞盘。
若只是将人关押在这间刑讯室内候审的话,这犯人手脚上的链条就调的相对松快一些。
而若是真的刑讯起来时,依照着长官的指示,无论是拼命的拉紧脚还是拼命的拉紧手,对于被捆绑在锁链刑具的人来说都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若是有那冥顽不灵的,有幸尝尝五马分尸的滋味的话,这件看起来其实很简易的工具,就足可以模拟出古时候最残忍的刑罚了。
至于在主墙锁链处的两侧挂着的鞭子,狼牙棒,长仟子,烙铁,绳索……等诸多寻常的小工具,与其一比,仿佛也算不得什么了。
这是可以挂的上的小器具。
至于那些无法被容纳在这堵墙上的大器械……
则是被依次的排成一排,分居在左右,让被带过来的犯人,光是从其间走过的这一段路时,就能被这诸多的器具给吓破了胆。
这两个人却是不怕的。
他们垂着手,默默的穿过这些还带着点褐色锈渍颜色的器具,来到了这个刑讯室内唯一一处正常的物件之前。
这是一把十分普通的办公椅。
用最常见的原色木料制成。
后边带着椅背,前面带着脚蹬,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这把椅子足够的宽敞吧。
此时,在这把椅子上做了一个身材普通,面容普通的男人。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人,当旁人望过去的时候,只一眼,就不敢与其对视了。
无他,阴狠尔。
这个人就是有着秃鹫一样眼神的田副官。
而这个刑讯室就是他田副官的主场。
在济城督军府内,说一不二的是田中玉。
而在这个二十旅驻军基地中的刑讯室内的王者,则是没有心的田副官。
见到两个人来,田副官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现在的他正在为手中一条特制的鞭子上油。
这鞭子乍一看就跟普通的牛皮扭成的鞭子没什么不同。
可是再瞧着田副官手中拿着小刷子,将仿佛鳞片一样纠结在一起的外皮掀开,往内里的小勾子一般的倒刺儿中刷润滑油的时候……就让见到这条鞭子的人都不由的跟着打着一个寒颤。
这哪里是牛皮的啊,这分明就是裹着皮外表的铁蒺藜。
大概是经常被使用的缘故,就算是田副官再怎么去保养,在行刑的时候那上面都免不了要沾上血迹与各种部位的组织。
一来二去的总是搞得锈迹斑斑,让田副官挥舞起来的时候,都没那么的上手了。
故而,田副官对于面前站着的两位亲卫的热情,还没有这一条鞭子的多。
他只是咳嗽了一声,就漫不经心的问到:“徐德标,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若是沈度还在的话,就会恍然到,原来这个送信的人名叫徐德标啊。
这位只穿了便服的亲卫,在听到了田副官的问话之后,就一个立正,回答了自己长官的问话。
“回副官!幸不辱命。”
“我去与派往抱犊崮附近的探子接完头后,又顺利的将初家少爷的信给送到了聊城。”
“大帅已经知道送信的事儿了,但是与抱犊崮有关的公务,大帅说,由您亲自布置负责。”
“我这不就找到刑讯室,来找你亲自汇报了吗。”
听到这里,田副官才放下了手中的油刷子,将眼皮子抬起来,对这亲卫说到:“那你先说说吧。”
“抱犊崮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一说到公务,这个总是在替各位长官们跑腿的徐德标就来了劲头。
他将田副官在抱犊崮底下尝试性的放下来的两个探子的进展,给田德亮说了一下。
“你是说,我们放在抱犊崮寨子下的人,联系上了初家的佃农?”
“那个佃农还在抱犊崮的山寨里边,当了一个最底层的小喽?”
“不会吧?我记得初家的佃农可都是当地的农户,是最老实不过的农村人了。”
“他们这种只想着过安稳日子的农民,怎么会愿意落草为寇跟着抱犊崮干土匪呢?”
“这不都说初家老爷仁义,给的租子是最低的吗?”
第一百零一章 山寨
田副官实在是太吃惊了,他曾经设想过自己的暗哨能够联系上初家的人,但是并不曾对初家的下人们抱有任何的希望。
就算是他们得到了一定的人身自由,那也是给山寨里边卖苦力的存在。
田副官听说那抱犊崮所据守的山脉之中,还有一些小型的矿脉。
从初家劫掠过去的工人,估计大部分都被填充到黑矿场那边去了吧。
谁成想,在初家的佃农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一个人才啊。
可是这个人可不可信呢?
他为什么愿意去当一个土匪呢?
良民哪里有这样的胆子。
想到这里的田德亮就盯着徐德标说到:“你将这个人的情况与我仔细说说。”
“若是觉得靠谱,我再让人去查查他的底儿。”
“真是个机灵的,咱们就用上一用。”
得了令的徐德标自然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这人自称王栓子,就是初家镇辖下的丘村人。”
“我们在抱犊崮山下的镇子那开了一喝茶的摊子,早起也会卖点馄饨包子的早点。”
“这摊子中上到老板下到小儿找的都是初家镇附近村镇出身的兄弟。”
“长官让他们时不时的露出一下乡音,看到有疑似抱犊崮寨子上下来的人,就多套套近乎。”
“这不,一来二去的就联系上了。”
“而这个小子说来也是奇怪,他一直都在想办法往外边传信。”
‘’只可惜这抱犊崮的土匪,管得挺严。”
“像是他这种刚入伙的人,走到哪都有老成员跟着。”
“这小子人倒是挺机灵的,见着我们小二的多暗示了几下还是回家好,他竟是主动的让我们给他家里边人传信。”
“只不过这个信息,怎么听都像是要引起他的东家初家老爷的注意。打着将这土匪一锅端了,把他也救出来的心思。”
“我们小二见他心在曹营心在汉,一来二去的就试探到了一起。”
“后听了他的话,那一次与他一起被捆上山的汉子足有百八十个。”
“可是混了这近两个月之后,也只有他一个混到了一个能跟着大部队出门的地步。”
“初家在聊城附近的佃农,全都是老实人。”
“这其中大半的被抱犊崮的人给当成运送物资,挖矿,采伐的工人来使了。”
“几个初家的工头和管事的,对方不敢用,又因为的确是有点本事,就给打散了,分在了十八山寨中的各个小山头中,给抱犊崮干活,算账去了。”
“至于剩下的七八个像是王栓子这样的混子,哦,对了,这个王栓子是因为在自己的村子里惹了众怒,被村老们给压到初家去劳动改造去了。”
“谁成想刚有些改过自新的趋势,这人就被掳上了抱犊崮那山头上了。”
“原本那王栓子也不愿意当土匪,只不过内里的形式让他迫不得已,就入了伙了。”
前面的内容没什么稀奇的。
若说这响马土匪,入了绿林的故事,随便一个人的拿出来都比王栓子这个要精彩。
但是徐德标说的这最后一句,可是真的引起田德亮的兴趣了。
“哦?这入了匪不是被逼迫的,那还有什么旁的说头吗?来说出来给大家伙听听,这个叫王栓子的得有多为难的事情?”
徐德标也觉得这事儿挺传奇的,就将王栓子这背后的缘由给当成了一个故事说给了田德亮听。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两个月前,抱犊崮利用山东督军交接的空档,在整个山东境就掀起了一场大的劫掠。
从物资到钱财到人口,没有一样是他们拉下的。
而这其中,各处汇聚到抱犊崮的人或者物,就在这山寨的半山处,设立的一处大场中汇合了。
这大场说是一个聚集地,不如说是一个大山洞。
因为这些从各地被送过来的人,心思各异,良莠不齐,若是就这么不管不顾的一股脑的全给拉到山上去。
那说的不定这寨子内就要先乱上一阵。
这大当家的孙美瑶果真是一个人物。
他直接就将人给压到寨子中平日里关押肉票的场子中了。
依照掳劫的地方,给这群人分别关在了一间又一间的大牢里边。
这一下,几个不同地方的人就这么隔着栅栏遥相相望了。
说来也巧,给关押在聊城这间大牢当中的人,除了从初家山庄劫掠过来的之外,竟然还有几个零散途径的商队。
那商队之中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十几个人当中,精壮的汉子竟然占了大半。
只当中有一老一少两个妇孺,瞧着穿的体面,人又安静沉默,让这群人的威胁性,就跟着降低了一些。
王栓子从进了这间牢房了之后,就所在众人的身后,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以及同处在一个监牢内的其他人。
通过他多年当混子的经验得出,他还是不要去招惹对面的那群人为妙。
因为他从那商队的领头人的一个细节上的打扮,就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为首的几个人,腰杆儿总是挺得笔直,裤脚上有过绑腿拆卸过的痕迹。
在凑在一起说话的过程中,能将音量压的特别的合适,有几个面孔相对稚嫩的,在聊天的过程之中,总是在做着一个相同的动作。
掂肩膀。
就好像总有什么东西挎在他们的肩膀上一样,只不过现在那些东西不见了。
而且,王栓子抬抬眼皮。
周围的人,哪怕是初家山庄被抓过来的小管事的,面上都带着慌乱之色。
像是他这种见过点‘大场面’的混子,都被吓得腿软脚软。
可是对面的这些人,虽然面上严肃,但是内里全不见一点慌的。
仿佛他们成竹在胸,压根就不怕这些能让小儿夜啼的土匪。
见到于此的王栓子又往墙边上靠了靠。
他觉得吧,在别人的地盘上还这么嚣张的人。
不是脑子不好使,就是狂成了一个大王八。
抱犊崮那是一般的山匪吗?
他们就是披着皮的正规军啊!
山东本地人,谁提起来不得抖三抖,也不知道这是那条道上的过江龙,就这样彪呼呼的显着强,唯恐抱犊崮的发现不了他们是怎地。
所以王栓子打算跟这群脑子不好使的人离远一些。
第一百零二章 盘盘
而他这个预感,都没用到了晚上,就得到了实现。
因着抱犊崮的土匪们劫掠这些人上山,本着就是压榨劳动力的,自然也不能让人饿死在半山腰啊。
这不,到了傍晚的时候,就有一小队的土匪,扛着干粮来到了这个关押肉票的大场当中,挨个儿的鉴别身份,顺便把吃的给这些人分一分。
跟在这小队后边的,还有两个看起来就极其凶悍的头目。
他们就是孙美瑶的左右手,曾经响彻山东绿林的王家四兄弟。
王大虎,王二虎。
这兄弟俩是家中的老大跟老二,得了孙美瑶的命令,过来剔除可疑的人,顺便,再找找可用的新的血液,为抱犊崮的土匪队伍呢填充一下人数。
这工作可不轻松,两个人干的也着实认真。
等到这分发吃食的土匪们将空筐往山洞边儿一放,就给王家的兄弟给到出地儿来了。
那王大虎就围着这一圈的栅栏开始溜达。
走过了两三处大牢都没有什么什么反应,偏偏等他来到了聊城这一间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
他指着围成了一小圈,吃饭的时候还气定神闲很有点气势的那十几个人,对旁边专门负责看押的兄弟们问到:“他们是从哪抓来的?”
“抓过来的时候,有没有问是干什么的?跟着什么队伍走的?”
负责看牢房的小头目哼啊哈啊的点了下头,就靠着好记性才能在这里干着轻生活的他只不过回想了一下,就将这群人的来历给王大虎说了起来。
“他们是从青城往聊城出发的商队。
听说原本是要乘坐海船从渤海湾出绕行到天津卫港的。”
“但是前一阵,日本和德国两个人在青城的租界区闹得挺厉害的,据说都派了军舰过来了。”
“走海路就不太平了。”
“所以他们临时改道,想要从聊城码头这边走漕运水路直至天津卫。”
“好歹比全走陆路,被河北的土匪,流寇,和小军阀给层层盘剥了好吧。”
“结果呢,他们运气真是差,直接就碰到咱们抱犊崮的大行动了。”
“在咱们回返的时候,直接就将这个商队的人也一并给抓回来了。”
“听负责的人说,这商队里面都是精壮,寨子里用得到。”
“至于他们押送的什么?倒是没见到东西,不过啊,二当家的,我倒是觉得,他们应该是镖局保人的队伍,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一重的伪装,防的又是什么样的人了。”
“喏,他们那些人应该都是护着那两个女眷的。”
“咱们收缴过来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她们女人带着的私产。”
说到这里,抱犊崮的牢头就往内里瞅了一眼。
还遗憾这牢里的太黑,没办法再瞧一眼,这两个一老一少,还挺好看的女人了。
谁成想听完这话的王大虎却是笑了,他用手敲了敲这牢房外粗的如同小臂一般粗的栏杆,看着那些警惕的望着他的汉子,对旁边的牢头说到:“这你可是看走了眼了。”
“他们这些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商行的活计,但也不是那些走江湖的镖师。”
“若是镖师,他们在咱们抱犊崮劫道的时候,就自报了家门,咱们犯不着为了一个两个的队伍,去捅了镖行这个马蜂窝。”
“我瞧着他们啊,应该是出身官家,就不知道这人啊,是哪一路的官兵了。”
“兄弟几个,别装了,自己唠唠吧,是哪个大帅手底下的兵啊?”
王大虎在外边将栏杆敲得作响,内里关着的几个人,脸上再也没有了气定神闲的表情。
他们当中为首的那个人,缓缓的站了起来,脸上突然就挂上了几分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对着王大虎笑道:“大爷,这位大爷,我们真的不是你说的什么当兵的。”
“我们就是特别正经的商人,只不过俺们兄弟走南闯北的,现如今路上也不太平,家里就学了些武艺,看起来就比旁人多了点本事,显得凶恶一些罢了。”
“不信,不信你看,若俺们真是谁家的兵,咋上个路还要带上两个女人呢?”
话说到这里,为首的人就将手往监牢的内里指了指,指的那两个女人瑟缩了一下,蹲在地上的脚不自觉的就往墙边上靠了一下。
这一靠不要紧,正好就跟已经贴着墙蹲着的王栓子给凑在了一处。
这刚一挤过来的时候,那个小娘们还不小心踩到了王栓子的脚面之上。
疼的那王栓子,当场就要着闹。
大概是他倒抽的那一口冷气的声音不小,闻了音儿的姑娘刷的一抬眼,颤颤的就与王栓子给对到了一处。
后又被王栓子因为吃疼而瞪得凶光直现的眼神给吓了一跳,立马就瑟缩了一下,把头给低了下去。
只这一眼,王栓子的心就漏跳了一拍。
这姑娘长得可真是……可人疼啊。
就像是冬天里他嘴巴馋了,去山上的兔子窝里掏出来的小白兔。
嘴巴颤颤,眼神迷离,怎么瞧都像是需要人去好好呵护的模样。
想到这里的王栓子,身体就有了作为一个男人的最真实的反应。
他将自己横着腿挪开,把墙角上的那个空给挪了开来,对着那个低着头缩成了一团的姑娘说到:“呲,呲呲呲,靠过来点。”
说完,就在那小娘们诧异的眼神中将头转向了另外一侧,假装去看看那几个当兵的人到底是啥下场了。
“谢,谢谢。”
一个小的如同蚊子一般的声音从王栓子的侧边飘了过来,他腿边上的那块空档就被人给填充了进去。
“谢啥呀,好好的,别出声!”
回这话的时候,王栓子是特别强悍的,但是他那个眼睛却是咋地都不敢再瞅向把角儿的位置了。
只不过让出来一个地方,竟然让这两个人让的有点旖旎。
可是这种古怪的氛围才刚刚开始呢,就被外边更为严酷的事实给击碎了。
因为栏杆外边的王大虎懒得跟这群人废话。
让一个说实话的最好的方式,就是用酷刑将人好好的炼炼。
第一百零三章 妮儿
他直接一挥手,就让人将这大牢的门给打了开来,拎着刀就将这十几个人当中,瞧起来最面嫩的那个小子给拖了出来。
王大虎也不说话,只是朝着身后跟着的几个亲信挥了挥手,这个小子就在挣扎之中被人给拖到了山洞的深处。
没过了多久,黑洞洞的山洞深处就传来了一阵接着一阵的惨叫声。
不多时,一个满手是血的土匪就从那山洞之中返了回来。
“那小子都说了!”
这个看起来黑糙糙的汉子并没有压低了音量,他瞧着里头那十几个人笑的十分的阴沉:“他们是张怀芝家的私兵,不是咱们最开始想对付的那家的亲卫。”
“据那个小子说,张怀芝北上的调令来的突然,他在山东的家眷与财务是分批转移的。”
“他们这些人本不是张怀芝的嫡系,只是护送着院子中与张怀玉有点亲的族人去北平城内再寻一些机会。”
“只不过路上不怎么走运,就被咱们给抓过来了呗。”
听得王大虎不由的一问:“亲戚?是哪一个?”
因着这么一句,监牢里边剩下的亲兵们就下意识的往角落里拦了一下。
但是那负责刑讯的人却是一点都没客气,指着那当中为数不多的女性到:“就是那一老一小。他们护送的人就是她们。”
“怎么二当家的?这是打算给那个前山东督军张怀芝写绑票信吗?”
“这两个人怎么也能要个一百大洋吧?”
听得王大虎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啪的一下,一巴掌就扇在了这个小子的后脑勺:“你小子说话办事儿的时候能不能用用脑子?”
“张怀芝这老东西现在在北平跟人斗的脸红脖子粗的,哪有工夫来搭理咱们?”
“别说这两个人只是亲戚了,就是他的亲闺女都不见得有时间管的。”
“你当这些当官的会在乎女娃吗?像是他们这种人,光是儿子都要比咱们兄弟多了。”
“再说了,这老东西在的时候,没少折腾咱们抱犊崮。”
“真要是写了时间地点赎人的方式,你就不怕他提前设个埋伏或是引来大股的部队,将咱们兄弟给灭了?”
说到这里王大虎就将眼睛给眯了起来:“所以这些人,不但没有用,还tm的挺危险。”
“这算是下山打猎,把个难啃的硬骨头给打回来了。”
“为今之计……”
王大虎一个转身,让自己背对着栏杆,对着自己的亲信,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对方轻轻的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之后,又将身子往二当家的所在凑了一凑:“那两个女眷咋办?”
说到这里,王大虎就笑了。
他同样放低了声音对对方说到:“还能咋办,有瞧上的可以给咱们寨子添子添孙了啊。”
“兄弟们光棍的那么多,总是用放风的时候,溜下山去给那些婊子送钱,也不是个事儿啊。”
“若是找个踏实的管着,不也就不出去瞎混吗。”
说完这王大虎还一脸的我真是为山上的兄弟们操碎了心的模样,自己都被自己给感动了啊。
他们在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因为有人受了刑,张怀芝的亲卫们已经做好了反应。
那个年纪看起来比较大的女人,义无反顾的往外蹲了一下,将年轻的小姑娘给遮挡在了身后。
至于那些亲兵们,则是围成了一个圈,将这两个女人给护在了中间。
实在是太了解流氓,混混,土匪都是个啥心思的王栓子,被这几个人愁死了。
他觉得为了这个小兔子一样的大妮子,自己也要说上两句了。
他压低了声音,对着前面领头的人,嘶嘶了两下,在对方侧眼瞄过来的时候,就低声的说:“你们这样不行,护不住的。”
说完,就抠了这山洞边上也不知道屯了多久的淤泥,一把就给抹在了这个姑娘的脸上。
这小姑娘大概是被王栓子这一突然的动作给吓傻了。
竟是一动不动的僵在了当场。
任由王栓子将她的脸给抹成了一个锅盖底儿,也没敢再动弹一下。
“行了,糊的差不多了。”
王栓子再一打量,顺带手的又将这小姑娘脑袋后边扎着的大辫子给扯了几下。
撤成了毛毛躁躁的疯婆子的模样后,又压低了声音说到:“你们可别说是投奔那个啥大官的。”
“官越大,越没得活!”
“你们就说,就说是护着小姐藏了钱财,跟着找情郎的!”
“对,私奔,至于那个情郎是谁,嗯,就,就我吧!”
“你们小姐家里不受宠,你们几个呢是她娘家人留下来的忠仆,被那个啥大官的给抛在山东了,家里也没人阻止她追求男人了。”
“可算是能带着她过来找我了不是?”
“然后,然后再想办法去讨生活啥的,总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你们觉得这个说法可好?不是我说啊,就刚才那人问出来话了之后,你们这群人的下场估计是好不到哪里去了。”
王栓子悉悉索索的的说的很快。
说的那为首的亲卫脸色越来越不好。
一是因为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混子不要脸,二就是因为现在的情况说不定就要被这个不要脸的二流子给说中了。
就在这个领头的人寻思的时候,这王栓子却是再接再厉的用手指头戳了一下那小娘们的膝盖骨,问了一句:“嗨,你叫啥名字嘞,咱们都这么对暗号了,我都是你老相好了,咋地都不能不知道你叫啥吧。”
听得那小姑娘直接就缩成了一个团团,头都快埋到两腿间了,可是那嘴里还是喏喏的说了出来:“我叫,我叫张玉儿。十,十七了。”
说完,就只露出一个头顶,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了。
见着这小兔子实在是害羞,这不要脸的王栓子又将头转向了那个一直在恶狠狠的瞪着他的领头人问到:“喂,那你们到底是啥子来头嘞,好歹也让我知道知道。”
因着王栓子的表情实在是过于猥琐,领头的人心塞的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
第一百零四章 唱念
谁成想,那个一直挡在小姑娘面前的那位老妇人却是干脆利落的将他们的来历给说了出来。
“张怀芝是俺们家的老爷,玉儿是他大老婆的妹妹的女儿。”
“只可惜,这小姑娘跟她娘跟着老爷来到济城没多久,她娘就得了急病去世了。”
“就剩下我这个打小看她长大的奶嬷嬷,陪在她身边照顾着她。”
“老爷对俺们还好,就是太太不太上心,都是至亲的骨肉,竟是一点都不照应着点小姐。”
“成天就知道跟老爷纳回来的姨太太们打架。”
“等到北迁的时候,就嫌弃俺们拖累人,给了点大洋,就让俺们自己找出路了。”
“多亏了老爷还在督军府里边留了点人,俺把人凑了凑一合计,就打算北上去投奔老爷,求个出路。”
“谁成想……”
说到这里,这位老妇人就转过身去,将自家的小姐给搂在了怀中,轻轻的拍了两下。
小姑娘还是没抬头,只是抽动了两下肩膀,瞧着那样是要哭了。
这也是大家的闺秀了,竟然落到了如此的田地。
王栓子心中的那种想要保护对方的念头更盛了,因着这股子滋生出来的勇气,他就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
他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他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待着。
若是对方不愿意用他这个办法,他就另外想辙。
若是对方愿意的话,王栓子就捏了捏自己的拳头。
就在王栓子做着心里建设的时候,牢房的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这一次进来的人,目的竟是十分的明确,就奔着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而去了。
“你们干什么!”
“放手!”
在王栓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几个强悍的亲卫就用身体挡住了这几个土匪的去路。
这种情况下,小姑娘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哭声,嘤嘤嘤的,听得人好不可怜。
不行,果然被王栓子给猜中了。
这群土匪要强抢民女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是捆了手的王栓子,嗷的一声,扑通一下,就扑在了那个如狼似虎的跟亲卫们撕扯在一起的土匪的脚下,发出了凄惨的如同男版窦娥一样哀怨的哭声。
山东梆子的高亢在此时得以最完满的体现。
这一嗓子哀嚎,就让撕扯再一起的两方人马,瞬间就停止了动作。
所有人就看到,一个农人打扮的人对着一个脏的都看不出人样来的女人,在唱着衰。
“玉儿啊,俺对不起你啊,俺就是个没用的东西啊。”
“若不是你为了俺啊,咋会千里迢迢的来聊城来找俺呢?”
“啊,玉儿啊!你咋那么傻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哭的那个叫做张玉儿的姑娘,惊悚的抬起了头,瞪着状若疯魔的王栓子,打了一个嗝。
看得王栓子更来劲了,那是一把就拽住了那个双手带血的土匪,继续嚎到:“大爷啊,大爷,求求你了!”
“别抢俺的婆娘啊!俺们两个人好不容易见了面了!”
“你们咋能那么残忍的让俺们就这么分开啊!”
“她家大姨都没办法阻止俺们在一起,你们抱犊崮的兄弟不是号称自由解放,为民做主吗?”
“咋还非要让俺们分开呢!”
“你松手啊,玉儿啊,你要被带到哪里去啊!”
“你要是走了,俺可咋活啊!”
这嚎的,跟唱了一出戏一样。
直接就把这强闯进来的土匪给唱懵了。
站在监牢外边的王大虎,先是一愣,紧接着就哈哈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哈哈,这个人咋那么有意思嘞,这梆子唱的还挺地道嘞。
大概是最近山寨周围的风声太紧了。
兄弟们一直都吊着神经呢,骤然碰到了这么个活宝,一下子就让王大虎的紧绷着的状态给松弛了下来。
他舒坦的大笑了好一阵,之后才咣咣的又敲了几下栏杆,跟着内里的王栓子一挑下巴:“喂,小子!哪里人啊,原本是干啥的?”
有戏!
王栓子立马就拿出了当初巴结张灯官时的劲头,趴在地上仰着头,嘴巴变得蜜甜:“大哥,大哥大,小的俺叫做王栓子,初家镇丘村人!”
“这是俺媳妇,张玉儿,俺们自从她来山东就认识了。”
“只不过那个啥破督军的瞧不起俺一个混子!压根不让玉儿出来见俺。”
“俺就故意想了一个办法,进了初家镇最有钱的初老爷的庄子上寻了一个活计。”
“俺想着,等俺发达了,就上门去寻玉儿。”
“谁成想,俺们这啥也没开始呢,就被大哥们给抓到这儿里来了。”
“不过,这位大哥,俺倒是挺感谢你们的。”
“因为大哥,俺才又看见玉儿了!真的,大哥果真是仁义。人长得又高大威猛,做事儿又干脆利落!”
“用俺们村的话说,大哥这样的一看就是做大事儿的人,大哥大,你最虎实呢!”
“大哥谢谢,谢谢大哥!”
这马屁拍的,一串儿一串儿的。
听得王大虎通身的舒畅。
这王栓子算是搔到了王大虎的软处了,谁让他们家兄弟的名字中都带一个虎字儿呢?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这个人好像真就跟他们兄弟有缘啊。
就冲着这嘴甜的劲儿,以及能把自己给逗得啊哈哈直乐的本事,王大虎也要将他给收进抱犊崮,是不是的找过来给自己逗逗闷儿,也是好的啊。
想到这里王大虎就问了:“既然你这么感谢我,那你打算用什么来报答我啊?”
“我看你说的如此的情真意切,想必在心里真的把我当成大哥了吧?”
“你这个大哥我可是抱犊崮的二当家的,那你这个做小弟的,自然也不含糊了。”
“听你话里,以前是初家的佃农?想要靠这个出人头地?”
“哈哈,你想的真的是太简单了。”
“种田要种到哪辈子,才能娶得上你家玉儿这样的大家闺秀啊!”
“大哥我告诉你做什么有前途吧!”
“那就是干革命军啊!”
“你瞧瞧我们抱犊崮,山寨十八营,兄弟人数千,兵强马壮,粮草充足。”
“背后还站着几个派系大佬的影子。”
“对外统称为山东建国自治军。”
“可是山东这一代仅次于田中玉的第二大武装势力呢。”
“这山东境内的督军来来回回换了多少代了?你可见着俺们的大当家的换过?”
第一百零五章 做打
这话说的真真假假,不熟悉山东境内的人还真容易被王大虎给骗了。
王栓子他一个远在丘村的混子哪里知道这里边的弯弯绕绕啊。
但是再咋地说,他的印象却只有一个,那就是甭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落了草,除非是被招安了。
否则寇永远都是寇,是被老百姓所不喜,被官家敌视,被亲戚朋友们不耻的存在的。
所以,当王大虎发出了这的邀请的时候,王栓子的心中其实是十分的抗拒的。
但是当他的眼神落在了那个被他抹的跟个泥兔子的张玉儿的身上时,就变得温柔而坚定了起来。
此时此地,容不得他再犹豫了。
剩给他的,不,应该说,留给他与张玉儿的选择已经不多了。
深吸了一口气,王栓子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再抬头的时候,眼神之中全都是激动的讨好了。
“大哥,咱们抱犊崮真的是正规军吗?”
“那俺要是跟着大哥一起干,能为俺家的妹子挣出来一个好前途吗?”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啊!
王大虎因为王栓子的识相那是十分的满意,他点点头,豪迈的打着包票:“那是自然。”
“等到我们将田中玉也给逼出山东去,那我们就算是熬死了三个山东督军了。”
“到那个时候,北洋政府也不得不坐下来与我们谈判。”
“他们只能将我们的建国自治军给编纂成为一个独立的联合旅,实现山东本地的军阀自制。”
“到时候,抱犊崮这周围的十八个寨子,就全都是兄弟们的地盘了。”
“鲁西南这一大片儿的地儿,就只剩下抱犊崮咱们大当家的一个人的声音了。”
“上边想要再派总督下来,那都是要到我们大当家的面前走上一趟。”
“照着这么干下去,别说是鲁西南了,就是整个山东,不是整个北方地区,我们大当家也是一个说话管用的人物了。”
“到时候,你大哥我就能弄个副旅长当当,而你现在若是就跟着我干的话。”
“到时候我给你封个连长,不,营长当当。”
“咋样,这才叫做光宗耀祖嘞,那时候你大小也是官嘞。娶你身边的那个啥玉儿的,不也就成了门当户对了吗?”
说的太让人心动了吧。
王栓子忍不住又瞧了张玉儿一眼。
只见这个小姑娘只偷偷的抬头了一下,在王栓子灼热的注视之下,又赶紧低了下去。
既然原本就打算好了与外面的土匪虚与委蛇了,那现在对方都给他把大饼画出来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这王栓子当然是感激涕零,倒头就拜啊。
“大哥!大哥!我,我决定了,我要入伙!”
“我就认准了大哥了,不论大哥以后做的啥职位,我就跟在你后边当你的小弟!”
“小弟我王栓子,愿意与大哥共进退啊!”
看!这就有人入伙了!
顺利的拉来了人的王大虎朝着牢房里边的其他人咧嘴一笑,跟着说到:“我知道你们都是些老实人。”
“你们放心,虽说抱犊崮现在很缺人,但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抱犊崮的兄弟的。”
“那些有把子力气,会种田,会干活的人也不用担心,你们就干你们的活,我们抱犊崮又不吃人,至于那些心思活泛的,觉得想要搏一把前程的?”
“欢迎弟兄们加入到俺们抱犊崮的大家庭啊。”
“来来来,除了那个叫做王栓子的,还有谁有那个想法?”
听到这里,王栓子所在的监牢里边一下子就变得静悄悄的。
除了一个已经激动的站起来,不停的挥舞着还被拴在一起的手的王栓子之外,所有的人都在你看我我瞧你的互相对视着。
到底,他们当中也不全都是老实巴交的人。
说这些人胆小怕死也好,说一些人本身也不是啥好东西也罢,总之在一阵沉默过后,这牢里就陆陆续续的站起来了一二十个人。
别误会,聊城初家老爷的山庄里边没那么多的背主的人。
这一二十个人当中,有大部分都是护送张玉儿背上的前督军张怀芝的亲兵。
他们就这样站成了一排,坦坦荡荡的看向监牢外边的王大虎,问到:“我们兄弟几个,都可以加入。”
“就是不知道,你们抱犊崮敢不敢收了。”
这话说的监狱里边准备往外拉人的土匪和监狱外边忽有部下的王大虎皆是一愣。
在后反应过来时,这王大虎果真不亏其悍勇的名声,那是毫不在意的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敢啊,为何不敢?”
“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抱犊崮十分欢迎周围有志气的兄弟们加入到建国自治军的大家庭之中的。”
“只不过,咱们抱犊崮的规矩,入了伙之后,一呢是要度过一个考察期,在确认了你是真心的拿寨子当成家了之后,才能从普通的帮众做起。”
“二呢,就是入伙之后的投名状。”
“不论你出身自哪里,若想要真正的取得大当家的新任,你就要跟着下山打猎的队伍,出去做上一票。”
“甭管是劫客商也好,还是掳大户也罢,总之要挂上自己的名号与抱犊崮的名号一起,告诉那些被你劫掠过的人,你就是抱犊崮的一份子了。”
“所以,既然你们都敢如此做了,那我们抱犊崮又有什么不敢收呢?”
听到这里时,贴着墙边站着的王栓子才算是全明白这王大虎为什么来者不拒,啥人都敢收了啊。
原来,他这才走过了第一道关卡,若想要顺利的脱离危险,他不但要继续的演下去,还要能通得过第二,第三这种接下来的关卡才是啊。
可是王栓子又能怎么办呢?
他的第一步已经走出去了,为了周围一干人等的安全,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了啊。
于是他在亲兵们犹豫的当口又再一次的为王大虎摇旗呐喊了起来。
“老大!甭管你说什么我都跟着你干了啊!
“咱们走上了这条路,不就是奔着有个出路吗?”
“我王栓子,在村里就是个混不吝的,他们都瞧不起俺,说俺就是个被杀头的命。”
“但是俺不甘心呢,俺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
“大哥,快,把俺松开吧!俺不犹豫的,俺要加入到建国自治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