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求学
而站在右边的那位,为了配合田学文的进度,也将手稍微的松了一松。
总算是能让初邵民脚尖儿落了地,不至于像是一只待宰的鸭子一般,被人拎着前行了。
就因为这个,初邵民对于田学文那是一百个感激。
他也不想这位从不曾说过话的新同学……此时为什么会赶过来帮他解围了。
只是凑过头去,在田学文的耳边说到:“兄弟,谢谢你了!”
“若是我度过此劫,一定会好好的谢谢你的。”
你猜怎么着。
这初邵民也是个胆子大的。
昨天晚上初开鹏三令五申的不让他参与到这些乱事儿之中,甚至连给他送去保定陆军学院的事儿都答应了下来,可是这初邵民偏偏不念好,趁着众人的不备,就想跟在初家护卫团的后边,想要瞧瞧,这群人要将这些土匪给送到哪里去。
若是真送到督军府里,他能不能混着进去,凭着初家人的关系,在山东督军的手底下,寻个当兵的机会,从而有可能参与到围剿抱犊崮的战争中去。
只可惜啊,少年人的梦想,多数是头脑发热不切实际的。
这位小子之所以特别的想要参与到剿匪的运动中去,还不是因为这抱犊崮在山东省境内那响彻四方的名声。
在初邵民的眼中看来,与抱犊崮之间的战争,将会是山东省内最传奇的一场战争。
所有参与到此次战争之中的将领与队伍,都会成为一个有名有姓的人,最终被记录在史册之中。
而他,正是想成为这么一个名留青史的人。
比如说,在抱犊崮平定战争之中,战斗最英勇的年轻军官初邵民什么的。
只可惜啊,流年不利。
他还没干什么呢,就被身边的小厮长枪给卖了行踪。
初邵民才刚逃出了院门,就被他爹初开鹏给堵在了门口。
这下可好了。
原本答应的好好的送他上军校的名额也给取消了。
为了以防万一,他爹还派了七八个护卫,让他娘连夜打包行李,带着他一起进了济城,回到了济城初家公馆里。
一大早,就给压到这济城中学里边了。
等到了学校里边,初邵民就知道,自己那是就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因为这济城中学的上上下下,那些酸腐的文化人,全都跟他爹有着不浅的交情。
就冲着他爹给学校里边捐助的那两栋教学楼……
学校也会给他的护卫们开绿灯的。
这下子,初邵民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连从军的希望都给人掐灭了。
现如今,他在危难之中,竟然有个人积极主动的伸出了援手。
你说初邵民他感动不感动啊。
他感动的就如同碰见了亲人一般,反手搂住了田学文的肩膀,特热情的对田学文突如其来的搭讪,予以了回应。
“哎呦,你就是田学文啊,早有耳闻,早有耳闻。”
“早听说有田家精英从北平转校而来,现如今终于见到了真人,何其幸也。”
“来来来,我等有缘之人,当浮一大白,咱们还上什么学校啊,此时应该去会仙楼内叫上三五个小菜,再来上一碗最有名的梨花白,谈天论地,才不枉我们如此不一般的相遇啊。”
“怎么样啦,咱们走吧?”
说到这里,初邵民竟还真的就开始把田学文往校门外扯,惊的周遭的护卫与田学文本人都连连阻止:“不了,不了,这马上就要打上课铃了。你我现在离校,影响也未免太过于不好了。”
开玩笑啊,世伯让人嘱咐下来的事情,他是要办的。
但是这办……也不能以耽搁了自己的学业作为前提……才能办成的啊。
而初家跟过来的护卫,那就更干脆了。
一个两个的往校园大门口的方向一站,齐刷刷的挡住了自家三少爷的去路。
见到自己的胡搅蛮缠,再一次失败。
初邵民不由的翻了一个白眼,跟周围的人反复辩白:“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我昨天晚上的确是太冲动了。”
“你想,我今年才多大啊,也不就是前朝可以娶媳妇的岁数吗?”
“我这岁数,嘴巴上的毛儿还没长齐呢,怎么好意思去学人家剿匪呢?”
“我经过他一晚上的反思,就转过这个筋儿来了啊!?”
“我就是想回家跟我爹说说,我不剿匪了之后,总可以去保定陆军学院去报道了吧?”
想得还挺美。
自家老爷为了能够打消你从军的念头,那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现如今是你自己放弃了最好的一次机会,还想着找补回来,再一次的踏入到从军的道路之上?
做梦吧您呢。
作为初家的精英,跟在初老爷的身边久了,自然就知晓了自己尽忠的老爷的心思。
这都是为了三少爷他的安全着想。
就三少爷这个跳脱的劲儿,若是让他从了军,要是一辈子不上战场还好点,若真让他逮住机会?
……
嘿,那麻烦可就大了。
……
充耳不闻的护卫们连同着三少爷这个刚认下来的新同学一起,把初邵民给拉进了课堂。
因着初三少爷从开学后就没来的缘故,他的座位就从最好的居中的位置,挪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
这若是一般的富家少爷,先生们若是这样给安排了,那必然是觉得没有了面子,进入到课堂之时,必然要不满一番。
再有那娇奢点的孩子,说不得还要反抗一番,亦或是抗议亦或是回家中说上一句,总之,是要利用权势将座位再给调回来才算罢了。
可是这种安排对与初邵民来说却是无所谓的。
在他的心中,这种课堂中学到的也只不过是酸腐之词罢了。
在初邵民的眼中,但凡不是军校的学校所教授的知识里……唯一有用的也只不过是历史,国文,可以让人辨明道理,识得生词,能让他看懂军事著作,懂得瞧军事报告罢了。
只是初邵民并不知晓,他这书若是再往上读上几年,学校就会开设专门的地理风俗课,合适的商工科,这些科目对于某些家庭的孩子们来说,是相当有用的科目了。
第七十七章 回家
对此并不怎么清楚的初邵民,因为对于知识的轻视,并没有表示出多大的不满。
他将手中的软牛皮的小书包往课桌上一扔,整个人就坐在了条凳上开始发愣。
甭管前面的先生到底讲了些什么,初邵民的脑海中,想的永远都是怎么样去当兵。
正在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点主意意的时候,却见坐在他斜前方的田学文,拿出来了一根毛笔,沾了点墨汁儿,写了一方小纸条,趁着前面先生转身回去板书的时候,就丢到了自己的面前。
初邵民展开一看,字条上是这么写的:
‘邵民,怎得这么多日才来上课,可真是如同学生们传的那般,在老家祭祖?’
这是在关心自己呢?
看来这位新同学还是个自来熟啊。
别看初邵民在旁的方面有些傻,但是能被初老爷同意了去军校就读的他,在另外一些方面却是有着比他大哥更为强大的天赋。
偌大的初家之中,只有初家老爷以及初邵民的二姐,知晓初邵民的厉害。
那就是这个孩子,对于世家,商人,以及某些能够接触到的同阶级之间的人物关系,有着相当强的理解力。
某些人他平时只要见过一面,或听旁人说过一耳朵,亦或有人普及过他的身家背景……
初邵民就能从他以往知晓的那些世家,豪绅,军阀,党派的关系网中,与这个新认识的人物进行上联系。
在旁人看来极其复杂的姻亲,亲戚,朋友,师长,同泽以及战友的关系。
在初邵民的脑海之中都会形成一个极为清晰的人物关系脉络图。
……
这就是初邵民在家中的底气。
……
有的时候,在初开鹏要与某些不熟悉的人或是要与某些刚接触的势力进行磋商谈判的时候,他通常都会过来问一下这个三儿子是否对这个人或者他身后的家族,有所印象。
初邵民的特殊,多亏了初老爷的不拘一格的培养方式。
当年的初老爷在翻阅初家的族谱的时候就发现……这个只是翻看过一遍的小儿子,竟是将他们祖宗十八代连同分支儿的族人关系,都说了一个一清二楚。
从那一刻起,初家老爷就认认真真的对初邵民进行了专门的培养,初家能够接触到的与其有来往的济城权贵的资料……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有瞒着初邵民。
所以,自打在校门口田学文自我介绍之时,初邵民就与他脑海之中的田督军的宗族子侄给对上了号。
也许?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物?
而对方也想与他交好?
只需要想到这里,初邵民就有了个小想法。
他从书包之中掏出一根犀飞利牌钢笔,拔开上边如同碧玺一般的笔盖,又从包中掏出一张稿纸,就写了起来。
不多一会,田学文就收到了回传的小纸条,上边写到:不瞒兄弟,我是被我那老父亲,押解回济城的。初家其他人仍在老家,只有兄弟我一个人,被送至学校啊。
这字里行间之中全是泪水,看得田学文一阵的愕然,转头就瞧了初邵民一眼。
只见到这个足可以称之为济城豪商之子的孩子,却是面露愁苦,朝着他挤眉弄眼,竟然一点都不见得娇奢之气。
引得田学文心中对他的印象大好,提笔又埋头回执了起来。
他不曾想到,坐在他身后的初邵民现在正在暗搓搓的分析着田学文能起到的作用呢。
田学文还以为身后初少爷,是跟他有莫名的眼缘呢。
所以,他的这第二封纸条写的就多了几分真情。
上边写到:邵民兄,不知道所为何事,兄弟我能否帮得上忙?切勿忧愁,有话说出来,商议着行事,总有办法。
接到了纸条的初邵民,心中就是一喜,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话。
于是他在另外一张白纸上刷刷刷的写下了另外几句话,转手又递给了前方的田学文。
田学文展开纸条一看,初邵民竟然写到:我想要参军剿匪,谁成想反抗不成,反被限制了自由。现在凄苦无助,很是茫然,不知道田兄是否能发出邀请,让我下学后往田家一行,也让我离了监视,松快,松快。
见到纸条上的字儿,田学文也是一喜。
这下好啊,将初邵民带到自己的家中,没有了外物的干扰,那他岂不是想要问什么都可以了?
想到这里,田学文也不写纸条了,他当即对着初邵民比了一个安心的手势,就等着放学后邀请初邵民一起回他自己的田家了。
一时间,济城中学的氛围其乐融融。
可是对于远在丘村的邵年时来说,却是有些累人了。
……
他因为明日中要去聊城铺子中报道的缘故,故而从初家得了一天假期。
虽说是没有薪俸的白休,但是在邵年时看来,这也是主家的恩德。
他很高兴,在累了近一旬了之后,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之中,回到村里松快一天。
而他也要利用这为数不多的轻松时光,来收拾一下他在丘村的行李,为明日踏上新的旅途,提前做好准备。
虽说邵年时干着大车店的时候,他隔三差五也是会回来一趟的。
但是这家中总有人住与不怎么常住……还是很有区别的。
就好比他家院子后边的菜地,亦或是不怎么打开的侧屋,待到邵年时今天再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有了几分荒败的模样,那屋内还落了厚厚的一层尘土。
这让眼瞅着就要出远门的邵年时就觉得有些发愁。
要知道一个屋子长久的没有人照顾的话,会破败的特别快速。
这里毕竟是他父母的心血,他没好好的扩建也就罢了,又怎么能随意的糟蹋呢。
想到这里的邵年时,就将手中用来擦拭屋子的巾子给放了下来。
走到主屋的炕上,将一卷足有三丈三的靛蓝色的细棉布给从包袱卷里抽了出来。
这是初家老爷在他结完了这几日的工钱以及抽成了之后,给予他额外的奖励。
第七十八章 村长
也不是啥值钱的东西,用初家老爷的话来说,本就是小管事们过年节的时候,人人都有的福利。
当中几丈能够做大褂的尺头,灰色和蓝色的各一匹。
蓝色的稍微厚重一些,应是过了季节的秋冬款式。
而颜色也带着几分老气,大概是批量采购的缘故,当中的经纬线上,还有一些织的时候没有做好的毛边。
但是这种东西,对于普通的农人家庭来说,那就是可以当成钱币一样的硬通货了。
这家中但凡有个什么喜事儿,或是走个亲戚,带上几尺的布头,都算是重礼了。
可是这份礼在邵年时的眼中却是不够重,他这一走,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家了。
若是在聊城的事情做的一切顺利,那也需要月余的工夫,待到天气大热的时候,才能回返村来瞧上一瞧。
倘若买卖做的不够顺利,怕是再回来的时候,就要又到一个年时了。
想到这里的邵年时又从包袱之中掏出来了一包极其简陋却是相当全乎的笔墨。
这是教他认字的师父李管事……利用职务之便,给他淘换来的便宜又好用的文具。
在邵年时日日不倦的练习下,他已经开始学习用毛笔……来书写所习得的汉字了。
现在他用笔的姿势称得上标准,但是手腕的力度却不足够。
写出来的字迹有些歪歪扭扭,与漂亮二字,差的甚远。
之所以邵年时会大手笔的将这套东西给拿出来,那是因为他记得,丘村的村长家的大孙子,今年已经到了进学的年纪。
若是他猜测的不错的话,老村长正在为孙子选择哪里的学堂而发愁呢。
他在此时上门,拎得这样的礼物,是正合适不过了。
这样,才能在麻烦到老村长的时候,不会感到不好意思。
说干就干的邵年时将这些东西都放在了手中一个麻袋片缝制的包包中,往肩膀上一挎,就往老村长家行了过去。
依然是那个正对着村口小路的院门,依然是村长的大儿媳妇给邵年时开了门。
只是这一次,迎出来的不只再是一个可怜他的老村长了,而是村长家的大儿以及所有的家人,一起出来将邵年时迎了进去。
院落之中收拾的十分干净,鸡鸭十数只,肥猪两三头,本应该有味道的圈口,也被堵了些饲料干草,将味道给掩了一个严严实实。
位于居中位置的主厅堂中的大门被打开,引进屋内后,邵年时竟然被让到了老村长的下手,正经的客座之上。
对于此等待遇,邵年时有些受宠若惊,却是在细想一下之后,也就平静下来,特别坦然的坐了个踏实。
现在的他,可不是年前孤苦无依的小可怜。
现在的邵年时可是能够顶立起邵家的门户,做得初家的铺面管事,得了主家亲自赐名的邵年时。
只是邵年时因着做了几日的生意,很是懂了些往来的道理。
他坐上了座位之后,先是一番自谦,实在是推脱不掉了之后,这才将屁股往前挪挪,以极其尊重的状态与村长对起话来。
言谈不过两三句,就将自己的来意给说明白了。
“村长,多谢您在村子之中对于小子的照顾。”
“在这里邵年时已经没有亲人了,作为一个村之长,能为我邵家做主的村长,就是我心中默认的长辈。”
“而我邵年时,能够从逆境之中强撑着支撑下去,并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是与村子里的长辈们的帮衬是分不开的。”
“故而这次过来,小子要特意来感谢一下村长,喏,这礼物是邵年时今日在初家上工所得,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希望村长莫要嫌弃。”
这话说的文绉绉了许多,连乡野之中惯用的俺字儿,也不曾再说。
邵年时将自己的启蒙先生的李管事的话记在了心里。
他越是到了大的城市去做工,越是要让自己的身份,符合那里的环境与氛围。
否则,明明是在城市之中生活,非要用那乡间的俚语,无端的让人鄙视不说,也失了主家的面子。
所以从现在开始,邵年时就将这种习惯潜移默化到了自己平日的生活之中。
哪怕是对着自己最熟悉的乡人,也尽量不再用当地的方言来与其对话了。
说完,邵年时就将手中的礼物递了过去。
只不过他并没有直接送到老村长的手中,反倒是站起身来,递到了仍在院子之中与儿媳妇一起准备饭食的村长婶子的手中。
“这是三丈三的细布,足可以做一家人的褂子,说不得还有些富裕。”
“这些笔墨纸砚,是我听说小涛弟弟就要进学,故而特意准备的,适合新学生当用的文具。”
“都不是值钱的东西,万望婶子不要嫌弃。”
这么实在的东西,谁家会嫌弃啊。
接过布料与笔墨的婶子,稀罕的摸索了好几把,在看到屋内的老头子朝着他点点头了之后,就将东西往胳膊上一夹,愉快的收下了。
至于邵年时则是再一次的返回屋子,与老村长谈起了正事儿。
“不是俺说啊,娃娃,你咋改了名字嘞,叫那个啥邵年时,倒是挺顺嘴的,就是文绉绉了一些。”
而邵年时回答的时候却带了几分自豪:“村长伯,你是不知道,因为我活的干的利落,已经被初家老爷调到了聊城县城里边去做小掌柜的了。”
“故而为了今后的生意来往,老爷就为我改了一个名字。”
“我与年时有缘,又姓了邵这个姓氏,加在一起的寓意更是出彩,故而从此往后,我就叫邵年时了。”
“对了,村长,说到去聊城上工的事儿,我在这里要先给你备个案。”
“听了初老爷家的张管事的对聊城的铺子的描述,我觉得那是一个有大发展的铺子。”
“现如今,生意是做的清淡一些,用不着多少的人手。”
“可我有信心将它给做大做强,到时候少不得要找几个人前来帮衬我的。”
“用初家本身的仆役,好是好了,可我总觉的身后没个照应。”
“因为我与初家老爷签的工契,只剩下了两年三个月的时日。”
“到了契约期满,我总是要出来单干一些买卖的。”
“那时候,我也希望能有信得过的同乡,能够互相帮衬一把。”
“所以,这一次,若是我将那聊城的粮食铺子做成了,我希望村长家的二哥,初二根,能来县城里帮我这个忙。”
“二哥可以先从小伙计做起,若是将店子做的再大些,跟在我身后做个二掌柜的也不是不可以。”
“村长伯,你觉得我的建议如何?”
第七十九章 礼物
还能如何?
简直是太好了啊。
没看见邵年时在说出他的打算的时候,他那个特别不喜欢做农事儿,就喜欢往外跑的二儿子的眼睛都亮了吗?
这的确是一个让人无法抗拒的建议。
老村仔长在自家儿子希冀的眼神之中,不过只考虑了片刻就应承了下来。
听到了肯定的回答,邵满囤笑了。
然后就提出了他早就想好的,不算要求的要求。
“只不过,老村长,你也知道我家是个什么情况。”
“以后我可能常年都不带回到村里一趟的。”
“那崭新的房子,若是没个人帮着看顾一下的话,怕是就要糟践了。”
“不知道村长能不能让家里的人,时不时的过去瞧瞧。”
“我那院子后边的菜地,连同前面开垦出来的半亩多的荒地,可以全部交给婶子她们来用的啊。”
“就权当是帮我邵年时看家的报酬了。”
“您看可行?”
行啊,有什么不行的?
举手之劳的小事儿罢了。
这一次又改成院子外边的婶子们变得殷切了起来。
看得老村长是接连叹气,心想着这邵满囤,哦,不对,是邵年时真是出息了。
事情就在双方的认可中,定下了。
等他再返回邵家的院子时,就已经到了晌午。
邵年时看了看天,将自己平日里睡着的大炕上铺着的席子掀了开来,将侧边有些松动的砖头一抽,就将从张灯官手中得来的几块大洋全都取了出来。
他仔细的用布包好,一并的放入到了缝制在内衣里的口袋中。
这家中最值钱的东西就都处理好了。
剩下的……也就只有那些年节时从张家分得的粮食了。
这些粮食要运到聊城去有些不太现实,先不说初家没有给他派个脚力车让他拉着,就算是派了,谁家进城去常住,还要将这些东西一并给运过去呢?
若是早些日子,邵年时过的艰难的时候,大概会将这些粮食给运到镇上的大集上给便宜处理了。
总能得到几个零钱,在路上也算是个支应。
但是现在,邵年时颠了颠缝在胸前的口袋,他的底气可是十足,也用不到在这些零碎上太过于计较了。
所以,邵年时打算将这些东西给拉到村里钱婆婆和潘婆婆的家中。
不怪邵年时偏心,一来,是体恤孤寡,二来,就是这两位婆婆真是拿他当亲孙子来疼惜的。
但凡他从初家回返到村子里来的时候,甭管是在这里逗留几日,那两位婆婆手底下,总是有给他特意留出来的礼物。
或是几双袜子,亦或是一口吃的。
东西不多,却真是下了心思。
让邵年时也总想着要回两位老人一些稀罕得用的东西,这一来二去的,几家人竟然开始走动了起来。
现如今,他常年不见得回来了一趟了,家中剩下的最值钱的东西,可不就要都送给这两家的老人嘛。
想到这里的邵年时是说干就干。
他将灶台间所有吃的用的全都扛到了他从村长爷家借出来的小推车上边,然后,嘎支支的将独轮小车,推向了钱婆婆与潘婆婆的所在。
又因为这二位老人,昨天晚上就得了消息说这邵满囤要回来了,那是从今天早上起,就将所有的活计都给搬到了院门口去做了。
两个人凑着头,说着话,手中缝着补丁,纳着鞋底,果不其然,就等到了邵家小子的到来。
在看到了这个小子这一次推过来的东西尤其的多的时候,这两位婆婆就心疼的不得了,一个两个的拐着小脚,就从院子里便迎了出来,伸出手来就想帮衬上一把。
还是邵年时怕这两位再磕着碰了,赶忙让两位婆婆回去:“钱婆婆,潘婆婆,快,把灶台间的门打开嘞,东西快要扶不住了。”
这么一吓唬,这两位婆婆果真被邵年时给骗到了,一个两个的也不着急往外赶了,是回身就将身后的灶台间给让了出来。
待到两个婆婆将门全打开了之后,邵年时也已经将独轮车给停靠好了。
他一手拎着一个麻袋,将车上的粮食全给塞到了这两家院子**用的灶台间内。
进到屋内,邵年时瞧着内里马上就要见了底儿的粮食袋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依照这两位婆婆的饭量,他带过来的这些口粮,吃上一个月,怕是没有问题的。
而跟在邵年时身后一起进来的婆婆们,也看见了邵家小子所拿来的大手笔,觉得有些心慌,就不太敢收下这些粮食了。
当中能做的了主的钱婆婆就扒拉了一下还在替她们整理厨房的邵年时,说到:“满囤啊,你咋带这么多东西呢?赶紧,拿回去,拿回去!”
但是邵年时既然拿过来了,就没打着收回去的心思。
他将精粮给放在了灶台的架子上边,就怕被地老鼠给啃了糟践,至于剩下的洋芋地瓜啥的,也就堆在还剩下几颗小蛋蛋的一角。
这些东西不算精贵,消耗的又多,不用两天,还没等老鼠寻过来呢,两位老人家也就把这点粗粮给吃了。
现在的邵满囤他在意的是车子上还剩下的一点东西,这是他从三岔口回来的时候,让人特意从大集上带回来的东西。
都是两位老人家最得用的物件。
不是钱。
若是真给了钱,那依着他与这两位现在的关系,怕是以后就不好处下去了。
这二位婆婆能在村子里立得起来,那都是有心气的女人。
只凭着给人做针线活,自己伺候着鸡鸭,就把日子勉力的过下去的农村女人,就没有一个软弱的。
而这种女人的自尊心还尤其的强。
她愿意跟你来往,也是有来有往的那种交情。
你若是直眉楞眼的就递钱过去,她们不但不会要,反倒是心里还存了点旁的心思。
唯恐村里边的人,认为她们两个是看到邵年时的日子过好了,就打了凑上去占便宜的想法。
那个时候,两位婆婆反倒是跟他走的远了。
还不如像是现在这样。
送一些婆婆最得用的东西。
就好比,一些难得的漂亮的丝线,一些结实又全乎的银针,防止扎了手,纳鞋底儿时又必须的顶针,以及难得的几块,料子结实又实用的绸绢。
第八十章 纨绔
这可不同于给村长家的料子,村里的汉子们就和着穿的布褂子料子。
邵年时这次拿过来的料子,不多,颜色也杂了一些。
一种色,也只有寸尺的见方,是做不了什么大件儿的。
但是这些布料若是落在钱婆婆与潘婆婆的手中,却可以变成特别好看的手绢,亦或者是做成能卖出更贵的价格的鞋面了。
所以,等到邵年时将这些东西拿出来,往这二位婆婆的手中一塞的时候,她们两个那是又犹豫又渴望,一时间不知道是伸手还是缩回了。
邵年时看出了两位婆婆的心思,十分干脆的往她们的怀中一塞,就替她们做了决定。
“婆婆们啊,你们就拿着吧。”
“这本就是初家大院里的做衣服剩下来的边角料。连分管采购的管事们都不怎么在意的东西。”
“这些东西原本堆在库房,也就是给小丫头们练练针线用的。”
“我原本拿的时候还挺不好意思,谁成想人家还嫌弃它们占地方,愣是给了这么一大包。”
“若是婆婆们真觉得过意不去了,那你就给俺再多做几双鞋子。”
“备到俺回来的时候,再穿。”
“现如今俺忙着做生意,我琢磨着接下来的活是需要走街串巷的。肯定费鞋。”
“你们瞧,我只是拿了一些旁人不需要的东西送给婆婆们,就能赚到免费的鞋子穿,这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啊。”
说的钱婆婆与潘婆婆被邵年时的没正形给逗乐了。
她们也不再推拒了,将这一大包袱皮的东西一裹,就给拿到了屋里。
到了这个时候,邵年时又抬头看了看天,他觉得村里的事儿干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往聊城县城的所在赶过去了。
瞧着这个时候,走个小半天,待到傍晚的时候,也就能赶到了。
正好在那边先困一晚上,到第二天一早,就能将生意给做起来了。
想到这里的邵年时就颠了颠自己肩膀上的行李,打算这就开拔。
谁成想,却被后面的两位婆婆给叫住了。
她们刚把东西放到屋里,从窗户中见到邵家的小子这就打算走,就赶紧敲敲尖头的绣花鞋,及拉着就追了出来。
“邵小子,等等嘞!”
“快!俺们给你烙的饼子,把这个拿上,路上吃!”
“拿上拿上!”
说完,那离后灶近一些的潘婆婆就从门后摘下来了一个篮子,揭开上边干干净净的屉布,露出了一张张金黄焦脆,硕大无比的煎饼子。
她拿手从边上捞了一下,一下子就将这五六张摞在一起的饼子给卷成了一个卷子。
然后,就着这块屉布一包,抱了出来,小脚一拐一拐的就给送到了邵年时的怀中,让天气转了暖,早穿起了褂子的邵年时,一下子就感受到了这煎饼上传递过来的温度。
就像是这两位老人对他的关爱一般,心里莫名的就暖的发烫。
就在邵年时以为这就是全部的时候,那晚些出来却转到院子后边的钱婆婆也追了出来。
她手上拿着的是刚在墙边垄上拔出来的新鲜的大葱。
用院里的井水细细的冲过,去了头上的泥沙与须须,变成了最水灵的葱白。
这才递到邵年时的手中,让他怀里的煎饼,不至于过于的孤单。
看到这里的邵年时就笑了。
他将饼子也扎成了一个袋子,把大葱从当中穿过,对着两位婆婆,挥了挥手,说出了自己暂别也是衷心祝愿的话语。
“婆婆们!”
“等俺回来!”
“你们一定要吃好喝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说完,邵年时就不再耽搁,抱着所有的行李,大踏步的朝着村口的小路上跑去。
此时的他并不曾回头,因为他知道,若是他在此时回过头去,一定会看到多愁善感的潘婆婆在瞅着他抹眼泪,而那个性格泼辣的钱婆婆则是坐在一旁骂着这位相伴了多年的老姐妹的懦弱。
邵年时他怕,他怕见到这个场景之后,他会忍不住的想要留下来,去陪伴,给了他温暖的这两个老人,也是他的家人。
他还有许许多多的活没有干完,他还有遥远的如同山峦一般的理想没有实现,他还要赚许多许多的钱。
等到那些钱多到可以让所有他在乎的人得到妥当的安置的时候,他自然才有时间去感受这种美好的,属于家人的温情。
越想越坚定的邵年时,应着正午的太阳,在向着理想的始发站奔去。
而下了课的初邵民,竟是连一刻都等不得了,这就要去田学文家……蹭饭去。
这是初邵民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重获自由的理由了。
这对于跟在少爷身后的护卫们来说,只要是别总想着逃跑,在旁的方面他们是无权干涉的。
只不过,这初邵民也着实是心急了一些。
他甚至都没有上自己家派过来的小汽车,反倒是兴致勃勃的与田学文一起,挤到了开往田督军大帅府后街的汽车之上。
惊的一众田家的小伙伴,先是瞪眼瞧着,后又是特别不满的朝着田学文开炮。
“我说田学文,你知不知道这是谁家的车啊?”
“这是田督军看我们族里的孩子们求学不易,才特意调过来的车子,你怎么能让一个外人随随便便的上来呢?”
“就是,也不知道是什么阿猫阿狗,这车子也谁都能上的吗?”
这屁股刚坐定的初邵民,下意识的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灰色格子西装裤,配黑漆皮的吊带,上边雪白的衬衫上还配上了极为绅士的领结。最外边还披着翻领子的同面料的大衣,加上头上配带了一款小沿儿灰色的软呢子画家帽……
怎么瞧都不像是个穷酸的打扮,这田家的人这是得多挑剔啊,那是多牛的人才能乘他们家的车啊?
本来就算的上济城同代一霸的初邵民就乐了。
他将头上的帽子一掀,一转,在手中转出了一个特别漂亮的花之后,就将其扣在了福特车的真皮座椅之上,然后,如同一个真正的纨绔一般的朝着后座上一仰,就将二郎腿给翘了起来。
初邵民这翘着腿,也不曾好好的翘着。
他将一只腿翘的贼高。
第八十一章 都苦
高到他擦得锃亮的小牛皮子的牛筋底子,都快要踩在那个叫嚣的最厉害的田家人的脸上了。
“喂!你干嘛啊!”
见到对面的小子竟然这么拽,那田家宗族之中的兄弟们就有些恼怒。
一旁的田学文底气本就有些不足,有些担心的就拉了拉自己这位新认识的朋友,想着让他收敛点,莫要招惹这群不好惹的家伙。
谁成想,那初邵民的脾气还真就不是盖的。
偌大的初家,除了他老子,没有人敢跟他叫板,就连他大哥都不成!
就在那田家的小子拎起拳头,就要朝着他比划过来的时候,那初邵民却是用高高翘起来的脚,这么一蹬……
‘砰!’
又给人原踹回到了……与他对面的那个……经过改装了的倒座之上。
然后,初邵民就在周围人的目瞪口呆之中,轻轻的弹了一下裤脚,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到:“小爷我都不知道,我初邵民也有做不得的车了?”
“想当初,你们还是奶娃娃的时候,我就坐过了几任督军的车。”
“怎么?前面督军的车坐得,只有这田督军的车坐不得?”
“可是我怎么记得,前几天我爹才跟我说过,等回了济城之后,就找个时间让我到田伯伯家去认个门呢?”
“那我就奇怪了?难道说,我认识的那个田伯伯跟你们口中所说的田伯伯不是一个人?”
“那,田学文你这就不够同学了,你说你明明不是田督军的亲戚,你倒是乱认什么呢?”
听到这里的田学文就有些着急:“不是的,初邵民,我说的人自然是田督军。”
见到田学文很肯定的承认了,这初邵民就笑了:“好了,现在我的好友田学文十分肯定的说,你们都是田督军的亲戚。”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田督军可是与我爹有着兄弟一般的交情的。”
“你们在私底下里却说我这个初家嫡亲的儿子,不配做你们田家的车。”
“你说这到底是田督军的意思呢还是你们自己的意思啊?”
听到这里的田家小子们都吓蒙了好吧。
这就是以混不吝著称的初家三少爷?
可是你既然是初家的人,你倒是早说啊?
何至于惹了这么一个煞星啊?
还有!
你这最后一个问题如此的刁钻,你让我们哥儿几个可怎么回答啊。
若是被田督军知道了他们今天的所作所为,怕是回到家中,没有一个能落得了好。
想到这里的几兄弟们,就向田学文的所在,抛出了求救的眼神。
其实在田学文的心中,他是不愿意管这几个兄弟,还巴不得他们倒霉呢。
但是再想想家中带着他长大的寡母,他觉得自己不能因为一时的意气,就给家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今天的事儿,他暂且忍了下来,待到他成为了一个有用的人,有用到田氏宗族之中最厉害的田督军都要正视他的存在的时候,他就会堂堂正正的站在这群人前,告诉他们……
他田学文不是母亲的拖油瓶,不是什么不知道来历的野孩子,他也是姓田的,他也是田家正经的少爷。
想到这里的田学文就拽住了没有得到反馈,还要继续发难的初邵民的胳膊,好声好气的劝到:“邵民,咱们不要与他们一般计较。”
“其实我们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田家的少爷。”
“若是真论起来,能有资格与你交往的田家的少爷,那都在北平城内亦或是在军校内就学的。”
“我们只是旁支儿的宗族,听到田督军来到了济城,特意过来投奔的。”
“多亏了督军心善,给了我们不少的照顾,这才给了外人一些错觉。”
“就像是我,若不是督军世伯来了济城任职,我说不定还在县城读着小私塾呢。”
“这些人没有规矩,冒犯了兄弟,是真的因为他们没见识。压根就不认识你邵民兄。
所以,你知道了我的出身,不会瞧不起我吧。”
听到这里,初邵民反倒是急了:“哎!你这瞧不起人了吧?我是那种看出身交朋友的人嘛?”
“我跟你说,我这次回初家镇,我还交到了一个死铁的兄弟呢。”
“人家那出身,可比你低多了。”
“人家那是贫农,给我们家做长工出身的。”
“可是那小子呢,自己出息,能干的不得了,我爹都夸过他几句。”
“你看看人家,一点都不自卑,特别的自信,跟我这个少爷聊天,那都是平等的谈天说地的。”
“说到高兴的时候,那眼睛里边还有光。”
“你信不,我觉得给他多大的天地,他就能做出如同这个天地一般的事业来。”
“他可不像是你,那么的自卑。”
“明明你的出身,可比一般人强多了嘞。”
说到这里,初邵民细细的琢磨了一下他曾经看过的田家的关系图,想到了田学文那一支在田家的地位了之后,也就自觉地把嘴闭了起来。
有些人苦,只是苦在了外在,就像是他认识的邵满囤,哦,现在被他爹改了一个洋气的名,叫做邵年时了。
就好像是邵年时,甭管日子过得多苦多累,但是他的内心却是强大的。
而有些人呢,却是苦在了心中。
不愁吃,不愁穿,周边的环境与境遇,却让他喘不过气,使不上力,只剩下漫漫前路。望不到尽头了。
就好比他现在这样的,被他爹给压着,又好比他旁边这位的,被流言蜚语所困。
都难啊,都难。
既然是这样,初邵民就多了几分同情。
他一下就失了与对面这几个蠢货计较的心思,将二郎腿一放,对着前面的几个人问到:“行了,行了!”
“这事儿我跟你们计较个什么?”
“我说,能不能走了?我这都饿的不行了!咱们赶紧出发成不?”
成成成,有什么不成?
几个人逃过一劫,那是抹了一把虚汗,是连连点头啊。
小汽车,噗噗噗的喷出一股黑烟儿,直接将这祖宗给拉到了田督军府邸外的那条街上。
率先在一家靠着街边的小铺子的门外停了下来。
这就是田学文的家了。
第八十二章 得寸进尺
在下车的时候,田学文还特意扭头看了初邵民一眼,却发现这个出身于济城豪门的少爷,对于自己家这个寒酸的铺子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反倒是乐呵呵的瞅着这个小杂货铺,跟自己如同闲谈一般的说到:“喂,这就是你家的铺子啊?布置的挺雅致的。”
说的田学文茫然的往田家杂货铺的招牌上看了过去,怎么都想不明白,雅致这个词儿怎么跟一个卖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的小杂货铺……牵扯上了关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少爷喜欢这个铺子就成。
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的田学文,就将初邵民往自己的家的方向引去。
不过走了两步,他们家的小铺子里就迎出来了一个人。
是他的阿娘,就坐在铺子的柜台后边,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瞧着街外边,等着他回来呢。
见到田学文身后竟然还带了一个朋友。
他的娘亲先是一愣,后又爽朗的笑了起来。
“阿文啊,带同学回来了?”
“好的啊,来来来,快让同学进来做!”
“我中午炖了你最喜欢吃的菜呢,让你的同学在一处吃吧?”
说的田学文下意识的又看向了初邵民。
在看到了初邵民并无不可,且有些跃跃欲试的表情之后,就扬起声音,回答了自己的母亲:“哎!我回来了!”
“这是我的同学,也是我在学校新认识的好朋友,初邵民!”
“他今天有事儿要与我谈,就在咱们家里吃了。”
听得田学文的阿娘心中一阵的欢喜,赶忙将自己手中的绣棚给放了下来,一掀柜台后的帘子,就往后厨的方向走去,边走还边说到:“那你们先聊着啊,阿娘给你们收拾饭去。”
说完,就风风火火的消失在了后屋,只留下初邵民与田学文,坐在这个小铺子间内,一边帮忙看着铺子,一边聊了起来。
其实,这哪里是双方的聊天呢,压根就是初邵民单方面的表述了。
他唯恐旁人不知道自己在初家镇里的战绩,那是一开了口,就跟开了闸的水库一般,说的是滔滔不绝。
将他的英勇事迹,以及邵年时的传奇经历,加在一起,串成自己的故事,给当成了牛逼,给吹了出去。
只可怜那没什么见识的田学文,是听得目瞪口呆,一脸的敬佩。
就在初邵民说的兴起的时候,在田家杂货铺的门外,却响起了一声高声的叫好之音。
一下子就打断了初邵民的话题,让铺子里的两个人齐刷刷的往外面瞧去。
这是谁啊,这么没有眼力架。
长得肥头大耳的不说,还是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光头。
嗯?
等等?
这胖子身上的衣服有些瞧着眼熟呢?
初邵民不过一琢磨,就回过了味儿来。
而那个曾经见过自己的世伯的田学文,却在此时惊讶的叫了起来:“督军,不是,伯父,您,您怎么过来了?”
原来,这田家的司机在将初邵民给拉到了田学文的家中之后,就直奔着督军府,给内里的官家通风报信了。
听到了初家的三少爷竟然直接跟着他们田家的小子过来了。
在初老爷子没回济城的当口,田督军觉得,还是有必要去关照一下这个小辈的。
于是,这位田督军就带着自己的几位亲信,来到了这个并不大的杂货铺的所在。
还没等走到门口呢,就听到初邵民慷慨激昂的声音。
看来,外人传的没错。
初家的三少爷,是一个相当有个性的孩子。
正如传说中所言,这个孩子还是个想当兵的孩子。
从田中玉听到初邵民的胡说八道,到他走到杂货铺的门口,这短短的几步路里,田督军就想了出了一个与初家更进一步,甚至有可能将其绑在一条船上的主意。
于是,想出了这个主意的田督军,就在初邵民的眼前主动的开了口。
给这位少年人,留下了一个平易近人,脾气很好的老大人的形象。
待到田督军走进铺子里,与初邵民聊了片刻之后。
这种老和和善的形象再一次的发生了改变,这一次,田督军变成了初邵民的人生知己。
“对对对,就是这样!”得不到爹的认可的无助少年初邵民在田督军这里得到了认可:“你说我不就是想上军校吗?”
“是,先前我是太冲动了,这后来不是充分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为什么还是这么对我?”
“我看呢,他就是铁了心的不想让我从军罢了!”
初邵民这边嘟嘟囔囔的抱怨着,那边笑的慈祥的田督军却突然开口说到:“那若是我这里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达成所愿呢?”
什么?
听到田督军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初邵民都愣了。
他说的达成所愿是什么意思?
是我的想的那个意思吗?
见到对面的这位小朋友还是半信半疑,田督军就笑了。
他摸摸自己光秃秃的大脑奔儿,就让身后跟着的副官上前一步,跟初邵民好好说一下这个‘机会’。
“我们田督军每年都会往各大军官学院推荐优秀的人才,为我们的新政府的军队建设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今年开春了,又到了各大军校新一期学员入学的时间了。”
“田督军手中还有两个军官入学的名额没有用,大帅的意思是,他愿意拿出其中的一个名额,满足你对于参军的渴望。”
“所以,初家少爷,你愿不愿意呢?”
这个嘛,初邵民咕噜噜的转了一下眼睛,就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这个嘛,初邵民咕噜噜的转了一下眼睛,就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田督军对我初邵民这么照顾,去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这是我的志愿不是?”
“只不过啊,田叔叔,我能叫你田叔叔吧……”初邵民在看到了田督军十分慈祥的点了点头之后,就蹬鼻子上脸的继续说到:“那田叔叔,你也知道我今年过了生日才刚满十五。”
“我这自己还照顾不了自己呢。”
“再说了,若是我没有一念之差,答应了我父亲的要求的话,那么我的现在去军校报到的话,不但可以带上我的贴身小厮,护卫,仆役,说不定还能带上一个能干的管家。”
“就算是军校内部禁止任何外人进入吧,但是他们在学校的附近买上一处宅子,就在里边等着我放假回来的时候,照顾我总是可以的吧。”
“可是现在呢,我这偷偷的用了田叔叔的名额,我这没人陪着我就心慌的很呢。”
“您瞧,田叔叔,您不是有两个推荐的名额吗?”
“您不若就找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与我一块去军校里报道,若是有个什么事儿发生的话,我们好歹还有个照应不是?”
“我看……”说到这里,初邵民就将手指指了指身旁的那个听得目瞪口呆的孩子:“他跟我一起去就行!”
第八十三章 县城
这让因为惊诧于初邵民的胆子太大的田学文,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不是……我不合适得……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可能连入学体检都不见得能过的啊……”
可是田督军却觉得初邵民的这个要求……提的还真是好啊。
虽说这个上军校的名额是他赠予初家的少爷的,可这保定与济城之间还有着很远的距离的。
一旦进入到了军校,他就算是一省的督军,在那个各个势力都往其渗透,各路军阀的人都蹲守的军校之中,想要完全的掌控一个人,就好像有些鞭长莫及了。
不若派上一个自己人,与初邵民一起去。
天天拿田家的好来洗脑这个少爷。
到了毕业的时候,必然会让他感恩戴德,为我所用。
到时候,哼哼……
想到这里的田督军就一捻两撇小胡子,点点头,首肯了。
“行呢!就这么办吧。”
“那剩下的名额本身就要给我田家宗亲的孩子的。”
“给谁都是给,我就看在初三少爷的份儿上,让田学文过去陪你吧。”
“你尽可以将他当成最好的朋友,副官,幕僚,什么都可以。”
“初少爷只要知道,你田叔叔就站在你的身后,就好了。”
听到田督军爽快的答应了,初邵民那叫一个高兴啊。
一时间与田督军哈哈哈的闲聊了起来,彻底的忽视了一旁那位仰面朝天,泪流满面的小伙伴。
待到二人的话题快要收尾的时候,初邵民仿佛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与田督军报备了一下。
“哦,对了田叔叔,我这次毕竟是偷偷溜走求学的。”
“可是也不可能一辈子不让我爹知道啊。”
“待到我入了军校,木已成舟了之后,我还需要有个人去给我爹送一封信,告知他我的下落。”
“这个人用田叔叔的人不合适,会影响您与我爹之间的关系。”
“而我自己带过来的人,我还需要瞒着呢,怎么可能提前告知他们。”
“所以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今儿应该就被调到聊城的初家第三粮铺当中去当小掌柜的了。”
“我想在我走之前写一封信,希望田叔叔派一个可靠的人给我的这位朋友送去。”
“他在收到信之后,自然就会知晓,应该哪一天,回初家的老宅,去与我爹通报一下我去军校的事儿了。”
“不知道这个事儿,可麻烦?”
这不是一件大事儿,当然没问题啊。
在看到了田督军爽快的点头之后,初邵民就笑了。
他的这个笑容很深沉,带着对有趣的朋友的想念。
而远在聊城县城外的邵年时,却完全不知道,他这位只能算得上是几面交情的初家少爷,竟然在回到了济城之后,还给他找了一个这么大的麻烦。
现在的邵年时,只想着赶紧进到县城内。
一会到了戌时一刻,一更天的时候,县城内夜巡的巡捕,就要上来盘查还在街面上逗留的异乡人了。
毕竟这是靠近聊城码头的重镇,来往的商贩众多,无法实行山东省内宵禁的措施。
也只能苦了巡捕房里的那些小巡捕,在夜里的一更天与三更天的时候,都要将街面巡上一遍了。
看到城门口已经出来了几个穿着灰衣灰裤,脚下裹了绑腿,腰间别了哨棍的巡捕,邵年时这个往聊城赶的脚步就更加快了几分。
因着这时候的天已经是擦了黑了,居于县城内的人多数都到了用饭的点儿。
在这个通往县城中心的官道上,竟然还有一个孤身一人的旅客,往这里匆匆而行,这就让已经溜达到县门口的巡警们不得不提高了一下警惕。
可是待到他们将县城城门楼子上的灯笼升起,迎着灯光瞧见了那个一路小跑过来的人的脸孔了之后,所有人那紧绷起来的神经,就又缓缓的落了下来。
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子。
梳着一头十分利落的短发。
穿着青色的上下两截的半身褂子,脚底下套的一双白袜,袜子外裹得是一双绒面的软布鞋。
这打扮着实干净利落,只不过稍显不伦不类。
说他是一个村里人的打扮吧,可这身上穿着的衣服未免有些太新了。
这种新还不是那种老农民偶然进城,就将家中唯一的一套新衣服套在身上的那种新。
这些最会看人的巡捕们一眼就能看出,这身足有八成新的衣服,是这个小子平日间就穿在身上的衣服。
可是这款式,还有他脚底下穿着的那双鞋,却不像是一个家境殷实的年轻人的选择。
在县城里边,小买卖人和小地主家的子弟,会怎么打扮,他们还是十分的了解的。
那些如同这个小子一般的年轻人,都喜欢穿书生长袍或是中山立领子。
有那更洋气一些的,还专门去济城的裁缝铺中,为自己缝制一身西装马裤。
就算是穿鞋子,那也是咬咬牙,去买一双质量不算最好,却是足够洋气的皮鞋。
可是这位呢。
在他们县城时髦人的眼中,可真是土的掉渣了。
几个巡捕正用眼睛上下逡巡着这小子到底是干嘛的呢,谁成想这个只背了一个大包袱的年轻人,却是积极主动的凑到了他们的跟前,朝着他们露出了既淳朴又灿烂的笑容。
“各位长官,跟你们打听个事儿。”
说到这里,邵年时就将手塞进了自己胸前挂着的那个小口袋中。
从当中摸出来了六根散装的纸烟。一人两支,就递到了对面这三个穿着巡警衣服的小巡捕的手中。
这三个小巡捕,在刚听到了邵年时口中的明显不是聊城本地的口音时,那脸就跟着耷拉了下来,可是再见到了邵年时递过来的几根香烟之后,那脸就如同绳子往上扯了一般,瞬间就笑容满面。
第八十四章 到达
他们当中年岁大一些的,将一根烟就势就叼在了嘴中,另外一支帽子一掀就给别在了耳朵后边。
见到于此的邵年时,也是主动,他从摸出来香烟的那个小袋子中,又掏出来了半盒洋火,就着半旧不新的褐色磷面,这么一擦,刺啦,就将洋火给点着了,递到了老巡捕的嘴边。
这位巡捕深深的看了邵年时一眼,就将嘴中叼着的烟凑到了火前,深深的吸上一口,这烟就算是点成了。
当他将那个苦涩的,还带着浓重的烟草味的圈圈给吐了出来之后,这老巡捕就开口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这邵年时得到了认可的问询后,就将身子微微的鞠了一点,跟着提问到:“这位长官,我是初家第三粮铺新上任的掌柜的。”
“不知道这茂名街要怎么走啊?”
那老巡捕听了这话,一愣,又再一次的细瞧了邵年时一眼,这一次,他脸上挂着的笑,明显就真诚了许多,他将腰间的哨棍解下来,顺着城门往一个方向指去:“嗨!我当是哪个耽搁的小货郎呢,原来是初老爷家年轻有为的掌柜的。”
“喏,肯定是刚来接手铺子的吧,对聊城不熟,那也是应该的。”
“你呢,从这条大路一直往里走,过了三个岔路口后,再左转直行,一直走到头,也就到了。”
“不过,这个时候了,你可真要快快行些了。”
“莫要被我们在县城里边巡街的弟兄们给当成了歹人,再误伤了可不好。”
听到这老巡捕回答的仔细,邵年时自然是感激道谢。
他朝着面前这三位巡捕拱拱手,道了一声万福,就将身上的包往上一拉,脚下生风一般的往刚才巡捕给指出来的路上行去。
不过片刻的工夫,人就没入到了黑暗之中。
只剩下三个巡逻至县城大门的巡捕,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的,就着初家这位最年轻的掌柜的,展开了话题。
“这又是初家的哪位大管事的少爷,这年纪轻轻的,就能在一个铺子里边挑大梁了?”
“嗨!一看就是来锻炼新管事的,专门拿个不温不火,赔不了也赚不多的铺子给他们练手呢。”
“这铺子但凡哪个月多赚一些,也就算是这些新管事们的业绩了。”
两个年轻一些的巡捕在那边讨论的兴致勃勃。
谁成想却被那已经快速的抽完了一根烟的老巡警给打断了。
“不,我瞧着这位年轻人,跟平常的那些不一样。”
“你们想想,从见到他开始,你们用了多长时间就放松了对他的警惕的,又用了多长的时间,竟然对他有了熟稔之感,并愿意讨论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的事情了?”
“你们说说,接过他递过来的烟的时候,心中是不是就对人家有了几分的好感?”
“再问问自己,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们能不能认出他这个人来?”
被老巡捕这么一说,他身后的那两个年轻巡捕都惊呆了。
哪怕夜色如此的朦胧,灯笼如此的昏黄……
但是他们却清楚的记下了邵年时的样貌,并且十分清晰的记住了他的职业,以及他即将要去工作的店铺。
这对于干巡捕的人来说,这并不是难事儿。
可是这个小子,并不是他们关心的犯人啊。
他仅仅是萍水相逢的一个问路人,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记住了他颇有棱角的脸庞,以及亮的惊人的眼睛。
“嘶……”
“了不得啊……”
只因为这老巡捕的一句话,就为邵年时蒙上了一层又神秘又有本事的光环。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看起来极有本事的年轻人,真正干买卖的时间,竟然还不足一旬的时间。
这个被老巡捕过分解读的邵年时,现在正在干嘛呢?
已经赶到了街弄深处的邵年时,正擎起手来,砰砰砰……敲着初家第三粮铺的铺门呢。
“砰砰砰……”
门敲了许久,才从内里传来了一阵沙哑的嗓音:“谁啊?打烊了!不卖酱也不卖油了……”
说的邵年时下意识的抬头瞧瞧铺面外边已经熄灭了的灯笼,抬起手来又敲了两下。
“我是邵年时,初家刚派过的这家铺子的掌柜的。”
“因家远路迢,故而来晚了一些。”
“劳烦,里边是铺子的仓管姜大爷吧?给我开开门。”
邵年时的声音洪亮,内里原打算返回屋子里吃饭的姜大爷,身子一转,又折了回来,将插在门板上的门插给抽了下来,吱呀呀的把门替邵年时给打了开来。
外边没有亮灯的家,只是些许的月光洒入。
在正门处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瘦高的年轻男人,用一张被映照的有些温润的脸庞,正对着自己微笑。
这让一直所在铺子后边的姜大爷有些受宠若惊,赶忙伸出手来,想要将邵年时给迎进来。
“快,快进来吧……”
而那邵年时也并没有任何的客套,拔腿迈过铺面的正门,随着姜大爷的引领,两个人就进了这个二进院子的后院。
因着前院全改成了铺面的缘故。
为了晚上困觉的时候安全。
在前后院子中间的那道回廊的拱门处,这姜大爷又让人加了一道足有两指宽的木门。
当中上了一把挂锁,背后又让人打了一道门插。
无论是进去还是出来,都让双面的人有了保障。
这姜大爷在过这道门的时候,还好心的与邵年时说到:“早听说掌柜的要来,我就让店里的小伙计给早早的配上了钥匙。”
除了初家掌柜的交接给您的银钱,仓粮的钥匙之外,咱们这铺子当中里里外外,但凡是上了锁的地方,我都让人给您配了一套。
“您是初老爷委派过来的掌柜的,整个铺子对旁人是重重设防,对您是不设防的。”
说到这里,姜大爷吱呀呀就将通往后院的门给打开了。
随后又带着邵年时往左边一拐,绕过了一个不大的小院场,就来到了这铺子中的店员们住着的居所。
说是给铺面里边的人居住的地方不小,足有左右四间厢屋。
只不过这铺子之中真正住着的也只有姜大爷一人罢了。
他住着的那间屋子,就贴在这铺子的后门边上。
因着他工作的缘故,早起与晚起的时候,是要随时守在后门处等着往铺面之中运货的。
第八十五章 门道
至于剩下来的三间空房间,姜大爷都给简单的收拾过了一遍。
新来的掌柜的,无论是选哪一间,都不会失了分寸。
能由着自己挑拣?
邵年时只是粗粗的一瞧,就将靠前院最近的一个房间的门给打了开来。
这是一个带小厅的大间。
当中有一张硕大的木头光板床,旁边制了一张方桌,两把圆凳,一口半人高的箱子,一架不算大的双排架子。
在小厅内有一挂衣服的等身高的衣架子,一旁放置了木头脸盆,脚盆,以及水桶的三角洗脸架。
最里边的角落里还摆了一个足到邵年时腰间的大浴桶,也算是想的周到了。
看到这里的环境不错,南墙那边还带着两扇不小的折窗。
邵年时心想,也就是它了。
所以,他拍了拍门,就跟身后的姜大爷说到:“大爷,我就选这间房了。”
“你回去吧,我自己收拾收拾,咱们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这是正理,正准备转身的姜大爷却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的又追问了一句:“掌柜的啊,贵姓啊,不知道晚上吃了没,若是不嫌弃,跟小老儿一起就和一口呗?”
被问及的邵年时觉得有趣,看着身后那姜大爷笑的满脸褶皱的老脸,跟着点了一下头,应承了下来:“我姓邵,那好啊,都由大爷你安排吧!”
看样这位守仓的老人,是有话想要跟他唠唠呢。
从善如流的邵年时先回到了屋内,将自己的包袱给放到了床上。后背着的一个薄薄的铺盖卷子也一并铺了起来。
当他在院子里打了一盆水,将床面擦拭干净,把床铺收拾利落的时候,那姜大爷也端了一个点着了的煤油灯,从最边上一个不大的小灶台后走了出来。
他另外的一只手上拎着了一个圆形的小桌,放在小院子的正中央,将带着防风玻璃罩的煤油灯给置在了中间,回头又从厨间拎了两个小马扎,一前一后的置办好,就将他给掌柜的收拾出来的饭食给摆在了小圆桌上。
“掌柜的,没提前准备,你先凑合一顿吧。”
本就没抱什么希望的邵年时应了一声,就将自己胸前挂着的那个细布的包裹给解了下来,一并拎到了院中。
应着煤油灯这么一照,那小桌上的饭食,就看在了邵年时的眼中。
一碗春里才有的野菜糊糊汤,拌了些小米一起煮的。
几张面粉掺和了麸皮儿一起蒸的饼子,量大管饱,就是卖相着实惨烈。
见到这些东西,邵年时轻轻的摇了摇头,就将自己拎出来的布包展开,把晌午出发的时候,在路上吃剩下的饼子给掏了出来。
“大爷,尝尝我这个,家里的长辈给做的,还有剩。”
说完,也不管姜大爷会不会不好意思,先往对方的手里塞了一张。
这入手软塌塌的煎饼,虽然是凉了,可是好手艺烤出的香气可是还在。
那姜大爷端起这张大煎饼,凑在鼻子尖儿边上一闻,就赞了一句:“香啊,正宗的山东大煎饼,可是少见。”
后又探头探脑的在四周瞧瞧,待到见到邵年时又将布包之中剩下的唯一的一根足有两根拇指粗的大葱递给他时,那脸笑的则是更皱巴了。
“对嘞!煎饼卷大葱,才是真的对胃!”
“大酱嘞?大酱呢?”
说到这里,姜大爷立刻就絮絮叨叨的起身,去了小灶台,翻找了片刻,就将从底下的大酱坊收购来的大酱罐子拎了出来,用葱蘸着,往饼子上抹去。
这老爷爷有趣。
邵年时眉眼弯弯的一笑,就手的喝了一碗小米野菜汤……那并不算饿的肚子也就算填饱了,那两个人要谈的话题也可以继续了。
“掌柜的呢,我跟你说说咱们这个铺子的情况吧。”
“这经营买卖的方面,我老姜可没你们读书人的本事,弄不明白。”
“可是这铺子后边牵扯的事情,往来的人物,我还是要跟你絮叨絮叨的。”
“你可别嫌俺烦啊。”
听到这里的邵年时摇摇头,他对于这些事情可是很感兴趣的。
既然铺子中的老人愿意主动的说,也省的他自己慢慢的去摸索了。
见到对面的这个年轻人,一点都没有前几个来的掌柜的那般的心高气傲,这姜大爷的心中就更开心了几分。
他虽然不是啥有本事的人,可是他在这初家的第三粮铺一干就是十多年,可是太清楚在这里开铺子的门道了。
前面那两个掌柜的,到了后边为啥就走了呢?
不是他们本事不够大,而是放不下架子,舍不出脸面,搞到最后,不尴不尬的……自己干的也没意思。
有那上进的,也就活动活动,找点门路,去那能捞油水,又能赚钱的铺面上去干活去了。
闹到最后,这来来回回的过来了这么多任的掌柜,到了最后,待在这个铺子中的,还是他跟那个卖粮食的吕晓贵了。
说到这里的姜大爷叹了一口气,先从自己守的粮仓活说了起来。
“咱们这个第三粮铺的生意啊,你别瞧着没有聊城另外两家的生意好,可是在初老爷的心中,在聊城诸多的产业之中,最重视的还是咱们第三粮铺。”
“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咱们第三粮铺的仓库就设在距离这里不远处的聊城漕运码头上。”
“这个粮仓,不但供应了整个聊城的粮食供给,有时候还要负责整个初家粮食商行的临时运转。”
“每年一共要盘库四次。”
“其中的夏,冬两季,是查聊城三家粮食铺面的走货与库存。”
“而春秋两季呢,却是要用咱们的粮仓,来行整个商行的存粮的更迭与清仓事宜。”
这个邵年时还真不知道。
他从初老爷那接过来这个铺子的时候,只知道明面上的夏冬两季的盘库。
至于这春秋的?
还没等邵年时琢磨呢,这姜大爷就替这位掌柜的给解释通透了。
“这是咱们底下行的惯例之事了。”
“是各家商行个掌柜的心照不宣的规矩。”
“你可知,为何要选在春秋再盘呢?”
“那是因为,秋日里会收下当年的新米,为初家的粮号补充品质最好的大米。”
“而春日里呢,则是那被囤了一年的陈米,需要清理的时候。”
“有那因为储存不当,发了霉,招了虫,泡了水,长了芽儿的米面,就要从这仓里掏出来,登记在耗损的单子上,找大管事的将这些销账。”
“在得到了上边给盖下来的戳之后,这些已经从账面上清理出去的米面,就成了无主之物。”
“自然就落得盘库的掌柜的自己处理了。”
“这其中坏的厉害的,自然也就就地掩埋了。”
“可是这当中有不少只是浸了水,招了点小虫的,找那专门的陈粮店里处理一下,转手就能以过水陈米的价格,抛售给那些青黄不接,家中断了粮的贫农之家,从当中又挣出来了一份利润。”
“这是他们用春季盘点赚的第一波钱。”
“至于那秋季的新米入库?”
“这里边的门道老汉我却还没有搞个清楚。”
“只知道啊,这外面的几家粮食铺子的掌柜的,可是比平常更热心呢。”
“你说奇不奇怪?一到了秋盘的时候,那是新米进的也多,陈粮卖的也快。”
“我咋就没琢磨过来,这是为啥子呢?”
第八十六章 启程
说到这里的姜大爷目光灼灼,直盯着面前这个年轻的掌柜的脸,想要求个答案。
可是这邵年时却是将碗筷往小圆桌上一放下,对姜大爷的这疑问,避而不谈。
反而将话题转到了别处,好像他对这件事情不甚关心一般。
瞧得姜大爷很是失望,还以为这个新来的掌柜的如此的年轻,必然是有些本事的。
怎么跟前面那两个生瓜头一般,都是一问三不知呢。
想到这里的姜大爷叹了一口气,压抑住了自己的好奇,又跟邵掌柜的介绍起了这店里边的人员。
“咱们库管的事儿呢,大概也就这些了,每月进多少货,到底要进些什么,这些都是由掌柜的你自己来控制的,你应该比我清楚。”
“所以我能说的,也就咱们这铺子里的几个人了。”
“一个呢,是小老儿我,看着仓库,打个下手,平日里给大家伙做做饭。”
“第二个呢,就是在咱们铺子里干了三年的店小二,吕晓贵了。”
“这个吕晓贵呢,一言难尽,等到明日里上工,掌柜的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只是我劝掌柜的一句,有时候难得糊涂。”
“你只要瞅瞅我手里的这罐酱,知道它是聊城的吕家酱场晒的,你也就明白了。”
“其实这店里的人,也都挺好的。咱们不是那拔尖儿要强的人,也能过的轻松舒坦呢。”
这意思是……那个名叫吕晓贵的店小二有些难搞呗。
还是一个被人塞进来的关系户?
将这一条牢牢的记在心中的邵年时点点头,就将眼神又转到了姜大爷的身上。
看得那个已经将自己知道的说的差不多的姜老头,摊开了手掌,笑着对这个年轻的掌柜的说到:“我就是个看仓库的,到底这铺子要咋样,还是要看你这个掌柜的咋干嘞。”
“不过你放心,邵家的掌柜的,我吃的是初家老爷的这碗饭,自然就会为铺子踏踏实实的干活。肯定会配合你的工作。”
“啥时候这初家的老爷跟我说,姜水啊,你不用做了。”
“那我啊,才是真的甩开手,就啥都不管了呢。”
得了姜大爷的保证,又看到实在是再也问不出什么,这邵年时就道了一声谢,拎着包袱里还剩下的煎饼,就先回了屋子。
见着姜大爷将小桌子放回到了灶台,对面的屋子的灯也熄了,这邵年时才双手抄着后脑,一歪,倒在了新铺下的床铺上。
其实,那个秋季盘库入仓的门道,他已经想明白了。
虽说他以前没干过如同杂货铺一般的粮油铺子的买卖,但是但凡是做买卖的人,与利有关的猫腻,就必然脱不了一个差价。
能在新米入仓的时候插手,必然也是奔着这个利去的。
这从他朝着初家的账房,要了近三年的有关于米粮方面的进价表上,就能看出。
打从他要来聊城,他的先生李管事的就帮他张罗了起来。
先是将这家铺子近一年的收支盈余以及各种商品的购入与零售的价格,寻了一个关系,打包递给了他。
后又给他写了一张名帖,让他入了聊城县城,将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就带着这张名帖,去县城的东边,找民儒私塾的馆长。
这私塾的馆长是李管事早年间一起读书的好友。
他先前已经去信一封,让自己的这位老友,收下自己的这个好学的小徒弟了。
对于此,邵年时是十分的感激。
因为他要上工的缘故,每日习字的时间只剩下了晚上。
为了他,李管事都拉下老脸,恳求朋友在晚上时为他专门设立了一个小课,只教授他一人的学业。
就冲着李管事的这份儿心,邵年时觉得,自己在识字的方面,也要再多下一点工夫了。
想到这里的邵年时,翻了一下身,又想到了他包袱皮里那厚厚一叠的账本。
去年新米入仓的收购价是一斤三个铜圆。
而陈米抛售时候的最低价在一斤一元五到两个铜圆之间晃悠。
新旧大米的差价,足足差了一倍。
若是以陈米抵新米入库千斤,拿到手的米钱就为三千个铜圆。
这操作之人,只需要在别处再购得一千的陈米,填补回他从旁地调过来的缺漏,那剩下的一千甚至一千五百个铜圆,就流到了自己的腰包里了。
连个风险都不用担,还能给主家交上一份特别漂亮的答卷。
新米收的又多又勤快。
陈米出的又多又利落。
还真是一个能干的掌柜的呢。
想到这里的邵年时,就长出了一口气,在心中暗自的做出了决定。
不管初家老爷知不知晓这个情况,他接手的第三粮铺,是绝对不会做这不守规矩,没有道德的事情的。
这一晚上,坚定了初心的邵年时,睡得踏实而深沉。
在天将将亮的时候,他就依着以往的习惯,翻身起床,开始收拾自己。
按理来说,这又不是迎来送往的大车店,客人们住进去和走出来的时间,总是没个准。
这时日,距离正式开铺子的时辰可早的很呢。
觉得特别疑惑的姜大爷就问了一句:“掌柜的啊,你起的这么早,是要做啥呢?”
而邵年时却是将肩膀上的白巾子一扯,挂在了搁脸盆的三脚架上。
转头朝着姜大爷笑道:“姜大爷,我这是家里的习惯,都是这个点儿起的。”
“我想着刚来这聊城县城,就先自己出去转一圈,好歹熟悉一下地形,免得再找不到回铺子的路不是?”
“待到上午开铺的时候,我自然就回来了。”
“莫要担心,你且回吧。”
说完,就整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拔脚就往后门的方向走去。
那后院的大门,正冲着通往聊城漕运码头的那条主街。
街道的两边,就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般。
这条街把前后两端给划成了小镇的静谧与大城的繁荣。
从安静的镇子中穿过街道,耳边就逐渐的响起了,小买卖人的吆喝声,往来运送货物的镖局的趟子声,以及早早就开启的漕运公示工头们拉活的呐喊声。
第八十七章 码头
让置身于此的邵年时,对周边的一切都觉得特别的新鲜。
他左右瞧着,竟是觉得只生了一双眼,怕是要不够用的。
“小哥,小哥,过来吃点早点吧,热腾腾的猪肉大葱的包子,还有自家包的薄皮儿大馅儿的馄饨。”
“只要五个大子儿就能顶饱啊!”
这才走到漕运码头大仓边上,一路上邵年时就碰到了两三处招呼自家生意的摊子了。
他默默的将这几家做的吃食买卖给记下来,总觉得应是能用的上的。
然后随便的选了一处吃的人最多的摊位,寻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就坐了下来。
说来也巧,邵年时寻得这处地方,正对着漕运码头的工人们用来进出的侧门中央。
在这个镇上的居民们还没起来的时候里,这里边却是人山人海,如同潮涌一般的热闹。
对这种情况感到十分好奇的邵年时,就朝着往他这边来的小店老板招了招手,先跟他要了店家特意推荐的猪肉扁豆馅儿的酱包子和现磨的小石磨豆浆了之后,就指着人多的不像话的对面,状作无意的问到:“嘿,老板,这对面是出了啥事儿了啊?怎么这么多人?”
听到邵年时这么问,那又卖了一份饭食的老板心情不错,趁着此时得空,就与邵年时多说了几句。
“嗨,客官肯定不是本地人吧?这是来聊城做买卖?”
“那你一定要了解一下我们聊城漕运码头的规矩了。”
“你瞧见的这些人啊,有大半都是钱粮帮的苦兄弟呢。剩下的小部分,则是居住在聊城城外岳各村的贫民。”
“他们呢,这是赶晨市呢。”
邵年时不懂就问:“”何为晨市呢?
小老板将蒸锅中比拳头还大上一圈的猪肉扁豆馅的包子给搁在碟儿中,先端在了邵年时的眼前,后才继续普及到:“这呢就跟其他码头上挂牌招工是一样的。”
“只不过,这聊城码头是钱粮帮的地盘,小码头,没有多少大公司,大商号在这里用工招工。”
“故而这里的挂牌吆喝,就变成了钱粮帮的副堂主来替各家的商号联盟给代劳了。”
“那些从这里途径的小商号们,提前一天将自己所需的事情,递到钱粮帮负责管钱粮的三当家的手中。”
“付给相应的聘工抽成之后,等到了货到了,或是船到了的时候,自然有钱粮帮的人,会组织着各种工人上前,将你需要的事儿给解决了。”
“而现在这个晨市呢,就是他们钱粮帮以及周围几个小工人帮会之间的较真呢。”
“毕竟在这个公证处挂牌的活计,它也分个好赖不是?”
说到这,小摊老板手上的豆浆也给打好了。
一浅浅的阔口大碗儿,上边还飘着一层漂亮的豆渣花,在上边打着旋儿,瞧着就挺实在的。
待到给递到了邵年时的手中的时候,他这又加了一句:“有那活少,钱又多的,可不就得争上一下?”
“你瞧着现在的人挺多多吧?”
“那你是没看着水路运输最繁忙的夏日,这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全是船,那个大场外的人啊,都能挤到我这摊子上嘞。”
这么厉害?
那他要多瞅瞅才行。
想到这里的邵年时这刚一低头,他对面那个大场之上,就开始吵吵了起来。
原是两拨人为了抢一个单子,发生了争执。
那站在高台之上,手中拿着用工单儿的管事的,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抄着手,居高临下的瞧着热闹。
见到这十几个面色黝黑的汉子,之间的火气越来越旺,怕殃及池鱼的邵年时,那往嘴里塞包子的频率都快了几分。
大概是看出了这个年轻人的担忧。
镇定自若的小摊主又开了口:“客官莫怕,他们也只敢吵吵两句罢了。”
“漕运码头的钱粮帮的规矩,有多大的事儿都不能在码头的范围内动手。”
“若有人敢破了这条规矩,影响了钱粮帮的生意?”
“轻则被人打上一顿,丢出去永远别想再进码头,重则啊……瞧见那人来人往的江上了吗?”
说到这里的小摊主很有深意的一笑,也就不再多说与码头上有关的事情了。
细细的想一下的邵年时,就明白了小摊主那未曾言明的话到底是什么了。
他又朝着那起冲突的地方瞧去,果真,这火药一般一点就炸的气氛,两拨人马为首的人的脸都要撞在一起了,可是这十几口子的人,愣是没有一个动手的。
这就好像是两个约架的人,你瞅啥,你瞅啥的互相吆喝着,可就偏偏不会动手,让周围旁观的人,瞧着啊,那叫一个捉急。
码头上的大规矩,邵年时也明白了。
他将大碗儿上的豆浆喝的干干净净,就背着手,开始在这条街上溜达了起来。
这从头走到了尾,他就发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现象。
那就是,这里正经的食肆不多,像是他今儿早上吃早点的这种小摊贩,却是如同过江之鲫,一个挨着一个。
摸了摸下巴的邵年时,觉得自己仿佛是摸到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看的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往聊城镇的镇中心去走一走了。
站起身来的邵年时与小摊主道了一声谢,在略有些油腻的小桌子上留下了五枚泛着铜光的大子儿。
背着手,如同一个晨起遛弯的大爷一般,溜溜达达的朝着镇内的方向走去。
在经过自家铺子的那条街的时候,他并没有从自家铺子的后门穿过,而是沿着这条非常窄,又非常乱的胡同里,一直往街的那头走去。
在穿越一个又一个小窝棚的时候,邵年时还以为自己又一次历经了他童年某些时期里的经历。
这里污水横浊,这里人员交错。
也许只是四道歪歪扭扭的木板,外加一处仅可以遮风避雨的草顶,就能成为了某一个人的家。
在这时而突出一个屋檐,时而凹进去一个灶台的小胡同,却没有让穿着已经算是体面的邵年时感到任何的不适。
他只是认真的看着在这里居住的每一户的人家,看着他们早起在灶台间忙活着收拾的食材。
问着四处飘散的各种有关于食物的味道,将所有眼中所映下来的细节,都记在了心中。
第八十八章 结构
这些人大多是女人还有孩子,她们家中的支柱,强壮的男人们,此时正在邵年时刚才来的地方,为这一天的生计而努力呢。
这些,都是他第三粮铺现有的或是潜在的客户。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看着她们,也相当于看着码头工人们的钱袋子了。
只是,略有些惨呢。
生活在这里的人……比他这种已经失去了三亩良田的农村人过的日子还要凄苦。
城镇之中的他们,没有土地,能够依靠的,大概也只剩下那一把子力气了吧。
叹了口气的邵年时继续向前行去,在大概穿过了如这般的两条街了之后,周围陡然间就空旷了许多。
在他面前的再也不是窄的只允许一个人通行的小弄,而是变成了可以通过一辆独行的牛车或是马驾的小街。
在街道的对面,建筑物已经变成了规规矩矩的或是木质或是砖瓦的结构。
甭管这些小院落小屋子挨得有多么的近,两道墙之间距离的又是多么的窄,但是总归是能够看出来,那是一处正经修起来的屋子。
当中稍微好一些的,可以拥有一处独门独脸的小院,略微差一些的,也有一道窄窄的楼梯能够够通往二层。
他们并不曾有公共的灶台与厕所。
因为他们每一家的门户内都有属于自己的恭桶与小灶。
若是做些着实费火的东西,这些人就会将小小的泥塑的炉子,拎到这个宽敞的街道边儿上,让这些烟火气连同自家食物的香气,一起飘散在邻居们能够闻得到的街道之上。
邵年时看得有趣,却不敢过多的停留。
因为从街口慢慢的推过来了一辆收集粪便的大车,当中摆放了两只足有浴桶一般大小的恭桶。
收粪的人会从这条街的最里边一户人家走起,等着各家各户的女人们将存了一夜的恭桶从家中拎出,捏着鼻子扣在这个硕大的桶的中央,然后再将上边硕大的木桶盖子扣上,再往下一家的方向走去。
待到他走完这一条街,整条街的住户们就松了一口气,再瞧着家中就像是变得爽利一样。
而那个收粪人的工作也算是完成了大半,他只需要将这满满的大桶拉到城外,贩售给聊城周边的农庄管事的即可。
在拿到了相应的钱数后,依照老规矩,要将其中的一成利,统一的交到粪头的手中。
由他来交给通管这个街道的巡捕,也就是给他们颁发收粪证书的那位长官。
这是这一行不成文的规矩,不只是收粪,还有其他。
邵年时略有些洁癖,他见到迎面来的车,就刺溜一下钻入了一旁的小巷,抄了一条无人行走的近路,进入到了另外的一条街道。
这一条街道,就是邵年时昨晚刚入聊城的时候,那在大门处的巡捕们所指的镇内最大的一条主街了。
这相较于邵年时刚才走过的那几条街来说,等同于成人与婴儿之间的较量。
在这条街上可以轻松的并排跑上两辆马车,道路的两边还能容一两个人交身错过。
其实这些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在白天里,邵年时终于看清楚了这条街两旁那比邻接踵的商铺,都是什么模样了。
与他接手的第三粮铺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这里的铺面又大,门脸又高,干干净净的,很是有些牌面。
邵年时就站在街道的正中央,看着当中需要早早就打板儿的店家,已经在外边开始卸门板,窗板了。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并不曾往街口的方向走,反倒是朝着人相对少一些街内行去。
在穿过了七八家的铺面,即将要到往小街行去的转口处,果真就看到了他想要找寻的那家铺子。
铺子的门面正在这条街的内街口处。
在这条三岔路的边缘处,呈现出了一个浑实的椭圆形。
那可以拆下来的柜台,三面都冲着街。
这就让铺子当中卖的大多数的货物,都能摆放在最明显的地方。
而这家铺子的正门口一侧,挂了一张硕大的旗番。
一人多高的高度,既遮挡不了人的视线,还挂的特别的明显。
这幡上书了四个大字。
‘初家粮铺’
不像是邵年时刚去的那家,还带着一个寒酸的第三二字。
排排场场的,一看就是初家粮号在这里的主打产业。
此时,日头还未全升,时候尚早。
邵年时可以大大方方的绕着这个铺子转上一圈,感叹于这里的天时地利之后,这才又背起手来,继续往镇子东边的地方行去。
他没停下脚步的原因很明确,因为他还没有找到,这个镇子之中最后的一家粮铺。
也就是在主街之外的第二粮铺的所在。
邵年时也不着急。
他就沿着这条街慢慢的走着,瞧着四周的建筑渐渐的变得稀疏宽阔,瞧着每家的房屋都配上了红墙青瓦。
在穿过了几个疑似镇中政府办公室的建筑后,就来到了一条小小的,不仔细找还真就不容易发现了小街之中。
在其中发现了初家最后一家粮铺的所在。
在它的周围有一家看起来挺不错的成衣店,一家传统的细点铺子,一家硕大的足有二层高的茶酒一体的酒楼,还有一处聊城最大的,以供往来客商们落脚的客栈。
至于为什么第二粮铺可以在这些铺面之中生存?
因为在这个不大的铺子的旁边,就是初家设立在聊城之中的一处商会会所。
上边挂着齐鲁商会的分会办事处的牌子,应该是专门为了聊城的漕运码头而设立的。
有着这样的关系,周围开着买卖的商人们,七八成都是这个商会的会员。
这铺子的掌柜的什么都不用干,天天躺在那,都有人上门来买他的粮食。
而且还是大批量的买卖。
真心是比不了。
也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见到了这个店铺,这第二粮铺的门面甚至都懒得扩的明显一些,邵年时就知道,他的经营之道,怕是一家都无法模仿的了。
第八十九章 赌坊
行吧,自立自强,方为上策。
我且再将最后一点儿的道给逛完了,这并不算大的聊城县城,也算是被他走过一遍了。
总算是了结了心思的邵年时,剩下的路走的很快。
可是当他马上就要走到最东头的城墙根儿上的时候,却发现这里与城墙之间,竟然还有一个不小的空场。
空场旁边竟然还挨着一条小街。
在这个既不是城镇之中的居民区,又不是县城之中的办公区的荒凉之地,它凭什么会开出这么一溜不大也不小的小铺面呢?
邵年时很是奇怪。
原本想要回转的脚也收了回来,调转身子,又继续往东行去。
当他转到这条街的正面的时候,总算是弄明白了,这条街为什么看起来竟然还有些虚假的繁荣了。
因为在这条街上,竟是存在着一家极其古怪的场所。外边开着的铺面,全都是与吃喝有关的相关。
当中占据了主力的买卖,应该就是那个福运赌场了。
这赌场从外边瞧着,怎么与一般的赌场不太一样呢?
因为就邵年时站在街边上朝着内里观察的这一会的工夫里,竟是有三五个人,带着古古怪怪的东西,从这里经过了。
那他们到底带了些什么古怪的东西过来了呢?
这些人带了鸡,带了狗,还带了蛐蛐的罐子。
里外里进去的那些人,带着的东西都是与动物有关,乍一看,真跟赌坊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更加纳闷的邵年时就左右瞧了瞧,找了一家正对着这福气赌坊的小食肆,一弯腰,钻了进去。
待到进入到了里边一瞧,才发现这里的食肆也与旁处的不同。
这柜台后排着的食牌上,挂着的大多都是酒水。
能在早上这种时间里入得了口的,也只有汤面一种。
让邵年时犹豫了许久之后,才从口袋中掏出了三个大子儿,拍在了那个正对着街面上的,给客人们用来站着喝酒的,长条桌案之上。
“老板,来一碗热汤面。”
其实邵年时一点都不饿。
可是若想在这里寻一处不显眼的地方,怕是不要点东西是不行的。
再说了,邵年时还打着寻老板点事情的心思,又怎么好意思白耽搁对方的时间呢?
幸亏这个时间,整个食肆之中只有他一个客人。
让那趴在柜台后边,慢慢的将凳子排出来的小老板瞧了他一眼,就转身去后厨,为他这第一位上门的客人,去忙活了。
这热汤面收拾起来也快。
不过三五分钟的工夫,那小老板又从后厨转回,将一大海碗的杂粮面条,摆在了邵年时的面前。
这碗面条的汤头上飘着点点的油花花,闻着那个味道,应该是用鸡油汤勾兑的。
切的足有筷子粗细的手擀面条上,码放了两根烫的翠绿的小油菜,外加一筷子,看起来红红辣辣的疙瘩丝。
唯一值得称赞的地方是,这碗面的最上面,竟然还卧了一个荷包蛋。
白白胖胖的,熟透了的蛋白挂着嗦,将半成熟的蛋黄紧紧的裹住。
随着这碗面一起,咣当被放在案条上的时候,还随着面汤一起,一晃一晃的颤了几下。
无端的诱人的很。
让已经吃的很饱的邵年时,突然就感受到了饥饿的味道。
让他的手不自觉的就伸向了筷子篓的所在,抄起其中两根,就往这汤面条里边扒去。
‘唏哩呼噜……’
看似普通的杂粮面条一入口,邵年时心中就赞了一句:地道。
这入口的杂面,煮的火候是刚刚好。
爽滑的进入嘴里,在与牙齿碰撞的时候,却有着足够的坚持。
让人不得不多嚼上两下,去体会其中多种粮食的香。
而面条外边裹着的汁水之中,属于鸡肉的香气十足。
汤水略略勾了点芡,让白面条在吃起来的时候不至于那么的寡淡。
再加上脆爽的小油菜,辣到最后竟然还有些回甘的疙瘩头。
所有的味道配合到一起,就成为了一道十分家常,却又香的不得了的美食了。
“老板,好味道啊!”
这是邵年时真心的称赞。
能在家自己开火的邵年时,可是很少称赞外边的吃食的。
但是这家食肆中,简简单单的一碗儿面,却是如此的地道,让邵年时想着,下一次若是馋了,再跑大半个县城过来吃一碗面,也是值得的。
因着邵年时真心的称赞,那已经摆好了桌椅,正待在柜后百无聊赖的发呆的小老板,就咧着嘴笑了。
“那是,这可是我家传的手艺,我们这家店,前身就是个小面摊儿。”
“光靠卖面条,就开成了这种规模呢。”
“我这手艺还差点,也就做个汤面条了。”
“若是有机会,你等我爹过来的时候,再过来。你尝尝他老人家的手艺,估计啊,你就不愿意挪窝了啊。”
应着小老板的自夸,邵年时的那张嘴也没有闲着。
他拿出跟客商们聊天的本事,不过两三句,竟是让这家小食肆的老板将其引为了人生的知己。
瞧着这个时候并不是喝酒的好时候,还特意的从后厨里端过来了一小碟儿的酥炸小银鱼,放在了自己这位新认识的朋友的面前,让他也尝尝这聊城漕运码头的河中央,所出产的河鲜。
邵年时对于这种平日间不常入口的东西很感兴趣,用筷子挑了两条,往嘴中一塞,跟着就朝着小老板的所在比出了一个大拇指。
见到这位新客人很是捧场,这小老板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就着这个氛围,拎着个条凳就坐到了邵年时的身边。
这两个人一起面朝铺子外面,正对着那个赌坊的大门。
在此时就有一穿着略有些窝囊,扣着一个破了边儿的毡帽的男子,怀中抱着一只大公鸡,正往这赌坊里边走呢。
邵年时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就放下了筷子,装作无意的问了身旁小老板一句:“呦?这人真是奇怪,去赌坊竟然还抱着一只花公鸡。”
“老板,这是什么地方的规矩?赌钱的时候抱着鸡进去,那赌坊的老板能愿意了?”
“还是说这一片有什么讲究,带着公鸡进去赌钱,运气能特别的顺畅?”
听着邵年时的发问,这小老板就笑了。
第九十章 小街
他用手指了指那个已经进去的人的背影,跟邵年时说到:“嗨,你肯定不是聊城本地人吧?”
“若是是,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福运赌坊的特别?”
“这个赌坊啊,别看开在聊城这个不大的县城里边,可是它却不是那种犄角旮旯里边的小赌坊。”
“福运赌坊啊,但凡是这世上有的赌博的方式,在他们家这里就能找到地方。”
“这前面的大场,设的跟旁的赌坊没什么区别。”
“楼下散客,赌骰子,牌九,二十一点。”
“楼上贵宾间,打的是麻将,玩儿的是小局。”
至于过了这传统的赌坊之后,往里边纵深过去就是更有文化的人玩儿的东西了。
有那雅客,还有那前朝遗老遗少的,最喜欢玩儿的东西。
那就是斗兽了。
因着荒地场子不小。
一入后园子的先就是斗虫。
这山东产大虫,产好虫,那都是全国挂的上号的。
一到了蛐蛐最凶的时候,这里开一场的赌局,都能压房子压地了。
还有外地的采虫贩子,就拿着赌坊里边初胜第一圈的蛐蛐做种虫,买回去悉心调理着,给卖到真正爱虫又赌虫的人手里,赚的就是这批发转零售的差价呢。
若是来这的客人不喜欢小虫子,就再往里边走走。
后边一半的场地是斗鸡,一半的场地是斗狗。
那是厮杀的惨烈,斗的凶猛,场里边畜生斗,场外边主人斗。
那是见天的能瞧见热闹,故事比说书人的还热闹。
给邵年时介绍到这里,这小食肆的老板就用手往自己这周边一划拉,再开口的时候,就全是得意。
“那每三日开一回的斗兽,对于我们这些开吃食铺子的买卖人来说,都是一场占便宜的好时机。”
“这斗败了,斗伤了,斗死了的动物怎么处理?”
“为了能赔的少点,那当然是寻一家收这些东西的食肆去换上两个钱儿啊。”
“你没瞧见这一溜,什么铺子最有特点?”
邵年时将头稍微往外探了一下,再缩回来的时候,就感叹了一句:“狗肉火锅啊。”
说的这老板跟着哈哈一乐,将手下的小案板拍的啪啪作响,一扫肩头上搭着的毛巾,起身就往店门口的方向迎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
这小食肆也到了逐渐上人的时段。
而邵年时也将这赌坊的门道给打听了清楚,就从怀中摸出三个钱儿来,放到了长条案子的同时,转身又跟打算往后厨去的小老板问了一句:“老板,再多问一句,这些人养鸡养狗的,总是需要买饲料伺候的吧?”
“这产业看着像是做的挺大的,咱们聊城县是不是还有一处地方在专门的做这个买卖的啊。”
这话问的小老板一愣,在反应过来了之后,就将手原还是往福来赌坊中一指,回到:“是啊,聊城里喜欢耍这些东西,伺候这些牲口,虫子的精细物件,都有的卖。”
“就在这福运赌场的后边,一处不大的拐角,有三四家行脚商人,一到了赌赛的时候,就扛着那些东西过来。”
“一来二去的,买卖也挺热闹。”
“你若是家中养个鸟啊,鱼呀的,自管去那边瞧瞧。”
“聊城本地的大户管事的,自己懒的配这些畜生们的东西,有时候也会在这里进货呢。”
明白了。
邵年时打算过去瞧瞧。
他需要亲眼看看,才能捋出心中那个隐隐绰绰的有关于粮铺转型的想法。
说干就干的邵年时走的很快,在绕过了赌坊之后,就找到了小老板口中所说的那一处的所在。
这是就三四个小商贩临时凑起来的集市。
连个固定的摊位都不曾有,几个人或是挑着筐子,或是推着小车,就把自己要出售的东西,对方在了赌坊的围墙后边,那处并不大的小旮旯之中。
这当中的味道,十分的难闻。
还混合着从赌场内飘过来的属于动物的粪便,以及一股莫名的血腥之气。
让来到这里买些东西的人,都只是站在街口处的位置,朝着里边招招手,让售卖某种货物的人出来说话。
但是这种气味却没有影响邵年时去探索其中的决心。
他稍稍屏住了些呼吸,一低头,就钻入了这几个摊贩的中间。
位于旮旯最外边的那个小商贩,挑的是两个箩筐。
当中是一些不知道从哪里进过来的碎骨头。
上边的肉被剔的一干二净,骨头棒子也被钝器从外边敲成了一截一截的形状。
而另外一个框内,则是放了一些红褐色的大团肉与粗粮的混合体。
邵年时只是粗粗的瞧了一眼,就将眼神从上边挪开了。
这应该是专门为斗狗所准备的饲料。
若是他猜测的不错,待到赌坊的比赛散场后,这位小商贩应该就不会在这里待着,而是转头就从这赌坊的后门进去,给这家赌坊的老板送斗狗吃的饲料了。
想到这里的邵年时就继续的往前看去。
果真在后边的摊子上,就看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依凭着赌场的缘故,这里果真形成了一个专门为动物提供吃用的简易的花鸟鱼虫市场的雏形。
只是这些小商贩们,单单只是凭借着赌场之中的某些客人的要求,提出来什么就带过来什么,只能提供被动的供给。
产品单一不说,还挺没前途的。
邵年时瞧着这些无精打采的小贩们,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等待着赌场散场的时间,他摸了摸下巴,笑了。
在确认了这里是形成不了任何的竞争的时候,邵年时也就不在耽搁,继而转身,直奔着自己要去接管的粮铺去了。
等到他穿过大半个聊城县城,回归到自己的小铺子的时候,却发现本应该由店小二来做的下板儿开门的工作,竟然也是由姜大爷来完成的。
下意识的看了看天的邵年时就问了一句:“大爷,咱们家的小二呢,吕晓贵还没来?”
跟着一起往天上瞧了瞧的姜大爷却是苦笑了一下回到:“还早,还早。过了晌午怕就是来了。”
听得邵年时气愤之余又想起来了昨天夜里姜大爷跟他说的那句特别有深意的话语。
为了这铺面之中的酱料的共计,他打算与这个年轻人好好的谈谈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