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太平客栈TXT下载太平客栈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太平客栈全文阅读

作者:莫问江湖     太平客栈txt下载     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六章 问话对答

    李道虚问道:“这段话你可听得耳熟?”

    李玄都答道:“此乃悟真大师当日对弟子所言。”

    “好一个悟真大师,好一个颜掌教、苏仙子。”李道虚冷冷道:“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化定基。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知之修之,谓之圣人。”

    李玄都沉声道:“师尊非是圣人,亦非神人,更非至人。”

    李道虚又拿起手中的册子看了一遍,字字句句,直指五脏六腑。如果是别人来说这番话,李道虚也许不会如此动怒,关键是这番话是李玄都说的,这个曾经最受他喜爱的弟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半个儿子,竟然帮着那些外人说话,什么“天下有识之士不直师尊久矣”,将自己几十年的作为批得体无完肤,更让他有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如何不怒?而且李道虚很快便联想到了清微宗与正一宗相争之事,联想到了这是一场内外勾结,要让清微宗祸起萧墙,而李玄都之所以会如此做,就是因为清微宗支持太后谢雉之事而心生怨恨。平日里李玄都与张海石亲近也就罢了,毕竟他从小便是跟着张海石长大的,现在一个已经死了的张肃卿,也比他这个师父重要了?

    李道虚不再杀机浓郁,语气也愈发轻淡平和:“我知道了,我们清微宗弃了张肃卿转而支持太后谢雉,你就弃了清微宗去与正一宗暗中勾结,却是半点也不肯吃亏。正一宗的张静修等了好些年,就等着有这么一个人出来里应外合,好让清微宗陷于内斗,正一宗便还是正道魁首,这座江湖便还是正一宗的江湖。”

    李玄都听到这话,顿时僵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师父。

    李道虚接着道:“我问你,你去中州龙门府时是什么境界?”

    李玄都低下头去,答道:“先天境。”

    李道虚又问道:“不过是区区先天境,你又是如何从藏老人的手中抢到‘白骨玄妙尊’?”

    李玄都心中已经猜到师父要说什么,不过他心中无愧,于是抬起头来,坦然道:“幸得大天师相助,方能破去藏老人的一尊身外化身,从而得到‘白骨玄妙尊’。”

    李道虚加重了语气:“张静修都跟你交代什么?叫你来如何‘劝说’为师?除了张静修,还有哪位高人在暗中指点你?只要你如实相告,为师可以既往不咎。”

    李玄都摇头道:“那日藏老人的身外化身驾驭‘九子母天鬼’与弟子相斗,突然有一小道童现身,将‘九子母天鬼’打散,事后,他自称‘元妙真人’,暗合正一宗大天师的‘元阳妙一真人’尊号,弟子这才猜出他的身份,只是他在出手之后便立刻离去,并未对弟子交代什么。”

    李道虚点头道:“紫府,你是个好孩子,从不会欺瞒为师,那为师便信了你这番话。为师再问你,你可认识太平宗的沈无忧?若说张静修是正道十二宗的盟主,他便是正道十二宗的谋主,他又与你交代什么了?”

    说前半段话时,李道虚的声音还是十分柔和,但是在说后半句话时,却又变得高渺难测起来,就像一个无底之洞,目光落在李玄都的身上,又像是万丈深渊。

    李道虚这样的嗓音,李玄都还是第一次听到。李道喜这样的目光,李玄都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仿佛跌落至深渊之中,一颗心一直在往下沉,整个人后背发寒,头皮发麻。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惊醒过来,想起了自己递上那本册子时所怀的“九死无悔”之志,咬着牙定下心神,不去与李道虚对视,沉声道:“请师尊明示。”

    李道虚见他竟是不被自己的目光所慑服,反倒是有些意外,稍稍收摄自己的目光,仍是盯着李玄都:“你是想说,你并不认识什么沈无忧?”

    李玄都抬起头来,平静道:“回师父,弟子确实不认识沈无忧。只知道他是太平宗的宗主,精通占验卜算之道,更胜地气宗师徐无鬼。”

    李道虚又是笑了:“紫府,你应该知道,为师生平最恨别人欺瞒于我。”

    李玄都又低下头去:“弟子愚钝,实是不知师尊所指。”

    “好。”李道虚道:“我那我问你,你认不认识陆夫人?她是何宗何派?”

    李玄都答道:“弟子的确认得陆夫人,她出身于太平宗。”

    李道虚又问道:“你是在哪里认识陆夫人的?”

    李玄都道:“弟子是在芦州怀南府境内的太平客栈中与这位陆夫人相识。”

    李道虚道:“既然你认识陆夫人,难道你不认识她的丈夫?”

    李玄都被这一问怔住了,没有立刻回答。

    此时李道虚已经将自己的怒气慢慢压住,思绪又变得清晰,问起话来也是循序渐进,条理分明,慢慢将李玄都逼到一个死角里,再无腾挪余地。

    李玄都也已经明白了,既然太平客栈的老板娘是陆夫人,那么掌柜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太平宗宗主沈无忧了。

    李道虚看着李玄都的表情:“这会儿想起来了吧,你还说自己不认识沈无忧吗?”

    李玄都道:“既然师尊如此说,那弟子的确认识这位沈宗主,他送了弟子一枚太平钱,并给弟子占卜了一卦,得了一个乾卦。他说:‘《易经》卦辞有云:乾,元、亨、利、贞,这一卦变爻落在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总得来说,虽然弟子处境艰难,但终究没有灾难。”

    “乾卦。”李道虚轻声道:“沈无忧不愧是占验之道第一人,倒是比为师这个乾卦还要早上一年。元、亨、利、贞,四德也。紫府,你说沈无忧给你如此卦辞,是什么用意?”

    李玄都道:“依照弟子的揣测,沈宗主此语只是就事论事,说弟子此行能够顺利,并无其他意思。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弟子的中州之行虽然略有波折,但结果还是好的。”

    “结果当然是好的。”李道虚缓缓道:“得了‘五?耪娴ぁ??昧恕?坠切?钭稹??昧恕??跏??!??粤耍?褂心呛懦粕绷Φ谝坏摹?嫣旖佟??衲苡靡桓觥?谩?湍芨爬u模垦俺h说靡恍┗?灯嬗觯?膊还?堑靡槐久丶??蚴堑靡恍┨觳牡乇Γ?蚴且话焉癖??鳎?赡愕购茫?诓坏桨肽甑氖奔淅铮?憬?庑┤?磕依ǎ?馐郎系谋阋耍?颊季x恕!?/p>

    李玄都听到这话,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涩声道:“师父这是信不过弟子,觉得弟子拿了人家的好处,反过头来与外人联手对付师父。”

    李道虚反问道:“如果你站在为师这个位置上,你的弟子走了一趟江湖,与其他宗门之人交往甚密,又得了如此多的宝物、秘籍,然后对你说了一通‘劝谏’的话语,你会怎么想?”

    “悠悠我心,苍天可鉴。”李玄都举起右手,重重捶打自己的胸口,沉声道:“既然师父提到了‘逆天劫’,那弟子便分辨一句,当日弟子将张白月的骨灰葬于剑秀山的山顶,并将‘人间世’埋于坟前,此番路过剑秀山,取出‘人间世’,‘人间世’竟是受剑秀山的山气孕育,得了古时剑仙留下的‘逆天劫’剑气,实是出乎弟子的预料之外。而‘白骨玄妙尊’虽有大天师出手的缘故,但也有弟子几番出生入死的功劳,弟子并无亏欠他人之处。至于‘太阴十三剑’乃是弟子以太阴尸的尸丹与牝女宗的宫官交换得来,总不能牝女宗与正一宗也是一路人。”

    “那也未必。”李道虚冷冷道:“正一宗和牝女宗的关系,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为师,又是谁写信请你去芦州救人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天心难测

    都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不过是夸张说法。可李道虚却是切切实实做到了这一点。青鸾卫号称侦缉天下,想要做到这一点,不在于青鸾卫中有多少高手,而在于青鸾卫的众多线人,就如一张大网,遍布天下,不仅仅需要巨大的财力,还要依靠朝廷各地官府和驿站,铺设暗点,经过多年的经营,才能有如此气象。唯有当年鼎盛时的朝廷才能有如此手笔,就算是遍地开花的太平宗和后来从青鸾卫中分离出来的听风楼,也都稍逊一筹。如今的青鸾卫与其说掌握在朝廷的手中,倒不如说直接听命于李道虚。

    除此之外,还有清微宗上三堂的天机堂,所谓“天机”二字,顾名思义,也有类似职能,休说是清微宗上下,就是其他宗门之中,也有清微宗埋伏下的暗子。

    李玄都自是也知道这一点,却没想到李道虚所知道的事情,要远远超乎他的想象。面对李道虚的问话,李玄都只能回答道:“回师父,是张鸾山写信给我,请我去救周听潮一家。”

    李道虚望着李玄都,缓缓说道:“休说你与张鸾山的关系,张鸾山与牝女宗的关系,就算是张鸾山与朝廷的关系,以及当年他又是如何坠境的,这些为师通通知晓。你知道的为师知道,你不知道为师也知道,莫要想着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为师。”

    李玄都深吸一了口气,道:“既然师父事事洞明,为何还要一意孤行?为何还要放任李元婴和谷玉笙等人肆意妄为?”

    “一意孤行?”李道虚眯起眼眸,道:“李玄都,你有什么资格来点评为师的所作所为?又是如何得出一意孤行这个结论的?”

    李玄都平静道:“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心中所感。”

    李道虚深深地望着李玄都:“你写的这些东西,为师已经读了。为师现在不会认可你,也不会否你,方才你的辩解,为师也姑且信了,只当你是运气比旁人好上一些。现在为师只问你最后一句,那些人为什么要送你‘五?耪娴ぁ?俊?/p>

    李玄都这次没有正面答话,而是反问道:“师父您方才让我站在您的位置上,那我现在也斗胆让您站在我的位置上,如果您是李玄都,没有‘五?耪娴ぁ?指淳辰纾?钟卸啻罂赡茏呓?庾?司氨鹪海俊?/p>

    “承认了就好。”李道虚淡然道:“你先去寻你的秦姑娘,然后你们在后堂中看着,待会儿为师再问你的话。”

    李玄都应了一声,徐徐退出静心堂,去寻秦素。

    就在刚才李道虚以杀机牵动天象变化的时候,张海石便停驻了脚步,他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之后,转身朝八景别院大步行去。至于李如寿等人,早已是满脸惶恐。

    来到八景别院的大门前,张海石一挥袍袖,示意陆雁冰退下,然后一人迈步走进别院,同时高声道:“弟子张海石求见!”

    此时静心堂中只剩下李道虚一人,说道:“两位都进来吧。”

    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两人的耳中。除了张海石之外,还有一人,却是李如师。

    张海石和李如师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静心堂外,向堂中独坐的李道虚深深一揖。

    李道虚望着两人:“李堂主、二先生,你们都是清微宗的老人了,资历、威望俱是不缺,就不比拘泥这些虚礼了,进来说话就是。”

    “是。”两人一起应了一声,并肩走进静心堂中。

    然后两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李道虚手中的那本册子上,两人都是久经风浪之人,瞬间就明白了必然是这本册子让老宗主大动肝火,只是不见李玄都和秦素,又让两人有些摸不准老宗主的态度。

    张海石望着李道虚手中的册子,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敢问老宗主,这本册子上都写了什么?”

    李道虚问道:“二先生,你的意思是,李玄都要干什么,你事先完全不知道是吧?”

    张海石不卑不亢道:“说知道也知道,说不知也不知。”

    李道虚道:“明白回话。”

    “是。”张海石应了一声,说道:“说知道,弟子的确知道四师弟要对老宗主谏言,说不知道,弟子并不知道他在这本册子里写了什么。”

    李道虚没有答话,反倒是李如师接言了:“二先生,全宗上下哪个不知道你与四先生关系亲厚,如今四先生写了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你说自己全然不知,谁会相信?说句难听的话,四先生无论对错,好歹敢作敢当,反倒是你这个做师兄的,难道连他也不如?”

    张海石倏地望向李如师,李如师依仗着有老宗主在,也不怕他,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

    李道虚冷眼望着这一幕,问道:“二先生,你为何不回答李堂主的问话?”

    张海石又望向李道虚,道:“回老宗主,李堂主此言不值一驳。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就凭李堂主红口白牙一说,便要定下我和四师弟的罪名,未免与宗规不合。”

    “老宗主!”李如师立刻朝着李道虚一拱手道:“此事大有蹊跷,如今三先生不在宗中,天罡堂无人统领,属下恳请老宗主准许属下代掌天罡堂,将那幕后指使之人给揪出来。”

    这便是要真刀真枪地动手了,有了这个由头,只要李道虚点头,李如师便能光明正大地行大肆株连之事,在清微宗杀一个人头滚滚,在拔除四先生党之后,再将二先生一党也顺势除去。

    只是李道虚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是沉默地望着张海石。

    张海石多年的定力,却是更胜李玄都一筹,不惊不惧,面如平湖。

    没能从张海石身上看出什么端倪的李道虚望了一眼李如师:“我立下的规矩,我要守,一切都要按照规矩办事。”

    李如师不敢再画蛇添足,恭敬应是。

    张海石依旧是望着李道虚,一动不动。

    李道虚却是没有看他,而是望向静心堂的门外,天空中黑云还是没有散去,就如他心头上的阴霾。

    过了片刻,李道虚慢慢收回目光,又慢慢移向面前的张海石,最后还是望向了李如师,举起手中的册子,问道:“李堂主,依你之见,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李如师心中一喜,脸上却不表现出来,沉声道:“回老宗主,没有内鬼引不来外贼,今天之事乃是我清微宗亘古未有之事,不可轻忽大意。方才老宗主说按照宗规行事,那么在没有证据之前,二先生自然是清白的。可四先生不一样,要立刻拘拿审问,平日里与四先生有来往之人也都要一一问话,定要彻查到底。”

    李道虚问道:“此事关系重大,谁来查?”

    李如师本想继续自荐,只是想到刚才碰了个钉子,便不敢贸然说话了,只能说道:“一切都由老宗主做主。”

    李道虚淡然道:“二先生是副宗主,宗主不在,由副宗主代行宗主之责,此事当然由二先生负责处理。”

    张海石和李如师俱是一怔,没有想到李道虚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片刻之后,张海石低下头去,应道:“谨遵老宗主之令。敢问老宗主,四师弟如今身在何处?”

    李道虚盯着他:“明天,我会把人交给你。”

    话音落时,有风骤起,蓬莱岛的上空骤然一暗。

    原本如就十分晦暗的天空像是被泼上了一盆浓墨,不见半点光亮,片刻功夫后,无数的雨丝从九天之上倾泻而落,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细密的雨幕中。

    好大一场雨。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家国天下

    静心堂分为前后两部分,只是相较于前堂的广阔,后堂就要狭小许多,大概相当于一座书房的大小,其中也只有一桌四椅而已,放在以前的时候,清微宗众堂主在此举行宗门大会,这里可以当做一个中途休憩或是议事的所在,只是随着李道虚不再召见三十六堂堂主,这里也是空闲已久。

    李玄都和秦素就坐在这里,张海石和李如师之所以感知不到他们二人的气机,是因为李道虚用了类似于“画地为牢”的神通,自成一方小天地,不但可以让堂内之人无法出去,也可以隔绝堂外之人的感知,十分玄奇。

    不过李道虚并未隔绝声音,所以张海石和李如师说了什么,李玄都和秦素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张海石和李如师离去之后,李玄都看了眼满面凝重的秦素,柔声说道:“你且放心,我师父做事最讲规矩,此事万不会牵连到你这个外宗之人。”

    秦素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李玄都笑了笑:“因言获罪,罪不至死。”

    秦素正要说话,李道虚已然进到内堂之中,两人只能从椅上起身。

    李道虚伸手虚压一下,说道:“老夫立身处世,最是讲究‘规矩’二字,也可以说是一个‘法’字,老夫可以改规矩,却不能坏规矩,在清微宗的规矩中,的确没有因为出言不逊便要杀人的说法。”

    李玄都轻声道:“知其不可而为之,弟子做出如此之事,有何结果,已经有所预料,也有所觉悟,只是此事与秦姑娘无关,师父不应将她也留在此地。”

    “此事当然与秦姑娘无关,秦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若是将秦姑娘拘押在此,岂不是成了鸿门宴。”李道虚说道:“秦姑娘若想离去,随时可以,正好我那艘白龙楼船也闲置了许多时日,就让秦姑娘乘此船返回琅琊府。”

    李道虚正要答应下来,秦素忽然开口道:“老宗主,我哪里都不去,我想留下来陪着紫府。”

    李玄都一愣,随即怒道:“你留下来做什么?这是我们清微宗的私事,你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走!快走!我不要你陪。”

    这是李玄都第一次对秦素发怒,不过秦素却是半点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然后主动伸手握住李玄都的手。以往都是秦素想要挣脱李玄都的手,这次却是反过来了,变成李玄都想要甩脱秦素主动伸过来的手,只是过去秦素没能挣脱李玄都的手,这次李玄都也没能挣脱秦素的手,两只手还是握在了一起。

    李玄都望向李道虚,沉声道:“师父,请将此女逐出蓬莱岛!”

    李道虚淡然道:“秦姑娘是我的客人,既然秦姑娘想要留下来,我也没有赶客的道理,那便留下来吧。”

    李玄都还要说话,李道虚已然说道:“秦姑娘是我的客人,不是你的客人,你也不是秦姑的什么人,做不了她的主。”

    李玄都只能把已经到嘴边的话语又给咽了回去。

    趁此时机,秦素把自己的手指探入李玄都的指缝之间,使得两人相握的双手变成了十指相扣。

    李玄都低头瞧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长长叹了一声。

    李道虚独自在一把椅上坐了,手里还是拿着李玄都的册子,问道:“李玄都,如果让你来做清微宗的宗主,你会如何?”

    李玄都答道:“与正一宗罢战求和,彻底结束‘四六之争’,继而联手正道十二宗共抗西北五宗,然后肃清朝廷后党,求一个天下太平。”

    李道虚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意外,直接问道:“可是此举于我清微宗何益?”

    李玄都没有回答。

    李道虚望着手中的册子:“为什么不回话?”

    李玄都回道:“此举会使得我清微宗被后世称颂千年。”

    李道虚哂笑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再大的功勋,也不足以被人感念千年。”

    李玄都想了想,只好说道:“百年总是有的。”

    李道虚说道:“我之所以不否你,是因为此举对于清微宗而言,的确有益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救亡天下和逐鹿天下是一码事,只是一家独大和二分天下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玄都立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说到底还是不愿与正一宗联手,就算是救亡天下,也必须以清微宗为首,而不是以正一宗为首,甚至不能与正一宗并立。可正一宗做了几百年的正道领袖,又岂会居于人下?这便成了一个死结,非要两宗之间分出个胜负不可,所以“四六之争”便是必然。

    李玄都叹息一声:“正一宗树大根深,若想要完全胜过正一宗,绝非一蹴而就之事,非要数年乃至十数年苦功不可,可天下苍生又怎能等得如此之久?”

    李道虚漠然道:“紫府,你何时变成了这般心慈心软之人了?”

    李玄都道:“就算非要击败正一宗不可,师父您想过没有,如今的清微宗又有几成胜算?若是败了呢?且不去说天下苍生,这清微宗的基业,师父您的毕生心血,又当如何?”

    李道虚的脸色微微变了。

    李玄都继续说道:“弟子的本意并非是与师父说什么天下苍生,只想就事论事,说一说我清微宗的积弊而已。只是后来弟子转念一想,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要想直指清微宗的大弊,非要从大处着眼不可。”

    “非是弟子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平心而论,正一宗能坐稳正道盟主之位达近千年之久,自是有其过人之处。反观我清微宗,发迹不过几十年,如今宗内上下,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三十六堂主,七十二岛主,哪个不是眼高于顶?哪个不是飞扬浮躁?有几人是真心实意为清微宗的未来着想?又有几人将自己与清微宗视作一体?这样的清微宗,还未独尊于江湖,已然沉迷享乐,真能胜过正一宗吗?若是清微宗大败,师父可想过后果如何?是被正道各宗瓜分肢解,从此在江湖中除名?还是沦为正一宗的附庸奴仆之流,事事仰人鼻息?”

    李道虚将目光从手中的册子上移开,望着李玄都,幽幽道:“照你所言,我清微宗是没有半分胜算了?这江湖就只能是正一宗的江湖?”

    李玄都道:“我没有这样说。”

    李道虚拔高了嗓音:“那你怎样说?”

    李玄都看到了师父眼中透出的凛然杀机,依然镇定自若,沉声道:“我自小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是师父将我收养,授我技艺。我虽无父,师即我父,这座清微宗便是我的家。我又何尝不想让清微宗独尊于江湖,称雄于天下。可事实却是,如今的清微宗仅仅是表面上看起来繁花锦簇,然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当下奢靡贪腐之风愈盛,盛而骄、富而奢,骄必怠、奢必贪,贪必腐、腐必败。衰亡之势初见端倪。师父深居八景别院一意玄修求长生久视,虽然能尽知弟子不知之事,但师父所知尽是浮于天上之事,那些见于地上之事,师父知否?想来师父是知道的,只是故作不知,否则早已将我这些言语一一驳斥。”

    李道虚深深望着李玄都,这场师徒之间的斗剑,他非但没有占到上风,反而还渐渐落于下风之中。

    李玄都慨然道:“师父知道正一宗与牝女宗如何,知道阴阳宗与皂阁宗如何,知道庙堂之上如何,师父给清微宗定下了无数条条框框,自信可传万世,可师父知道底下的人心如何吗?师父对于三十六位堂主以及五位先生的心思洞若观火,可师父知道那些普通的清微宗弟子是如何想的吗?大鹏振翅九万里,看不见地上的蝼蚁,可这个天下,归根究底还是由千千万万个地上蝼蚁组成的,大鹏也终究是要落地的。”

    李道虚拿着册子的手僵住了,眼神中也再无杀机,反倒是有细微的茫然一闪而过,道:“偌大一个清微宗,唯你一人看透了?其他人都看不透?”

    李玄都道:“其他人看透与否,我不好断言。可不管他们看透与否,满宗上下,竟无一人敢对师父言之,唯我言之,难道师父还要疑我是为邀直名?事情总要有来人来做,他们不做,我来做,反而还要疑我用心?”

    李道虚沉默了良久,缓缓说道:“你我师徒言尽于此,为师已是无话可说。为师还有其他事情,会离开蓬莱岛一段时间,当年你在这座八景别院中也有住处,你去那里等着,明日会有人来见你。”

    说罢,李道虚径直转身离去,步入茫茫雨幕之中。

第二百一十九章 玄哥哥

    方才李玄都慷慨而言的时候,秦素一直静静地望着李玄都,没有半刻移开过视线,同时她也一直紧紧地握着李玄都的手掌,没有松开过分毫。

    她忽然发现,此时的李玄都与平时的李玄都完全不一样,与她认识的那个油嘴滑舌、嘻皮笑脸的李玄都就好像是两个人一般,也让她想起了一句话:“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样的李玄都无疑是让秦素心动的,女子读书多了之后,便不喜欢满脑子只有打打杀杀的莽夫,反而会生出许多文人的家国情怀,李玄都的一番话,也说到了秦素的心坎里,不仅让秦素对李玄都刮目相看,而且还生出许多崇敬之情,同时又夹杂着些许不好与人言的自豪,毕竟是她看中的男子,自然与寻常人不同。

    在李道虚离去之后,李玄都望向秦素,轻叹道:“你又是何苦,非要留下来。”

    秦素微微一笑:“同甘共苦嘛。”

    李玄都忍不住用另外一只手敲了下她的额头,气笑道:“你这不是同甘共苦,是傻。”

    秦素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也身处险境之中,难道你会弃我而去吗?”

    “当然不会。”李玄都道。

    “这就是了。你不会弃我而去,我自然也不会弃你不顾。”秦素低头望着两人紧紧相握的双手,柔声道:“两人相处,最重要的将心比心。刚才我若离去,岂不是成了大难临头各自飞?”

    李玄都忍不住捏了捏她的精致鼻尖,轻声道:“如此说来,你承认我们是夫妻了?”

    “讨厌,什么时候都不忘占我的便宜。”秦素轻轻拍了李玄都一下。

    李玄都笑道:“什么时候?人生艰难唯一死,我是个见惯了生死的人,哪里会在意这些,自然是随时随地了。”

    秦素大羞之下,松开李玄都的手掌,背过身去,李玄都却是也随着秦素一起转身,顺势将她抱在了怀里。

    秦素的身子先是一僵,然后便软了下来。

    秦素伏在李玄都的怀里,倒是没有感觉到书上写的浓烈男子气息,也许感觉到了,只是她不知道这就是男子气息。总之,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如擂鼓一般,在她耳边清晰可闻,随着剧烈的心跳声音,她仿佛又听到了自己体内血液流转的声音,时而像江河奔流,时而像小溪流淌,使得她脸上的红晕愈重,面红过耳。

    不过她没有挣扎,任由李玄都这么抱着她,同时双手也环住了李玄都的腰。

    李玄都望着窗外的大雨,轻声道:“素素。”

    “嗯?”秦素仍是把螓首埋在李玄都的怀中,声音有闷闷的。

    李玄都柔声道:“清微宗的事情,我以后怕是管不了了,也没资格去管了,我所能做的就是给师父他老人家提一个醒,只盼着他老人家能翻然而悟,剩下的事情无论我愿意与否,都与我无关了。若是我们能安然离开蓬莱岛,就一起去辽东好不好?”

    秦素没有任何犹豫,轻声道:“好。”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说道:“若是我不能离开蓬莱岛,你也一定要离开,去哪里都好,总之不要去帝京,也不要再回东海了,最好是……”

    话还没有说完,秦素已经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他。

    李玄都却是有些心虚,偏移开视线。

    秦素的两眼有些发红,嗓音有些发颤:“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我几时说过不要你?”李玄都说道:“只是这世上难有万全之事,若是师父给我定了个牢狱之罪,难不成你也要陪我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度过余生不成?没有这样的道理,对你也不公平。”

    “你就是不要我了!”秦素竟是流下泪来,说道:“说好的同进同退,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都不能变,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李玄都望着秦素的面庞,伸出手来,用指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儿,柔声道:“不哭。”

    “谁哭了?”秦素又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含混不清道:“我才没哭,我才不会因为你这个坏东西哭呢。”

    李玄都轻轻抚着她的脊背,柔声道:“是我不好。”

    片刻后,秦素又抬起头来,脸上的泪水已经都蹭在了李玄都的胸前衣襟上,可双眼还是红红的,道:“你选择这样做,我不怪你,可是你老实说,你决定这么做的时候,想过我是什么感受吗?”

    李玄都低声道:“想过的。”

    “你想过,就是这样对我的?事到临头了,把我赶走?”秦素质问道:“我们说好的同进同退,都是骗人的?”

    李玄都摇头道:“不是骗人的。”

    秦素松开李玄都,后退几步,望着他说道:“你现在把我赶走,你觉得你保全了我,你这样便可问心无愧,不负忠义,也不负我,可你想过我是什么感受吗?我是不是还要庆幸自己逃得一命?我若是这样的人,我又何必陪你来蓬莱岛?”

    李玄都顿时沉默了。方才他在李道虚面前,慷慨陈词,让李道虚无话可说,却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转眼之间便让秦素逼得无话可说。

    过了良久,李玄都只好说道:“是我错了,不该忽略你的想法,我向你道歉。”

    秦素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哽咽道:“那你以后还赶我走吗?”

    “不敢了。”李玄都老老实实道:“同进同退,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秦素又张开双手,有些孩子气道:“抱。”

    李玄都哑然失笑,上前一步,又将她重新揽入怀中。

    两人相拥无言,过了片刻之后,秦素轻声道:“玄哥哥。”

    李玄都一怔,问道:“你叫我什么?”

    秦素羞得满面通红,不过还是又小声地重复了一遍:“玄哥哥。”

    李玄都哈哈一笑:“怎么了,素素妹妹?”

    秦素见他得意,忍不住轻哼一声:“那我不叫了,我还是叫你玄儿好了,玄儿,玄儿,坏东西!”

    李玄都笑道:“那你是不是想让我喊你秦姐姐啊?真不害羞,你明明比我还小,偏偏想做我的姐姐,要做姐姐,等到下辈子咯。”

    秦素道:“我几时说过要做你的姐姐了?自作多情!”

    李玄都理所当然道:“既然没想做我姐姐,那就喊我一声哥哥,快喊。”

    秦素终究还是抵不过李玄都的纠缠,只好又低声喊了一句“玄哥哥”。喊完之后,秦素已经是满面羞红。

    李玄都大为欢喜,竟是直接将秦素打横抱起。

    秦素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待她回过神来之后,又羞又急道:“快放我下来,若是让旁人看见……”

    “这儿没有旁人。”李玄都道:“我师父已经走了,如今便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说罢,李玄都大步向门外走去,秦素则是一手揽着李玄都的脖子,另外一手从须弥宝物中取出当初两人用过的纸伞,此时她拿出的正是写着“乐在风波不用仙”的那一把,撑起纸伞,为两人遮挡风雨。

    李玄都抱着秦素在大雨中一路奔行,来到当年他的住处,是个不大的小院,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倒也雅致。来到正堂之后,李玄都却是没有放下秦素的意思,秦素只好伏在他的耳边,轻声道:“玄儿,玄哥哥,你这下满意了吧?快放我下来。”

    李玄都说道:“不满意,再多一声夫君就差不多了。”

    秦素大羞,啐道:“坏东西,登徒子,不要脸!快放我下来,不然、不然我便不理你了。”

    李玄都这才把秦素放下。

    与此同时,李道虚出现在码头上,登上了自己多年未用的白龙楼船,冒着大雨出海而去。

第二百二十章 些许苦楚无妨

    虽说这座八景别院并无守卫,就连那些天魁堂的守卫都被李道虚暂时遣退,但李玄都并无趁机逃跑的意思。不是因为李道虚修为通神,也不是因为蓬莱岛周围都是清微宗的势力范围,而是因为师父相信他,不做约束,给他留了足够的面子,那他自然也要以诚待师。若是李玄都在这个时候逃跑,李如师等人必然会全力追补,到那时候才是给脸不要脸,也正应了“面子是别人给的,可脸却是自己丢的”这句话。

    也许会有人觉得李玄都迂腐,不知道灵活变通,可有些事情,就只有一条路可走,若是世上人人都是聪明人,人人都不去走,那会怎样?就像当年的金帐汗国大举南下,神州陆沉,若是世上尽是些聪明人,看到金帐大军所向无敌,便纷纷投降苟全性命,怕是整个神州都已沦为金帐的奴隶,世世代代,永世不得翻身。

    有些事情,总得有人来做。人心之恶在于,自己不做,有人做了,还要跳出来质疑那些做事之人,以自己的阴暗心思去揣度他们,觉得他们是为了博取名声,觉得他们是大伪似真,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前朝大晋末年时,有一位督师堪称朝廷的擎天之柱,在抵御金帐大军时兵败被俘,后投降于金帐汗国,随即被金帐王庭起用,赴江南任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都督。待到后来大魏太祖皇帝起兵,金帐大军经过中原花花世界的洗礼之后,已是不复当年之勇,兵败如山倒,王庭内部人心浮动,唯有这位督师大人一力抵抗,最是坚决,更甚于金帐汗王。

    李玄都幼时读史,看到这里不甚其解,直到后来与张白圭在无意中谈起此事,张白圭一语道破天机,并非是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要忘了,他本是大晋重臣,若真是忠君之人,他在兵败后就该宁死不降,可他偏偏降了,可见他不是什么忠君之人。

    惜身畏死是人之天性,他不愿死,也不算什么,无可指摘。可他不该为虎作伥,反过头来去帮着金帐汗国为祸中原。

    此人尚不肯为自己同宗同种的朝廷尽忠,又岂会为了异族尽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利罢了。若是所有的中原人都成为金帐汗国的奴隶,那么便没有人再去指责这位督师的叛国投敌之举,毕竟大哥不笑二哥,而且金帐汗国得了天下之后,他便是金帐王庭的功臣。可若是金帐汗国丢了天下,那他必然被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所以这位督师大人为了金帐汗国的江山最是尽心尽力,堪称死心塌地、忠心耿耿,非是为了金帐汗国,而是为了自己,为了一己之名声,不惜拉着整个神州中原下水,实是第一等险恶用心。

    如今清微宗的局势也是如此,人人都不说话,那就是站在同一条线上,谁也不比谁更高一头,可李玄都站出来说话来了,就显得李玄都高出一头去,在李玄都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其他人不堪。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一张桌子的桌面布满灰尘,不会觉得任何,可如果把其中一块地方的灰尘抹去,就会显得周围的灰尘有些刺眼了,要么把所有的灰尘都擦拭干净,要么在这一块干净的地方上重新落满灰尘,相对而言,自然是后者更为简单一些,这也就是: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如果李道虚把李玄都交给李如师处置,那就是让李玄都非死不可,如今他把李玄都交给张海石处置,还是给李玄都留了一条生路。

    事已至此,李玄都再去忧虑焦灼,已是无用。他也是心大之人,索性不再去烦恼这些,幸在有美人相伴,使得在等待明天到来的今天一天时间里,不至于是煎熬。

    当年李玄都还小的时候,这座八景别院也算不上禁地,就像子女小的时候,与父母住在一起,长大之后才会搬出去自己成家,故而李玄都小时候也曾住在这座八景别院中,这座小院便是他的住处。除了院子之外,共是四间房,分别是居室、静室、客厅和书房,那时候的八景别院中还有众多仆役,负责做饭、清扫之事。只是待到后来,所有的仆役也都被赶了出去,就只剩下李道虚一人。

    秦素还是第一次来到李玄都小时候住的时候,不由大感好奇,李玄都也是好些年没来这里,此时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多有感慨,也乐得陪着秦素逛一逛此地。

    两人从客厅来到居室,却见只有一张床榻、一张圆桌和两个绣墩,已经满是灰尘,显然是多年未有人来,没什么出奇的,从居室出来,沿着一条雨檐长廊来到书房。

    刚一进书房,秦素便眼前一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紫檀靠山条案,案上置有常用来供放刀剑的架子,不过却是一根青翠玉箫横放其上。

    秦素是喜爱音律之人,见到乐器自然生出欣喜之情,上前拿起玉箫,入手微沉,却不是一支玉箫该有的分量。

    李玄都微微一笑,从她手中接过玉箫,握住一端,轻轻一拔,玉箫两分,露出一抹雪亮寒光,竟是一把短剑。

    秦素扁了扁嘴,难掩失望道:“我还以为你会吹箫呢,那我们倒是可以合奏一曲。”

    李玄都微笑道:“你以前还说我幼稚孩子气,那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最近变得很小女人?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很大女人。”

    秦素没有反驳,只是瞪了他一眼,转而望向书案。

    书案上倒是没有太多出奇之处,无非是笔、墨、纸、砚,再加上笔洗、笔架、镇纸等物,秦素直接略过,来到书架前,只见书架上摆放着许多厚薄不一的书本,她随意抽出一本,上头赫然写着“北斗三十六剑诀真解甲字篇”几个大字,然后再抽出两本,分别写着“玄微真术详解之圆势法上篇”和“御剑术笔记之二”,不由咋舌道:“这里的书不会都是功法秘籍吧?”

    李玄都点了点头道:“差不多如此了,还有些原版秘籍。”

    秦素望着占据了大半墙壁的书架,不由好生感叹。

    秘籍与秘籍不同,有些秘籍若是不加注解,境界低微之人根本看不懂,还有些秘籍,必须配合本宗的其他功法才能修炼成功,最为有名的例子就是玄女宗的六经,缺一不可。若是空有秘籍却没有相应的境界而强行修炼,难逃走火入魔的下场,轻则修为大损,重则性命不保。可这里的秘籍却是有如此多注解,又加以编号,明显被人整理过,想来是出自老剑神之手,若是放到江湖上,不知要引得多少人争斗厮杀。可现在它们就像被遗忘了一般,放在这座没有人踏足的书房之中。

    李玄都挥袖散去了书案后椅子上的灰尘,独坐椅上,道:“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学艺时光还是极为枯燥难熬的,后来出去游历江湖,虽然危险,但也多姿多彩,远不能与小时候相比。”

    秦素将手中的书籍放回原位,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步:“我小时候就没觉得枯燥,想练武就练武,不想练武就去学琴,或是读书、下棋,再不济还能出去游玩踏青,我爹是不会逼我的。”

    “其实也没人逼我。”李玄都叹道:“若非要说有人逼我,那就是清微宗的情势逼着我,老五自小贪玩,然后你也看到了,她在宗内的地位一直不上不下,被师兄们‘欺负’也罢了……”

    说到这儿时,李玄都想起了他和陆雁冰之间的打打闹闹,不由微微一笑,然后继续说道:“就连师弟都能压在她的头上作威作福,你说她心中没有半点怨气,我是半点不信的,可有怨气又能怎么样,技不如人,怪得了谁?我从很小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我半点也不敢松懈,这才有了今日的我。”

    秦素来到李玄都身后,从后面轻轻揽住她,笑问道:“好玄儿,你现在还苦吗?”

    李玄都一笑:“我几时苦过?无数江湖人求之不得的秘籍我唾手可得,年纪轻轻便能肆无忌惮地横行江湖,如果这还叫苦,我怕老天爷一个天雷将我殛了。有些人分明已经比世上九成九之人要好,只是因为略有瑕疵,或是没了至亲之人,或是丢了挚爱,如此便觉得自己身世凄苦,苍天负我,动辄拿这个说事,那不叫苦,那叫矫揉造作、贪心不足。”

    话音落下时,外面一道闪电照亮了天际,跟着便是一声炸雷,肉眼可见的接天连地,使得屋内都是一亮,好像就落在门外一般。

    暴雨声音随着这道雷声愈发激烈。

    此时除了茫茫大雨,整座八景别院中就只有两人,秦素的胆子在无形中大了许多,轻轻搂紧李玄都的脖子,柔声道:“你现在呢?明明是好心,却没人领情,还要怪你多管闲事,你不难受吗?我觉得你苦。”

    李玄都握住她的手,轻笑道:“不过细微苦楚,有你心疼我,那也不算什么了。”

    秦素把下巴搁在李玄都的头上:“你呀,真是心大。”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三十六堂公议

    张海石离开八景别院后,立时以老宗主的名义传讯三十六堂堂主,只要是身在齐州境内,必须在次日赶到蓬莱岛,不得怠慢。若是堂主因故不在齐州,则由副堂主代为参加,并特意言明,天微堂由副堂主代为前来。

    于是除了本就在岛上的天魁堂堂主李如师、天机堂堂主司徒玄略、天慧堂堂主李如玉等人之外,其余堂主纷纷赶往蓬莱岛。

    这一日,蓬莱岛开启大码头,供各位堂主停靠座船,一时间船帆如云,竟是近十年来都未曾见过的盛况。不过众位堂主的心情却满是凝重,因为老宗主已经多年未召集三十六堂堂主,许多新上任的堂主甚至从未登上过蓬莱岛,更没见过老宗主,今日一反常态,自然是有大事发生,而且还是以副宗主张海石的名义召集众人,更让人摸不清态度,因为张海石固然可以召集各堂堂主,但万不可能在蓬莱岛上召集各堂堂主,非要有老宗主的授意不可,说到底这还是老宗主的意思。

    许多年长堂主更是吃惊,因为他们发现那艘长年停靠在码头上的白龙楼船竟是不知去向,再联想到今日三十六位堂主聚集之事,愈发疑惑。

    众堂主在天魁堂弟子的引领下,来到八景别院的静心堂,已经空悬多年的三十六把座椅竟是坐了个满满当当。而今日来人阵营分明,属于宗主李元婴一派的都坐在左边,属于副宗主张海石一派和中立一派的都坐在右边,陆雁冰和李太一也各自坐在天闲堂堂主和天暗堂堂主的位置上,双方并无交谈,整个静心堂里一片沉寂。

    最上首居中的那把座椅,是属于老宗主的座椅,在这把座椅的左右下首位置各有一把座椅,位置稍低,与老宗主的座椅构成一个“山”字,分别属于宗主和副宗主,因为以左为尊的缘故,故而宗主在左,副宗主在右,此时这两把座椅也是空悬。

    张海石就站在老宗主座椅的旁边,并未坐上去,仅仅是一手扶着椅背,显然他便是今天的主事之人。

    就在众位堂主心中惴惴的时候,从门外行来两名女子,左边那位女子大家都认得,是三夫人谷玉笙,右边那名女子却是有些眼生,不过也有认识的,竟是秦大小姐。

    三先生与四先生不和,这是全宗上下皆知之事,却是没想到这两名分别与两位先生关系深厚的女子为何会联袂来到此地。

    两人来到门前,各自谦让了一下,一个说“秦师妹请”,一个说“谷师姐请”,最终还是谷玉笙先行迈过门槛,秦素紧随其后。

    见人都到齐了,张海石缓缓开口道:“诸位堂主也许有些已经知道了,也许有些还不知道,今日,老宗主委任我张某人代行宗主职权。”

    “根据老宗主的意思,也请三夫人和秦姑娘做个见证。”张海石做了个请的手势:“三师弟不在宗内,请三夫人代为入座宗主之位。”

    谷玉笙微微颔首,径直在李元婴的座位上坐下。

    张海石又望向秦素,同样做了个请的手势,却是指向自己的座椅:“秦姑娘是老宗主亲自请来的贵客,也请入座。”

    秦素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副宗主的位置上。

    这让堂中出现了轻微的骚动,毕竟是一个外宗之人,坐在清微宗的副宗主之位上,实是有些匪夷所思,不过此时有张海石亲自坐镇,就连“刺头”李如师都没有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在众人全部落座之后,静心堂中就只有张海石一人站着,只听他说道:“请四先生。”

    话音落下,在两名天魁堂弟子的引领下,李玄都大步走入静心堂中。

    尽管一早就有风闻,只是大多数人还是犹心存疑虑,现在听到张海石当堂宣示,不啻天风浩荡加身,有惊雷乍响耳畔!

    三十六位堂主的目光,谷玉笙和秦素的目光,还有张海石的目光,一起落在了李玄都的身上。

    这些目光各异,有惊诧的,有阴沉的,有忧虑的,有漠然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满含关切的。

    张海石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与李玄都对视一眼之后,便收回了视线。

    然后李玄都又迎上了秦素的关切目光,冲她微微一笑,最后再看了眼陆雁冰,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平日里最喜欢捧高踩低的陆雁冰竟是没有什么幸灾乐祸,反而是眼神复杂,甚至还有些许敬佩?

    在众堂主收回视线之后,张海石沉声开口道:“李玄都!”

    李玄都站得笔直,回道:“在。”

    张海石问道:“老宗主说你出言不逊,可有此事?”

    李玄都道:“我的确曾向老宗主谏言。”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能够踏足这座静心堂之人,没有哪个人是傻子,早已猜到大概,应该是李玄都触怒了老堂主,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罪名。出言不逊?难不成是当面辱骂老宗主?把老宗主气得离开了蓬莱岛,所以才让二先生负责此事?可是以老宗主的城府气量,怎么会被气走?只是再联想到先前那股牵动了天象变化的浓烈杀机,以及消失不见的白龙楼船,此事又由不得他们不信。

    就在此时,李如师插言了:“仅仅是出言不逊?”

    李玄都不答。

    张海石反问道:“依照李堂主的意思呢?”

    李如师喝道:“还有里通外敌之罪名!”

    张海石眼中掠过一丝憎恶,他知道李如师这是想要借着此事将李玄都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道:“李堂主,老宗主还没说四先生有罪,现在此事还没有定论,李堂主就先把罪名定下,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来议此事了?”

    李如师想起自己在老宗主面前碰的那个钉子,不敢妄言,只好说道:“我何时把他的罪名定下了?”

    张海石道:“那你所谓的‘里通外敌之罪’又是从何而来,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那我是否可以定你一个污蔑之罪?”

    李如师当然没有证据,许多事情只有老宗主和天机堂的堂主司徒玄略知晓,可司徒玄略从来都是两不相帮,此时如同一座石佛一般坐在他的对面位置,双眼微闭,好似已经开始假寐。

    李如师知道指望不上司徒玄略,只能强压了怒气,望向坐在自己下首位置的天罡堂副堂主李如冼:“如冼副堂主,你是天罡堂副堂主,掌管宗规戒律,你以为如何?”

    虽然李如师可怕,但张海石也不是吃素的,李如冼谁都不敢得罪,只好站起身来,面对两人双手一拱:“属下尚不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不敢妄言。”

    张海石的目光闪了一下,接言道:“如冼副堂主此言在理,我今日召集诸位堂主,正是为了此事。”

    李如冼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才坐下。

    张海石又将目光转向李玄都:“李玄都,今日是三十六堂主公议,我问你的话,你要一一如实回答。”

    李玄都微微欠身:“副宗主请问。”

    张海石不打算给李如师发难的机会,于是开门见山道:“你向老宗主谏言,引得老宗主勃然大怒,说你出言不逊,且不论是否有詈骂师尊之嫌,我现在问你,你这样做,是否有人在背后指使于你?”

    李玄都沉默了少顷,慢慢说道:“此事我已经与师尊说得明白,如今清微宗立身不正,风气有偏,非要痛下决心整治不可。我之谏言,师尊并未驳斥。如今满宗上下,无一人敢对师尊言之,唯我言之,难道诸位要疑我用心吗?”

第二百二十三章 论罪定罪

    本是三十六堂公议李玄都,结果却变成了李玄都责问在座诸位堂主。

    张海石虽然用意是护着李玄都,但这样的结果显然是不能让老宗主满意的,若是老宗主改让李如师来负责此事,那可就大大不妙了,于是他只好开口道:“此番老宗主的意思是论罪,既然是论罪,就允许自辩,如今可还有人质疑四先生有通敌之嫌?”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李如师。

    李如师却是望向谷玉笙。意思也很明白,想要让李玄都死的人又不止他一个,总不能让他一直出力。

    谷玉笙明白一个道理,老宗主说话从来都是暗含深意,所谓“论罪”二字,不在于一个“罪”字,而在于一个“论”字,老宗主的意思也很明白,李玄都是错的,老宗主才是对的,不能让李玄都影响到老宗主的方略,所以就要从根子上驳斥李玄都。

    可就眼下的情形来看,想要从正面驳斥李玄都是很难了,只能另辟奇径。

    谷玉笙想了想,慢慢开口道:“四叔。”

    李玄都望向谷玉笙:“在。”

    谷玉笙问道:“依照四叔之见,你是有罪还是无罪?”

    李玄都道:“有罪。”

    谷玉笙又问道:“什么罪?”

    李玄都答道:“不该对老宗主出言不逊。”

    谷玉笙盯着李玄都:“仅此而已?”

    李玄都反问道:“不知三夫人还要给我定个什么罪?”

    “我怎敢给四叔定罪。”谷玉笙道:“既然是论罪,我只问四叔一句,四叔给老宗主的……姑且叫谏言吧,那些谏言对不对?”

    李玄都道:“自然是对的,若是不对,老宗主便会一一驳斥,可老宗主没有驳斥,显然是认可了这些谏言,只是其中有诸多不当之处,冒犯了老宗主。”

    谷玉笙被李玄都给噎住了,她未见过老宗主和李玄都的对答,又如何知晓老宗主到底驳斥与否。

    李如师喝道:“李玄都,你说老宗主没有驳斥就没有驳斥吗?”

    李玄都淡然道:“当时对话,只有我和老宗主二人,既然李堂主不信我说的,那就请李堂主去问老宗主吧。”

    李如师反被李玄都用言语逼住了,一张面皮涨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素见此情景,虽然脸上还是一片肃穆,心底却是忍不住为李玄都叫好,看来李玄都的一张利嘴不仅仅能欺负她,对付这些大小狐狸们,也是厉害得很。

    其余之人,包括李太一在内,见谷玉笙和李如师接连吃瘪,哪里还敢贸然上前装英雄,尤其是李太一,虽然他自忖练剑资质要比这位四师兄高出一筹,但说到这份应变和言语交锋,却要自愧不如了。

    李如师一时说不出话,精心堂内这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之声。

    就在这时,张海石终于发话了:“肃静。”

    整个静心堂又安静下去。

    张海石说道:“既然是论罪,我看论到这里也已经差不多了,李堂主、三夫人都已经问过了话,四先生也做了自辩,不知哪位堂主还有不同意见?”

    说到这儿,张海石将目光转向了如同一尊石佛的司徒玄略:“司徒堂主。”

    司徒玄摇头道:“属下并无意见。”

    张海石又将目光转向了李如冼,不等张海石开口相问,李如冼已是主动开口道:“属下也没有意见。”

    张海石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有若实质的目光一一扫过堂内的诸位堂主,被他视线扫到的堂主都一一低下头去。静心堂内“没有意见”的声音此起彼伏。

    “好。”张海石轻轻拍了拍一直扶着的椅背:“那罪名便定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张海石。

    张海石缓缓说道:“依照宗规,不敬师长者,轻则面壁思过一年,重则逐出师门。老宗主地位尊崇,自然不能以常理而论之,李玄都对老宗主出言不逊,理应从重处罚,即从今日起,罢黜李玄都一切职务,逐出宗门。”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那些堂主们,就连李如师和谷玉笙都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的神情。因为全宗上下都知道,二先生与四先生素来亲厚,二先生待四先生亦父亦兄一般,此番四先生触怒老宗主,二先生应当竭力去保四先生才是,可谁能想到,二先生竟然是主动提出要将四先生开革出宗门,让许多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玄都对于这个结果似乎早有预料,面容平静,既没有震惊,也没有争辩。

    不过只有秦素注意到李玄都的右手握拳,轻轻颤抖,似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谷玉笙心思几转,总觉得哪里不对,生怕自己不小心落入这两师兄弟圈套之中,不由开口道:“二伯,四叔只是说错了话,恐怕罪不至此吧?”

    静心堂中的诸位堂主愈发惊异,今天可真是变了天,先是四先生对老宗主出言不逊,现在又是二先生要将四先生开革出门墙,偏偏是三夫人出来替四先生说话,这几位莫不是都走火入魔了?

    只有张海石自己心里明白,老宗主之所以让他来做这个事情,就是已经疑心于他,要说李玄都里通外敌,老宗主应该是不信的,但是老宗主绝对会怀疑是张海石在背后指使李玄都说了这些话。如果在这个时候,张海石还去袒护李玄都,无疑就是坐实了老宗主的怀疑,反而还会加重李玄都的罪名,他想要保全李玄都,就只有公事公办,才能洗脱李玄都的嫌疑。

    李道虚曾说自己的弟子中,唯有张海石最像他,最懂李道虚心思的,自然也就是张海石。所以这一层意思,无论是长年跟随在李道虚身边的李如师,还是心思机敏的谷玉笙,都没有看出来,只有张海石看出来了。

    张海石沉声道:“宗规乃是由老宗主所定,三夫人若有异议,向老宗主谏言就是。”

    说到“谏言”二字时,张海石故意加重了语气。谷玉笙顿时一惊,上一个谏言之人李玄都的下场就摆在眼前,她哪里还敢提什么谏言,自是无话可说。其他人,包括李如师在内,也都无话可说。李如师固然想要置李玄都于死地,也知道不大可能,此时张海石已经如此退让,他再去多言,那就有些不识好歹了,还是见好就收。

    秦素本想开口说话,却刚好对上了李玄都的眼神,于是便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慢慢咽了下去。

    张海石最后望向李玄都:“李玄都,你可还有话说?”

    李玄都并不知道张海石的用心,他只是单纯信任这位兄长,知道二师兄自有他的道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沉默了良久,然后缓缓睁开双眼:“李玄都甘愿领罪。”

    张海石长叹一声:“人有五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五伦之首第一便是君臣,其次是父子,老宗主与你,既是君臣,也是父子,你此番忤逆人伦,实乃大不敬之罪,我身为兄长,也是无可奈何。只望你能好生悔过,日后重返宗门,也只在老宗主的一念之间而已。”

    李玄都深深地望着张海石,低下头去:“李玄都谢过师兄教诲。”

    张海石一挥大袖道:“你且去自己的居处等待,我会将此事的处置结果上报给老宗主,请老宗主定夺。”

    就在此时,李道虚竟是大袖飘飘地走进了静心堂。

    所有人都是一惊,便要起身行礼。

    “免了。”李道虚一挥手,然后望向李玄都:“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清微宗弟子,日后不许你再以清微宗的名义行事,你且好自为之。”

    李玄都的身子猛地一晃,然后慢慢跪下,对李道虚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来时,眼中有了泪光:“不肖弟子李玄都拜别师尊。”

第二百二十四章 乘船离岛

    除了李如师等寥寥几人,其余诸位堂主的坐船陆续离去,大码头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一艘白龙楼船。

    雨也停了,海面上又是风平浪静,艳阳高照。

    谁也不知道在昨天一天的时间里,老宗主乘船去了何处,更不知道老宗主是何时回来。只知道老宗主突然出现在静心堂宣布了那个极为让人震惊的处罚之后,又飘然离去。

    在众堂主离去之后,李玄都一行人也来到码头,同行之人除了秦素之外,还有张海石和陆雁冰。

    停下脚步之后,李玄都道:“二师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且止步吧。”

    张海石摇头道:“这蓬莱岛早已不是当年的蓬莱岛了,没什么意思,我也不是李如师,非要守在这座岛上不可,我还是再送你一程。”

    说罢,张海石对码头上的天魁堂弟子打了个手势。

    虽说张海石并非天魁堂堂主,但他毕竟是副宗主,除了堂主李如师之外,还没人敢于当面顶撞于他。不多时后,一艘华美大船朝这边驶来,只见这艘大船足有二层之高,雕梁画栋,船首和船尾高高翘起,使得船身如月,若论华美,仅次于老宗主李道虚的白龙楼船。

    船上有人放下跳板,供一行人登船。李玄都和秦素先行,张海石和陆雁冰后行,张海石对陆雁冰道:“你师兄心情不好,你领着他和秦姑娘去二楼,也好看看风景。”

    陆雁冰赶忙点头应下。

    登船之后,张海石站在船头,示意船夫开船,并没有想要上楼的意思。

    众船夫起锚扬帆,乘着东风驶向陆地。

    李玄都三人登上二楼,却见二楼布置极为精美:四面开窗,视野开阔,系有薄纱窗帘,随海风轻轻飘荡,有圆桌、圈椅、条案、绣墩、软榻。圆桌居中,摆放有新鲜的时令果蔬;绣墩覆有锦缎,分立圆桌四周;圈椅贴墙靠窗摆放,可观窗外海景;条案上有古琴和炉瓶三事,烟雾袅袅;软榻上摆放有一张小桌,其上是纵横十九道,以及黑白棋盒。都是用了心思的。

    李玄都来到窗边,凭窗而望,但见海鸟翔掠,海天一色。只是李玄都却没有太多心情去欣赏眼前美景,心事重重。

    秦素站在李玄都身后不远处,柔声道:“张先生已然说了,你若想要重返宗门,不过在老宗主一念之间,总归还是有机会的,不至于真就天塌地陷。你也莫要多想了,宽一宽心。”

    陆雁冰坐在绣墩上,拿了个不知名的果子啃着,含混不清道:“四嫂说得对,四师兄你就莫要多想了,老爷子最喜欢你了,等他消了气,自然就会让你回来。”

    秦素转过头来瞪了陆雁冰一眼,陆雁冰咽下嘴里的果肉,笑嘻嘻道:“你瞪我做什么,现在可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清微宗全宗上下都知道你是老宗主的贵客,二师兄又让你坐了他的位子,不是四夫人是什么!”

    秦素羞红了脸:“你胡说些什么,我被老宗主邀请做客,又不是去拜堂成亲,怎么就成了你的嫂子?”

    陆雁冰嘿然道:“死鸭子嘴硬是吧?你有本事就永远别成亲,我倒要看看谁来做我的四嫂。”

    秦素再也忍耐不住,轻轻挽起衣袖便向陆雁冰冲去,陆雁冰刚想要逃,就被秦素一把按在软榻上,眼看着秦素欲行不轨,陆雁冰赶忙告饶。

    李玄都看着这一幕,也不禁笑了。

    笑闹一会儿之后,两女罢手,已经是衣衫凌乱,秦素一边整理衣襟,一边说道:“以后你再敢胡说八道,瞧我不收拾你。”

    陆雁冰四仰八叉地躺在软榻上,满脸了无生趣,像个被登徒子欺负了的小娘子,哀叹道:“拳头不硬,不仅仅在宗里被人欺负,在江湖上被人欺负,在好姐妹这里也要被欺负,罢了罢了,全当我是识人不明,误交了损友。”

    秦素轻哼一声:“这都是你活该自找的。”

    李玄都说道:“冰雁,还不是你平日里贪玩,这才误了修为,怨得了谁?”

    “师兄,你这话就不对了。”陆雁冰从软榻上坐起身来:“素素平日除了喜欢摆弄乐器,还满世界乱跑,没事的时候还写些话本,她凭什么比我境界更高?”

    李玄都道:“说明人跟人不同,有才华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你的才华太少了。不过要我说,以你的努力程度,还没到拼天赋的时候,也不要太过灰心丧气。”

    陆雁冰知道自己现在不是李玄都的对手,再加上这两人分明已经好到穿一条裤子了,自己是占不到半点便宜了,只能“哼哼”两声。

    不过经陆雁冰这么一打岔,李玄都的心境倒是开阔了许多,正如他自己所说,他是个见惯了生死的人,连生死都看得开,就没有什么事情是看不开的,此时也渐渐平稳了心境,说道:“虽然我被师父逐出了清微宗,但许多事情还是要做的。算算日子,玉清宁她们一行也该到了。定好了在二师兄的别院招待她们,还是先去琅琊府。”

    陆雁冰又顺势躺倒在软榻上:“师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操心还不够多?为了什么天下苍生,都把自己逼成这个样子了,虽然不能算众叛亲离,毕竟还有我这个忠心耿耿的师妹跟随你左右,但也很是狼狈,让李如师那些人看了笑话,现在你还要为他们的事情上心,你到底图什么呢?该不会是看上玉清宁了吧?”

    李玄都笑了笑:“冰雁,我可不是素素,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把你丢到海里去?”

    陆雁冰一个鲤鱼打挺从软榻上起身,躲到秦素的身后:“素素,我早就说过,他这个人又冷酷又无情,你还不信,现在信了吧?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李玄都从椅上起身:“你不说我倒是忘了,你都对素素说什么了?无情冷酷?如果我今天不无情一次,岂不是白担这个恶名了?”

    眼看着李玄都要向陆雁冰走去,秦素只能无奈道:“好了,都不要闹了。”然后她将目光转向李玄都,问道:“玄……紫府,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李玄都停下动作,想了想,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清微宗上下注定不会平静,你们两个就不要想着再去游历一百零八岛了,直接北上辽东比较好,若是你们不嫌弃,我也随你们同去。”

    这是李玄都和秦素在八景别院中早就约定好的事情,秦素也不意外,正要点头答应下来,却见陆雁冰瞪大了眼睛,嚷道:“师兄,你该不会真要入赘秦家吧?”

    秦素脸上一红,轻轻拍了下陆雁冰。

    李玄都轻咳一声:“休要胡说,我只是大江南北都已经走了一遍,唯独没去过辽东,所以也想去看一看。”

    陆雁冰狐疑地看着两人:“你们两个该不会私定终身了吧?”

    秦素微嗔道:“冰雁!”

    陆雁冰哈哈一笑道:“不说这个了,咱们先去琅琊府城,恭候玉仙子的大驾。”

    说罢,她也不再在这里做那碍眼的明火蜡烛,直接从窗口翻了出去,落在外面的甲板上,从船夫手中讨了根鱼竿,竟是钓起鱼来,只是此时大船正在行进之中,也不知有哪个鱼儿会咬钩。

    此时二楼中就只剩下李玄都和秦素两人,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相视一笑。

    李玄都叹道:“世上的事情,都是有利也有弊,区别在于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我这次被师父逐出师门,也有好处,没想到冰雁这丫头却还肯认我这个师兄,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秦素道:“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可是对你佩服得紧,你先是教训了那位六先生,又对老宗主直言相谏,要换成是我,也要对你肃然起敬。”

    李玄都笑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陆雁冰就不佩服我了?”

    秦素见李玄都已然好了许多,便也玩笑说道:“哪里哪里,小女子也是佩服得紧呢,不过不是佩服你的胆大,而是佩服你这厚脸皮,刀砍不入、剑刺不透。”

    李玄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皮:“若是我的脸皮不厚,又怎么能把你这位秦大小姐追到手?”

第二百二十五章 应约而至

    大船靠岸,张海石第一个下船,随后是李玄都、陆雁冰、秦素几人。

    张海石对李玄都道:“齐州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免得老宗主再生其他猜忌之心,我那座别院,你尽管拿去用便是,就算夷为平地也没什么干系。”

    李玄都冲张海石作了一揖,却没有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海石一挥大袖,示意那艘大船自行离去,然后独自一人踏波而去。

    送走张海石之后,一行三人去往最近的一座县城,名作风山卫。

    大魏的军制施行卫所制。自帝京达于州府,皆设立卫、所,外统于都司,内统于大都督府。也就是说,卫、所分属于各州的都指挥使司,各州的都指挥使司又由朝廷的大都督府划片管辖。都指挥使司下辖若干个卫,卫下辖一定数量的千户所和百户所。大抵五千六百人为一卫,一千一百人为一所,一般每卫设左、右、中、前、后五个千户所;一百二十人为一个百户所,百户所设总旗两人,每总旗辖五十人、小旗十人,每小旗辖十人。除了各地卫所之外,还有直属皇帝的亲军二十六卫,当年的青鸾卫便是其中之一,只是后来太宗皇帝将青鸾卫拔高,升为青鸾卫都督府,与大都督府平起平坐。

    最早的时候,总兵是在战时由朝廷下派到某地指挥作战的最高将领。下派的总兵挂将军印兼领总兵官,战毕后返回帝京,一般由勋贵或地方都督充任。此时的总兵官是一个职责称谓,并没有品级。战争状态下,总兵的排兵布阵则是通过地方的“都指挥使司”来实现。可以说,在大魏初年,战时状态下,都指挥使听命于总兵,并没有直接的从属关系,因为总兵无权罢免都指挥使。

    如此就会产生两个矛盾:一者是,总兵带兵不练兵,造成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局面;二者是,由于都指挥使和总兵之间没有直接的隶属关系,容易造成事权不一。有事的时候,双方摩擦不可避免,相互拆台的局面也是必然的。

    待到到了后来,一些地方战事不断,短期内无法结束战事,总兵常驻地方渐渐成例。总兵官也就成为了镇守一州之地的最高武官。这解决了总兵带兵不练兵的问题。同时也削弱了“都指挥使司”对于卫所兵的控制力,慢慢的总兵在地方军事上形成了事权专一的局面,但也存在着总兵称霸一方、拥兵自重的可能。而总兵和都指挥使之间双重领导的矛盾仍旧存在。

    为了解决矛盾,朝廷又往下派了巡抚,总领一省事务。一方面削弱总兵兵权,一方面也给总兵和都指挥使以及布政使、按察使设了个共同的上司,解决事权不一的矛盾。

    待到世宗年间,数次战事都牵涉数州之地,为了协调数州,又在巡抚之上加了总督一职,掌管一到二州之地。直到今日,总督也已经成了定例,巡抚、总兵皆要仰其鼻息,再加上局势变幻,朝廷暗弱,各地总督得了人事、钱粮之权,已然与裂地封王相差无几。

    这个风山卫便是齐州的卫所之一,只是因为此地靠海的缘故,海上贸易来往频繁,再加上卫所制度的逐渐荒废,使得这儿早已变成一座小城,来往商人不绝,颇为繁华。

    这等远离战乱又商贸发达之地,必然有太平钱庄的所在。三人进城没有多久,就看到一座颇为气派的二层小楼,正是太平钱庄。秦素进到其中,花了一枚太平钱查询,发现玉清宁已经给她回信,只是信件被发到了琅琊府的太平钱庄之中,此时却是不能收信,秦素想了想,也能猜到一个大概,无外乎是些客套话,于是她又给玉清宁发了一封信,只有寥寥数十字,大概意思就是:若是玉清宁已经到了,就请她稍等些许时候,她和李玄都马上就到。

    做完这些之后,秦素返身从太平客栈出来,感叹道:“如此方知飞剑传书的好处。”

    李玄都闻听此言,忽然想起一事,先是将陆雁冰的飞剑还给她,然后又取出陪伴自己多年的“紫凰”递到秦素的面前。

    秦素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李玄都道:“上次就说要在仙剑山庄铸造一对飞剑,可惜把此事忘了,正巧我有两把飞剑,仿正一宗的‘紫霞’和‘青云’二剑而铸,我留一把雄剑‘青蛟’,这把雌剑‘紫凰’送你,这两剑本就互有感应,待会儿我再教你一门剑诀,定下一个只有咱们两人知晓的法门,以此来寻踪定位,那么咱们以后便可以飞剑传书了。”

    秦素本想拒绝,不过转念一想,她和李玄都共同经历诸般磨难,说好同进同退,许多该做的也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也已经做了,哪里还用强分彼此,于是也不推辞,接过这柄紫色飞剑,然后冲李玄都微微一笑。

    陆雁冰双臂环胸,冷眼旁观,故意打了个寒颤:“腻歪,真是腻歪。不仅腻歪,还酸,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李玄都笑骂道:“不愿看就别看,谁求你看了?实在不行,你赶紧找个江湖上的青年才俊把自己给嫁出去,这样便眼不见心不烦了。”

    陆雁冰轻哼一声:“这青年才俊又岂是那么容易找的,要么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要么是道貌岸然一肚子坏水,偶有几个好的,也早都被人抢走了,我要家世没家世,要相貌没相貌,修为也一般,可抢不过什么仙子啊、大小姐的。”

    陆雁冰说这话时,目光一直瞟向秦素,眼神戏谑,便是在说李玄都被秦素抢走了,至于仙子一说,则是说颜飞卿与苏云?l将要成婚之事。秦素哪里听不明白她话语中的促狭之意,可如今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与她动手动脚,只能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把目光转向别处。

    陆雁冰用眼角余光瞥见了一脸不善的李玄都,赶忙轻咳一声,正色道:“不说这些了,信也发了,我们继续赶路才是要紧。”

    李玄都轻哼一声,算是放过了她,否则便要让她尝尝他这个做师兄的手段。

    就在三人刚刚抵达风山卫的时候,玉清宁一行人已经进入琅琊府境内,这一路行来,让许多年岁不大的玄女宗弟子大受冲击,毕竟齐州刚刚经历数次大战,遍地焦土,生灵涂炭,甚至有些地方,十室九空,整个村子一个活人也没有,对于这些初入江湖的年轻弟子而言,实在是太过可怕,让她们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人间炼狱。其中有个少女脱口而出一句“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让许多玄女宗弟子都深以为然。

    反倒是周淑宁,因为曾经跟随李玄都行走江湖的缘故,生生死死的事情见得多了,倒还镇定,最起码没有像几位师姐那样直接吐出苦水。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沈长生,他护送沈霜眉去蜀州的一路,连人吃人的惨剧都已经见识过了,此时再见这些,已是心态较为平和。

    好在进入琅琊府之后,这些人间惨剧便渐不可见,不但人烟渐多,而且路过的几个县城都颇为繁华,盖其原因,许多其他府县之人因为躲避战乱的缘故,纷纷逃到琅琊府,使得琅琊府竟是呈现出一种颇为畸形的繁华,与齐州其他地方好似两个世界。

    当一行白衣仙子终于看到那座琅琊府城时,众多年轻弟子都松了一口气。对于她们而言,历时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目的地,自然要轻松许多。不过那些老成持重的年长弟子却没有半分放松,对于她们而言,这次的齐州之行,才刚刚开始,毕竟是扎根于此数百年的豪族萧家,又涉及到了自家宗门的头号大敌牝女宗,不可轻视。

    玉清宁与她们的想法又不一样,对于她而言,还牵涉到了日后正邪两道的大局。

第二百二十六章 江湖传言

    太平宗虽然已经封山,但在江湖中依旧是存在感十足,归根究底,有两点原因:一者是太平宗兴办了大量的太平客栈和太平钱庄,遍布各处,就连荒郊野外也不乏太平客栈的存在;一者是太平宗以太平客栈和太平钱庄在江湖中铺设出一张大网,通过这张大网,太平宗可以查知、传递众多不为人知的消息,再加上太平宗的占验之道,使得太平宗在许多消息的灵通程度上犹胜以此为生的听风楼和近些年来愈发衰弱不堪的青鸾卫。

    在李玄都等人离开蓬莱岛的三天后,有两个消息哄传江湖。

    第一个消息是,老剑神李道虚明传江湖,将自己的四弟子李玄都逐出宗门。不过老剑神的言语也颇多玩味之处,只说了逐出师门,却未提师徒情谊如何,有些藕断丝连的意思。

    “李玄都”这三个字在江湖上声名不显,若仅仅是如此,在江湖上也掀不起太大的波澜,可紧接着太平宗却是重新更易了少玄榜,排列出最新的少玄榜十人。原本排名少玄榜第一人的颜飞卿降了一位,榜首赫然变成了李玄都,而且太平宗还在榜单上特别注明,李玄都即是当年紫府剑仙。

    许多后知后觉的江湖人士终于恍然大悟,难怪当年紫府剑仙横空出世之后,不过弱冠之龄,便能一人一剑横行江北河朔,原来是老剑神的弟子,可紧接着又是更多的疑问纷至沓来,为何老剑神要将紫府剑仙逐出师门?紫府剑仙在天宝二年之后又去了哪里?紫府剑仙为何会接连跌落太玄榜和少玄榜?如今紫府剑仙重新登顶少玄榜,何时才能重新登上太玄榜?

    在李玄都重新登顶少玄榜榜首之后,其余人等顺次下降一位,又添了几个新面孔,分别是第二人颜飞卿、第三人李太一、第四人苏云?l、第五人宫官、第六人秦素、第七人玉清宁、第八人张雁灵,第九人陆雁冰,第十人苏云姣。

    颜飞卿、苏云?l、宫官、秦素、陆雁冰等人算是老面孔了,玉清宁与李玄都一般,都是重回少玄榜。真正添加进来的新面孔只有三人,分别是:清微宗的李太一、正一宗的张雁灵、慈航宗的苏云姣,尤其是李太一,先前不见半点端倪,竟是一飞冲天,直接进入少玄榜的前三甲位置,力压苏云?l一头,实在令人惊讶。

    不过很快又有消息传出,李玄都与李太一曾在望仙台上斗剑,众多清微宗名宿,以及张海石、太微真人等尽皆前往观战,最后是李玄都一招险胜,可见如今少玄榜的前三甲差距极小,胜负就在一线之间。如此一来,清微宗在少玄榜中独战三个席位,就算刨除李玄都不算,也还有两个,足以与正一宗分庭抗礼。

    至于张雁灵,在江湖上也有传闻,乃是张氏旁支出身,几年前才被大天师看中,带在身边悉心教养,有今日成就也在情理之中。

    最后便是苏云姣,若论江湖名气,苏云姣要远胜于李太一和张雁灵,毕竟谁都知道慈航宗有两位苏仙子,还特意以大小区分,此番她能登上少玄榜,在于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在许多江湖人士看来,这位苏小仙子能够登上少玄榜是迟早之事,却不应该是现在才对,让人不得不猜测苏云姣最近是不是得了什么奇遇。

    若是从少玄榜来看整个江湖局势,邪道十宗竟然只有两人登榜,就算考虑到此榜是太平宗所作,难免有些偏见偏差,邪道中出类拔萃的年轻俊秀还是太少了些,让人不得不怀疑邪道十宗陷入了青黄不接的境地。

    不过有位邪道巨擘曾经说过一句名言:“既然正道中人说我们是邪道,那我们就认了这个说法。只是不知什么缘由,从来只见这些正道弟子坠入邪道,可没听说过哪个邪道弟子洗心革面的,真是奇也怪哉。看来正道的年轻俊秀再多,也是给我们这些邪魔外道培养的。”再加上先前那些影影绰绰的传言,说李玄都要入赘秦家之事,更是从侧面印证了这句名言。

    除此之外,还有三教中的儒家中人,以三大学宫为首,儒家中人不同于道佛两家,善养浩然之气,不过难以速成,非要几十年的苦功不可。如果两人都练十年,道家之人已然小有成就,儒家之人却还是手无缚鸡之力;各练三十年,还是道家之人占上风;各练五十年,那才是平分秋色,难分上下;要到甲子之后,儒家之人才能渐渐地越来越强;到得七十年后,儒家之人方能占据上风,所以少玄榜注定与儒家之人无缘。

    这几年来,世道渐乱,朝廷不复鼎盛,在四大臣身故之后,几大学宫也愈发式微,如徐世嵩、秦襄这般出世高手也是少之又少,实在难与正邪两道相比。

    不过也有传言,说三大学宫中有三位大祭酒,若是三人联手,便是老玄榜上的神仙也难以胜过他们,不知是真是假。

    江湖就是如此,各种传言满天飞,除了真正的江湖巨擘和当事人之外,其他人很难分辨其中真假,因为大多传言都是半真半假,而且各种传言之间还互相矛盾,想要从中抽丝剥茧得出真相,可谓是千难万难。稍有不慎,就会得出一个与真相背道而驰的结果。

    因为这两个消息,江湖上又生出了许多揣测传言,其中流传最广的便是,李玄都步了张鸾山的后尘,老剑神本是想要让自己的四弟子与秦家大小姐结亲,以此联盟辽东的补天宗,谁曾想这位紫府剑仙见到秦大小姐之后,神魂颠倒,溺于美色,脂粉陷阱,终是难以自拔。这才惹得老剑神勃然大怒,将其逐出师门。一通传说,有鼻子有眼,好像亲眼见了整件事的经过,让好些正道人士扼腕叹息,从此在江湖上又多了个邪道妖女诱惑正道俊彦堕入邪道的故事。

    还有一种传说,则是从中州那边兴起,根由在于当初李玄都与颜飞卿、苏云?l等人联手讨伐皂阁宗之事,所以这些传言是说老剑神不满李玄都与颜飞卿交好,逼他与颜飞卿割袍断交,李玄都碍于朋友大义,不愿如此,这才被老剑神逐出师门。

    不过相较于上一种说法,这后一种说法就没那么“精彩”,尤其是众多女侠们,显然是更青睐于第一个说法,紫府剑仙是为了秦大小姐才被逐出师门,让好些女子都为之神往,羡煞了那位秦大小姐,都想要一位甘愿为了自己不惜与师门决裂的意中人。

    此时的李玄都尚不知自己已然名满江湖,不再是当年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煞星,反倒成了许多女子眼中的痴情人。其实煞星也好,痴情人也罢,都非是李玄都心中所愿,他会杀人,却不以杀人为乐,他倾心于秦素,也不觉得男女情爱便是自己命中的头等大事。若是太平盛世,遇到了秦素,也许李玄都真就与她一起逍遥江湖去了,哪管什么正邪之争,也不论什么江湖厮杀,游历天下,看遍万里河山,甚至还能乘船出海去往婆娑州和凤鳞州,闲暇之时,琴、棋、书、画、诗、酒、剑,岂不美哉?可是生逢乱世,男子汉大丈夫,七尺之躯,岂能不思报国救天下?所以他才会出言讥讽宁忆,也会对那些一意避世隐居求逍遥之人,抱有偏见。

    此番李玄都去见玉清宁,不仅仅是为了萧家之事那么简单,既然清微宗这边已经无法改变,那他就要从其他方面着手,铲除国贼,还复河山,求天下太平。以正一宗为首的正道各宗无疑是一个更好的方向。

    当李玄都一行人返回琅琊府的时候,玉清宁一行已经先一步赶到此地,正在总督行辕等待他们。

第二百二十七章 瓷娃娃

    风尘仆仆的一行三人,进了琅琊府的府城,走在去往总督府的大街上。

    此时李玄都谈及最多的不是玉清宁,也不是天下大势和江湖纷争,而是一个名叫周淑宁的小姑娘,从两人在芦州怀南府太平客栈的相逢开始,到中州龙门府的分别,一桩桩一件件,详细分明,话里话外都是对这个妹妹的喜爱。

    虽说陆雁冰有些时候与李玄都不那么亲,但毕竟两人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妹也胜似兄妹,此时听到这话,便有些酸味了,阴阳怪气地刺了几句,不过李玄都不与她一般见识,只是嘱咐陆雁冰要有些大人的样子,莫要欺负她。

    陆雁冰呵呵笑道:“我陆雁冰好歹也是在江湖上有一号的人物,怎么会与一个小孩子较劲,我看师兄不是把人家当作妹妹看待,而是当作半个女儿了。”

    李玄都也不否认:“妹妹也好,女儿也罢,只是觉着投缘,也许我真的老了,后来在齐州,又结识了一个少年,名叫裴玉,教了他一些护身的本事,现在回想起来,也有些把他当成半个弟子看待的意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素大多时候都在默默听着,并不插话,见李玄都如此喜欢周淑宁,心中不免多了些本不该有的紧张,想着若是小姑娘不喜欢自己怎么办?总不好让李玄都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管秦素在嘴上如何否认,事实上她已经在心底将自己和李玄都视作一体,许多考虑都是从李玄都的立场出发。李玄都也不是不开窍的榆木脑袋,看在眼中,可他自忖做的又不如秦素,所以才会觉得是自己累秦素良多。

    说话间,已是距离总督府越来越近。

    此时的总督府大门前,除了列队的甲士之外,还有两个不高的身影,一个是粉妆玉琢的小姑娘,瓷娃娃一般,小小年纪便已经能看出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长大之后必然是个仙子一流的人物,此时小姑娘正极尽目力望向街道尽头;另一个则是个黑瘦少年,不是天生的黑,而是经历了风霜洗礼和烈阳暴晒之后的黝黑,显然这个乍看不起眼的少年走过很多路,也吃过许多苦,他比小姑娘稍高一些,站在小姑娘的身旁,他虽然也望向街道的尽头,但还会时不时偷瞧身旁的小姑娘一眼。

    突然之间,小姑娘大喊一声:“哥哥!”

    黑瘦少年赶忙随着小姑娘的视线望去。

    下一刻,一道身影如一道长虹掠至两人的面前,微笑道:“淑宁。”

    周淑宁望着这个有些陌生但更多还是熟悉的哥哥,嘴唇微动,没有说出话来。

    周淑宁积攒了很多话想要对哥哥说,她在玄女宗过得好不好,哥哥过得好不好,还有其他很多事情,可一句句到了嘴边,兴许是太多了的缘故,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于是这些话又都掉回了肚子里。

    李玄都看着这个曾经与他也算是患难与共的小姑娘,百感交集,两人时隔大半年再见,竟是有些恍若隔世了。过了片刻,他才伸出手来在周淑宁的头顶稍稍比划了一下:“淑宁长高了啊。”

    周淑宁重重“嗯”了一声,然后就看到了跟在李玄都身后的两名女子,小小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李玄都也瞧见了旁边的沈长生,对他微微点头示意。

    沈长生有些毛脚女婿见到老岳父时的拘谨:“李先生,你好。”

    就在此时,玉清宁也从总督府中走了出来,对三人行了一礼。

    李玄都、陆雁冰、秦素纷纷还礼。

    说起来四人都是老相识了,若是以前,也就是李玄都与秦素互不相识,此时嘛,就数他与秦素相知最深,所以也不必再去互相介绍。

    玉清宁比李玄都三人提前了一天,琅琊府的府城乃是整个齐州最为繁华之地,自然消息灵通,此时她已经知晓李玄都被逐出师门之事,难掩愧疚道:“是我们连累李先生了。”

    这里的“我们”,自然是指她和颜飞卿、苏云?l,三人分别代表了玄女宗、正一宗、慈航宗,若是算上悟真和太平宗诸人,已然是正道各宗的半壁江山。在玉清宁看来,李玄都应他们之请,返回清微宗说服大剑仙李道虚罢战谈和,结果却是李玄都被逐出师门,虽然他们赠了“五?耪娴ぁ保??拥酪迳侠此担?彩嵌圆黄鹄钚?肌?/p>

    李玄都摆手道:“不干诸位朋友的事情,此事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去做,就算没有诸位之请,我也会去做,若是诸位以为我是为了自身利害才去与师父说那番话,未免也太小看我李玄都了。”

    玉清宁见李玄都如此说,不由轻叹一声:“李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玄都微微点头,与秦素眼神示意之后,随着玉清宁先一步走进了总督府。

    留下秦素、陆雁冰、沈长生、周淑宁四人走在后头。

    陆雁冰瞧了眼黑瘦少年,笑道:“沈长生,原来你就是沈大先生的弟子,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叫陆雁冰,都说沈陆不分家,你师娘与我还是本家哩。”

    沈长生面对这个大姐姐,感受到一股与沈姐姐截然不同的气态,他可记得很清楚,打伤沈姐姐的那个赵五奇就是这个大姐姐的属下,那这个大姐姐该有多可怕?

    沈长生不敢乱说话,只好学着江湖中人的样子,抱拳一礼,又觉得不对,赶紧收起来,学着读书人的样子,拱手作揖。

    陆雁冰一笑置之。

    另一边,秦素望着周淑宁,因为两人身高的缘故,周淑宁必须要抬起头才能看到秦素的面庞,可周淑宁只是轻轻捏着自己的衣角,不与她对视。

    秦素本就是心思细腻之人,见此情状,心微微一沉。只好蹲下身,与她平视,放柔了嗓音:“淑宁,你好。我叫秦素,秦州的秦,朴素的素。”

    周淑宁自小家教极好,此时也还礼道:“我叫周淑宁,见过秦姐姐。”

    虽然有礼,但透着一股生疏。

    秦素在琴舍里教琴的时候,也接触过许多小孩子,知道自己这是不被周淑宁喜欢了,只是一时半刻也不知道情由,只好说道:“我是你哥哥的好朋友,也是你玉师姐的好朋友,我觉得我们也能做好朋友,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说话间,秦素从自己的锦囊中取出一支玉笛,通体碧绿通透,乃是她的珍藏之一,因为玄女宗精通乐器的缘故,送给周淑宁刚刚合适。

    周淑宁只是看了一眼,便摇头道:“无功不受禄,不好受秦姐姐如此贵重的礼物。”

    秦素只好收起玉笛,又取出一个瓷娃娃,是个秃头寿星的模样,没什么仙气,反倒是憨态可掬,而且这个瓷娃娃是可以打开的,里头装了白胡子福星,再把福星打开,还有更小的禄星。三个神仙都被做成了不倒翁的样子,在秦素的手心摇摇晃晃,很是可爱。这种小玩意不算贵重,却很讨喜。

    周淑宁在玄女宗很少见这等物事,颇为意动,不过还是有些犹豫。

    陆雁冰瞧见了,笑道:“淑宁,这可是你未来的嫂子,你快些收下吧。”

    陆雁冰不说这话还好,周淑宁听到这话后脸色大变,只是摇头,连拒绝理由也不说了。

    秦素略感尴尬,只能瞪了眼画蛇添足的陆雁冰,将瓷娃娃收起之后,勉强一笑:“淑宁,我们也进去吧。”

    周淑宁沉默着走进总督府的大门。

    陆雁冰见小姑娘如此扫秦素的面子,大为恶感,重重哼了一声。

    秦素却是没有动气,只是苦笑而已。

第二百二十八章 答疑解惑

    另外一边,玉清宁和李玄都来到一座偏厅,分而落座。

    在路上,李玄都已经与玉清宁大致说了自己劝谏的经过和结果,不过许多涉及到清微宗机密的地方,他都通通略过,没有透露分毫。

    玉清宁轻叹道:“紫府,不至于如此决绝吧?以你的身份,完全可以用更为柔和的办法劝谏,何必撕破脸皮,以至于被逐出师门。”

    李玄都亦是轻叹一声:“你也觉得我是在高谈阔论而无实质内容?”

    玉清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宗门并非朝廷,朝廷有牧守天下之责,可宗门没有,所以这天下大义不应强加于宗门的头上。你以天下大义劝谏于老剑神,恐怕难以服众,怕是不得人心。”

    李玄都倒是半点也不介意,说道:“自然不能强加,我也是劝谏而已。可说一句难听的话,岂不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时至今日,内忧外患,天下苍生苦之久矣,岂能只讲利害而不讲道义?岂能只讲自家之利害而不讲天下人之利害?”

    玉清宁道:“道理是如此道理,可道理不能用来做事,还要讲究变通,讲究机变,你若以此道理生搬硬套,一味强求,?于人情事理,不懂得因势利导,只会适得其反。”

    “有理。”李玄都点头道:“关键在于‘因势利导’四字,我将其理解为时势造英雄,也是英雄造时势,两者互相成就。大势就如滚滚江河,你只能根据地势以堤坝去引导它,使其改变方向,而不能阻断或是使其逆流而行,可此时我在清微宗中,已无势可借,手中更无利去引导他人。”

    玉清宁的脸上露出几分疑惑神色,问道:“此话怎讲?”

    李玄都道:“当初二师兄举荐我成为天罡堂堂主,此乃上三堂之列,位高权重,若是老宗主同意,那就意味着我在宗内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是老宗主拒绝了,只许了一个天微堂堂主的位子。这个位置当然不算低,但远远谈不上改变清微宗,甚至连议事列席的资格都没有。按照二师兄的意思,我可以在这个位置上苦熬些年头,可是我已经等不了那么久,说我急功近利也好,说我目光短浅也罢,从天宝二年到天宝七载,国事一误再误,还有几个五年可以熬?还有几个五年可以等?所以我在清微宗中已是无路可走,故而在万般无奈之下,我才向师父如此谏言,可看作是最后破釜沉舟的手段。这也是我为何说,就算没有你们的请求,我也会劝谏老宗主的缘故。”

    玉清宁沉默了,过了片刻,她才缓缓说道:“谏言有很多种方式,直谏,讽谏,假谏,比比皆是。史书上很多直臣一味慷慨激昂,最后是身死而国亡空留下一个忠名。其实我有时候很不理解,谏言到底是为了自己说得痛快而求名,还是为了让听的人听得进去?这个本末经常被倒置。不知紫府为何选择了一个如此决绝的方式来上谏,又是老剑神最难接受的话。”

    李玄都笑了笑:“你不了解我师父,我与你们相交,如何相交,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样一个人,你觉得他会不懂那些道理吗?说天下大义也好,说清微宗的人心也罢,根本在于罢战谈和,与我师父的想法是完完全全背道而驰的,是没有太多可商量余地的。这不是请客吃饭,不是谈玄论道,不是家长里短,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有一个非此即彼的结果,岂是换个方式就能有所改变的?难道我用个巧妙的办法,用些婉转的言辞,我师父就同意罢战谈和了?更遑论我师父还在身前竖了一面大盾,那就是我的师兄李元婴,而李元婴又在他的身前找了个遮挡,那就是三夫人谷玉笙,这样一层层遮挡下来,我若不简单直白,单刀直入,如何越过李元婴而直指我师父?我若弯弯绕绕,那才合了我师父的心意,他会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李元婴的身上,然后让我们两个打官司,那他便是判案的父母官。这就成了一个笑话:‘堂下所跪何人,为何状告本官?’这场官司还能赢吗?”

    玉清宁叹道:“就算你单刀直入,可终究还是失败了。”

    李玄都道:“许多事情,明知道失败还是要做。若是人人都是聪明人,知道会失败便不做了,那这件事便永远也做不成了。”

    玉清宁笑了笑:“紫府,你的许多想法实在有些……”

    “天真?幼稚?”李玄都一笑道:“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此为人生三重境界。少年时,满腔热血,一往无前,认为有志者事竟成。中年时,多了许多心思算计,学会了取巧,总会对少年人的热血不以为意,觉得幼稚可笑。可最后再回头去看,支撑我们这个神州大地历经数千年而不倒的是什么?仅仅是各种权谋算计吗?回顾史书,历朝历代的昏招也不在少数,由此导致的种种灾祸更是数不胜数,多少次异族入侵,多少次亡国灭种,可我们又多少次地站了起来,凭借的是什么?难道不是那股从婴孩时就一直就有的精气神吗?”

    李玄都举起右手捶打胸口三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是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贵贱,奋起于微末之间,无黄屋左纛之念,悯生灵涂炭,救天下于水火之间。”

    这一次,玉清宁沉默了许久,方才长叹道:“话虽不错,可是紫府,你几经沉浮,应该明白一件事,人心可用不假,此心光明更是无错,但是与老剑神这样的人打交道,非要讲利害不可。你与老剑神谈家国大义,更多是在践行自己的信念,而非站在宗门利益来考虑问题。这样自然阻力极大,招致的反感几多,失败也就在情理之中。”

    李玄都幽幽道:“能力越大,地位越高,权力越大,则责任也越大。老剑神也好,大天师也罢,他们虽然不是帝王,但却是这个天下间有数之人,普通百姓可以逃,可以躲,他们自诩正道,就不能逃,更不能躲。”

    玉清宁苦笑一声,无奈道:“紫府,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李玄都犹豫了一下,说道:“那好,我便与你明说吧。”

    “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古时有人任神都守令,有长公主的奴仆白日杀人,因为长公主的缘故,官吏皆不敢动他,长公主出行,这个奴仆竟然还鞍前马后随行。这位守令大人得知之后,拦住长公主的车驾,以刀画地,大言数公主之过失,叱奴下车,因格杀之。公主因此向皇帝告状,皇帝欲要杀他,可这位守令大人浑然不怕,对皇帝说:‘陛下圣德中兴,而纵奴杀人,将何以治天下乎?臣不须棰,请得自杀!’说罢,以头撞柱,皇帝只好改让他向长公主道歉,他仍是不从,皇帝最终没有办法,只能将他放走,由是能搏击豪强,京师莫不震栗。当年这位皇帝还是平民时,乃是地方豪强,多有包庇犯人的举动,官府奈何不得,现在得了天下,反而管不住手下的官吏。何解?此谓之‘天子不与白衣同’。”

    “家师不是天子而胜似天子,与天子交战必用天子之剑,要用堂堂之阵,举正义之旗,所以说天下苍生并非是一味空谈,而是要占据大义名分。因为我不可能在清微宗的层面去驳倒家师,从清微宗的角度来说,家师未必是对,但也未必算错,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都是如此,所以我只能从更高一层的天下大义来驳倒家师,所谓“天子不与白衣同”,和天子对敌,就要在大义上站得住,否则在武力、地位、权势、伦常皆是处于劣势的情形下,我又凭什么与家师‘斗剑’?在这种时候,我与家师都是心志坚定之人,故而理念之不同,已无调和余地,好话或是坏话,方法委婉还是刚硬,哪怕我能口吐莲花,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所以此时再去用些权谋之道,已是没有太大作用了,唯有秉持大义方能有一分胜算。”

    “事前,我便知此事万难成功,只是秉持着能做一分是一分之念罢了。此番师父将我逐出师门,倒也遂了我的心愿,此后不必再有宗门之顾忌,一切只为天下太平,但求问心无愧。”

    玉清宁深深地望着李玄都,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两人谁也没能彻底说服对方,不过玉清宁总归是认可了李玄都的想法,正如李玄都自己所说,未必是对,也未必是错,总之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都是如此。

第二百二十九章 楼上老友

    当李玄都和玉清宁从偏厅出来的时候,其余四人已经在正厅分而落座,周淑宁和沈长生同坐一边,秦素和陆雁冰同坐一边,泾渭分明,透出一股淡淡的尴尬意味。

    李玄都察觉到了不对,不过没有挑明,而是问道:“秦部堂和楚先生呢?”

    秦素回答道:“如今青阳教大势已去,三叔和楚先生准备收复齐州全境,而且百废待兴,千头万绪,所以他们两人此时并不在总督行辕。”

    李玄都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玉清宁:“萧家那边的事情?”

    玉清宁轻声道:“我在昨天与那位萧先生见过一面,他也识趣,愿意配合我们,此事我已经交由流云使和烟雨使处置。”

    李玄都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再叨扰秦部堂的总督府了,毕竟是一地枢机,正好我师兄在琅琊府城外不远处有一座别院,还算雅致,不如我们先去那里,如何?”

    玉清宁道:“我没有意见。”

    李玄都还是望向周淑宁和沈长生,微笑道:“那周女侠和沈少侠的意思呢?”

    两小自是点头同意。

    李玄都笑道:“那好,我们走罢。”

    一行几人刚到总督府,便离总督府,出总督府大门的时候,李玄都眼神示意陆雁冰在头前带路,陆雁冰自然也知道二师兄别院的位置,答应下来之后,不断对李玄都挤眉弄眼,视线在秦素与周淑宁两边左右摇摆。李玄都心中有数,稍稍落后几步,与秦素并肩而行,收束音线问道:“我看你和淑宁的神色都不大痛快,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素犹豫了一下,说道:“淑宁似乎不太喜欢我,我想送她件见面礼,可……”

    秦素无奈一笑:“可她都拒绝了,冰雁便有些生气,你莫要怪她。”

    李玄都柔声道:“冰雁护着你这个好朋友,我自然没有怪她的道理,至于淑宁那边,兴许有什么误会,我会亲自与她谈一谈,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好不好?”

    秦素冲他一笑:“当然好,我怎么会跟一个孩子置气,只是怕你为难。”

    李玄都笑道:“这有什么为难。小孩子嘛,阴也快,晴也快,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说通就好了。”

    从总督府出来之后,不远处便是太平客栈,相较于那座位于繁华处的大号太平客栈,这座小号的太平客栈难免有些不起眼,正当李玄都一行人要从客栈外经过的时候,忽听“咔嚓”一声大响,客栈二楼上的窗破栏毁,掉下一个人来,那人本想在半空中翻个筋斗从而潇洒落地,可惜二楼与街面的距离实在太短,不等他一个筋斗翻完,后背已然触地,整个人仰面朝天地摔在街上,激起一层扬尘,十分狼狈。

    只听楼上一个豪迈嗓音大笑道:“贾老鬼,你这手段也稀松平常,还是赶紧辞去长老之位,早些归隐江湖,说不定还能留下几分脸面。”

    摔在街上的那人狼狈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面色通红,仰首向楼上大叫道:“姓胡的,不要以为你跻身归真境便能为所欲为,有本事再来比过!”

    楼上之人笑道:“再来比过就再来比过,今日非要你输得心服口服不可!”

    李玄都心头一动,轻声说道:“这嗓音似乎有些耳熟。”

    陆雁冰白眼道:“可不耳熟吗,这样的大嗓门,除了你那位好朋友还能有谁?”

    被称作“贾老鬼”的那人忽然听到李玄都一行人说话的声音,转头望来,却见这一行人中,除了一大一小两个男子之外,其余无论大小都是美貌女子,当他见到玉清宁眼上的黑纱和随身携带的纸伞时,好似白日见鬼一般,面色骤然变得惨白,失声道:“你、你是……”

    话音未落,他蓦地转身,“噌”地一下又蹿上楼去,叫嚷道:“祸事了,祸事了,玄女宗的婆娘来了……”

    只听楼上之人重重“哦”了一声。

    李玄都淡笑道:“走,我们也上去瞧瞧,应该还是故人。”

    其余几人应了一声,玉清宁携着周淑宁,李玄都抓住沈长生,一起跃入二楼。

    只见此时的二楼中已经没有客人,许多桌椅更是被打翻在地,唯有在最中间的位置剩下一张方桌,桌上放了两个酒坛和一只海碗,迎面坐了一个大汉,满面虬髯,一身布衣,在桌上还放了一柄宝刀,不是胡良是谁?

    胡良望向李玄都一行人,先是一惊,继而一喜:“老李!还有淑宁。这位是你师妹,在‘天乐桃源’曾经见过。这位是玉仙子,也是久仰大名的。这个少年,我却不认识,还有这位……”

    他望向秦素,迟疑了一下。

    秦素上前一步,抱拳道:“胡师兄,多年未见,近来安好?”

    胡良猛地一个激灵,终于想起眼前之人到底谁了,咧嘴笑道:“秦师妹,都说女大十八变,许多年没见,倒是有些认不出来了,师父他老人家最近可好?”

    秦素点头道:“一切都好。”

    胡良起身让众人围桌坐下,又道:“这姓贾的老鬼想来夺我的宝刀,可这刀却并非我原有之物,而是一位朋友相赠,当年西北夺刀一战,江湖轰动,正是这位朋友出手,才能击败前来夺刀的‘血刀’宁忆,成功拿到此刀。今日我这位朋友到了,你想要夺刀,可要问过他才行。”

    贾姓之人是个青白面庞的老者,一身青衣,此时听到胡良此言,立时将目光转向李玄都,惊疑不定道:“你、你是紫府剑仙?”

    若是随便来一人说自己是紫府剑仙,他当然不信,可先前那名目盲女子分明就是玄女宗的玉清宁,能与玉清宁同行之人说自己是紫府剑仙,那就让人不得不信了。

    接着他又想起一事,刚才胡良曾经称呼那名佩刀女子为秦师妹,而最近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不正是紫府剑仙与秦大小姐的事情?难不成自己竟是这般点背,一口气遇到了紫府剑仙、玉清宁、秦大小姐三人?

    李玄都倒也不故意隐瞒自己身份,道:“不才李玄都,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贾姓老者见李玄都言语有礼,也不敢无礼,抱拳道:“在下贾文道,见过李先生。”

    李玄都一时想不起此人在江湖中是个什么角色,好在秦素对于邪道中人知之甚多,轻声道:“此人是无道宗十长老之一。”

    李玄都终于有了印象。无道宗的十长老的地位类似于清微宗的三十六堂堂主,不过又比不上几位先生和上三堂、天剑堂等大堂口,远逊于二尊者和四王,与无道宗十二堂主属于平级。

    李玄都正要说话,陆雁冰蓦地扬声道:“是谁?给我出来!”

    话音落下,就听窗外轻哼一声,两扇窗户自行大开,竟是有一人以双脚勾住屋檐倒挂于窗外,此时被陆雁冰一声叫破,只好身形一个悠荡,飞入楼内。

    李玄都半点也不惊讶,只是问道:“阁下又是什么来路?”

    这次不待秦素开口解释,来人已经主动说道:“在下无道宗毕方堂堂主郑一经。”

    清微宗三十六堂是以三十六天罡为名,无道宗十二堂则是以十二宗远古神兽为名,分别是:青龙堂、白虎堂、朱雀堂、玄武堂、麒麟堂、??杌堂、毕方堂、貔貅堂、饕餮堂、腾蛇堂、重明堂、白泽堂。十二堂各有职司,却又不如清微宗那般分工细致明确。

    郑一经手中握着一柄短剑,抱拳道:“听闻紫府剑仙重归少玄榜榜首,实在可喜可贺。”

    然后他又环视众人一眼:“紫府剑仙、玉仙子、秦大小姐,还有清微宗的五先生,少玄榜不过十人,今天便到了四人,真是好大的阵仗。”

第二百三十章 三位堂主

    陆雁冰一挑眉:“阁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我们以多欺少了?说得好像阁下单打独斗就肯定能赢似的,要不阁下与我师兄过过招,分个高下?若是阁下不介意,既分胜负,也决生死,也不是不可以。”

    陆雁冰既然被视作墙头芦苇,除了见风使舵、以柔克刚等手段之外,仗势欺人那也是无师自通,此时自己这边人多,还有李玄都做定海神针,又是在自家地盘上,哪里会把这个无道宗的堂主放在眼中。

    郑一经被陆雁冰一通挤兑,面皮涨红,还真不敢一口应下。因为他也算是经历过西北夺刀一战之人,自是知道这位紫府剑仙的厉害。

    当年西北夺刀一战,起因是无道宗的上任宗主宋政在玉虚斗剑之后无故失踪,时隔数年之后,他的佩刀突然在江湖上现世,据说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愣头青在一处荒废古庙中得到,可惜此人不知财不露白的道理,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接着便引起大批江湖高手的觊觎,他本人在一处荒凉戈壁被人砍去头颅,夺走宝刀。不过夺刀之人也没能幸免,三天之后,在一处位于戈壁边缘位置的客栈中暴毙,不但丢了宝刀,而且整个人都被做成了肉包子,惨不忍睹。

    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来自天南海北的江湖中人云集西北,为了这把宝刀用尽各种机谋手段,掀起无数腥风血雨。

    这些人的目的各不相同,有人是想要神兵利器,也有人想要通过此刀寻找宋政的行踪,以求得到宋政的毕生所学,甚至还有别有用心之人在江湖上散布谣言,说只要得到宋政的宝刀,便是无道宗的下任宗主,号令邪道,莫敢不从。

    这等传言越传越凶,终于引来了无道宗的注意,无道宗自然不会相信这些传言,宋政之所以能登上宗主大位,是以奇谋袭杀老宗主,篡位而来,他本就是篡位之人,又何谈什么正统,再者说了,无道宗从来都是能者上而庸者下,就算有这样的规矩,也坐不稳宗主大位。澹台云如何?在没有晋升长生境之前,也要依靠地师徐无鬼的扶持,才能坐稳宗主大位。不过若是一味放任这样的传言终是不好,而且“大宗师”本就是无道宗之物,拿回自家之物,自然是理所应当之事。

    于是无道宗派出人手夺回“大宗师”,按照道理来说,无道宗出手,来夺刀的江湖散人也好,其他宗门也罢,都该识趣退去,且不说一向不怎么讲理的无道宗这次占了道理,西北毕竟是无道宗的家门口,这可是实打实的地利优势。就连被派去的无道宗之人也觉得不过是走个过场的简单差事,可出乎无道宗的意料之外,这次夺刀之事引来了两条过江强龙。

    一者是长年在西域活动的“血刀”宁忆,一者是当时正在中州的李玄都,两者不约而同地来到西北争夺“大宗师”,无道宗的众多高手在猝不及防之下,面对两位大高手的突袭,不仅丢了已经到手的“大宗师”,而且损伤惨重,无力再与两人争夺。

    当时的无道宗刚刚经历了从宋政到澹台云的改朝换代,内部不稳,所以无道宗选择息事宁人,不再追究此事。

    接下来就是李玄都与宁忆的巅峰一战,最终李玄都取胜,不但夺得了“大宗师”,而且还由此跻身于太玄榜上,真正威震江湖。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秦素才会说西北夺刀一战是李玄都的成名之战,而李玄都却认为剑挑河朔才是他的成名之战。

    李玄都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无道宗无端结怨,于是说道:“冰雁,不可无礼。”

    陆雁冰冷冷一笑,不再与这人多言。

    郑一经却不甘被陆雁冰言语挤兑,想了想之后说道:“江湖传闻,老剑神已经将李先生逐出师门,难道此事是假的?”

    陆雁冰冷哼道:“师父他老人家是将师兄逐出师门不假,可没说断绝师徒情谊,再者说了,就算断绝了师徒情谊,一码归一码,也无碍我们师兄妹的情谊。”

    郑一经嘿然道:“我看师兄妹是假,小情人是真。”

    陆雁冰可不是秦素,对于这类话语浑不在意,只是似笑非笑道:“你要倒霉了。”

    其实秦素也不怎么在意,只是觉得尴尬,若是因为这人的一句话便去打生打死,像什么样子,而且在座的都是熟人,更不好多说什么,所以她只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其他人也都心知肚明,只当没有听到。

    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胡良。胡良与李玄都分别的时候,李玄都还不认识秦素,起先见秦素与李玄都在一起,他也没多想,此时气氛怪异,便琢磨出许多不对了,再联想到先前的许多江湖传言,一个答案便渐渐浮上水面。

    胡良先是看了看李玄都,又瞧瞧秦素,忽而哈哈笑道:“原来如此……”

    然后他对李玄都伸出大拇指:“老李,别的不多说了,只有两个字,佩服!佩服!”

    秦素知道自己这位师兄不是个正经性子,此时说这话的用意也就很明显了,不由轻轻哼了一声。

    胡良也了解这位师妹,浑然不惧,反而是直直地瞧着她,目光如炬,秦素被他一盯,顿觉大为心虚,一时欲言又止,面色越发羞红,面若桃花,娇比海棠。胡良见她半羞半恼,却是少见,心中大觉有趣,哈哈笑了两声,正要说话,忽听李玄都开口说道:“莫说这些无用废话,阁下想要怎样,尽可划下道来,我们接着便是。”

    此言一出,整个酒楼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秦素则是稍稍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李玄都一眼,谢他帮自己解围。

    李玄都微不可查地朝秦素用了个眼色,然后正色道:“还有一位朋友,也请进来吧。”

    这一次是头顶的屋顶轰然碎裂,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却是个眉清目秀的瘦弱汉子,身后背着一柄巨大血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凶戾好战的气息。

    贾文道忙道:“小王兄弟,莫要冲动。”

    秦素轻声说道:“此人名叫王虎禅,原本是静禅宗的小沙弥,不知何故得了奇遇,境界大增,同时也性情大变,残忍好杀,似乎与‘血刀’宁忆走了同一个路子,后来被无道宗收入麾下,如今是饕餮堂堂主。”

    李玄都微微颔首,道:“无道宗十长老、十二堂主,一口气便来了三位,这个阵仗也着实不小了。”

    王虎禅冷冷地望了李玄都一眼,言简意赅道:“日后我必取你人头,然后与宁忆的人头放在一起。”

    李玄都微微一怔,没有任何动怒的意思,而是哑然失笑。

    口气倒是不小,说得难听些,这是不知天高地厚。如果是十年前的李玄都,也许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语,十年后的李玄都,可不敢口出狂言。

    见李玄都不以为意,王虎禅瞬间满面血红,便要伸手去握背后的巨大血刀。

    听到这话,贾文道也有些哭笑不得,见王虎禅又要动手,赶忙说道:“小王兄弟,小王兄弟,听我一言,莫要上当。”

    王虎禅停下手中动作,怪道:“上什么当?”

    贾文道干咳一声:“如今他们人多,我们人少,他们自诩名门正派,不好意思以多欺少,便想激你出手,若是你贸然出手了,那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以多欺少了。”

    “以多欺少?”王虎禅目光一转,扫过众人,随即咧嘴一笑:“都是些弱女子罢了。”

    贾文道心中暗暗叫苦,发愁怎么会跟这样一个没包子的愣头青共事,可嘴上还是要说道:“这些女子可不是什么弱女子,个个身怀绝技,不可小觑。”

    就在此时,就听郑一经阴阳怪气道:“这不是秦大小姐吗,怎么与这些正道中人混在一起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以一敌三

    秦素冷然道:“辽东五宗与西北五宗早已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此番你们追杀我的师兄,我自是不能与你们同流合污。”

    郑一经冷笑一声:“师兄?胡良离开补天宗多年,早已不能算是补天宗之人,难道你与这位师兄也是情人?”

    对于这种话,陆雁冰可以不在意,是因为她自小长在清微宗,清微宗当年被称作是东海怪人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什么刻薄言语都早已习惯,秦素却是不能不在意,于是便伸手按住腰间的饮雪,非要维护自己的清誉不可。

    到了这个时候,本不想大动干戈的李玄都也不能继续息事宁人了,他伸手拦住想要上前的秦素,自己上前一步,开口道:“阁下一再出言不逊,真当我李玄都是个不敢动手的软柿子了?”

    贾文道见此情景,大为着急。江湖传言说紫府剑仙与秦大小姐的关系非同一般,看来是**不离十了,你此时在言语中辱及秦大小姐,岂不是要逼着紫府剑仙出手?他赶忙说道:“李先生,他是有口无心,李先生莫要在意,我代他向秦大小姐赔个不是,李先生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郑一经已经是一扬手,手中短剑已经飞击而出,如同长龙白练。然后在距离李玄都还有三尺距离的时候,骤然化作九柄飞剑,

    李玄都面不改色,只是一挥袖,九柄飞剑开始摇摆不定,有四剑调头向郑一经杀去,有四剑开始自相残杀,只剩下最后一剑摇摇晃晃来到李玄都的面前,不过谁都能看得出这一剑已经是强弩之末,被李玄都屈指一弹便砰然碎裂。

    郑一经面对四柄飞剑,有些意料不及,虽然接下了四剑,但应对得颇为狼狈。

    李玄都淡笑道:“看来郑堂主是想要与李某既分胜负也决生死了,那李某便成全你!”说罢他只是轻轻一拍桌面,桌上筷笼中的一根筷子自行弹跳而起,激射向郑一经。

    郑一经一步踏出,伸出一根手指。

    筷头与指尖相撞,整根筷子不断向前,寸寸碎裂。

    郑一经冷笑一声:“堂堂紫府剑仙也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就见李玄都一袖扫在筷笼上面,筷笼高高飞起,就好像是一方剑匣,其中的筷子便是飞剑,颤抖不休,只要射出,便是一场剑雨。

    郑一经脸色大变,飘身后退,踢起一张桌子,同时灌注气机,意图以此为盾抵挡箭雨,可下一刻,筷子便将桌面射成了筛子,去势不减,仍旧激射向郑一经。

    郑一经无奈之下,只能用出自己的一件护身宝物,只见他的身上缓缓浮现出一件略显虚幻的金甲,任由筷子落在上面,只是叮叮作响,却不能伤他分毫。

    郑一经心思稍定,正想说几句面子话,忽而感觉楼中有狂风过境,无数桌椅凌空飞起,其中还夹杂着瓦片、碗筷等物事,却是李玄都以“风卷残云扫”一式出腿横扫。

    郑一经大惊之下,只能以身上的金甲硬抗,不曾想这一腿的威力奇大,虽然未能破开他的金甲,但将他整个人扫飞出去,使得他后背撞碎墙壁,落到外面的街道上。

    李玄都负手而立,笑道:“你说我们以多欺少,那你们三人不妨一起出手,我倒要领教一下无道宗的绝学!”

    到了如今这般地步,贾文道也知道万不可能善了,只能喝道:“小王兄弟,动手!”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是欺身而进,从双袖中激射出两道青烟,虚实不定,飘忽不定,只听胡良喝道:“小心,这是牝女宗的‘流烟刺’!”

    李玄都倒是听说过这门手段,并非武学的范畴,而是方式的术法之道,伤人无形,极难防备,唯一不足之处在于距离太短,非要近身不可,而方士又如何能与人近身而战?所以这门功法虽然威力巨大,但是有些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没想到今天却是见到了。

    不过李玄都也不惧怕,他行走江湖十余年,历经百战而少有败绩,什么奇门手段没有见过,方士也不是没有过交手,颜飞卿便是方士之流,藏老人也可以算是方士,只是修为境界越高,方士和武夫的界限便不那么明显。

    面对这似虚似实的“流烟刺”,李玄都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牝女宗的“冷月锯”起手,“冷月锯”气机凝练,聚于一线之间,最是克制这等似虚似实而难免分散的手段。

    贾文道一惊,不敢硬接,只能后撤避让。与此同时,王虎禅已经从背后拔出那把巨大血刀,朝着李玄都当头劈下,巨大刀风似要将整座客栈劈成两半,门窗鼓荡不休,竟是比李玄都的一腿还要声势浩大,显然是王虎禅有意为之。

    既然李玄都说了要独自领教,其他人此时便不会插手,只见一道红芒掠过,众人未及转念,就听得一声金石颤音,刀风消散无形。定睛再看,却是李玄都拔出了自己的“白骨流光”,挡下了这一刀。

    贾文道曾经与王虎禅有过交手,知道这一刀的威力大小,不想竟被李玄都轻描淡写地接下,此时王虎禅已是双手握刀,手背和小臂上青筋暴起,显然是用上了全力,可李玄都却是单手持剑,轻描淡写,实是骇人。仅此一击,高下已判。

    李玄都淡然道:“空有蛮力,终究难成气候,下去罢。”

    霎时间,王虎禅怪叫一声,却是脚下的地面骤然破碎,他们此时是在客栈的二楼,哪里受得了王虎禅如此出手,王虎禅在没有防备之下,整个人直直坠入一楼。

    李玄都也不去管他,径直掠向贾文道。

    贾文道见郑一经和王虎禅几乎是一个照面便被李玄都所败,自忖绝不是对手,便萌生退意,可李玄都又岂能让他如愿?手中的“白骨流光”化作白骨相,寒意直浸神魂,使得贾文道的动作一僵,然后李玄都一掌拍在贾文道的胸口上。

    这一掌乃是“太阴十三剑”中的“九阴玄冥荡”,以至阴气机伤敌毁物,贾文道挨了一掌之后,感觉一股至阴气机渗入体内,与那股寒气混在一处,一虚一实,竟是使得他全身冰冷,好似一个身无修为的普通人在大雪地里睡了一夜,已经彻底冻僵,动弹不得分毫。

    贾文道大惊之下,赶忙运转气机抵御。在他想来,不管李玄都如何厉害,终究还是归真境的修为,以自己的修为,不敢说破解,抵御一二还是不成问题,哪知他刚一运转气机,立时感觉不对,虽然他已经能活动自如,但他全身上下仍是冰寒无比,好似坚冰一般,唯有他胸口中掌的地方火热一片,好似烙铁炙烧。

    他大惊之下,强撑一口气,伸手撕开胸前衣襟,只见在他的胸口上印着一方漆黑掌印,掌印的边缘还有丝丝缕缕的黑气缭绕,顿时心神失守,惊呼道:“鬼咒!”

    不仅仅是李玄都微微一怔,胡良更是瞪大了眼睛。

    他们两人记得清清楚楚,风雷派的宋老哥便是死于“鬼咒”,而“鬼咒”之棘手,就连神霄宗的宗主都无可奈何,甚至在宋老哥身死之后,就连棺材上都结了一层寒霜,逼得神霄宗不得不以法器钉死棺材,又刻画符?,以免宋老哥的尸体化作尸魔害人。

    李玄都忍不住低头望向自己的手掌,他用的分明是“九阴玄冥荡”,与平时一般无二,只是借用了“白骨相”的威力,怎么就成了“鬼咒”?

    想到这儿,李玄都心头一动,望向手中的“白骨流光”。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890/ 第一时间欣赏太平客栈最新章节! 作者:莫问江湖所写的《太平客栈》为转载作品,太平客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太平客栈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太平客栈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太平客栈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太平客栈介绍: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千帆过尽,归来仍是少年。 ………… 生逢乱世,战火席卷天下,生灵涂炭,人命犹如草芥。 及冠之时,仗义行侠四海,长剑在手,劈开一挂清明。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披荆斩棘,愿开太平。太平客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太平客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太平客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