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八章 其实我也想
宋野和郑雨没看到一一,赶紧分头去找。
郑雨说她去卫生间找,宋野挨个问人。
他看到胡自宣,胡自宣正在唱:“把你的蛋,我的蛋,串一串……”
“自宣,一一呢?”
“一一?好像去那了。”
胡自宣往前一指,宋野往前走,看到一楠。
问一楠:“一一呢?”
一楠往前指。
宋野看到子棋,子棋爸爸也在,鼓励子棋:“儿子,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人头落地的。”
南子棋很委屈:“爸,是出人头地!”
宋野问子棋:“见到一一了吗?”
子棋想了想,说:“看到过。”
宋野等了几秒,对上子棋茫然的眼,只好再问:“在哪看到的?”
子棋指着左小乌,说:“在她身边。”
子棋爸爸跟宋野打过招呼,还满意地拉了拉子棋的红领结,说:“还好你爸聪明,知道男生都会穿小西装,千篇一律,特意给你挑了个红色的。儿子,你会人头”
宋野去找左小乌,“小朋友,有没有看到一一?”
左小乌说:“一一是谁?”
宋野说:“就穿的衣服跟你一样的女孩。眼睛大大的,挺漂亮的。”
左小乌说:“哦,她往那边走了。”
宋野顺左小乌指的方向走出去,走到外面,是一条窄巷,楼面夹着围墙,只容得下一人,弯了个半弧。
宋野没看到两横,也没其他人,正要往回走时,听到了哭声。
他走进去,看到一个女孩穿着裙子蹲地上,拿石子在地上画来画去。
宋野叹口气,又头疼起来。
女儿真是不省心啊。
他走过去,也跟着蹲下,不说话,就看两横在地上乱画。
两横用余光扫了宋野一眼,继续乱涂乱画,哭声小了,眼泪照样啪哒啪哒掉。
宋野还是第一次看两横哭成这样。上次拔牙也只掉了一两滴。
“好啦,别哭了。再哭妆都花了。马上就要上台表演了。”宋野蹲到腿麻,还是没想出来两横为什么哭,明明过来的时候挺开心的,跟板凳打招呼,跟天上的小鸟打招呼:“小鸟小鸟,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鸟掉泡屎下来,差点砸中两横。两横没生气。
两横碰上地上的蚂蚁搬家,停下来打招呼,说:“蚂蚁蚂蚁,你的爸爸妈妈呢?”
两横看了一会儿,抬起脚,连忙道歉:“不好意思,踩死你爸爸妈妈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两横没伤心。继续蹦蹦跳跳往前走。
啊!宋野知道了。
他说:“你是想爸爸了吧?”
两横扭头看宋野,突然抱膝大哭,哇哇地叫。
宋野慌了,猜对了吗?错了吗?该怎么办?说我给你买糖吃,别哭了?说我会当你一辈子爸爸?呸!怎么可能!
到底该怎么办?
要是郑雨在就好了,她是女人,又是老师,一定知道怎么哄女孩。
宋野回头看,想出去叫郑雨过来,可又不放心两横,最后还是坐下来,跟两横一样,抱着腿,说:“其实我也想我爸爸了。”
“嗯?”两横不哭了。
宋野见有效果,就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也是小学吧,一年级还是二年级我忘了,总之那天老师说要开家长会,我很开心。语文、数学考试我考了双百,以往妈妈都会问我考了几分,这回她却都没问。我就一直瞒下来。老师在家长会上说出来,爸爸妈妈一定很开心,会奖励我很多零食,我想要什么都行。”
两横静静地听,不哭,也不用石头画地了。
“我回去跟妈妈说,妈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天要开家长会了。我忍着双百的喜讯太久,说漏了嘴,把消息说成了好消息。妈妈也蹲下来,直视我的眼睛说:小野,妈妈也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天我跟你爸爸要离婚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妈妈盯着我的脸看,确定我是真开心后,才松了口气,紧紧抱住我,说了一大堆话,都是妈妈以后会好好照顾你,你那个爸爸,在不在根本就没什么区别。我只顾着点头,然后问妈妈:离婚是什么?”
“妈妈给我解释了什么是离婚,反正就是爸爸妈妈分开住了。我问再也不见面吗?妈妈说对,再也不见面。你不安慰一下妈妈吗?我说我想安慰爸爸。妈妈问为什么?我说爸爸那么丑,离婚了,谁会要他?妈妈笑出眼泪来。”
“我刚开始以为离婚没什么大不了。第二天的家长会爸爸妈妈都没去,不过没关系,那天晚上,妈妈一身酒气的回来,给我买了一大包的零食,什么零食都有,糖果、饼干、饮料,妈妈叫我放开吃。我摇头,说会上火,会咳嗽的。妈妈说没关系,上火了吃药。好了再吃。妈妈一定会让你幸福的。我说可以前我病了,都是爸爸开车送我去医院的。妈妈抱着我又哭了。”
“那一大包零食我很快就吃腻了,想换换口味。就跟妈妈说,妈,零食我都吃腻了,要不今天我们去外面吃?妈妈点头,给我一包辣条,帮我撕开,叫我去外面一边吹风一边看小狗打架吃辣条。”
“过了几年,我上了初中,我突然想爸爸了,不是那种想,只是想知道他在哪,现在在干什么,还有,他想不想我。”
“我开始努力学习,自从小学那次考双百后,我已经很久没考过一百分了。我只是觉得,如果成绩好起来,哪一天爸爸找到我,我可以跟他有点话题聊。比如这样:你学习好不好?不好。哦。沉默”
“你学习好不好?好。哪门好?都好,语文、数学、英语、体育样样都好,然后开始一门门介绍我考过的一百,拿过的奖状。这样可能会聊得久一点。不至于太生疏。”
“我成绩慢慢提上来了。我也常叫妈妈宣传一下,说我是学霸。也许这样爸爸收到消息,会想过来看我。”
“结果他一直没过来。初中我住校,有天老师跟我说你家里有人来看你,在宿舍楼门口等你。一定是爸爸。老师认识妈妈,如果是妈妈的话,老师会直接说妈妈,我一口气跑过去,中途甚至直接穿过女生宿舍楼,头上糊了不少花衣服,我跑到楼下,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我慢下脚步,叫爸爸。那人转过身,冲我笑。”
“那人高大帅气,不是我的丑爸爸。我的脸烧起来,心里想,笑什么笑!我喜欢叫人爸爸不行啊!那男人过来说,说我是你妈妈的朋友,你妈妈叫我带箱桔子给你。”
“妈妈的朋友?我知道了。我收下桔子,没再跟那男人说话,回宿舍,放下箱子,室友围上来,抢桔子吃,我拦住他们,说可以吃,但有条件。”
“他们问什么条件?”
“我说叫爸爸。”
第九百九十九章 敲门
“室友集体鄙视我,说为了区区一个桔子,就叫你爸爸?做梦吧!”
“然后他们联合隔壁宿舍的同学,组成队型,摆成山字,双手高举,怒目圆睁,有热水瓶的举热水瓶,有参考书的捧参考书,一起以葫芦娃的语气喊:爸爸、爸爸、爸爸、爷爷、儿子、老公……”
“我满意了。手一挥,室友们哄抢一箱桔子,我给了叫爷爷的同学两个桔子,鼓励他再接再励。给了叫儿子的同学一手桔子皮,叫他去隔壁宿舍睡觉,给了叫老公的同学一封手写的情书,说叫儿子的同学喜欢他很久了,正拿着桔子皮在隔壁宿舍等他。最后,我一个桔子没吃。”
“从那以后,我就没想过爸爸的事。他一定是把我忘了。我也该忘了他。忘记他也没花我多少力气。可能是妈妈以前讲了他太多坏话,又或者他的确不是个好爸爸。总之,我就这样混混噩噩到了高中。”
“仗着初中努力打拼的底子,高中的我随便听听课,做做作业,成绩也在中游偏上。老师常鼓励我,说我基础不错,只是学习习惯有点散漫,收收心的话,努力个一年,应该能考上不错的大学。”
“我没在意,可能初中努力过了头,现在的我不想努力。不知道努力给谁看。高二暑假,我去打零工。我不缺钱,只是不想在家呆着,天天看老妈和她新老公腻歪。”
“我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扫楼,一家家地敲门,然后推销小礼品。”
“蛇哥带的我,他给我上课,问我:上门推销第一步是什么?我说通读产品资料,熟悉性能参数。他踢我,说:是敲门。”
“敲门就是敲一个人的心。你敲给我看。我敲了门,咚、咚、咚。蛇哥摇头,说不行,羞疑,胆怯,畏缩。再敲。”
“我再敲,咚咚咚。蛇哥摇头,说空有力度,频率不对。我咚、咚咚咚、咚。蛇哥摇头,门开了,一个妇人探头出来,说你俩再敲我家门,我就报警啦!”
“我和蛇哥赶紧逃走。蛇哥教了我许多,给我演示了许多种敲门的方法。敲之前要先套好一个角色。像月下敲门,石上开花一样,你是想当月亮,还是石头?门里的人想看到月亮还是石头?”
“你看,这户人家贴着喜字,肯定是刚结婚的年轻夫妇,这种情况下,你怎么敲开他们的门?”
“我说恭喜恭喜,早生贵子?蛇哥摇头,上前敲门,大声叫:开门开门啊!别躲里边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门真的开了,一个女人拿着刀冲出来,我和蛇哥赶紧逃走。”
“我和蛇哥又到了一户人家门口,隔着门,我俩都能听见里面有个女人在吵架:我感冒了……多喝你个蛇头!喝喝喝!你说!我俩异地恋三年,每次生病,你除了叫我多喝水还做过什么!”
“我跟蛇哥说:女主人生气,我也逃累了,别敲了吧。蛇哥说不,这世上没有敲不开的心,也没有敲不开的门。蛇哥敲门,喊:你男朋友打电话叫我给你送瓶水。”
“门开了。一个哭得满脸是泪的女生拿着手机,怔怔看着蛇哥,然后一个男人拿着刀冲出来:谁是她男朋友?谁特么是她男朋友!我跟蛇哥赶紧逃走。”
“我和蛇哥又到了一扇门前,蛇哥要敲门,我看着蛇哥背上的刀伤,说蛇哥,不要敲了吧?蛇哥说不行。刚才是个意外,谁知道那女人有老公还玩异地恋?这次一定能成功。”
“我以饱含敬仰和缅怀之情的目光看蛇哥,捂着鼻子退到一边,蛇哥夹着腿,敲门,大叫:哥们快点!我要大便!”
“里面的人喊:我的大便谁也不给!想要自己拉!”
“蛇哥呆呆地看着我。我问他进不去,要不要换一家公厕试试?他说不用了。我说接下来去哪家敲门。蛇哥说你自己去吧。我问蛇哥那你呢?蛇哥说他想一个人站着静一会儿。我捂着鼻子离开,蛇哥太敬业了。”
“我站到一户人家门口,犹豫了很久,没有蛇哥的陪伴,我的勇气也全没了。我在门前转了十圈,转到腿酸,想到在公厕一个人静静的蛇哥,毅然走到门前,敲门。”
“我什么都没说。也不准备说什么。只要门开了就是胜利。”
“门开了,一个男人开的门。我拿出产品,跟他说:你好,我是推销专员宋”
“我说到一半,停下来,看那人的脸,再也说不出话。那人的脸很丑,他是我爸。”
“我爸不认得我,问我推销什么?我呆了半天,才找回舌头,坑坑巴巴地说是去污剂,强力去污多功能清洗通用神器,简称强污剂,不,不,是去污剂。你衣服上有除不掉的强力污渍吗?墙上有擦不掉的熊孩子涂鸦吗?清除污渍,清洁心灵……我们的目标是:污污污……”
“我爸问我哭什么?我擦掉眼泪,重新说台词:没有污污!污污!先生,要试用一下吗?”
“我把去污剂递过去,我爸说好,家里正好有块墙脏了,他拿着去污剂进去,我还站在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坦白身份,十几年不见,爸爸没认出我也很正常。他要认出我,该有多开心。就像我现在这样开心。”
“我快开心炸了。正要进去,我爸拿着去污剂出来,兴奋地说:真好用,一擦就掉。多少钱?我说50元。他说来一瓶。我给他一瓶新的。他掏钱,我说:那个,其实我叫”
“爸爸!一个两三岁的小孩过来,抱住我爸的腿,手里还拿着彩笔在他裤子上乱画。我爸把孩子抱起来,在孩子脸上亲了下,孩子被他的胡渣扎得咯咯笑,后仰去躲。我爸扭头问我:你刚才说什么?我说欢迎使用本公司的白月亮强力去污剂,祝你污污污我哭着拿了钱,转身就跑下楼。”
“到了楼下,我还在哭,我爸突然追上来,叫住我。我睁开泪眼,心里还没痛够,就又开始期盼。他一定是认出我了,刚才是有家人在场,他才不好说出来,一定是这样。”
“我爸拉住我,掏出钱,说:你那去污剂挺好用的,我买一箱。”
第一千章 丑八怪(我居然写到一千章了,夸我)
“蛇哥找到我的时候,我哭得很厉害。他夸我,说我天生就是干上门推销的料。第一次推销,就卖出整整一箱去污剂,有前途。”
“我听了哭得更凶,抱住蛇哥,说那是我爸买的。蛇哥慌里慌张说他裤子还没换。听我说了半天我爸的事。”
“那你现在还想你爸吗?”两横问。
“不想了,只是后悔。”宋野说。
“后悔什么?”
“后悔我爸下楼拉住我要买一箱去污剂时,我为什么没直接说我是你儿子,你记不记得我?我只想把这句话说出来。说出来,我能做的都做了,心里不会惦记着。”
宋野低下头,头埋在膝盖里,两横轻拍他的背,说:“爸爸,别哭了。”
宋野嚎啕大哭,止都止不住。
两横还递给他一块石头,叫他一边哭,一边在地上乱画,就像那些叔叔们在墙上写红字一样,这样心里能好受点。
这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原来你们在这呢?”
郑雨走过来,看到一边哭一边拿石子在地上乱画的宋野。
两横拍宋野的背,安慰他,还跟郑雨解释:“郑老师,我爸想他爸爸了。”
宋野赶忙擦掉眼泪,很不好意思。
咦?不是来找两横吗?自己怎么哭起来了?
“好了,一一,比赛快开始了,走吧。”郑雨说。
“我不去。”两横说。
“为什么?”郑雨一愣。
宋野扔了石子,恨铁不成钢,“我都说了我爸的事了,你还没好过点?”
两横说:“我又不是想我爸爸。”
宋野:“那你想什么?”
两横:“撞衫了,我不想去比。”
宋野一头雾水:“撞衫?和谁?”
两横:“左小乌啊!”
宋野看了一眼郑雨,只觉得好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撞衫。
“没关系啦。你看那群男孩子不都是穿西装撞衫吗?”宋野笑出声,这才明白过来,跟老板讨价还价时,老板说刚卖了一套是卖给谁的,还有今天去化妆,老板说的第二漂亮是什么意思。
切。什么眼光?明明是两横最漂亮,比左小乌漂亮多了。
“而且你穿得比她漂亮多了。”宋野认真地说。他真这么想,说出来后,也期待着两横的笑。
两横哭了,哭得比之前更伤心。
宋野想拿石子敲自己的头,到底该怎么说啊!说你比左小乌漂亮都不行?要是章老师在这里就好了。
宋野拿两横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郑雨过来,拉两横去一边说了一会儿话,两横一直点头,然后不哭了。
宋野悄悄问郑雨,两横到底是在伤心什么?
郑雨说:“你做爸爸的,一点都不懂女儿的心思吗?你知道撞衫对女生是多严重的事吗?”
宋野真不懂。
郑雨说:“以前我有个闺蜜,就因为撞衫,觉得没面子,差点和全医院的女患者打过架。后来医生允许她自己把病号服改短,挽起袖子,裁出斜边露肚脐,她才肯住院的。”
宋野吃了一惊:“这么严重?”
郑雨说:“所以说啊。你帮一一挑衣服的时候,就没问清楚老板这衣服卖出去几套?有没有卖给参加比赛的学生?”
宋野:“没有。我以为衣服只要漂亮就好。”
郑雨:“男人啊。我问你,你要是跟人撞衫了,你怎么想?”
宋野:“嘿嘿,品味一样嘛。兄弟。”
郑雨无语,问:“你知道女人怎么想的吗?”
宋野小心翼翼:“臭西瓜、烂番茄,敢跟老娘穿一样的?”
郑雨摇头:“分两种情况。如果对方比自己漂亮,会觉得没面子。如果对方比自己难看”
宋野:“会开心,对不对?”
郑雨深深看了宋野一眼,叹口气:“会觉得自己没品位,跟对方挑一样的衣服。”
宋野这懵了,敢情不管怎样都憋屈是吧?
这样想想,两横哭这么惨,像死了亲爸一样,好像也可以理解。
耶!又学到一课。等等,好像不是开心的时候。
郑雨继续解释:“这还只是陌生人的情况,要是熟人、亲戚、同学、室友、闺蜜、情敌、看不顺眼的人,以及长辈在场,男朋友在场,喜欢的男生在场的情况下,又可以排列组合出数百种变种,每种情况的心境都会有细微区别……”
“反正就是看不顺眼,对吧?”宋野及时打断,做了总结,生怕郑雨再扩展开来。
女人啊,真是一种奇特的生物。针尖麦芒点大的地方,腾挪闪转,愣是做出一场大戏。这心思
宋野问:“那现在怎么办?上哪找新衣服?”
郑雨说:“一一说了,左小乌有皇冠,她也要个闪闪发光的东西,这才敢上台。”
宋野凌乱了,刚上完一堂关于女孩心思的课,现在又推翻结论重来?“不是说讨厌跟对手穿一样的衣服吗?为什么又要戴皇冠?”
郑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宋野,“戴皇冠漂亮啊!”
啊啊啊!搞不懂啊!我活该没女朋友啊!
就快比赛了,叫我上哪去找闪闪发光的东西?
宋野放弃了。过去直接问两横,“你还上不上台表演?”
两横委屈地点头:“上啊。这么凶干吗?”
宋野摸摸她的头,夸她是最漂亮的小公主,至少在爸爸眼里是这样。
两横数着脚趾头,听着宋野很没诚意的夸赞,郑雨借来化妆包,给两横稍微补了下妆,就带她去音乐大教室准备比赛。
参赛学生们都坐在左侧的观众席,等着上台。家长们都坐在中间,一个个拿出手机,长着脖子,等着拍照录相,比学生们都激动。
两横坐到子棋他们边上,宋野看到板凳和蛇哥。
蛇哥在用单反镜头找漂亮家长拍,口水都快流下来,宋野都不好意思跟他坐一起。
宋野在过道上挑位置,边上正是参赛学生们的区域。
他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你看,你看,她跟左小乌穿一样的衣服。”
“哈哈,真的。”
女生们坐在一起叽叽喳喳。
宋野算是体会到两横的心情,做女人真难。
从小就要面临这样的社交压力。
“丑八怪。”
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
宋野扭头,看到左小乌就坐在过道边,嘴巴刚闭上,脸上带着骄傲和不屑一顾的笑,看着前排的两横。
左小乌意识到宋野的目光,抬头,马上换了一副阳光可爱的笑容,好像刚才什么话都没说过。还跟宋野打招呼:“叔叔,你找到一一啦?”
宋野干笑一下,点点头,走到板凳身边坐下,手放在扶手上,抓住了。
台上的小主持人正在说话,一串的英文,宋野听不懂。
他也没在听。
刚才那句丑八怪像根刺扎进他脑子里,搅醒了一些东西。
郑雨:你知道女人怎么想的吗?
会觉得自己没品位,跟对方挑一样的衣服。
这还只是陌生人的情况,要是熟人、亲戚、同学、室友、闺蜜、情敌、看不顺眼的人……
左小乌知道两横在哪,给他指路。
两横不是那种会为撞衫哭泣的女生。
她学动作时,就嫌弃过动作娘。
挑裙子时,就喜欢老板身上那件,说不太娘。
从那天上门推销见到两横的第一眼开始,两横站在一片狼籍的家中,从来都是笑眯眯的。
……
嘎吱嘎吱的怪声响起,板凳扭头看宋野。
宋野的手攥住扶手,像要把它掐断,全身的劲绷到脸上,腮上的筋拧起来,渗出铁色。
左小乌不单单是自己小声说丑八怪。
她还当着两横的面说过她是丑八怪!
敢说我女儿是丑八怪!!!
第一千零一章 诚实真讨厌
皇冠只是个借口。两横只是不想上台被大家嘲笑而已。
宋野看左小乌,看她头上闪闪发光的皇冠,好像骄傲撑起的一座塔尖。
他再看两横,除了裙子、红皮鞋外,什么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头发只是梳得整齐些,整个人灰扑扑的,一点耀眼的光都没有。
镜头偏爱闪烁的东西,教室前排有个摄像师,蹲在地上,抓着左小乌拍,其他人只是扫过一遍。
宋野走到蛇哥身后,拍拍他肩,问他:“有皇冠吗?”
蛇哥收收口水,说:“没有。你想戴?”
蛇哥的目光很复杂,宋野摇摇头,又回板凳身边坐下。
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两横赢呢?赢过那个叫她丑八怪的左小乌?
这时主持人讲完,学生上台唱歌。
舞台上的墙面剥蚀得乱七八糟,上面还有孩子们涂画的痕迹,跟选手们的精致妆容比起来,像是巫婆褶皱的老脸。
宋野看着墙,就想到家里那面写满红字的墙,两横时不时会喷去污剂,试着擦掉几个红字。
宋野突然抓住板凳的手。
板凳瞳孔一缩,看宋野。
宋野问他:“有去污剂吗?”
板凳说:“车里有。”
宋野说:“有几瓶?”
板凳说:“有一箱。”
宋野说:“好,跟我去拿。”
等宋野和板凳提着一个水桶回来,正好是左小乌唱歌的时候。
左小乌唱完,走下台,台下响起掌声。
左小乌的妈妈优雅地笑,惹得蛇哥又是一阵卡卡连拍。
再过两个人,就轮到两横了。
宋野把两横叫到角落里,给她那个水桶,跟她说了接下来的计划。
两横有些犹豫,“可以吗?我能做到吗?”
“你行的。就把炸弹改成这桶去污剂。其他都一样。”
两横说好。然后提着桶要走,宋野又叫住她。
“两横。”
两横回头。
“下回谁说你丑,告诉爸爸,爸爸帮你削她!”宋野说。
两横点点头,说:“不过没人说我丑啊。”
“嗯?那左小乌她”
“她没说我丑。”
宋野远远地看左小乌一眼,庆幸自己刚才控制住自己,没去骂左小乌。
随即心里涌起一股歉疚。
唉,真是的。是自己想脏了。左小乌只不过是个一年级的小女孩,自己刚才想那么多干吗?
两横犹豫了一下,说:“她说你丑。”
“啊?”
宋野还没反应过来。
两横说:“左小乌看我和她穿一样的衣服,就过来跟我说。”
“说什么?”
“说你爸是个丑八怪。”
宋野呆住。对左小乌的歉疚一下子消失,更生气,更委屈。
左小乌原来不是自己小声说丑八怪。
她还当着我的面说我是丑八怪!
敢说我是丑八怪!
虽然接近事实,但也不要亲口说出来啊!
诚实的小孩子真特么讨厌啊啊啊啊!
宋野的心受到了百吨千吨的伤害,压成鱼饼,摊在宋野胸里,跳都懒得跳。
之前对两横的怜惜,对左小乌的愤怒绞在一起,最后融成对自己丑陋面容的无比感慨。
我太不容易了。
宋野双目含泪,想哭。
两横说:“爸爸,你给我讲你爸的事,说你爸爸那么丑,离婚了,谁会要他,说到那里,我就想哭了。你跟你爸一样丑的话,不是永远追不到郑老师啦?”
宋野眼泪掉下来。
两横说:“你说我比左小乌穿得漂亮多了,我知道啊。可是说实话,爸爸你要是穿西装,应该是比不过左小乌爸爸的,还好她爸爸今天没来。”
宋野咬住嘴唇,差点哭出声。
两横说:“爸爸,你别哭了,一想到你这么丑,我就替你难过,我也想哭了。”
宋野毅然抹掉眼泪,催两横去做准备,自己去板凳身边坐下,问板凳:“有墨镜吗?”
板凳说:“有,开车用的。”
宋野说:“给我。”
板凳从怀里掏出来,递给宋野。
宋野戴上墨镜,墨镜下流出泪水,拉出两道长长的泪痕。
板凳搞不懂宋野,好像当爸爸以后,经常哭。
有女儿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两横提着水桶上台,rap god前奏响起,两横开始唱。
也许是听腻了儿歌和抒情歌曲,台下的观众,不管家长还是学生都坐直了。
两横伴着节奏,机枪炮式说唱,唱到f炸弹时,转身提着水桶朝墙上一泼。
台下惊呼,这是什么表演?为什么手法如此娴熟?好像泼油漆讨债似的。
两横掏出抹布,开始跟着节奏,一边说唱,一边擦墙。
手抖得跟那些说唱选手一样,只是单独做的话有点痞气,不适合自己的身份,但是改作擦墙的话,一下子连歌词似乎都敞亮起来了呢!
我是勤劳的小蜜蜂,一边唱歌一边擦墙,清洁劳动我最爱,我是个聪明的孩子……
虽然一点都不押韵,但是反正也听不懂歌词,台下的家长学生们一起靠两横的动作脑补了歌词大意。
太可爱,太干净了!
伴着极速的说唱声,两横擦净了半面墙,坐在台下的老教师热泪盈眶,拿掉眼镜不停地擦眼泪,10年前墙上不知道被哪个学生写的“黄老师是个大肥猪。”,现在终于擦掉了!
十年啊!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你还在墙上写字问候我,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我一定问候你是个大肥猪!
一首rap god唱完,半面墙干干净净,两横拿着抹布向观众弯腰敬礼,然后下台。
家长们、老师们、学生们集体站起来,叫好,鼓掌,流泪。
歌唱成什么样没听清,不过这墙擦的是真干净啊!
左小乌唱完歌就坐在妈妈身边,看大家反应这么激烈,很是不满,问妈妈:“她唱得也一般啊!”
妈妈训她:“看看别人,歌唱得好,还会擦墙干家务,多学学。”
左小乌委屈极了。
校长鼓完掌,找到郑雨,“谢谢你培养出的好学生啊。”
“哪里哪里。”
“叫她把剩下半面也擦了吧。”
南子棋爸爸鼓完掌,羡慕地看宋野,感慨别人教出个好女儿,鼓励身边的子棋:“儿子,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跟她一样,红杏出墙的。”
南子棋很烦:“爸!不会用成语别乱用好不好?”
南子棋爸爸:“哦,那就是狗急跳墙。”
……
蛇哥鼓完掌,过来找宋野,找了半天,没找到人,最后还是板凳提醒他,说这个戴墨镜的就是。
蛇哥问宋野:“两横泼的东西是”
宋野骄傲地说:“是我们公司的去污剂,整整一箱倒桶里。我想出来的主意。怎么样?”
蛇哥说:“挺好的。那一箱记你账上。一共2940元。谢谢。”
第一千零二章 继续做我爸爸
债多不压身,区区2940元还不至于破坏宋野的好心情。
比赛结果当场就出了。
第一名是左小乌。两横拿了个凑数的三等奖,还有个特别舞台清洁奖,奖状还是手写的,由一个泪眼汪汪的老教师上台颁发,拉住两横的手,不停地说谢谢。
看那拉住手不放的架势,大有抢女儿的姿态,让宋野担心了好久。
那一桶去污剂泼了小半桶,还有一大半剩着。
钱都花了,不能浪费。
宋野笑眯眯地拿块抹布,戴着墨镜,上台跟两横一起擦墙。
台下的家长和老师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校长热泪盈眶,替学校省了不少钱啊。
老师们感慨,这才是好家长啊,言传身教,培养孩子良好生活习惯。
家长们揪住自己的娃,看看,看看别人家的孩子。
左小乌不服气,嘴巴嘟得高高的,明明我才是第一名,为什么大家都在夸一一?
蛇哥去找校长谈去污剂批量购买的生意。
宋野专心擦墙,突然一只小手按住他的手。
两横说:“爸爸,你的猪头哪里去了?”
宋野看看手背,猪头已经完全消失了。
两横说:“没关系,回家我再给你盖一个。爸爸,你为什么戴墨镜啊?”
宋野说:“墙有点白,晃得眼疼。”
两横说:“是不是左小乌说你丑,你才拿墨镜遮的?”
现在的孩子为什么都这么实诚!讨厌!
宋野不回话,默默擦墙。
两横说:“爸爸,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帅的啊。不管别人怎么说。而且”
宋野差点又哭出来,还是自家闺女好啊。
“而且什么?”宋野问。
“而且戴墨镜哪够,真要遮的话,你要戴头盔,反着戴。”
两横抬头看宋野的侧脸,宋野突然停手,把抹布塞到两横手里。
两横问他干什么?
宋野说:“剩下的你擦吧。”
宋野仰着头离开,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留给两横半面没擦净的墙。
台下的家长说:看,培养孩子独立能力,多好!
……
宋野跟两横坐板凳的车回家,可能是意外谈成一笔生意,蛇哥很开心,特意叫板凳送他俩回家,还嘱咐这回不收车费了。
宋野听了,问蛇哥:“什么意思?前几次还要车费了?”
蛇哥说:“对啊!你以为呢?都记账上了。”
宋野麻木了,默默念了一路的“债多不压身”,到家后,两横忙了一天,又擦了整整一面墙,累了,说要去睡觉。
宋野给她关了灯,帮她把铁甲金刚放到枕头边,两横躺上去,抱着铁甲金刚,抱怨了好一会儿,今天刷墙刷到手酸,那些叔叔泼油漆的时候,根本就没提过刷墙会这么累。
宋野出去,正准备关门,两横问他:“爸爸?”
宋野停下来,“嗯?”
黑暗中,他看到两横的眼,像刚划亮的两根火柴,跳跃着。
“要是我爸爸一直不回来,你愿意继续做我爸爸吗?”两横说。
宋野说:“快睡吧。明天早饭想吃什么?”
两横眼里的火光灭了,滑回黑暗,隔了一会儿,说:“牛肉刀削面。”
“一大早吃什么牛肉刀削面。睡吧。”宋野关上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出去了。
宋野出门去,大晚上的,他还有事要做。
要跟蛇哥对一下账,看看这段时间到底欠了多少钱。
蛇哥刚跟校长谈下的那笔单子也有自己一份功劳,多少能抵点债务,不能全便宜蛇哥了。
宋野到了楼下,晚上了,没什么车,本想叫板凳来接一下,可一想到车费,他就心痛起来。
以蛇哥的心黑,那车费肯定是比出租车贵的,还是自己打的吧。
宋野走出去,经过那辆白色凯美瑞时,停了一下,车头上那个用手指画出的猪头还在。
他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到外面路上,叫了辆出租车,到了蛇哥家。
当他进门,看到蛇哥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学校的单子有我一份。”
“去污剂、车、板凳、服装店老板,哪个不是我提供的?没我的平台,没我的资源,没我的人脉,你能哄你女儿开心?”
“你还有脸提服装店老板?知不知道两横撞衫就是因为他?知不知道我被人说丑八”
“啥?有人说你啥?”
“我不重要!孩子的自尊受到伤害,这能用金钱来衡量吗?能!给我减一万块的债。我就不跟你计较。”
“靠!老子当年看你可怜,没爸爸,才收留你,培养你,供你吃,供你喝,教你怎么敲门,教你怎么用背去挡刀,教你要随身带纸,这样万一内急也不会拉一裤子,辛辛苦苦把你培养成材,你现在翅膀硬了,敢跟我讨价还价!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感恩?你看看板凳!同样是人,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我收留了他这么久,供他吃供他穿,给过他一分钱工资吗?他有怨言吗?”
板凳举手,打断宋野跟蛇哥的激烈争吵,说:“有怨言。蛇哥,我想拿工资。”
蛇哥愣了会儿,不理板凳,又盯着宋野吵:“工资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感情受到伤害,这能用金钱来衡量吗?能!账就这么定了,顶多给你打八折。”
还好有板凳这个生力军加入,宋野跟蛇哥吵了一夜,又发现账单中居然有板凳的墨镜租借费这一不合理收费项目。
以这个为突破口,吵到凌晨天亮,宋野终于成功地减免了一千元的债务,板凳也开始领一千元的底薪。
宋野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家。
到了楼下,又想起昨晚两横说想吃面的事,就折到外面路上,找了家早早开门的面店,买了份牛肉刀削面带走。还特意向店家买了瓶辣椒油。两横的嘴越来越刁了,说家里的辣椒油吃腻了,想换个口味。
宋野提着面,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钥匙还没转,门突然开了。
“这么早就醒”宋野以为是两横开门,笑着说到一半,突然愣住。
门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里面,皱眉问:“你找谁?”
宋野半天没说话,直到那男人又问了句,才反应过来。
宋野说:“你好,我是推销专员宋野,这是我们公司最新推出的白月亮强力去污剂”
宋野端起牛肉面,男人的眉毛压得更低,宋野看手里的牛肉面,马上改口:“白月亮牌牛肉刀削面,月亮掉进牛肉汤里,变成又大又圆的肉片,香甜可口,回味无穷……”
“不需要。”男人要关门。
宋野赶忙拦住,不死心地问最后一句:“也许你家小朋友爱吃呢?”
“我女儿不吃这些东西。”男人关门,嘭的一声响,像掴了宋野一巴掌。
第一千零三章 信任
宋野提着牛肉面,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拔出门上的钥匙下楼。
到了楼下,经过那辆白色凯美瑞时,他看车头上的猪头,又看看楼上,这时仿佛才从梦里醒来。
原来两横爸爸真回来了。
以前盼着两横爸爸回来,自己可以甩掉两横那个包袱。
可现在真回来了,自己又有点难过。
难过什么?好像两横真是自己女儿一样。
宋野自嘲地笑了声,往外走。
……
蛇哥家里。
“你又来?没的减!没的减!除非你这个月扫10幢楼”蛇哥年纪大了,刚和宋野、板凳谈判完,一宿没睡,腰酸背痛,想回房间眯一下,结果宋野又回来了。
宋野没说话,直接坐到桌子边,打开牛肉面的盖子,面早凉了,水蒸汽凝在盖子上,抱成水珠流下来,面坨了,结成一块,宋野拿筷子搅了搅,搅不开,直接一口咬下去。
吃了几口,还加了辣椒油。
他习惯性地举起辣椒油瓶,从上往下,拉出一条线,添碗里。
蛇哥吓了一跳,以为宋野要拿瓶子砸他,退了一步。
宋野吃完面,脸上都是汗珠,站起来,走到蛇哥面前。
蛇哥有点小慌。他跟宋野合作这么多年了,什么脾气,开心不开心,扫一眼就门清。
可今天的宋野还是第一次见。
生气吗?不像生气。
难过吗?又不像难过。
更像是条闷着屁的暖被,掀开一角,就躲不过那薰人的臭意。
蛇哥很聪明,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决定今天先不惹宋野。
宋野问:“有任务吗?”
蛇哥:“有。”
宋野:“给我。”
蛇哥:“好。”
宋野拿了单子,就出去了。
蛇哥看桌上剩下的面和辣椒油,摇摇头,只能自己收拾,没良心,不知道敬老。
宋野坐板凳的车到了目的地。
这次推销的产品是葡萄酒,波得路堡葡萄酒,只能坐车过来。
宋野拿着葡萄酒的宣传单看,目光都快烧透纸张,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直到板凳叫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提着一瓶酒下车,往楼里去。
他走到第一户人家门口,没急着敲门,理了一下台词,把杂念排空,这才伸手敲,咚咚咚。
过了会儿,门开了。
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仰头看宋野。
宋野愣了下,差点和两横搞混起来。
小女孩手上也印了个粉红猪头的章。
小女孩问:“叔叔,你有什么事吗?”
宋野想起章老师有关信任的话,蹲了下去,伸出手,笑着说:“你看,我手上也有个猪头”
宋野这才发现自己手背上已经没了猪头,他赶忙转移话题,拿出酒来,问:“你家大人在吗?我这里有一瓶葡萄酒”
小女孩还是看着宋野,一脸迷惑,没什么反应。
宋野为了拉近距离,说:“我跟你讲个笑话,葡萄牙疼,只能和葡萄干一起喝”
“爸爸!有个怪叔叔在门口!”小女孩冲屋里喊,宋野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他慌了,拿起酒掉头就跑。
……
第一章心理。
宋野向章本硕诉苦:“后来那小女孩爸爸拿着棍子守在门口,还跟物业说有个变态拿葡萄酒骚扰他女儿,别说那幢楼,整个小区我都进不去了。”
“章老师,信任感我真都建立不了。两个陌生人,凭什么让别人第一眼就相信你?有没有其他办法?”
“两横爸爸回来了,她就再也没给我打过电话,我的备用机明明还在她手里,她就不能跟我说一声吗?”
“说一声我爸爸回来了,我再也不需要你了。”
“我能理解的,我又不是她亲爸爸,也不是她亲戚、朋友,什么都不是。”
“我只是陪她参加了一次英语歌唱比赛,陪她擦墙,陪她去挑漂亮的裙子,还要一双踩上去会嘎吱响的红皮鞋,那天她穿上裙子在马路边转圈圈,有路人经过夸她漂亮。”
“我还陪她做作业,改作业,矫正坏习惯。你知道她刚开始多喜欢砸东西吗?”
“还有她喜欢吃牛肉刀削面,她爸却不知道。不过这么不负责任的爸爸不知道也很正常。”
……
宋野说起两横的事就停不下来,章本硕也不打断,静静地听。
等宋野说完,宋野还给章本硕看那天比赛后他和两横拍的照片。
两横拿个三等奖的奖状,站在宋野身边,笑得很开心。
“怎么样?漂亮吧?”宋野好像炫耀自己女儿似的。
章本硕看了照片,问他:“你为什么戴墨镜?”
宋野有点尴尬,说:“舞台的墙有点白,晃眼。那个,章老师,还是信任感的问题。我做的不好。根本就不擅长,有其他办法吗?”
章本硕看了宋野一圈,说:“不,我觉得你在信任感上做的很好。”
“嗯?”
宋野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本想反驳,或者以为是章老师在鼓励自己,可是看到章老师那肯定的眼神,又疑惑起来,“我做的很好?”
“对,很好。”
章本硕点头,他看到宋野身上的本章说。
两横不是破折号:要是我爸爸一直不回来,你愿意继续做我爸爸吗?
两横留下这样的本章说,要说宋野没给人信任感就怪了。
章本硕说:“你听说过聚合刺激吗?就是当一个刺激本身不足以引发神经中枢的有效释放,还可以通过与一个或多个其他刺激合作,从而产生神经中枢的释放,形成一个聚合的压力,提高应激性。”
宋野摇头,不太懂。
章本硕继续解释:“就像你们上门推销一样,敲开门,户主出来,你们推销产品,做完介绍,肯买产品的户主有多少?很少吧?”
宋野点头:“对,很少,其实一个都没有。”
章本硕说:“这是一个刺激,接下来只要户主没有关门,你就要用其他手段,说服户主,向他介绍这个产品的优点,给他展示产品是如何使用的,还会跟他说这幢楼里其他几户人家都买了这个产品,最好能报出那些人的名字,这些刺激逐一加码,最后聚合在一起,会说服一部分的户主买下产品。对不对?这就是一个聚合刺激的典型路径。”
宋野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以前只知道这样做,却从没想过原来还能这样解释。
章本硕说:“信任感的建立也是一个聚合刺激的过程,是多方面的雕琢和磨合,才产生的稳固联系。你和两横的信任感始于手背上的一个猪头,然后从牛肉刀削面,浇辣椒油,打扫屋子,改作业,纠正习惯,最后到参加比赛才完全建立起来。信任感从来不是一次就能建立的。所以”
“所以?”宋野伸长脖子,期待着,他心里突然飞过一团阴影,一下子抓住他的心,隐隐作痛,却又想不起是什么事。
“所以为什么那个男人一开门,你俩是第一次见面,你就觉得他是两横的爸爸?”
第一千零四章 什么都没说
宋野呆呆地静着,傻了一般。
好一会儿,才嗑嗑巴巴地张嘴:“可、可是我问过他啦,他说他女儿不吃这些东西。”
“就这样?”
“不止,那辆白色凯美瑞车头上的猪头,两横说过,他爸快回来了。还有、还有”
宋野越想越心虚,心也越跳越厉害。
“你看过他爸的照片吗?你见过两横亲口叫那人爸爸吗?最重要的是,如果你和两横互相信任,就算她亲爸爸回来,两横怎么会不跟你说一声呢?她有手机的,是吧?”
宋野一下子跳起来,“那男人不是她爸爸那是谁?”
章本硕说:“不知道。不过你最好快一点”
话没说完,宋野已经冲了出去。
白痴!混蛋!废物!
宋野在路上不知骂了自己多少次。
要不是他自己天天想着总有一天两横的爸爸会回来,先入为主地认为开门的男人就是两横爸爸,两横怎么会出事?
记得蛇哥说过,两横爸爸欠了不少钱,惹怒了一个大人物,难道是那个大人物把两横绑了?
宋野坐在出租车上,越想越急,他给两横打了好几个电话,手机都没接上。
倒是郑雨打电话过来,问两横今天怎么没来上课。
宋野没时间解释,直接挂了电话,通知蛇哥跟板凳到两横家楼下。
蛇哥懒洋洋地问:“葡萄酒又推不出去啦?要我出马?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小野,我跟你说,你这语气可不好,要知道敬老”
“别废话!两横被绑架啦!”
“什么?!”
宋野挂断电话,这时车已经到了两横家小区,宋野一口气跑到两横家门口,掏出钥匙直接开了门。
开门的刹那,他想了很多。
希望能看到那个男人还在家里,一脸惊愕的样子,问他怎么会有钥匙。
希望两横坐在椅子上,踢着两只小脚,跟他说,只是因为爸爸回来,才不去上课。
希望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门开了,里面没有人。
宋野看看餐桌,地上,所有布置和自己离开时一样。
他跑进房间,一个个看过来,两横不在,她那个“爸爸”也不在。
最后他站在两横的床前发呆。
两横的妹妹铁甲金刚还躺在被子里,靠在枕头上。
就算两横爸爸带两横离开,两横也一定会带走铁甲金刚,晚上没有它,两横根本睡不着觉。
两横真被绑架了!
蛇哥和板凳也来了。
蛇哥说:“没事。小野。我已经发动我所有的情报网去调查这件事,一定能找到两横在哪,除非那帮人永远不上公共厕所,否则一定会有消息传出来的!”
宋野脑子乱成一团,根本没心思吐槽蛇哥的情报网建立在哪的问题。
板凳拿着一个板凳挥舞了几下,虎虎生风,说自己热血街舞团三强,要打架的话,十个人吃不消,三五个普通壮汉还是能应付的。
宋野问他热血街舞团三强和打架有什么关系?你千万别跟我说是那种在下雨天,边放音乐边跳舞边打架的舞种。
板凳说不是的,反正要打架有我。
宋野看看蛇哥,看看板凳,觉得要靠这两个人两横可能绑架到快高考了,人都找不到,还是报警吧。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
是两横打过来的,蛇哥和板凳正在争论当初热血街舞团的报名费到底是谁出的问题,宋野叫他们闭嘴,然后接起电话。
“喂?两横吗?你在哪?”
“是张景鱼吧?你女儿在我们手里。”
“我不是。”
“装也没用。你女儿手机里存着你的号码呢。”
“真没装。两横还好吧?我要听她说话。”
“准备好五百万现金来赎你女儿,明天会通知你交钱的地点。还有记住,别报警。”
“我要报了呢?”
“报也没用!这是经济纠纷!经济纠纷知道吗?你特么卷了老子五百万一走了之,老子没找你要利息,已经很客气了!”
“我特么不是张景鱼,你耳朵是不是有问题?这都听不出来?”
“我不管,反正你女儿叫你爸爸。五百万,明天天亮前准备好,要不你等着”
“我要跟两横说话!”
手机里传来骂骂咧咧的杂声,然后脚步声响起。
宋野开免提,让蛇哥和板凳听。
啪的一声,吓了宋野三人一跳。
然后是一个小女孩的笑声,和一个男人的咒骂声。
过了一会儿,手机里传来两横的声音。
“爸爸?”
“两横,你在哪?”
“别问这么白痴的问题!她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声音插进来。
“哈哈哈嗬嗬嗬。爸爸,我在一个房间里,我刚跟妹妹讲了笑话,妹妹挺开心的,你什么时候过来接我啊?”两横说。
然后手机里又传来男人的声音,“听到了没?快一点,我可没那么多耐心。”
啪!手机里又是一声脆响,然后是个小女孩咯咯的笑声。
宋野冲着手机大喊:“你给她吃早饭了没?她要是饿肚子了,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她喜欢吃牛肉刀削”
那边挂了手机。
宋野冲着手机无能狂怒,骂了三分钟,最后还是收拾心情,跟蛇哥商量怎么办。
“好像真有经济纠纷,听说两人一起投了个项目,那项目黄了。”蛇哥说。
“明天前准备好五百万。我上哪找五百万?”宋野对经济纠纷的事不感兴趣,他只想救出两横。
虽然手机里两横的声音听起来没受什么委屈折磨,可两横的心向来大到没边,以前讨债的人砸了她家,她都当是在玩搬家游戏。
宋野看板凳,板凳想不出办法看蛇哥。宋野也跟着看蛇哥。
蛇哥正在那自言自语:“是啊,五百万,可不是小数目,虽然我也拿得出来,可”
蛇哥抬头,看宋野和板凳盯着他,呆了下,马上摇头:“不不不,我没五百万。别看我!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是我养老钱!要是丢了,谁养我?是你这个不敬老自己都养不活的家伙,还是你这个吃里扒外吃我的住我的还要我一千块底薪的混蛋!”
宋野和板凳继续盯着蛇哥,前进一步。
蛇哥声音更大了:“两横是你认的假女儿!关我屁事!老子一辈子没朋友、没老婆、没家人,收了这个闷葫芦当徒弟,也没指望他给我送终,就指望这五百万了!我拿钱救了两横,两横以后会叫我爷爷吗?会到养老院看我吗?我躺医院里,会过来陪我聊天解闷吗?都不会!别说五百万,一万我都不给!”
“而且你们两个穷逼去银行取过钱吗?别说五百万,你现在没预约跑去银行说我要取100万看看,看看哪个银行给你钱!”
“你们见过五百万的现金吗?知道有多沉吗?光150万就能装两个去污剂的箱子!”
“看我?还看我?我没其他爱好,喜欢在家里数钱玩怎么了?”
“150万不能装500万?你们脑子怎么长的?第一批去污剂都是原装好货,后面的去污剂都要稀释,1比10,1比100,普通家庭撑死用三瓶就够了,后面的时间放久了,就说超出保质期,效用减低,而且我们是上门推销!产品出问题了,他们上哪找人去?把150万分开,只铺上层,稀释一下,不就能装成500万了吗?下面都垫白纸。”
“什么?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拿钱进去,看到人就抢,抢了就跑,不就行了吗?”
蛇哥一口气说完,累得直喘气,瞪宋野、板凳,“为什么不说话?”
宋野、板凳一起摇头:“我们什么都没说。都是你自己说的。”
第一千零五章 板凳
“这是我养老钱,小心点。”
“一张!放上面只用一张!”
“第一箱全放真的,后六箱只贴第一张。”
“小野,能救回两横当然是好,只是一定要记住把第一箱也抱回来啊!”
宋野和板凳在蛇哥家里稀释150万,分成七箱500万现金。蛇哥一直在边上唠叨。
“这可不止是我的养老钱,还有我爸的养老钱。”
宋野和板凳停了下,看蛇哥,“你还有爸?”
“废话!”
“那为什么都没看到?”
“住养老院了。”
“你让你爸住养老院?”
“你以为我不想让他住家里吗?你知道养老院收费有多贵吗?他自己天天骑着自行车去养老院玩,我问他有啥好玩的?聊天去公园找人聊不一样吗?他说那边六七十岁的年轻女人很多,还扎堆出现,可好撩了。”
“哦。”宋野和板凳继续一捆捆扎钱。
蛇哥感慨起来,“所以说啊,年轻的时候,不光自己要努力,督促身边的人努力也很重要。我爸就是看我赚了钱,泄了心气,天天去找六七十岁的小姑娘聊天,聊到住进养老院,早早地享福。哪像我”
“操心完自己,还要操心你这两个王八蛋,还要操心你认过来的女儿。我跟我爸不一样。我爸的一生都很成功。年轻时啃老,年老了靠子女养老,舒坦了一辈子……”
“所以,总而言之,年轻人要奋斗,要有动力,这次救回两横以后,我建议你们俩每个月都把工资和提成打给我,我每个月给你们发200块钱,这样你们就有动力了……”
“喂!你们俩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全弄好了。”宋野、板凳默契地装耳聋,把七箱假现金叠在一起,搬车上去。
都整理好,天已微亮。
宋野、板凳、蛇哥三人坐车里等。
蛇哥不停地打哈欠,他没捆钱,但说了一晚上,也累了。
宋野叫他去屋里睡一觉,接下来的事有他和板凳处理。
蛇哥不肯,说钱在人在,钱亡我要你亡。
宋野只好随他去了。
凌晨很冷,人在车里,不一会儿,车窗上就蒙了层雾气,白花花的一片。
蛇哥说不睡,打了几个哈欠,没过一会儿,就打起盹来,板凳手里掂量着板凳,不知在想什么。
宋野看着窗上的雾,伸了个指头画了个猪头。
手机突然响了。
“钱!钱!我的养老钱,还有养我老爸钱!”蛇哥惊醒,分不清梦境现实,叫出声。
宋野接起手机。
“钱准备好没?”
“准备好了。不是说早上吗?这么早就打电话过来?”宋野看看外面的天,还灰蒙蒙的。
“你懂什么!准备好了,就到三元桥下,人民路那个入口进来。我在第一根柱子下面等你。”
宋野还想叫两横过来说几句,那人已经把手机挂了。
宋野说了地址,擦掉猪头,板凳开车。
到了三元桥下,三人没有下车,远远地隔着车窗望。
凌晨,桥下风大,没一个人。
宋野不打算出去,蛇哥说养老金和养老爸金要紧,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出去。
等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
“人呢?”
“你人呢?”
“靠!是我绑架,还你绑架?”
“靠!是我给钱,还你给钱?”
沉默了几秒,那人先软了。
“好吧。我出来了,你人呢?”桥下走出一个男人,缩着膀子瑟瑟发抖,鼻涕水都冻出来了,正是给宋野开门的那个男人。
“两横呢?”
“你人呢?”
“没看到两横,我不出来。”
“靠!你信不信我信不信我买一套迎春杯小学生奥数真题让她做十遍!你给我出来!”
“靠!这么冷天,你不给她多穿几件衣服就出来,还选桥下见面?她要感冒了,你信不信我让你让你一辈子进不了公共厕所!”宋野看了蛇哥一眼,给出了目前为止最具威胁力的狠话。
然后对方又挂了手机,哆嗦着跑回柱子背风面缩着,好像在联系上级。
桥下空荡荡的,也没其他车。
两横人不在这里。
怎么办?
没见到两横人,钱肯定不能给。
可不给钱,难道就这么僵持着?
板凳从后座拿了板凳,开车门,宋野按住他,问:“你想干吗?”
“抓住那个人,问他把两横藏哪不就行了?”
宋野有点犹豫。
板凳不高兴了:“你是不是对我热血街舞团三强的战斗力有质疑?”
宋野说:“不是,我怕出人命。”
板凳说:“这是塑料板凳。”
宋野说:“我怕你死。万一对方不只一个人呢?”
板凳说:“我说过,三五个普通壮汉还是能应付的。而且那人又不壮,那样的瘦猴,我能打十个!配上相性符合的bgm,我能打二十个!”
然后板凳看向窗外,眼神坚毅、热血,然后发呆。
宋野说:“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我跟你一起下去吧。虽然打架我不在行,不过挡刀的本事,我可是跟蛇哥练熟的。十米之外,小李他母亲的飞刀都扎不中我。”
板凳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座,发车,踩油门,打方向盘,调头,一气呵成。
“你干吗?”宋野一愣。
蛇哥指着窗外大叫。
桥边商铺一家早餐店里窜出一群红衣人,跑过来,个个手持空酒瓶,凶神恶煞。
有个跑得快,已经跟到车边上,一边用手拍车窗,一边拿酒瓶砸,嘭嘭地响。
板凳极速飙车,赶在红衣人合围前突破成功,把车身摆正,开上了三元桥。
宋野和蛇哥回头看那帮人,还紧追不舍,有些还开车来追,还好板凳打架的功夫有待考验,开车的本事却是常年拉货送货练出来的,在小巷里转了几圈,就把后面的车甩掉了。
看着窗上的砸痕,蛇哥心有余悸,饶是他身经百战,背中数刀,大部分情况也都是一个人手持凶器,像这种壮观的群殴场面还是极少见的。
“他们怎么发现我们的?”蛇哥问。
“桥底下就我们一辆车,怎么发现不了?”宋野很郁闷。
板凳再没之前热血街舞团三强的豪情,找个安静的小巷,停了车,下车擦玻璃上的酒瓶渣,然后蹲到墙角抽烟。
蛇哥一边感慨还好谨慎,没把钱搬出去,要不人财两空,痛失幸福晚年,一边打电话联系自己的情报网线人,收到有价值信息,跟宋野说:“两横被绑的前一天,附近的公共厕所有很多人上厕所。”
宋野心情很不好,“您的情报还能再没用一点吗?”
蛇哥说:“不不不,还没说完呢。据我的线人说,他们上完厕所后,厕所里充斥着一股酒气。”
宋野:“所以”
蛇哥:“所以他们是喝完酒上厕所的!”
宋野安静了好一会儿,开始在车里翻东西。蛇哥问他找什么?
宋野说找塑料板凳。
蛇哥说干什么?
宋野说用塑料板凳打不死人。
第一千零六章 猴子
宋野拿塑料板凳敲自己脑袋,蛇哥劝住他,说你疯啦!
宋野说我是疯啦。我一想到两横在做小学奥数真题我就受不了,她连用欲罢不能造个句都不会,一万块怎么花都没概念,怎么能做小学奥数真题?我没用!我无能!要是我多问几句,两横也不会出事!
宋野咚咚敲了几声,头很疼,抱着头哀嚎,休息了一下,继续拿板凳敲头,蛇哥抢下板凳,说你拿错了,这是木头板凳。
宋野愣了下,难怪那么痛,头上还肿了个包。
这时板凳冲进来,一边怪笑,一边拿着一个酒瓶底给宋野看。
宋野还以为板凳要拿碎酒瓶扎他脖子,本能闪躲。
板凳按住他,激动地问:“看!这是什么?”
宋野说:“酒瓶?”
板凳笑出声:“哈哈哈嗬嗬嗬”
宋野和蛇哥一起看板凳,难道刚才那一轮砸头,没砸坏宋野的脑袋,反而砸坏了木板凳?木板凳才是板凳的本体?
“两横在手机里怎么说的?”板凳问。
“她就说跟妹妹讲了个笑话,问我什么时候过去接她。”
“然后呢?她怎么笑的?”
“就跟你刚才笑的一样,哈哈哈嗬嗬嗬”
宋野停住,他抓到了什么,两横的笑声!
板凳说:“你还记得她上次比赛时上车,跟我讲的那个葡萄牙疼的笑话吗?那时她就这么嗬嗬笑的。我还跟她说要不要葡萄酒,本地最大的一家葡萄酒经销商,波得路堡葡萄酒。”
宋野的眼睛越来越亮,蛇哥听得一头雾水。
宋野接上板凳的思路,说:“刚才那帮人拿酒瓶砸车,两横怪笑,又特意提到说笑话,还有去接她,她是要告诉我们她看到了波得路堡葡萄酒!”
宋野、板凳理清思路,板凳扔了酒瓶底,跳上车,开车往波得路堡葡萄酒的仓库开去。
蛇哥夸自己的情报网,看吧!我就说了肯定跟酒有关!
说起来波得路堡葡萄酒的老板梅尤前还是蛇哥的客户。前段时间,说货进多了,卖不出去,匀给蛇哥一批库存,说帮忙推销一下。
这种贵重酒水的货蛇哥一般是不接的,推销酱油比这个快多了,不过碍于情面,就收了一批货,随便推推。
“蛇哥,你认识梅尤前?那你跟他谈谈不就行了?”宋野问。
“谈?我哪够得上他那级别的,是他手下业务员给我推的货,我还从来没见过他。不过我去当个和事佬还是够的,让他有事找大人商量,别拿小孩子出气。”蛇哥傲然抬头,怎么说他也是上门推销界的传奇,背后挨刀无数,辛辛苦苦攒下五百万身家,和梅尤前说上话的资格还是有的。
这时一个急刹,蛇哥抬头抬到一半,脸拍到椅背上,印出一张人脸。
“你会不会开车!”蛇哥鼻子都快撞歪,刚从半百生涯中憋出的一点豪情壮志,全都拍椅子里去了,只剩下个疼得呲牙咧嘴的老头。
“到了。”板凳说。
蛇哥揉了揉鼻子,不舍地看了一眼车里的现金箱子,说:“我简单地说两点意见。一、我去跟梅尤前谈判,争取让他放了两横。二、你们摸进仓库,找到两横,把她救出来。双管齐下,双重保险。”
宋野和板凳点头,不愧是领导,说话就是有水平。
两人就要下车,蛇哥叫住他们:“还有”
两人回头。
“要是我没出来,你们可一定要来救我啊!”
……
梅尤前的仓库就建在办公楼边上。
蛇哥往办公楼去,宋野两人往仓库去。
可能是一大早员工都去三元桥早餐店蹲点,仓库这边反而没什么人。
宋野和板凳绕了仓库一圈,发现边上一扇小门。
宋野站在一边,看板凳,说:“你开吧。”
板凳说:“我又没钥匙。”
宋野说:“不是,叫你开锁,拿铁丝捅两下那种。”
板凳说:“我又不会。”
宋野吃惊:“你不会开锁?你会开车、装电视、跳舞,居然不会开锁?”
板凳说:“不要给我乱加设定好不好?我凭什么要会开锁?”
吱呀一声,风刮过来,门开了一条缝。
宋野脸一红,拉开门,侧着身子进去,板凳后悔早知道门开着,刚才为什么不假装有超能力开门算了。
仓库里高垒着一箱箱的酒,没有灯,只有墙壁上闪烁着设备运行的红灯投下一些晦暗的光。
这里很适合捉迷藏。
宋野借着箱子的掩护,和板凳缓步前行。
他听到远处有人声,绕过一排箱子,看过去。
仓库尽头有个小房间,亮着光,像孤岛上摇摇欲坠的夕阳。
宋野两人慢慢靠近,听清房间里的声音。
两横:“叔叔,这里的箱子上为什么要印个猴子啊?是给猴子喝的酒吗?”
男人:“不啊、啊、啊啊啊嚏一哦呦,不是。”
两横:“叔叔,不给猴子喝,为什么猴子挂树上,还要吊下来去捞那瓶酒?”
男人擤鼻涕,像卡车碾过一地的无壳蜗牛,滋滋响,“那是因为因为啊嚏。赶快做作业啊!妹妹都被你带得三心二意啦!”
两横:“哦。”
安静了一会儿,两横又问:“叔叔,给我们讲个笑话吧,活跃一下气氛。”
男人的语气听起来快疯了:“你给我闭啊嚏闭啊,好吧。我讲一个笑话你就再也不说话了,好不好?”
两横:“那要看你笑话好不好笑。我跟你说哦,上次我跟我爸爸去看牙齿,那个医生讲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就是葡萄牙疼那个,你说的至少要比那个好。”
男人:“好,我说一个。刚想到的。你看,箱子上印的都是猴子,对不对?猴子垒起来叫什么?”
两横:“叫什么?”
男人:“垒猴啊!哈哈哈哈。”
只有男人的笑声。两横没笑。
倒是板凳扑哧一声,赶紧捂住嘴,宋野瞪他。
男人的笑声越来越小,心虚地问:“不好笑?”
两横:“不是好笑不好笑的问题。是完全听不懂的问题。”
男人唏嘘起来:“方言保护工作,任重而道远啊。”
两横:“叔叔,我们玩欠债还钱的游戏吧?”
男人:“不行。这里都是货,碰到摔坏了怎么办?”
两横:“那玩杀人偿命吧。”
男人:“不行。”
两横:“那玩搬家吧。”
咣当一声碎响,什么东西砸地上了。
男人痛苦地嘶吼,像个生嚼了红辣椒的猴子:“我的小祖宗啊!别学你姐乱砸东西啊!谁来救救我啊啊嚏!”
第一千零七章 文明理智
宋野、板凳冲出去,他们也搞不清到底该救谁。
应该是两横,可听声音,好像那个男人比较惨。
小房间里有三个人。一个就是今早在桥下等宋野的男人,一个是两横,另一个是个陌生的小女孩,跟两横年纪差不多大。
地上全是酒水,还有一个碎酒瓶,边上一张桌子,摊着两份作业本,还有一碗牛肉刀削面。
板凳不愧是热血街舞团三强,身手了得,一个箭步,扯破裤裆,抱起两横,避开地上的酒瓶碎片,就往门外冲。
宋野拦住那男人,那男人可能是没来得及反应,可能是桥下吹风感冒了体力不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横回头叫:“我的《生字天天练》!”
宋野绕过那男人,抓起《生字天天练》就往回跑,两横拿到作业本,板凳正准备要跑,两横又叫:“我的牛肉面!”
宋野无语,正要回头去提面,那男人捧着牛肉刀削面,主动送到宋野面前。
宋野愣了下,这年头,当绑匪都这么有爱心吗?
那男人见宋野不接,硬端到宋野手里,说:“哥们,对不起,这娃你们带走吧。”
“为什么?”宋野问。
“老板刚刚发话了,说有人领,就放她走。”
“为什么?”宋野更糊涂了。
那男人憋了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他叫李格林。梅酒喝公司里的一个小员工,本来业绩平平,年底绩效考核连续不合格,在辞退边缘,却因为写的一手好字,被老板娘看上,深夜叫他进家里,说有事。
他说不好吧。老板娘说没事,老板不在家。他在公司大楼天台上纠结了三秒钟,毅然下了决定,不管老板娘有事没事,为了下半辈子的幸福,去。
到了老板家里,老板娘亲切地招待了他,问他吃过饭没?他说吃过了。问他上的什么学校,获得过什么奖励。他说在上家公司工作时,因为经常要催收,泼红漆,意外练出一手好字,帮侄子写了八个字:“欠债还钱,借花献佛。”获得市级少儿书法大赛二等奖,评委一致好评,说空明灵澄,颇有禅意。
老板娘大喜,让他去给她刚上一年级的小女儿辅导功课,重点是练字。唉,都是她爸,说什么幼小衔接不重要,老子有钱,孩子学什么?随便上上课,知道怎么花钱就行了。现在她女儿梅心研在学校里除了天天被人叫“没心眼”外,还要被同学嘲笑字如其人,没心没眼。
她实在看不下去,决定狠抓女儿学习,从练字开始。
他说:“其实我的字也一般,你可以找更好,更专业的老师”
老板娘说:“不,就是你了。”
他很感动,自己这匹千里马,终于碰上伯乐他老婆了!
老板娘说:“你最便宜。你知道现在报个书法班要多少钱吗?还要接来接去的,影响我打牌。”
他很伤心。不过也暗自庆幸,这样也好,不用担心被辞退。
可这份庆幸很快就化为乌有,倒不是梅心研很难教,而是老板叫他去催账。
说有个乌龟王八蛋拿个养鱼的项目骗了他,欠了他五百万。
他搞不懂,老板进了一批画猴子的酒,为什么又说是养鱼?
不过这是老板的事,他一个打工的,想那么多干什么?
他去了,那乌龟王八蛋不在家,乌龟王八蛋的女儿在家,站在一片垃圾中,柜子倒了,茶几碎了,他暗叫不好,其他催债的人来过,那值钱的东西应该没剩多少了。
那小女孩问他:“叔叔,你也来搬家的吗?”
他说:“是。”
然后他看了一圈,墙上还剩个电视,为了交差,他把电视推下来砸了。
他还安慰小女孩,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搬完了,你就有新电视了。”
然后他拎着油漆,去房间里转了一圈,找可以用来泼油漆的大面整墙。
小女孩的卧室很好,没有电视,一大面墙,干干净净。
只是孩子还小,为了节省成本,他也没买环保油漆,泼卧室里,气味太重,影响孩子健康。
最后他走出卧室,停在过道的墙前,拿出刷子,蘸了蘸,开始写字。
小女孩很好奇,问:“为什么不去外面写?”
他说:“文明讨债,理智催收。”
小女孩问:“跟写日记一样吗?”
他说:“对。”
他看看小女孩跃跃欲试的样子,想起一练字就打哈欠困意上头的梅心研,很是感慨,他问小女孩,要不要写个字看看?
小女孩拿过刷子,在他的指导下写了个“一”字。
他夸小女孩:“写得漂亮!”
之后他拍了碎电视的照片,和墙上的红字,小女孩还硬吵着要在自己写的“一”字下合照留影,他索性一股脑都拍了,拿给老板交差。
老板拍他的肩,说他做的很不错。坚守了做人的底线,又砸了那乌龟王八蛋家里的电视。很好。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他又回到辅导梅心研练字的枯燥工作中去。
直到有一天,老板叫他过去,脸色铁青,给他看一张照片,问他怎么回事?
照片里,那个小女孩穿着一身漂亮的裙子,裙子的款式很像老板娘给她上高中的儿子买的那件,举着一张奖状,旁边站着一个戴墨镜的矮个男人。
“怎么样?”老板问。
“挺漂亮的。”他说。
老板的脸沉下来,“我问过我儿子了,这身衣服,再加上叫店里的寇丹化妆师化妆,至少也要三千七。老子现在连书法班的一千五百块学费都交不起,那混蛋却能拿出三千多给女儿买衣服?”
他不说话了。有点心疼自己辅导功课的价钱,是不是该去找老板娘商量一下,给不了一千五,给个五百也好啊。
老板说:“那混蛋一定还有钱!拖着不还?他有女儿要养,老子没女儿要养吗?还有个爱穿女装的儿子天天跟他老娘抢衣服穿!老婆爱打牌老输钱。老子为了那个项目,进了一堆猴子酒,垒在仓库里,卖不出去,卖酒的老板天天打电话催我,垒猴啊,你争我钱仲未还啊谁压力大?你说!谁压力大!”
他说:“老板你大。”
老板说:“好。那我交给你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
他激动了。他这头千里马终于不用做催债,教小孩练字,偶尔帮老板儿子挑女装的琐碎工作了,“老板!交给我,我已经准备好了。”
老板说:“我要你绑架他女儿。”
他惊了,“老板,不太好吧。文明讨债,理智催收啊。我是个有底线的人。你儿子几次要我试裙子给他看,我都没答应。这件事我同样不会答应。”
老板说:“给你工资加五百。”
他说:“好。”
老板说:“还有一件事。”
他说:“您说。”
老板说:“顺便再绑架我女儿。”
第一千零八章 走了
“绑、绑谁?”李格林以为自己听错了,“老板,是绑你老婆吗?”
老板娘再出去打牌输钱,就不是欠五百万的事,可能要卖身去拍《打牌吗?妈妈》来还债的问题。
老板想绑架老板娘,让她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不要出去送钱,这可以理解。
“不,绑我女儿,梅心研。”老板说。
“老板,孩子字写得差,要好好教,不能靠绑架吓孩子啊。”李格林为老板这一家操碎了心。
“谁说要吓孩子了?心研跟两横认识,我跟她爸谈生意的时候,她们俩在边上一起玩,这次绑架,一起绑了,互相有个照应,不会无聊。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能逼我老婆出点钱。”
接下来老板向李格林痛诉老婆的奢侈持家,败坏家风的行为。
不给老婆一点教训,叫她收敛一点,就算度过了这次危机,还会有下一次。
比如说昨天吧。儿子去做精油spa,说是穿露背装发现背上长痘痘了,要赶紧调理,否则毕业照不好拍。儿子问我要钱,我正犹豫着,想说找你妈要去,我每月给她五万零花钱,就算存一半下来,也不少钱了吧。
结果我老婆主动说:“我有钱。”给了儿子一万。
儿子开开心心转身走了,我看儿子的背,看了很久,然后跟老婆说:“儿子背上真长痘了。对了,你最近打牌赢钱了?”
“没有啊。”老婆说。
“没有?那一万块钱哪来的?”
“你衣服兜里翻出来的。”
老板抱住李格林痛哭,说我这么多年容易吗?朋友们出轨的出轨,包小三的包小三,出柜的出柜,就自己一个人,不出轨,不出柜,不劈腿,不聊骚,甚至在酒局上看到女人就逃。
朋友们要么夸他正人君子,要么背后说他下雨天不举伞,外人哪知道他的心理阴影。
漂亮女人都是败家玩意儿,老子再也不上当啦!
李格林搂住老板的头,拍老板的背,安慰他,差点也跟着掉眼泪,以往见老板开豪车、住豪宅、进出高端会所,一直很羡慕,现在才知道当老板的难处。
“老板,我明白了,我会去绑架的。不过,我有个问题。就是你说的漂亮女人都是败家玩意这一点。”
“嗯,你说。”老板擦干眼泪,有点不好意思。
“你老婆不漂亮啊。”
……
李格林说话的时候,板凳把两横放下来,两横吃了牛肉刀削面,还把剩下的《生字天天练》做了,板凳坐在小板凳上教两横笔顺,还顺便教梅心研。
宋野问:“然后呢?”
李格林说:“然后我就带她俩过来,说是一起玩。只是两横她她太难带了!”
李格林指着一地的碎酒瓶,说这些都是心研和两横砸的。
宋野脸沉下来,凶两横:“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能乱砸东西!”
两横很委屈:“我叫叔叔陪我玩游戏,叔叔说累了,叫我自己玩,我才玩搬家游戏的啊。而且是心研跟我说,只管砸,她家里进蟑螂了,哥哥跟妈妈尖叫,就是她拿着酒瓶砸碎了,逼哥哥拿他的高跟鞋拍蟑螂了。”
宋野的脑袋快绕晕了。不过反正不是真绑架就好,梅尤前跟两横爸爸也认识,接下来带两横回家就好。
等两横作业做完先。
宋野站在一边,一时不知道跟李格林聊点什么,有点尴尬。
他想了会儿,指着地上被葡萄酒污透的地板,问李格林:“你有听说过一款白月亮强力去污剂吗?这是我的名片”
这时外面响起来,仓库的大门打开,天光像把剪刀刮过地上鱼鳞般的阴影,笑声中,走过来三个男人。
宋野只认得其中一个,蛇哥。
宋野松口气,看蛇哥满面红光的样子,好像还喝了点酒,看来商量的很顺利。
两横抬起头,眯起眼看那三个人,突然叫了声:“爸爸!”
然后跳起来,甩了笔,跑出去。
宋野听到爸爸,下意识地张开手,两横跑过他身边,刮起一阵凉风,扑到蛇哥边上那个男人怀里,搂住他,叫爸爸,然后哭出声。
那男人一脸歉疚,摸两横的头,一直说对不起。
宋野呆在原地,愣了好久,直到蛇哥过来。
蛇哥说找梅尤前商量的时候,两横爸爸张景鱼早在里面。
张景鱼没跑路,是出去拉投资,成功拉了一笔投资,一千万,迪克智能马桶的朱总投的,说是对他的养鱼项目很感兴趣,想跟自己公司的产品线做个联合营销。
梅尤前跟张景鱼本来就是朋友,只是因为项目失败,资金收不拢才闹翻的。现在项目能继续做下去,还有实力强劲的投资人做后盾,稍微商量一下,就谈开了。
蛇哥说他也顺便搭了点股份进去,刚好那一百五十万现金派上用场。如果项目成功的话,这一百五十万能翻一番!
蛇哥一边搓手,一边后悔,之前为什么不多取点钱出来,要是投个两三百万,别说养老金、养老爸金,可能连养老婆金、养小三金都能赚出来。
蛇哥问宋野,有没有兴趣参一脚,股份你是搭不了,但推销是你的吃饭本事,到时候产品推销你来负责,给你当个事业部经理,板凳给你当助理……
“喂,跟你说话那!”蛇哥推了宋野一下,宋野这才回过神,“啊?”
他一直在看两横和她爸爸。
两横哭了一阵,她爸爸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就拉着两横的手往外走。
两人的影子浇到地上,像要长出什么东西似的,宋野等着,没看到枝桠抽枝发芽,却看到两只手的影,拉在一起,一晃一晃的。
宋野怔怔地问了句:“两横跟爸爸走吗?”
蛇哥说:“废话,不跟她爸走,还跟你这个假爸爸走啊!她爸跑路前,本来就是叫她妈来照顾她的,结果她妈嘴上答应,其实根本没来,让你当了几天假爸爸,好啦,小野,集中精神。这是产品的手册,背熟了,接下来,扫楼重点推销它。做的好的话,你的老婆本很快就有了,还愁没女儿啊!”
蛇哥塞了宋野一手资料,然后又转身跟梅尤前商量项目细节,说取什么名字好呢?这么多猴子,印都印了,再变的话,又是一大笔钱。
李格林插进去,说:“叫垒猴,好不好?”
几人讨论得热乎,宋野凉在一边,心就像失去余热的灰烬,变成沙子,聚不成一团,空有两三颗火星呛出,然后一颗颗熄掉,死去。
他低头看自己手背,原本盖着猪头的位置空荡荡的,好像猪头也跳下手,晃着耳朵去找其他猪头玩了。
第一千零九章 盖章
“你好,我是垒猴事业部经理宋野。这是我的助理板凳,不不,我们不是卖板凳的。我们也不卖猴子,我们卖的是这款产品,迪克智能养鱼葡萄酒马桶。鱼葡马一体,集观赏、排泄、环保、养颜美容于马桶的跨时代产品。板凳坐下来。不用脱裤子。”
板凳放在皮带上的手松开,坐在马桶上,宋野指着透明的马桶抽水箱说:“这就是我们公司设计的名为垒猴的生态循环系统,抽水马桶上的红酒是用来喝的,喝完酒就想撒尿,尿完后,脏水过滤到抽水箱里用来养鱼,用饱含红酒营养成分的精华葡萄液逐渐改造鱼的体质,然后养鱼产生的脏水再用来冲马桶,如此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一家人挤在门口,有小孩、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看着宋野介绍,板凳坐在马桶上,透明抽水箱里的金鱼游来游去,偶尔吐出斑斓的泡。
一家人惊呆了。
宋野继续介绍。
“这还只是我们的一期产品,我们正在跟迪克马桶合作,准备推出第二期,抽水箱里除了养鱼,还要加入各种观赏和可食用植物,比如葱、大蒜、水培土豆等等,这样太太您做菜时缺少材料,就可以直接从抽水箱里拿,经过人鱼的共同排泄物的富养,这里的植物格外饱满、营养,极具食用价值和香气。”
“我们垒猴公司一直致力于做对的产品,做对的人,做对的价值观。地球只有一个,环境保护人人有责。这款产品是对传统养鱼业的一次深度改造,彻底剔除了传统养鱼业低效的饲料转换率问题。比如每生产一磅金枪鱼肉,就要耗费掉二十五磅其他野生鱼类做的饲料。这是注定无法可持续发展的。”
“太太,您有养宠物的需要吗?有人养爸爸,养妈妈,养老公,养儿子,有人养猫养狗养花养草,这些东西都要打理,要照顾,要持续地投入精力、时间、金钱,甚至是感情,但养鱼不用,甚至不用想着天天见面,因为你上一次厕所,就会见一次。当然这些鱼可能看不到你的脸。”
太太闭上眼睛,说我还是养神好了。
宋野没放弃,叫板凳打开红酒,对爸爸说:“这位先生,你有工作完一天回家,车开到地下车库,熄车后,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坐在车里静一会儿的时候吗?在车里,你是个自由的人,你想玩、想跳、想唱、想叫,想怎样就怎样。一开车门,下了车,你就是丈夫、小三的情人、爸爸、一家之主、儿子、领导、甲方的舔狗、乙方的暴躁老哥,这么多重身份压在你身上,每个人都指望你要做点事出来,老婆嫌你洗碗没洗干净,儿子嫌你赚钱没同学老爸多,爸爸嫌你上次去会所喝酒没叫他,妈妈”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说重点。”中年男人摇头,被挠到痒肉想笑想哭,却又要死命憋住的表情。
“不用开车,不用坐车。有了这款智能养鱼葡萄酒马桶后,你就可以借大小便的机会,方便享受个人空间,关上门,脱掉裤子后,不单是智能加热的马桶垫圈能给你情人般的呵护和温暖,还有背后寂寞游动的鱼群和一瓶晒了整整一个夏季普罗旺斯阳光,满是香草料理味道的红葡萄酒,你打开瓶塞,只是波的一声,就能沐浴到那时的阳光,嗅到那时空中香草的味道,看到穿着浅橄榄无袖背心,穿着咖啡鳄皮短鞋的高挑女子,在这里,在这一刻,你是自由的。”
说到“自由”两个字时,宋野盯着那个中年男人的眼睛,男人崩溃了,掏出手机,说:“多少钱?我”
女人大叫:“你是不是大脑种树,小脑养鱼了!买什么?”
男人缩回手,低头看自己的脚,好像一低头,小脑里的鱼就会甩着尾巴跳出来。
女人冷漠地说:“我们家有马桶了,不需要,谢谢。”
爷爷说:“其实我想养鱼。”
奶奶说:“你不想。”
儿子说:“那个酒瓶上的猴子干嘛用的?”
“啊,小朋友问的好。不知道你们课本上有没有教猴子捞月这篇文章,在这里的寓意,就是猴子捞鱼,喝酒放水,生态循环。”
“妈妈,我想”
“不,你不想。”
女人冷酷地关门。
宋野没有多少受挫折的表情,叫板凳起来,搬马桶去下一幢楼扫楼。
板凳没起来,脸色很难看。
宋野问他怎么了?
板凳说:“我想上厕所。”
……
等板凳上完厕所,回来搬马桶下楼,运到车上后,板凳要上车,去下一幢楼,宋野却说等等。
宋野站在路边,仰头看天,天上有云,移来移去,他掏出烟,点着,塞到板凳嘴里,板凳抽了一口,吐出一道烟,飘到宋野眼前,假装自己是朵云。
板凳问:“又洗牙了?”
宋野说:“不,彻底戒了。”
板凳问:“为什么戒?你又有女儿了?”
宋野笑笑,不说话。
板凳正想问什么时候上车,一个男人急匆匆跑下楼,正是刚才那个爸爸。
他跑到宋野边上,问:“我买十个,给我公司里装。这是地址。有折扣吗?”
他掏出手机,准备付钱。
宋野说:“你会为你的自由打折吗?”
男人一愣,说不会。然后问了价钱,爽快付钱,跑回去。
宋野跟板凳上车。
板凳开了一阵子车,终于忍不住,问宋野:“你怎么知道他会下来?”
宋野说:“信任。”
板凳琢磨了一会儿,觉得玄乎,又说:“谈下大定单,一会儿去吃饭庆祝一下吧?”
宋野说:“是要庆祝,不过我有约了。”
板凳问:“是谁?”
宋野说:“女朋友。”
板凳惊呼:“你有女朋友?!”
宋野笑笑,敲了敲车窗,说:“我就在这里下车。再见。”
路边有家新开的面店,宋野走进去,店里坐了不少客人,只剩一两张空桌。
郑雨坐在靠墙的位置,冲宋野招手,宋野坐过去。
“要吃什么?”郑雨问。
“牛肉刀削面。”
“又吃?”
“哈哈。”
郑雨点好单后,把包留给宋野,去上洗手间。
这时身后冷风灌进来,门开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爸爸,我要吃牛肉刀削面。”
“又吃?你吃不腻啊。”
“哈哈哈嗬嗬嗬”
“老板,一碗牛肉刀削面带走,快一点,我们有急事。”
“叔叔,记得加辣椒油!”
宋野的脖子僵住,像夜里空无一人的漆黑过道,被什么东西搭了肩膀,想回头,又不敢回头。
“你的牛肉刀削面。”服务员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解了宋野的定身咒,宋野低着头,拿筷子吃面,吃了几口,又拿了瓶醋,手举高了,往碗里倒,倒了半天,愣是没有水线下来。
他再抬头,对面的客人看着他发呆,他看手里,这才发现拿错了,是胡椒瓶,啊啊啊啊嚏!
宋野快把头埋碗里了,只怕被两横发现。
那语气,那声音,肯定是她。
等了一会儿,只有两横跟她爸爸聊天的声音。
“在新学校好不好玩?”
“好玩。”
“你最近擦墙擦得这么干净,是有上过课吗?”
“一个朋友教的。”
……
“你的牛肉面好了。”
两横和她爸爸提着面走了,门开了,又关,扑了阵凉风,吹进宋野心里。
宋野这才直起身子,拿了醋瓶,手手高高举起,倒了一水线的醋。
心里想:她还是把我忘了,或者没看到我。
宋野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想被两横认出来,还是不想。
想着想着,醋就倒多了,溢出来,对面的客人又看傻了眼。
然后一只手按住宋野拿醋瓶的手,宋野的手一冰,他扭头看,两横站在边上,拿着一只印章笔,给他手背上盖了一个粉红猪头,小眼睛,大耳朵,嘴在笑。
“猪头和猪头之间相互信任,爸爸,我给你盖了,这回可不要消失了哦。”两横跑出门,挽着她爸爸的手,一晃一跳地走了。
宋野看着手背上的猪头,发了会儿呆,然后夹起一筷子的面往嘴里送,一咬,笑着流下泪来。
第一千一十章 神秘人
第一章心理,章本硕盯着一个碗发呆。
这个碗就是很普通的碗,吃饭用的,偶尔用来喝水。有时第一章心理的咨询师吃腻了外卖,就会把外卖的菜倒进碗里,假装在吃家常菜,欺骗胃,看,这不是外卖,不是外卖,吃了不胖。
章本硕之所以盯着一个空碗发呆,不是饿了,而是因为这只碗在水上漂。
碗在水上漂是很正常的事,比如说懒得洗碗,或者和老婆吵架了,赌气说老子今天就不洗碗,你能拿我怎么样?我就爱洗衣服!
把水先放起来,让碗在水里泡一下,这样等老婆气消了,自己也洗好衣服后,偷偷过来洗碗,可以轻松些。
如果碗正常,水上漂也正常,那为什么章本硕一直盯着看?
因为水是马桶的水。
章本硕叫来六六,指着卫生间里的马桶,问:“这是怎么回事?”
六六说:“就上次那个来访者,叫什么来着,欠我们9888元的那个,他推销了这个马桶,又能赏鱼,又能喝酒舒缓心情,还能放音乐,说挺适合我们公司的,我就买了一个试试,打八折。你不是答应了吗?”
章本硕指着马桶里的碗,说:“我问的是这个碗。”
六六说:“哦,有个来访者上厕所喝酒喝多了,李临跑过来问我,说我怎么办,我就递给他一个碗,让他交给来访者”
章本硕瞪大了眼:“你让来访者用碗舀水喝?”
六六纠正:“是用碗倒酒喝。这样不用吹瓶,能节制一点。”
章本硕皱着眉,看马桶抽水箱里的鱼游来游去。
六六问他:“你不上厕所吗?”
章本硕说:“现在不想了。下一个来访者呢?”
章本硕走出去,六六跟出来,站在厕所门口正要说话,隔壁女厕所里走出一个男人,跟章本硕、六六打招呼:“早,章老师,早,六六姐。”
章本硕、六六点头,那人走出去。
过了一会儿,章本硕问:“那人你认识吗?”
六六说:“认识啊。就是下一个来访者,叫余味。”
章本硕想了下,问:“那他为什么从女厕所出来?”
……
办公室里,章本硕和余味面对面。
余味正要说话,章本硕说:“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了,进女厕所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怪癖,有很多男人想过,也实践过,甚至有人在自己家里建了两个卫生间,一个贴男,一个贴女,就是为了过过瘾。这个问题不大,大多是由焦虑引起的,只要你正视”
“章老师,你误会了。其实这是我的工作需要。”余味说。
章本硕:“你工作是扫女厕所?”
余味:“不,我的工作是神秘人。”
章本硕摇头,表示听不懂。
余味解释:“我在一家调研机构工作,职位是高阶神秘人,主要从事基层岗位调研活动,根据和甲方协定商议的细则手册,监督基层标准化服务水平。举例来说,最常见的就是银行了。银行总部每年都会委托我们公司,派出神秘人,伪装成普通客户,去银行办理业务,借此机会,检查银行柜员、大堂经理、保安等等从业人员的工作素质和服务水平。”
章本硕问:“具体怎么做?能介绍一下吗?”
余味说:“很简单。这个工作表面上看,是凭我们的心情和个人好恶来判定,其实是有一套标准流程,和内部纠正措施的。我们公司在接到甲方委托后,和草拟一个简单的方案,递交甲方审核,经由甲方修改补充后,形成标准工作手册,下发给我们公司的一线神秘人,根据业务难度,派出相应等级的神秘人,配齐录相、录音设备,严格按照工作手册检查甲方下属公司基层岗位。检查中,绝不能暴露身份。被看穿的话,会先走掉,公司会再派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过来检查。因此,我们的工作原则之一,就是像个普通人。要像最顶尖的杀手一样,不出手的那一刻,谁也看不出他是个杀手,一击得手后,他混入人群,谁也找不到。”
“还是拿银行做例子。比如我今天去一个网点,就会提上手包,手包里放着微型摄象机,进去后,先转一圈看一下。然后再开始办理业务,按项扣分。”
“大堂经理站姿不正,柜员没双手接钱,没迎来送往,没有微笑服务,客户有其他业务意向,柜员没有主动销售等等,都要扣分。”
“一些不专业的调研公司为了降低成本,常会用低价聘请大学生来做神秘人,学生们的银行卡余额不多,也没有办理其他理财投资业务的经验,往往一进门就被大堂经理发现,导致调研结果扭曲失真。但我们公司是本行业的前三强,不会做这种砸口碑的事。像我这样的高阶神秘人,公司里还有六个。一般情况下,我们绝不会暴露自己身份。”
章本硕看了一下,问:“你就是用这个手包来录相的吗?”
余味摇头:“不是。那是初级神秘人用的手段,我早就不用了,只要接受过一两次检查,稍微有点经验的柜员都会发现。”
章本硕:“那你用什么?”
余味:“这个。”他点点自己衣服上的纽扣。
章本硕凑近了看,“这么小?”
余味:“其实我用过很多设备,摄像眼镜的框太粗,很惹人注意,手机拍人太明显,手包就不用说了,钥匙链改装的微型摄像机因为用的多的缘故,最近也不流行了。只有纽扣是最保险的,就算对方怀疑,也很难求证。只是用纽扣摄像机拍摄,角度不好控制,只有经验丰富的神秘人才知道怎么自然调整姿势,变换角度,又不会引起对方怀疑。”
章本硕问:“你现在有在拍吗?”
余味说:“绝对没有。我是专业的。神秘人的偷录设备和偷录资料是甲方资产,只会提供给甲方,用于内部教育改造需要,绝不会外泄。日常生活中,我们也绝不会开启设备。这是身为一个神秘人的基本职业操守。”
章本硕低头想了一会儿,问:“那再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神秘人跟你进女厕所有什么关系?”
余味说:“哦,那是因为我刚接到一份新任务,甲方委托的调研办公场所都是女人,为了无缝融入,不惹人注意,所以我才练习如何自然地进出女厕所,同时不被人怀疑。”
章本硕问:“什么场所?”
余味说:“浴罢温泉女士spa养生会所。”
第一千一十一章 脸
章本硕:“我有个问题。”
余味:“请说。”
章本硕:“你们公司为什么不派女的神秘人去?你们有女神秘人的,对吧?”
余味:“有是有,不过在一次任务中,她和一个网点的行长一家擦出火花,去”
“去当小三了吧?”
“不,跟行长他爸结婚了。辞职去生娃抢家产了。我们公司高阶神秘人就她一个女的。所以,只能由我顶上。”
“不能派低阶的去吗?”
“这个单子很重要。最近银行的单子利润率太低,做来做去,都是那几个网点,脸都熟了,不好做。公司积极拓展新业务,好不容易抢来的单子,用来打口碑的,亏本也要打出名气,绝不能派低阶的去。”
章本硕沉思,说:“那你为什么要上女厕所吗?不能憋着?”
余味:“这次调研,甲方特意要求进行为期三天的神秘人检查,期间绝不能泄露身份。可能是新开的分店,要求比较高。三天,我总不能三天都不上厕所吧?”
章本硕:“在自己房间上?穿纸尿裤?三天熬一熬也能过吧?”
余味:“实话跟你说吧。甲方工作手册中要求,女厕所的整洁卫生,和企业宣传画数量是必评项目。我一定要进去看过,亲自使用过相关设备,才能打分。”
章本硕为难了,“这样啊,只是工作需要的话,我反而帮不上忙。要是单纯的心理问题想上女厕所,我倒是可以说几句。”
余味:“不,章老师,虽然这次的任务有点难度,但以我多年神秘人的工作经验,还是可以克服的。我这次来,主要是想问一下有关职业倦怠感的事。”
章本硕:“哦,请说。”
余味:“神秘人做久了,虽然是不同行业,不同网点,但总会碰上熟面孔,就像一个无名杀手渐渐有了名气,被名气所累,他的业绩也会受到影响。我现在也有这种迹象。比如说上次我就差点被一个人认出来。当神秘人不神秘时,就是我们下岗的时候。我想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人不注意到我这张脸。”
章本硕看余味的脸,普普通通,混入人群找不到的那种,别说在大街上擦肩而过,就算盯着他看一分钟,事后回忆,也想不起什么明显的特征。
单就这张脸来说,余味的神秘人天赋还是够格的。
而且脸上的本章说也很少,看得出来,平时余味有下过苦功,专门练习过,不让人注意他的脸。
“这个问题不错。其实在人类婴幼儿时期,就有对人类面孔的感知偏好,这很好理解,为了生存,婴幼儿必须高度关注护理人员,即母亲这一角色的状态。要想人们不注意到你的脸,很难,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余味问。
章本硕说:“你仔细看我的脸,看10秒。”
……
“好,跟我说,我的脸有什么特征?”章本硕问。
“帅!”余味说。
“除了帅呢?”章本硕早就习惯了,继续问。
“还是帅。”余味还要具体说一下怎么怎么帅,什么星眉剑目,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意态潇洒,这些词汇已经不足以形容。
换一种方式来说,就是章老师你走在街上,被一个男人拿刀顶着进了小巷子,所有人都看到了,大家也都没什么反应,因为所有人都以为那个拿刀的男人是向章老师告白的,而不是拿刀抢劫的。当然实际上这个男人真的是抢劫的。
就帅到这种程度。
章本硕止住余味,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然后把屏幕转过来给他看。
“那,现在从这几张照片中找出我来。”
屏幕上是几个男人的照片,章本硕一张张点过,余味很轻松就指认出来,“章老师,你长成这样,就算边上的照片都是吴彦祖、金城武他们也没用的。你这样拉轰的男人,不管在哪里,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那样鲜明,那样出众……”
“现在呢?”章本硕又操作了几下,换了一组照片。
余味愣了下,照片上依稀还是那几个熟悉面孔,只是眉毛都没了。
余味费了些功夫,才找出章老师的照片。
“说说你有什么感觉?”章本硕问。
余味明白了什么,想了一会儿,激动地说:“章老师,我知道了,少了眉毛后,连你这张帅到惨绝人寰、禽兽不如的脸我都差点认不出来。像我这么普通的,一定更难认出来了!我现在就去剃眉毛!”
章本硕拉住他,叫他别激动,余味说:“还有什么毛要剃?”
章本硕说:“不是剃毛的问题。我只是想跟你说,眉毛是五官特征中的一种。除了眉毛,眼睛、嘴巴、鼻子等等面部特征还可以无限组合下去,从而形成人们常说的印象。不同的组合方式,眉眼上的细微区别,组合起来,都会给人不同的感觉。”
余味一点就透,歪嘴斜眼尝试了一下,“你说是这样吗?”
章本硕摇头:“不是做鬼脸,不过差不多这个意思了。容貌是地球上最有趣的表面,看起来相似的五官,组成的面孔却千差万别,或者放大缩小,或者改变间距、比例,都会出现惊人的变化。”
余味说:“你的意思是,让我每接一个业务,就变一次脸,这样就算被人记住,也只是记住我工作中的脸。”
章本硕说:“对。不用到易容术那么夸张,人类对面孔有敏感的一面,同样也有迟钝的一面,只要是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就算天天见面,可能也会选择无视。所以你只要熟练掌握两三种新面孔模式就行了。当然也可以使用道具,眼镜、发型、口罩等等,这样效果更明显。除此之外,还有一招。”
余味还在挤眉毛弄眼,问:“什么招?”
章本硕说:“姿势。人们解读面部的语境提示时,同样不会忽略身体姿势的表达,就算只有一个简单的姿势,没有任何动作,也能改变一张脸带来的印象,比如说我现在这样,和这样,有什么区别?”
章本硕抬头微笑,盯着余味看了几秒,又低头,保持同样表情,双手握在一起,看自己脚尖。
余味说:“有什么区别?一样帅啊。”
章本硕叹口气,捂着脸,想心事。
自己长成这样,做咨询也挺闹心的,唉。
第一千一十二章 化名
章本硕叫余味再看看。
余味看了,说:“一个自信,一个腼腆。”
章本硕说:“对,脸是社会信息的重要来源,从性别到年龄、职业、性格、爱好,还有当前情感状态,每个人都相信脸有明确的信息价值,即便没有,也会强加一个我们自以为的价值,从而形成错觉。有经验的人,可以利用这些错觉,扭曲人们对他的第一印象。而你要做的,就是用姿势动作巩固这一印象。”
余味不停地点头,多年的神秘人工作经验让他有了一些模糊的概念和直觉,有时去同一个网点,都会稍微乔装打扮一下,可从没想得这么透彻过。
章本硕:“当然,要想长期保持这种状态,给人自然的感觉,最好是从自己身上去找。”
余味:“怎么找?”
章本硕:“挑一个情绪,不一定是生气、开心这种最鲜明,亮眼的情绪,可以是早上刚醒来时的发懵,也可以是上大号时的用劲,还可以是堵车时的无聊,把那种状态录下来,然后就围绕那种状态做设定。”
余味:“就像我走进一个网点,去办业务,我坐下来,手里握着挂号纸,就像拿着纸巾上大号一样?”
章本硕:“对。不过我建议你还是换成其他设定,这个万一演到一半,你真想上厕所了,怎么办?”
余味点头。
章本硕:“当然,你如果只是想让人不注意到你的脸,或是认不出来,最简单的方法还是化妆。”
余味:“章老师,我一个男人化妆会不会有点”
章本硕:“不是那种化妆,就是塞棉花球把鼻孔撑大,嘴里放隐形牙套,改变嘴型,贴双眼皮贴,这些小细节组合起来,就能让你变成另外一个人。”
余味深受启发,激动地说:“章老师,我想现在就试试!说不定能自由地出入女厕所!比刚才还自然!”
章本硕劝他:“千万别去。”
余味问:“为什么?”
章本硕:“我女朋友可能会打死你,真的。”
……
余味回家,仔细考虑了一下,否决了章老师的化妆方案,他更喜欢用自然的方法达到变脸效果。
要是成功的话,以后同时调研好几个场所都不成问题,一低头,一抬头,马上就变成另一个人,太厉害了。
余味躺下来,琢磨要挑哪个状态作为核心设定。
明天他就要去浴罢温泉女士spa养生会所,当然不是以客人的身份去,而是电工。
是的,他有电工证,还真的做过一段时间电工。作为一个神秘人,多一份技能,就多一份保障,多一重身份,选任务时也从容许多。
而且有电工的身份作掩护,他可以带着工具包,走遍养生会所每一个角落,根本没人拦他。
只是
到底是哪种状态呢?
上大号的状态他对着手机试了一下,脸上的肉挤到一块,全身使劲,急中生痔一般,变是变了,可形象不好,容易让人联想到其他方面。
不行,换一个。
那就发呆吧。
余味躺着看天花板,呆滞了一分钟,还用手机录相,呆是呆了,怎么平添了几分睿智的气息?
不行,再换。
余味躺着没灵感,站起来走,脚尖撞到桌脚,痛得跪下来,还不忘给自己拍张照。
不行,撞脚后像生孩子,面目狰狞,再换。
换了十几个,余味累了,去洗澡,躺在浴缸里。
一天的疲惫被热水泡开,筋骨松软,像方便面的面条胀开。
余味翘起脚,静静享受了会儿,突然侧身抓了手机,给自己来张自拍。
有了!
就这个,泡澡状态。
面部最放松,嘴角在微笑。
就用这个设定,姿势动作嘛,就是时不时搓下泥,和浴罢温泉养生会所的氛围天然契合,完美!
这回绝对没人能识破我!
余味站在全身镜前,穿上检修用的蓝衣制服,拎上工具包,检视了一番。
不错,眉眼没怎么变,但给人的感觉大不一样。
这时手机响了,是老板打过来的。
“小余,明天你就上电视了,上次的采访节目。我组织大家一起在公司看。”
“哦,知道了。”
“你来不?”
“我还要去浴罢。你们自己看吧。”
余味挂掉手机,老板很激动,他却无所谓。
上次采访,老板非要他出镜,他说我神秘人啊!不要脸的!怎么上镜?
老板说神秘人也要宣传啊,公司最近业务这么难做,一个网点都踩了八百遍,银行的狗都快认识你了,怎么不要上镜打广告?放心,会打马赛克的。
为了公司,为了自己的饭碗,余味只好接受记者采访。
女记者化了全套的妆,脸白的跟脖子比都有了色差,挎着精致的channel包包,照着稿子,有气无力地念。
请问你们神秘人的设定是从《辐射2》中学过来的吗?
对不起,没看过。
请问你们平时工作也像《柯南》里面的黑衣人一样穿黑衣服吗?
对不起,我只知道工藤新一,没看过柯南。
请问你们神秘人躲猫猫是不是特别厉害?
余味实在受不了这个女记者的肤浅,盯着女记者,主动举手问:“请问,这段采访会打马赛克的吧?”
女记者举起手按住衣领,脸红起来,说:“会的。”
余味对自己那次的采访表现很不满意,因为女记者脸红了。
一个神秘人应该不引起任何人注意才对。即便没在工作,他也希望自己尽可能低调。
余味好好睡了一觉,养足精神,第二天一早,配齐所有装备,对着镜子,笑出自己泡澡时的状态,去工作了。
……
养生会所在郊区山上,余味从车上下来,伸了下懒腰,吸了口气,山上冷冽的空气吸进肺中,化成纷雪,像笔触般刷过胸腔。
余味眯了眯眼,扩了扩腮,看门口那个“浴罢”的大招牌,门口空地上还停着一辆大巴车,应该是旅游团的车。
余味拎着工具包走进去,绕过假山,上台阶,到会客大厅。
早早地就听到一群女生叽叽喳喳的声音。
大厅里一群女生三三两两分团聚着,有的躺沙发上自拍,有的站落地窗前自拍,有的拉朋友一起自拍,总之,都在自拍。
大厅里一台电视开着。
电视下一群女生仰头看着,抱怨手机没电。
余味去前台,说是电工,来检修的。
前台说你总算来了。我们这里好多灯都坏了。可能要花不少时间。
余味说没事,我每个灯都会检查过的。
这时电视里传出声音。
“接下来,我带大家认识一下神秘人这个神秘的职业。这位名叫余味的先生,就职于一家调研机构,从事神秘人已有五年时间,由于职业的特殊需要,他不愿透露真实姓名,我们给他化名,叫少年阿余。”
“少年阿余,你好,请问你们神秘人的设定是从《辐射2》中学过来的吗?”
宾!
余味转过头,看着电视,一脸懵。
有你这么化名的吗?真名都说过了,再说化名,你化个蛇头啊!
还好有马赛
咦?马赛克呢!
电视上余味的脸坦荡荡地出现,别说马赛克了,连个斑点都没有。
余味想撕了那个女记者,说好的马赛
镜头一转,女记者在电视上出现,微敞的衣领上全是马赛克!
哇啊啊啊!为什么要给飞机场打马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