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八章 批作业
杨定盘吓了一跳,不过是叫杨鹤卿收一下作业,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不要吧?”杨鹤卿一边收拾地上的米粒,一边讨价还价。
“为什么不要?”杨定盘问。
“我要专心学业。不想被俗事分心。”杨鹤卿一粒粒捡米。
“呸!上课睡觉,分个屁的心!收作业就交给你。”杨定盘拿出老师的威严。
杨鹤卿问:“那作业要写吗?”
杨定盘看杨鹤卿,是不是脑子睡傻了,“当然要写啊!不写交上来我改什么?”
杨鹤卿苦着脸,闷声捡米。
晚上,杨定盘叫杨鹤卿去房间睡觉后,自己也回房睡了。
他迷迷糊糊睡着,睡得极脆,外面轻声响动一下子敲破他的梦,他醒过来,眼睛都没睁开,耳朵却先探出去了。
安静的夜,隔壁墙外有人说话。
他又听了会儿,确定声音是从客厅出来的。
“帮个忙,小明数他家的鸡和兔,数头有16个,数脚有44个,问鸡兔各有多少个。”
原来是杨鹤卿在做奥数题。
真是的。上课不听,下课了熬夜做题。
所以说啊,真不是天赋的问题,纯粹是没有建立良好的学习习惯。
不过没关系,只要有这份上进的心就好了。
跟自己住一起后,有很多时间,慢慢帮他培养起好习惯就行了。
“什么?说慢点慢点,假设16只都是鸡,嗯,那一共32只脚……”
杨定盘觉得好笑,杨鹤卿估计是想偷偷努力,给自己一个惊喜吧。
只是方向用错了。白天睡觉,晚上用功,日夜颠倒,作息紊乱,所以才动不动就睡着吧。
杨定盘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杨鹤卿又是跟谁讨论问题呢?
班里的同学有学得不错的。给杨鹤卿讲解鸡兔同笼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这么晚了,谁会跟他打电话?
而且除了小河,也没见过杨鹤卿跟哪个同学说过话。
杨定盘想着想着,睁开眼,天花板是斑驳变形的影,等眼睛适应黑暗后,古怪的形从天花板上渗下来,圆的脸、角的眼、方的嘴……
“小河,谢谢你。”
杨鹤卿的声音从墙里透过来,好像隔着棺材说话的活尸。
杨定盘一下子坐起,惊出一身冷汗。所有的恐惧瞬间排出,薄薄的一层挂在背上,马上又被衣服吸了。
他呆了好一会儿,一点点挪到床边,一只脚,一只脚着了地,摸着墙挨出去,他躲在墙后往外看,客厅沙发上没人,再往远处看,教室那里,最后一排的椅子上坐了个人,佝偻着。
夜里看不清脸,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杨鹤卿。
杨鹤卿正在对着边上同桌的空位说话。“谢谢你啊。没你这道题目我真做不出来。”
杨定盘还以为自己看漏了眼,原来小河的空位上坐了个人,只是光线太暗,自己看不清。
可是他眨了好几下眼,用力去看,看到眼珠生疼,还是只看见杨鹤卿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
他挨着墙回去,薄得像片从墙上抠下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躺回去,又盯着天花板,外面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和关门声。
杨鹤卿和“小河”说完话,回房睡觉去了。
可杨定盘睡不着,天花板渗下的怪形像生出了牙齿,将他的灵魂咬住,恐惧让他动弹不得。
他一直忽略了一点。
杨鹤卿最近的怪举动,也许有一个很简单的理由。
小河一直在这里。
吃饭的时候,上课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甚至睡觉的时候……
杨定盘裹紧被子,想起一件事。
从第一天报到起,小河就是和杨鹤卿一起的,形影不离。
这一夜,杨定盘再没睡着。
……
杨定盘上课,学生们都到齐了,他叫杨鹤卿收作业,杨鹤卿站起来,绕了课堂一圈。
他也不跟同学说话,直接去抽屉里翻,掏出作业就往下一桌走。
很快杨鹤卿就把作业收齐了,一共23份放杨定盘桌上。
杨定盘有点失望,本想让杨鹤卿多跟同学接触一下,结果他收作业的时候,连同学的眼神都没接触,太封闭了。
这样下去,怎么还能正常工作学习呢?
想到上次夜里杨鹤卿跟小河说话的样子,杨定盘抖了一下。
杨定盘拍了拍作业本,继续上课。
不管发生什么问题,只要让他站在白板前继续上课,他总能忘记那些问题。
这堂课继续讲鸡兔同笼。
杨鹤卿可能是跟“小河”讨论过,几次杨定盘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居然能答出来,说得有模有样。
不管是照鸡头数,还是照兔头数,都能算出来。
杨定盘很高兴,让其他同学向杨鹤卿学习,下课后也可以多交流交流。
数学不是一个人的游戏,要一群人参与进来才有意思。
杨鹤卿回答完问题,继续趴桌上睡觉,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这回杨定盘也随他去了。
他在讲课的间隙,甚至想,要是跟“小河”说话,能让他数学开窍的话,或许也不算一件坏事。
下课后,同学们走了,留下杨鹤卿转移到沙发那里,开了电视,裹着小熊毯子继续睡觉。
杨定盘可能见惯了,懒得说他,自己拿了一叠厚厚的作业本,开始批改作业。
好像很久没改作业了。
以前都是上课讲完题目,让学生们自己回家练习。
杨定盘一本本改过来。
这个不错,全对,书写也端正。
嗯,也全对。
全对、全对、错一个……
杨定盘改到第12份时,大部分学生都是全对,只有偶尔几个写错算错。
只是越到后面,笔迹就越潦草,好像喝醉酒了,歪歪斜斜。
杨定盘觉得不对劲,又翻回去从头再看一遍。
一份份对照过来。
答案一样,过程一样,笔迹拼命伪装,但是明显是一个人写的!
杨定盘生气了,写作业写错了没关系,批改作业的目的就是让老师发现学生知识的薄弱点,这样反馈到课堂上,就知道要重点讲哪些内容。
可是作弊抄作业就不行。
难道全班同学都抄一个人的?
杨定盘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再翻下去,眉头又舒展开来。
后面10几份就正常多了。
笔迹各异,写得也端正许多。
有几份的字体还很不错,一看就是专门练过书法的。
作业写的好,杨定盘改的也顺心。
唰唰几下,用红笔勾了,就翻到最后一本。
杨定盘正要打开批阅,手却僵住,视线落在作业本名字一栏。
上面写着:河星星。
第九百六十九章 兴趣班
河星星不就是小河吗?
杨定盘仔细回忆杨鹤卿收作业的路线,绕了课堂一圈,直接从课桌里翻出作业。
杨鹤卿好像是有经过小河的课桌,也从里面拿出一份作业。
小河还写作业了?
这这也太认真了吧!!!
杨定盘竟有些小感动。
以前小河在班上是个认真的学生,积极回答问题,按时完成作业,但还谈不上有多优秀。
直到她离去后,杨定盘才感受到她一心学习的执念。
杨定盘的感动战胜了恐惧感。他看了一圈四周,没发现什么透明的人影,或是异象。
他翻开作业本,小河熟悉的娟秀笔迹印在上面,见字如见人,杨定盘差点掉下眼泪。
一页页批改过来,小河的作业全对。
杨定盘用红笔一勾,打了个100分。
改完了作业,杨定盘坐着发了会呆,他想起章老师说过的局部妄想的概念。
所谓的局部妄想根本不存在,只要妄想扎根,必然会全方面的影响患者的认知。
杨鹤卿该不会一人分饰两角,自己写了小河的作业吧?
可是妄想连笔迹都能模仿吗?这也太强了吧。
杨定盘去找章老师,跟他说了最近发生的事,跟自己的疑惑。
章老师问他:“你怎么想?”
杨定盘想了想,说:“其实还不错。”
“怎么说?”
“最近杨鹤卿虽然上课还是睡觉,但是学习成绩上来了。如果妄想能提高成绩,我觉得还不错。只是章老师,妄想能想出本来没有的东西吗?”
“不能叫本来没有,倒不如说一直在那,自己没察觉而已。”
“是吗?”
杨定盘觉得是这个理。杨鹤卿人本来就聪明,有些问题只要肯静下心学,一定能学会。只不过借了小河这个妄想的壳,本质上还是他自己在思考。
至于笔迹的事,也是同理。
以前天天跟小河在一起,模仿她的笔迹也不是什么难事。
“好好一个人,以前虽然上课不认真,但也挺正常的啊。是受了什么刺激吗?小河的死对他打击就那么大吗?”杨定盘自言自语。
章本硕说:“那倒未必。创伤应激的刺激事件不一定非要什么大事,可能只是件寻常的小事,或者旁观了一场事故,都有可能造成伤害。患者大多会通过语言和想象力去缓解创伤经历带来的压力和痛苦,造成一定程度的妄想。”
“那件事是什么呢?”杨定盘听得入神,这好像在说他,以前刚开始办培训班时,他也碰到了不少困难,也曾整夜睡不着觉,躺床上想以后要是成功了,就怎样怎样,一想就想到天亮。还好后来,自己靠着认真上课,辅导学生,慢慢调整过来。
“你可以直接问他啊。”章本硕说。
“怎么问?”
“你不是老师吗?出道作业,让他写出来就好。”
“章老师,我是培训小学奥数的,不是小学作文。总不能出道鸡兔同笼题,叫他们写一写鸡怎么想,兔子怎么想吧?”
章本硕看杨定盘,问:“为什么不行呢?”
……
“今天给大家布置一道作业。这个作业计算的部分很少,主要是拓展大家的想象力。名字就叫鸡兔同笼。”杨定盘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大圈,看台下的反应。
学生们很镇定,杨鹤卿趴桌上,半醒不醒。
“大家最近都在**兔同笼的问题,做的很辛苦是吧?这个题目的背景是这样的。小鸡和小兔关在同一个笼子里关了几十年,每年都会有一群学生过来,数它俩的头和腿。小鸡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下去,还跟小兔说,要是有一天我有4条腿,他们估计就会数腻了。你等着,我会多吃米,多长两条腿的。”
“四条腿的鸡不能吃,打激素了。”杨鹤卿说。
杨定盘没理他,继续说:“然后有一天,小兔突然不见了。笼子里只有小鸡一只鸡。小鸡很害怕。睡不着,晚上经常听到兔子叫。”
“兔子叫什么声音?”杨鹤卿问。
“你给我闭嘴!”杨定盘扬起白板擦,差点扔过去。杨鹤卿缩头。
杨定盘继续:“问题来了。请用八百字描述一下小鸡的心路历程。就是小鸡心里想什么。体裁不限,议论、散文、诗歌都可以”
“这不是数学题吧?”杨鹤卿从桌底下掏出一个锅盖头上,做好防御才问。
杨定盘瞪杨鹤卿:“这就是数学题。我是老师,你是老师?”
“我是你”杨鹤卿可能有锅盖保护要害,底气都壮了不少,站起来,说一半,又咽下去,慢慢坐回去。
杨定盘很满意,扫视全场,问其他同学有没有什么问题。
其他同学当然不像杨鹤卿那么多嘴,没有异议。
杨定盘说:“杨鹤卿,后天你把作业收上来。知道吗?”
“啊啊啊!不要啊!这也要我收!”杨鹤卿抱头大叫,敲得头上的锅叮当响。
杨定盘说:“又不是叫你替他们写!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杨鹤卿很委屈,指尖对对碰,嘟哝:“吼都不让老子吼了?”
“什么?”杨定盘耳尖,听到一句疑似脏话。
杨鹤卿赶紧闭上嘴。
上完课,杨定盘整理了一下教案,就到吃饭的时间。
只是这回厨房格外安静,他去找杨鹤卿,在门口找到他,“不做饭吗?”
“你自己叫外卖吧。我回家一趟。”杨鹤卿说,开了门,急匆匆出去。
杨定盘有些怅然,杨鹤卿这才在家里住了几天,怎么感觉像是生活了很久的样子,一听他要回家,这才想起他原本不住在这里。
杨定盘本来想叫外卖的,可想了想,今天天气好,还是出去转一圈吧,顺便找家小饭馆吃饭。
出门下楼,碰到邻居,邻居跟他打招呼,问他:“你是老师,你有经验,问你个问题,这有四个班,你觉得哪个好?雅思口对口教英语,广场舞一对一男男舞伴基础,山水画泼墨拖地技法,单反摄影偷拍不被抓心得。”
杨定盘问:“学习的目的是什么?个人的兴趣是什么?”
邻居答:“学习的目的是提升个人素质,打发多余时间,个人兴趣是偷拍不被抓。”
“哦,那就学雅思口对口教英语。学好了,万一去国外被抓,可以方便在法庭上沟通。”
邻居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夸杨定盘不愧是专业的,然后打电话,说:“爸!我给你报了雅思口对口教英语,一周三节,嗯,对,男老师,外教,有口臭。什么?不想去上课?我钱都交了!你是为自己学的,还是为我学?学过来都是自己的。我这还不是希望你退休生活丰富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吗?记着做作业,我上班回来要检查。考不了一百分,别想玩手机!”
邻居挂掉电话,恶狠狠冲着天空骂了句:“爽!叫你小时候给我报八个兴趣班!报应!”
第九百七十章 作文
杨定盘吃完饭回来,邻居还对着天空控诉小时候遭受的不人道待遇,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小时候多上了几个兴趣班而已,老爸还是为自己好的,结果最近才从老妈那里知道,当初老妈怀自己时,老爸就放cd,放英语,开始胎教,老妈说那么急干什么?老爸说趁这个时候胎教,他不会逃课!
难怪自己从小长大,只要一上课,就有一种被束缚的牢笼感!
杨定盘在边上听了一会儿,相当同情,叮嘱邻居报完雅思口语班后,记得买一箱练习册给老爷子做。
培训固然重要,课后练习也要跟上啊。
邻居说谢谢,还说万一老头子不肯上课,就报你的小学奥数班。你的班应该还没招满吧?
杨定盘说招满了,招满了,然后回家。
晚上快10点了,杨鹤卿才回来,一脸疲惫。
杨定盘问他回家干什么了?这么累?
杨鹤卿说回家吃妈妈烧的饭了,很香,很好吃,然后就去自己房间,关上门。
杨定盘感慨,是不是最近总让杨鹤卿烧饭,有情绪了?
杨定盘回房睡觉。
半夜,他又被一个声音惊醒。
“23!23!我不要上课啦!”
“想想孩子?为什么不想想我?”
“数学还行,作文我忍不了。”
……
杨定盘醒来,这回没了上次的恐惧感,反而可怜起杨鹤卿来。
又在跟小河说话,对吧?
每次压力一大,杨鹤卿就会找小河说话。
鸡兔同笼的八百字作文就这么难写吗?
杨定盘翻了个身,听杨鹤卿说话。
“小河,我什么时候才能去你那?”
杨定盘心一跳,杨鹤卿不会想死吧?
他微微支起一点,用力听外面的动静,杨鹤卿却再没说话。
第二天,杨鹤卿一直缩在房间里,说是做作业。
杨定盘怕他出事,几次送吃的进去,杨鹤卿捂住作业本,说不准看。
杨定盘看他在写作业就放心了,不再打扰他。
也许昨天只是说梦话而已。
到了交作业那天,杨鹤卿照例绕了一圈,从桌子里直接翻出作业本,叠一起,交给杨定盘。
杨定盘数了下,一共23份。不多不少。
杨鹤卿交完作业,就去做饭,杨定盘等学生走了后,开始批改作业。
鸡免同笼姥爷叫我写篇作文,说是鸡免同笼的,我不会,姥爷说你会。我去找妈妈,说鸡免同笼啥意思,妈妈问谁问你的,我说姥爷,妈妈说你姥爷鸡事真多。
鸡兔同笼!兔子的兔!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写错别字。
杨鹤卿划了条红勾,继续看下一篇。
鸡兔同笼我跟老刘喝酒,说咱俩都属鸡的,喝一杯,老刘说喝个屁,我属兔的。我说是吗?那鸡兔同笼喝一杯。
这个嘛……勉强扣题。过。
杨鹤卿打个勾,下一篇。
鸡兔同笼兔子不见了,小鸡怎么想的?用八百字写可能会困难,六个字就容易多了,我用传统的阴阳对称思路来解释。小鸡怎么想我不知道,小兔一定是这样想的:老司鸡,带带我。所以小兔开车走了。
杨鹤卿已经懒得吐槽了。这帮学生太不认真了。
他直接跳过中间几篇,翻到杨鹤卿的作文。
鸡兔同笼小兔走了,小鸡是这么想的。
小鸡和公鸡蹲一块啄米。啄着啄着,想到没钱,小鸡很伤心,跟公鸡说:“爸,如果你当初努力点,我们现在也不用啄米吃,说不定都能窝流水线里,等机器喂精饲料呢。”
公鸡说:“想屁呢?我努力?我拼命加班,努力工作,职场遇到上司刁难,老板说好的奖金不发,一气之下,辞职出来创业,创到鸡毛都白了,辛辛苦苦赚一大笔钱,然后就让你吃香喝辣的,再娶个小母鸡,一起吃香喝辣的?老鸡我自己早早心梗住院,小母鸡嫌弃icu太贵,叫你拔管,说不治了。你当着医生的面说,这是我爸!钱重要还是爸重要?这个问题以后不要再提,没得商量!然后你拔了我的管。开开心心和小母鸡回去花钱享受。”
公鸡啄了一口米,擞一下毛,昂首挺胸,说:“换你你怎么想?”
小鸡恨恨道:“凭什么我累死累活,便宜那个小王八鸡!”
公鸡扇翅膀打鸣,喔喔喔“我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小鸡和公鸡达成了共识,累谁不能累自己,爽谁不能爽别人。
从此两鸡快乐地啄米吃,幸福地生活到了屠宰场。
……
看完作文后,杨定盘沉思了好久。
从作文的角度,写得很烂。故事似乎别有深意。
只是
为什么这么熟悉?
杨定盘叫来杨鹤卿,杨鹤卿提着菜刀,双目流泪。
杨定盘吓了一跳,本来想甩作文到杨鹤卿脸上,说他写得烂,也不敢说了,换上亲切的面孔,问他:“怎么了?”
杨鹤卿说:“切洋葱。作文看了吗?”
杨定盘说:“看了。写的不错。只是有个问题。”
杨鹤卿:“什么问题?”
杨定盘:“小兔呢?我想知道小鸡是怎么想小兔的。”
杨鹤卿一边流泪,一边想,过了一会儿,说:“那我再改改?”
杨定盘点头。
杨鹤卿拿着刀回厨房剁剁剁。
吃完饭,杨鹤卿又回房间改作文,憋了半天,吃晚饭前,憋出一张来,交给杨定盘。
鸡兔同笼小兔走了,小鸡是这么想的。
快回来,快回来,我认错了,求求你快回来。我会给你打电话,求你快回来。
杨定盘看了,差点唱出来。
这回他真的想摔作业了。
折腾了半天,你就写出这狗屁不通的玩意?
杨定盘拿着作文去找杨鹤卿,却发现他早躺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小熊毯子,鼾声如雷。
杨定盘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叫醒杨鹤卿。
也许杨鹤卿真的只是想让小河回来吧。
杨定盘回到教室里坐下,看着杨鹤卿边上的空位,呆了一会儿。
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小河是不可能回来了。
这个空位与其空着,不如让一个新人填满。
三天后,杨定盘站在白板前,面对全班23个学生,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大圈,说:“今天有一位插班生过来,大家鼓掌欢迎。”
只有杨定盘鼓掌,杨鹤卿转头朝门口看去。
门口站着两个人。
这两人杨鹤卿也认识,出门时常常碰到。
一个是邻居,一个是邻居他爸。
邻居把手里的小书包背到他爸背上,鼓励他:“跟同学打声招呼啊。”
他爸跟杨鹤卿打招呼:“你好!小杨,叫我老刘就好了。”
第九百七十一章 为了谁
杨定盘看老刘坐在小河的空位上,杨鹤卿还张大了嘴,一副惊讶的样子。
杨定盘很欣慰。多了个同桌,又是健谈的老刘,也许能让杨鹤卿从伤痛中走出来。
傻瓜都能看出杨鹤卿最近状态不对劲,那天一边拿刀,一边流泪,还说是洋葱薰的,怎么可能。
他从来不吃洋葱,只有他妈小时候经常给他做洋葱。
自从他独立后,住了自己的房子,冰箱里从来不放洋葱,葱都不放。
他叫杨鹤卿去收作业,跟同学多交流,杨鹤卿只拿作业,不说话。这回安排了一个新同桌,杨鹤卿总要开口说话的吧。
邻居看着老爸坐下,跟杨定盘说:“离这么近,叫他把作业写了再回家也没关系。”
杨定盘点头,庆幸那天想到的好主意,又刚好碰上老刘嚷嚷着不上雅思口对口教英语,说又是男外教,又有口臭,口对口受不了。
邻居问他爸,到底是因为男外教,还是因为口臭。
老刘说都不是。既然上了兴趣班,就是为了求知上进去的,虽然隔壁班有个超漂亮的女老师,金头发,蓝眼睛,还有算了,总之,知识重要。
邻居问:“那口臭呢?”
老刘说:“就当在厕所里吃臭豆腐了。”
邻居说:“好吧,妈去买菜了,你承认吧。你就是馋广场舞教练的身子,想去学广场舞,对不对?”
老刘呵呵笑:“你当我傻?你妈不在我就会承认?话就搁这了,不管你妈在不在,听得到听不到,我此生至爱只有你妈一个人!!!”
邻居捂住耳朵:“爸,妈真走了,别吼那么大声。”
老刘清清嗓子,喘了几口气,看门口那影子消失,这才松了口气。
邻居问:“那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去上雅思班?”
老刘说:“看到外教在办公室里揍他儿子。”
邻居一惊:“谁儿子?”
老刘说:“外教儿子。”
邻居说:“有暴力倾向,又口臭,难怪你不想上他的课。”
老刘说:“不是,我问外教,好好的,为啥揍他儿子,外教说这小子英语考不及格。”
邻居沉默。
刚好这时杨定盘过来问他爸还上不上兴趣班,邻居问:“你们班里不是招满了吗?”
杨定盘说:“还有一个空位。”
邻居问:“你不打儿子吧?”
杨定盘看看天:“我好像还没儿子。”
邻居又问:“作业多吗?”
杨定盘想到这几天杨鹤卿赶作业赶出黑眼圈,说:“多。”
邻居伸出手:“成交。我爸交给你了。好好教,往死里教。不听话,适当体罚也可以。不用给我面子。”
……
杨定盘上完课,布置完作业,很满意老刘的表现。
老刘坐不住,经常找杨鹤卿说话,杨鹤卿刚开始还不搭理他,后面也慢慢带动起来,小声跟老刘说话。
照以前,杨定盘肯定一个白板擦飞过去,砸两人的头。
可现在为了杨鹤卿走出伤痛,在课堂上说说话又有什么关系?
而且其他同学也都没受什么影响。
再过几天,多了老刘这个新朋友,杨鹤卿慢慢就能恢复正常了。
杨定盘错了。
一堂课后,杨鹤卿和老刘鼻青脸肿地站一起,低着头。
杨定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叹口气,问:“到底谁先动的手?”
老刘哼出鼻子里的洋葱,擦掉眼泪,说:“洋葱先动的手。”
杨鹤卿也跟着说:“我也是。”
杨定盘看杨鹤卿嘴里的生洋葱,都没空理会洋葱是从哪里跳出来的。
“你们俩,请家长过来。”杨定盘说。
“我家长死了。”老刘说。
“我家长也死了。”杨鹤卿说。
杨定盘见两人油盐不进的样,只能好声好气地劝。
“你俩都这么大了,还打架?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老刘,你说吧。为什么吵架?”
老刘说:“他问我切洋葱怎么样才不会哭,我教他一个办法,闭上眼睛切。”
“然后呢?”
“然后他切到手指了,反过来怪我。”老刘很委屈。
杨定盘看杨鹤卿的手上确实有道伤口。
就这点小事,两人打得头发都快秃了。
杨定盘直摇头,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小学奥数的培训班老师,为什么要替学生操心到这种地步。
“老刘,以后不准再打架了。再打的话,我跟你儿子说,叫你去上雅思口语课。”
老刘一下子站直,眼中满是恐惧。
“还有你”杨定盘看杨鹤卿,想说点重话,可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说了一句:“好好跟同桌相处,不要打架。”
在杨定盘的主持下,两人握手言和,杨鹤卿还用手帮老刘擦眼泪,老刘哭得更凶了,“我太阳你个先人板板,手上全是洋葱!”
老刘追着去打杨鹤卿,杨鹤卿哈哈长笑,早早跑开。
看着两人胡闹,杨定盘也管不了了,只是,杨鹤卿好像是比以前开心一点。
老刘的到来,激活了杨鹤卿。
因为就住对门的缘故,上完课后,老刘也不急着回家,常跟杨鹤卿一起低声商量什么,偶尔笑出声。
杨鹤卿有了伙伴,也不怎么睡了,有时还会和老刘一起唱唱歌。
杨鹤卿拿着矿泉水瓶,老刘拿着洋葱。
杨鹤卿对着水瓶唱:“你把我灌醉!”
老刘对着洋葱唱:“你让我流泪!”
两人合唱:“扛下了所有罪,我拼命挽回……”
两人一唱一和,默契十足。
杨定盘很是欣慰。
自己的方法果然奏效了。
杨鹤卿再没跟“小河”说过话。
杨鹤卿恢复正常了。
终于可以开始抓学习了。
杨定盘摆出名师的威严,扔了好几次白板擦,三次砸杨鹤卿,七次砸老刘。
又布置了许多作业,让老刘赶上进度。
之前为了巩固基础,停在鸡兔同笼这一课太久了。
现在还要讲时针、种树、追及问题,课程密度很大,稍一放松,可能就跟不上。
老刘明显是受不了了。回家闹着说要上雅思课,别管男外教,还是口臭,都行,只要不让他做小学奥数,一切都好商量。
最后还是邻居一手扫帚,一手菜刀,好好说话,劝了回来。
杨定盘为了让老刘这个插班生跟上进度,找他谈话。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学小学奥数?”杨定盘问。
老刘一脸泪水,说:“我也不知道啊!反正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又不读小学!”
杨定盘说:“努力想想,不是为了你自己,那是为了谁?”
“为我儿子?”老刘一脸茫然,不明白退休的老爹读小学奥数,跟儿子有什么关系。
“为了你孙子。”杨定盘说,一手指向课堂上坐着的23个学生,盯着老刘,问:“你还不明白吗?”
老刘看看课堂,又看看杨定盘,一脸惊恐,“不明白什么?”
“这里的学生全是老年人,老年人有时间,有耐性,学会奥数,再去教孙子孙女,极大地缓和了家长直接辅导孩子作业时的矛盾,提高了孩子做作业的效率,又能减缓老年人脑力衰退,这不是一举三得,有利一家老中小三代的好事吗?”
第九百七十二章 不变量
老刘恍然大悟,“儿子不能教了,还能教孙子!”
老刘以百倍的热情投入到学习中去。
杨定盘很开心。
杨鹤卿正常了,老刘也重燃学习热情,自己也要加油啊!
终于搞定两个问题学生,杨定盘的注意力也能收回来,放到其他学生身上。
其他22名学生很乖,只是最近的作业表现不是很好。
有空的话,还要一个个谈话,了解一下是不是学习上碰到什么困难。
这样做虽然会很累,但也没办法,谁叫自己是个负责任的老师呢。
杨定盘从外面回来,在楼下看到一个小男孩,仰头看着天空,一动不动。
他认识那个小男孩,邻居的儿子飞云。
他问飞云:“你看什么呢?”
飞云说:“我看天上的云,一片片,一张张,好像”
杨定盘虽然是小学奥数老师,但对小学语文也略知一二。知道这是小孩文思泉涌的关键时刻,就不打扰,静静地等飞云说出来。
飞云从小书包里掏出一本《小学奥数一千题》,撕得粉碎,洒向天空,然后站在那纷纷纸片中,含泪指天控诉:“好像作业本,爷爷,我恨你!”
然后飞云背着小书包,一跳一跳,开心地走了。
杨定盘觉得跟其他学生谈话的时间要往后顺延了。
现在最先要谈话的是老刘。
刚才那《小学奥数一千题》分明是自己布置给老刘的课后作业。
结果他传给孙子飞云去做?
残忍!无情!冷酷!
杨定盘看那纸片如雪落尽,一地白屑,这才往楼上去。
回到家,开了门,老刘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
“今年爷爷的年龄是小明的6倍,若干年后,爷爷的年龄是小明的5倍,再若干年后,爷爷的年龄是小明的4倍,问今年小明几岁?嗯、嗯,xyz我设了,设了也没解出来。”
杨定盘微笑着,心里一暖。
老刘还是努力的啊。正跟杨鹤卿讨论问题吧。
这道题杨定盘有印象,难度比较高,当初他也是看了答案才解出来的。
“什么?慢点说。嗯,爷爷与小明的年龄差恒定不变,什么意思?”
“等等,让我先算一下,我家飞云今年9岁,我62岁,三年后,他12岁,我65岁,哇!真的不变啊!都是差53岁啊!”
“设今年小明年纪为一份,那相差年龄分别是5份、4份、3份,也就是说年龄差是5、4、3的公倍数。”
“什么叫公倍数?”
杨定盘差点想冲进去,揪老刘的耳朵,对他吼:“叫你上课不认真听。公倍数都不知道?”
“哦,很好,不过我还是听不懂。”
老刘放弃了,过了一会儿,又说:“小河,我什么时候去你那直接问你吧。”
嗯?
杨定盘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心像被刺了一下。
上次杨鹤卿晚上那压低声音的对话,又倒卷回来。
“小河,我什么时候才能去你那?”
怎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
妄想也会传染吗?先是杨鹤卿,又是老刘。
他们都能见到小河吗?
一个人拍他肩,杨定盘回头,看到杨鹤卿站身后。
杨鹤卿问他:“不上课吗?站门口干吗?”
“哦,好、好的。”杨定盘走进教室,开始擦白板,白板上还留着上节课的板书,一个个圈叠起来,密稠紧黏,好像月亮长在树里头,月轮和树的年轮搅在一起,光圈生出了细细的茸毛。
上课时间到了,学生们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坐好。
杨定盘看最后一排的杨鹤卿和老刘,眼神恍惚起来,生了重影。
老刘的背后仿佛多了一个女人的虚影,紧挨着,头架在老刘的肩膀上。
杨定盘眨眨眼,整个教室的人都瞬间消失,又再度出现,所有人都在,只有老刘身后那女人消失了。
杨定盘松了口气,集中注意力回到课堂上。
“同学们,今天我们讲上节课的那道难题。这道题的解法很有启示性,希望大家学会后,不要只满足于解这一道题,要举一反三,推广到其他题目中去。这道题的关键点就是在多变的数量关系中找到不变量,即恒量。”
一开始上课,杨定盘的状态就回来了。之前的烦恼和幻觉都沉下去,老实呆着。
“有哪位同学知道这道题的不变量是什么?”杨定盘问。
他的目光从第一排看到最后一排,前面的学生没一个敢和他对视,最后落在杨鹤卿和老刘身上。
他本想叫老刘回答问题,可一想到刚才老刘身后那女人,虽然是刹那间的幻觉,心里也不舒服,就指着杨鹤卿:“鹤卿,你”
“我知道!我知道!”老刘举手大叫。
杨定盘被老刘吓了一跳,倒是前排的学生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估计这几天课上下来,学生们早就习惯了老刘的乍呼劲。
杨定盘只好叫老刘回答问题。
“年龄差!不过是若干年,还是肉干年,爷爷和小明的年龄差都一样。比如我家飞云跟我今年差53岁,明年也差53,后年也差53!”
“嗯,答得很好。”杨定盘说,一想到这答案是从小河那里来的,他的脸色就有点难看。
杨定盘转身,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圈,圈里写上“年龄差”三个字。
然后他转回来,看到杨鹤卿皱眉沉思的样子。
很少看到杨鹤卿思考,尤其是在课堂上思考,杨定盘问他:“鹤卿,你怎么想呢?能解出来了吗?今年小明几岁?”
杨鹤卿说:“10岁。”
正确答案是12岁。杨定盘有点失望,看杨鹤卿思考得那么深沉,还以为他做出来了呢。
不过能开始动脑筋就算好事,还是要鼓励一下。
“说一下理由。为什么是10岁?”杨定盘笑着问。
杨鹤卿扭头看向窗外,呆呆地看,好像要看到窗外下起小雨把路灯浇发了芽才肯罢休。
杨定盘觉得眼前这一幕莫名的熟悉。
杨鹤卿说:“我数过。”
杨定盘期待的心一下子摔得粉碎,“什么?”
“我数过。去年9岁,今年10岁,楼下那条柳荫路,我陪他一起走过,两棵树间隔3米,走一棵,长一岁,走到底,就到10岁啦。”杨鹤卿一脸的笑,好像被梅花啐了一脸的毒。
第九百七十三章 跟踪
杨定盘说不出话,老刘竖大拇指夸杨鹤卿,“质朴平易,走马烟火,搔到我心中的痒肉。小杨,你不去上作文课可惜了。”
杨定盘不怪杨鹤卿,上次让他写鸡兔同笼的作文时,杨定盘就觉察到了。
也许杨鹤卿真的不适合学奥数,他的天赋应该在作文。
下了课,杨定盘去第一章心理找章老师,说了老刘的事,问章本硕:“妄想会传染吗?”
章本硕说会,就跟在婚礼上看到新郎和新娘入场,忍不住哭起来的伴娘一样,这种情绪会跟打哈欠一样,感染身边的人。
妄想也一样,如果相性符合,一群人拥有共同的妄想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尤其是在封闭环境下。比如说
“课堂?”杨定盘问。
章本硕点头,又补充:“还有妄想本身也会传染,从一个点开始,不断繁衍,生成一片。”
杨定盘问那要怎么办?一个杨鹤卿就够他头痛得了,又加一个老刘,万一全班都被传染了怎么办?
章本硕摇头,说:“不会的。”
杨定盘不明白章老师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
章本硕说:“你刚才说上课的时候,讲到不变量,对吧?”
杨定盘点头,喜道:“章老师,你也想上小学奥数班?”
章本硕说:“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没意识到这件事中的不变量吗?”
杨定盘听不懂。
章本硕给他提示:“小河。”
杨定盘还是不懂。
章本硕明说了:“是谁告诉你小河死了?”
“杨鹤卿。”
“你亲眼见过吗?”
“没有。”
杨定盘刚说完,恍然大悟:“你是说小河没死?杨鹤卿他骗我?可他为什么骗我?”
章本硕说不知道。
杨定盘从第一章心理回来,章老师给他的建议很简单,找到小河,不管生死。
一切问题的关键就在小河身上。
杨定盘决定再跟踪杨鹤卿一次。
吃饭的时候,他跟杨鹤卿说:“你炒的洋葱挺好吃的。以前没怎么吃,没想到单单炒洋葱味道也不错。”
杨鹤卿说:“谢谢。”
杨定盘问:“哪里买的?”
杨鹤卿说:“家里拿的。”
杨定盘说:“能不能再拿一点过来。”
杨鹤卿指着盘子里一大盘的洋葱,说:“这里还有。”
杨定盘看着炒焦了的洋葱,有点反胃,呆了几秒,端起盘子,直接拿筷子扒拉到嘴里,塞满了,一口口用力嚼,像嚼木头,硬咽下去,白眼都翻出来了。
“现在没了。”杨定盘看着空盘子,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变成洋葱球的球根。
杨鹤卿笑起来,“这么喜欢吃?还要吗?”
杨定盘说:“还要。所以,请回家拿。”
杨定盘从没想过只是要杨鹤卿回家而已,却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还好,不过一盘洋葱而已,为了查明小河死亡的真相,这点代价算得了
杨鹤卿站起来,打开冰箱,端出一整箱的洋葱,说:“我再给你炒三个吧。”
杨定盘怔怔地看着那箱洋葱,像海贼打开了藏宝箱,被一箱的速食康师傅牛肉方便面震撼到一样。
他的眼睛差点哭出洋葱泪。
又吃了一盘洋葱,婉拒了杨鹤卿做的凉拌洋葱和洋葱炒大蒜后,杨定盘冲进卫生间足足呆了半个小时才出来。
没办法让杨鹤卿马上回家,那就只能耐心等待了。
杨定盘总有种感觉,小河原本就是和杨鹤卿住在一起的。
只要跟杨鹤卿回家,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第二天,杨鹤卿又盖着小熊毯子睡着了。
杨定盘端着一碗鲜榨洋葱汁,正考虑要不要趁杨鹤卿睡着了把洋葱汁倒马桶里,或者直接倒他身上,跟他说衣服脏了,最好拿回家洗。
杨定盘嘴角邪恶地上提,正要泼时,老刘突然进来了,叫醒杨鹤卿,一起探讨奥数作业。
邪恶的计划没能成功,杨定盘只能坐在一旁看开心超人,耐心等待机会。
结果这一坐,就从早坐到晚。
老刘赖在家里不走了。杨定盘把自己的洋葱汁给他喝,他都一口干了,说好喝,新鲜,味道够冲,上头。
直到天黑,老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杨定盘大喜,“要走了吗?”
老刘说:“不,上个厕所。”
老刘上完厕所回来,继续跟杨鹤卿讨论能把7整除的自然数有什么规律。502可以吗?5加0加2不是等于7吗?
杨鹤卿骂老刘笨,这又不是被3整除,不能直接套。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第三天,杨定盘终于逮到杨鹤卿出门了。
他偷偷跟在后面,杨鹤卿还跟往常一样,先去公园,在草地站了会儿,又去亭子里听老人用二胡拉生日快乐歌,然后走出公园,在路边等公交车。
杨定盘本想跟上去,却发现自己出来的急,没易容。
好吧,就算给他时间易容,他也不知道怎么做。
杨定盘后悔没把亭子里拉二胡的老人的墨镜借过来用,挡一下脸,跟在杨鹤卿身后上车说不定能行。
他眼睁睁地看着杨鹤卿上了辆公交车,正要放弃时,边上停下一辆出租车,一个人从车上下来,门还没关,杨定盘就跳进去,冲司机喊:“师傅!跟着前面那辆公交车。”
司机见多识广,问都不问,开车跟上去。
这条公交线路极长,停靠点又多,基本上开两三个路口就要停一下,直到开出市区,天已黑了。
杨定盘盯着公交车,一直没看到杨鹤卿下来。
路两旁的楼越来越矮,接着坡度向上,绕起来,开进山里去了。
公交车的后车灯的红光像两只发烧的红眼睛盯着杨定盘看。
这里这么荒凉,不像是住人的地方,杨鹤卿也从没跟杨定盘说过他家住在山上。
这么晚了,到这里来干什么?
杨定盘正想得入神,身子突然一倾,头撞到椅背上。
司机一脚急刹停了车,杨定盘就看着公交车开过一个弯,那两只红眼睛眨了眨就不见了。
“师傅,快跟上啊!”杨定盘催司机,他还以为什么小动物窜出来,差点撞上,只是司机停下来,半天没动,要不是能看到嘴巴在抖,杨定盘还以为驾驶位上坐了个假人。
司机扭头回来瞄了杨定盘几眼,问:“你跟那辆车干吗?”
杨定盘说:“跟个人。”
司机问:“什么人?”
“朋友。”
司机抖了一下,问:“你刚才没看到那辆车是502吗?”
“502又怎么了?”
“502的终点站是公墓。”
第九百七十四章 共鸣
司机不肯开上去,还说山上就一条路,你要上去,只管往上走,准能到。
杨定盘说:“加100。”
司机说:“这不是钱的事。”
杨定盘:“200。”
司机说:“我说了,这不是钱”
杨定盘:“500。”
司机说:“一千,一千我就开。”
杨定盘:“心黑啊,师傅。”
司机说:“你不懂。这么晚了公墓那根本没车,一千还包送回去的车钱。我在门口等你。”
杨定盘差点哭出来,好司机啊!一千转给你了,师傅。
司机开车,追上去。
绕了几个弯,到了山上,一片空地上停着502公交车。
杨定盘下了车,远远地观察了半天,透过窗户,看公交车里没人,这才走过去,问公交车司机:“车里还有人吗?”
公交车司机回头看了看,说:“没有。”
杨定盘问:“你确定?”
公交车司机怒了,按了下方向盘,说:“我开灵车这么多年,乘客从来没说过我一句坏话,虽然这是我转行开公交车的第一天,可也知道到了终点站要叫睡着的乘客起来。我说没人就没人!”
“哦,对不起,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杨定盘知道杨鹤卿肯定是进公墓了,他正要下车,隔着车窗,看到那辆出租车在公墓门口掉了个头,往山下开去。
混蛋!说好送回去的呢!
杨定盘只好先去公墓里找杨鹤卿。
公墓里的路灯稀疏地亮着,浇下滚动的光。砌成一堵堵满是缝隙的墙。
杨定盘走过一个个墓碑,像是被什么东西盯着,他转头看过去,只是草丛树叶里不规则的黑。他转头看路灯,再回头看,那黑却变成另外一种形状。
杨定盘很难受。
他靠看墓志铭转移注意力。
“这次农药是真的。”
“我还有私房钱,但是花不了了。”
“希望隔壁是个美女。”
“game over。”
“千万别在淘宝上搜dragonbabe,我就是这么死的。”
“该用户因不当言论已被公墓管理员禁言。”
杨定盘看到一半,听到了哭声。
那哭声扎进风里,飘飘荡荡,好像风凄凄咽咽地响。
杨定盘循着哭声望去,远处一个身影伏在一块墓碑前在哭。
杨定盘绕了一个圈,躲在一棵树后,靠近了看。
那人正是杨鹤卿。杨鹤卿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小声说着对不起,像是怕惊醒墓碑里的游魂。
杨鹤卿的声音更低了。
杨定盘听不清,他趴在地上,匍匐前进,借着直立墓碑的掩护,像重生尸骨爬出来似的,蠕动着,靠近了些。
“对不起,当初你说要买房子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你说要环境好,足够安静,绿化好,价格不高,一层小平房,交通方便,空气清新……”
“呜呜呜,当时我就听着像买墓地,只是没敢说出来。我还问你,打算一次付清,还是交月供。你说交什么月供,七老八十的人了,不想再负债。一次付清。”
“所以说啊,人这张嘴就不能乱说话。你现在是不用交月供了,不过管理费还是要交。”
“是我对不起你。趁现在还能走的动,过来看你,以后走不动了,可能也不过来了。”
杨鹤卿又坐着说了会话,然后站起来走了。
杨定盘贴着墓碑,像要把墓碑捂热似的,直到听不到杨鹤卿的脚步声,这才慢慢探出头来,往外看。
因为视角的缘故,墓碑像是从草地长出来的人,又像课堂上快速举手的孩子,老师不叫他们起来回答问题,他们就一直举着手,再也不放下。
肩上的风吹过,吹颤了风上的闪烁星群,星星们聚在一起哆嗦,好冷啊,好冷啊。
杨定盘没把墓碑捂热,反而变冷了,好像跟冰窖里的尸体睡在一起,迷糊中被一只冻僵的手摸了下脚踝,低头去看时,那手却混入尸堆,一动不动。
好顽皮啊。
杨定盘爬起来,他还记得那墓碑的位置,隔三排,从左数,第六个。
他猫着身子,走过去,停在那个墓碑前。
一个老太太的照片贴在墓碑上,慈祥地对他笑,嘴巴都笑得合不拢。
墓志铭上没写名字,只写了一段话。
不要踩坏我的笼子,我会解鸡兔同笼啦,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数学作业。好吧,其实她也从来没担心过。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跟墓碑上的照片一样,大多数人都会选一些微笑的照片出来,可这老太太笑得也未免太开心了一点。
杨定盘盯着那照片看了很久,直到生出一种诡异的错觉,好像老太太在照片里盯着他看,他转哪里,老太太的视线就跟着转。
杨定盘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不是因为老太太盯着他看。
而是因为他根本不认识这个老太太。
她不是小河。
小河虽然走了一段时间,可他还记得小河的事,她的笔迹,她解题的思路,她的声音,当然还有她的相貌。
小河再怎么吃胖,也变不成眼前这个老太太。
杨鹤卿晚上跑过来,哭了半天说对不起,结果不是跟小河说的?
那小河在哪?
这老太太又是谁?
杨定盘糊涂了。
他走到公墓大门口,风吹过来,他呆呆站着,看着山路往下延伸,泛着暗灰的光,路上空荡荡的,没人,也没车。
这才想起那个拿了他一千块说包送回去的出租车司机早溜了。
难道只能走回去?
杨定盘一屁股坐地上,想着干脆回公墓里躺着算了,等明天的公交车来了再走。
这时发动机的声音传来,一束光从坡下切上来,薄薄一层,照醒空中乱舞的飞虫。
杨定盘逆着光,眯眼看过去,是502路公交车。
杨定盘跳起来,挥着手,像刚爬出棺材,就碰到了昔日恋人的骨头一般。
公交车停下来,开门,杨定盘上车,问司机:“车里还有人吗?”
司机扭头看,“又是你!没人、没人!我开了灵车这么多年,话最多的就是你了!”
“不是,师傅,我是问之前那趟有没有人上车?”
“没人!没人!没人!”
司机很生气,从灵车转到502公交线路,就是图晚上乘客少,清静,没想到碰上一个复读机乘客,一上车就问有没有人。
早知道该回答“有!一车的人”,吓他一跳!
司机气嘟嘟地打开窗户,冲公墓喊:“有没有人啊?最后一班车啦!”
回声迭荡,像首激荡的安魂曲。
当然没人应。也没其他东西应。
司机开车回去。
杨定盘直到下车,都在想一个问题。
杨鹤卿没上公交车,那是怎么回去的?
到了家,已经快10点了,杨定盘一开门,就看到杨鹤卿坐在沙发上,脸绷出筋来,气呼呼的。
杨定盘一愣,问他怎么了。
杨鹤卿扩了扩腮,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最后还是说了。
“被一个出租车司机宰了。”
“啊?”
“他说公交车没了,最后一班,还说这里就他一辆出租车,收了我五百块,才把我带回来!”
“混蛋!收我一千!”
“混蛋!收我五百!”
杨鹤卿和杨定盘一起发自肺腑地骂了一句,产生共鸣。
第九百七十五章 生日快乐
跟踪是不能跟踪了。
不是累,而是没钱。
那一千块交了,接下来吃饭都成问题。
杨定盘决定改变方法。
他找杨鹤卿,直接问:“你昨天去哪了?那么远,一辆公交车都没有?”
杨鹤卿说:“哦,最近学数学,写作文,压力有点大,偶尔想放松一下”
杨定盘打断他:“所以你去公墓了?”
杨鹤卿紧张起来,“你怎么知道?”
杨定盘:“猜的。你去公墓干什么?”
杨鹤卿:“看个朋友。”
杨定盘:“小河?”
“不是。”
“那是谁?”
“一个朋友。”
“我认识吗?”
“你以前认识。”
……
连续的一攻一防后,杨定盘抛出杀手锏,“小河安葬在哪里?我想去见见她。”
“啊?”
杨鹤卿傻眼了。
杨定盘看杨鹤卿的反应很满意。
果然跟章老师说的一样。
从一开始,杨鹤卿就在说谎。
虽然不知道他在图什么,不过小河没死的可能很大。
“不、不用了吧。她知道你有这份心意就好了,她在天上会开心的。”杨鹤卿结结巴巴。
“不行,心意要表达出来才叫心意。虽然我只是培训班的老师,但小河是我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我一定要去见见她,给她烧本奥数习题集。”
“我帮你烧。”
“不,我要亲手烧。”
在杨定盘的坚持下,杨鹤卿退缩了,说他也不知道小河葬在哪里,要回去问问才行。
杨定盘很满意目前的战果,就不再追问杨鹤卿回家问谁的问题。
第二天,杨鹤卿端着一个盒子进来。
杨定盘正在喝鲜榨洋葱汁,洋葱汁从鼻孔里喷出来。
“那个、那个、我只说想见见她,也不用请她过来吧?”杨定盘很慌,鼻子更慌,洋葱汁啊!生的!好辣!
杨定盘捂着鼻子哀嚎,杨鹤卿打开盒子,拿出一本照片簿,说:“她家里人说按照她生前遗愿,把骨灰撒大海里了。她生前的东西也都烧了,只剩下这个照片簿。你如果想见她,看照片也一样。”
“我们这靠海吗?”杨定盘跑到厨房,仰头用水龙头狂冲鼻子,水寻着洞到处乱跑,他差点以为像《猫和老鼠》一样,会从眼睛、耳朵里喷出来,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从嘴里流出来。
杨定盘冲了好久,直到鼻子发红,脑袋里的洋葱味还散不掉,不过人总算好受了一点。
“不靠海,她家人特意包了个豪华游轮海外七日游,一边看鲸鱼,一边撒海里了。”
“是吗?”杨定盘的注意力早被照片吸引,他拿杨鹤卿的衣服擦干了脸,拿着照片簿,坐在沙发上,一张张看过来。
杨鹤卿也过来坐下,跟他一起看。
里面全是小河的照片。
第一张,站在公园草地上,逗一条狗,狗舒服地躺草地上露出肚皮。
没错,就是这条狗,不,就是这个人,小河。
头发花白,笑起来眼角全是皱纹,却能依稀看出年轻时漂亮的样子。跟那天夜里公墓里的那个老太太张嘴笑的样子完全不同。
第二张,还是草地上,不过这回是小河看一个小孩踢球。
一张张看下来,全是小河的生活照,大部分是在家边上的公园、商城里拍的。
杨鹤卿有时还会入镜。也有亭子里那个拉二胡的老人,老人戴着墨镜,拉二胡拉得眉毛都飞起来。
翻到最后一张,杨定盘停下来。
这是张合照,背景是厨房,菜板上是切到一半的洋葱,小河跟一个年轻女人穿着围裙,面对镜头微笑。
杨定盘看着那年轻女人发呆。
杨鹤卿凑过来,问:“怎么样?”
杨鹤卿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杨定盘却下意识接了句:“好漂亮。”
“谁好漂亮?”杨鹤卿问。
“这女人好漂亮。你认识吗?能介绍给我吗?”杨定盘指着小河边上那个年轻女人问。
他从来不信什么一见钟情,就好像解奥数题要靠灵感一样,一见钟情这种事不靠谱。
可是看到这个女人,他却像被电了一下,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把小河的事都忘了。
杨鹤卿仔细看他的脸,叹气,说:“这女人结婚了,孩子都10岁了。”
“是吗?”杨定盘的心沉下去,心情低落,合上照片簿。
杨鹤卿问他:“还想烧奥数习题集吗?”
杨定盘摆摆手,“不用了。”
杨鹤卿拿起照片簿往外走,杨定盘叫住他。
杨鹤卿回头,杨定盘站起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小学奥数一千题》,交给杨鹤卿,说:“给老刘的,叫他自己独立完成,不要让孙子做。”
等杨鹤卿走了,杨定盘去准备教案,以往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开始上课,或是准备教案,他都能很快静下心来。
可这次他没有,眼前反复出现小河和那个女人的脸。
他心烦气躁,像个乱摆头的电风扇吹起一桌的废纸。
不行,这样下去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往外看。
他看到杨鹤卿跟老刘站在一起,两人说着什么,杨鹤卿掏出一本书,交给老刘,老刘拼命摇头,杨鹤卿硬塞过去。
老刘大叫:“我不做!我不做!”
杨定盘笑了下,不过是一千题而已,这就受不了了,以后怎么上课?
他看看时间,要上课了。
他走到教室,擦干净白板,学生们陆续到齐,坐下。
老刘和杨鹤卿没来。
老刘可能是受了一千题的刺激,杨鹤卿可能是去还那本小河的照片簿。
杨定盘看着班里剩下的22名同学,长出了口气。
第一次没有杨鹤卿的鼾声,老刘的插科打诨,可以安安静静地上堂课了。
杨定盘翻开教材,开始讲解题目。
学生们都认真地看着他,只有他一人翻书的哗哗声。
上完课后,杨定盘跟学生们说晚上的课要考试,大家别忘了。
学生们走了,杨定盘在白板上站了一会儿,看着满白板的圆发呆。
然后他收拾了一下往外走。
他也不知道出去干什么。
只是看了小河和那女人的照片后,心里总是莫名的烦。上课也治不好。
杨定盘过了马路,到了公园,远远地看到孩子们在草地上踢球,尖叫,远处亭子一角传来二胡的生日快乐歌,只是二胡弦紧了些,拉起来像锯木头,不对,锯棺材,声音凄凉,听了都要掉眼泪。
杨定盘走到亭子里,站在那大爷边上听了一会儿,他问大爷:“给谁庆祝生日呢?”
大爷摘下墨镜,说:“王磊。”
“王磊谁?”
大爷乐呵呵地说:“叫王磊的人这么多,总有一个今天过生日,王磊,祝你生日快乐。”
大爷又开始锯木头,还跟杨定盘炫耀,说:“这墨镜我前天刚买的,不错吧。戴上它拉二胡,大家都觉得我拉得好。还找我一起合影呢。”
杨定盘笑一下,正准备走,突然回头,盯住大爷的墨镜,问:“什么?你前天刚买的?”
第九百七十六章 不想上课
“对啊。前天。怎么了?你想要?不过就这一副了。从我朋友那买的。以前跟他一起开丧乐团的,我拉二胡,他开灵车,后来他转行去开公交车了,我也退休了,他说都开夜班的车,墨镜用不到,就便宜卖给我了,你想要啊?也不是不可以。不是钱的事,给我唱首生日快乐就好了。别走啊,我就叫王磊!我孤独、寂寞、冷!求你了!就唱一首!”大爷在亭子里哀嚎。
杨定盘不理他,头都不回跑出去了。
跑到草地上,差点被球绊倒,脑子里尽是之前看过的小河的照片。
小河站在拉二胡的老人边上,老人戴着墨镜,眉飞色舞。
小河死了有多久了?几个星期?还是几个月?
他记不清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不可能前天才死。
那照片是前天刚拍的!
杨鹤卿和小河到底在搞什么!
开这种玩笑有意思吗?
杨定盘跑回小区,打算找到杨鹤卿,当面跟他说清楚。
不想再这样弯弯绕绕折腾下去。
知道我以为你精神出了问题,还特意去咨询,浪费了多少时间吗?
知道就因为你一个人,耽误了其他同学多少时间吗?
知道你造谣小河死了,还说她骨灰撒到大海里的话有多伤人吗?
等等,他跟小河说过话,小河一定也知道。
他们是两个人联合起来骗我!
杨定盘不知是跑炸了,还是气炸了,肺里火烧般,一吸气就疼。
抓到杨鹤卿,他一定要、一定要
一定要让他把那个照片里的女人的联系方式要过来!
别管结没结婚,孩子10岁还9岁,一定要认识那个女人,跟她说自己第一眼就喜欢她。
对于爱情,总要抱有希望。
杨定盘跑着跑着,看到了杨鹤卿。
杨鹤卿提着一袋洋葱,走在路上,笑呵呵地跟熟人打招呼。
“买菜呢?”
“是啊,晚上家里有客人。”
杨鹤卿提着菜上楼,杨定盘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打算回家再跟他算账。
他说的客人应该就是老刘吧。
就算老刘在,也拦不住他教训杨鹤卿。
其他的不提,光那一千块的出租车费就让他心疼。
知道一千块可以买多少洋葱、呸、多少肉吗?
杨定盘一边想,一边走楼梯,到了家门口,门敞着,远远就听到厨房里高压锅的嗤气声。
杨定盘一进门,就看到杨鹤卿提着袋洋葱往厨房走去,他一把揪住杨鹤卿往储藏室里推,关上储藏室的门,他对杨鹤卿说:“我都知道了。小河还活着,对吧?”
杨鹤卿愣了一下,手一松,袋子掉下去,洋葱跳了一地。
杨鹤卿叫出声:“你你终于知道啦?”
杨定盘赶忙捂住杨鹤卿的嘴,嘘他:“同学们快要开始考试了!你不想学,别人还想学呢,小声点!”
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就瞥到学生们早早坐在教室里,准备考试。
杨鹤卿点点头,眼里的光暗下去。
“说吧,为什么骗我?”杨定盘问。
“不是我骗你。”杨鹤卿说。
“那是谁骗我?小河?”
杨鹤卿点头。
杨定盘冷笑,果然跟他设想的一样。
以前上课的时候,杨鹤卿对小河就是言听计从的样子,杨鹤卿一瞌睡,自己扔个白板擦都未必管用,小河轻轻一肘,总能把杨鹤卿肘醒。
“小河到底让你做什么了,都说出来。”杨定盘把杨鹤卿顶在墙上,储藏室很小,根本就没有杨鹤卿躲藏的地方。
要不是尊老爱幼,看杨鹤卿一把年纪了,杨定盘都想动手打人。
杨鹤卿一闭眼,说:“我说,我说。”
储藏室里安静了一下,只有门外嗤嗤的高压锅声透进来。
杨鹤卿说:“是小河不想上课的。”
杨定盘震惊了,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一个洋葱,差点摔倒。“不想上课就说自己死了?”
我上课有这么无聊吗?
杨定盘自认还是个不错的老师,有耐性,能因材施教,教案也会根据学生们的学习状况随时改变。
算是个与时俱进的好老师。
结果有学生不想上自己的课,宁可撒谎说自己死了,还什么骨灰撒到大海里?
“你最好给我说清楚,小河为什么不想上课?”杨定盘拿起一颗洋葱头,等杨鹤卿解释,不满意的话,塞他一嘴。
“我只能跟你说小河做了什么,小河怎么想,你要亲自问她。”杨鹤卿说。
“好,你说。”
杨鹤卿说那天上完课,小河说受不了了,这样的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她说你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杨定盘要问,被杨鹤卿用眼神阻止。
杨鹤卿继续:“她说你什么都记不起来,我说直接跟你说不就行了吗?她说不行。说你经过那两次事后,再也受不了大的刺激。她决定换一种方式间接刺激你一下。”
“我问她怎么刺?她说你就说我死了。我吓了一跳,又死?不好吧?还是直接说了吧。小河发飙了,说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变成这样。这回无论如何都要听她的。我不敢发表意见,只好照她的意思说了。说她心梗死了。”
“我问她就这样?她说你要装得像一点,把失去我的痛苦和同窗之情恰如其分地展现出来。我说智商不够,听不懂。她正在做菜,就抹了我两眼的洋葱,辣得我直流泪,哭出来。她安慰我,说知道你智商不够,所以也没指望你演出来,再哭一会儿,等眼睛肿了就可以去上课了,乖。”
“我哭肿了眼睛,跟你说小河死了,心梗死的,然后上完课,回去跟小河汇报,小河问我你有什么反应。我想了想,说没什么反应。小河声音顿时拔高,没反应?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又用力想了想,说确实没什么反应。”
“小河怪我,说一定是你表演得不够自然,下回去上课,一定要做出一些习惯动作,表现出人虽然不在了,但还习惯跟她互动的感觉,对着同桌空位说说话,盛碗饭,看电视时分条毯子之类的事。”
“我用心记下来了。第二天照做。然后回去跟小河汇报,还是没反应。”
“小河生气了,说一定是你哪里做错了。我说都照你说的做啦!连分毯子后,拍手的小动作也做了。他没反应,关我什么事?”
“小河吼出来,她说她说”
杨鹤卿突然看向门口,杨定盘也扭头看过去。
门开了,小河穿着围裙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铲子,冲杨定盘怒吼:“我是你妈!你怎么都忘了!”
杨定盘脑子一片空白,好像大脑的电路被体育老师接反了。
“妈?”杨定盘只觉得荒谬,自己妈怎么会不认得?不过,他好像确实有个妈。
小河又冲杨鹤卿吼:“我叫你好好说,说到最后,他还是老样子?昨晚咱俩睡觉的时候,你怎么向我保证的?”
杨鹤卿一脸委屈,正要解释,杨定盘短路的大脑抓到一个关键词,突然恢复了部分功能,揪住杨鹤卿的衣领,一把顶墙上,塞他一嘴洋葱,冲他吼:“你睡我妈?”
杨鹤卿一脸惊骇,吐出洋葱,眼睛薰得掉眼泪,反揪住杨定盘,吼回去:“睡你妈怎么了?我是你爸啊!”
第九百七十七章 想努力
“我还是你爷爷呢!”杨定盘拣起掉地上的洋葱,又塞回杨鹤卿嘴里。
两人扭打起来。
说是扭打,因为缺乏实战经验,两人也就互相揪衣领,冲对方喷我是你爸,我是你爷,推推搡搡,从储藏室到客厅,又一起摔到沙发上。
“你说谎!我怎么可能连我爸都认不出来!”杨定盘一边吼,一边看杨鹤卿的脸,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哪知道你认不出来?”杨鹤卿也很委屈。
小河站在边上,心里平衡了些,老爸老妈都认不出,这才公平嘛。
小河拍拍杨定盘,杨定盘回头,小河递给他一张照片。
照片上杨定盘和小河、杨鹤卿站在一起,笑容满面。
杨定盘看了一会儿,说:“这不是给你发数学老天才奖状的照片吗?”
小河扬起手,杨定盘下意识地躲,两人怔了一下,竟有种默契的感觉。
小河说:“这是全家福!全家福!”
杨定盘又看了一下,确实没有“数学老天才”的奖状,而且照片上的小河和杨鹤卿都要年轻一些,应该是几年前拍的。
可杨定盘还是接受不了,随便拿出一张合影来,就说是他爸妈,搁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受不了。
“还有其他照片吗?”杨定盘问。
小河冲杨鹤卿点点头,杨鹤卿走进房间,不一会拿出一本照片簿。
杨定盘一张张翻过来,小河在边上解释。
这是我们坐豪华游轮海外七日游那次,对,甲板上拍的。被你骗了,说能看到鲸鱼,黄花鱼都没看到一条。你说没事,下次再出来准能遇上,我说还下次?下次除非是把骨灰撒海里我才出来。你说妈,别说这么丧气的话。我说不丧气啊。你再不结婚,下次我死前提前把你烧成灰撒海里,多喜庆的事。
杨定盘震了下,有印象!
这是我逗狗那次,你给我拍的,你说妈我们养条狗吧。我说是啊,狗比你听话,还能下崽。你就不说话了。
杨定盘再震。
这是我看小孩踢球那次
“妈!我记起来了。我是不是说我以后要结婚了,生了孩子,也带孩子来踢球?”杨定盘双目含泪,看向小河。
他都记起来了。不对,只有一部分,不过也足够了。
小河是他妈,杨鹤卿是他爸。
他办了培训班,刚开始学员很少,他受了刺激,想不开,天天在白板上画圆,甚至连爸妈也认不出来。
小河和杨鹤卿就过来当学员。
难怪问杨鹤卿要学费,杨鹤卿不想给,说觉得浪费。
难怪杨鹤卿做饭就像在自家厨房一样。
难怪
“妈!”杨定盘伸开手要抱小河。
小河给了他一巴掌,扇得他发懵。
小河指着照片上的孩子,说:“这是你儿子!你都忘啦?”
“我有儿子?”杨定盘迷糊了。
几分钟的时间,他有了爸妈,又多个儿子?
“老婆呢?我老婆呢?”杨定盘决定从头捋一遍。
先有老婆,才能生儿子的,对吧?
“就她啊!”杨鹤卿实在看不下去,憋了这么久,都是小河说,要迂回前进,摸黑打枪,不能直接说出来,刺激到儿子。结果反倒是她自己先说出来。
杨鹤卿拿出之前给杨定盘看的那个照片簿,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那个跟小河一起的漂亮女人说:“这就是你老婆啊!”
杨定盘不知是被什么击中,耳朵嗡嗡地响,杨鹤卿之前说过的话又响起来:这女人结婚了,孩子都10岁了。
记忆仿佛一滴酒液回到葡萄,他也回到了过去。
伴着小河和杨鹤卿的说话声,记忆的碎片也捏到一起。
“定盘,一年前你突然找我聊天,说爸,我想跟你聊聊人生。我说你是不是又没生活费了?你说不是。只是单纯地想聊人生而已。然后把我给你的一千块钱塞兜里。我把小熊毯子分你一半,跟你一起看开心超人。然后我俩一起发呆。”
“你越不问人生的事,我越慌张。因为我活了这么多年,说实话,也没怎么思考过人生。我问小武都9岁了,还在看动画片,会不会太幼稚?你说爸,我俩加起来都快100岁了,不也在看动画片吗?我点头。好像是这样,然后我俩又无话可说。”
“终于你开始问人生的问题。你问我还记得结婚前我们说过的小鸡和公鸡的故事吗?小鸡和公鸡谁都不肯努力,不想自己辛辛苦苦,便宜下一代吃香喝辣。我说记得。我问怎么了?你说你改变主意了。想要努力,想要赚钱,想要小武以后躺着吃穿不愁,老婆穿金戴银,过上好日子。”
“我激动地一把抱住你,趁机把你兜里的一千块钱拿回来。说儿子,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吗?你肯努力就好,不指望你赚多大钱,只要别找我要生活费就行了。说吧。你想做什么?”
“你说想当老师。我说老师好啊,什么老师?你说数学老师。我说你数学不是一直在挂科,从来没及格吗?你说那是初中以后的事,小学数学还是学的不错的,都在60到100分间晃悠。我沉思,觉得以你的智商,应该很难成功。不过难得儿子第一次有努力的想法,我要鼓励。于是我说老爸会支持你的。你抱着我说谢谢,又把我兜里的一千块掏走,说是教室装修要钱。”
杨鹤卿说到一半,小河做手势打断,示意接下来让她说。
“小武来找我,说奶奶,爸爸要当老师啦。我说来,把这碗洋葱汁干了,软化血管,预防心梗,增强抵抗力。我没当回事,只当小武乱说话。然后阿娇来找我,说妈,定盘要当老师开培训班了。我才知道是真的。”
“我劝阿娇,说难得定盘想做点事,这是好事,而且现在大家都重视教育,培训班开好了,挺赚钱的。我问阿娇,定盘开的是什么培训班?阿娇说小学奥数。我说小学奥数好啊。一定是我从小薰陶教育的结果,让他对数学教育有兴趣。现在的学校为了选出优质生源,都要通过奥数选拔。挺好的啊。你别发愁了。阿娇说可定盘开的是针对老年人的小学奥数培训班。”
“什么?我听了就火了,这不瞎闹吗?小学奥数给老年人上课?脑子怎么长的?一定是从他爸那里遗传下来的。我去找定盘,问他招老年人上小学奥数是怎么回事?定盘说了一通什么细分市场,蓝海红海,一举三得,促进家庭和睦的事,我被说服了,还留了一千块钱给定盘当启动资金。”
“接下来家里的小教室装修好了,就是摆了几十张小桌椅进去,人稍微一动,桌子椅子就咯吱响,然后我跟他爸发动关系,去广场上招生,好不容易拉了几个老朋友过来试听,效果还不错,之后又陆续来了几个老人听课,反正不要钱。”
“一个老人还在定盘的指导下,做出了鸡兔同笼问题,高兴地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要跟同学们讲解。然后”
小河突然停下来,杨定盘问:“然后怎么了?”
小河说:“然后那老人死了。”
第九百七十八章 500块
“死、死了?”杨定盘眼前晃过公墓里那个嘴巴笑得合不拢的老太太照片。
他全都记起来了。
老太太是一时兴奋过头,心梗死的。
医院里抢救的大夫还问是不是打麻将摸到好牌了,嘴都笑得合不拢。
杨定盘流泪解释说是做出鸡兔同笼的难题,开心过头。
之后家里出了一大笔钱赔偿老太太的家属,这件事才算过去。
老婆问他:“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他说:“上课啊。”
老婆不说话,看着他。
他坚持办培训班上课是有理由的。
老太太的死是个意外。
撇开意外不谈,当时他上的那节课是成功的。
鸡兔同笼的题目讲解得很好,又能留下适当空间给学生自行发挥,只是忘了考虑学生们的身体条件。
再开一起培训班,这回特意筛选出刚退休的,身体好的老人,应该就不会出事了。
他跟老婆说了自己的想法。
老婆说你能不能别折腾了?你当我是看上你的努力上进,才跟你结的婚吗?
他说让我再试试。这次肯定成功。
第二天,他开始上课,白板上那个圈还在,他看得心烦意乱,就直接翻书本开始讲课。
讲完课后,老爸老妈找到他,一左一右夹住。
老爸说要跟他聊聊人生,谈谈努力的问题。其实吧。有的人只要不折腾,老老实实呆着,不努力也挺好的。就跟炒股一样。什么都不做,就超过99%的股民了。儿子,这次的事就算了,别再上课了,好吗?大家一起做条快乐的咸鱼,钱少点,操的心也少点,平平淡淡不好吗?你再创业创下去,老爸的棺材本都没了。求你了!
老妈说都怪我优良的基因没传给你,听妈的话,收收心,别创业,别上课了。有空生个二胎,陪小武玩,我帮你带。
两人劝了他一夜。之后又问怎么没看到阿娇和小武,他说不知道,他爸妈最后叮嘱他:你要敢再上课,就打断你的狗腿,让你喝一年的洋葱汁。
他呆呆坐了一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坐到天亮,他走进教室,又开始看白板发呆,然后开始跟着那个圆画圈,画了一条又一条。
白板上每多一个圆,他的心就静一分。
然后手机响了一下,他打开看,是老婆发来的消息,说她带小武走了。
他回复:出去多久?
老婆回:再也不回来。
他放下手机,进房间里转了一圈,衣柜里老婆和儿子的衣服都收拾干净,地上只有几个积木散着。
他呆了会儿,又回到教室继续画圆。
一个圆接一个圆,可能画了数千条吧,不过再怎么画,他总能找到空隙继续画圆。
他就这样画圆,画了一天,或者两天,他记不清了,直到上课的时候,学生坐下来,等着上课。
他才停下来,准备讲解题目。
这时门开了,一个人进来,叫他名字:“定盘,阿娇她”
他抬头,看那人,说:“正在上课呢。不要打扰别人,等一下。”
他开始讲课,那人先出去。
等课讲好后,那人又拉着一个女人进来,说要报班。
他很开心,学生总是越多越好。他问:“为什么来学奥数啊?”
那女人说:“为了人类心智的荣耀!”
……
杨定盘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章老师的话再次响起。
创伤应激的刺激事件不一定非要什么大事,可能只是件寻常的小事,或者旁观了一场事故……患者大多会通过语言和想象力去缓解创伤经历带来的压力和痛苦,造成一定程度的妄想。
妄想本身也会传染,从一个点开始,不断繁衍,生成一片。
妄想一旦扎根,它的影响必将是全方面和基础的,患者的认知会产生一定程度的偏差和扭曲。局部妄想就跟局部减脂一样,只瘦小肚子的减脂动作并不存在,只减去患者妄想,而不触及其他方面的治疗方法也不存在。
小河说:“那件事后,我和你爸找你聊了几次,你都没听进去,只是一个人闷在家里,我们以为你过段时间自己就会好起来,结果收到阿娇的消息,说跟你过不下去了,要带小武离开。”
“你爸赶紧去你家找你,然后回来跟我说你变得不对劲,我问哪里不对劲,他说你在白板上不停地画圆,还认不出他。我急了,拉上你爸去你家,结果你真认不出来我俩,还问我们叫什么名字,要报什么班。”
“我吓坏了,本想直说的,可又怕像上次一样刺激到你,就假装学生先报班上课……”
“妈,我都知道了。不用再说了。”杨定盘说。
“真的吗?”小河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
杨鹤卿也表示怀疑,叫杨定盘提供证据,就像刚才他们拿出照片证明自己一样。
杨定盘不急着证明,仔细回想了一下章老师说过的话,章老师一早就看出了他的妄想症,通过小河这个关键点,引导自己跳出死圈,重新认识自己。
不过章老师有一点还是说错了。至少在他身上,妄想本身没有传染,没有从一个点开始,繁衍生成一片。
当他想起过往发生的种种事情,他也就清醒过来了。妄想尽去,他现在完全正常了。
杨定盘微笑着说:“爸,妈说吃洋葱好,每顿都会做洋葱,你每次买菜都会特意多买点洋葱是吧?”
杨鹤卿点头。
杨定盘说:“你从妈那里特意多要了买菜钱,用来买洋葱,其实早就低价批量买好几袋洋葱放家里,有需要的时候,拿出几个,装作当天买的,因为你知道老妈大部分情况都是榨成洋葱汁,不会看洋葱新鲜不新鲜的,对吧?”
杨鹤卿张大嘴,看看小河,又看看杨定盘,然后指着杨定盘,痛心地说:“儿子还没好。他说的都是假话。”
小河冷笑:“儿子好了,他说的都是真的。”
杨鹤卿做最后努力,“不,他没有!你叫他去教室”
小河说:“我都知道。就那么点钱,有什么关系?儿子好了就行。”
杨鹤卿还不放弃,盯着杨定盘说:“不,这不是钱的事!儿子还没好!”
杨定盘看看老爸,叹气,然后转头问小河:“妈,爸是不是找你报销过500块的出租车费?”
杨鹤卿脸色大变。
小河说是找她报销过,还说是大晚上实在等不到公交车,叫了辆出租车被宰了。
杨定盘笑笑,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那一幕,出租车在公墓门口掉头离开,那时老爸还在公墓里,自己还没下公交车,哪来的出租车司机宰他500块?
杨定盘说:“爸那天晚上没坐出租车。”
第九百七十九章 完全好了
小河甜甜地笑,夸儿子真好了,完全正常。
杨鹤卿摇头苦笑,也夸儿子,是啊,正常过头了。“咦?你的洋葱炖牛肉是不是快好了?”
杨鹤卿站起来要去厨房,被小河一只手拉着坐下,“没事,要洋葱入味,一定要小火炖够半个小时,让它嗤吧。我想听听你那天晚上坐出租车的事。”
杨鹤卿长笑一声,说儿子好了,这是件大喜事,要庆祝,我去叫老刘
“好啊,叫老刘过来,一起听你花500块坐出租车的事啊!”小河突然换了张脸叫起来,杨鹤卿一个哆嗦,老老实实坐下,说出那天发生的事。
老刘过来找我聊天,我本不想理他,上次他说我儿子傻了,连自己爸妈都认不出来,还上课,我跟他打了一架,他才老实一些。
只是他这回跟我说那个老太太的事,说她家里人拿了我们家的赔偿款后,一家人美滋滋地报了豪华游轮旅游团,去斯里兰卡看鲸鱼了,还在甲板上合影留念,发朋友圈,说:想念奶奶的第一天。
结果连墓都没去扫过,唉,可怜啊。所以啊,养儿子、养孙子都是虚妄,人生这一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有痛苦永恒,黄昏至上……
我打断老刘,问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说我不做了。
我问他不做什么了?
他说不上小学奥数课,不教孙子奥数,不上兴趣班,也不逼别人上兴趣班,总之,爱干啥干啥,就是不上课啊啊啊!
定盘在边上晃,我叫老刘小声点,问他去公墓坐哪路公交车。
老刘说502。
这时定盘靠过来,老刘马上改口说,5加0加2不是等于7吗?那一定可以被7整除!
我顺势骂老刘笨,假装在讨论数学问题。
然后过了两天,我决定去给那老太太扫扫墓。
我先去公园,听到王磊用二胡拉生日快乐歌,又带着上次拍照时的墨镜,我走过去,王磊摆出拍照的姿势,坐直了,我说不拍照不拍照,只是过来听听。
王磊继续拉二胡,可能是马上要过去扫墓的缘故,明明是首生日快乐歌,我听的却像哀乐,像棺材缝隙里幽风的呜咽。
“写作文呢这是?快往下说!”小河指示。
杨鹤卿收到命令,砍掉形容词,加速叙事。
我跟王磊说:你拉二胡拉得这么好,墨镜又戴得这么有文艺气质,哀而不伤,骚而不荡,不去坟头表演可惜了。
王磊说:我以前就是开丧乐团的,我拉二胡,一个朋友开灵车,现在他转行开公交车了,502,常去公墓,只是我俩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
我说:是吗?
王磊说:不过你跟他报我的名字,应该能免个车费,也算相识一场。你跟他说,自从他去开公交车后,我天天在公园的亭子里拉二胡,等他箫声来配,合奏一曲
我说:笑傲江湖?
王磊说:生日快乐。
我说知道了。
然后我去等公交车,上了502,司机说三块钱,谢谢。我说王磊我朋友,拉二胡的,说报他名字能免车费。司机看了我一眼,不说话,挥挥手让我进去。
我很开心。
到了公墓,我扫完墓,其实只是说了几句对不起,然后就走了,刚好赶上公交,上去,还是王磊的司机朋友,我怕他忘记,又说一遍:王磊我朋友,拉二胡的……
司机突然跳起来冲我吼:别提王磊啦!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开灵车一趟能赚多少钱?500!现在开公交车能赚多少?50!还要全勤,还要零车祸!还要领导考核满意,还要每天自己洗车才能拿!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开灵车吗?就是因为王磊总用一种令人作呕的眼神看我!我受不了他,特意戴上墨镜,可还是隔不断这恶心的眼神。
就是因为他,我改行去开公交车,我生日那天,他又过来说想送我一个礼物,我就把墨镜扔给他,说给钱就好了。他掏了500块,买下墨镜,戴在自己头上,还说自己这几天过生日,问我有没有空去公园亭子那里合奏一曲生日快乐……
我听了司机一路唠叨,突然想到了攒500块私房钱的主意,就请司机帮忙掩饰一下,假装我从来没坐过公交车,是坐出租车回去的,作为回报,我会跟王磊说,叫他不要再等你了。
司机答应了。
然后我就假装被出租车司机宰了500块。
小河听完,想了一下,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啊。瞧你紧张的,我就随便问问,用不着说这么详细。”
刚才你的表情明明不是这样的!
杨鹤卿最讨厌坦白后女人迟到的大度。
不过只要老婆不追究就好。
小河笑吟吟地去厨房开锅,说牛肉差不多炖烂了。
杨鹤卿笑吟吟地去跟儿子唠嗑,说你恢复正常第一天就坑老子,你是不是想屎?
杨定盘高声叫妈:“可以开饭了吗?我饿死啦。”
小河说:“人还没到齐呢。”
杨定盘愣了下,掰开老爸夺魂七煞雕玉掌,简称煞雕,问:“客人不是老妈吗?”
小河端着一盘洋葱牛肉出来,说:“阿娇带小武回来啦。这回你可要好好表现。别再犯糊涂了。”
阿娇!小武!
杨定盘的心里烧起一团火,老婆回来了,儿子也回来了,这回他绝不能再失去她俩。
他要向老婆证明自己神智清醒,不会再犯浑了。
“她原谅我了?”杨定盘问小河。
小河说:“别想太多。是小武说想爸爸,阿娇才带他回来吃顿饭的。能不能留住她,还要看你自己。”
“没问题、没问题!”杨定盘激动地走到门口,踱来踱去,一刻都停不下来。
这段妄想的时间他也没有白白浪费。
他准备教案,认真上课,批改作业,积累了丰富的教学经验,培养了一批优秀的老年学生,只要稍微做下宣传,自己的小学奥数培训班的名气就会打响,后续优质生源不断,业绩飙升……
“定盘。”
“爸爸!”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站在门口,小孩扑过来,抱住杨定盘,杨定盘抱着儿子,看着老婆,眼中含泪。
“听说你的病好了?”阿娇问。
“好了。完全好了。来,过来看看。”
小武被杨鹤卿、小河带走,杨定盘拉着老婆的手去教室。
杨定盘开门,走到白板前,指着一教室的学生,自豪地说:“这是我的22名学生。”
然后又拉来老婆,对台下的学生说:“这是我老婆。”
学生们依然认真考试,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阿娇瞪大了眼,捂住了嘴,看看学生们,又看看杨定盘。
杨定盘很得意,牵起阿娇的手,柔情似水,“老婆,以后我上课,你招生,夫妻合力”
啪!
阿娇甩杨定盘一巴掌,指着空荡荡的教室吼:“一个人都没有!哪来的学生?你神经病啊!”
第九百八十章 去污剂
“章老师,我错了。我最开始的妄想是从一个点开始的,培训班的学生意外心梗,学生们都走了,老爸老妈又劝过我,我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圈,想要是有一个学生就好了,只要有一个学生听我上课,我就能证明自己。”
“然后我看第一排的课桌,想那个学生就坐在这,我说鸡兔同笼,兔子抬起两只脚,那个学生跟我抬杠,骑在鸡上吗?我说不是,就是单纯抬起两只脚,怎么抬不重要,不影响我们后面的计算。好吧。你一定要一个画面的话,那就像店里的招财猫一样,蹲在地上,抬起两只脚。学生又问:一只脚会弯下来招招脚吗?招你我差点骂脏话,不过考虑到学生的年纪和老师的形象,我忍了下来,笑着在白板上画了个圈,继续讲解。”
“然后我手机响了。老婆发来消息,说她带小武走了,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再也不回来。我去房间里绕了一圈,果然她俩的衣服都没了,地上只有几个小武玩剩的积木,积木搭成小人上课的样子,右手高高举起,等着老师叫它起来。”
“我看着那个积木小人发呆,想要是再多几个学生就好了。学生多起来,培训班办好了,老婆和儿子都会回来的。”
“我回到教室,站在白板前继续画圆,空隙越来越少,我脑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好,继续讲之前的题目。兔子抬起两只脚,有个新学生举手提问了:老师,是像狗撒尿一样抬脚吗?有了上次的经验,我有耐心多了,说不是,而且狗撒尿只抬一条后腿。我转身继续在白板上画圈。又有一个新的声音插进来:老师,是抬同侧脚吗?这兔子是顺拐吗?走路同手同脚吗?”
“我发怒了,转过身捏着白板擦吼:不是骑在鸡上,对,也不是撒尿,就是单纯地抬起两只脚,前脚,后脚,同侧脚都无所谓,两只!两只脚!”
“我本想拿白板擦扔那个调皮捣蛋的学生,都一把年纪了,上课还这么皮,打你哦。我手举到一半,呆住了,原本空荡荡的教室坐满了学生,一共22名。”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闭上眼,转身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圈,再回头,那群学生还在。”
“我正要叫一个学生起来回答问题,这时门开了,一个人进来,跟我说话,我说:正在上课呢。不要打扰别人,等一下。”
“妄想就像圆一样,从一个开始,不断繁衍,生成一片。我有了这22名学生,我的心就安定多了。后来又多了杨鹤卿,时不时跟他说几句话,更让我忘了那22名学生是怎么来的。”
“我忘了每次上课,学生们总是悄无声息地来,下课悄无声息地走,每个人都认真听课,不像杨鹤卿搞小动作。还有交作业,我爸写的很辛苦,刚开始的数学作业是他和老妈一起分给朋友做的。后来的作文就更累了。”
章本硕问:“那你老婆呢?又走了吗?”
“没走。”
“她原谅你了?”
“没原谅。不过她说小武在这里能受到更好的教育,为了儿子,她将就一下。”
“你那里的小学比较好?”
“不,是我爸我妈经过我的培训,现在能文能武,数学、语文都会,还催我们生个二胎让他们来带,名字都取好了,叫小文。”
“你现在还能看到那些学生吗?”
“看不到了。”
“那你还怕什么?”
“怕再看到,或者和真学生混在一起。”
“我问你,你怎么发现教室其实是空的?”
“老婆扇了我一耳光。”
“很好,以后你自己不确定,就去找你老婆。”
“扇耳光?太痛了吧?”杨定盘捂脸,好像那巴掌还没蒸发干,还留了两指头印似的。
“是叫你去问老婆。自我封闭是妄想繁衍传染的先决条件,只要保持沟通,就不会有大问题。”
杨定盘开心起来。只要不是挨巴掌就好。老婆一年后回来,手劲还是一如既往的大,不知是喜是忧。
杨定盘结束咨询,走出咨询室,留下一个涂满圆的白板。
章本硕看着白板叹气,一会儿六六进来,又要抱怨白板涂黑了,都不好下五子棋了。
章本硕拿了块抹布去擦,六六进来,探了下头,说:“下一个来访者快来了。”
章本硕点头,六六缩回去,章本硕叫住她,问:“这白板你不要吗?”
六六说不用了。
章本硕反而奇怪起来,问:“你不下五子棋了?”
“下啊。”
“不用白板下?用纸吗?”
“不,用这个。”六六伸进一条腿。
章本硕看了,哦,渔网袜。上面一个个格子里,画满了叉圈。
“今天公司的女生都穿这个袜子,大家玩得可开心了。”六六说。
章本硕服了,本想出去转一圈,现在想想,还是老实呆办公室里吧。
来访者进来了。
他叫宋野,个子矮矮的,穿着正装,打扮得很精神。
一进来就问:“有人来你们这里推销渔网袜吗?”
“嗯?”
“那个人很厉害啊,通过五子棋的游戏方式,能让一个公司的女人全穿上渔网袜,不,不只女人,还有男人也穿了。高手。”
“呃,不是,她们只是单纯想下五子棋而已。”
“哦,那是我想多了。”宋野松了口气,自言自语:“还以为碰上了高手。”
然后宋野坐直了,大声自我介绍:“你好,章老师,好不容易排到你的咨询,我叫宋野,是一名上门推销员。”
“啊,你一定想问什么是上门推销员吧?很简单,就是带着产品直接到门口推销的销售员。”
“我们公司目前主打的这款产品叫白月亮强力去污多功能清洗通用神器。简称强污剂。不,是去污剂。你衣服上有除不掉的强力污渍吗?墙上有擦不掉的熊孩子涂鸦吗?地板、汽车、卫生间、天花板……任何你肉眼能看到的有污渍的地方,都可以用这款去污剂。擦除污渍,清洁心灵。美好一天,从去污开始。跟我一起念,我们的目标是:没有污污!污污!”
“那个宋先生”
“啊,你一定想问这款去污剂有你吹得那么神奇吗?正好。这墙上刚好有个方块形的污渍,花花绿绿,乍一看以为是抽象画,呆在墙上很久了吧?熊孩子来咨询时拿彩笔乱画的吧?想整面重新漆,又嫌费时费力对吧?我现在就给你免费试用一下这款去污剂,看看效果怎么样!”
“宋先生,不用了,那个”
宋野晃了晃去污剂,嗤嗤地对着墙上污渍喷,然后掏出一块白布用力一擦,那污渍顿时少了一半,凝成一股五颜六色的顿笔笔划。
“看!效果多好!你一定想问这么好用的去污剂一定很贵吧?不!只用98元,不是美元,也不是欧元,只用98元人民币,就能带回家……”
“宋先生。”
章本硕走到墙前,看着那少掉一半的污渍,打断宋野。
宋野喘了口气,一边拿着去污剂,一边微笑:“请说。”
“这真是一副抽象画,原价9888。”
第九百八十一章 扫楼
“美元?”宋野眼花了,听到了砸碎小猪储钱罐,零钱掉落一地的叮当声。
“人民币。”
宋野略微安心,后来又觉得自己安心早了,就算人民币,也心痛啊!
他要卖出多少瓶去污剂,才能赚回来?
“没事的。”章本硕温和地笑。
宋野差点哭出来,“章老师,你人真好”
这么贵的东西都不用我赔……
话还没说完,章本硕说:“和咨询费一起算就好了。我的咨询费这么贵,放在一起,你就觉得没什么了。”
宋野站在画前呆了有一分钟,直到章本硕回座位上,提醒他咨询费是按时间计算的,宋野猛的一个箭步回椅子上坐好。
“你有什么烦恼吗?”章本硕问。
“我脸皮不够厚。”宋野说。
“你确定?”章本硕看看墙上那个擦掉一半的抽象画。
“我确定。最近业绩不好,我跟蛇哥说了,蛇哥说是我脸皮太薄的原因,很多该敲的门,该推销的人,都因为不好意思而错过。蛇哥是我业内的前辈,现在半退休了,有时会帮我介绍一下业务。”
“那你来咨询什么?”
“我想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脸皮变厚一点。”
章本硕看宋野,宋野提示:“比如催眠啦,或者心理暗示之类的。怎么?要另外收费吗?要躺在沙发上吗?不用脱衣服吧?”
章本硕制止宋野,真不用脱。
“我觉得你业绩不好,不一定是脸皮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信任的问题。”
“信任?”
“上门推销,直接侵入客户家庭的边缘,这对客户的心理防线是个严重的挑战。不论你推销的是什么,客户第一反应就是有个古怪的陌生人站在我家门口。这种不信任感从一开始就抬高了你销售的门槛,增加了失败的机率。”
“那怎么办?总不能叫我先交个朋友吧?而且信任感怎么培养?能学吗?包教包会吗?”宋野盯着时间,想到那9888元跟咨询费,语速都快了一倍。
“举个例子,对婴儿来说,他对周边环境建立信任感,是通过和看护者的交往产生的。信任是对父母强烈依恋关系的自然伴随物。这个阶段一旦婴儿的基本需求没有得到满足,婴儿就会发展出一种强烈的不信任感、焦虑感……”
“章老师,等等,我不是婴儿。”宋野怀疑章本硕在背教科书。
“我知道,但是我刚刚已经给你上过一堂信任课了,你的焦虑感相当重,明明咨询时间没到,却频繁看时间。怕超时要额外收费吗?”
宋野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再看手机,问:“信任课?”
“那副画,我说是9888元,你就信了吗?”章本硕说。
宋野呆了下,再看墙上那副画,颜料被去污剂溶解,挂成五彩的泪珠往下淌,勾得宋野也想流泪了。
我说呢!一副普通的装饰画,怎么可能那么贵,这种随便涂几下的批量工业画,随便冠个抽象画的名字,撑死也就卖几百块钱。
章老师,你讨厌!
“吓死我了!还以为要吃三个月的泡面呢。章老师,你真能开玩笑。”宋野笑出声,咨询到现在,终于放松了一点。
不愧是咨询师啊,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人深信不疑。
要是能学过来一两招,以后就算产品是坨屎,他都能推销出去!
章本硕诧异道:“我只问你信了没?又没说那画不是9888元?”
宋野的心又坠进无底深渊。
魔鬼。这是个魔鬼。
章本硕解释说:“人类有种奇怪的特性,习惯地去质疑、怀疑陌生事物,又本能地去相信自己经验判断后觉得安全熟悉的东西。如果你想提高业绩,我建议你在信任感上下功夫,可以戴副眼镜,可以穿上皮鞋,或是背个挎包。每个客户信任的点都不同,你如果能准确判断出来,做相应的调整,我想”
“业绩很快就能上升?”宋野在深渊的心又被章本硕一番话鼓舞,缓缓向上飞,飞向光明。
“很快就能还清9888元。”
“哦。”
宋野的肩垮下来。
从第一章心理出来后,宋野重新抖擞精神,往今天的目标走去,一幢老式住宅楼,七层高。
根据蛇哥给他的情报,这幢楼里的住户大多是本地的老年人,大部分时间在家,有闲钱,年纪大了,容易盲目相信陌生人,是绝佳的推销对象。
宋野一边揣摩着章老师的话,一边戴上刚买的平光眼镜,对着路边一辆白色凯美瑞的车窗照了一下。
凯美瑞停路边有段时间了,满是灰尘,倒是车窗被人特意擦过,光亮得很。
宋野忍住掏出去污剂擦车的冲动,看车窗中的倒影。
嗯,戴了眼镜,平添几分书生气质,少了些推销人员的油滑,不错。
宋野整理了一下,抬头看楼。
开始扫楼。
宋野正要进去,路上一群小孩子乱糟糟跑过来,手里举着像笔的东西,喊着“盖章!盖章!我盖了十一个!”
“我盖了九个!”
“我盖了反正比你多!”
宋野赶快避开。
他最烦熊孩子了。
手上突然一凉,宋野看边上一个男孩冲他嘻嘻笑,然后跑开,喊:“我十二个了!”
宋野看手背上的猪头章,哭笑不得,擦了一下,还擦不掉。
还是扫楼要紧。
宋野等孩子们呼拉拉跑过,赶紧进楼。
总之,熊孩子惹不起。
宋野敲一楼一户人家的门。
他敲得很响,有节奏,略急,还理直气壮。
这是蛇哥教他的。
上门推销从敲门开始,敲门声就要传达给客户一个感觉,比如是对门邻居过来串门,或是亲戚过来拜访,或者朋友来还钱,甚至是老王上门借酱油……
总之传达的感觉要具体、亲切、没有距离感。
绝不能敲得有气无力,中间隔一大段的空白,这就等于明说:嘿!有个陌生人在敲门,小心!不是骗子,就是推销员。
当初光学敲门,宋野就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次。
哦,不是被蛇哥打,是被客户打。
有包着被子出来的男男女女,看清他不是正牌老公或老婆后,就拿被子包住他的头,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喊:“叫你敲门敲得这么像我老公!”
有蒙着面拿着一袋电钻、撬棍的小偷,问清他身份后,还跟他握手,说:“同行啊,这么巧。”
“巧你妈!我是上门推销!”
“唉,一样啦。你们骗,我们偷。差不多啦。”
“哪里差不多?哪里骗了?我们公司最新推出的这款白月亮强力去污靠!还偷我钱包!”
宋野抢了小偷的电钻,小偷拿了撬棍。
宋野说:“等一下,没电了,先让我插上插头充电。”
小偷一撬棍打翻宋野,逃了,还抢了他一箱去污剂。
不过挨打也有挨打的好处,至少现在他敲门已经敲出了火候,任谁都听不出是陌生人在敲,常会听成没带钥匙的家人,上门私会的秘书,约了一起去网吧开黑的朋友。
咚咚咚。
宋野停了一下,听门里动静。
一个声音从门里传出:“没人。”
第九百八十二章 帮个忙
宋野没说话,继续敲门。
他身经百战,这种状况见多了。
这个时候绝不能隔着门跟客户说话,有了一层门,不管推销技巧有多高超,看不到客户的脸,客户都可以毫无负担地拒绝,失败的机率极大。
“说了没人啊!”
宋野继续敲。“有人偷你家外卖。”
门开了,一个男人探出头来,往门口扫了一眼,说:“我没点外卖啊。”
“哦,那是我看错了。那你一定是在家里做饭了?锅很难洗吧?请看看我们公司最新推出的这款白月”
嘭。
门又关上。
宋野转过身,停都没停,继续敲对门邻居的门。
咚咚咚。
扫楼扫楼,就要像风雪扫过旷野,阳光扫过大地,以野火燎原之势,一家家、一户户敲开,问过,努力过,不论成败,撒网捕鱼,才叫扫楼。
就算一幢楼全失败又如何?
擦干眼泪,继续扫下一幢楼。
人那么多,总有人会买的。
“没人。”门里传来声音。
宋野呆了下,转身冲后面那扇刚敲过的门吼:“不是敲你家门!”
“哦,对不起对不起。”
刚才那人隔着门道歉,然后又喊:“他们家也没人!这一层都是我的,两家打通了。”
宋野提起包走上二楼。
然后是三楼四楼五楼。
咨询过后,宋野本来充满信心。
不单是对自己的信心,还有对章老师的信心。
光凭章老师的话术,几句话间就让他心情直上直下,要是改行去做上门推销员,也绝对是一流的存在,可能比当初的蛇哥还要厉害。
可是从一楼到五楼,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拒绝的理由各不相同。
有说我家请了专职的保姆,不用去污剂。
宋野说用了去污剂,洗起来更轻松啊。
那人说我花钱请保姆,为什么要让保姆工作轻松?
宋野无言以答,这逻辑好像也没问题呢。
有家庭主妇气哄哄地问他这玩意有毒吗?
他说绝对无毒可靠环保,温和配方,无荧光无腐蚀,不伤器具不伤肌肤,这里有份检测报告,专业第三方实验室检测……
家庭主妇说没毒我买它干吗?我要搀饭里毒死我老公!
宋野吓了一跳,说何苦呢?何必呢?大姐有话好好说。为什么想把去污剂搀饭里呢?这样做出来的饭多难吃啊。
家庭主妇拉着宋野哭诉了半天,说她老公嫌她做饭难吃,已经一个星期没回家吃饭了。
宋野劝家庭主妇往好处想,一个男人一星期不回家吃饭,不一定是嫌老婆饭做的难吃,可能是有外遇了呢?
家庭主妇愣了一下,哭得更凶了。
宋野知道自己说错话,赶忙补救,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你老公不一定是有外遇,可能是死了呢?
这句话果然有效,家庭主妇马上不哭了,还亲切地跟宋野说:“你在此地稍候,我去厨房拿两把刀来。”
宋野赶快关门逃跑,在楼梯间猫着腰听了半天,确定那家庭主妇没有挥舞双刀出来要他人命,这才直起身,走向六楼。
只剩六楼、七楼最后两层。
要是这两层也卖不出去,章老师的信任感实验就失败了。
宋野先敲楼梯口那户人家的门,没动静,也没人在里面喊没人。
他又去对门敲,门开了,是一个老头。
他赶紧把推销台词说了,还特意推了下眼镜,以彰显自己的儒雅气质和随和人格。
老头不吃这套,打断他:“去污剂我不要。我家很干净。”
宋野不会轻易放弃,“窗户,擦窗户总要吧?”
不等老头回话,宋野摘下眼镜,递给老头,说:“只管弄脏这副眼镜。”
老头接过眼镜,“怎么弄都行?”
宋野拿着去污剂,自信满满:“越脏越好。”
老头摊开手,嗓子一响,咳
攒了一口长痰,啐在手心。
宋野看得恶心,却还是满脸笑意。
不怕客户试用产品,就怕他们根本不给机会。
凡是试用过白月亮牌去污剂的老年人,还没有一个人能拒绝那神奇的去污效果!
嘭、啪、呛!
老头一掌击出,打碎眼镜,镜片掉地上,镜框扭成麻花,老头随手一扔,负手而立,狭长冷眸中一片淡淡疏离,仿佛一掌击碎苍穹,破灭万道。
“够脏吗?”老头问。
“够、够你”
宋野跪地上,看着一地碎片,心中满是悲凉。
今天是黑煞日吗?
不宜出行,不宜上门推销吗?
先在第一章心理损失了9888,又在这碎了188的平光眼镜。
我好恨啊啊啊!
照道理宋野要捧起眼镜碎片痛哭,塑造一种死了儿子的气氛,可他没有,因为碎片上有痰。
这时一个声音从上方落下,缥缈不定。
“你去楼上问问吧。昨天楼上地板响了一晚,可能是搬家具,现在家里一定很脏,用得上。”老头说。
宋野走了。
六楼失败。
不过失败是成功他妈,老头给出的信息很管用。
七楼刚搬家,脏,去污剂正是及时雨!
咚咚咚。
门开了。
是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问:“你找谁啊?”
“你好,我是推销专员宋野,这是我们公司最新推出的”宋野看看小女孩,问她:“你妈妈呢?”
“不在。”
“爸爸呢?”
“不在。”
“爷爷、奶奶呢?”
“不在。”
“你家有什么大人吗?”
“没大人,就我两个小孩。”
“两个?”
“对,我和我妹妹,铁甲金刚。”
宋野顾不得吐槽她妹妹的奇葩名字,瞅了客厅一眼,果然很乱。
不,用乱来形容太不恰当了。
简直是台风过境,柜子倒地上,东西散落一地,茶几玻璃碎了一地,电视墙上只有电线,没有电视。
这不像是准备搬家,或是刚搬完家,倒像是刚被人砸过。
这种场合用去污剂简直太理想了!
一瓶哪够,至少十瓶,不!一箱!
也许光这一户人家就能抵得上整幢楼用户的购买量。
宋野爱死了七楼这户人家,焦急地问小女孩:“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明天会回来吗?”
“不知道。”
宋野想冲小女孩吼:你到底知道什么啊!
不过为了即将到手的大业务,他忍住了。
递给小女孩一张名片,说要是有需要,可以打他电话。去污剂管够。
当然要是有清洁打扫的活,他也可以做。
是的,欠了太多钱,做点兼职赚钱也很正常。
小女孩看看名片,假装能看懂的样子,再看宋野,眼神很古怪,像给自己的洋娃娃挑衣服似的,不断打量宋野的身高臂长五官,还点点头。
“有什么问题吗?”宋野问。
小女孩拉住宋野的手,看到宋野手背上的小猪印章,惊呼道:“你也有猪头章?看我也有。”
小女孩伸出手,跟宋野的手并在一起,一个粉红猪头印在小女孩肉嘟嘟的手心上。
宋野不习惯跟小孩子这么亲近,努力做出亲切的笑,就准备走。
小女孩拉住他,说:“帮我个忙吧。”
宋野问:“什么忙?”
千万不要是什么小孩子玩的愚蠢游戏。
小女孩仰头看宋野:“你做我爸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