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三章 壮壮龙健身房
明月臣的未婚妻在婚礼当天跟人跑了。
一天前,他是九平路的传奇,啤酒鸭的代言人,狂野城市的掌门人,史诗集团的乘龙快婿。
一天后,他是被一条街嘲笑,老婆穿着婚纱逃跑的废柴男。大半夜的不睡觉,带着一群手下,在小巷子里堵人。
手下正在痛扁柳砍,这个九平路最近风头正劲的男人。
柳砍在地上打滚,一边哀嚎,一边本能地躲过重拳重腿,滑不溜手,看上去很惨,实际上没那么惨,高手。
明月臣审视着,一边回忆起婚礼前几天史尚飞的异状。
史尚飞穿好婚纱出来,站在圆形的展示台前,展示台会自动旋转,像转桌上的菜。
婚纱店的员工问他:“明月总,满意吗?”
明月臣没说话,只是盯着史尚飞看。
展示台上,婚纱拨弄着正反两面的光,像张下雨天蜘蛛做梦时织的网。
明月臣也循着那细密的纹路入了梦,直到对上史尚飞的眼,才清醒过来。
史尚飞看起来没那么开心。
“怎么了,不满意?”明月臣走过去,仰起头看史尚飞。
史尚飞牵着明月臣的手下来,在镜子前照了照,说:“就这件吧。”
员工松了口气,看史尚飞的眼色,机灵地提醒,说哪里不合适的话,可以叫老师傅修改。前天就有个人捧着婚纱过来,说改宽一点。我们店的师傅说背够宽了,再宽都能装下一头河马了。那人还说就改成河马宽。哈哈哈、哈……
史尚飞没笑,明月臣也没笑,员工自然笑不下去。
看着这对气氛诡异的新人,员工自动脑补了一出豪门恩怨的情仇大戏,新娘为复仇在后脑勺上点了颗痣易容嫁给仇家新郎,怎知在新婚前夜得知新郎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哥哥的小学同桌的后妈的养子。
对的,一定是这样,要不为什么挑婚纱搞的跟挑寿衣一样?
那天起,史尚飞就不对劲。
只是明月臣忙着结婚的事,没细想。
现在他才明白,史尚飞看镜子时,想的是什么。
想的是眼前这个被揍成猪头的男人!
史尚飞,你可真好,敢为了这个男人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放我鸽子。
不过他也真有种,揍成这样了,还敢挑衅我。
明月臣摆手,手下退开,留下缩成一团,全身是脚印的“柳砍”。
明月臣蹲下去,拍开柳砍的手,问他:“我老婆去哪了?”
柳砍的头肿得像气球,都快认不出本来的面目。
不过一开始揍他时,柳砍的脸就已经肿了。
好奇怪,哪里不太对劲。
明月臣看了又看,跟得到的情报比对,柳砍,蓝桂坊的后起之秀,人最丑,业绩第一,独创卖书陪读流……
柳砍回应了,虚弱的像刚生完孩子却硬是想不起来孩子他爸是谁,“老婆?我老婆?她应该回家了吧。”
明月臣扇他一耳光,揪住他的领子往地上按,暴虐的心情再也压抑不住,“回家?我在她家门口敲了半个小时,从她哥那里拿了备用钥匙开门进去,家里没人!说!她跑哪去了?”
壮壮脑子被抽得快成浆糊了。赛龙父母请的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老子都深情告白了说我爱你,答应和赛龙结婚了,你还说我有种?还叫人踹我?
到最后还问我赛龙去哪了?
我哪知道她去哪了!
而且这人怎么有点像明月
啪!
又一个耳光打断了壮壮的思路,壮壮痛得随便挑个地方说:“壮壮龙健身房!壮壮龙!健身壮过龙,24小时连锁健身房,地处市体育馆地下室三层……”
明月臣松开柳砍,站起来,接过手下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麻子,壮壮龙健身房,给我把人带回来。”
明月臣挂了手机,仰头看天。
烟花早就散了,似乎变成了星星缀在夜空,摇摇晃晃,随时要掉下来。
等雷麻子找到史尚飞,带她回来,他只想问她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逃婚,为什么一定要挑在婚礼当天逃婚!
你不喜欢我吗?你喜欢地上这个嘴硬的猪头吗?
那为什么不说呢?
好像不止一句话了。
明月臣捂着头,金发垂下来。
边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呜咽的哭声,他们都转过身,假装没听到。
终于有人举起手,轻轻地问:“那个我可以走了吗?”
是柳砍。
明月臣放下手,眼中有水光,手下都看着他,看他如何处置老婆的情人。
明月臣说:“继续打。”
……
柳砍要冲进去救人,边上一人突然拉住他,上下地看,问他:“你是柳砍吧?”
柳砍正要说是,怎么了?
那人突然掏出刀子顶着他,笑得裂开嘴巴,“雷麻子放话,抓到你的人奖一百万,兄弟,谢啦。你这大光头,真标致!”
街上很多人,乱哄哄的,那人紧贴着柳砍,刀藏袖子里,凸出个尖,抵在柳砍肚子上。
柳砍本想叫的,可那人马上低声说:“我劝你别叫,你以为这么多人聚这里是干吗的?都是来抓你的。你叫句试试,反正都是被抓,不如被我抓。”
那人用刀子逼柳砍走到另一边人少的角落,看了一圈,只有一个垃圾桶,边上扔满了垃圾,还有一条瘪了脑壳的死狗,四脚硬着,血都凝成黑色。
那人拿出手机打电话,一边警惕地盯着柳砍。
“喂,雷麻子吗?人我找”
啪!
手机飞出去,那人脸一麻,呆了会儿,脸上才一个个指头印的痛起来。
“你找死!”那人拿刀去捅,柳砍又是一巴掌,又稳又准,那人脑袋甩到一边,摔地上,刀也掉了,柳砍拔腿就跑,嘿,自己摔巴掌真是一绝。
那人又不敢叫,只怕别人分奖金,从地上爬起来就追,已经晚了,柳砍七拐八绕的,不知转到哪个小巷去了。
柳砍一直跑,跑到肺里火烧,嗓子眼都有血腥味,还在跑。
他本想停下来,可跑出了九平路,路上还有不少人四处闲逛着,小声讨论着,说柳砍搭了一个司机的车,那司机后来才发觉,后悔痛失100万,正准备跳江呢。
还有人说看到明月臣老婆穿着婚纱去医院跟柳砍私奔,啧啧啧,那体型,明月臣为了往上爬,也真能忍!
还有人说史尚飞穿着婚纱坐出租车去市体育馆,那个司机发誓自己没看错,那女人是穿了婚纱,而且一上车,整个车都晃了一下,还以为上了一头河马。
还有人说不是私奔,只是史尚飞的初恋情人得了骨癌,所以才穿着婚纱,赶来见情人最后一面。他要是明月臣,就会成全这对苦命鸳鸯。多么感人啊。
所有人都在说自己和史尚飞的事,还加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柳砍绝望了,现在露头就是个死字。
他从理发店边上晒毛巾的架子上抽了条毛巾,戴在头上,然后上了公交车。
他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
家里不能去了。蓝桂坊也不行。只剩下一个地方。
半小时后,柳砍站在壮壮龙健身房的门口,深吸一口气,走进去。
这里是24小时营业的健身房,有隔音超好的柔道室,自己又跟赛龙认识,在这里呆上一晚,应该没人能猜到吧。
而且还要告诉赛龙壮壮的事。
他进门,一个男员工站在前台,低着头。
他问:“你们老板娘呢?”
男员工:“什么事?”
他问:“急事。”
男员工慢慢抬起头,一脸麻子,笑着问:“有多急?急死人吗?”
第九百五十四章 雷麻子
雷麻子老板的未婚妻跟人跑了。
雷麻子很生气,史尚飞给老板戴帽子,就是给他戴帽子,他不喜欢戴帽子。也从来没人给他戴过帽子。
他出去抓人,抓史尚飞,抓情夫。
路上很多人,大家都小声议论史尚飞逃婚的事,一条狗挨过来,一只脚一只脚嗅过来,尾巴摇得正欢,他很烦。
他经常打人,但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通常被打的那个人都有个欠揍的理由。
要不是欠钱了,要不是做错事了。总之,该打。
他现在就很想打街上的人,什么逃婚?什么在婚礼现场,当着数百客人的面被一个男人拉上直升飞机逃走?
这群人的嘴巴很贱,他想一个个扇肿了。
可是人很多,他又有事,没空去扇,腿边那只野狗还嗅个不停,还蹭蹭自己的裤腿。
雷麻子拿钢管敲碎野狗的脑壳,野狗叫都没叫,倒下去,四条腿直着抽了几下,就不动了。
周围的人马上安静下来,一大群人大半夜不睡觉,站在街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像在乱葬岗迷路的游魂。
雷麻子满意地欣赏大家的表情,叫手下扔了野狗,又派了一群人去蓝桂坊门口守着,自己带一群人去医院。
有人传来消息,说刚刚有司机在医院接了个穿婚纱的女人。
他到了医院,医生一看到他就把门锁上,还以为医闹过来。
他很有礼貌地说问个事,然后把窗户敲碎,开了门,问医生有没有看见一个穿婚纱的女人。
医生说没有。
他说我大远跑过来,问你有没有,你说没有?
医生头上冒汗,又说有。
他烦了,很想再找条野狗敲碎脑壳,可惜这里不是宠物医院,连只老鼠都找不到。
这时一旁的护士突然说有,她看到了。一个光头和那个穿婚纱的女人一起出去。
“丑吗?”雷麻子问。
“丑。那女人算丑的。”护士说。
雷麻子紧了紧钢管,又想砸狗了。居然敢说老板的未婚妻丑?
算了,没空计较这些。
“我问的是那个男人。”
“丑。”
雷麻子确定了。
就是蓝桂坊的柳砍。
老板的直觉跟坊间的传言是对的。
他虽然没见过柳砍,也知道柳砍是最近九平路上最火的人。他丑,但他业绩第一。
不过从今夜起,柳砍什么都不是了。一个死人,能做什么业绩?
他问护士那一男一女去哪了?
护士说不知道。
这时雷麻子接到老板的电话,老板说人在壮壮龙健身房。
他就马上去了。
知道确切的地点,一个人就够了。
其他人还想跟过去,被他一脚踹走,“想跟老子抢奖金是不是?”
手下们乖乖退到一边,看他上了出租车。
他不是想独吞奖金,只是想好好修理一顿那对狗男女,没人打扰,史尚飞他动不了,要交给老板处置,可柳砍他还是能动的。
路上他还接了个陌生电话,有人说话说到一半就挂了。
自从说找到人奖一百万,这种莫名其妙的骚扰电话是越来越多了。
雷麻子看窗外,用钢管敲窗户,快了,快了。
到了健身房,雷麻子拍司机肩膀,司机在座位上弹了一下,扭头赔笑说不用钱不用钱,我每月有一天都会做公益,免费接送客人。
雷麻子说本来我就没打算给。你公益免费是吧?
司机苦着脸说是。
雷麻子说那在这等我,一会儿我还要带两个人坐车。
司机说好嘞!
雷麻子下车,正要关车门,听到啪啪响,司机坐车里狂扇自己巴掌:叫你公益!叫你免费!
雷麻子不管他,进了健身房,虽然是24小时健身房,但没几个人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健身,他站门口看一眼,只有一个前台在看手机。
他把前台推一边去,自己站在那里等。
前台也跟司机一样,一声不响,闷闷地坐到一边。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那人一脸急色,头上扎了条毛巾,但明显是个光头,还很丑。
柳砍,就是他了。
问了几句话,雷麻子就再没耐性,跳出来压住柳砍,连钢管都没用,就制服柳砍。
“人呢?”雷麻子问。
“谁?”柳砍反问。
“史尚飞!”
“我不知道!我跟她没关系!”柳砍超委屈的。他瞥到边上穿蓝色制服的健身房员工,拼命冲员工使眼色,帮忙啊!
不是叫你上来救人,最起码打个电话报警啊。
员工收到了他的眼色,坐在卧推椅上认真地玩手机,还给肩膀上搭了条小毛巾,时不时拿毛巾角角擦汗。
装!继续装!你好歹推个杠铃出出汗啊!
喂!身上制服都印着“壮壮龙健身房”,别装路人啊!
柳砍深刻反思这个冷漠的社会,自私的风气,还有因果轮回。
自己终究还是胆小,不敢回去救壮壮,先独自逃跑。
报应啊。
柳砍闭上眼,这人一脸麻子,估计就是那个雷麻子了。
他打不过,也不想打,事到如今,还不如直接去见明月臣,把事情说清楚。
他太冤了。当然没壮壮冤。
雷麻子打电话:“老板,人抓到了。是卸条胳膊,还是腿?”
柳砍一下子弹起来,哇啊啊!有没有人性啊!当剪指甲啊!不要这么随便说出口吓人!
柳砍的咸鱼心没了,抵死反抗,一边吼:“我没跟史尚飞私奔!我不认识她!”
雷麻子没动手,只是耳朵贴着手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皱了下眉。
柳砍安静下来。
雷麻子听了会,说:“老板,柳砍在我这啊!光头,又丑,喂,你是柳砍吗?”
柳砍想摇头,看雷麻子拎来钢管,想到垃圾桶边上那条瘪脑壳的死狗,他又心虚了,点头。
……
“停手。”明月臣说,走到“柳砍”身边。
挨了这么多毒打,柳砍除了脸肿了些,状态居然还不错。
“你是谁?”明月臣抓住柳砍的头发,仔细看了看,丑是真丑,不过头发也是真的。
“壮壮。”
“哪个壮壮?”
“喝点小酒壮壮胆的壮壮。”
啪。
明月臣抽壮壮一嘴巴,问他:“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壮壮委屈极了,“靠!你也没问啊!!!”
明月臣放下壮壮的头,盯着他看,壮壮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明月臣,是个误会,可以放了我吧?我跟柳砍没任何关系!”
明月臣又抓壮壮头发,提起他的头,说:“跟姓韦的一样,你们蓝桂坊的人为了兄弟拖延时间,真有种。”
“喂!没有啊!他不是我兄我没种救”
一群人围上去。
对待这么有种,又有义气的人,更要用力打才能表达自己的敬意。
第九百五十五章 丑女人
明月臣叫壮壮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
壮壮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明月臣说:“有种。”冲他竖大拇指。
手下人继续表达敬意。
明月臣打电话给雷麻子,叫他把人带过来,自己要亲自审问。
雷麻子挂了电话,很是惋惜,本想卸条胳膊的。
不过没关系,等一会儿就好了,看老板的爆表怒气,到时候有的是时间折磨。
雷麻子提起柳砍,往门外走去。
坐在卧推椅上的员工松口气,站起来,雷麻子突然站住,回头,员工马上又坐下去,拿毛巾擦汗,挽起袖子到胳肢窝下,欣赏自己平坦的肱二头肌。
“喂”雷麻子冲员工喊了句。
员工哆嗦了一下,想假装没听到,终于还是熬不住,抬起头。
“要是看到一个穿婚纱的女人,打我电话。”雷麻子扔出一张名片,飞向员工。
员工没接,看着雷麻子后面。
雷麻子眼睛眯成一条缝。
员工说:“你、你后面就有”
雷麻子回头,吓了一跳,后面真有一个穿婚纱的女人。
不过第一眼他还以为是堵白墙。
这女人真丑。
“走开,别挡道。河马。”雷麻子不是对女人刻薄的人,只是突然想到之前收到的消息,敢情那个司机接到的穿婚纱的女人就是这个人。
女人看看柳砍,又看看雷麻子,让开道,雷麻子往外走,经过女人身边时,女人抓住雷麻子的手,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后领,脚一绊,扫腰,掼地,一气呵成。
嘭!
雷麻子后脑勺着地,松开柳砍。
柳砍坐地上,呆呆看着赛龙,从露面,到一招放倒雷麻子,轻松写意,像是用影子绊倒大象。
他总算理解壮壮为什么那么怕,连夜订了机票,联系好蛇头要出国。
这以后要是家暴,一个大外刈加体落连续技,恐怕肋骨都要断几根。
赛龙正要说话,员工提着个哑铃跑过来,“老板!你真来了!这人一进来就凶巴巴的,多亏我聪明,假装玩手机,实际上发消息给你,才把他制服!”
员工说这话,好像是他把雷麻子制服一样。
赛龙问柳砍:“你怎么在这?这人是谁?”
柳砍跳起来,说壮壮危险,要去救壮壮。
赛龙紧张了,“壮壮出什么事了?我走之前还好好的啊!他真有病?”
柳砍一时也说不清,正准备出去到车上再说,地上弹起一个人影,往外冲去,嗒嗒几步,就只剩下一个背影。
雷麻子跑走了。
柳砍、赛龙愣了一下。
员工冷笑,扔了哑铃,做蹲踞式起跑姿势。
柳砍很急很急,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干吗?”
员工说:“我小学田径校队的,专攻100米。最好成绩17秒6。论跑步,没人能赢过我。就算让他几十米又如何?”
员工本来是怕的,可老板来了,他又不怕了。反正有老板在,那麻子脸能拿他怎样?还不抓紧机会在老板面前表现表现,升职加薪指日可待!
而且他真的跑得很快。
柳砍和赛龙扭头往外看,雷麻子跑到路边,路边停着一辆出租车,雷麻子开了车门,出租车开走了。
柳砍和赛龙再扭头回来看员工,员工悻悻站起来,扼腕叹息:“算他溜得快!”
柳砍上了赛龙的车,把壮壮替他挨打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对不起,是我害怕了,第一时间没冲进去。我们报警吧。
赛龙一边开车往九平路去,一边说:“我有个问题。”
“问吧。”
“你为什么穿壮壮的衣服?”
“那个”
“壮壮这么晚了去蓝桂坊拿护照干吗?”
“因为”
“他是不是想跟我旅游结婚,给我个惊喜?怕被人发现,才跟你换了衣服?”
“……,对。”
赛龙一脚油门,推背加速,街边的路灯化成一条条光线向后飞,“老公!我来救你啦!”
柳砍贴椅背上,赶紧系上安全带,劝赛龙不要激动,是不是先报警比较好?
赛龙也不说话,直接拉开副驾驶的储物盒,叮叮当当掉出一堆东西。
柳砍一个个捡起来。
菜刀、铁鞭、钢管、弓箭?
“这是什么?”柳砍拿着弓箭问。其他东西都好理解,菜刀是为了做菜,铁鞭是为了增加生活乐趣,钢管也是。弓箭呢?
“哦,这是我妈的定情信物,七星穿云追魂箭,保佑我嫁出去的。”赛龙说。
柳砍看着这一地的兵器,觉得好像就赛龙一个人也够了。
到了九平路,赛龙下车,提了根钢管,拿了把菜刀,柳砍只能选铁鞭了。
铁鞭他不会用,只见过有的客人用在同事身上。
不过没关系,壮胆而已。
他跟着赛龙走到蓝桂坊后门巷口。
巷子里站了两排人,尽头站着两个人。
赛龙横着膀子走进去,两边的人都要往墙上靠才行。
跟在赛龙身后,柳砍很是心安。
里面传来壮壮的哭诉声。
“我说,我什么都说!”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我是蓝桂坊第三期快速致富富婆快乐男模培训班毕业的。我本来是读哲学的,对,别笑,真的是哲学。然后我身边的朋友都娶了有钱人,个个过上少爷的生活,只有我为了过上理想的生活,在大城市里奋斗,白天努力工作,晚上上培训班琢磨怎么让富婆快乐,一有闲暇时间,就请人吃饭,扩展交际面。终于我靠着自己的能力,当上了蓝桂坊的男模,离理想又近了一步。”
“上班的第一天,韦哥就问我为什么好好的哲学不读,要来当男模,是家庭困难吗?我说不困难,还好。是情感挫折吗?我说不挫折,还好。韦哥说那你长得这么丑,为什么还来这里上班?”
“我反问韦哥,你明知道我丑,还叫我来上班,什么意思?韦哥说总有眼瞎的富婆靠触觉选人,你的肌肉不错。”
“我上班后,业绩还不错,后来碰到柳砍,他比我还丑,我很开心,我们成了好朋友。我吊了个有钱女人,怎么甩也甩不掉,请他帮忙,结果那女人穿着婚纱要跟我结婚。”
“我吓坏了。我怎么可能会跟那种丑女人结婚?我装睡,等她一走,就马上订好机票,准备出国躲一阵子,又怕回蓝桂坊拿证件被她撞上,就跟柳砍换了衣服,然后就被你们抓住了。”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真的!”
壮壮说完,没人打他了,他慢慢抬起头,觉得周围安静的可怕。
然后他就看到赛龙站在他面前,一手菜刀,一手钢管。
“丑丑女人?”赛龙流着泪问,手在抖,菜刀锯在钢管上,呛呛怪响。
第九百五十六章 误会
“有种、太有种了!”明月臣鼓掌,雷麻子歪着脖子跟着鼓掌。
受了赛龙那一招大外刈,摔歪了脖子,好不容易逃回来,就看到这个场面,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真是抓错人了,这壮壮也真有种,敢说那女人丑?
咯咯咯,壮壮的牙齿敲起来,抖得厉害。
赛龙往前踏了一步,整个巷子似乎都晃了一下。
所有人都往后缩,明月臣、雷麻子也不例外。
他们不是不敢打女人,而是眼前这个女人好像要疯了。
谁也不想和一个疯女人打起来。
柳砍看着赛龙站在巷中,又直又宽,像把刀插在地上,两边的人群是被刀断开的水流,他心中胆怯尽去,有赛龙在,很多事情就好解释了。
柳砍微笑向前,对明月臣说:“我跟史尚飞”
当浪几声,菜刀、钢管掉地上,赛龙转过身来,柳砍看到她的脸,满是泪水,赛龙哭着跑出去。
留下柳砍一人。
柳砍看着钢管滚啊滚,滚到一人脚下,那人拣起来,用钢管敲肩,敲出节奏感,晃着一头金发走过来:“你跟史尚飞怎么了?”
柳砍再看地上的菜刀,犹豫要不要捡起来架自己脖子上,威胁明月臣他们不要过来,再过来自己就自杀了。
后来看到歪脖子的雷麻子,还有边上一圈人,又想想算了,拿菜刀也没用。
他看向还在发呆的壮壮,心生感激,壮壮真够义气,不关他的事,还留下来陪我。
壮壮怔了半晌,突然爬起来,大叫:“赛龙!”然后跑出去。
柳砍就和大家一起转身,扭头,眼睁睁地看着壮壮跑出去,然后再一起转头,所有人盯着柳砍。
现在可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所有人慢慢围上来,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像祭祀结束,活人退场,等待盛宴开场的荡漾幽魂磷火。
雷麻子的声音响起:“老板,胳膊,还是腿?”
柳砍大叫:“史尚飞没跟我私奔,我就没见过她!”
明月臣举起手,止住手下,然后问:“她去哪了?”
柳砍盯着明月臣手里的钢管,真诚地说:“真不知道。”
明月臣想了一会儿,说了两个字:“有种。”扬起钢管。
柳砍收到信号,大叫:“她就从我这里买了一本书!”
“什么书?”
“意识下的冰山。”
“情书?”
“不是!心理学的书。”
心理学
这个词勾起明月臣的回忆。
其实除了试穿婚纱外,史尚飞之前还有异样的地方,那次他带着史尚飞跟一个朋友吃饭,朋友看他俩幸福的样子,心生感慨,说:“你们真好啊。不像我,两次婚姻都失败了。”
史尚飞很同情他朋友,问:“怎么失败的?”
朋友说:“第一个老婆跑了。”
史尚飞问:“第二个呢?”
朋友说:“不肯跑。”
三人沉默下来。
朋友喝了口酒,继续说:“第一个老婆跟初恋跑了,我想下一次结婚一定要找个安静、顾家的女人,不能那么漂亮,不能有颗不安稳的心,整天想着在外面浪,结果第二个天天宅家里,饭不做,碗不洗,不打扫卫生,不洗澡,没什么兴趣爱好,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我想离婚了,她不肯。我说你是不是还爱着我,她说她只是懒得离。”
“国庆七天假,她就在家里躺了七天。我看不下去了,偷偷翻她手机,找出她以前同学的号码,发消息打过去,同学说有同学会,我问有没有她的初恋,同学过了半天才回复:我就是她的初恋。”
“我太高兴了。我费尽力气劝老婆去参加同学会,老婆去了,回来后,我看她没有一点异样,就问她,同学会做了什么。她说拍了张照,我说拍照好啊,给我看看。老婆给我看了。”
“我忍不住了,直接问她,你见到初恋了吗?老婆说看见啦,就在我边上坐着。我仔细看照片,老婆身边坐了个女人。我指着女人说:这就是你初恋?老婆点头。”
“你喜欢女人?我大喜。老婆摇头。我说那你和女人谈恋爱?老婆说当时是同桌,懒得找远的。”
那晚吃完饭,朋友哭了一整夜,明月臣也劝了一整夜,最后回家跟史尚飞说起这件事。
明月臣问她:“你有初恋吗?”
史尚飞说:“没有。你呢?”
明月臣说:“也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呵呵笑了一会儿,然后关灯,背对背睡了。
不可能!她一定有初恋!
明月臣从回忆中挣出,像一条鱼从火中游出。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摔到柳砍头上,大吼:“你看着书,给我再说一遍?这是什么书?”
柳砍捡起地上的书,这是章老师送给他的那本《意识下的冰山》。
翻了几页,内容当然一样,多了些字。
密密麻麻的小字,挤在一起,粘住他的眼皮。
“柳砍柳砍柳砍柳砍砍柳树的砍……”
字写多了,在书页上的空隙弯弯绕绕,好像网红奶茶店排的长队,又像无限循环小数百匝千遭中折腾出一种星空般的重复美。
柳砍捧书的手在抖,雷麻子带着手下又逼近一步,盯着他的手脚看,眼神很馋。
柳砍放下书,书后是一张笑脸。
明月臣呆了下,“你笑什么?”
柳砍笑着说:“误会,误会。”
明月臣问:“误会什么?”
柳砍说:“只不过写我名字而已,可能是那天我介绍名字时,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她才这样写,没有别的意思。”
柳砍把那天的事说了一遍。
“至于夜里喊我名字,也是写多了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白天从事重复活动过多,神经线路固化,通过梦呓形式表现出来。梦呓多发生在nrem睡眠阶段,也就是深度睡眠阶段,不代表做梦的内容,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更不代表她爱我。”
“明月总,你既然怀疑我,肯定也做过调查的是吧?我最近除了读书,去医院,工作,就再没去过其他地方。怎么可能跟您未婚妻私奔,哈哈”
明月臣问:“那她在梦里说私奔呢?”
柳砍的鼻尖开始冒汗,唰唰地翻书,好像开卷考试,答错一道题就要砍掉一只手,不对,不是好像,是真的要砍掉一只手。
“这里、这里,你看这句话:建造和毁灭的开始都是遗忘。”
“什么意思?”
“这句话后面的例子就是说雌猩猩耐不住寂寞,有些雌猩猩甚至会跑到其他部落中寻找情人,所以雄猩猩一旦发现雌猩猩有私奔迹象,就会大打出手,对其严加惩罚。而有些侥幸没被抓住的雌猩猩就会装出无辜的样子,对雄猩猩百依百顺,其实肚子里早怀了别的猩猩的孩子。”
包括雷麻子在内,所有人都围过来看书。
柳砍被数十张凶狠面孔包住,反而镇静下来。现在这状况就像以前在蓝桂坊上课一样。
上课他最拿手了!
“作者是以动物的婚配选择来类比人类,可能是因为案例太过生动的缘故,您的未婚妻记在脑子里,做梦的时候无意识说出来。真的不代表什么。”
边上的人频频点头。
原来心理学的书也挺有意思的嘛。
雌猩猩跟人差不多啊。
柳砍心一宽,坠到底,总算踏到实处。
得亏最近他勤读书,记性好,还记得史尚飞那天说过的那句话:建造和毁灭的开始都是遗忘。
这才能洗清自己的冤屈。
明月臣也跟着不住点头,脸上慢慢绽开笑,然后笑冻在脸上,结成一层冰,指着书页最底下一行字,问:“那柳老师,你再解释一下这句话什么意思?”
那行字是一长串的“柳砍柳砍柳砍……”
最后跟了一句:我怀了孩子柳砍我怀了孩子……
第九百五十七章 不是我
明月臣把钢管递给雷麻子,雷麻子默契十足,捡起地上的菜刀,交给老板。
明月臣把菜刀架在柳砍脖子上,本以为自己会凶得很难看,很狰狞,谁想一说话,眼泪就掉下来:“你真有种!不,你真有我的种!不是,她真有你的种!!!”
雷麻子和一圈的手下同时感慨:这光头太特么有种了!
眼看就要脱身了,却还当着老板的面翻到那一页,就差明说:我绿了你,还想让你帮我养孩子。
牛啊!不要命啊!
这么有种的人,光用拳头不足以表达兄弟们的滔滔敬意,操家伙。
雷麻子拿着钢管,从墙上敲了几块砖下来,给兄弟们拿着,就等着老板一声令下,把光头砸个稀巴烂。
普通男人被绿了,都有可能闹出人命。更别提明月臣了。
他能从白手起鸭,靠的绝不只是口才和相貌。
明月臣的手在发抖,他在等一个解释,一个说他想错了,又误会了的答案。
情感告诉他,史尚飞不可能背叛自己。
理智却一遍遍地提醒他,都怀了孩子,还没背叛?要生下来,他才信吗?
之前拿到这本书时,保姆委婉地表示史尚飞不喜欢他,自己可不可以潜规则他。他收了书,叫保姆滚。
翻开书的第一页,整个人都木了。
满页的“柳砍柳砍”,像把刀砍进自己心里,他一连翻了几页,那字就连砍了自己几刀,砍到刀刃翻卷,骨折血流。
他再没翻下去,随身藏着,想她可能只是随便写写,或者刚买了一把好笔,想练练字。
自己的字明月臣太简单,不如柳砍复杂。
对,一定是这样,晚上就结婚了。
她如果不喜欢我,喜欢柳砍的话,没道理会跟我走到这一步,提前拒绝我不就行了吗?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书里满页的柳砍,居然还藏着这句话。
“我怀了孩子柳砍我怀了孩子……”
这句话像绳索套住他的脖子,慢慢收紧,耳边甚至响起了婴儿的哭声。
明月臣突然想通了许多事。
结婚前,史尚飞的异状都说得通了。
她试婚纱时,毫无生气的眼神,说自己没初恋,常常整夜的不回家,回家后还一身酒气,问她去干什么了,她就说是跟朋友聚会,婚前女子单身派对,还叫他放心,这种派对不会请舞男过来的,因为我老公就是。
偶尔会撞见她吃药,药片是从一个没有标签的小药瓶里拿出来的,问她是什么药,她第一次说是长高药,第二次又说是减肥药,还说气死了,刚在朋友圈发个自拍,一群朋友就向她推荐瘦脸仪瘦脸霜减肥药,看不起她吗?不过为了结婚时能漂亮点,也只能忍了。
那时明月臣都信了。
甚至有熟人在医院碰见她,跟明月臣说,明月臣问她为什么去医院,哪里不舒服吗?
她说吃了减肥药一点效果都没有,就去医院问大夫,大夫说任何东西吃多了都会发胖。
明月臣也信了。
现在所有的信任垮掉。只剩下无穷的自责和愤怒。
为什么不早点发现?为什么不早点制止?为什么不早点把柳砍拉出来扁一顿?
“你说!她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比较喜欢女孩!”明月臣气疯了,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他只是想随便挑点什么说,舍不得一刀剁了这个死光头,这个绿了别人,还面不改色直接说出来的人。
“误会,误会。”柳砍又笑出来,只是这回笑了一头的汗。
“误会什么?”明月臣已经用菜刀在柳砍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
“别误会,我也喜欢女孩。那个,不是,我是说,你看,她这里写了:我怀了孩子柳砍我怀了孩子。对吧?不是我怀了柳砍孩子。这其中的区别可大了。我个人认为,她只是写:我怀了孩子,一时手顺,又写了我的名字而已。所以”
“所以?”明月臣盯着柳砍,柳砍盯着菜刀,像苍蝇盯着苍蝇拍。
“所以恭喜你!她怀了你的孩子!你要当爸爸啦。耶!”柳砍举起明月臣的手,试图鼓动气氛,让一个新生儿的好消息吹散小巷内肃杀冷峭的气氛,但是没人领情。
明月臣把菜刀扔了,柳砍摸摸脖子,身上憋着的汗一下子冒出来,也许还有其他东西,但无所谓了。
他从未离死亡这么近。
“你说的很好,我改变主意了。”明月臣拍他的肩膀。
“谢谢,谢谢。”柳砍笑起来。
明月臣拍拍手,叫雷麻子他们把钢管、砖头都放下。
雷麻子他们照做了。
柳砍想问自己可以走了吗?又想难得有个机会能和九平路传奇明月臣这么近,还闹了个不大不小的误会,要不要顺便拉个近乎,为自己的事业开拓新人脉?
柳砍看向明月臣,明月臣指着他,说:“慢慢打死他。用刀太便宜他了。”
雷麻子等人冲上来,柳砍倒地,双手护住头,哀嚎:“真不是我的种啊!我要见史尚飞!我不是她初恋!问她不就清楚了吗?”
“问她?你告诉我她在哪啊!说!史尚飞到底在哪!”明月臣拨开人群,冲上来,额头抵住柳砍的头,像要整个人扒开他的皮钻进去似的。
“我哪知道啊!”柳砍绝望地吼出来。他连史尚飞的手都没碰过,却被误会史尚飞有了他的孩子,冤啊!
“你真有种。”明月臣说。
别说有种了,柳砍听到这两个字就头痛。
明月臣站起来,说:“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把她的初恋打残,她肯定会出来的。”
初恋、初恋,我的初恋在哪我都不知道呢!
柳砍委屈地抱头打滚,突然脑袋一冰,枕到一片冰凉东西,那凉意伴着拳打脚踢的闷响,劈进他脑袋,照亮一处地方,一个念头跳出来。
他抓住那东西,跳起来,疯狂挥舞,周围的人退开一步,还是围住不放。
柳砍低着头,这才看清手里拿的是菜刀,刀上有血,却是从自己手上流下来的。
“你逃不掉的。”明月臣说。
雷麻子兴奋地捏响手指,歪了下脖子,然后身子斜了,该死,脖子还没完全好。
柳砍吐出一口血沫,说:“我知道她在哪了。”
“在哪?”
“不是,我不知道她在哪。”
“动手。”明月臣一挥手,再没兴趣跟柳砍废话。
“不过我知道她初恋是谁!”柳砍喊出来。
“谁?”
“章本硕。”
“章本硕谁?”
“第一章心理的章本硕。”
第九百五十八章 麻辣清汤
牵扯到章老师,柳砍很过意不去。可再不说点什么出来,他可能真的要被打死了。
“为什么是他?”明月臣记起来,在电视上看过这个人的报道,有段时间因为跟阳光心理的纠纷,好像闹得挺大,一个知名心理咨询师。
“史尚飞跟我说过”柳砍抓住那一点灵光开始回忆。
“说什么?”
“说章老师又帅又超有钱。”
“就这样?”
“还因为那本书是绝版的第一版,才花大价钱买下来。”
“凭什么要信你?”
柳砍说不出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明月臣不信他也没办法。柳砍只能紧了紧菜刀,拼死一搏。
生气倒不至于,就是觉得憋屈。
莫名其妙地被当成史尚飞的初恋,要是真发生过什么,他也就认了,偏偏什么都没有,顶多谣言刚传出来的时候,幻想过一阵。
明月臣想了很久,久到柳砍拿菜刀的手都酸了。
明月臣说:“好,带我去见章本硕。”
……
去第一章心理的路上。
因为很晚了,打电话过去时,章老师虽然没睡,可早就不在公司里。
柳砍坐在车后排,夹在明月臣和雷麻子中间,雷麻子的头还歪着,靠在他肩膀上,用一只斜眼盯着他。
菜刀在明月臣手里,顶在柳砍脖子上。
柳砍打开免提,向章老师表达歉意,说有急事,急死人的事,能去家里咨询一下吗?
章老师问什么事。
柳砍看明月臣,明月臣用嘴型告诉柳砍。
柳砍会意,说:“初恋的事。”
章老师说:“好吧,你过来吧。”
章老师把家里地址跟他说了。
柳砍挂掉电话。
他决定了。万一章老师真是史尚飞的初恋,他拼了命也要保护章老师,让章老师先逃。
不过应该没这么巧吧?
车里安静下来,只有几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明月臣也把菜刀放下来,横在腿上,不断用大拇指去擦拭刀锋。
明月臣想起婚礼前一晚,史尚飞带上婚纱出去,他问:“去单身派对,为什么要带婚纱?”
史尚飞说:“那几个老姑娘说想看我穿婚纱。”
史尚飞牵着包要走,包里掉出一张卡片,明月臣捡起来看,是张名片:“章本硕,第一章心理,心理咨询师。”
他问史尚飞:“你去看心理咨询了?”
史尚飞有点慌张,抢过名片塞包里,说:“没呢。只是上次去医院,大夫给我推荐的,叫我去这家咨询机构看一下。”
史尚飞走了,然后就再没见过面。
也许
她的初恋真是这个咨询师。
明月臣低头,惊了下,不知不觉间,刀刃吃住皮,拇指出了一刀面的血。
可是
“为什么不痛呢?”明月臣自言自语。
边上一个声音响起:“是我的手,大哥!呜呜呜……”柳砍哭起来,我太难了。
章本硕放下手机,六六爬过来,问:“谁啊?这么晚了找你,情人?”
章本硕说:“我有你一个就够头疼了,哪来的情人?是一个来访者,说有急事。”
“什么事?”
“好像是初恋的事。”
“哦,这样啊,你有初恋吗?”六六问。
“有啊,就是你。”章本硕回答标准答案。
“答这么快,没意思。”六六假装生气。
“我下次答慢点。”章本硕起来,往外走。
六六问他去哪,章本硕说去隔壁。
六六哦了一声,两人住一起后,两家打通成了一家。偶尔有来访者上门咨询,都会选六六原来的房子做临时咨询室。
据章本硕的说法,那里灯光比较暗,咨询气氛好。
章本硕开了门等,不一会儿,外面响起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门咚的一声响,一个歪脖子的大汉提着钢管冲进来,抡起来,挥了一圈:“章本硕在”
轰的一声,天花板上掉下一个全身白色的人,头下脚上,白脸荡下来,正撞上那歪脖子大汉。
歪脖大汉头一歪,瘫地上,钢管咕碌滚了好几下。
门口还站着两个人,看傻了眼。
章本硕看到天花板上那个荡来荡去的纸人,大叫:“六六!”
六六听到声音,从隔壁跑过来,一看纸人跟地上躺着的麻子脸,就明白坏事了。
上次为了报复章本硕不让她放纸人在办公室里,她特意回家安装纸人到天花板上,就是为了实验妥当后,装个纸人到章本硕卧室天花板上,给他来个惊吓早起服务。
机关是由一条垂在天花板上的透明线启动的。
这人一定是甩着钢管玩,才把纸人弄下来的。
你说你,多大的人了,大半夜来咨询,还转着钢管玩。
还好看多了恐怖片,六六熟知人体解剖结构,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急救。
她对章本硕说:“不要慌。这种情况要先判断基本的生命体征,嗯,心跳正常,呼吸平稳,瞳孔好黑,只是普通晕厥而已。这种情况,只要掐人中,做适当刺激,就能醒过来。”
然后她开始掐歪脖麻子脸的人中,掐得好开心,好用力。
章本硕看不下去了,过来提醒她:“你是不是该”
“cpr?开什么玩笑?心跳呼吸都正常,干吗要做心肺复苏?我读的医学书上都没这么教的。你看,他睁眼了,他喊痛了。”
“我说你掐人中就行了,能别掐他肚脐眼吗?”章本硕忍无可忍,抓住六六的手,跟她说:“下次书要看,基础常识也要补啊。”
章本硕亲切地俯视麻子脸,问:“好点没?”
雷麻子醒过来,对上一张笑脸,他缩了一下,还以为是那白色的人说话。
他慢慢坐起来,摸了摸脖子,咦,脖子摔一下,直回来啦!
开心。
不过,为什么肚子这么疼?
雷麻子掀开衣服,盯着自己肚脐眼上的淤青发呆,开始思考一个邪门的问题,明明是仰天倒地上,怎么痛到肚子上去了?
六六急忙拿出手机,上网搜索:“人中不是肚脐眼吗?”
看到答案后,她深感羞愧,抱了纸人,还借了麻子脸的钢管,踮着脚把天花板捅回去,然后乖乖溜回自己房间。
章本硕这时才问柳砍:“你一个人咨询,还是三个人一起?”
雷麻子正在研究自己的肚脐眼,柳砍看明月臣,明月臣在发呆。
他手里虽然拿着沾血的菜刀,可被刚才那纸人一吓,什么气势都没了。
直觉告诉他,这个章本硕不是一般人。
“我未婚妻”明月臣鼓足勇气,提升气势。暗暗提醒自己,你是狂野城市的老板,九平路的传奇,不要被这个咨询师吓到,不要怕!
“先坐吧。”章本硕指指桌边的椅子。
“好。”明月臣点头,坐下。
坐下后,又后悔了,刚才说好是不是太快了?显得自己很没气势?
不行,一定要挽回。
明月臣翘起腿,掏出一根雪茄,不急着点燃,顺手从桌上拉过一个小盒子,打开盖子,准备先抽雪茄冷静一下。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他的脑袋有点乱。
他的手敲了几下盒子,终于找回节奏,缩回手要拿打火机,手上一片黑。
他愣了下,再看,是一片蠕动的黑,手上密密麻麻全是硬币大小的蜘蛛。
啊!
明月臣仰天就倒,连椅子一起摔地上,疯狂尖叫。
“六六!”章本硕大叫。
六六又抱着纸人从隔壁冲回来,看到地上的金发男人疯狂拍打自己的手,六六也跟着尖叫:“麻辣!清汤!”
第九百五十九章 天好黑
等六六收拾好残局,救下麻辣、清汤,放回盒子,并在章本硕的强烈要求下,不情不愿地跟差点杀死麻辣清汤的凶手道歉。
明月臣看着抱着纸人的六六,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我还以为是烟灰缸。”
六六摇头,很认真地跟明月臣强调:“这是骨灰盒。经典双宿双飞合葬骨灰盒,一边麻辣,一边清汤,口味自选,只羡鸳鸯不羡灰,永恒经典,一盒永流传……”
看六六掏出阿骨大的名片,章本硕及时打断,请六六回去。
六六抱着纸人和骨灰盒离开。
明月臣坐回椅子上,重新拣起雪茄,叼在嘴里却再没之前的味,嘴抖了半天,终于还是把雪茄收起来,问章本硕:“那个女人是你”
“我助理。”
“哦”
“也是我女朋友。”
明月臣肃然起敬。章本硕问他到底什么事。
柳砍过来,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明月臣再没之前的火气,了然无趣。
就算初恋是柳砍,是章本硕,那又怎样呢?
史尚飞直到现在都不肯出来见他一面,打她手机也不接,信息也不回,表面上是私奔,其实只是想逃离自己吧。
至于初恋只不过是个借口。
自己就那么差劲吗?
史尚飞就那么不爱自己吗?
可如果不爱的话,之前热恋时的山盟海誓又算什么?
女人就这么善变吗?
明月臣自以为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女人,至少在九平路上是这样。
可现在他才发现,他了解的只是来寻欢作乐的女人,而不是快要结婚的女人。
明月臣听到哭声,他抬头看了一圈,章本硕、柳砍都没哭,雷麻子还在看肚脐眼,原来是自己在哭。
章本硕问他:“我没见过史尚飞,我不是她初恋。”
明月臣没说话,泪水继续淌。
“不过能把那本书拿给我看看吗?”章本硕问。
明月臣把书拿出来,章本硕一页页翻过,问明月臣:“你未婚妻最近一段时间是不是经常喝酒?”
“是啊,你怎么知道?”明月臣问。
“字迹有点抖。喝酒使神经系统处于亢奋状态,长期饮酒,可能会导致局部式震颤。”
“她是最近才开始喝的。”
“有问她为什么吗?”
“问过,她就说跟朋友聚会,喝多了点。”
“她最近是不是经常会发呆,眼神放空,心不在焉?”
“是的,是的,上次去试婚纱的时候就是这样,我还特意问过我店里的同事,问他你去试婚纱的时候开不开心,他说超开心的,一辈子一次的事,能不开心吗?就是一个大男人穿婚纱有点不好意思。章老师,她难道是因为怀孕的缘故?都是因为怀上了这个人的孽种?”
明月臣抓来柳砍,咬牙切齿。
章本硕说:“你不是说她喝酒吗?怀孕了怎么喝酒?”
“哦,也对。”明月臣放开柳砍,问,“章老师,那她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不开心?”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她婚前焦虑的可能比较大。”
“婚前焦虑?”
“就是因为结婚后,脱离个人的自由生活,迈进婚姻这一不确定领域产生的焦虑。”
“我这么帅,又有钱,她为什么要焦虑?”明月臣问。
柳砍在一边拼命摇头,明月臣要是对自己说也就算了,对章老师也这么说,真不要脸啊。
“焦虑的源头因人而异,每个人的生活环境,成长背景都不一样。不过我看她在书上写的字,大部分都是从配偶、婚恋的案例开始,应该是对无法建立亲密关系而苦恼。”
“亲密关系?我天天cosplay,有时还让她帮忙拿道具,这都不算亲密?”
“不是这个亲密,呃,举个例子吧,孩子最先学会的恋爱模板都是她的父母,和他人无法建立亲密关系,或是恐惧过度亲密的人,往往是由于父母失败的婚姻开始的,或是经年累月的争吵,或是父母无穷尽地指责对方,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会本能地在跟人变亲密前想着逃跑。”
明月臣不住地点头,史尚飞的爸妈早就离婚了,她也很少谈起父母的事。
想着想着,明月臣的表情渐渐明朗起来。
她没出轨,也没私奔,只是因为焦虑逃婚而已。
明月臣抱着柳砍,哭着说对不起。
柳砍开心极了,说没关系。
明月臣说:“都怪我没想明白”
柳砍说:“都怪我没说清楚”
明月臣说:“你这么丑,飞飞怎么会喜欢你!”
柳砍说:“是啊是”
好受伤啊。
算了,看在你老婆逃婚的份上,就不和你争了。反正我也不是靠脸吃饭的。
柳砍盯着明月臣手里的菜刀,大度地原谅了他,继续用力拥抱。
“章老师,那她会逃到哪里去呢?”明月臣问。
“一般情况下,人都会去自己熟悉的地方。她不在家吗?”
“家里早看过了。没有。”
“她一个人常去的地方呢?”
明月臣想一会儿,说:“山顶上。她很喜欢她家的后山,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跑到山顶去。”
说到这,明月臣想到史尚飞以前跟他说过的事。
小时候,爸爸妈妈一吵架,她就会往床底下躲,捂住自己的耳朵。
可是这招没用,爸妈的声音大的吓人,就算她把自己脑袋捂痛了,声音还会钻进来。
“你说!为什么要叫史诗集团?你当初跟我说是你的史,加上我的诗意,现在我才知道你初恋名字里有个诗!你说你史里有没有我?”
“别史啊史地叫!让孩子听到多不好?”
所以长大了以后,她就不往床底躲了,直接出门,跑到山上去,山上安静,足够远,爸妈吵得再凶,她也听不见。
明月臣跳起来,“一定是山顶!谢谢章老师!”
明月臣拉起柳砍,提着菜刀就往外跑。
柳砍很想甩手,你去追老婆,拉我干什么?
可是菜刀大过天,他忍了,还冲章老师挥手,谢谢你!
明月臣跑出门,又放开柳砍,往回跑。
柳砍揉了揉手腕,搞不懂明月臣回去干吗,付咨询费吗?
明月臣回屋里,一巴掌扇醒还在看自己肚脐的雷麻子,吼:“还不走?”
雷麻子跳起来,放下衣服,跟着明月臣跑出来。
两人夹着柳砍回到车上,往山上去。
柳砍心里还是那句话,拉我干什么?
不过和来时比,雷麻子脖子好了,不搭他肩上,好过了一些。就是雷麻子经常撩衣服,抠肚脐眼,让他接受不了。
明月臣在看手机,突然大叫一声,“她在山上!”
明月臣把手机塞到柳砍跟前,分享这个好消息。
明月臣的朋友圈里刚刷出史尚飞的文章。
史尚飞的头像是个绕着不明物体飞行的苍蝇,一张照片,一段文字。
照片是一片的黑,什么都没有。
“天好黑。我好像要出发了。”
第九百六十章 在哪
“她果然在山上,她没逃婚!她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嫁给我这么优秀的人,她的压力一定很大吧!我为什么没早点想到呢?”
明月臣抱着柳砍欢呼。雷麻子也用刚抠完肚脐眼的手拍柳砍的肩膀,表示赞赏。
柳砍心里呵呵,脸上堆笑。
快放我走!
你老婆不结婚,跑山上去看天,关我什么事啊!
想归想,柳砍坐在雷麻子和明月臣中间,还是老老实实的。
到了山下,三人下车。
明月臣整整衣领,深吸一口气,清风拂面,满是草木清香。天上的月亮很圆。
明月臣看了看月亮,往山上走去。
这山只有一条路,直上直下,不怕错过史尚飞。
雷麻子照例走在最后面,夹着柳砍。柳砍看看天,再看看地上铺的白月光,流水一般漱阶而下。
他不禁想:天好黑?
史尚飞真在山上?
他想跟明月臣说,说了又怕被情绪激动的明月臣割大拇指,最后还是默默地走着山路。
山不高,夜里也没人。
不一会儿到了山顶,一大片的平地,再往前就掉下去了。
远远的,明月臣三人看到一片白色在风中晃荡,依着一棵树,像月光织成的轻纱,风一吹,就会散成星光,飘扬向上,聚拢成一轮新月。
“飞飞!”明月臣跑过去,雷麻子和柳砍也跟着跑过去。
那里的位置好是极好,就是靠近山边,太危险了。
跑近了,明月臣慢慢停下脚步。
那不是史尚飞,也不是其他任何人,只是一件婚纱,挂在树枝上,随风飘荡。
这婚纱明月臣记得,就是史尚飞穿的那件。
婚纱在这里,人呢?
恍惚间,明月臣走到山边,雷麻子拉住他,“老板!”
明月臣身子晃了晃,站稳。
他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再低头看山下一片黑的树林,月亮好像咕咚一声掉下去,说落就落,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
天好黑。我好像要出发了。
月亮高挂,哪来的天黑?
婚礼早结束了,她又要出发去哪?
明月臣抓住雷麻子,慢慢跪下来,盯着山下那一片黑,仿佛自己的魂都掉下去,拽都拽不住。
“飞飞!”明月臣对着山下大喊。
雷麻子赶忙抠了几下肚脐眼,把老板往回拽,生怕老板一时想不开,也跟着跳下去。
柳砍这回反而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史尚飞跳崖了?
他虽然只见过史尚飞一面,和她仅有的对话也都是围绕《意识下的冰山》展开,可他总觉得史尚飞不像是那种会自杀的人。
她的眼神就不像,说起那本书,说起章老师时那闪耀的目光……
柳砍拿出手机,准备发消息问一下章老师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他打开微信,却发现朋友圈刷新了。
他瞪大眼睛看了半天,然后走到明月臣身后,说:“大哥,那个,你看一下”
“哇啊啊啊啊!”明月臣对着月亮干嚎。
“先别哭,朋友圈、朋友圈又”
雷麻子伸出食指堵住柳砍的嘴,眼中含泪,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打扰他老板悲痛欲绝的情绪,否则我让你悲痛欲绝。
柳砍闻到一股怪味,早就悲痛欲绝了。有你这么堵的吗?别人竖着|o,你横着o?味道还这么重!
他一把抓过明月臣掀到地上,拿着自己的手机,顶到明月臣脸上,雷麻子大怒,老板在哭,你想干吗?
柳砍对明月臣吼:“史尚飞的朋友圈又更新了!你看!”
明月臣的哭声一下子止住,抓过柳砍的手机看。
还是那个标志的苍蝇头像,绕着一坨不明物体飞行。
还是一张照片,一段文字。
“天怎么还那么黑?还早,继续睡。焦虑的心,拖长了短暂的夜。”
然后还是一片黑的照片。
明月臣赶紧评论,“你在哪?”
然后又用柳砍的手机打电话过去,没人接。
“怎么回事?”明月臣坐地上,脑子还没转过来。
柳砍帮他分析:“两种可能。一种别人拿了她的手机。另一种,她真在睡觉。”
“睡觉?在哪睡?”明月臣问。
“一般都是在家里睡的。”柳砍看满脸泪水的明月臣,感觉像看一个白痴。
“可是我去过她家啊。”
“怎么去的?”
明月臣摇头,“记不起来了。”
柳砍扇他一耳光,明月臣抬起头,瞪大了眼,雷麻子正要上来,柳砍揪起明月臣的衣领,冲他喷口水:“你还想不想找到你老婆?”
“想!”
“想就给我用力想!你怎么去她家的?”
明月臣皱着眉头,用力想,还挥手让冲上来的雷麻子退后,雷麻子只好站一边咬手指。
“我去她家里找过,敲门敲了半个小时,没人开门,后来是从她哥那里拿了备用钥匙进去。我去她房间看过了,里面没人。”
“其他房间呢?”
柳砍背后全是冷汗,刚才甩了一巴掌,好爽。只希望明月臣不要记着才好。
“啊?”明月臣呆了下。
“其他房间你看了没?”
“那倒没看过,不过飞飞从来不在其他房间睡,她说只有她自己的房间床大,有安全感……”
明月臣说到一半,跳起来,往山下冲。
柳砍和雷麻子也跟上。
这回柳砍不想逃了。他还顺手捎上挂在树上的婚纱,他也想明月臣找到史尚飞,好让他当面问问史尚飞,以后婚前焦虑,求求你写自己名字或者老公名字好吗?别随便写个路人的名祸害别人了好不好?
上了车,开到史尚飞小区里,保安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豪车上走下三个男人,一个抠肚子,一个流泪,一个抱着身白婚纱,保安还以为自己见鬼。
到了史尚飞家门口,明月臣掏钥匙开了门,先冲进主卧,没人。
再去书房,次卧、阳台,都绕了一圈,还是没人。
明月臣揪住柳砍,冲他怒吼:“你说她睡在其他房间的!”
柳砍说:“我没有!”
这时卫生间里突然响起冲水声。
明月臣、柳砍同时转头,看向卫生间的门。
明月臣的手在发抖,嘴在哆嗦,说不出话来。
原来飞飞真的一直在家里,只是睡过头了。
门开了,雷麻子揉着肚子出来,对上两张惊愕的脸。
明月臣还不死心地往雷麻子身后看了几眼,确定没有其他人后,问雷麻子:“你去卫生间干吗?”
雷麻子揉着肚子说:“可能被山风吹了,有点着凉,拉肚子。”
第九百六十一章 谁不喜欢呢
明月臣痛扁了雷麻子一顿,要不是看在雷麻子又快憋不住的份上,还会继续打。
柳砍也一直在边上劝:“用力点啊,踹肚子啊!上脚踩啊!”
劝了好久,明月臣累了,雷麻子又去上厕所了。
柳砍陪着明月臣去主卧休息。
明月臣折腾了一天,又困又累,躺下来,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柳砍想给他盖上被子,让他睡着,说不定自己就能解脱了。
明明不关自己的事,却被硬牵扯进来,真冤。
结果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被子。
最后还是在地上踩到一角被子,柳砍感慨史尚飞的睡相一定很难看,把被子抽出来,盖明月臣身上。
明月臣闭上眼,柳砍往外走。
走到门口,回头看,明月臣身上的被子又掉到地下,只盖了一半。
柳砍摇头,这对准夫妻可真有默契。这还没睡着呢,就把被子踢了。
柳砍回去,又把被子抽上来,盖明月臣身上,看了会儿,明月臣没动,他正要走,转到一半,停下来,眼角瞥到被子一点一点地掉地下,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抽走被子。
可问题是明月臣还仰天躺着,别说翻身了,就连手指头都没动。
柳砍慢慢转过身,看着那被子向地下滑去,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都竖起来。
这回连明月臣都觉察到不对劲,睁开眼,看着自己身上的被子滑落,刚好和柳砍对上眼,然后两人一起看向床下。
撇开一切怪力乱神的解释,唯一的可能就是下面有只手在抢被子。
明月臣慢慢起来,努力不惊醒下面的东西,站到地板上,蹲下去看。
柳砍也按不住好奇心,大着胆子,跟着看。
床下有双脚,再往里漆黑一片,可能只有脚,可能是个人。
明月臣伸出手,抓住那双脚,拖出来。
是个人,完整的人,史尚飞仰面躺着,双目紧闭。
明月臣和柳砍静静看着史尚飞,呼吸都忘了,直到史尚飞吧唧了下嘴,手抓着被子往身上扯,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没死。
不,不仅没死,还睡得很香,香到睡过头,忘了婚礼,还有空打开手机拍照说天黑!
“你拍床底,当然天黑啊!”明月臣又流下眼泪,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
史尚飞一身酒气重的要命,只能让她继续躺地上。
柳砍见找到人了,就出去呆着,给这对准夫妻一点空间。
他关上主卧的门,轻松许多,这下终于没他的事,可以走了吧?
他往外走,经过卫生间时,看里面灯亮着,停下脚步。
不,还没完。
他挑了个扫帚,打开卫生间的门,雷麻子正一脸伤,咬着一截纸巾,坐马桶上。
雷麻子看柳砍,柳砍看他,然后关上卫生间的门。
门里传出惨叫,过了好久,柳砍心满意足地拿着半截扫帚出来,随手扔地上。
虽然折腾了半宿,但明月臣扇他的耳光,雷麻子打他那几下,都还回去了。
嗯,心情还不错。
……
史尚飞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有时醒过来,看看天黑,就又睡着了。
她从未睡得如此安稳,好像天塌下来,顶在她身上,让她翻不了身,梦也压塌实了,和外界隔开,形成一个厚厚的壳。
有时外面会吵闹起来,嘭嘭的响,还有人跑来跑去叫她的声音。
然后又安静下来。
然后她就醒了。
不是冷醒,不是吵醒,只是突然醒了。睡够了。
她睁开眼,看到明月臣的脸,愣了下,好像明月臣醒在自己的梦里。
那种朦胧和思念,深入自己的骨髓,竟连梦境也穿透了。
史尚飞伸出手,摸到明月臣的脸,像摘下一轮月亮,笑着说:“早啊。老公。”
明月臣按住史尚飞的手,敲了她脑壳一下,“早你个头!”
两人平时常有开玩笑,史尚飞拿道具抽明月臣,明月臣敲史尚飞脑壳,可那只是小鸡啄米般的剥啄,是小狗眼睛还没睁开时本能的舔舐,是铁签子敲散炉中沉灭的残灰,绝不是现在这样,像敲钟一样,整个脑袋都嗡嗡鸣叫起来。
“啊!痛痛痛!你疯啦!把我头敲傻了,看谁跟你结婚!”史尚飞坐起来,揉着额头抱怨,狠狠掐了明月臣一下。
明月臣却不觉得痛,眼神像敲钟的粗木,撞在史尚飞瞳孔里,冲她吼:“对啊!没人跟我结婚!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
史尚飞只觉得莫名其妙,看看窗外,天才蒙蒙亮,晨光像鱼吐出的泡泡,还带着一城人梦境中的光怪陆离,散着湖底的冷冽与梦腥。
她看明月臣愤怒的眼,还怀疑是不是自己搞错了时间,赶忙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瞬间理直气壮起来,吼回去:“现在才早上5点啊!怎么没人跟你结婚了!”
“你看看今天几号!”
“12号!怎么了!”
“我们几号结婚?”
“11号!怎么”
史尚飞呆了会儿,躺下去,盖好被子,闭上眼,过了几分钟,再睁开眼,重新看手机,确定是12号后,一个翻身,跪着抱住明月臣大腿,“老公!对不起!”
史尚飞一五一十地老实交待自己昨天一天干了些什么。
倒不是怕被明月臣打,是怕被自己家里人打到生活不能自理。
结婚当天,却因为醉酒睡在床底睡了一天错过了。
这话说出去,还不如说自己逃婚了呢。
“老公,其实我最近有点那个,怎么说呢?就是”
“婚前焦虑,是吧?”
“呃?你怎么知道?原来你都看出来啦。其实也没什么,想通了,就好了。我还是很爱你的。刚开始是想结婚后,不能再像以前想去蓝桂坊就去蓝桂坊,想去狂野城市就去狂野城市,要收敛一些,没那么自由,后来又想到孩子的事,以后孩子出生了,叫什么名字好。千万别像我。之后越想越多,我想到你爱上别的男人,跟我离婚了,我越想越难过,就去喝酒。”
“喝了酒,我跑山上去,把婚纱挂在树上,大叫了一会儿,冲月亮告白,喊出自己的心里话,喊了以后就舒服多了。”
“我下山回家,不知怎么的,就钻到床底睡着了,手机也调了静音,老公,我真没想逃婚,我还醒来两次,看时间,还发了朋友圈,就是睡糊涂了……”
史尚飞越说越心虚,不敢抬头看明月臣。
然后一只手按在史尚飞头上,史尚飞还以为明月臣会按着她的头往地上锤,结果明月臣只是摸了摸她,像摸只小狗。
史尚飞鼓足勇气看明月臣。
明月臣笑着看她,搂住她,说:“没事,你爱我就好。那个柳砍你写了整本书,只是写着玩的,对吧?你的初恋不是柳砍,对吧?”
史尚飞抱住明月臣,松了口气,说:“当然不是啦。我只是想到生孩子,又想到柳砍的名字不错,就一直写一直写。”
两人就这样抱着,像彼此拥抱一个滚圆的世界。
直到明月臣松开手,笑着问她:“那章本硕也不是你的初恋啦?”
史尚飞笑着说:“不是,他都不认识我。”
明月臣彻底放松,正要去抱史尚飞。
史尚飞说:“不过以前我暗恋过他,人又帅又超有钱的咨询师谁不喜欢呢?”
第九百六十二章 逃?
柳砍回家睡了一觉,晚上才去上班。
进蓝桂坊的时候,大家都用敬畏的眼神看他。
韦哥一脸伤过来,问他没事吧。
他说没事,还说韦哥,谢谢了。因为我的事,连累了你。
韦哥说没事。虽然挨了顿打,但事后雷麻子过来亲自松绑,还恭敬地送自己走出狂野城市,你不知道,当时几百号人看着,可威风了,都托了你的福。你是怎么做到的?
柳砍淡淡道:“只是趁他上厕所的时候聊了几句。”
柳砍走进休息室,留下众人唏嘘不已。
昨夜那一阵骚乱后,柳砍居然还能活着回来,狂野城市也好、史诗集团也好,都没后续的动作。只有传言流出,说是柳砍请动了第一章心理的章本硕章老师摆平了这件事。
章本硕?他一个咨询师有这么大能量?
嘘!你不要命啦!明月臣和史诗集团都不敢惹的人是你能随便说的吗?
原来砍哥的后台是第一章心理啊。难怪那么拽。
这还不是要天赋,以后九平路的传奇要变成我们蓝桂坊的砍哥啦!
你看,砍哥又在回答问题,我们也开始读书吧。
柳砍正在打电话,给他打电话的是明月臣。
明月臣哭诉了好久史尚飞暗恋别人的事,虽说是很久以前了,也只限于单方面的暗恋,可他心里还是不爽啊。
“兄弟,我”
“那个,我建议你还是找章老师咨询一下,我毕竟不是专业的。”柳砍听的心不在焉,一边接电话,一边找壮壮。
“她暗恋的就是章老师啊!”明月臣叫出来,像是脚下长出刀子,捅到脚底板。
柳砍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只能表示同情:“暗恋章老师是很正常的。我要是女人,估计我也会暗恋,想开点。”
挂掉手机后,坐在一旁的阿水问:“砍哥,跟谁打电话?”
柳砍说:“明月臣。”
阿水眼里的敬仰快要化作实质流出,砍哥昨天刚被明月臣的人找过麻烦,今天就能像个朋友一样通电话?
书读多的男模果然就是不一样。
柳砍问阿水:“壮壮呢?”
刚才进休息室,就没看见他。
想到昨天他孤身一人去追赛龙,面临的危险可能比自己面对明月臣的都大。
赛龙就算手里没有任何凶器,可练柔道的她,自己的体重和大地就是她的武器。
万一谈不拢,把壮壮栽地里怎么办?
阿水说:“不知道,听说他跟韦哥请假了,说要出去旅游。”
旅游?
柳砍心里稍微安定下来,虽然不知道壮壮跟赛龙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活着。
活着就好。
这时韦哥开门,站在门口中气十足地叫嚷,“孩儿们,寂寞空虚的女王大人们来了!出来列阵!不要浪费时间在无谓的温存里,要像一个钢铁铸成的男儿踏上征途,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男模们拿起手中的书,出门排队。
无名、暖暖、布灵布灵等人还嘀咕,韦哥最近一定是偷偷读书了,说句话,都激昂的好像舞台剧上的宫廷太监。
在这个人人读书上进的蓝桂坊里,真是压力好大。一天不读书,照镜子时就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男模们列队,接受女王大人们的检阅。
这时他们才发现和往日的不一样。
女王大人还是女王大人,只是数量多了些。
沙发上坐满了,还有不少站着,挤满整个候客室。
蓝桂坊最近的生意是不错,可还从来没有这么多客人过。
难怪韦哥那么开心。
可能是史尚飞逃婚事件的影响太大,柳砍被女客人点的次数最多,有几个人还没进场,就开始砸重金,要独享柳砍的个人时光,火气十足。
最后还是在韦哥的协调下,改成柳砍上集体大课,一圈客人围住柳砍消费他。
柳砍忙了一晚上,直到凌晨两点,婉拒了十几位女客人带他去酒店看航海王,分他一半染色体的邀请,这才有空喝杯水,休息一下。
同事们走的走,和客人去背单词的背单词,只剩下他一人。
柳砍坐了会儿,看了一圈空荡荡的大厅,舞台上摆满了花篮和一排排的书,从儿童绘本到高等数学,从漫画到悬链线在桥梁设计中的应用……
柳砍端着凉掉的白开水,放了点枸杞进去,走出大厅,往后门去。
从前门走,也许还会撞上那几个要分染色体的狂热客人,女人他还可以理解,男人也说要分染色体,就忍不住让他有出手打人的冲动。
到了后门,柳砍手按在门把手上,又犹豫了一下。
门隙的风舔到脚上,嫩得像舌头,好像门外有只大怪兽。
这回开门,不会又碰上什么人吧?
柳砍还是按下门把手,开了门,风胖起来,撞了他一怀冰凉,他走出去,巷口远端是霜浓月薄银蓝的夜。
一巷冷风敲墙扫地,悉悉索索,再没什么人。
柳砍松口气,生活又归于平静。
他放松之余,心里又空出一大片地方,失落落。
他想到明月臣,想到自己。
干他们这一行,读再多的书,也是要把学问用在女人身上,或者说,大部分女人,小部分男人身上。
他和明月臣一样,自以为懂女人,可到头来,还是不懂。
甚至不如章老师懂。
女人啊女人……
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像明月臣一样恋爱,爱上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会是怎样的人呢?
柳砍没了史尚飞这个幻象的对象,又开始想象其他形象。
正想着,巷口银蓝的夜被一团白影搅乱。
柳砍停下脚步,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人穿着婚纱走进来,好像一头待嫁的河马。
柳砍痛苦地闭上眼,揉着头,用力拍打,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搞了半天,那件事后,明月臣、雷麻子没给自己造成多大伤害,反而是赛龙那一身婚纱刺激太大。
他越来越能体会壮壮绝望的心情。
柳砍睁开眼,那女人还在,身后还多出一人,壮壮。
“壮壮,你”
“哦,我俩结婚了。”
柳砍看着壮壮牵着赛龙的手,说不出话。
“哦,那个,祝你们幸福啊。”半天,柳砍憋出一句。
“我们要出去度蜜月,我过来拿证件。”壮壮进后门,留下赛龙对着柳砍,气氛尴尬起来。
柳砍一拍脑门,说自己忘了一个……东西,对,忘拿一个东西。
然后也开了后门,进去,追上壮壮,拉住他,说:“壮壮,我帮你守住后门,你拿了证件快逃!逃得越远越好!”
壮壮回头,一脸迷惑,“逃?逃什么?”
第九百六十三章 宿命
“逃、逃婚啊!不,是逃命!我懂你,你是被赛龙胁迫结婚的吧?短短一天时间,就结了婚,你受了很多苦吧?快!去前门,那里有几个客人要分我一半染色体,你混在他们里面,准能逃出去。”
“可是”
“别可是了!不用管我,这是我欠你的!”
“砍哥,不过”
“还不过!快走!”
柳砍急得直推壮壮,壮壮却不走,说:“砍哥,我不会逃的。”
“为什么!”
“我自愿的。”壮壮说。
柳砍呆呆地看着壮壮,等壮壮流泪,可壮壮没流。
“是她逼你这么说的,对不对?”柳砍自己差点哭了。史尚飞逃婚事件中,受伤最深的不是明月臣,不是自己,而是壮壮啊。
别人只是一时的心伤,壮壮却是一辈子的伤。
见过赛龙以后,他才明白,原来只要体重大到一定程度,爱情也是可以勉强的。
壮壮摇头,说:“她没逼我。”
壮壮说出那晚的事。
赛龙哭着跑走,壮壮看到赛龙流泪的眼,脑里突然有根弦断了。
他本以为赛龙会提着菜刀、钢管上来打他一顿的。却没想到她哭了,哭得像女人。
不对,赛龙本来就是女人!
这个念头一起,驱散了壮壮脑中所有迷雾。
之前的犹豫和挣扎全没了。都是赛龙和他“交往”的点点滴滴。
他都记的这些画面,只是第一次从女人的角度看赛龙。
赛龙介绍自己的英文名,后来还叫他千万别在网上搜。网上那个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己异国的同父异母的姐妹。
赛龙第一次跟他告白,说要和他一起经营壮壮龙健身房,脸红进下巴的褶里,像给学长递出情书的200斤的学妹。
赛龙在柔道室里教他柔道技术,腿把腿的教他骑乘、侧控、拿背、乌龟防守,然后是木村锁、十字固、三角锁、肩胛固还有各种绞技。最后还强调,对于一个新手来说,抢夺优势位置的重要性远大于技术。
壮壮的废材退婚流就是伤女人的心,伤自己的身,拿女人父母的钱,渣而不痴,攻心至上。
这么多年,壮壮他渣得开心,渣得怡然自得,伤过许多白富美的心,却从没感到愧疚。
有时午夜梦回,梦到一群女人拿着餐刀说要杀了他,他还洋洋得意起来,在梦里劝解那些女人,说你们现在有幸福的婚姻,疼爱你们的老公,乖巧的孩子,是不是该感谢我,感谢我这个渣男伤透了你们的心,让你们从男人的甜言蜜语中清醒过来,认识到所谓的浪漫、真情、幸福,在日复一日的婚姻生活中毫无份量可言,真正持久的还是一颗老实真诚的心。
女人们若有所思,拿着餐刀去吃牛排了。
壮壮也醒了,看着窗外的晨光窥进房间,晒在地板上,染出斑斓,他觉得自己伟大极了。
伤心者壮壮,为无数老实人的美好婚姻而努力。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工作是在伤女人的心。
他觉得自己是在帮这群多金爱玩的女生重塑健康向上的爱情观和人生观。
可这一次,他没这么自信了。
赛龙她可能是真的很爱很爱自己。
壮壮爬起来,冲出巷子,看到赛龙的背影,他叫她的名字。
“赛龙!”
赛龙没回头,还冲路边一辆出租车跑去。
壮壮一边追,一边喊:“赛龙!赛龙!”
赛龙跑得更快了,白色的婚纱化成流线,好像泪珠成线在空中飘扬。
壮壮的心更痛了。
他也不知道追上赛龙要做什么,要说什么。
说我爱你,好像太快了些。
说其实你挺可爱的,除了用十字固的时候压得我喘不过气,其他都还好。
说我们结婚吧。当然不是现在。可以先谈个小恋爱之类的。
这些话他都不太确定。
不过,追上再想也来得及。
壮壮有种感觉,要是这次追不上,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赛龙了。
要是前几天,知道赛龙再也不会出现,他会开心到跳舞,庆祝自己的废材退婚流又上一层楼,大音无声,大象无形,退婚无敌,都能掌控女人心意,让她们自生退意,伤心离去。
可现在他却焦灼极了,只怕赛龙上车。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叫出声来:“valentina nappi!”
赛龙这时已经跑到出租车旁,拉开车门,听到自己的英文名,顿了一下,扭头看过来。
壮壮大叫:“我还记得你的英文名!你跟其他客人不一样。我记得你说过的每句话,你做过的每件事,不要走!”
赛龙呆了会儿,隔远了,壮壮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有东西在闪动。
然后赛龙上了车,出租车开走。
壮壮一人站在九平路上,痴愣愣地看远方,看那出租车后窗晃动的白花般的婚纱,恍惚间,回到上次那个逃婚女人的现场。
那女人跟自己说:“壮壮,我发现我最爱的人还是你。”
“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又不喜欢他!”
“可我爱的人是你啊!”
……
壮壮一个激零,抖了下,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冲司机吼:“壮壮龙健身房!”
司机扭头,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目光盯着壮壮,重复了一句:“壮壮龙健身房?”还带着哭音。
壮壮说是,快点。
司机开车,壮壮焦急地敲着车窗。
他想明白了。他要跟赛龙说什么,说我刚发现我可能爱你,也许以后还会爱,也许不会爱,说不准,但没关系,现在这一刻,我爱你的心是确定的。
壮壮往前面瞄,看到车内后视镜中司机流泪的脸。
他唏嘘。
又是一个伤心人啊。
到了健身房,壮壮下车,要扫码付钱,司机流着泪说:“不用了。”
“为什么?”
“我每月有一天都会做公益,免费接送客人。”
壮壮说谢谢,跑进健身房,前台员工吓一跳,蹲下来,做起跑状。
壮壮没理他,直接跑进柔道室。
柔道室中央,坐着一个穿婚纱的女人。正是赛龙。
赛龙见他进来,擦了擦脸,背对着他。
壮壮走到赛龙面前,跪下来,看着赛龙哭肿的细眼,替她擦掉眼泪,温柔地说:“我爱你。”
赛龙愣了下,抱住他大哭起来。
壮壮轻拍赛龙的背,正要说话,柔道室的门开了。
一群人冲进来,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兴高采烈。
有些人壮壮认识,有些人壮壮不认识。
赛龙的爸妈,赛龙的师弟师妹,咦?还有骨科大夫,那个咬着苹果的老头是谁?
这群人围上来,乱糟糟得挤成一团。
师弟师妹结成阵,把赛龙抛到空中,再接住,欢呼:“师姐终于嫁出去啦!”
壮壮懵了,他只不过说了句:我爱你而已,赛龙怎么就嫁出去了?
赛龙爸又过来拍壮壮肩膀,“傻孩子,我们赛家嫁女儿一切从简,请朋友、熟人聚一下就算结婚了。以后要出去旅游度蜜月还是开房看动画片,都随你。小伙子,不,壮壮,谢谢你!谢谢你娶我女儿!”
“这是赛龙的朋友,骨科大夫,以前常摔断人胳膊,送人去医院,一来二去就熟了。骨折找他打五折。”
“这是我爸,赛龙的爷爷。”
赛龙爷爷也拍壮壮的肩膀,老泪纵横:“娃啊,可把你盼来了。自从她妈拿箭钉我苹果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万一生了女儿难嫁,还好有你!你真有种!”
壮壮脑子乱糟糟的,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群人拥上来,说是赛龙的亲戚,拉着他站在中央,跟他合了张照。
然后一切都像按了快进一般,主持人司仪上台,就是骨科大夫,说自己认识新郎新娘很久了,都是打骨折的交情。区别是一个是被打,一个是打别人。
从一个骨科大夫专业的角度看,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赛龙爸抹泪,赛龙妈带动大家鼓掌。
然后给双方父母倒茶,壮壮一听,精神来了,好似从一场恶梦中惊醒,大叫:“我爸妈没来!我爸妈没来!”
就算赛龙安排好一切,自己爸妈不可能这么快请过来!
然后门打开,壮壮爸穿着西装,挽着壮壮妈进来。
赛龙又脸红到褶子里去,轻轻叫:“爸,妈,请喝茶。”
壮壮呆呆地跟着做完一切流程。
觉得这世间一饮一啄间,皆有定数,因果宿命,谁都躲不过。
自己苦心创立的废材退婚流,一夜之间,被赛龙一家的天才逼婚流搞垮。
从此,蓝桂坊再没壮壮这个人了。
最后,所有人退场,只留下赛龙和壮壮呆在柔道室里。
壮壮打起精神,看着笑靥如大王花的赛龙,抓住最后一丝机会,向她坦白:“其实刚才那句我爱你,是假的,一时激动而已。”
赛龙眨眨眼,笑了下,说:“我知道。”
第九百六十四章 学生的问题
“我知道。我认错。我是你老婆。”六六爽快承认安装纸人机关的错误,以及大规模繁殖麻辣、清汤二代、三代的企图。
最后一句话更是直击章本硕要害。
“好吧,下一个来访者。”章本硕叹口气,六六把资料放下,走出去。
过一会儿,一个长头发,有艺术家气质的中年男人进来,胡子没剃,烧过的杂草似的。
“你好,请坐。杨定盘老师是吧?”
杨定盘点点头。
“我们还算半个同行,你咨询的问题是教学问题,请说吧。”
章本硕看过资料,杨定盘是个培训老师,目前正教一个班的学生,一共有23名。
杨定盘坐椅子里,拧着手,很不安,说:“问题就是”
他抬头看了一圈,又低头,似乎在组织语言。
“怎么说呢?就是”杨定盘说到一半,又停下来。
章本硕耐心等待,第一次做心理咨询的人,一般没那么快敞开说话,可以理解。
“我能站起来说吗?”杨定盘问。
“可以。”
杨定盘站起来,又走了几步,来来回回踱起步来。
“有白板吗?我想写点字。”杨定盘又提要求。
章本硕打电话给六六,叫她把隔壁培训教室里的白板端过来,对,就你和李临、吴丽他们经常下五子棋的那个白板。
过了一会儿,六六把白板端进来,还放了块湿抹布,说白板擦丢了,拿这块布顶一下。
杨定盘有了白板,整个人的精气神就不一样了。侧对着白板,先拿湿抹布擦掉上面的五子棋痕迹,再画了个圈,介绍自己。
“我叫杨定盘。我带的一个学生最近状态有点不对。”
“怎么不对?”
“上课不认真,经常跟同桌说话,课后作业不写,我问他为什么不写,他态度很诚恳地跟我说不想写。当时差点把我气晕了。”
章本硕点头,他最近培训咨询师也有类似的经历,当然没杨定盘这么严重。
不过碰上那种不肯学,或是假装努力实则脑袋放空的学生,也真是头疼。
“你怎么做呢?”章本硕问。
“我罚他抄10遍课本。定义、公式,课本上所有黑体字的部分,还有不是黑体字的部分。他不抄,我就罚他站一节课。他却搬条板凳坐在走廊上,盘起腿,跟邻居闲聊。你说我气不气?对了,我是在家里办的培训班。小学奥数。以前教出好几个学生上本地的重点初中。算是小有名气。”
说到这,杨定盘又在白板上画了个一圈,把之前那个圈罩住。好像在说自己的名气有这么大。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章本硕问。
“这种油盐不进的学生,我也是第一次碰到。他要是干脆不来上课还好,可偏偏每节课都来上。只要来上课了,坐在位置上,就是我的学生。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教下去。我个人感觉我的教学方法没有问题,深入浅出,既注意大部分同学的平均水平,又关注少部分拔尖同学超前学习的需求。如果我没问题的话,那就是那个学生的问题。”
“应该是他的家里出了状况,我想有空要去做个家访。”杨定盘又画了个圈。
培训班的老师做到这种程度,杨定盘也算尽职了。
“那你来咨询什么呢?”章本硕问。
杨定盘的问题似乎自己就可以解决。
“我觉得那个学生有心理问题,嗯,挺严重的。我虽然读过一些教育心理学方面的书,可毕竟没系统地学过,所以想过来咨询一下,碰上这种情况该怎么做。”
“学生的心理问题?你从哪里看出他挺严重的?”章本硕问。
“他他”杨定盘又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圈,皱眉,“他谈恋爱了。”
“早恋?”章本硕问,杨定盘没接话。
章本硕继续问:“他这个年纪早恋,好像也没什么吧,就当过家家一样。谈不上有心理问题吧?”
杨定盘摇头,说:“章老师,不对,是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
章本硕问:“哪里严重?总不会喜欢上男的吗?”
杨定盘没说话,章本硕愣了下,真说中了?
杨定盘说:“不是,比那个更严重。他对象死了。”
“死了?”
“嗯,心梗死的。”
“然后呢?”
“他对象是同桌,同桌走了之后,他上课还常常扭头对着同桌的空位子说话。”
这个问题果然严重。
“章老师,像他这种情况,是妄想症吗?”杨定盘说,“因为爱人离去,接受不了现实,而产生的妄想。”
“不一定。不过还是照你之前的想法去做吧,做个家访,跟他家人聊一聊。”
杨定盘又问了章本硕几个关于妄想症的问题,要如何处理,这才出去。
咨询结束,六六进来搬白板,看白板上的大圈小圈,叠得密密麻麻,看了半天,问章本硕:“你是不是跟来访者下五子棋了?”
……
杨定盘回到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搬出白板,一会儿学生就要过来上课了。
过了半个小时,学生陆陆续续到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看着22个学生入座,很安心。
当初为了节省租金,选在家里办培训班,还担心过会不会学生太多,噪音太大,让邻居投诉。
结果比预想的好太多。学生们很听话,很有素质,安安静静的,连拉椅子的声音都没有。
有次碰到邻居,他跟邻居说起办培训班的事,邻居一脸惊讶,都不知道自己办了培训班。
杨鹤卿最后才到,懒散地拉开椅子坐下来,椅子腿吃着地板,发出一长串刺耳的噪音。
杨定盘一看杨鹤卿那个样子就来气,名字取的这么好,有书香气,人却吊儿郎当的,不好好学习,老了能有什么出息?
杨定盘忍住气,翻开书本,开始上课,“同学们,今天上的是间隔问题,小明在马路的一边种树,每隔3米种一棵树,共种了11棵,问这段马路有多长?”
“这个问题昨天刚温习过,如果回家后认真做作业都能答得出来,就请”
杨定盘扫了一眼,没一个学生的视线和他对上,最后只好落在杨鹤卿身上。
“鹤卿,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杨定盘指着趴在桌上的杨鹤卿。
杨鹤卿抬起头,也不站起来,说:“33。”
杨定盘皱起眉,抓起笔在白板上用力敲了几下,“别说那么快,我知道你口算快,可做题目前要好好想一想。学数学要的是严谨!”
杨鹤卿扭头看向边上的空位,明明应该穿透虚空的目光,却像落在了实处,被什么隔断,杨鹤卿盯了好久,才用一种悲伤的口气,说:“30。”
第九百六十五章 同桌
杨鹤卿答对了,杨定盘反而更生气了。
明明可以答对的,第一次为什么那么轻浮?
考试时能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吗?
“好的。鹤卿,说一下理由。”杨定盘说。
杨鹤卿的目光又放远,看向窗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没听见杨定盘说话。
“杨!鹤!卿!”杨定盘一个字一个字地叫。
杨鹤卿震了下,看向杨定盘,眼神茫然。
“说一下理由。为什么是30,不是33。”杨定盘向来鼓励学生们多交流学习经验,学数学不是一个人的事,要会沟通,吸收他人的方法思路,才能快速进步。
杨鹤卿脑子还是不错的,在他这个年龄段的人当中算得上数一数二,只是太喜欢偷懒了,走捷径,这样不行,以后学完了,出去教其他人,会败坏他名师的招牌。
“我数过。”杨鹤卿说。
“什么?”
“我数过,楼下那条柳荫路,我陪她一起走过,两棵树间隔3米,一共数了10次,一共30米长。”杨鹤卿一脸痴情。
杨定盘差点把笔摔在杨鹤卿脸上。
当初招生的时候,就不该招这种害群之马进来,影响了全班的学习氛围。
杨定盘深呼吸几下,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书本上,继续上课。
“一个个数也是个办法,不过当数量过大,数起来很耗时间的时候,就要学会分析题目,总结规律,间隔问题可以分成以下几种类型……”
也许是感觉到了杨定盘的情绪,整堂课,学生们都静悄悄的,没人出声,当然,除了杨鹤卿。
他时不时起来去上厕所,喝口水,看看报纸,有时甚至坐到沙发上看电视。
虽然是在家里上课,可也要遵守最基本的课堂秩序啊!
杨定盘瞪杨鹤卿,杨鹤卿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拿过摇控器,按了静音,继续看电视。
算了,不管他,他自甘堕落,不好好学习,损失的是他自己。以后孩子成绩不好,考不了一百,拿不了五星少年,进不了好初中,考不上高中,你就自个儿干着急去吧。
那时再后悔就迟了。
杨定盘上完课,最后在白板上画了个大圆,说:“下节课考试,就考我刚才讲过的这些内容,大家回去以后好好复习,考了一百分有奖励哦。好,下课。”
杨定盘擦白板,背后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学生们可能还怕惹杨定盘生气,也不敢上来问问题,直接走了。
等杨定盘擦完白板回头,人已经走光了。只留下杨鹤卿一个人,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杨定盘走过去,杨鹤卿已经睡着,头微仰着,嘴巴张开,口水都流出来。
杨定盘看了很久,好像给他一巴掌,让他醒来回自己家睡去。
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找了个小熊毯子给杨鹤卿盖上。
然后自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正在放开心超人的动画片,没有声音,杨定盘都能自动哼出开心超人的主题曲:我唤醒大海,唤醒山脉,我唤醒沙漠处处充满色彩……
该死!一定是杨鹤卿平时看太多电视了,不知不觉连主题曲都会哼了!
杨定盘开始反思,当初为了省钱,把培训班办家里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等赚了钱,明年还是出去租个教室吧。
“啊?下课啦?”杨鹤卿醒来,一擦口水,掀开小熊毯子。
杨定盘冷笑,上课就睡,下课就醒,真准时啊。
快回家吧,看到这样不上进的学生就生气。
杨鹤卿却没站起来,拿摇控器,把电视声音调高,又开始翘着脚看开心超人。
杨定盘瞪着他,问他:“你不回家吃饭吗?”
“吃饭?嗯,好的,我来炒菜吧。”杨鹤卿慢慢起来,捶了捶腿,舒了舒筋,然后去厨房开始忙活,洗菜、切菜,好像在自家厨房。
杨定盘本想叫他马上滚!别想在我家蹭饭!一次考试都没拿过一百分的学生
嗤呛
热油冷菜一碰,在锅里翻炒,炸出一团团的气,飘到杨定盘这边。
真香。
虽然不想承认,杨定盘的胃先大脑一步,下了决定,留下他吧。考试不好,但炒菜真香,我已经吃了一个星期外卖加泡面了。
杨定盘终于还是听了胃的决定,早早坐在餐桌边,等杨鹤卿上菜上饭。
杨鹤卿也跟在自己家似的,拿了筷子,盛了碗饭,坐在杨定盘身边,还跟他说今天的鱼可能烧淡了点,你尝尝。不够,再加点盐。
杨定盘夹了一筷子鱼,鱼肉松而不散,里白外焦,只看卖相胃口就开了。
杨定盘吃了一口,不住点头,脸上还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夸杨鹤卿,省得他产生错觉,以为是自己认真学习,受到老师表扬。
“淡吗?”杨鹤卿问。
“不淡。”杨定盘说。
“香吗?”
“香。”杨定盘把“真”字去掉,给自己留点面子,怕说全了两个字,下次就不好意思再骂杨鹤卿,不好管理课堂秩序。
“以后我天天烧菜给你吃好不好?”杨鹤卿问。
“好不好!”杨定盘脱口而出,还好及时反应过来。
杨鹤卿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学费我不想出了,就拿做饭来抵吧。”杨鹤卿说。
“一千五太贵了吗?要是家里有困难的话,我可以打个折。”杨定盘说。挣钱归挣钱,可碰上家庭困难的学生,他也会尽自己能力去帮忙的。
杨鹤卿摇头,“贵倒不贵,家里也不困难。”
“那是为什么?”
“就是不想给。”
“为什么不想给?”
“觉得浪费。”
一连串的对话结束,杨鹤卿无所谓地继续吃饭夹菜,好像说了件稀松平常的事。
就像上次被杨定盘抓住他趴在课桌上睡觉一样。
“为什么睡觉?”
“困了。”
“为什么不下课后睡?”
“下课了睡不着。你一上课我就想睡。”
那时的他就像现在一样无语。
杨鹤卿有一种能力,总能把一件错事讲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明明是狡辩,他说话的语气却像是长辈教训人,让人心生疲惫,无力反驳。
杨定盘再不说话,吃完饭去洗碗,杨鹤卿拿了根牙签,继续坐沙发上看开心超人,又抠脚,又剔牙。有时弄错了,牙签剔到脚趾缝,还抱着脚唏嘘哈嘿吹上好一会儿凉气止痛。
杨定盘洗好碗,看杨鹤卿还在,问他饭都吃好了,怎么还不走?
杨鹤卿看看电视上的时间,指指门口,说:“她还没回来。我俩都是7点30分走的。”
“谁?”
“我同桌啊。”
第九百六十六章 鸡兔同笼
杨定盘看向门口,后背凉嗖嗖的。
好像那里站着一个虚影,只有杨鹤卿才看的到。
不过他记起来了。
以前杨鹤卿确实跟他同桌一起上课,一起下课。
他叹口气,问杨鹤卿:“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杨鹤卿看着他,也学着叹口气:“算了,我自己回去吧。”
杨鹤卿自己走了。
杨定盘悄悄跟出去。
他要知道杨鹤卿住哪。全班的学生就只有杨鹤卿没有写家人的联系方式。
杨鹤卿出去后,慢慢走,去了公园,看一群小孩子在草地上踢球,逗狗,看远方,听亭子里的老人拉二胡,然后坐着发呆。
杨定盘没想到杨鹤卿的课后生活这么丰富,这么晚了不回家,家里人也不着急吗?
杨定盘一直等到天黑,孩子们都回家了,只剩下饭后来快步绕圈健身的人。
他等不住,准备直接去问杨鹤卿为什么不回家,杨鹤卿突然站起来往公园外走。
杨定盘赶紧躲起来,跟上去。
天黑了,看不远,他可以跟近些。
杨鹤卿过了马路,进了小区,乘电梯上了楼,停在门口,敲门。
杨定盘走楼梯上去,听敲门声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走上去,问杨鹤卿:“你又回来干什么?”
杨鹤卿说:“7点半了。她可能回来了。”
杨定盘盯着杨鹤卿看了半天,还是拿钥匙开了门,让杨鹤卿进去。
杨鹤卿进了门,就跟自己家似的,坐沙发上,开了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等。
杨定盘正愁杨鹤卿会不会直接睡这了,假装在厨房里收拾,把洗好的碗擦了又擦,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到杨鹤卿身边,说:“你还是”
杨鹤卿又抱着小熊毯子睡着了。
这家伙,说睡就睡。
杨定盘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没叫醒他,自己坐在一边,把电视音量调小,继续看开心超人。
……
第一章心理。
杨定盘站在白板前画圈圈。
章本硕问他:“所以,杨鹤卿这几天都在你家睡?”
“不是一直在,睡一天走一天。”
“他住你家,你什么感觉?”
“真香。啊,不是,好像也没什么感觉。”杨定盘说。
“那你烦恼什么?”章本硕看杨定盘画圈圈,好想上去画叉叉。
“没烦恼。就是他的问题好像越来越严重了。昨天给我盛饭的时候,还多盛了一碗饭放到我对面。我问你干吗?他一拍脑袋,又去拿了双筷子放桌上。”
杨定盘庆幸杨鹤卿没把筷子插饭里。
章本硕看杨定盘身上的本章说,很轻松就找到了杨鹤卿的本章说。
鹤唳华卿:不想学奥数的第一天。
鹤唳华卿:不想学奥数的第二天,脑子不够用了。
鹤唳华卿:当初就不该报这个班,小河和我一起上课我都坚持不下来。
……
章本硕问:“鹤卿的同桌叫什么名字?”
杨定盘说:“叫小河。”
“说说他和小河的事吧。”章本硕说。
杨定盘想了很久,才说出来,好像记忆早已模糊。
当初报名,是小河拉着杨鹤卿一起过来的。
杨定盘正为招生发愁,一来来两个,他很开心,笑眯眯地问他俩:“为什么来学奥数啊?”
杨鹤卿抿着嘴不说话,一脸的不情愿,小河扯了下杨鹤卿的手,杨鹤卿还是不说。小河说:“为了人类心智的荣耀!”
“很好,很好。”杨定盘笑得合不拢嘴。
来这里报班的学生可很少有这样的志气和理想。
杨定盘很看好小河。
后来开始上课,小河的表现也是最好的。总是积极回答问题,认真做作业,杨鹤卿有什么不懂的,也都会问她。
因为相信小河不会在上课时间跟杨鹤卿闲聊,杨定盘也就从来不管,现在想起来,杨鹤卿就是那个时候养成跟同桌小河说话的习惯。
“然后呢?”章本硕问。
“然后然后小河死了。”
杨定盘想到那天的情景。
杨鹤卿一个人来上课,眼睛哭得很肿。
杨定盘安慰他:“昨天布置的作业很难是吧?没关系,上课认真听,不要开小差,以你的智商总能听懂的。”
杨鹤卿一听到“智商”两个字,哭得更凶了。
杨定盘没办法劝下去,只能让他继续哭。
智商普通的人学奥数,总会碰上挫折,一时情绪崩溃,很正常,哭了,发泄过后,继续学就是了。
等杨鹤卿哭够了,杨定盘问他:“小河呢?怎么还没过来?”
他俩一直是一起上课,一起下课,形影不离的。
而且小河是模范生,从来不迟到,难道生病了?
杨鹤卿说小河死了。
杨定盘呆了下,第一反应是杨鹤卿在开玩笑。
杨定盘问他怎么死的。
杨鹤卿说是心梗死的,送医院没抢救过来。
杨定盘又呆了好久,等杨鹤卿跟他说,开玩笑的啦。这种谎话你都信。
可是杨鹤卿没说。
他收拾好心情,强撑着给同学们上课。
不管怎样,上课是第一位的。上课最重要。
那堂课讲的是鸡兔同笼问题,对于初中生而言,这种问题很简单,设xy就行了。可对小学生来说,还是要用他们能理解的形象语言来解释。
“大家看好了,鸡是两只脚,对吧?兔子四只脚,接下来,我们让兔子抬起两只脚,不,不是骑在鸡上,对,也不是撒尿,就是单纯地抬起两只脚,前脚,后脚,同侧脚都无所谓,两只!两只脚!”
杨定盘差点发火,还好最后忍下来了。
上完课,杨鹤卿还趴在桌子上,杨定盘过去敲他桌子,说下课了。
杨鹤卿抬起头,说声哦,又走到沙发边躺下。
杨定盘问他怎么了?
杨鹤卿说让他在这里睡一晚,他很累。
杨定盘看他心情不好,就让他睡了。
接下来几天,小河一直没有过来上课。
杨定盘也接受了现实。
那么好的学生说没就没了。
真是的。
他花了很久才从情绪中走出来,用更大的热情去上课。
可杨鹤卿明显没有走出来。
自从小河走了之后,可能是没人督促,也可能是没人给他抄答案了,杨鹤卿的成绩越来越差,上课的心思也越来越散。
杨定盘甚至怀疑他上课压根就没听过课,只是想坐在以前小河的位置边上,回忆小河而已。
杨定盘说完,忧心忡忡,又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大圆,敲了几下,才说:
“章老师,所以我烦恼的问题是,鸡兔同笼问题用兔子抬起两只脚来解释,学生们理解不了,怎么办?”
第九百六十七章 住下来
“啥?”章本硕没转过弯来。
杨定盘看章本硕没跟上思路,擦了白板,画一个大圆,然后画上两个x,说这是兔子,然后又画了个圆,再画上两个x,说这是鸡。
之后,x和o轮番交替,画上了鸡和兔子的腿。
章本硕见势头不对,赶快叫停,问他:“鸡兔同笼问题跟杨鹤卿有什么关系?”
杨定盘说:“我觉得要是我上课能讲得透彻些,转移杨鹤卿的注意力,让他沉浸在奥数的海洋中,享受数学的快乐,就不会再瞎想了。”
“而且章老师,我真觉得自己需要进步,最近大家上课还是很认真,但是除了杨鹤卿会跟我说上几句,其他人都不主动回答问题,课堂气氛太沉闷,我也很愁啊。”
章本硕看了杨定盘的本章说,问杨定盘:“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局部妄想的概念?”
“什么意思?”
“患有妄想症的患者日常生活中与常人无异,但一接触到某类事务时,就会偏执妄想,扭曲解释相应事件。比如说被害妄想症患者被送进精神医院,就会认为是家人和医生合谋,夺取他的财产。或是情感妄想症患者不管对方做什么事,都认为是喜欢自己才做出的行为。有激进行为的妄想症患者常会以自我为中心,用现实世界的事件,构造出一个属于他的剧本。只是跟小说家或编剧不同,他们不单是想,还会真去做事。”
杨定盘听得很仔细,杨鹤卿就是这样的,明明小河不在了,却还扭头跟小河说话,吃饭时,还给小河盛饭。
“局部妄想的概念,就是认为妄想只是局部发生,没影响到患者的整体认知和正常生活。其实事实刚好相反。妄想一旦扎根,它的影响必将是全方面和基础的,患者的认知会产生一定程度的偏差和扭曲。局部妄想就跟局部减脂一样,只瘦小肚子的减脂动作并不存在,只减去患者妄想,而不触及其他方面的治疗方法也不存在。如果你想让杨鹤卿认真上课,要做的事就要比上课更多。”
“比如说?”
“比如说就让他留在家里,陪他生活一段时间,多观察他,看看除了盛饭、等小河一起走,还有什么异常的行为。越了解他,也许就越知道该怎么帮助他。”
杨定盘想了一会儿,问:“要是他父母不同意呢?”
章本硕笑了下,说:“会同意的。”
咨询结束,杨定盘出去,六六进来。
她看了会白板,问章本硕:“又x又o,你们又下五子棋了?”
……
“真的吗?你让我住下来?可以吗?”杨鹤卿第一次露出开心的表情。
杨定盘看杨鹤卿的样子,觉得章老师的建议可能真的会有效果吧。
至少杨鹤卿也希望跟一个人多聊聊天吧。
“当然。小熊毯子给你盖。不过,每天开心超人只能看半个小时。”杨定盘说。
“算主题曲的时间吗?”杨鹤卿问。
“算。”
杨鹤卿低下头,有点小失望。然后马上抬头,说:“好。”
“你不用跟你父母商量一下吗?”杨定盘问。
“他们已经答应了。”杨鹤卿说。
“什么时候?”
“刚刚。”
“可我没看你打电话啊?”
“不用打电话,他们都挺喜欢你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定盘就不问了,模糊印象中,好像杨鹤卿的父母是挺喜欢自己的。
杨鹤卿抱着小熊毯子,开电视,看开心超人。
杨定盘本来想去备课的,最近班级的学习气氛有点低沉,没人发言,可能是自己上课太过单调的缘故,他想准备些生动的案例,再讲解一下鸡兔同笼,帮学生们巩固一下基础。
可是听到开心超人的主题曲,又想到章老师的建议:要多观察他。
他想了想,坐到杨鹤卿身边,陪他一起看。
他理解章老师那句话的意思,甚至有些共鸣。
作为一个小学奥数教师,教育的第一步也是观察。
同一道题目,不同的学生会有不同的反应。
有的快,有的慢,有的能举一反三,有的把鸡换成恐龙就不会做。
只有仔细观察,认真批改作业后,才能把握到每个同学的差异和共同点。
同样,挽救杨鹤卿也需要观察。
他想知道杨鹤卿到底在想什么,小河在杨鹤卿心中的份量,以及他还有多少心思放在学习上……
开心超人集结,又打跑了坏人,主题曲响起,杨鹤卿拉了拉小熊毯子,盖到杨定盘身上。
杨定盘一愣,好像很久以前,两人就这样肩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杨鹤卿看着电视,拍拍杨定盘的手:“小河,你看”
杨鹤卿扭过头,一脸笑硬住,又扭回去,盯着电视,再不说话。
杨定盘在想:以前你也是这样跟小河一起看开心超人的吗?
杨鹤卿没看多久又睡着了。
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嗜睡。
杨定盘把毯子盖回去,然后去书房备课了。
第二天上课,杨定盘精神多了。
可能是看了开心超人得到的灵感,他学了一招叫多主角叙事,把视角分散开来,给不同的学生不同的选择。
“同学们,看,上回我讲了兔子抬起两只腿,对吧?这回我们换一种方式,让鸡趴下来,两只翅膀着地,当脚,这样,鸡有几只脚?对了,四只!这样鸡腿和兔腿就一样了,对不对?”
同学们的反应不大,和上次没什么区别,不过也许是因为听懂了正在思考的缘故也不一定。
杨定盘看向杨鹤卿,杨鹤卿站起来。
杨定盘很开心,住在一起后,杨鹤卿的表现好多了,都会主动回答问题了!
“我去做饭。”杨鹤卿开了门,去厨房。
杨定盘很伤心,安慰自己不要急,教育的事本来就是个水磨功夫,急不得。
杨鹤卿和自己天天住在一起,潜移默化都能慢慢提高。
像鸡扑地上多出两只脚这种天才的想法,杨鹤卿迟早会掌握的。
下课后,同学们各自回家,杨鹤卿端着菜出来,也没跟同学们打招呼,只叫杨定盘坐下。
杨定盘在边上看着,觉得光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也不行,还要叫杨鹤卿多跟同学说话才行。
以前的杨鹤卿只跟小河一人说话,现在小河走了,他还是只跟想象中的小河说话。
杨定盘坐下来吃饭,跟杨鹤卿说:“鹤卿,以后全班的作业由你来收吧。”
“什么?”杨鹤卿跳起来,打翻一碗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