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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本章仙     我能看见本章说txt下载     我能看见本章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零八章 别装了

    小巷里的夜很静,静得有厚度,手按上去触不到底。

    华安特也被这种厚度包裹,一时说不出话,只是听到边上黑狗吠了几声,有气无力,原来是一条狗路过,歪了歪头,看了一下,可能被这两人一狗的静谧气氛吓到,马上又快步溜走。

    梳雨说:“小时候我不懂,长大了我还是不懂。妈妈要我善解人意,老师要我帮助成绩差的同学,工作后,老板叫我学会融入团队,自我牺牲,在大我中成长小我。所有人都跟我说一个人要成长要妥协,要学会跟身边的人沟通,你的朋友、同事、家人幸福了,你才幸福。我完全无法理解。”

    华安特感动到差点掉眼泪,梳雨说出了他的心声,他就是这么想的。其他人关我屁事啊!我自己过好就好了啊!

    梳雨继续:“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幸福寄生在别人的幸福上?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地说我就让自己幸福好了?自私自利不是本能吗?为什么正大光明说出来就会遭人鄙视?大家心底其实都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华安特感慨,他连点头都点不下去了,梳雨每个字都能在他心里共鸣。

    要不是章老师提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梳雨居然和他这么搭。

    “所以当我开始找男朋友时,我就想找一个有共同语言的,在他面前不用假装贤妻良母,可以敞开自我做人的那种男人,我本来以为你是那种人。”梳雨把玩着螺丝刀,很是可惜。

    “我是啊!我就是!我坏得不行!”华安特激动地说。

    “别装了。硬扮成另一个人,你会过得很痛苦的。”梳雨摇头。

    “没装啊!我真是!”华安特急了,恨不得把心翻出来,给梳雨看,你看!心全黑了!里面装的全是算计、嫉妒、恶意和铲不完的阴谋诡计。

    要论心黑,整个公司都没人比我强!

    “伏特,我懂你的心意,但感情真的勉强不来,而且你这么好的人,怎么装也装不了坏人的。你主动扛下项目最难的部分,帮同事值班巡夜的事就不用说了,真正让我触动的是上次和小石一起巡夜的那次。”

    “那次怎么了?”华安特想破脑袋,也没想出那次做了什么好事。

    “小石尿裤子,你为了不让他丢脸,自己也主动把裤子弄脏。说真的,我也见过一些好人,可真没人做到你这份上,他们顶多湿一下裤子,你却是拉了。”

    华安特想解释,你想多了,我真不是为了攻攻那个胆小鬼,纯粹是我自己也被吓到。

    “小石自从那次受了惊吓,经常忘了拉拉链,都是你主动帮他拉的,还不洗手。”

    那是我不想让你尴尬啊!而且我上完厕所也从来不洗手啊!

    “上次误伤了苗主任,以为他是个小偷,我本来打算用扫帚柄捅的,还是你拦下我,你看,就是一个陌生人,你都用最大的善意去对待。你不是好人是什么?”

    华安特真快哭了,陌生人个屁啊!他早就知道是苗修,还假装不知道,痛打了他一顿,这么坏的男人,你以后上哪去找?

    “梳子,你听我说。”华安特正视梳雨的眼,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都说出来。

    巡夜的事,拉链的事,打苗修的事,一五一十,他把自己所有的坏想法都说出来,梳雨目光闪烁,听他讲完。

    华安特期待地看她,问:“你现在知道我有多坏了吧?”

    梳雨摇头,说:“我现在知道你有多好了。”

    嗯?

    华安特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梳雨说:“你是在安慰我,让我觉得我自己其实没那么坏,才故意那么说的,对吧?就像上次陪小石一起拉裤子一样。伏特,你不用这么做。”

    “我”华安特突然想找个人,狠狠打一顿,向梳雨证明自己的坏。

    “以前你说过,砸车窗,抢小孩冰淇淋的事都上新闻了,我去搜了,曹先生的新闻,一个是砸车窗救了闷在车里小孩的事,一个是踢飞小孩,自己被招牌砸中,还护着冰淇淋。伏特,别狡辩了。你不止是个好人,还是个大好人。好到连做好事都要用假名曹先生。这么谦虚、这么低调。跟你在一起,我的压力会很大。”

    华安特没法解释了,不管说什么,梳雨只会认为他在撒谎。

    他想了想,存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所以,你选择石可攻吗?”

    就算梳雨不选他,也绝对不能选石可攻,这是一个坏人最后的期望了。

    “不。他也不行。”梳雨摇头,噗嗤笑出声来。

    华安特总算舒服一点,对,自己不好过,别人也不能好。

    大家一起在地狱里泡澡是最好的。

    “你虽然不是坏人,但是挺可爱的。这把螺丝刀送给你,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吧?”梳雨说。

    华安特接过螺丝刀,说:“还是朋友。”

    这时黑狗突然叫了,一条狗路过,黑狗噌地爬起来,冲向那条狗,那条狗吓了一跳,一边转身一边叫,理发店老板站门口嚷嚷:“公的!公的!”

    可惜提醒也没用,黑狗和那条公狗追逐打闹,早跑出半条街去。

    华安特看着那两条狗,黯然神伤,梳雨走了,还叫他等一会儿,不要和她一起回去。

    说这句话时,梳雨俏皮地冲他眨眨眼。

    他不懂,问:“为什么?”

    不是刚给了螺丝刀,说要做朋友吗?怎么又不能一起回去?怕别人说闲话?

    明知不可能,华安特的心又滚烫起来。

    梳雨说:“我虽然坏,可朋友的忙还是要帮的啊。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啊,千万别走开。”

    梳雨跑走,华安特拿着螺丝刀,猜不出梳雨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真的有转机吗?

    华安特呆呆站着,抬头看看夜空,听到远处的警车声和狗吠声混成一处。

    他又往巷口看,好像看到一双发亮的眼,再仔细看,又不见了。

    这时他听到巷口淅沥沥的水声。

    他走过去,一个人面墙站着,正在放水。

    “攻攻?”华安特问。

    石可攻回过头,水也放好了,他站在华安特面前。

    华安特本想帮他拉拉链的,可想到梳雨的话,又往巷子里走,说不定梳雨是在考验他,有什么惊喜活动呢。

    石可攻拉住他。

    华安特回头,“怎么了?”

    石可攻说:“我有事跟你说。”

    华安特说:“等会儿行不行?梳雨叫我在巷子里等,一会儿可能有人过来。”

    石可攻的眼睛突出来,说:“那个人就是我。”

第九百零九章 爱你和喜欢你

    华安特看着石可攻突出的眼,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了那条黑狗,他的声音抖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石可攻布满血丝的眼,敞开的拉链,和远处的狗吠声织在一起,布成一张巨网,当头罩住华安特。

    华安特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

    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追求梳雨,没再关注石可攻,只知道他一直在工作、工作、工作。

    难道

    华安特脑子开了条缝,一个念头蹦出来:“是你!你帮我做了项目!”

    石可攻点头。

    “为什么?”

    石可攻正要张嘴,华安特拿螺丝刀架他脖子上,恶狠狠说:“你敢说‘我爱你’试试?”

    石可攻闭上嘴,想了想,说:“我喜欢你。”

    华安特差点一刀捅下去,捅出一脖的血泉高扬,他问:“什么时候?拉拉链不小心碰到那次?还是叫你攻攻那次?还是陪你一起拉裤子那次?”

    石可攻摇头,“都不是。”

    “那是什么?”

    “第一次见面那次,我就喜欢上你了。”

    华安特的心情很不好,放下螺丝刀,退了几步,靠在墙上,背湿湿的,这才醒觉刚被石可攻尿过,又弹起来。

    “我知道这不对,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啊!你第一次走进办公室,我就被你那种独特的气质吸引,丑帅丑帅的那种,矛盾又纠结,上一秒还是天使,下一秒又变成恶魔。我觉得你的内心一定是残酷和冰冷的”

    妈的!这话跟梳雨去说啊!我真的残酷冰冷啊!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你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存在,没看到我看你的眼神,我一度很绝望,想结束这段注定没有结局的感情,就像”

    “别说比喻了!快说重点!”华安特心情很不好,他知道为什么自己讨厌黑狗瞪他的眼神了。

    石可攻腼腆起来,说自己是书香世家出身,说话难免喜欢加点比喻,“总之,我很苦恼,我跟梳雨说了我的烦恼,梳雨劝我不要着急,让我冷静下来,也许只是一时的热情,时间久了,自然就没那么喜欢了。我听了她的建议,继续认真工作,可是、可是、你为什么来撩我!”

    华安特没看石可攻,低头看着螺丝刀,认真考虑要不要把螺丝刀捅石可攻脖子里的事。

    石可攻开始痛诉华安特撩完就走,吃干抹净的不道德行为。

    叫人家小攻攻,却不知道人跟名字是相反的。

    知道我工作辛苦,把项目分了一部分给梳雨做。

    那天被纸人拉到脏裤子的事就不用提了。

    还有拉链!

    你拉拉链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

    手势这么温柔,从来不会夹到我。

    从此以后,我就假装忘记拉拉链,等着你给我拉。

    槽!华安特感觉被套路了。

    “梳雨刚刚跟我说了,说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我也是好人,好人应该和好人在一起。我也不是给你压力啊,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石可攻站着,敞开的拉链像第三只眼盯着华安特。

    华安特改主意了,本来想把螺丝刀捅石可攻脖子里,这回想换成拉链里。

    “这样吧。我邻居刚好和男朋友分手了,他也是好人,我觉得你俩很合适。”华安特忍住,他是坏人没错,可还不至对一个爱自己的人下手。

    石可攻的眼睛暗下去,嘟哝着:“是吗?”然后转身离去。

    看石可攻走路的样子,很可怜,华安特差点又想帮他拉拉链。

    不过,终于结束了。

    华安特长出一口气,照理他该狠狠伤一下石可攻的心,才符合他坏人的内心,只是刚被梳雨拒绝,他也生出一点同理心,算了,以后再害你吧。

    现在,我好累,想回家休息,好好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想想怎么才能做个真正的坏人。

    华安特往回走,一个声音响起:“华华。”

    华安特回头,苗修从一团阴影中走出。

    “什么事?”华安特揉着头,有点疼。

    “华华,我有些掏心窝的话要跟你说,现在不说,可能以后都不敢说了。”苗修说。

    华安特抖了一下,握紧螺丝刀,搁苗修脖子上,红着眼,低声吼:“你敢说‘我喜欢你’试试!”

    不要怪他敏感,实在是今天晚上,人来来去去,女的不爱,男的喜欢,太伤他的心了。

    石可攻也就算了,天天呆一个办公室,日久生情很正常,可你个苗修过来凑什么热闹?

    这回华安特是认真的。

    只要苗修敢说,他就敢捅。

    苗修怔了下,接着提着嘴角笑,双眼涌泪,一把抱住华安特,紧紧的,在他耳边说:“你都知道啦?”

    卡察,不远处有响声。好像是黑狗骑够了,跑回来,又像是有酒鬼来墙边小便。

    不过都无所谓了,华安特的注意力全在一身酒气的苗修身上,他问:“知道什么啦?”

    苗修退了一步,盯着华安特说:“我爱你。”

    这时外面突然吵闹起来,警车开近了,呜呜地叫,还有撞车的声音,街上的人们闹成一团,喧哗声散进小巷内,淹没了苗修接下来的话。

    华安特看着苗修的嘴巴一张一合,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华安特的手紧了又紧,似乎要把螺丝刀嵌在手心里。

    他终于想明白了,给苗修做了个手势,让他先停一下,然后手拢在嘴边,大声喊:“我先回家拿个东西!”

    然后转身跑了,留下苗修一人呆在那里。

    华安特不是找借口跑的,他真要回家拿个东西,借邻居的板砖砸苗修的头!

    从梳雨拒绝他开始,一直在心底积蓄的恶念终于迸发出来,我没去招惹你们就不错了,现在反过来招惹我?

    一个说我喜欢你,一个说我爱你,给你一板砖,让你爱个够!

    华安特开车上路,一脚油门踩出去,经过路口时,前面堵车,慢下来,只能一点一点往前挨。

    他很急,但再急也没办法,听边上的行人说前面出车祸了,有人受伤。

    等华安特开过路口时,他看到一个人倒路上,半坐着,头上都是血。

    华安特隔着车窗和那人对视了一眼。

    苗修?

    梦境成为现实,华安特差点笑出声来。

    苗修过马路被车撞了?

    哈哈哈。

    华安特用力地看苗修,苗修也看过来。

    华安特降下车窗,大声问苗修:“苗主任!你还好吧?”

    苗修说:“还好,就是站不起来。”

    华安特说:“你等着,我马上帮你叫救护车!”

    苗修点头,眼泪掉下来。

    然后华安特转头,踩油门,开车,扬长而去。

    砖头是不用借了。

    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至于救护车嘛

    什么救护车?

第九百一十章 笑声

    总有人会叫救护车的,但不会是他。

    苗修的伤,不会死,只是流点血而已,救护车早点到,晚点到,影响不大。

    华安特哼着小曲,开了车窗,手肘架在窗边,开在回家的路上,再过一座小桥就到家了。

    路有点窄,他也不急,慢慢开。

    梳雨拒绝他,给他发好人卡,他很不爽。

    接着石可攻、苗修跟他告白,他更不爽。

    还好苗修被车撞了,撞的一头血,他开心了。

    坏人嘛,生活总不可能永远顺心如意,你讨厌的人总会有点好事发生,事业成功,感情甜蜜,走路捡钱,但只要抱着一颗积极的心,去等待,总会等到坏事发生,就像苗修这样。

    到这个时候,幸灾乐祸就好。

    从这个角度看,梳雨不理解他的坏也很正常。

    梳雨的坏是关上门,自成一统,你别来烦我的坏。说坏勉强了点,顶多算是自私了点。当然拿螺丝刀戳人是个坏习惯。

    他自己的坏则是幸灾乐祸的坏,把自己的幸福寄生在别人的痛苦上。别人越痛苦,他越开心。

    华安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的。

    可能是因为自己想要幸福太难,还不如祈祷别人倒霉简单些。

    风横着吹进来,拍薄华安特的脸皮,在车里窜来窜去,不安份地扭,华安特的肘尖浸了风,有点凉,刚想收回来,耳边传来轮胎的尖啸和发动机的轰鸣声。

    他本能地往右打方向盘,只有一只手,偏了下,吱吱的怪响响起,一辆破车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硬要在窄路上超车,却被卡住,挤在桥边动弹不得。

    华安特惊出一身冷汗,那破车的车门距离自己的左肘只有几公分的距离,这人是要超车吗?分明是奔着我的肘子来的!

    华安特隔着车窗,瞪了那人一眼,要下车好好找他理论一下,拿了螺丝刀就要下去,车门被夹住了,推不动。只好狼狈地翻到副驾驶位置上,再下车。

    轰、轰!

    那人没下车,还轰起油门,带着华安特的车往前挪了一点,华安特的车门从刮蹭伤立马变成了重伤,凹下去一大片。

    华安特大怒。

    这人比上次开车门那女人还可恶!

    撞了车还想逃?

    妈的!给我出来!

    华安特绕过车头,转到那人驾驶位置,拍着车窗,还机灵地把螺丝刀收在袖子里,一会儿出其不意给这人一下,让他知道老子的厉害。

    华安特向来提倡力所能及、顺手、日常的坏。

    坏要从小事做起,从打小孩,骂老人,陷害身边的同事做起,可这不代表华安特做不了大坏事。

    更何况这起车祸完全不是他的责任。

    开车这么凶,赶着投胎啊!

    华安特拍车窗拍得手都发麻,那人才降下一道缝来,一脸歉意:“对不起,有点急事”

    “急你妈啊!家里死人啦?下车!给我下车!”华安特看那人有点脸熟,好像在哪见过,可能是一个小区的,还不太确定是不是要继续骂下去,万一对方背景大,惹不起呢。

    可一听那人说“对不起”,又一脸抱歉的样子,华安特顿时嚣张起来。

    他就喜欢好人,别管是老好人,还是怂好人,烂好人,反正是好人就好说,人越好,他越凶,随便怎么骂,怎么打,这些人就跟他邻居一样,面团做的,怎么揉捏拍打都没脾气。

    果然,华安特这么骂那人都不生气,只是不下车,一个劲地在车里道歉,好没诚意。

    华安特不拍车窗了,竖起螺丝刀,绕到车头,要划几道给他补补车漆,看看他到底下不下车。

    车窗上有道裂纹,不太大,却足够长,从左到右,走了一半的车窗,看得眼熟。

    这不是

    不是挡邻居的那辆破车吗?

    华安特都想把邻居叫过来,一起殴打这个没素质的家伙。

    他又提着螺丝刀叫那人出来,“出不出来?那,警车就在边上,要不要我叫”

    话说到一半,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很多辆警车,一直呜呜地叫,只不过都在主路上,和小路隔着一溜的树。

    那人突然开了车门,下来,不断鞠躬,赔礼道歉,说:“对不起,别叫别叫,是我的错,我的错。”

    那人头都快垂到地上去,随时就要下跪的感觉,偶尔抬头看华安特一眼,华安特之前那种熟悉的感觉就蹦出来,不断和他记忆中的图像比对:

    黑狗的眼神,石可攻的眼神,苗修叫他华华时的眼神……

    不对,都不对。

    这眼神

    华安特不想那么多了,车赔不赔是小事。

    他很不爽,要打这个人出气。

    没见过这么贱的人,说话这么客气,做的都是什么事?

    小路开这么快,不撞车也会撞到人的,这真是好人?

    华安特指指桥边的小树林,说去那里谈。

    那人点头,跟过去。

    小树林就在桥边,一边是水,一边是路,却像是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和光线,自成一域。

    华安特以前每次经过这里,都忍不住想,要是把一个人从这里推进河里,恐怕谁也找不到凶手。

    “你打算怎么赔?嘿。”华安特说。他盯着眼前这个猎物,残忍地笑,漏出一点声音。

    他是坏的有原则,一直有底线,所以上次梳雨倒转扫帚,要拿扫帚柄捅苗修就被他拦下来。

    可今天不一样。之前那么多事,加上两个男人向他告白,让他很火,再碰上这个嘴上说对不起,行为却这么恶劣的司机,他准备稍微释放一下心中的恶魔,好好修理一下这个司机。

    嗯,可能会用螺丝刀戳他脚背,戳穿。

    那人的背直起来,不再低头,看着华安特,目光在闪。只是小树林里很暗,看不清脸,只能大概看出一个轮廓。

    他看上去有点年轻,娃娃脸,比普通人还矮一些,和华安特对上眼,华安特又接上之前断掉的念头,在想:这眼神,到底在哪见过?

    那人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嘿!

    华安特差点气笑。

    他算明白过来了,这人是假怂真狂,一直用最怂的语气说最凶的事。

    “你特么脑子有病啊!你撞我的车,我跟你谈赔偿,你给我讲个故事?”华安特气得凶焰涛天,再不掩饰,拿螺丝刀点那人的脑门,点一下,那人就退一步,却一直没出手,就让华安特戳头。

    “是啊。故事可好听啦,是说一个寄宿学校里的命案。你有没有兴趣听?扑哧”

    那人刚开了个头,自己就憋不住笑,扑哧笑出声。

    华安特对上那人的眼,像在野坟堆里撞见了幽绿鬼火。

    他头皮一下麻了,脸都没了知觉,螺丝刀跟着手一起哆嗦。

    这笑声,他听过。

第九百一十一章 太坏了,不是东西

    他听过两次。

    一次是巡夜那次,一次是上厕所那次。

    华安特看着那人的眼,莫名想到了倒吊过来,晃来晃去的纸人脸。

    他站不稳了,手垂下来。

    那人说:“寄宿学校里的老师巡夜,走到二楼时,手电筒照到一张小孩的脸……”

    华安特往后退了一步,踩得树叶沙沙响。

    那人跟着前进一步,“老师追上去,却找不到小孩,你知道为什么吗?”

    华安特的心狂跳起来,头有点晕,他攥紧了螺丝刀,手心却一直出汗,不停地打滑,像捏着一只泥鳅。

    他想回答,又不敢回答,好像说出答案,那小孩会突然窜出,或者眼前这人皮肉翻转,内里颠倒,跳出一个血人似的。

    那人又往前一步,其他动作都没做,华安特忙说:“学校里都是初中生,哪来的小孩?”

    那人停下脚步,摇摇头,说:“不是。你再想想?”

    华安特背一震,不知不觉已经退到河边,撞到树上,他退无可退。

    河对岸的光漂过来,刮了层水色,在那人脸上漾出水影细纹来,像肉里生出古怪符文一般。

    华安特说不出话,全身跟撞着麻筋似的,又热又痛。

    那人盯着华安特看,突然笑起来,说:“因为有人把小孩藏在天花板上啊,就跟你那个纸人一样。”

    华安特身子一抖,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华安特想都没想,螺丝刀捅出去,被那人一把抓住,那人手劲奇大,身子不壮,一使劲,肉上全绷出筋来。

    那人怪笑着一个头锤撞过来,弄翻华安特,再跺上几脚,华安特还没觉得痛,手上嗤啦一声,钻心地疼,螺丝刀被那人抢过去,反扎在他手上。

    华安特叫了一声,他又怕,又怒。

    怕的是遇上个变态。坏人是坏人,变态是变态。

    不要命和随便要别人命的家伙他当然会怕。

    怒的是

    你特么这么凶,刚开始就别装得这么怂好不好!

    你稍微凶一点,我至于找你麻烦嘛!

    华安特委屈极了,又被那人踢了几脚,口鼻处都有黏血流出,他也激出凶性,跳起来,搂住那人双腿,一撅,翻倒那人,拔了手上螺丝刀,往那人身上乱扎。

    两人绞在一起,华安特只打了几下,都被那人挡住,反吃了好几记重拳,视野模糊,头昏沉沉的。

    他听到小树林外的警车声,他想叫,那人反把他压地上,捂住他的嘴。

    他拼命挣扎,那人手上的力道一层层加上来,闷得他透不过气,使劲绷了脚,跳了几下,都挣不开,胸口火烧般地疼,一路烧到嗓子眼,咸咸的。

    华安特颤了下,皮凉下来,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要开始走马灯了吗?

    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华安特只转了几个画面,就懒得回忆了。

    如果再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他以后一定不欺负老人、小孩了。

    就是对手太弱,让他忽略了锻炼,要做坏人,没有一副好身体可不行啊!

    算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

    还是别做坏人了,章老师说的对。

    做坏人,挺开心的。

    但是,太累了。

    华安特恍惚起来,肋下急抖了一阵,散了力,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那人却松开手,蹲着看华安特。

    不是华安特在吸气,而是沉在地表的冷气铁疙瘩似的砸进来,像砖头掉进烂棺材,震响拍散了一棺的枯骨腐肉,咣唧响,响得他肺尖儿疼。

    华安特贪婪地吸气吐气,口鼻共用,都能闻到嗓子眼深处的铁锈味,那是血的味道。

    不管怎样,他暂时活过来了。

    只是暂时而已。

    警车早开走了,小树林里又安静下来。

    那人摆弄着螺丝刀,问华安特:“我的故事讲完了,轮到你了。”

    “啊?”华安特呆了下,嗓子里发个音,舌头都还没弄直。

    “你说说,为什么藏那个纸人到天花板里?”那人用螺丝刀拍拍华安特的脸。

    华安特生出一丝希望,他还有机会。

    至少可以拖延一下时间。

    也许他能趁这人不注意,翻身跳进河里,河很脏很臭,但只要能活下来,总比面对杀人犯好。

    “你、你是庞光炎?”华安特反问。

    那人手上的力道大了些,用螺丝刀抵住华安特的脖子,说:“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全名!去掉一个字。”

    死亡威胁下,华安特乖乖照办了,说:“好的。庞光。”

    啪的一声,庞光炎扇了华安特一耳光,吼他:“是光炎!光炎!”

    庞光炎冷静了下,决定不再纠结自己的名字,问华安特:“我刚才问你什么了?”

    华安特也糊涂了,对着庞光炎的脸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问我纸人呢。”

    “哦,对了,为什么藏纸人?”

    “想吓人。”

    华安特为了拖延时间,把事情从头说起,怎么看不惯石可攻,看他和梳雨腻在一起就难受,要让他出丑,就去买了个纸人,藏天花板里……

    庞光炎听得很认真,华安特说着说着,连逃跑的事都忘了,坐起来,跟庞光炎说之后的事,他跟梳雨告白被拒,说他是个好人,石可攻、苗修跟他告白,苗修被车撞……

    “哦,是我撞的。”庞光炎说。

    “哦,谢谢。”华安特继续说自己一路长大,作为一个坏人的心路历程,还特意把邻居扯出来,说你的车就是我邻居拿砖头砸的,一会儿你可以去找他麻烦。

    华安特还准备再说一点,最好一口气说到天亮,说到庞光炎视他为知己为止。庞光炎却扬扬螺丝刀,打断他,连瞅了华安特几眼,说:“兄弟,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嗯?”华安特没反应过来。

    庞光炎说:“你也太坏了吧。别人过得好就看不惯?别人倒霉你就开心?你是有多阴暗啊!”

    华安特呆呆地看着庞光炎,想了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一次被人说“太坏了,不是东西”,他应该开心才是。

    可这话从一个在逃杀人犯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了味?

    喂,最没资格说我坏的人是你吧?

    庞光炎拿螺丝刀在地上涂涂画画,跟华安特解释:“你看,我碰见讨厌的人,都是直接杀了。不像你这么阴暗,比如说当初那个小孩……”

    华安特突然一把按住庞光炎的手,夺过螺丝刀,一刀扎在庞光炎胸口,庞光炎痛叫一声,华安特跳开就要跑走,却被庞光炎一手拉住,摔倒在地。

    庞光炎扭曲着脸爬过来,华安特乱舞着螺丝刀,疯狂大叫,“去死!去死!”

    他手上一痛,螺丝刀飞出去,再等一下,手上开了条口子,血涌出来,庞光炎手里拿着把刀,刀光照着脸,扑了上来。

    “靠!你有刀子不早说!”华安特又委屈了。早知道庞光炎有刀子,刚才就不扎那一下,直接逃了。

    只是已经晚了,一道巨大的黑影罩过来,华安特闭眼。

    真要死了!

    咚!

    一声闷响,一个人掉自己身上,像摔了几十斤的猪肉,软趴趴的,松散无筋。

    华安特睁开眼,庞光炎压着自己,头上慢慢流出血,身后站着一个人,拿着块砖头,全身直哆嗦。

第九百一十二章 顺手顺手

    “邻居!你好啊!”华安特叫出声,接着躺下去,任凭昏倒的庞光炎压着自己。

    他看着树叶和零碎的夜空,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笑着笑着就停不下来。

    好人真好啊。

    要不是邻居,他这回真要死了。

    命运真是奇妙,自己是个坏人,却总给别人做好事。

    结果原本是想陷害邻居,让他出手伤人的砖头,转了一圈,却变成拯救自己的武器。

    章老师没错,我是没做坏人的天赋,以后还是做个好人吧。

    华安特此时身上身下,里里外外都在痛,尤其是肚子那里,好像扎了把刀似的,稍一动弹,刀刃子就在肉里磨,细碎冰屑般的刺痛。

    不过他却开心地笑,笑得停不下来。

    他再不用纠结坏人的执念和好人的身份,两者像叶隙间的月亮,黄黄地亮,挂在枝头,不分表里远近。

    这时邻居走上来,把庞光炎翻开,庞光炎像摊死肉散在一旁,两只手空空的,呈个大字。

    邻居担心地问:“不会死了吧?”

    华安特说:“没事,还有呼吸。”

    邻居还捏着砖头不放,盯着华安特,眼神复杂,好像随时准备着再给华安特一砖头。

    邻居往下看,惊呼一声:“那个”

    外面的警车声又响起来,越来越近了。

    华安特抓住邻居的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看看边上的庞光炎,又看看邻居,笑得更大声了。

    “你别笑,别再笑了”邻居劝他。

    华安特不听,他止不住,怎么可能停得下来。

    他抓住邻居的手,说:“100万!我们抓住庞光炎,有100万了!”

    如果是几分钟前,华安特绝不会说这样的话,说不定还会抢过砖头,给邻居一下,独吞奖金。

    可从生死边缘回来的华安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满肚坏心思,阴暗、易妒、幸灾乐祸的人了。

    他要做个好人。

    这100万他要跟邻居共享!

    怎么分他都想好了。

    人是他发现的,也是他叫下车的,拉进小树林,然后英勇搏斗,搞的全身是伤的也是他。

    甚至最后邻居那一砖头,也是他送的!

    连砖头怎么拍都是他教的!

    邻居拿一百块,剩下的给自己。这样的分法应该很公平。

    华安特跟邻居说:“我已想好了,奖金这么分,你看,我一身的伤”

    邻居摇头,“别说了,你”

    华安特打断邻居:“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这一百块钱是你应得的,听我说完。”

    邻居呆了下:“什么一百块?”

    这时外面乱哄哄吵起来,脚步声像在地上倒了一筐的乒乓球,手电筒的光横斜交织在一起,刺进小树林里。

    来人了!

    华安特彻底放松下来,抱住邻居,喜极而泣。

    又要上新闻了!

    邻居挣开他的手,指着他肚子,说:“你肚子上扎了把刀。”

    华安特低头,看自己肚子,一把刀插着,只剩个刀柄,血还不停地流。

    他抬头看看邻居,又扭头看看那些亮光后的人,叫了声:“我槽!”晕倒了。

    ……

    小船儿晃悠悠,伴着波浪和星星,驶向月亮。

    华安特就在船里,舒舒服服,坦坦荡荡,船下是一河的星梦风月,船上是无尽浩渺虚空。

    他慢慢醒来,身上麻麻痒痒的,偶尔作痛,却可以忍受。

    华安特睁开眼,自己头上、手上,肚子上都缠着绷带,周围是蓝白色的墙,墙上挂着一个小电视,正在播放新闻。

    床边趴着一个人,是邻居。

    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像小虫钻破菜叶,吃掉那最嫩的叶心。

    华安特的心上也开了个洞,看着邻居的侧脸微笑起来。

    好人啊,看他疲惫的样子,是陪了自己一整夜吧?

    这样的好人,他男朋友居然会出轨?

    邻居手里还捏着砖头不放,嘴里时不时嘟哝几句:喵喵。

    好像怕庞光炎突然跳出来伤害华安特一样。

    华安特的心洞又扩了一圈,为自己昨天分奖金的方案羞愧。

    这么好的好人,一百块打发了,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一百五十吧。

    华安特坐起来,床单像水搅出涟漪,发出轻响,邻居突然坐起,扬起砖头,双眼迷茫,华安特赶紧按住他的手,“是我!”

    邻居看了华安特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下砖头,双眼还有血丝。

    “你守了我一夜?”华安特问。

    “嗯。”邻居点头。

    “谢谢。”华安特长这么大,第一次真挚地说谢谢。

    邻居摇头,说给他买早餐去,然后就出去了,出门时,还不忘拿着砖头,跟手机似的,离不开手。

    华安特觉得好笑。

    可能是第一次下重手打人,邻居还有后遗症,没放松下来。

    对了,邻居叫什么来着?

    认识了这么久,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太失礼了。

    以前的华安特从来不会思考这些问题,失礼?开玩笑,对于一个坏人来说,失礼是最微不足道的坏事。

    可现在的他不一样了。

    被生死淬炼过的华安特更阳光、更积极,比任何一个人更向往做一个好人,做一个表里如一的真正好人。

    一个好人自然要有礼貌。

    等邻居买完早餐回来,一定问他叫什么名字。

    这时电视里传出主持人的声音:“昨夜9点,在市民曹先生的帮助下,成功抓获重大在逃人员,杀人逃犯庞光炎……”

    100万啊。

    这是对一个好人的最好奖励。

    当然,最好能把医药费也报了。

    华安特闭上眼,已经开始思考要怎么花钱了。

    最好是把楼上那房子买下来,叫那一对夫妻天天大半夜地开小火车。

    不过,经历过小树林的搏杀,华安特已经没那么多戾气,更重要的是,一百万也买不下来。

    这时,门开了,邻居提着一袋早餐进来,华安特正要问他叫什么名字,后面又跟着涌进来一群人。

    有人竖起杆子照明,有人架好三角架,装好摄像机,有人拿着“见义勇为”的锦旗,有人拿着话筒走过来。

    华安特假装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快速理了一下凌乱发丝,清了清嗓子,坐直了,等记者采访。

    要说什么呢?

    华安特还想组织一下语言,女记者已经把话筒递过来,塞到他鼻子底下。

    “你好,我是市电视台《好人死哪儿去了》的工作人员,这次来是专门采访曹先生的英雄事迹的。”

    “唉唉唉,英雄太夸张了,力所能及而已,顺手顺手。”华安特拼命摆手,很不好意思。自从打定主意做好人后,以前和他绝缘的那些优良品德都涌回来了,什么谦虚、低调、有内涵……

    “不夸张,不夸张,请说一下,当时你身受重伤,被曹先生一砖头救下后,是怎样的心情?你对曹先生有什么话好说?”女记者看向站在一旁的邻居。

    摄影师的镜头也对准邻居,灯光师的照明也把邻居的脸打得光采四射,天神下凡一般。

    华安特张大了嘴,看着脸红腼腆的邻居,半天说不出话。

    女记者等了半天,见华安特不说话,就说:“看,这位市民太激动了,有太多感谢的话,没想好怎么说。我们先采访一下曹英雄。”

    女记者把话筒递到邻居跟前,问:“曹英雄,你见义勇为,不顾个人安危,用一块砖头打晕暴徒,救下这位市民,请问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邻居脸红,小声说:“力所能及而已,顺手、顺手。”

第九百一十三章 曹曹

    半小时后,女记者采访完邻居曹先生,还问了砖头上的字:下次不要压我好不好?是什么意思?

    邻居脸红退了些,换上一脸正气,说:“是邪不压正,天道轮回的意思。”

    女记者很感动,请邻居举起砖头,和“见义勇为”的锦旗合了影,然后再看向一脸痴呆的受害市民华安特。

    华安特还张着嘴,口水都流出来,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女记者放弃采访,面向镜头,做结束语:“各位观众朋友,这期《好人死哪儿去了》采访了在杀人犯手下勇救痴呆不,勇救被打成痴呆的无辜市民的曹英雄。听了曹英雄的事迹后,我是心潮起伏,孤枕难眠,这个时代需要英雄,而我们的任务就是讴歌英雄,赞美英雄,帮助英雄……接下来,有请领导为曹英雄发放奖金100万元,以及见义勇为奖5万元。”

    一个穿白衬衫的领导出来,和邻居握手,合影。

    华安特的下巴都快掉了。

    直到所有人都走了,房间空荡荡,华安特的下巴还没缩回去。

    他看邻居,邻居也看他,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华安特的喉咙发出各种异响,好像动物园里的猴子被抢走到手的花生,他问邻居:“你、你姓曹?”

    邻居点头,“对。”

    华安特还是不相信,又问:“哪个曹?”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大家把邻居和他搞混了,他才是见义勇为好市民曹先生。

    邻居说:“刘备的那个曹。”

    华安特问刚才那是怎么回事?见义勇为的人怎么成了你?

    邻居说你别激动,我跟你说,事情是这样的。

    昨晚你晕倒了吧?接着一大堆人冲进来,给庞光炎上手铐架走了,留下几个穿制服的人问我叫什么名字,地上那人跟你什么关系,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我都老老实实说了。

    我叫曹郝仁,我男朋友都叫我曹曹。地上的人是我邻居,刀子不是我插的,有指纹,你们可以查,刚才他被人捅刀子,我拿砖头拍晕了那个人。就这样。

    华安特想了很久,想跟邻居说,这样吧,一百万奖金给我,五万见义勇为奖给你,公平吧?

    正要说,邻居放下早餐,说:“趁热吃吧。”就往外走。

    华安特叫住他,说:“钱的事我们好好聊聊。”

    “唉,聊什么钱啊,早餐我请了!”邻居拿砖头拍胸口,大方地说。

    华安特看着塑料袋里的两个包子和一根油条,想哭,邻居已经出去了。

    华安特要去追,腿刚动,就牵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痛得直咧嘴,又躺回去了,好久,才不痛了。

    他看着天花板,想:没事,没事,邻居是好人,找个机会跟他说明,一定会分我一半的。我要凶一点,估计会全给我。不过我现在是好人了,拿个一百万就够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这时一个人走进来,头上缠着绷带,敲了敲门,问:“请问被杀人犯打成痴呆的无辜市民在哪”

    华安特正要回一句你才痴呆那!看那人的脸,认出来是苗修,愣了下。

    苗修也是,呆了几秒,眼泪突然飙出来,冲过来,搂住华安特哭,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他胸口。

    这回华安特真快被捶成痴呆了。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裂开,华安特只恨螺丝刀不在手里,反击不了,苗修一定是知道他没叫救护车,过来报仇的!

    捶了一会儿,看华安特一张脸痛得扭曲,苗修才反应过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华安特说:“没关系。”

    好人,好人,我现在是个好人。

    而且是我没叫救护车,有错在先。

    苗修说:“华华,我都听说了。我也明白了。”

    华安特还痛得呲牙咧嘴,听苗修的语气不对劲,忍着痛问:“明白什么了?”

    苗修说:“我离不开你,没有你,我会死的。”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苗修看着华安特,说:“傻瓜!”用拳去捶,还好捶到一半,才记起华安特现在全身是伤,收起拳头。

    “你见我伤了,气成那个样子,还去追那个肇事司机对不对?傻瓜,在我心里,你最重要啊。我受伤了,你就这么紧张吗?华华你个小傻瓜!”

    苗修撒娇地说出来,照理华安特该吐才对,可是华安特吐不出来,心里一股强烈无比的既视感环绕,让他的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

    反正现在不管华安特说什么,苗修认定了华安特为爱追肇事司机,结果被杀人犯一顿猛揍,险些变成痴呆。

    苗修轻轻抱着华安特,跟他说了很多以前说不出口的话。

    苗修说以前我给你暗示了很多信号,你都没注意,是不是?

    我喜欢从小事上入手,一点点地用爱意把你浸泡。

    叫你华华,让你累的时候提嘴角笑,还有说年轻人好好干,都是我关心你的标志。

    尤其是年轻人好好干,我最喜欢年轻人了。

    谢谢你,不嫌弃我这个老男人。

    华安特脑袋嗡嗡地响,那种既视感就快凝成实质滴下来。

    到底是在哪里听过呢?

    越用力去想,越搜不到东西,华安特跃过苗修的肩头,看到门口站着邻居,一脸震惊。

    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华安特推开苗修,邻居转身拿着砖头跑了。

    华安特不想再跟苗修纠缠,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邻居要奖金,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华安特忍痛下床,穿上拖鞋就往外走。

    苗修说:“你去做什么?伤这么重怎么能走?我来抱你吧。”

    华安特忘了自己是个好人的心思,对苗修说:“去死。”

    苗修愣在原地。

    华安特拖着脚走出病房,看到邻居的背影在楼梯口消失,他追上去,在楼梯上堵住邻居。

    邻居的眼红了,满是泪水。

    华安特看着邻居,突然也跟苗修一样明白了。

    原来如此。

    邻居常说的那个男朋友,其实根本不存在是吧?

    他只是想跟自己说说话,顺带试探一下公对公的可能性,就跟理发店老板的那条黑狗一样。

    他看到自己和苗修抱在一起误会了。

    自己早该想到的。

    巷子里那闪过的发亮的眼,小树林里的轻响,一直拿在手里的砖头,哪有那么多凑巧,邻居一直跟着自己,这才能赶到最关键的时刻救下自己。

    “曹曹,我你”华安特说不出口。

    奖金的事,感情的事交织在一起,乱麻难解,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谈什么,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

    邻居动了,他扬起砖头,一砖拍在华安特头上,嘭啪咣当一阵脆响在华安特脑壳里晃荡。

    华安特呆呆看着邻居,只见邻居恶了一张脸,泪水扑扑地断线往下掉,冲华安特吼。

    “叫你抢我男人!”

第九百一十四章 有个女人

    第一章心理。

    章本硕办公室里传出哭声。

    李临、吴丽等人轮流问过六六,怎么回事?哭这么惨?看那人全身缠着绷带,头上还包得跟猪头一样,不停地喊“我没抢他男人!我没抢他男人!”

    六六双掌下压,说:“淡定、淡定。正常咨询,回去吧。”

    章本硕办公室内,章本硕花了好大力气才把腿上的华安特卸下来。

    华安特一头的绷带,长高了四五厘米,哭哭啼啼地说了很多。

    说邻居拍他砖头,骂他臭不要脸,抢别人男人。

    章本硕问他:“那你有没有抢呢?”

    华安特喊冤:“天地良心,苗修抱我!不是我抱苗修!”

    章本硕又问:“解释清楚不就好了?为什么你哭得这么惨?”

    华安特顿了下,哭得更响了,说:“我问邻居,既然是场误会,拍我头的事我就不提了。奖金能不能商量一下怎么分?结果他、他”

    章本硕问:“他怎么了?”

    华安特咬牙:“他给了我一百块!”

    章本硕震惊了,问:“多少?”

    华安特重复:“一百!一百块!”

    然后华安特鱼跃,又抱住章本硕的大腿痛哭:“章老师!为什么有这么坏的人啊!”

    两个小时后,华安特肿着眼,从章本硕办公室出来,去六六办公室交完咨询费后,六六的电话响了。

    六六接起来,是章本硕的声音。

    “接下来还有来访者吗?”

    “有。10分钟后,一个叫梅苏苏的女人,咨询家庭问题。”

    “哦,那还有时间,帮我去楼下买条新裤子。”

    “好的。你裤子怎么了?”

    “湿了。”

    章本硕的裤子被华安特哭湿,还好六六下去给他买了一条新裤子,赶在来访者进办公室前穿好。

    “你好。梅苏苏女士是吧?”章本硕看资料。

    梅苏苏点头,40几岁,保养的不错,眼角几道皱纹,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明显。

    “你要咨询什么家庭问题呢?”章本硕问。

    “我儿子。”梅苏苏说。

    章本硕示意梅苏苏往下说。

    梅苏苏说他儿子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有段时间了。

    最近有点不正常。

    “怎么个不正常?”

    “我给他整理房间时,从他衣柜里搜出不少女人的衣服。”

    “嗯,那他怎么说?”

    “我拿着一件衣服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老爸的。我扇他一巴掌,哭着问他,妈妈养你这么大,就是看你穿这种衣服的吗?他不说话了。”

    “然后呢?”

    “然后第二天他找我道歉,说以后再也不会穿衣服了。我又扇他一巴掌,哭着问他,妈妈养你这么大,就是看你不穿衣服吗?他捂着脸说,是以后再也不会穿女人的衣服了。”

    “接下来他就没穿了?”章本硕问。

    “至少没被我发现。但是我又偷偷看到他在跳舞。”

    “跳舞很正常啊。”

    “不,是跳那种舞。”梅苏苏望向远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描述。

    梅苏苏打开手机,给章本硕看一段网上的视频。

    “那,就是这种舞。叫什么宅舞。”梅苏苏说。

    章本硕看了一段,点头表示理解,问梅苏苏:“这回他又怎么说?”

    “他说,他说他身体里有个女人。”梅苏苏说的时候相当犹豫,还停了一下,看章本硕反应。

    章本硕却表现得相当平静,他咨询过这么多案例,说实话,这种案例算普通的了。

    他示意梅苏苏继续。

    梅苏苏见章老师这么平静,好像只是个小问题,自己也安下心,问:“章老师,我该怎么做?我本来以为他会说只是喜欢跳舞什么的,我也不打算多问,可他却说他身体里有个女人!”

    梅苏苏宁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儿子从小到大都是她在管,管学习、管生活、管思想教育,甚至上厕所要怎么上都是她教的,标准的丧偶教育。

    她老公呢?什么都不管,天天在外面工作、应酬,回家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只看唱歌跳舞的节目。

    别人家的老公陪孩子玩,陪写作业,陪运动,他一句话都不问,要不是有拿工资回家,梅苏苏都怀疑儿子不是老公亲生的。

    儿子毕业了,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电脑相关的,工资很高,她很开心,本以为接下来会有好日子过。就算老公成天冰冷冷的,早就和她分房睡了,她也无所谓,她的生活重心早就转移到儿子身上,老公这种不负责任的生物死一边去吧。

    结果,儿子跟她说,身体里有个女人?

    她看了很多书,书上说过父爱的缺失可能会造成一定程度的性别认知障碍,一定是老公的问题!

    章老师没马上回答,梅苏苏问:“章老师,这是不是性别认知障碍啊?”

    章本硕说:“不一定。而且现在没有这种叫法了,因为很容易和其他群体混淆,影响大众的看法,dsm-v版已经废除了这个极具误导性的词,用性别焦虑来替代。”

    梅苏苏问:“那就是焦虑了?他怎么会在焦虑这个?他小时候可从没动过我的口红,也没穿过我的高跟鞋,就有次拍照的时候,我觉得好玩,给他扎了个小辫子,就一次。真的。”

    章本硕劝她:“不用紧张。我个人建议你回去后,找儿子好好聊聊,问他身体里有个女人是什么意思,具体一点,详细一点,可能是沟通上的误会。就算真的是性别焦虑,或是其他问题,也没那么严重。你首先要做的,是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把问题夸大后,用来吓自己。”

    梅苏苏感觉好多了,主要是章老师的镇定感染了她,好像以为自己得了癌症,去医院检查后,医生说只是个小毛病,什么药也不用吃,什么刀也不用开,回家睡好吃好就行一样。

    梅苏苏和章老师约好下次咨询的时间,就准备走了,到门口时,章老师叫住她。

    “章老师,还有什么事?”

    “那个,有机会,也跟你老公好好聊一聊吧。”章本硕说。

    梅苏苏想了想,说会的,然后走了。

    路上,她还想章老师的那句话。刚才咨询的时候,她可没怎么说她老公的事,章老师却能觉察出来,儿子变成这样,肯定跟老公脱不了干系。

    她皱了皱眉。

    最近这段时间,她都没跟老公说过话,两个人各忙各的,明明生活在一起,却假装对方不存在似的。

    不过为了儿子,再别扭,她也要找老公聊聊。

    回到家,打开儿子的房门,儿子正在玩电脑,一看妈妈进来,就马上按鼠标,梅苏苏还是看到屏幕上一个跳舞的女人,穿的很少。

    梅苏苏皱眉,问儿子:“你在干吗?”

    儿子不是说身体里有个女人吗?又看女人跳舞?还看得流口水?

    儿子低下头,想了会儿,抬头说:“妈,实话跟你说吧。”

    “说。”梅苏苏的心悬起来,她不想这么快知道真相,可儿子好像快憋不住了。

    “我身体里有个女人,叫杨小萌。”

    没事,没事,小问题,只不过取了个名字而已。

    梅苏苏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作为一个中年女人,不能经常动怒,最近照镜子,眼角的鱼尾纹都明显多了,全是被这小子给气的。

    “就这样?你喜欢这个名字?”梅苏苏笑着说。

    “不,妈,你听我说完,杨小萌身体里还有个男人,叫杨巨兽。”

    “杨、杨什么巨?”

第九百一十五章 头发长了

    “妈,千万不要把这两个字连起来读,是杨巨兽。”儿子纠正梅苏苏的念法。

    梅苏苏不断回想章老师的话,不用紧张,没关系,小问题,冷静下来……

    冷静、冷静……

    默念了几十遍,梅苏苏强迫自己关注其他问题,问儿子:“你不是就叫杨晓萌吗?又取个名字叫杨晓萌?”

    儿子摇头:“不一样,不一样,一个是日字旁的晓,一个是大小的小。小萌萌多了。”

    儿子看妈妈的眼神凶起来,忙解释:“妈,你别瞎想。你看,我里面有个女人,杨小萌,然后杨小萌里面又有个男人叫杨巨兽。负负得正,我还是我,我还是个正常男人,我还喜欢女人,我会找女朋友,你肯定会有孙子的。不用担心。”

    梅苏苏没担心,不过她身体里的巨兽快蹦出来了,恨不得把儿子痛打一顿,这比之前担心他想变成女人还糟糕,不男不女,又小萌,又巨兽,你想怎样!

    梅苏苏吸气、吐气,盯着眉清目秀的儿子看,终于还是忍下去了,退出去,关上房门。

    她现在的情绪不适合聊天,女人到了40几岁,可能是更年期,可能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有很多原因,可能是儿子身体里有女人的事,可能是老公拿了一大笔赔偿金从公司离职后一直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可能是婆婆天天在她耳边唠叨,说她儿子,也就是梅苏苏老公头发长了不剪头发……

    每个原因再深挖下去,还有一串理不清的原因。

    儿子身体里的女人的身体里还有个男人,天知道儿子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老公这把年纪离职后,经济上没问题,就当提前享受退休生活,可他天天闲家里,儿子的事又不管,自己又常出去不知道忙什么,还跟以前当公司高管时差不多,有他没他一个样,见了就来气。

    婆婆天天跟老公唠叨头发的事,老公听了就算,从来不去剪头发,婆婆就过来跟自己唠叨,说你劝他去理头发啊,快50岁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注意形象?让以前的下属、亲戚、朋友看到了怎么办?

    婆婆唠叨多了,梅苏苏也烦起来。头发、头发!你眼里就装着你儿子屁大点的事。他就算扎辫子又怎么了?我儿子里面还有个女人女人里面还有个男人,天知道还会不会一层层嵌套下去呢!

    梅苏苏觉得自己在更年期的边缘,而婆婆是压根就没走出去,一直赖在更年期里,一点小事就能唠叨一整天,反反复复地说,掰碎了说,换个花样说,总之能把人说到精神失常。

    从这个方面,梅苏苏还是挺理解老公的,要是她有这样的妈,从小到大一直念过来,她也会精神崩溃。

    在处理儿子的问题上,梅苏苏决心不陷入跟婆婆一样的陷阱。

    她是个精明能干的职场女性,要用更科学更理智的方法去应对,所以她才去找最好的心理咨询师章本硕。

    暂时不能跟儿子聊天,再聊下去,不是自己疯,就是儿子身体里又多个女人或者男人。

    依照章老师的建议,儿子的问题可能跟老公有关,或者需要老公一起合作解决,她还要去找老公聊天。

    梅苏苏在家里绕了一圈,没找到老公。

    她问婆婆老公在哪。

    婆婆叹口气说他出去了,头发还是那么长,都把耳朵遮住了,我儿子那么帅,人快五十了,还那么年轻,跟晓萌出去,别人都说是亲兄弟,什么都好,就是头发太长了……

    梅苏苏赶紧走开,回自己房间呆着。再听一会儿,她可能要拔光自己头发了。

    婆婆什么意思?

    老公年轻?跟儿子出去被当成亲兄弟?

    那我算什么?他俩的妈?

    梅苏苏越想越气,明知道婆婆是无心的也气。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老公回来了。

    婆婆一看儿子回来,就叹气,说唉,头发长了。

    老公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躺沙发上,看电视,又看跳舞唱歌的节目。

    梅苏苏做好饭,端上菜,叫儿子来吃饭。老公是不用叫的,自己就会过来。

    婆婆吃饭的时候终于不唠叨了,静静吃饭。

    一家人围成一桌,只剩下咀嚼和喝汤的声音。

    梅苏苏稍稍开心一点,她从第一章心理回来,本来一心想着解决儿子的问题,可被婆婆一唠叨,现在满脑袋的头发长了,只差唱出来了。

    只要婆婆闭嘴,她就舒服了。

    也许感受到了梅苏苏身上的低压气场,儿子和老公一直默默拨饭,低头吃菜,一声不吭,连个眼神都没交流。

    婆婆突然一拍筷子,空手从汤里捞出一根又油又长的头发,指着梅苏苏老公大骂:“说!这长头发是谁的?你是不是在外面找女人了?小梅为这个家付出多少你知道吗?你居然敢在外面找女人!”

    梅苏苏看着那条长头发,脑筋还没转过来,只是诧异婆婆坚定站在自己一边的态度。

    老公还是没反应,儿子也一样。

    婆婆怒视那根头发,好像瞪那个破坏自己家庭幸福的女人,然后目光转柔,把头发放桌上,对梅苏苏老公说:“唉呀,看错了,原来是你的头发,你看,头发都这么长了,要不要去理一下?”

    梅苏苏摇头,也学着老公他们一样拨饭。

    婆婆这戏精,三句话不离头发,没救了。

    很快儿子吃完饭,放下碗,说晚上朋友聚会,出去一下。

    婆婆问他朋友的头发长不长,在哪理的发?给你爸介绍一下。

    儿子说不长不长,就要出去。

    梅苏苏还拉住儿子,小声问他,那些朋友里有没有叫杨小萌的,有没有杨巨兽?

    她还是不相信儿子的说法,从小养到大的儿子她能不清楚?要有什么认知障碍,怎么会在毕业后参加工作才表现出来?之前那么长的时间都干嘛去了?

    说不定是他工作后交的坏朋友教他的。

    儿子不耐烦,说没有没有,没有长头发,也没有叫杨巨兽的朋友。妈,我走了。

    梅苏苏又叫他把朋友的手机号码发过来,万一联系不上,还可以打他朋友手机。

    “妈!我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儿子生气,穿鞋出去。

    老公吃完饭,回房间呆着。

    梅苏苏过去,跟老公说:“我有事跟你聊聊。”

    老公一听有事,马上站起来,说自己也有要紧事,要出去一下。

    要照以往,梅苏苏懒得跟他吵架,就放他出去了。

    可这次事关儿子的身心健康,她一定要聊。

    “不行。这事很重要,是儿子的事。他”梅苏苏说到一半,被老公打断。

    “好了,儿子不都是你管的吗?都这么大了,别说了,别说了。”

    老公甩手出去,梅苏苏站着,还听到老公出门时被婆婆念叨的声音。

    “儿子,我牙塞了,借根长头发。”

    “干吗?”

    “当牙线,剔一下。”

第九百一十六章 杨小萌

    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杨小萌了。

    杨小萌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再吐气,把老妈的唠叨都排出去。

    自己都多大的人了,还把自己当小孩子看。

    杨小萌下了楼,出去转悠。

    他也不知道出来干什么,总之别在家里呆着就好。

    家里那两个女人太恐怖了。

    逛着逛着,他来街上,进了一家女装店,拿起一条长长的白袜子仔细看,还摸了几下,嗯,手感挺好的。

    等注意到周围安静的空气和众人的目光时,已经晚了。

    他只能干咳几声,叫来店员,说:“我老婆想要这种长长的袜子,还有其他颜色的吗?”

    店员说:“哦,这叫长筒袜,有黑色,红色,先生你要试一下吗?”

    杨小萌红了脸,忙摇手说:“不用不用,是给我老婆穿的。”

    店员问:“那您夫人身高、体重多少呢?”

    杨小萌想了想,低声说:“跟我差不多。”

    店员退开几步,看杨小萌,杨小萌垂手站着,浑身不自在,好像店员只用眼睛就把他衣服扒光。

    店员说:“等一下。”然后去翻库存。

    杨小萌在一群女顾客的注视下假装看手机,打字,好像在给老婆发图片,问老婆这种袜子行不行。

    店员拿着三条长筒袜过来,白黑红三种颜色,贴杨小萌腿上比,还夸杨小萌:“先生,你的腿型这么好看,穿上一定很好看。”

    杨小萌明知是店员的客套话,还是开心地眯了眼,说:“哪里,哪里,我胖了点,不上镜,呃,这是给我老婆买的,我老婆。”

    他反应过来,跟店员强调。

    店员做了个“我懂”的眼神,杨小萌很无奈,又问:“穿上去扎脚吗?”

    “不扎。”

    “透吗?”

    “不透。”

    “过膝盖吗?天气凉了,膝盖要注意保暖,嗯,我老婆的膝盖要”

    “过膝盖,对,你老婆要过膝盖的。”

    该问的都问完了,杨小萌和店员面对面陷入尴尬的沉默。

    最后杨小萌问了一句:“会滑下来吗?”

    “像先生像先生你老婆这么胖的话,可能会滑下来。”

    店员也是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

    杨小萌看自己的胖腿,若有所思。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买了长筒袜,三种颜色都买了。

    店员给他包装好后,还亲切地询问:要不要写上“送给亲爱的老婆大人”的卡片。

    杨小萌愣了一下,问为什么?

    店员说:“不是送给您老婆的吗?”

    杨小萌拍了一下头,说:“是哦。那写吧,再加个爱心。”

    店员说:“好的,还有先生下次恍然大悟的时候,请不要拍我的头,谢谢。”

    杨小萌说好的。

    然后等店员写好卡片,塞进包装后,杨小萌提了袋子就走,又被店员叫住。

    杨小萌回头,店里的女顾客都在看他,瞄几眼,就小声说话,偏偏又能让他听到。

    “看,多细心的老公,都知道给老婆买长筒袜。我家那口子叫他去楼下便利店给我买包中华都不肯,还说抽烟伤身。”

    “是啊。这么好的男人可少见了。我跟情人在家里约会时,老公突然回家,我叫我老公下楼买酱油,他打死都不肯。你说说看,叫他去买包酱油都不肯,还硬要在衣柜前守着,嫁给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用?”

    ……

    女客人们议论纷纷,投向杨小萌的目光也越来越沉,杨小萌只想早点出去。

    可那店员站在一件百褶裙旁,冲他微笑,摸着那件裙子,介绍:“先生,都买了长筒袜了,不如顺便看一下这条高腰格子百褶裙吧。”

    那轻声的话语仿佛恶魔的呢喃,从红嘴白牙中流淌而出,岩浆般,延出长长红臂将杨小萌缠住,之前尴尬、畏缩、害怕的念头一声轻响,尽数化作青烟散去,只浇铸成一个念头,立在原地。

    真好看啊!

    杨小萌走过去,捻了捻布料,又开始问店员:“透不透?”

    “不透。”

    “会掉色吗?”

    “不掉。”

    “穿上显胖吗?”

    “先生,你的腿都这么胖了,穿上去不可能再胖了。”

    “好吧。给我老婆买一件。黑色的。”

    “好嘞,要写小卡片吗?”

    “写吧。”

    店员去包装,写小卡片,照例加上爱心,然后把袋子递给杨小萌。

    杨小萌提着袋子,再也听不到其他女客人的闲言碎语,心里只有满意,购物真减压啊,做女人真好。

    杨小萌甩起袋子,大步走开,到了店门口,又被店员叫住。

    他明知不该回头的,可那恶魔的低语一下子就攫住了他的心。

    “先生,都买了百褶裙了,不如顺便看一下这款百搭细跟亮片高跟鞋吧。穿上去显腿长哦。”

    杨小萌回头,店员用手端着一个红色细跟高跟鞋,冲他微笑。高跟鞋的亮片闪光和店员的微笑混在一起,像牛奶搅进咖啡,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杨小萌走回去,“显腿长?”

    店员点头:“对。”

    杨小萌:“给我老婆来一双。”

    店员:“好嘞!”

    半小时后,杨小萌走出这家恶魔驻扎的女装店,钱包很空,手上很沉,心里很爽。

    该买的都买了。

    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减肥。

    以前他不觉得自己腿胖,和同龄人相比,自己的体型甚至可以说是偏瘦的。

    可那毕竟是男人的标准。

    要想扮成女人,自己的腿和腰可不合格啊。

    杨小萌回到家,把袋子都藏到书房里。

    然后趁老妈还没从房间里出来,赶紧出门遛达。

    要是被老妈抓到,又是一阵唠叨,谁受得了?

    他在路上慢慢走,没有目的地,一边想该怎么减肥。

    不只是减肥的事,还有怎么跳舞的事。

    自从那次在电脑上看了宅舞的视频,他的心上就开了一个洞。

    他迷茫了很久,日复一日的工作,拿着同龄人羡慕的高薪,却一直找不到生活的重心和热情。

    宅舞视频就像开了一条缝,劈进一道犀利的阳光,照亮他枯萎荒凉的心田。

    小时候,爸爸带过他跳舞。

    那时他也不懂,只知道跟着节奏,学爸爸乱扭。

    他扭得越快,爸爸脸上的笑容就越多,他也越开心。

    不过长大以后,他就再也看不见爸爸脸上的笑。

    他跟爸爸很少说话。那份跳舞的激情倒是沉淀下来,和他的血脉融为一体,终于在某天觉醒。

    杨小萌停下来,耳边响起节奏动感的音乐,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广场上,一群老人在跳广场舞。

    他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突然身子一震。

    他想到一个绝好的主意。

    减肥?跳舞?

    为什么不跳广场舞?一举两得。

    杨小萌看着看着,找到感觉,跟着音乐节奏摇摆,挤进一群大妈的方阵中去,甩头摇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

    边上的大妈不满了。

    “喂,别插队,新来的去后面跳。”

    “姐,我帮我老婆跳,后面看不清。”

    “看看,多好的男人!还帮老婆跳广场舞,你怎么不说帮老婆生孩子呢!到后面去!叫我姐也没用!”

    “大妹子”

    “滚。”

第九百一十七章 沟通

    第一章心理。

    梅苏苏很气,咨询前,她进来,一口气喝光一瓶水,气还没消,章本硕叫六六再端杯水进来,梅苏苏喝了,还是很气,不过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章老师,我跟儿子聊过了,他说他身体里有个女人,叫杨小萌。”

    章本硕扬扬眉毛,还取名了。可以啊。

    “然后呢?”

    “然后他说杨小萌体内还有个男人,叫杨巨兽。”

    “认真的?”章本硕问。

    “不知道。反正他还说什么负负得正,他还是男的,还喜欢女人,会找女朋友,说我会有孙子的,叫我不用担心。”

    “你怎么想?”

    “我想打他。”

    梅苏苏很坦白,不用说章本硕也看得出来,之前咨询喝的水都不够降火的。

    “章老师,你说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梅苏苏问。

    “这个很难说。不过,人格分裂极为罕见,更别说这种多重嵌套人格。如果你儿子从小到大没什么异常行为,突然说出这些话,开玩笑的可能很大。”

    “对嘛!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开玩笑!臭小子欠扁。”梅苏苏开心起来,章老师都说是开玩笑了,那就说明儿子没什么心理问题。

    开什么玩笑不好,在男女问题上开玩笑,回去真要好好修理他一顿。

    “对了,你跟你老公聊过没?”章本硕问。

    “没有。一跟他说有事聊一下,他就找借口走开。要不是为了儿子,我早跟他离婚了。”

    接下来梅苏苏就跟章本硕倒起苦水,说起老公的冷漠,自私,没担当。

    在外人眼里看起来,觉得她嫁了一个好老公,人又帅,工作又好,干一年抵得上别人干十年,辞职后,领得赔偿金都比别人一辈子的退休金高,早早可以享受人生。

    可在她眼里,她老公除了钱赚得够多,其他一无是处。不理她就算了,连孩子也从来不理,就是因为他这个性格才让孩子长偏了,学会开这些没轻重的玩笑。

    万一儿子不是开玩笑,老杨家绝后,也只能怪她老公,还有他那个爱唠叨的妈!

    梅苏苏越说越起劲,忘了是来咨询儿子的问题,章本硕也任她说。

    最后等梅苏苏说得差不多了,章本硕建议她下次聊天时不用刻意找理由,随便聊聊就好,不要给孩子太多压力,也不要给自己压力,学着去沟通,去接纳。

    梅苏苏听得很没头绪,比起那个天天唠叨头发长的婆婆,她觉得自己够好说话了,够接纳了,还要怎么聊?

    章本硕说:“不管你的家人是跨性别者,还是性别焦虑,作为他的家人,你首先要做的是确定这一事实,然后再积极沟通。”

    “沟通完,他就不想变了吗?”梅苏苏问。

    “不是。沟通完,你能做的只有支持他,达成共识。你没办法替他下决定,说你是男的,或者你是女的。最焦虑,最痛苦的人是他。很多跨性别者因为社会压力和家庭因素,尝试以自己的生理性别过一辈子,这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绝大部分人都会觉得生活中缺失了什么,甚至到五六十岁的时候,还会做出改变,决定以自己的心理性别开始新的生活。”

    “那我什么都做不了了?”梅苏苏听得似懂非懂。

    “不,你可以做的,就是沟通,多去了解这方面的知识,然后和他达成共识。对跨性别者影响最深的往往是社会环境不友好,而家庭环境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不管他们想以什么身份出现在社会上,家人的支持是最重要的。”

    “那要是共识不了呢?”梅苏苏想了又想,只觉得荒谬,咨询了半天,章老师所能说的,其实也只是劝自己接受现实。那咨询还有什么意义呢?

    章本硕似是看穿了梅苏苏的想法,说:“达不成共识,也不要急着做决定。放慢脚步,多次沟通,一定要多听对方的想法。你儿子也好,你老公也好,聊天的开始最好是以倾听对方开始,不要急着说出你的想法,多听听他们怎么说的,鼓励他们跟你分享最近发生的事。”

    见梅苏苏低头沉思,章本硕又补了一句,问她:“你刚才跟我吐槽你老公的问题,说了那么多,我有个问题,你老公这么不好,你是怎么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的?”

    梅苏苏说:“还不是熬呗,还能怎么样?难道离了婚,还能找个比他好的?男人都差不多。”

    这一点上梅苏苏难得站在和婆婆一样的立场上,公公去世多年,婆婆一提起他,口气也跟梅苏苏差不多。在一起几十年了,就算当初有点感情在,现在早被磨光了,跟狗啃似的,没剩下多少,用块叫“亲情”的布盖上去,装饰一下,多少好看一些。

    章本硕说:“对。就跟你和老公相处一样。虽然这话说出来有点残酷,但事实如此。其实大部分情况下,心理咨询未必能解决问题,但是会帮你学会与问题相处。很多人的问题终生无法解决,但是接受咨询,或是自我学习后,你可以让这些问题不影响你太多。”

    梅苏苏有所感悟,前面章老师说的那些套话,什么沟通、倾听、达成共识,她听不懂,也不觉得有什么用。

    可后面用她老公做例子,她马上懂了。

    意思是别管儿子想做女人,还是想做男人,只要眼不见心净,别整天穿着女装在她面前晃荡就行了。

    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问题有了,也解决不了,但可以假装问题不存在,继续安静生活,是这样吗?

    梅苏苏回家。

    路上,她再整理了一下思路,决定照章老师说的,放慢脚步,慢慢跟儿子沟通,强调不管他想做女人还是男人,妈妈都支持他。

    其实那段时间,发现儿子的异常后,她借整理房间的机会,搜了儿子房间好几遍,没搜到什么出格的书籍,她很欣慰,儿子可能只是喜欢跳舞而已,是自己想太多了。

    什么女人、男人的说法,也只不过是开个玩笑。

    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倒是章老师总是把儿子和老公放在一起的说法,让她很不舒服。

    老公是老公,儿子是儿子。

    老公是个冷血、自私,只顾自己生活的混蛋。

    儿子则是自己生活中所有希望和未来。

    这两个人虽然是父子,但对她而言,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存在。

    章老师可能是好心,想顺带帮她开导一下婚姻问题。

    但过了这几十年有名无实的婚姻生活,她对老公的心早死了。

    老公对她来说,可能连男人都不算,只是恰巧在一个屋子生活的陌生人而已。

    还是儿子更重要。

    梅苏苏调整好心情,进了家门,想去看看儿子在做什么。

    儿子房间的门开着,里面没人,她往书房去,正撞上儿子慌里慌张地从书房出来。

    “啊!”儿子叫了声。

    “叫什么?”梅苏苏问。

    “啊!老妈!你回来啦!”儿子愣了下,夸张地抱了梅苏苏一下,然后就回自己房间,还锁上门。

    梅苏苏觉得可疑,却又不好跟着进去,看儿子在做什么。

    章老师反复强调要沟通,但碰上这种事,真的好想在家里装监控啊!

    梅苏苏想了一会儿,站在书房门口,往里面看。

    该不会在书房里藏了什么吧?

第九百一十八章 百搭百搭

    梅苏苏在书房里翻了一遍,没找到什么。她松了口气,是自己多疑了。

    吃完晚饭,老公还没回来。没回来最好,少洗一个碗。

    老公不在,婆婆没人可以唠叨,就跟梅苏苏说她今天出去溜达听到的消息。

    谁谁怀孕了还抽烟,谁谁出轨了还硬指着衣柜说里面的人是送酱油兼修衣柜的,谁谁一个大老爷们非要挤在一群女人中间跳广场舞,跳完广场舞还去女厕所被人轰出来。

    梅苏苏听的心不在焉,还在想儿子的事。

    吃晚饭的时候,儿子就心事重重的样子,菜也没吃几口,随便扒拉几下就说有朋友约他,出去了。

    她这时坐在沙发上,一边听婆婆说话,一边儿子的房门。

    儿子出去的时候没关房门,她想进去看看。

    以前儿子青春期的时候,她生怕儿子交上坏朋友学坏,翻过儿子的房间,想了解儿子隐藏起来的一面。

    想看日记本,儿子没写日记的习惯。

    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杂志、书籍,结果全是摄影教材,封面正儿八经,无可挑剔。

    想看看垃圾筒里面有什么东西,结果除了演算的草稿纸外,再没包裹可疑东西的纸巾。

    那时自己还很骄傲,相比其他家长,自己算幸运的了。

    青春期的儿子一如既往地认真学习,没有沾上任何坏习惯。

    从那时起,自己相信儿子,再没借整理房间的机会,翻过儿子的私人物品。

    谁想到,优秀的儿子参加工作后,反而爆出更令人头疼的问题。

    教育子女似乎是在坐翘翘板,一头沉下去,肯定会有一头翘上来。

    青春期规规矩矩的儿子,难道是因为压抑太久了,工作后反而放飞自我?

    想到这,梅苏苏就有点后悔。

    早知道还不如让儿子在青春期放纵点,做些年轻人都会做的事,看看书,陶冶下情和操,总比现在身体里有女人,女人身体里有男人要好。

    婆婆的声音大起来,又说起老公头发的事,说你什么时候劝劝他,叫他把头发剪了吧。我一看他那长头发就受不了,浑身难受,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家务活都没精神做……

    梅苏苏默默吐槽,我和儿子加起来都没你吃得多,晚上睡觉就你呼噜声最大,隔一堵墙都能把我吵醒,家务活

    算了,家务活我就不吐槽了,不能叫老人做家务。

    不过你也不要出去到处跟人说儿媳都不做家务,全是你一手包办的好不好!

    梅苏苏听够了婆婆的话,站起来说要打扫房间,进儿子房间去了。

    章老师叫她好好跟儿子沟通,可沟通前总要有话好说吧。

    以前儿子多少还能跟她聊上几句,可自从发现了儿子的女人衣服后,儿子一看到她,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好像背着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聊天前,她要多了解儿子一些。

    否则就会变成她婆婆这样,一个人说个不停,另一个人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儿子房间里还跟上次一样,很干净,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

    作为一个男生,做到这种程度算是很不错了。

    偶尔有亲戚或是朋友造访,看到儿子的房间,都会夸梅苏苏教的好,说自己儿子臭袜子乱丢,这辈子就没叠过被子。

    以前梅苏苏还会很自豪,淡淡地说习惯而已,没什么教不教的。

    可现在的她却很慌。

    该不会真的是儿子身体里的那个女人觉醒了吧?

    章老师说过,就算到五六十岁,有些人还是会克制不住自己的内心冲动,想要做出改变。

    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梅苏苏停下胡思乱想,抖了下床单,翻开枕头,又趴地上往床下瞄。

    她以一种忐忑的心情去搜,去找。

    希望找到点什么东西,又希望什么都别找到。

    儿子还是那个儿子,不要变成女儿。

    老公在大集团里当高管多年,家里经济条件不错,她也舍得在儿子身上花钱,儿子房间里除了电脑外,还有不少摄影设备,甚至还有一块太阳伞似的反光板。

    这些东西梅苏苏都不懂,也不敢打开看,翻了翻衣柜,没找到上次的女人衣服,这才渐渐宽了心。

    最后就只剩儿子的鞋盒和电脑没看了。

    现在的年轻人有什么**都是放在电脑和手机里。

    手机儿子天天带着,没机会下手。

    电脑

    梅苏苏晃了下鼠标,屏幕亮起来,弹出一个密码框。

    有密码!

    可恶。

    梅苏苏随便试了几个12345和儿子生日的组合,都失败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鼠标按原样摆好,还把鼠标线的曲度调整好,就准备出去。

    也许真的是她想多了。

    章老师也说了,人格分裂的案例极少,儿子很可能是在开玩笑,是自己想多了。

    手按在门把手上的时候,梅苏苏的视线落在鞋盒上,呆了一下。

    几个旧鞋盒间夹了一个明显是新的鞋盒。颜色都不一样。

    她蹲下来,抽出那个新鞋盒,打开。

    鞋盒盖子扣得很紧,她连抠了几次,才打开来,一开盖子,一股塑料味喷出来,一双细跟亮片高跟鞋静静躺在鞋盒里。

    亮片的闪光和新鞋的塑料味混在一起,像光里长了植物纤维般,露出光底的纹路,刻在梅苏苏眼里。

    梅苏苏呆呆地看着这双高跟鞋,想起一件事。

    老公刚辞职那段时间,她看老公宁可在家里看电视,也不跟儿子说一句话,两父子像仇人似的,天天碰面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她很反感。

    她允许自己跟老公形同陌路,却不允许老公跟儿子这样。

    她找儿子聊,问儿子:“为什么不跟你爸说话?”

    儿子反问:“说什么?”

    她语塞,是啊,说什么呢?

    老公没辞职前,生活的全部就是工作、工作,有时叫他陪一下家人去休假,或者参加儿子学校的活动,他都说忙,没空。

    要是再逼他,他就生气,说自己这么忙,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自己吗?你见过我在自己身上花过一分钱吗?我抽烟吗?我喝酒吗?我在外面养小三吗?

    一般情况下,梅苏苏都会生气的。可那次她没有。因为老公说的是真话。

    老公唯一的爱好可能就是躺在沙发上看跳舞唱歌的节目。

    老公和儿子根本就没有共同话题。

    连她和老公都没有话题好聊。

    跟儿子聊完,她也不去找老公聊了,得到的答案很可能是一样的。

    可是为了这个家,她不会轻易放弃。

    她找到了一个好方法,可以不用说话,也能让父子俩呆一起一段时间。

    那就是逛街。

    她拉上老公和儿子去逛街,购物。

    两人都很不情愿,不过熬不过梅苏苏软磨硬泡,最后还是同意了。

    逛商场时,经过一家鞋店,梅苏苏看中一款细跟亮片的高跟鞋,停下来,隔着橱窗看,还问老公,“好看吗?穿我腿上。”

    老公仔细看了很久,她看他的神情,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喜欢,结果老公做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说:“就这样吧。”

    梅苏苏冷了下脸,要不是儿子在场,她就要翻脸了。

    每次都是这样,不管说什么,尤其是说到鞋、包包、化妆这些女人的事,直男老公就特别不耐烦,一副别拿你们女人的事来烦我的表情。

    你讨厌女人,就别跟我结婚啊!

    她就快爆发了,还好店员走出来,笑眯眯地介绍,说:“这是今年最流行的百搭款式,穿上去显腿长哦。哪位要穿?”

    梅苏苏差点吐槽:你眼瞎啦!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你问我哪位要穿?

    店员读懂了梅苏苏的眼神,赶忙解释,说:“这是百搭款,百搭百搭,男人女人都能穿。”

    这时儿子突然叫出声:“显腿长?”

第九百一十九章 女朋友

    老公、梅苏苏和店员看向儿子。

    老公哼了一声,瞪儿子一眼走开。

    店员问:“是这位小帅哥试穿吗?”

    儿子红着脸摇手,说:“不是不是,我就随便说说。”

    梅苏苏当时没在意,只是嫌弃那个店员没长眼睛,给男人推销高跟鞋。

    现在想起来,却是一身冷汗。

    难道儿子那个时候就喜欢上这种细跟亮片高跟鞋了?

    还偷偷地瞒自己买回来!

    梅苏苏一屁股坐地上,回想起那次逛街经历,更多细节浮上来。

    她逛女装店,试袜子、试裙子,老公和儿子都跟在边上。

    老公是个直男,对这些不敢兴趣,就算是敷衍地说一句:“好漂亮啊,挺适合你的,这件好看。”这种夫妻间的客套话都不说,默默站在一边,眼神呆滞。

    倒是儿子一直在边上用心听自己跟店员的对话。

    她试袜子,问店员,扎脚吗?透吗?过膝盖吗?会滑下来吗?显胖吗?

    儿子是那个时候就想买吗?

    他身体里真有个女人!

    梅苏苏想站起来,头却灌了铁似的,沉得抬不起来。

    章老师说过,如果儿子真有这方面的倾向的话,她能做的事不多,只有支持。

    可是,儿子还这么年轻,可能还没交过女朋友啊!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现在回想起来,儿子整个青春期安安静静地过,连一本特殊杂志都没有,是不是有另外一种解释?

    也就是说那时的儿子根本就对女人没兴趣?

    梅苏苏想着想着,掉下眼泪来。

    她怨恨起老公来。

    都是他!

    都是因为他,一心扑在工作上,逃避家庭责任,让儿子的童年缺失父亲的榜样,才会长歪。

    都是因为他,当初怀孕的时候,他给孩子取个叫杨晓萌的名字。她还质疑过,说如果是男孩,会不会不太合适?

    老公还说挺合适的。从男人的角度看,晓萌不娘。

    不娘你个头!先是父爱缺失,再是名字潜移默化。

    为了儿子的心理问题,梅苏苏也看过不少书,书里说了,除了天生基因问题外,原生家庭也是导致性别焦虑的一个重大因素。

    老公跟他爸的关系不好,连带着也影响到儿子身上。

    都怪他、都怪他!

    这时外面开门声响起,梅苏苏一惊,儿子回来了!

    她赶忙盖好鞋盒,塞回去,来不及恢复原样,就从儿子房间里出来,却撞上了老公。

    “呃,你回来了。”梅苏苏说。

    “嗯。”老公还是一副要死不死的口气,要往自己房间里走,梅苏苏跟上去,拉住他。

    老公回头,一脸诧异。

    “跟我聊聊吧。”梅苏苏说。

    老公眉头皱起来,很不耐烦,每次找他说话都是这副样子。

    梅苏苏也讨厌跟他说话,就像讨厌跟办公室里那个女同事说话一样,一对上眼神,都能感觉到对方眼里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存在的嫉恨。

    可是为了儿子,再讨厌,她也要找老公聊聊,他毕竟是男人,更好跟儿子沟通这些事情。

    儿子是她的全部,是她得以在这枯燥乏味的婚姻中生存下去的浮木,她投注了这么多的感情和心血在儿子身上,她绝不允许任何东西、思想、念头来破坏儿子的幸福。

    老公张嘴说:“有什么好”

    “儿子啊!头发太软,剔不了牙,你还是去剃头吧。不用为我留长发了。”婆婆走过来,嘴里叼根牙签。

    “好吧,进房间聊。”老公看看他妈,又看看老婆,最后选了杀伤力小的老婆。

    进了房间,老公坐下来,并起腿,说:“有什么话说吧。”

    梅苏苏跟老公分房睡很久了,很少到他房间里来,这次过来,居然生出一种到陌生人家里做客的感觉,很生疏。

    “儿子买了高跟鞋。就上次我们三人一起逛街时我看中的那款。”梅苏苏后悔没把照片拍下来给老公看,以老公这种直男思维,肯定记不起来是什么高跟鞋。

    “哦”老公的反应比梅苏苏想象的要好,“就那个店员推荐的那双是吧?”

    梅苏苏默默感谢那个奇葩店员,多亏了店员,才能让老公记忆深刻。

    “是。你说怎么办?”梅苏苏问。她没指望从来不管儿子的老公能给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她只是不想再一个人承担这些问题,她太累了。只想找个人说说话,分担一下压力,就算这个人是她讨厌的老公也没关系。

    老公想了想,用手指揪掉床单上的毛球,终于开口问:“那鞋贵吗?”

    “应该不贵,不是什么大牌。而且这是贵的问题吗?儿子的工资买的起,问题是他买了高跟鞋啊!”

    老公抠掉了一个毛球,掸了掸床单,说:“可店员都说了,百搭啊,男人女人都能穿。”

    梅苏苏快抓狂了,两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这是百搭不百搭的问题吗?平时我跟你说什么,你转头就忘,店员的话倒是记得挺牢的嘛!

    “你儿子说他身体里有个女人,叫杨小萌!大小的小,你还不懂吗?他想做女人!你老杨家要绝后了!”梅苏苏吼出来。

    老公终于没那么淡定,站起来,指指门外,示意他妈还在外面,然后低声问:“他想做女人?他亲口跟你说的?”

    “这还用亲口说吗?上次在他衣柜里发现女人的衣服,又买了这么高的高跟鞋,我平时都不穿,不是给自己穿的,难道给他女朋友穿的?”梅苏苏喷老公一脸口水,真想大叫出来,把这段时间积攒的压力和怨恨全都发泄在老公身上。

    老公慢慢坐下去,并着腿,想了半天,突然抬头问:“你难道没发现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梅苏苏趁机休息,攒点劲,一会儿再喷老公。

    她从没指望过老公能给出什么建议,只是想发泄一下。

    老公说:“就不能是儿子有女朋友了吗?”

    梅苏苏张口就喷:“呸!儿子有女朋友我会不知道?那些女人的衣服土得掉渣,我穿出去都嫌丢脸,还有那高跟鞋,码子那么大,哪个女人的脚长那么大?还有……”

    梅苏苏喷到一半,对上老公沉着冷静的眼,慢慢停下来,细细想了一遍。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想起上次进儿子房间,儿子正在看电脑里的一个女人跳舞。难道

    难道儿子交了一个品味土得掉渣,脚又大,又会跳舞的女朋友?

第九百二十章 打小人

    “女朋友?儿子交了女朋友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梅苏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老公。

    “交了女朋友为什么要跟你说?”老公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梅苏苏受到打击,她自认跟儿子没亲密到什么话都说的地步,男孩子长大以后跟女孩子不一样,感情上的事不会主动跟父母分享。

    可如果真是交了女朋友,为什么不直说呢?

    打击过后,梅苏苏的心情又好起来。

    至少交女朋友比想变成女人好多了!

    别管这女朋友的脚有多大,或是有多丑。

    梅苏苏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

    她看老公也顺眼了许多。你看,老公也不是全无用处。

    晚上,儿子回来,梅苏苏在他身边转悠,问他要不要吃水果,妈妈给你削。

    儿子说好。

    梅苏苏削了梨,端上去,儿子一边对电脑敲键盘,一边咬了口梨,然后苦着脸说:“妈,皮没削。”

    “知道,皮好吃,皮有营养。你刚才出去跟朋友玩了?”梅苏苏迫不及待地问。

    “嗯。”儿子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嗯了一声后,再没抱怨皮没削的事,只是大口吃梨,把嘴塞得满满的。

    “什么朋友?林凯?郑翼?女朋友?”

    儿子一口梨汁喷出去,洒得屏幕上都是,儿子赶忙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纸巾擦,动作娴熟,精准有力,擦完了随手扔进废纸篓里,看都不看,一气呵成。

    梅苏苏看在眼里,要在平时,免不了多问一下儿子你为什么用纸擦屏幕擦得这么熟练,平时经常喷梨汁到屏幕上吗?

    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儿子女朋友的事,根本没空问,只盯着儿子,“呃,女朋友?是吗?”

    儿子又咳了几声,然后抬起头,惊讶道:“对啊。女朋友,妈,你怎么知道的?”

    “是吗?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家里几套房?陪嫁陪车吗?”

    “是郑翼的女朋友,我跟他们一起吃饭。”

    “郑翼?不,我说是你的女朋友。”

    “呵呵,我醉心工作,哪来的女朋友。妈,你真会开玩笑。”

    “真没有?”

    “真没有。”

    梅苏苏分明嗅到哪里不对劲,可儿子就盯着屏幕敲键盘装傻充愣,还喃喃自语起来:“尼玛!200个嵌套if,老哥你是想绕死我是吧!有你这么写代码的嘛!”

    儿子辟哩啪啦一阵狂敲键盘,屏幕上的小人发射出橘黄色的子弹,收割掉一**的敌人。

    梅苏苏呆呆看了一会儿,然后平平端出右手,五指并拢。

    儿子看不懂老妈的手势,问:“干吗?”

    梅苏苏一巴掌拍下来,猛击儿子后脑勺,“玩游戏就玩游戏,打小人就打小人,别假装工作!”

    儿子一头差点栽进键盘里,他委屈极了,冲着走出门的梅苏苏嚷:“妈!我工作就是开发游戏啊!这不叫打小人啊!”

    梅苏苏才不听这些,她走进老公房间,老公躺床上,裹着被子,包粽子似的,只露出个头。

    梅苏苏愣了下,“你睡了?”

    老公:“嗯。”

    梅苏苏说:“你去跟儿子聊一下,问他女朋友的事。”

    老公不耐烦起来:“儿子不都是你管”

    “要不要等你睡着了,我用你头发把你勒死啊!叫你跟儿子聊天,又不是你仇人!你说不说!”梅苏苏突然提高音量,吓了老公一跳。

    老公下意识地应了声:“好、好”接下来就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两人互相看了几秒,梅苏苏说:“马上去聊!”然后关上门,无声笑起来。

    好爽。

    过了好一会儿,老公从房间里出来,去儿子房间,关上门。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隔着门,静悄悄的。

    好几次梅苏苏都忍不住想拿个杯子扣门上偷听。想知道他俩到底在聊什么,只是婆婆坐在客厅,翻以前的老相片,她不敢做的太夸张。

    等了半个多小时,婆婆已经拉着梅苏苏讲了三遍每张相片背后的故事。

    看,这小辫子是我给你老公扎的。那是几十年前,我带他坐轮船,那时他穿着件黄色的毛衣,扎个小辫,大家看了都说这女娃真漂亮,哪来的。哈哈。

    看,这是我老公,别看死的早,年轻时候可俊啦,长头发,艺术家气质,视力又好,天天夜里拉我去他家屋顶看月亮,看十三次,后来老了,再没年轻时的浪漫,一夜只能看七次月亮,唉。

    看,这是我,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年轻的时候我可漂亮了,要不你公公也不会拉我看月亮……

    梅苏苏的耳朵全长在儿子房间门上,就这样,还是被婆婆唠叨的不行,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句,正想着去敲门,看看他们到底是在聊天,还是在玩游戏,或是各干各的,这时,门开了。

    儿子房间里的灯光漫出来,像开了冰箱的门,冷气收了梅苏苏一身的黏汗。

    老公站在门口,转身跟儿子说:“哦。既然交了女朋友,有空带回家来看看。”

    儿子说:“好的。”

    老公犹豫了一下,说:“再见。”然后伸出手。

    儿子愣了下,也伸出手,两人握手,然后儿子关门,老公回自己房间。全程搞得像正式商务会议。

    梅苏苏赶紧去老公房间,问他:“儿子怎么说?”

    老公钻进被窝,说:“他说有女朋友了。”

    梅苏苏问:“那为什么不跟我说?”

    她有点嫉妒,从小到大一直照顾儿子,关心儿子的妈妈,居然得不到儿子的第一手消息,反而是不闻不问的老公一过去就说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老公说。

    “为什么不好意思?”梅苏苏问。

    “嗯,女朋友有点丑。”

    “女朋友丑跟他不好意思说有什么关系?”

    “他说妈妈这么漂亮,怕带女朋友回来,女朋友压力大。”

    梅苏苏不问了,心里暗爽。儿子也知道妈妈漂亮啊。那你倒是找个漂亮点的女朋友啊!

    算了,真是交女朋友我就松口气了。

    这孩子,找什么借口不好,偏要说自己身体里有女人,又有男人的,让老娘我操心死了!

    梅苏苏看老公的眼神柔和许多,书上说的多,不管多大的孩子,父亲的示范教育作用才是最重要的。

    别看儿子都是我一手带大,可真碰上了问题,还是只会跟爸爸说啊。

    梅苏苏站在门口,准备带上房门,今晚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她站在门口,想到一件事,又问了一个问题:“你们在房里就聊了这些?”

    “嗯,就这些。”

    “那为什么聊这么久?还做了什么?”

    “和他一起用电脑打小人。”

第九百二十一章 学习跳舞

    杨小萌打完小人心情很好。这次的事用女朋友搪塞过去,家人短时间内不会起疑。

    不过,一家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天天见面,不可能一直瞒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泄露。

    在此之前,杨小萌只希望自己能准备好,能以自己一直期望的形象出现在老妈面前。

    他已经忍了二十几年,他本以为这辈子可能都要这样忍下去。

    比起圈子里的其他人,他算幸运的,至少有钱。

    圈子里的前辈早早就跟他说过,钱越多,像他们这种人就过的越轻松。

    老妈跟他说有个男人跳广场舞,还去女厕所被人轰出来的事时,他还吓了一跳,假装镇定,以为老妈发现了,差点要坦白。

    结果老妈只是说说而已,当成谈资,再没提起过,他才放下心。

    这样提心吊胆,隐藏真我,戴副假面具生活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了。

    他要光明正大地穿上女人的衣服,他要跳舞,他要大家都叫他“杨小萌”。

    之前跳广场舞时,他沉醉在那妖娆的舞姿中,放飞自我,去上厕所时,一时忘了,照自己本心,跟着一群大妈进了女厕所,刚踏进去两步,大妈们提着裤子,举着拖把、扫帚冲出来打我,里面还夹着一个光头大爷,大爷也打我,说都怪我,让他走错了厕所。

    杨小萌很委屈,我进来前你就在里面了,还怪我?

    不管怎样,杨小萌先捂着脸逃了。

    大爷横着扫帚,吐气开声,喝道:“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就从来没进过女厕所!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呸!”

    大爷的发言获得周围一圈提裤子大妈的赞扬,大妈们纷纷施展拳腿,拿出带娃抱孙的力气,往死里捶大爷,呸他:“到你这么大年纪,就可以进了吗!”

    杨小萌跑了半条街,嗓子眼里冒火,膝盖都疼了,才慢慢停下来。

    他拄着自己的胖腿,喘了半天的气,才恢复一点精神。

    要想变成女人,还是要减肥啊。

    太胖了。

    杨小萌捏捏腿上横着长的肉,很是厌恶。

    现在他躺在床上,关了灯,偷偷换上买回来的衣服,盖上被子,摸着长筒袜的布料,感受那质感,一时入了神,黑暗催化了他的想象。

    他想象自己在镜头前跳舞,裙摆飞扬,长发飘飘,炽热的眼从发隙间闪出,发丝如弦,一拨一火花。

    视觉描摹完了,剩下的就是听觉,音乐声响起,他跳起来……

    杨小萌从想象中跳出,还少了点什么。

    对了,少了高跟鞋。

    穿上高跟鞋后,踩着地板,咚咚响,再配上音乐的节拍,这才带劲。

    不过现在还穿不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明天去和郑翼的女朋友见面,她会教我怎么跳舞。她是专业的。

    好期待啊。

    第二天一早,杨小萌醒了,赖了会儿床,才懒洋洋地起来。

    正要开门,低头一看,及时惊醒,赶忙先把衣服换了,这才出去。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

    他打了个哈欠,看着桌上的油条、包子,胃口大开,昨天的广场舞,还有后面的逃跑太费体力,再加上躲避老妈审视目光的心累,正要大吃一顿,手刚拿起包子,又放了下来。

    要减肥,他这个年纪,稍不控制,很容易变胖。

    老妈问他:“不想吃包子?那吃粥吧。”

    他摇头。

    老妈又问:“那我给你煎个鸡蛋?”

    他说不用了。

    老妈叹气:“看看,叫你用电脑打小人,头发又不剪,长的像你爸一样,没精神了吧?听我的话,去把头发剪了,保证有胃口……”

    “妈!我都多少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杨小萌假装生气,站起来,提着行李包出门。

    老妈还问他:“你出去干什么?”

    杨小萌说:“见朋友!”

    老妈越来越唠叨了。

    他就不能说是女朋友,别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老妈一定会问个不停。

    还是早点走吧。

    杨小萌上了车,开到一处商业街,停好车后,抬头看,三楼有张广告牌,写着:郑翼女朋友的舞蹈教室。

    嘿,这名字取的,嫌招牌不够长。

    杨小萌上了三楼,膝盖还有点疼,玻璃门里,一个女人正带着一群穿练功服的小孩子们趴青蛙开筋。

    杨小萌有点紧张。

    该不会让我和这些小屁孩一起练舞吧?

    年纪差距太大,会不会被排挤?

    万一跟不上课堂进度,被他们看不起,岂不是更丢脸?

    那女人绕了一圈,压压胯,摆摆脚尖,抬头时,看到杨小萌。

    她走过来,开了门,问杨小萌:“这位家长,半个小时后才下课,请在边上休息一下吧。”

    杨小萌摇头,紧张地像是以前在公司里,第一次跟领导出去谈业务一样,手都不知道往哪摆,“那个我不是家长,我是、我是郑翼朋友的朋友。”

    那女人马上就懂了,“哦,我听郑翼说过,原来你就是杨”

    “叫我杨小萌就好了。”

    女人看着杨小萌,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好的,那我就叫你小萌吧。”

    杨小萌很开心,比起那些大妈,年轻人更开放,更包容,轻易接纳了自己。

    “我叫秀秀。小萌,你想现在就开始学呢,还是等一会儿?”秀秀问。

    杨小萌看看地上一排排的小青蛙们,有几个一边开胯,一边偷偷抬头看他,眼里都是好奇,心里一定在想,这大叔是谁啊?

    杨小萌本想等秀秀上完课再学,可想想最近老妈越来越怀疑的目光,他咬牙说:“现在吧。越快越好。”

    秀秀说好的,她叫了另外一个老师过来代课,带杨小萌去隔壁一间小舞室,关上门后,断开孩子们好奇的目光,杨小萌的压力小了许多。

    可小舞室四面全挂了落地的大镜子,不管目光落到哪里,都能看到自己的样子。

    杨小萌看得很别扭,只能低头看脚。

    看了镜子中的自己,又想到外面舞室里的小孩子,他有点信心不足,问秀秀:“我年纪这么大了,还能学好跳舞吗?”

    秀秀看杨小萌的脸,摇摇头。

    杨小萌的心沉下去。

    秀秀说:“小萌,不管年纪多大,跳舞都可以学的。而且又是宅舞,对技术的要求没那么高。来,先换一下衣服吧,你有带过来吗?”

    明知秀秀在鼓励自己,杨小萌还是振作起来,拉开袋子,说:“带过来了,不过缺双高跟鞋。”

    秀秀说:“没事,刚开始不用穿高跟鞋。”

    杨小萌拿出衣服,顺口跟秀秀闲聊:“那个我第一次穿高跟鞋,走了几步,一直在扭,曲线都出来了。你觉得万一,我说万一我穿高跟鞋在路上走,扭得太厉害,会不会有很多人看我?”

    秀秀上上下下地看杨小萌,温柔地说:“会的。”

    杨小萌苦恼起来:“那怎么样才能少扭点呢?”

    秀秀说:“你就算不扭,也有很多人看你。”

    杨小萌问:“为什么?是我的年龄不适合穿高跟鞋吗?”

    秀秀扶了扶头,觉得这么明显的事还要我提醒你吗?“你是男的啊!”

第九百二十二章 视频

    秀秀给杨小萌上课。

    “在学习宅舞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小萌,你为什么要学宅舞?”

    “找到自我。”

    “很好。那你是一个人跳,还是想展示给大家跳?”

    “我想跳给一个人看。”

    “明白了。那我们从最基础的开始吧。宅舞对舞蹈基础的要求不高,很容易上手,我先给你放个视频,你跟着跳一遍。”

    秀秀放了首《极乐净土》的视频,杨小萌看了,秀秀问他感觉怎么样,杨小萌说:“好像还可以。我试试。”

    换上衣服后,杨小萌对着镜子练习《极乐净土》,秀秀在边上指导,刚开始还有点生疏,放不开。

    跳了几轮后,也许是看多了镜子中那个女人的形象,杨小萌投入进去,突然有那么一刹,原本灵魂和躯壳的不适感消失,代替它的是一种融洽的舒适感:我就是个又香又软的女人啊。

    这感觉很快消失,余韵却悠远绵长,发了酵似的,酸味入口,经久不散。

    杨小萌呆住了,音乐声停下来,他还盯着镜中那个女人看,秀秀也不打扰他,体贴地关上门,留他一人在练舞室里。

    杨小萌继续练习,半小时后累得瘫地上,膝盖还在疼,上次跑了半条街,还没完全恢复。

    看来除了跳舞,还要加强锻炼才行。

    他现在的体力太差劲了。

    汗在地板上洇了一圈,杨小萌躺得背上凉嗖嗖,他坐起来,换回男人的衣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像是重新戴上了枷锁。

    他打开门往外走,秀秀还在上课。

    他冲秀秀点头,

    秀秀叫住他,小声跟他说,要想进步快一点,在家里练习时,最好拍下自己的舞蹈视频,以观众的角度再检查一遍。

    他说知道了,然后朝外走。

    门口早挤了一群家长,探头探脑地往门里看,有的还拿出手机拍。

    他开门出来,门口一个大爷拦住他:“老师你好,我孙子跳得怎么样?在芭蕾方面有没有天赋?芭蕾服太紧了,发育不良怎么办?”

    杨小萌忙摇手:“我不是老师。”

    大爷肃然起敬:“哦,老师她爸,你好,我孙子跳”

    一群家长围过来,问东问西,把他当成舞蹈老师或是老师爸爸、男朋友、合伙人之类的。杨小萌后悔干嘛要换衣服出来,还不如直接女装出来省事。

    还好下课铃声响起,秀秀开了门,替他解了围。

    杨小萌慌张向外跑。心里还想着下次记着要带高跟鞋过来,踩着高跟鞋在地板上跳舞,绝对更好。

    ……

    梅苏苏一边哼歌,一边在厨房准备午饭。

    她心情不错,就是听了婆婆唠叨了一个早上,说最近在家里总会听到哪里传来的高跟鞋的声音,她的心情也没受影响。

    原来儿子真的有女朋友了,不过是脚大,品味差,丑了点而已,还不好意思跟自己说,真是的。

    这几天过得提心吊胆,终于可以放心了。

    不得不说,一分钱一分货,第一章心理的收费虽然贵,但是咨询效果也是超好的。

    要不是章老师叮嘱自己除了找儿子聊天,还要跟老公好好聊一聊,她怎么会想到平时基本没交流的父子俩会沟通得这么顺畅。

    虽然她还是讨厌老公,但这次儿子的事多亏了他帮忙。

    她和老公的关系还跟以前一样淡漠,但至少没了那份怨恨。

    只要儿子好起来,别管婆婆有多唠叨,老公多么不负责任,她这个小家庭就是幸福的。她也是幸福的。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跟儿子好好聊聊,说只要你找个真心爱你的姑娘,漂亮不漂亮又有什么关系呢?不是人人都像你爸这么好运气,能找到你妈这么漂亮的老婆的。

    然后让儿子带女朋友到家里见见家长,如果姑娘除了脚大、人丑外,其他条件都可以,儿子的终身大事就可以定下来了。

    梅苏苏打开水龙头,顺手把盘子冲干净,水声哗哗,把她的烦恼也一并冲掉。

    做好饭后,还要给第一章心理打个电话,取消下次预约。

    梅苏苏炒好菜后出来,婆婆早坐在桌旁,看着满桌的菜叹气。

    梅苏苏问她怎么了,胃口不好吗?

    中午儿子、老公都在外面有事,不回来吃,就她和婆婆两个人。

    要是以前,梅苏苏才没心思做菜做饭,要么叫外卖,要么随便切点菜,煮两碗面打发掉一顿就好。

    可今天心情好,好到腔子里无处走,横着溢出来,坐不住,干脆做了一大桌菜,结果婆婆不喜欢吃?

    “要不我给你煎个鸡蛋?”梅苏苏问。

    婆婆摇头,说儿子头发长,没胃口。

    梅苏苏无语,你儿子头发长,关你什么事。

    梅苏苏劝婆婆多少吃一点,婆婆这才举起筷子,然后一筷子一筷子夹,吃着吃着,又吃出胃口来,满满一碗饭,三盘菜扫光,还意犹未尽地看着空盘子吧唧嘴。

    梅苏苏看老人胃口好,自己也开心,刚才满溢出来的好心情,又哗啦啦地往外流,胖子沉进浴缸似的。

    收拾完桌子,梅苏苏又哼着歌开始打扫卫生,扫完客厅,经过儿子房间时,儿子的房门开了一条小缝,梅苏苏想到昨天儿子喷了梨汁到屏幕上,只是用纸巾擦了擦,可能没擦干净,还有废纸篓也该收拾了。

    梅苏苏推门进去,这次她完全没有搜查的意思,经过这次波折,她对自己居然怀疑儿子的取向有点羞愧。

    她收了纸篓,又拿抹布擦了屏幕,擦都擦了,家庭主妇的职业本能驱使她把剩下肉眼可见的东西也一起擦了。

    桌子、键盘、鼠标……

    鼠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来。

    这孩子又开着电脑没关,每次都说有重要的工作,不能关电脑,真浪费电。

    梅苏苏扭头拿着抹布准备出去,目光划过屏幕,整个人就站住了,再也动不了。

    这回电脑没有锁屏,屏幕正中央是一个人跳舞的静止画面,穿着花哨的宽袖红衣,还有短裙。那人正侧着脸,看不清正脸。

    梅苏苏呆立半晌,手伸出去,想按又不敢按。

    最后她还是按下鼠标,点击播放。

    音乐声从音响里传出,那人跳着简单的舞步,笨拙,生疏,扭过脸来,正是儿子。

    咚咚咚……

    哪里传来的响声,梅苏苏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心在跳,最后才听出是音响里的声音,目光跟着落到儿子脚上。

    儿子穿着一双细跟亮片的高跟鞋,扭出曲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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