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4.父爱如山
转过迢遥径路,依然又见故园。
姬昌只觉心中凄凉,暗自叹息:“昔日朝商之时,遭此大难,未曾想今日再回到西岐,已是五年过去了,岐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人面已非,人免已非啊...”
正嗟叹间,只见两杆焰旗招展,从城中簇拥出一队人马。
姬昌心中正惊疑未定,商军都打到朝歌啦?
他再定眼一看,只见左有大将军南宫适,右有上大夫姬旦,并膝下百子,随身护卫,一同前来迎接。
姬发近前,拜道:“父亲羁縻朝歌,时月累更,为人子不能分忧代患,实乃天地间之罪人,还望父亲宽恕,今日复睹慈颜,不胜欣慰!”
姬昌见世子多人皆在,唏嘘不已,儿子多真好啊。
不觉间,潸然泪下,道:“今日不胜凄惨,无家而有家,无国而有国,无臣而有臣,无子而有子,陷身五载,羁囚羑里,自甘老死,幸得见天日,再度重聚,见此间热闹,反倒觉得凄惨。”
姬发身边的姬旦立即道:“昔日王亥也曾身陷于有易国,自古贤人,多受磨难,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今日父亲归国,更修德政,育养民生,伺时而动,今日之羑里,必是父亲之磨炼,此后我西岐必将光芒万丈!”
姬旦这一番风雨后总见彩虹,困境就是磨砺的说辞,让姬昌连连点头。
只是有一个地方,姬昌觉得有些问题。
王亥是何人?
商人祭祀最盛的先祖就四个,契、王亥、上甲微、成汤,除此之外,王亥还是商业的始祖。
所以其事迹随着经商的人越来越多,广为流传。
其中有一段事迹,让姬昌颇为在意。
当时商还只是个部族,部族中牛羊产量过剩,王亥就带着牛羊货物去到当时的上国有易国中贸易,
只是有易国中有一个叫绵臣的人,他馋王亥带来的牛羊,他下贱,于是恶向胆边生,他派出刺客将王亥给杀了,还是大卸八块那种,堪称是史上第一次刺杀。
后来王亥的儿子上甲微接替王亥成为老大后,就打着替父报仇的名义,把有易国给吞并了,从此商就走上了强盛之途。
姬昌越想,越觉得有问题,王亥之死这一事,在纣王提出尧幽囚舜野死说、伊尹夺位说等多种荒唐言论后,被许多贵族大做文章。
只允许你黑我先祖,不允许我黑你先祖?
反正都是没记载的事,还不是任凭一张嘴?
于是乎,王亥之死出现了许多说法。
一开始,是说王亥名副其实,不仅是王姓始祖,也是史上第一个老王,绵臣是因为自己的妻子看上了王亥,因而生恨,才在一怒之下,派人刺杀,大卸八块。
然后演变进化,变成绵臣的妻子虽然看上了王亥,但绵臣有绿帽癖,不仅没杀人,反而替王亥把风,与王亥同行的弟弟王恒心生嫉妒,这样的好事怎么没发生在我身上?于是愤而带人,把哥哥给杀了。
最后,纣王对万国宣战了,大家撕破脸,诸侯贵族们想要攻讦商人得国不正,但成汤显然黑不得,夏桀行事比纣王还恶劣,成汤真是替天行道,于是就往上找,找着了王亥。
说王恒不是心生嫉妒,而是得了王亥的儿子上甲微的授意,专门找借口刺杀王亥,当时的王亥已经七老八十了,上甲微等不及了,想上位,天下岂有六十年之世子乎?
杀了王亥,上甲微不仅能上位,因为王亥在族中极为得人心,还能再借着王亥之死的由头,以复仇为名提升族人士气,同仇敌忾,攻打有易国,扩张势力。
放在以往,姬旦的这番话没什么意外,王亥说到底,还是个大贤人,而且和姬昌一样喜欢搞副业,一个经商,一个种田,得人心的程度,以及部族势力,乃至被囚上国,都如出一辙,用王亥的事迹做比喻,倒也算是恰当。
可姬昌在受过“刺杀”之后,就不这么觉得了。
那些刺客会不会也是自己的儿子派来的?
一旦往这里开始想,姬昌就停不下来了。
刺客怎么会专门自曝家门?
诸侯贵族虽然都在黑纣王,但他们打心底知道,其实纣王还是有点能耐的,即使再忌惮他姬昌,不可能傻到在大商境内喊着口号玩刺杀,那等于平添污名。
可要是将那些刺客当成西岐所派遣的,一切就说得通了。
想要栽赃给纣王,管他纣王圣明还是昏庸,脏水泼上去,那就是他干的。
就和王亥一样,姬昌在西岐得人心,而且西岐众人都知道姬昌已经被放归,突然得知姬昌死讯,怎能不同仇敌忾?
哀兵必胜,而且更加师出有名,怎么想都是好事。
姬昌的视线在几个儿子之间跳动。
姬发不可能做这种事,他是真的孝顺,而且姬发一直对外称是代父称天子,即使周有二王,国有二主,也不碍事。
姬旦....有可能,倒不是说姬旦不孝,姬昌深知自己这个儿子智略深沉,而且理智的过分。
自己七老八十了,眼看着就要寿终正寝,现在又快要开始伐纣大业,万一在伐纣途中,自己这个老大死了怎么办?
那得对前线造成多大的打击?后续的继位什么的,也是个麻烦,毕竟有一百子。
如果自己在伐纣之前死了,不仅能让西岐同仇敌忾,师出有名,还能解决一堆麻烦,姬旦在权衡利弊后,很可能这么做。
姬昌看见了姬旦身后的护卫,那些护卫与来袭的刺客打扮差不多,他心脏猛地一跳。
得,实锤了。
这时,西岐重臣也来了。
文武分列两道,引了四贤、八俊、三十六杰,辛免、祁恭、尹籍等文武,白马相随,旌旗招展,纷纷伏于道傍,拱手参拜。
还有专门安排来迎的百姓,也纷纷赶到,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格外壮观。
姬旦见自家老父亲愣在自己面前半天都不动,虽然自己是一百子里头的佼佼者,但也不能独得父爱啊!
父爱如山,大家一起分担!
而且他心中也有疑惑,为什么自己派去接老父亲的人,一个都没回来呢?
于是他开口道:“父亲....?”
姬昌听得一声喊,回过神来,见着此情此景此间热闹繁荣,又见着姬旦一脸坦然自若,心中不禁添了几分悲哀,急火攻心。
忽的,他面色一红。
“嗬...嗬....”
老头儿本就年事已高,这几年来又卧薪尝胆。
这蛇胆若是吃多了,轻则导致恶心、呕吐、头晕,重则危及生命。
他虽是没有生吃,但因为一直舔着蛇胆,蛇胆胆汁里的毒素、寄生虫,随着年岁推移,早就进入人体胃肠道,加重了肝脏、肾脏、胆囊的排毒压力,损伤体内各器官功能,胃、肠、心脏、脑等脏器,皆已受损。
煮酒那天,老头儿又猛淋了一阵暴雨,别人龙精虎猛还有小药丸吃,装个病娱乐后宫,他却是真的染了病,现在都没好完全。
迎姜子牙、出五关时,又是做噩梦,又是连番被追,又是鸟人认父,又是被人截杀,受到多次惊吓。
回到西岐,刚放松没多久,就发现了自己的儿子派人刺杀自己,悲喜交加。
于是乎,姬昌一口气儿没喘上来,直挺挺倒了下去。
人没了。
西岐文武哗然,挤在两道的百姓,亦是哗然。
505.周公恐惧流言日
四月一日,愚人节。
是子受在妲己膝上数着昏庸值,难以自制的日子。
是姬昌回归西岐,文武拜首,百姓夹道相迎的日子。
也是姬昌的忌日。
口号喊得响亮,回西岐就伐纣王,因而姬昌从回家到下葬,只用了半日。
大丧的日子总是要下雨,就算不下,姜子牙也会做法布雨。
西岐文武并精锐甲士万人,皆着白衣素服,在城郊冒雨而待。
细雨霏霏,雨水打在脸上,这样一来,即使哭不出来,也不会暴露,因而氛围显得格外悲伤。
“整个西岐都在哭泣啊!”
姜子牙感叹着,抬头看了看淅淅沥沥的雨,抹着老脸,擦去上面的水。
至于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和姬昌才认识没多久,也不是什么交心的朋友,更没受过什么恩惠,就连拉车都没拉几步,肯定是哭不出来的。
姬发纵马,大声下令道:
“今日父王薨逝,当发三军精锐甲士并一干文武至岐山,以送其葬,此乃汝等荣幸!”
其实姬昌是个很不错的君主,如果不把奴隶算作百姓,他对百姓相当不错,算是当今天下少有的几个爱民如子的诸侯。
可惜当年不愿意修长城,无端让羌人劫掠西岐百姓,成了一辈子都洗不清的污点。
不过到了今日,姬昌病逝,有一些西岐百姓回想起了他的好,自发前来送行。
人已经去了,姬昌确实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但他也确确实实为人民做了实事,是非功过,自有定论。
给姬昌送葬的军队,不论是规格还是人数,都称得上倾西岐之力,是鲜有的大手笔。
宫殿能省,用度能省,葬礼可不能省。
人头攒动间,姜子牙开始思考。
“姬旦看似奉姬发之命遣人护送,但雷震子久在山中,不通人情世故,没有说谎的道理,他听得林中有人自称纣王手下,必然是真的。”
“那些甲士定然是假以纣王之名来刺杀姬昌,未有动手只是因为雷震子将他们吓住了,只怕这姬旦,是真有弑父之心啊……”
姜子牙和姬昌生前的想法一样,都认为姬旦派出甲士做出了弑父之举,倒不是说他们蠢笨不堪无可救药,而是排除一切不可能,只剩下这一个可能性。
想想都知道,哪个正常的君王会在这种紧要关头,还净做些坑自己的事情呢?
于是乎,姜子牙第一时间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姬发。
姬发很相信姜子牙,毕竟早在几年前,他们就有过接触,姜子牙还给他送了枚寄托元神的戒指,他也是靠着这枚戒指,才知道该如何称天子,如何调遣韦护、哪吒等人,才有了今日能够与大商分庭抗礼的西岐。
可这种事,他只觉得很荒谬。
然而没什么用,在最初的难以置信过后,姬发便信了五成。
父亲死的太过诡异,虽然年老体弱,但怎么就刚好在回到西岐的这一天去世了?
这世间哪有时间掐的这么好的毒药?
如果说是姬昌察觉到了姬旦的所作所为,急火攻心,反倒说得过去。
而且姬发记得很清楚,姬旦在收到父亲被放的消息后,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去迎,而是上报给了自己,想就此事做一些文章。
姬发也不得不承认,自家老父亲这一死,省去了很多麻烦事,甚至还于伐纣大业有利。
可虽然心中已有计较,姬发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家弟弟做出了这种事,对姜子牙道:“四弟这也是为了伐纣大业,相父多虑了。”
姜子牙却是皱眉:“不然,这其中只怕还有蹊跷,殿下的长兄当年为何会化姬为姜,入了西羌?”
“这....”
姬发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件事是西岐众人永远的痛,西羌南下,百姓受难,世子化姜,这一切都是抹不去的黑历史,甚至没有人愿意提起。
一直到西岐重整旗鼓,以韦护、哪吒为先锋,斩杀了羌王姜迷当,才一雪前耻。
这之后伯邑考成为了新的羌王,一直和西岐保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可以说两家几乎是一家,这样才好过一些。
姬发皱眉道:“羌人专门分出了一支兵马去找兄长,兄长入羌,也是迫不得已。”
他当时接到过伯邑考托崇黑虎带来的口信,伯邑考入羌也是为了伐纣,如果能收服西羌这支势力,西岐伐纣的把握就更大了,而现在,伯邑考也确实做到了。
姜子牙又道:“那君侯夫人与太夫人,又是如何脱险?”
姬发脱口而出:“自然是南宫将军领大军相救.....”
可刚说到一般,他就闭口不言。
他记起来了一件事,南宫适回来后曾经说过,他在遇到太姒与太妊后,曾想带兵救援伯邑考,但被随军的姬旦阻止了。
在当时看来,是个很理智的决定,但再加上今天的事,那时候的姬旦,到底是几分理智,几分私心呢?
姜子牙道:“果然....君侯薨逝,没有留下遗言,也没有选定继承人,殿下....得位不正。”
姬发咬了咬牙,不得不说,他还真是得位不正,这个西岐之主、周武王、周天子的位置,坐不稳。
长兄伯邑考没有死,虽然化姬为姜,但他现在是羌王,随时能改回来。
如果不考虑伯邑考的话,他姬发也不算是最有力的继承人,靠文王、武王的称号,说只有自己有王号,所以是最适合的继承人?
这王号是纣王封的啊!
而且在姬昌被囚、伯邑考入羌后,姬发虽然一直是西岐表面上的主事人,但姬旦同样得人心,一人主外,一人主内,武将都遵从姬发,文官则一直归由姬旦统属。
有继承可能的,其实只有长子、次子与三子,再往后排,就不符合这时代的观念了。
可问题在于,老三姬鲜大老早就因为出使土方,挂了。
姬发虽然依旧称姬旦为四弟,但名义上,姬旦已经成了老三,有争位的可能。
以前因为姬昌还活着,姬发从未考虑过这一点,只要姬昌指明继承人,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可现在姬昌薨逝,在解决一大堆伐纣问题的同时,也给西岐内部带来了麻烦。
姬发知道自己的身体一直不好,仙人虽说他还有二十多年阳寿,但他要伐纣,甚至要亲征,心力憔悴之下,再减些也不是不可能。
到时候,姬旦岂不是.....
想到这里,姬发面露难色,不得不谨慎起来。
正思索间,岐山到了。
506.棺落
土行孙早已先行一步,用土遁挖好了陵寝。
他盗墓已经盗出了经验,修起墓来自然也是一把好手。
姬昌的墓葬位置位于岐山山脚,外围已有墙垣。
百子、文武与一干甲士均是手持铲、筐等物,等下葬完毕后,他们得起封土。
而姬旦则骑在马上,看着这一切。
很奇怪,十分奇怪。
自己派去的护卫没回来,回来的反而是一个自称螟蛉义子的鸟人,和一个老道。
偏偏自家兄长还对这老道格外信任,称其为相父。
这不就意味着,要拜其为丞相吗?
若是姜子牙入主朝歌,兄长又对他言听计从,那这西岐,到底是谁的西岐?
天子固然没错,听从仙人吩咐,也没有错,但总不能完完全全当个傀儡吧?
而且父亲死的奇怪,太过蹊跷,太过及时。
父亲在朝歌这么多年,没有白费,又是发明农具,又是改良种植方法,推广稻子、麦子,很是得人心。
加上以往的功绩,在西岐之中,任何人,即便是仙人,都无法在声望上稳压。
可以说,是说一不二。
这样的父亲,会不会不符合仙人的需求?
纣王不就是仗着朝中臣子支持,大肆不敬神明吗?
仙人扶持西岐,自然是想要一个人人对仙神毕恭毕敬,奉上香火的西岐。
有父亲这样一个大树挡在最上面,仙人实际上并不好施展,毕竟父亲不会称姜子牙为相父,不会完全对姜子牙言听计从,有以往的功绩为基础,日后做出了什么大事,也容易被归功于父亲头上。
而如果是姬发就不一样了,姬发虽然主政五年,但声望不显,尤其是一张娃娃脸,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总让人觉得资历尚浅。
再加上拜姜子牙为相父,如此一来,一应事务,大小功绩,不就都累积到了这“相父”头上?
姬旦对仙神的了解并没有姬发、姬昌那么深,因而心中存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怀疑。
而现在,因为姬昌之死,怀疑加重。
父亲的死如此诡异,会不会是仙人为了维护仙神的利益出手施为?
并非没有可能,哪怕是姬昌,在仙神眼中,也只是一个凡人,一个棋子,死了也就死了。
想到这里,姬旦心中愈加担心,如果杀死自己父亲的是这些仙人,他怎能放心让仙人主持伐纣?又怎能放心让这些仙人入主西岐?
甘于当棋子是一回事,甘于让执棋人把棋子捏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姬旦继续护着棺椁靠近陵寝。
他看着姬发和姜子牙窃窃私语,看着两人被雨水淋得全湿也不曾皱眉,反而越聊越火热。
“有些不太对....”
姬旦喃喃自语,他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父亲死的这么诡异,护卫也没有回来,兄长怎么就这么相信姜子牙呢?
他尽量让自己面色如常,这老道忽悠人有一手,只怕兄长已经彻底陷落了。
父亲的死虽然有些扯,但姬旦觉得,如果是仙人用上了法术,那就合理的多了。
“抬棺,扶灵,恭送文王!”
最终姬昌下葬时,还是选择了文王这个由纣王封下的王号,这也意味着,西岐也确定了国号不会再有变动。
随着礼官一声高呼,百余名甲士围在停放棺椁的车驾周围。
抬棺有一套专门的礼制,除了纣王那种胡搞乱搞带着大军给黄帝抬棺的无道昏君外,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得遵守这套礼制。
普通的棺椁是八杠,就是八个人抬,高级点的是十六杠,由十六个人抬,贵族死时不得超过六十四杠,而天子死时,通常需要128个人来抬棺。
慈棺落地为不舍,凶棺落地为不甘,这是一句代代相传的话,棺椁在进入陵墓完全安放好之前,一定得小心翼翼,决不能落地。
根据古老的说法,如果在送葬的过程中棺材落地了,那么逝者的灵魂便会在那里落地生根,除非就地安葬,否则的话,死者的灵魂便会徘徊不前,难以安息,最终的结果就是不得超生。
诸葛亮在死前便要求手下人抬着棺材一直走,直到棺材落地,才可以将他安葬。
嘉庆暴毙的时候由于距离京城太远,还特意找了近八千人轮换抬棺,可见抬棺的门道之多,以及其重要性。
姬发带头,百子齐上,加几个文武重臣,像姬昌这种孩子多的,倒也不用苦恼亲近之人不够用。
一百二十八人一齐上手,一点点将棺椁挪下来。
然而此时一声重响。
完了,棺椁落地了。
下雨天,地面本就泥泞,一百二十八人所抬的棺椁,又特别大,只要一个人不留神脚下打滑,手上一个拿捏不稳,一处失力,其他人就全都使不上力。
当所有人都回过神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时,全都呆住了。
棺椁落地,还是诸侯王这个等级的棺椁,这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事情了?
姬旦心中一惊,手足无措之际,却是想到了些别的东西。
慈棺落地为不舍,凶棺落地为不甘。
如果逝者是寿终正寝,则为慈棺,棺材落地十有**是逝者舍不得亲朋好友,这种情况不需要过多的担心。
如果逝者是非自然死亡,则为凶棺,那棺材落地就非常不吉利了,说明死时心怀怨气,心有不甘。
姬昌显然不是寿终正寝。
心有不甘啊.....
姬旦不留痕迹的望向姜子牙,大权傍落,真的是父亲所想的吗?
父亲想要兴盛西岐不假,想要覆灭大商也不假,可父亲真的想要将一切都交给仙人,任由仙人随意拿捏,甚至连性命都可以随时夺取吗?
这时候,姬旦心中对纣王升起了微微一丝认可,总算知道了纣王为何会不敬仙神。
仙神的力量过于强大,也过于轻贱凡人的性命,父亲的不甘,会不会就是不甘于这一点?
如果姜子牙真的心狠手辣到杀了父亲,那确实得再考虑考虑了.....
姬发见到这一幕,心中凉了半截,对姜子牙的猜测已经信了八成。
不甘,心有怨气,这肯定啊!
哪个父亲被亲儿子派人截杀,还能泰然自处呢?
暂且不说姬发、姬旦、姜子牙之间的三角关系,姬昌离世的消息,很快便传至朝歌。
由于子受还在装病,得到了第一手消息。
带来消息的是高继能,他溜走之后没敢回朝歌,而是一直打探姬昌的消息,而今终于有了回信,虽然过程曲折,但姬昌总归是死了,带着消息请罪,再加上姐姐的关系,应该不会有什么责罚。
子受得到高继能的消息时,又是遗憾,又是惊喜。
遗憾的是,刺杀失败,没能留下骂名。
惊喜的是,高继能是个人才啊!
见事不妙就溜,放弃任务划水,这不就正是自己需要的人?找了这么久的混子,没想到就在眼前!
这还能怪罪?就你了,升职加薪,点将西征的时候,你起码也得当个先锋!
不过现在重点还是在姬昌之死上,子受希望能弥补一下刺杀失败的损失。
子受对着高继能询问道:“姬昌离世的消息,是否属实?”
高继能拱手说道:“陛下,我已经再三确认过了,姬昌已死,其子姬发正式继位,自称天子,以周为国号,言称姬昌是因为陛下...因为陛下无道,悲愤而死,现西岐已派大将军南宫适率哀兵十万出桥山,往汜水关去了。”
507.伐西岐商容上表
子受这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口中喃喃道:“姬昌就这么死了?”
高继能拱手,道:“陛下,姬昌暴毙,未有定下继承人,正是内乱之际,出兵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表象,陛下何不趁着姬昌病逝,西岐动荡之际,派遣一支兵马西征?”
子受听了高继能的话,琢磨起来。
即使姬昌病死,西岐也不太可能像高继能所说的一样发生内乱。
姜子牙都扔下卦摊跑路了,接下来肯定是入主西岐登台拜相,有仙人压阵,凡人乱不起来,即使有乱,姜子牙也肯定会出手镇压。
高继能继续献策道:“陛下,南宫适已经率大军来攻,我军不需要胜,只要据关而守,维持不剩不败之势,西岐虽然没有损失兵马,但粮草却消耗了大半,若继续僵持下去,周军不能在短时间取胜,夺取关卡的话,粮草很快便会消耗光。”
“到时候就是平白消耗人力,物力,无功而返,再得休养数年,我们就有了稳定国内的时间,而且也可以腾出手来收拾南方,将闻太师手中的兵马解放出来.....”
高继能极为殷勤,他虽然不知道纣王让自己截杀姬昌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肯定有算计,自己截杀失败让姬昌到了西岐才死,肯定破坏了纣王的计划。
即使纣王不会惩罚自己,朝臣也会对自己另有看法,必须得想办法立点功,将功补过啊!
子受笑笑,高继能的想法很不错,换做历史上任何一个名将,恐怕都会选择出兵,就姬昌之死大做文章。
但在封神世界里,就显得太天真了。
别说姬昌死了,就算姬发、姬旦,一百个兄弟同一天暴毙了,姜子牙也能一个人抬着百来口棺材喊着身后的师兄师弟来继续伐纣。
商周大战,封神大劫,子受也没辙。
天庭要拉人打工。
元始天尊要给徒弟渡劫。
西方那两个秃子,也暗地里阴谋算计,等着来东方渡化有缘人。
还有女娲,女娲简直是最坑的一个,直接说殷商就剩二十八年,牌都翻到明面上了。
子受算了算,现在满打满算,也才过去了七年。
得,二十一年抗周要开始了。
看看推动大劫要自己鹿台**的都是些什么人,天帝,元始,女娲,西方二秃……
全都是圣人级人物,不拿系统提升一下,真的是拿头抗,连一线生机都找不到。
再看看和这些人作对的通天,万仙来朝,那阵仗多豪华,最后全都便宜了别人。
上榜去天庭打工,那算是结果好的,只是没了自由,至少面子上还算过去的。
被渡走的,被骑屁股底下的,魂飞魄散死个干净的,见势不妙背叛师门的....
这是教主圣人啊,万劫不灭,结果徒弟全没了,最后还要被兄弟联合两个秃瓢围殴,里子面子算是都丢光了。
所以子受很确定,走正常渠道完全走不通,励精图治就能逆转封神?在想桃子?
再说了,单是手上这两个结算期累计的大笔昏庸值以及可兑换的东西,就已经让他看见了希望。
看着高继能一副积极地模样,子受摆摆手,道:“你的心思,朕都知道,西征肯定有你一份。”
“不过西征这件事,还得放到朝堂上,和大臣们一同讨论一番,才能定下何时出兵。”
次日,九间殿。
子受开门见山,直接道:“自朕对万国宣战之后,已有一年,如今粮草丰足,兵强马壮,正是征讨西岐之时。”
鲁雄见此抱拳道:“臣等自当替陛下讨伐逆贼!”
无数文武摩拳擦掌,去年冬日鲁雄就上奏纣王,说要西征,初步定下来年春日出兵,如今总算是等到了。
谁不想讨伐叛逆建功立业呢?
新法之中,是有军功封赏的啊!
子受见着群情激愤,轻轻敲了敲桌案,道:
“诸卿稍安勿躁,朕去年就说过,如果战后,江山社稷不保,必然要归咎于朕一人,是朕将整个大商千万将士,万万之民拉下了水,是朕断送了祖宗六百年天下,力主征讨西岐的是朕,执意与天下为敌的也是朕,这一点,诸卿莫要忘记了。”
子受反复强调,反正他很清楚,对面西岐有高人,有阐教,自己这边截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手,任由文臣怎么计略高明,武将怎么能征善战,怕是都会败上一阵,必须得把这口锅背牢。
看看,既然文武的能力都没问题,有问题的肯定是自己这个带头开战的君王,战事一起就是损耗国力,两军交战就是损兵折将,收取赋税就是横征暴敛,你不该打仗!你穷兵黩武!
“陛下!”商容却在此时忽然出列,说道:“臣有奏!”
“奏。”
子受此时没有任何防备,只是勾勾手,示意当驾官把商容的奏疏念来听。
可刚念上一句,就出了问题。
“陛下继位数年而诸侯反叛,今天下大乱,朝歌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其实这倒也没什么毛病,商容是丞相,诸葛亮也是丞相,没什么不同。
满朝文武都感觉到热血沸腾,有一种挥师西进,立刻大张挞伐,跟姬发一决雌雄的冲动。
殿内群臣,目光之中,具是充满了昂扬战意。
子受耐着心思看完,忽然又觉得没啥大事。
也就是一个出师表,在西征之前提提士气,这其实是常规操作,臣子出师前向皇帝请示的公文,每次出师前都应该写。
他就是突然很心疼这次带兵出征的臣子,这是个flag啊!
出师表之后发生什么了?北伐,失败,北伐,失败,北伐,失败,最后人没了。
这不就和原著大商西征的结局一样么?
子受刚想要说点什么,这时念完表文的当驾官将奏疏呈上,他忽然发现,这封出师表的最底下,并没有有感情地朗读并背诵全文这几个字,而是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甚至还有许多带着泥点的手印。
商容、鲁雄、李靖、万年等自然不用多说,朝中重臣都留下了各自的名字。
令人意外的,是彭遵、傅语、甘盆....甚至是远在黎地的侯延、姚齐,都签了名。
这可是向来与自己不同心的贵族啊!
那些带着泥点的手印,下头则是辛甲特意手书的注释,全是“张三”、“李四”、“吕岩”、“王二麻子”等,这种不起眼的名字。
有大臣,有贵族,有平民百姓,朝歌上下,无论何种身份,签名签了个齐全。
508.一起扛
这无数个名字之中,一些是字迹龙飞凤舞认不出,一些则是真的不认识。
子受能完全认出的,大概只有不到百个。
但这并不妨碍这份出师表的大义所在。
文臣武将自是不必说,满朝的岳飞诸葛亮,精忠报国鞠躬尽瘁呕心沥血。
庶民百姓的签名,这个倒是没太大用,李靖入狱的时候也有一个万民书,除了增加点谈资,凑点数,让出师表显得更长一点,并没有什么用。
重要的是那些贵族群体的签名。
他们虽然于社稷无用,整天就是吃吃喝喝东买西卖,赚着大笔钱财骄奢淫逸,但他们有名望。
在天下之中名望,说白了,就是认可度。
如果按照当今的观念来看,这群贵族在出师表上签名,其意义之重,甚至比文臣武将、庶民百姓都重要得多。
因为这才是以当前世界观之下的大义。
就好比现在出了个暴君,有一方诸侯想替天行道,讨伐无道昏君。
有几万个平民老百姓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所以联名献上出师表,想要这个诸侯出兵拯救他们,但这个诸侯肯定是不敢的,因为平民老百姓不算民,他这么出兵不具备大义,反而遭人非议,徒增骂名。
但如果有十来个贵族,像傅言、甘盆这样的,哪怕数量远不及平民百姓,但只要他们愿意在出师表上签名,支持诸侯出兵讨伐昏君,这个诸侯肯定就敢出兵了。
平民的分量轻,贵族的分量重。
说来也是可笑,大义不是为人民,而是为了特权阶级,可偏偏,事实就是这样的。
让子受不解的是,这些向来与自己不合的贵族,怎么会在出师表上前面呢?
他还指望着自己出兵是不义之师呢!
稍稍琢磨了一会儿,他有点明白了。
原因还是在羊毛身上,西岐有羊,西羌也有羊,再往西一点,西戎的羊更多。
可这些羊都都不是大商贵族的,过了这么些年,羊毛衣的技术也流出去了,西岐有贵族,而且与西羌、西戎相交密切,这么可能把这些羊毛交给他人呢?
大商境内的这些贵族自然不愿意,他们要羊,要更多的羊,既然如此,那不如让纣王出兵像姜文焕打西羌一样,把西岐也给打下来。
到时候,西岐的贵族还凭什么和他们抢羊?
子受瞥向蜀王杜宇,好一个羊吃人啊,你到底是哪边儿的?
此番过后,群臣纷纷拜下,他们又如何不明白纣王的意思?
纣王这是将一切都抗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一国之君的担当!
纣王虽然不像先帝圣皇一样,有万方有罪罪在万方的担当,但他在国家忧患之际,能毫不迟疑的将万方护在身下!
这和纣王还是储君时的托梁换柱何其相似!
储君时,抗的不过是宫殿一角,继位为君,便要顶天立地,扛着整个大商!
人群之中的崇侯虎低下了头,泪水不自觉地涌了出来。
这联名上书,自然是他假托商容的名义做的,为了让那些贵族签名,他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但这都是值得,他才是获益最多的那个人。
纣王在昆仑古城面对诸侯的那日,不仅仅是说了要以一己之力扛起一切,更是在宣战万国时,将他们这些亲附大商的诸侯也涵盖进去了。
这可不是连友方也一起打的昏君之举,而是为了他们着想啊!
崇侯虎因为自家老弟是仙人的原因,微微了解一点大劫的内容,大商文武西征很积极,但结果却不容乐观。
纣王拜申公豹为国师,肯定也知晓部分大劫,所以并不看好西征之业,甚至连成汤基业都可能无法保全,所以才会说出那么一番话,将战事成败全都抗下。
纣王向他和姜桓楚、苏护、杜宇等人宣战的时候,就是以此为基础做出的后手。
仁义之君,自然不能在战败之时,让友方也跟着受累,因而才特意出言对他们宣战,这样一来,即使战败,他们这些亲附大商的诸侯,也不至于落得个株连的下场,能免于一死,保全后代。
崇侯虎想着想着,不仅潸然泪下,豆大的泪水滴落在地面上,在那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纣王竟还考虑到了他们,这样的恩德,便是以死相报,也是值得的啊!
纣王刚才不就看了杜宇一眼?显然是有这个意思在其中,说不定这一举动,将向来摇摆不定的蜀王也打动了!
“陛下身为大商君王,为国家社稷,抗下西征之事,是非过错加于己身,自然并无不可,可臣等身为大商臣子,就没有资格与陛下一同来抗吗?”
商容年迈,咳嗽两声,声音虽然虚弱,但却格外坚定:“陛下继位不过十三年,诸侯反叛,又屡遭大难,臣等不能随陛下定万世策,安社稷天下,也要随陛下遗臭万年,若是征讨不利,或是江山社稷不保,还望天下人将罪名归咎于我大商文武!”
他瞥了一眼身后俯首的群臣,一拜再拜,声情并茂地道:
“天下虽然乱,诸侯亦叛,但陛下还有我等,这大商江山,这天下社稷,臣等要和陛下,一起扛!”
子受无言以对,半晌后,盯着商容,道:“诸卿的心意,朕知道了,老丞相....”
商容拱手,颤巍巍上前:“臣在。”
子受道:“朕记得,老丞相与姬昌年纪相仿?”
“是。”
“这样啊,姬昌死了,老丞相要注意保重身体才是....”
“多谢陛下关心,老臣身体....”
商容刚想说自己这几年疗养的很好,冷不防就听到一句,“来人啊,送老丞相去阿房宫刮痧。”
“臣...”
商容还想争辩一番,阿房宫的大保健确实有效果,但过程也是真的难受,而且去多了,难免还会有些流言蜚语。
“叉下去。”可子受显然不给他机会,喊来近卫直接将商容给架了下去。
老头儿不错啊,连出师表都会写,要不是年纪大了,是不是还得来个六出岐山啊?
等身宽体胖的近卫们带着商容挤过殿门后,子受才道:“还有一件事,朕数日前夜观星象,见到祥风庆云之瑞,西北角有紫气数十丈,冲霄而起,帝星见于毕、胃、昴之分,煌煌如月,可昨夜此星黯淡无光,似是已坠.....”
群臣皆停下了痛哭流涕,西北方祥瑞?紫气冲霄?帝星?又黯淡无光,还已坠?
这是说姬昌?
子受说道:“姬昌心怀反意,如今已身亡,但朕思前想后,他哪怕如何大逆不道,也不能掩盖其做出的功绩,朕决定,不仅要在昆仑古城为姬昌塑一雕像,还需为他想一谥号,也好教其瞑目,让世人知晓他的功劳,不知你们有何想法?”
杨任发问:“谥号是何物?”
子受回答道:“这谥号,是人死之后,后人给予评价其功过是非的号,用来对其生前功绩进行概括。”
杨任、李靖等人对视一眼,他们似乎看出了纣王的用意。
这谥号,很妙。
509.我赞美我的敌人
妙在哪里?
自然是舆论上。
现在最让大商陷入困境的,不是敌人来势汹汹,陈兵边境,而是纣王十罪所带来的人心不稳。
这就是诸侯的手段,占据舆论。
站在道德高地上的诸侯指指点点,还能随意吐痰,站在下头的大商只能默默受着。
大商的臣子们努力了一年,想改变这种被动举动,却也只能勉强保证大商境内的民众不相信这些外部谣言,可在大商之外,就没办法了,他们一直想扳回来。
而谥号,正是扳回一城的办法。
先按部就班,认认真真给各个先祖上谥号。
毕竟先祖棺椁、雕像,都在昆仑古城内,本来还有人想搬走,可先祖都显灵了,自然得一直放在昆仑古城。
而昆仑古城在大商境内,属于大商。
先祖虽然将功绩碑给抹去了,但谥号只是个大体上的概括,肯定不会抹去。
到时候等人们都认可先祖的谥号,以大商定下的谥号为准后,再在昆仑古城为姬昌塑雕像,并定下姬昌的谥号。
姬昌的谥号自然不用多说,肯定要用恶谥,尽管这手段有些不那么光明正大,但无疑能逆转风评。
大家都承认了大商给先祖的谥号,轮到姬昌,即使不愿意,也会扯上一段时间的皮,会有不少人跟着相信姬昌其实和谥号一样,是个大恶人。
如此一来,大商起兵伐西岐,就成了正义之师,西岐出兵攻打汜水关,则是大逆不道。
就在臣子们琢磨着要给姬昌上个怎样十恶不赦的谥号时,子受道:“姬昌的谥号,朕已经想好了,就叫启天弘道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王,至于先王与其他人族先贤的谥号,就由你们来定了!”
子受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个谥号,他可不想再费神想其他谥号,本来还打算顺嘴提一句纣者,恶谥之极也,想了想自己骂自己太傻逼了,也就放弃了。
群臣为之一愣,姬昌这谥号,好像是....美谥啊!
而且几个字,就将姬昌的行为瞬间洗白。
称天子不叫跪舔仙神,那叫启天弘道,多年翦商大计不叫身怀野心谋逆造反,那是替父亲报仇,纯仁至孝。
再加上姬昌广为流传的贤名,伟光正的形象,就这么确立起来了。
纣王这....这是在称赞自己的敌人?
辛甲立即道:“陛下,此事重大,臣对谥号有些兴趣,还请陛下容臣回去研究一番,来日再确定谥号,姬昌的谥号,不可就这么定下了.....”
群臣自然纷纷赞同,把姬昌捧这么高,他们再打西岐,岂不是显得不仁不义?
“不可!”子受果断摇头拒绝:“姬昌难道配不上这个谥号?他所推广的菜圃、农具、小麦,少说也使得数万人不用再饿肚子,难道还担不起吗?”
“陛下此言差矣!”杨任振振有词,道:“姬昌做了再多事,也改变不了他暗中勾结蛮夷来攻,心有不臣的事实!”
“陛下乃名义上的天下之主,姬昌是下属诸侯,是臣,哪有以臣攻主的道理?如此大逆不道之人,定要上个恶谥才行!”
“臣知晓陛下一生仁义,可决不能因为姬昌的些许假仁假义而宽容以待,姬昌一个无德无才之辈,怎能担得起如此谥号?陛下才是德布于四海之人,还请陛下三思!”
杨任这一番慷慨陈词破口大骂,自然得到了朝臣们的赞同。
马上他们就要攻打西岐了,自然得极力抹黑姬昌,姬昌越坏,他们越理所应当,不仅师出有名,军心也更稳定。
“什么蛮夷,那些不过是居住偏僻的人,难道他们就不是炎黄子孙了吗?诸侯也只是名义上称臣罢了,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哪有什么主臣之分?”子受还是摇头,不肯退让:“姬昌的谥号就这么定了。”
杨任同样不肯退让,梗着脖子道:“那还请陛下说出个道理来,不然臣绝不会同意。”
子受一时间哑口无言。
说出个道理?我哪有什么道理啊!
歪理倒是不少,我要给姬昌竖立个正面形象,用姬昌来反衬出自己的昏庸。
而且姬昌的所作所为,也确实令人佩服,身具高位还能每天种田做实事,比当今的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贵族诸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菜圃就是姬昌自己在西岐种地种着种着发明出来的,上位者能亲下到田地里,这可不容易。
反正子受认为自己是做不出来的,拿着农具都嫌累。
是后宫妃子不漂亮还是贡品瓜果不好吃?好好的皇帝不享乐,闲的没事去泥地里打滚?
可子受觉得,他要是实话实说,只怕杨任等人更不同意。
他思来想去,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沉声道:“诸位爱卿,莫非还不懂吗?”
懂....懂什么?
杨任等人一愣,莫非陛下此举,有深意?
这并不是单纯的给姬昌上谥号,而是另有算计?
甚至这份算计,比抹黑姬昌与西岐获得大义更重要?
按陛下以往的行为,好像....确实有可能。
子受见着臣子们面上的迟疑之色,心中颇为得意。
要你们脑补,补出后遗症了吧!
“朕只想说,懂的都懂,不懂的,朕也不会在这朝堂上解释,此事事关重大,细细品吧,利益牵扯太大,说明白透亮了,对任何人都没好处,此事涉及的东西太多,牵扯到的人也很多,朕只能说到这个地步。”
群臣一阵沉默,陛下都这么说了,那必然确有其事。
只是他们一时愚钝,没能想清楚其中的关节,便是崇侯虎,也没能看透。
子受乐了,没想到还能这样对付群臣!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灵机一动之下的方法,还挺管用!
见着群臣再没有对姬昌的谥号有异议,他继续道:“今日最后一件事,不日便要开战,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朕决定设立一个战略忽悠局。”
战略忽悠局?
这又是一个群臣没听过的新名词,不过他们根据纣王前面所说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心中倒也能猜得一二。
鲁雄出列,拱手问道:“敢问陛下,这战略忽悠局,可是用来搜集敌国情报?将情报调查后统一整理分析,从而得到敌军的动向、部署,以便应对,类似于将军中的探子如六部一般进行整合,从而使情报传递、分析更具效率?”
群臣大多和鲁雄一个想法,六部制已施行多年,除了最开始的不便以及所需要的官员太多外,他们已经渐渐发现了好处,六部各司其事,将负责专业事务的官员统一起来,比以前分散开来更有效率,这战略忽悠局,应该就是在战时设立,将探子、侦察兵等进行整合的部门。
不少人都兴奋起来,以往情报不便传递,现在有了驿站,有了轻便的纸,自然能轻松将各地的情报收集整合,汇聚各方情报来总领大局,自然比局部部署要精确得多。
这可是个好办法!
而且大商的敌人不止西岐一家,还有其他各路诸侯,在攻打西岐的时候,也不能忽略其他诸侯的动作,有这么个战略忽悠局,便能在攻打西岐的同时,一并关注其他诸侯的动向,以免腹背受敌。
见着群臣亮闪闪的眼睛,子受连连摇头。
真按鲁雄所说的去做,那就成了个正儿八经的情报机构了,还不如叫大商中央情报局呢!
这种事,他怎么会做呢?
战略忽悠局,自然以忽悠为主。
510.战忽
对外忽悠敌人,对内忽悠自己人。
总之,先把这些大臣忽悠瘸了再说。
“战忽五局负责梳理境内的情报,如境内的谣言、敌国的探子、各郡县动向等...”
“战忽六局负责境外的情报,但要注意一点,并非是收集情报,而是散布情报。”
子受自然有自己的想法,这散布情报,就是赚取昏庸值的最优方法。
这几年来,子受对昏庸值的算法也算是有了心得。
做什么不重要,目的是什么,做的好不好,都不重要。
关键的是反响。
虽然按照地位不同有不同的系数,总来来说,只要人们认为他是个昏君,只要人们破口大骂,不管做的事是好是坏,那就都有昏庸值赚。
战忽局,正迎合了昏庸值的生产机制。
哪怕大商一片繁荣景象,只要能通过战忽局制造假象,让所有人都认为大商已经衰败不堪,正在走向灭亡,纣王昏庸无道,暴**乱,臣子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大商子民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别管事实是如何,只要大多数人都信了战忽局的鬼话,昏庸值肯定唰唰的涨。
可以说,战忽局是重中之重。
只要战略性忽悠成功,原地飞升打穿天道就不是梦。
当然,第一步是先忽悠住群臣,新建一个部门可不是随口一说就能做到的,必须要君臣配合。
再者,子受也就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具体实施还得靠下面的人。
“朕决定将玄鸟卫纳入战忽五局中,由崇应彪负责。”
子受倒没有多余的想法,他单纯的觉得,崇应彪好用。
而且崇应彪即使再忠心,也改变不了其纨绔本色,生活作风一直都有问题,长久以来,即使工作上不出什么问题,也容易遭人攻讦。
群臣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崇侯虎是为数不多支持大商的诸侯,如今正要开战,有必要对其进行安抚,同时也是做个其他摇摆不定的诸侯来看,只要投了大商,必定真诚相待。
为崇侯虎的独子崇应彪升官,无疑是最好的安抚手段。
虽说俸禄、地位不一定比以往高出多少,但这战忽五局总揽大商境内的情报,可以说是莫大的信任。
而且这并不是为了安抚而迫不得已的行为,崇应彪虽然生活作风有问题,但也正是这样的问题,让他在以玄鸟卫为代表的泼皮闲汉中,颇有声望。
战忽局要情报,自然不是靠那些精英官员,市井中人才是最好的消息源,如此反而是一举两得,极为恰当。
见群臣没什么异议,子受继续道:“战忽六局由师延负责。”
这个人选,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师延是何许人也?
朝中文武,大多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伯夷迟疑片刻,才出列问道:“陛下,敢问这师延,可是太乐署的师延?”
太乐署掌祭享钟律,教习乐舞,将士跳的万舞,戏曲的剧本,都是他们编的,是伯夷司掌的礼部的下级部门。
师延就是太乐署的头头,太乐丞。
子受点头道:“不错,正是他。”
伯夷皱眉道:“陛下,师延素有才能,擅长琴艺,戏曲也多是他所编写,能陶冶情操,启发民智,在民间之中颇有声望,许多弟子还曾自发游历四方,唱戏说曲,对我大商做出了一定贡献,可....”
可再怎么说,这人就是个搞艺术的,要他奏乐可以,要他弹琴可以,要他编曲唱戏也可以。
战时也能发挥作用,比如编个军乐,或是来一个智取岐山、三打雷震子之类的戏曲,娱乐的同时凝聚军心士气。
可让他来掌管情报机构?
子受开始忽悠:“诸卿有所不知,朕说了,这战忽六局负责境外的情报,可与以往的探子、内应不同,并非是收集情报,而是散布情报。”
“重点就在这散布情报上。”
“一味的探听情报,过于被动,我们得到的情报,可能是假消息,也可能只是些许蜚语流言,或是根本没用的消息,而依西岐军将的凝聚力来看,更有可能是,西岐万众一心,丝毫情报都打听不到,既然如此,大费周章的去探听消息,反而白费力气。”
“何况打探情报是很危险的事情,身处敌境,一旦事情败露,必死无疑,甚至还会在临死前受到非人道的审问,最后惨死。”
“朕不想用我大商子民的性命,去换取虚无缥缈的情报,但战事一起,不得不做这些事情。”
“所以朕就想了个办法,反其道而行之,不需要打探太多敌人的情报,只需要放出我们自己的假情报。”
“这样一来,无疑安全了许多。”
“而且还能示敌以弱。”
“这些散布出去的假情报,以抹黑我大商为主,上有无道昏君,下有奸佞小人,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一次两次,他人还不会信,只要说的多了,敌人总会放松警惕,如此便有可乘之机。”
“除此之外,还能让敌人摸不清我军虚实,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这便是战忽局的真正用意所在。”
这番话语,引人深思。
似鲁雄这等军中将领,竟觉得颇有道理。
情报基本都是用人命堆出来的,每一条简单的军情背后,便是数十条人命。
如果以纣王的方式来做,放弃探查情报,而是直接释放假情报,不仅能让探子生还率更高,还能给敌人带来一定困扰。
我不探听你的情报,你的假情报就骗不过我,反过来你主动探查我的情报,只要这些假情报信了一点,你不就自己搞不清真实情况了吗?
可...可这和师延有什么关系?
他还会这个?
见着群臣询问的神情,子受缓缓道:“既然确定了要示敌以弱,要放出假情报欺骗我们的敌人,自然得从一开始就进行,西岐军将若是知道这战忽局的主官是太乐署的乐师,还会重视吗?”
满朝文武都觉得很有道理。
刚才他们听到纣王选用师延的时候,心中的第一反应,不就是可笑至极吗?
换做他人知道这个消息,定要讥笑纣王的愚昧之举,将区区一个乐师放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上,简直昏了头脑。
可纣王昏君吗?并不。
这就是战忽局的作用啊!
一旦他人随着战忽局的思路走,就说明战忽成功了!
又有人问道:“陛下,这战忽五局,战忽六局,可暂时定下,那前面的四局呢?”
“没了,就这俩,谁规定必须要从一局开始设立?”
子受满意的结束了今天的朝会,继续回寿仙宫睡大觉去了。
至于这战忽局会不会发挥作用,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发挥作用,战忽成功,自己就成了他人眼中的昏君,大商也处于摇摇欲坠的境地,昏庸值赚个盆满钵满,发挥不出作用,那也不亏啊!
511.汜水关
至四月末,南宫适已率军接近了金鸡岭。
南宫适安营扎寨,将姬叔乾与雷震子等随军文武接入主帐之内,商议出兵大计。
众人在帐内落座,姬叔乾是姬昌的第十二子,性急如火,而且武艺超群,善用一杆长枪,在百子之中,武艺应当算得上顶尖,原著中也曾有过不错战绩。
他指着舆图,对着南宫适询问道:“不知大将军此次打算如何出兵?”
南宫适没急着做决定,而是询问道:“先王的死讯应当已传到了朝歌,朝歌方面,可有动静?”
姬叔乾回答道:“没什么动静,据探子来报,朝歌文武已准备迎战,但没什么大动静,纣王似乎依然身染重疾,没怎么上朝,只有群臣献上了出师表,另外纣王还给父亲上了个谥号,一大串的我没记住。”
南宫适皱眉:“各处守备,没有变化?”
“没有。”姬叔乾摇头道:“除却之前将窦荣调至汜水关外,再无任何变动。”
“也是怪事。”南宫适喃喃自语道:“纣王当真是病糊涂了?虽然我也没有把握能够一战直捣朝歌,但攻下两三道关卡,也不算太难,难道另有谋算?听姜丞相的猜测,纣王极有可能是诈病,莫非一切都在算计之中?”
南宫适再三思量,叹息道:
“只可惜时间不足,没法印证,必须赶紧抓紧机会攻关,若是再拖下去,大军便会懈怠了。”
姬叔乾见南宫适嘀嘀咕咕半天,不耐烦道:“大将军何必多疑?他就是有谋算,我们也得攻关,我自幼习武,必然第一个冲上去,若是中了计,真刀真枪跟他们干就是了,还怕拿他不下吗?大将军还是快说说进兵路线吧!”
“将军有些急躁了。”南宫适摇了摇头,走到舆图前方沉吟起来。
姬叔乾等不及,继续催促道:“就和之前商议的一样,直接攻打汜水关不就行了,若是成功的话,便依着伐纣路线,攻下五关,外联各路诸侯,来个十八路诸侯讨纣。”
“为何是十八路?”
“少了怕打不过,多了怕那昏君不战而降,十八路刚好。”
南宫适看了一会地图,却是摇头道:“汜水关不是那么好打的,如今大商主力大军虽然依旧在南方与百越诸族僵持不下,朝歌之中也多是些奴隶、女子成军,不成气候,但在各路关隘的驻守兵力却不少,而且汜水关以北,还有佳梦关,两关形成掎角之势,互相支援。”
“如今冒然攻打汜水关,一战而下倒是没事,稍稍拖延一两日,商军很快就会察觉,佳梦关守将必然派兵支援,前后包抄,我们反而被断了退路,如此岂能成功?”
姬叔乾说道:“这么说,咱们改道,转头往北去攻打佳梦关?”
南宫适无言,不是一样的吗?打汜水关佳梦关支援,打佳梦关,他汜水关也会支援啊!
南宫适耐心解释道:“依然要攻打汜水关,但我们还需另遣一路兵马,扼守住石亭,只要守住石亭,佳梦关的援军就过不来,如此,我军便可再无后顾之忧,放心攻打汜水关,虽说依旧不能长驱直入直捣朝歌,但此后便有了险要可守,可以稳扎稳打,继续攻打后四座关卡。”
雷震子沉吟道:“先锋大军只有十万兵马,需要一万人留守,一万人扼守石亭,因此只能动用八万兵马。”
“汜水关主将名声不显,但依然是千古雄关,难以攻克,若是佳梦关守将得知我军扼守石亭的消息,火速增援,石亭只有一万人也不容易守,若是佳梦关守将再机灵点,恐怕会早我们一步抵达石亭,甚至驻军埋伏....”
雷震子只是不通晓人情世故,却并非是个莽汉,在终南山中除了修炼,便是看书,不仅武艺高强,也懂得兵法战阵。
南宫适点了点头,赞许道:“不错,如此则需兵分两路。”
姬叔乾不解道:“分兵?先锋兵力本就不足,若是分兵,也得等到大军集结,十万兵力还要分兵,未免也.....”
“南宫将军是想虚张声势?”雷震子眼前一亮,道:“我们兵分两路,一边六万大军攻打佳梦关,一边四万大军往汜水关而去,虚张声势,佯装两路齐攻,令佳梦关守将不敢贸然出兵石亭,再逐渐减兵,调兵往汜水关去?”
其实就雷震子一棍子敲碎山嘴的能耐,哪怕一座雄关摆在面前也能给他强行破了,但因果太大,不到必要的时候,还是以凡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比较好,而且截教仙人都在朝歌,虽说还没什么动静,但万一了惊动罗宣、吕岳之流,雷震子也知道自己不会好过。
“不错,若是汜水关守将年轻气盛,说不定还会派兵支援佳梦关,到时候,我还可以中途截杀,甚至趁机偷关。”
南宫适点头赞叹,雷震子确实是一员大将,就是...长丑了。
雷震子拱手,请命道:“末将愿领军佯攻佳梦关!”
南宫适笑道:“甚好,你可先出兵,我暂缓几日再往汜水关去,最后汇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姬叔乾打断道:“还请将军与南宫将军同行,这六万兵马,还是由我亲自率领比较好。”
姬叔乾没有明说,但言语之中透着的生疏感,瞬间让南宫适明白了问题所在。
雷震子自幼在山里长大,和其他九十九个兄弟都不熟,而且姬昌刚回西岐就离世了,雷震子的身世什么都没交代,这鸟人突然冒出来说他也是大家的兄弟,怎么能行?
纣王宫里养个狐狸精就受人诟病了,我们和个鸟人称兄道弟,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姬叔乾与姬旦关系亲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姬旦的猜测,多种原因之下,对雷震子、姜子牙等人,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南宫适也只得苦笑,他虽然是姬昌旧友,但到底只是个外姓将领,姬家内事,不便多管,不过说实在话,让他和一个蓝脸红毛的鸟人称兄道弟,他也觉得膈应。
雷震子只是挠头,不太明白,但见着姬叔乾执意如此,也没多想,只是道:“兄长若是要领军佯攻佳梦关,那便去了就是。”
姬叔乾冷哼一声,没有多言。
几日后,姬叔乾领着六万兵马,直接赶往石亭,装出一副攻打佳梦关的模样。
战事开启,朝歌虽然没有诏令发下来,但各地要道早已严加防范,探子、细作不停,第一时间就将消息带到了佳梦关。
姬叔乾率兵出石亭,大张声势,旌旗招展,一时间分不清数量多寡。
负责镇守佳梦关的,是魔家四兄弟,四人长得都一样,面如活蟹,须如铜线,好在肤色不同,一个两个都长得花花绿绿的,青色的是魔礼青,绿色的是魔礼红,白色的是魔礼海,红色的是魔礼寿,很容易辨认。
四人当时正在关内打麻将,这就是兄弟多的好处,不用找人凑数。
纣王病重,几个月不理朝事,玩乐倒是没放下,每天都能整点新花样,就比如这麻将,当真有意思。
“四筒!”
“吃!”
“我胡了!”
得知姬叔乾领军来犯,兵马已至石亭,他们自负武艺高强,又有法宝护身,并不怎么担心,只是派人将西岐来攻佳梦关的事,告诉给驻守在汜水关的窦荣。
512.酒尚温
另一边,南宫适已经领军接近了汜水关。
可还没到关外,他们就被发现了。
在汜水关外有一座孤峰,四面如削,高峻奇拔,其上有一崖,占地数十丈,三面都是白蒙蒙的雾气,时而化作千军万马,时而化作滚滚潮水,时而又收缩膨胀,变幻无常。
而这崖上,则有一座大型烽火台,只有一面可入,须沿盘折小径,迂回曲转,才能登上。
南宫适领军经过孤峰,知晓上面有商军烽火台能通风报信,却也拿烽火台没有办法。
山路道路狭窄,又防备严密,斥候都进不去,更别说派兵攻打了。
孤峰上的烽火台军将得知南宫适引军来犯,便登上山顶,观察敌情,顺手就点起一道烽火。
不得不说,纣王多年前发明的烽火,在战时起到了巨大作用。
守将见着底下黑压压的大军,道:“窦将军果然神机妙算,见着西岐出兵,就知道他们要来攻打汜水关,看看,这不就真来了。”
不过哪怕身边没有几个兵丁,这个守将也不担心会有周军来攻。
烽火台依着山壁而建,就一个出入口,大军根本无法攻打,仅供两人勉强穿行的道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哪怕西岐派来几十万大军,也施展不开。
望着顶上孤峰升起的狼烟,南宫适也是无奈,不禁感叹道:“大军在手,虽能攻关,却奈何不了这小小山峰,这处烽火台处在最前线,只要粮草充足,便能一直驻守,不断给出烽火信号,用来告诉关内商军我军的动向,实在是麻烦....”
南宫适不由得看向了雷震子,问道:“将军,你生有两翅,能在天上飞行,可否上去将烽火台中的商军给拿下?”
雷震子摇了摇头,道:“若是攻关,末将必定一马当先,但这烽火台....”
雷震子面露难色,不是他不想,而是因果业力太大,他以仙人之身涉世凡尘,已经沾染了因果,偶尔能用些法术,也得是两军斗将的时候,平时还得多以凡人的方式行事,不然因果只会更大。
当年黄帝与蚩尤大战时,他的几个师叔就吃了肆无忌惮滥用法术的亏,因果太大,才不得不在封神量劫中度一次杀劫。
“如此只能先留下部分兵马了。”南宫适叹了口气道:“这处烽火台虽然微不足道,但若是有百来人突然下山,据险要之地截断我军粮草,也是个麻烦事。”
不多时,周军已来到汜水关外。
汜水关内,方方正正的窦荣正在休息,忽闻关外鼓噪喧天,猛然醒来,适时有探马来报:“将军,大事不好!”
窦荣沉稳的整了整衣冠,沉声道:“何事如此惊慌?”
那探子答道:“南宫适率西岐大军前来攻关!”
“果然来了。”窦荣倒也没感到惊讶,西岐兵将伐纣无外乎两条路,一条佳梦关,一条汜水关。
窦荣不急,探子却很急,他连声道:“关外正有一个鸟人呐喊示威,似是要邀战!”
“走,先看看去。”
唤来了亲兵,盔甲穿戴齐全,窦荣才来到城头上。
放眼望去,果然看到关外平地上正有一小队兵马列阵,当先一员大将蓝脸红毛,一副鸟人模样,手持长棍,正大声叫战。
“杀!”
就在这时,远处陡然响起山崩地裂般的嘶吼声,无数的兵马从地平线上入潮水般冲杀而出,一直涌到汜水关下百步之遥的地方,一一摆开。
窦荣视力所及的地方,尽是一片烟尘滚滚,似是还有大量兵马,周的旗号几乎遮蔽了大地。
雷震子与身边的百来兵马依旧在叫战,出声大喝道:“限尔等一柱香内献关投降,如若不然,唯有一死!”
“嘁...”
窦荣颇为不屑,一挥手,身边亲卫弯弓搭箭,一阵刺耳的尖啸,百箭齐发。
雷震子骤然吃了一惊,还没见过邀战一句话都不回直接射箭的,这也太恶毒了吧?
他忙是挥动黄金棍阻挡。
虽说没有受伤,但失了面子,雷震子知道自己在西岐不是很收待见,他也能理解,毕竟寸功未立就当上了将军,实在难以服众,他还打算初阵就斩将夺旗立立威,没想到被一阵蛮不讲理的箭雨给射了。
他怒喝道:“今日破关,鸡犬不留!”
身边那百余列阵的士兵也被窦荣这一阵不讲规矩的箭雨给吓着了,想到此处便咬牙切齿,也跟着雷震子学得有模有样,大喝道:“今日破关,鸡犬不留!”
“今日破关,鸡犬不留!”
“今日破关,鸡犬不留!”
汜水关头,窦荣倒是满不在乎,只是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盔甲是否齐整,才再露头观察关下局势。
这时候,副将韩荣才姗姗赶到,他见着窦荣小心谨慎的模样,不由得皱眉,道:
“将军,还请允许末将出城迎敌!”
韩荣想得倒是简单,对方来攻关,相邀斗将,如果一直紧守不出,一两日还好,时间久了,守关将士难免士气低落,斗志下降,敌军则会耀武扬威,士气大振,此消彼长之下,汜水关就很难守了。
窦荣眨了眨眼,缩到一边,矮下身子将脑袋缩到城墙之后,才对着窦荣道:“不妥。”
仅仅两个字,却如同大山一样的沉稳,磐石一样坚硬。
韩荣不愿,再次道:“将军,请允许末将出城迎敌!”
窦荣解释道:“敌军锋芒正锐,不可战。”
韩荣自有一番说辞,道:“为将者,摧敌锋于正锐,挽狂澜于即倒,将军,请下令迎敌!”
“不妥。”
窦荣还是如此言简意赅,这话倒是没错,可没见着对方邀战的是个鸟人,要么身具异术要么武艺高强,哪怕是个面子货,别人飞天上去了你怎么打嘛?
韩荣却是再三拜道:“将军若是不愿,只要许末将带亲兵三百出关迎敌即可。”
窦荣扶着头盔,伸头望了望关外依旧在邀战的雷震子,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道:“传令,击鼓、吹号,打开关门,出关迎敌!”
韩荣大喜,连忙领命。
“慢着。”窦荣一把将韩荣叫住,取出腰间的皮囊,递给他,道:“此酒尚温,还请将军满饮,权当为将军壮行。”
“好!”韩荣也没多想,一口饮下。
咕咕几口后,他将皮囊往地上一扔,抹了抹嘴,极为潇洒的说道:“将军且放心,末将去去便来...”
话音刚落,走了没三步,人就倒下了。
窦荣捡起皮囊,言语间颇有些遗憾:“全都喝完了,这怕是要睡个两三天。”
他唤来左右,下令道:“韩荣将军日夜巡关累了,扶他回府上歇息吧。”
片刻后,关门还是开了。
激烈的战鼓声,悠远绵长的号角声,声声交加,冲霄而起。
紧闭的关门缓缓开启,重逾万斤的闸也在绞索的抬动下咔吱升起,高悬的吊桥同时降下。
见着有人要出关迎战,雷震子大喜,便是身边早已打起哈欠的将士,也纷纷打起了精神。
建功立业,就在近日!
这一阵,可是伐纣的首战!
“嗯?”
“咦?”
惊咦声中,西岐军将纷纷侧首。
关门大开,吊桥降落,只有一阵急促的马蹄。
过了好久,关内只有一匹白马撒着蹄子跑了出来,驰至周军阵前,还风骚的打了个响鼻。
除此之外,再无一人。
513.相互算计
只有一匹马迎战,该怎么打?
周军再急着打出战果,也不至于拿匹马出气。
按道理来说,应该趁着汜水关关门大开之际,攻进去,即便冒险,作为攻城的一方机会难得,万一成功了呢?
可所有人都以为马后面还有大军,不是不冒险,而是没反应过来。
就这么迟疑之间,吊桥回拉,关门重新紧闭,就跟多打开一会儿就要了老命似的。
那出了关外的马儿见没人理它,便撒着蹄子跑了,留下了进退两难的周军。
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继续叫战?
雷震子嗓子都哑了,就叫出来了一匹马。
强攻?
难。
雷震子束手束脚,能发挥几成还是个问题,而且自纣王宣战万国已有一年多,汜水关作为商周之间的第一道屏障,守将肯定早就在关上储备了大量火油、滚木、落石等守城利器,强攻一定会吃亏。
即便是雷震子,也不一定能在大量火油之中讨得好,而且说不定还有自昆仑古城中得到的火炮。
想到火炮,南宫适便不禁牙颤。
那可是上古时期蚩尤与黄帝作战时所用的神兵利器,威力莫大,便是哪吒也在这火炮之下吃了闷亏,失手被擒。
别人不知道哪吒有多强,他却很清楚,不仅武艺高强,法宝也多,雷震子恐怕都不是对手。
虽说看纣王的样子并没有投入人手研究火炮,只是将大量火炮当做了随驾壮声势开道的稀罕物,和那些个五大三粗的近卫用处差不多。
可谁说得准?
兴许纣王早就在暗地里展开了研究,只是为了避人耳目,才没有过多宣扬。
想到此处,南宫适不由得谨慎了几分,汜水关守将遣一匹马迎战,嘲讽至极,莫非就是要逼他们强行攻关?
极有可能。
南宫适当即下令,大军后撤十里,至于会不会损伤士气倒是不重要,现在本来就是佯攻,手上就四万兵马,看起来声势浩大烟尘满地,都是几千人拿着柳条奔跑扫出来的,这点人压根就不可能正式攻关。
真正的进攻,还得姬叔乾那一路佯攻的兵马被佳梦关守将发现,让佳梦关守将与汜水关守将联系,才能开始总攻。
如今陷阱早已布下,从邀战到柳条扫出烟尘,再到放弃强攻后撤十里扎营,其实都是南宫适的计策。
南宫适早前调查过汜水关守将窦荣,窦荣名声不显,是个行事慎重的人,这种性格的将领守关很稳妥。
看似汜水关比佳梦关更难以攻克,实则不然,这样的极端性格在守关更稳妥的同时也有着弱点,如果能针对其弱点谋划一二,汜水关不过薄纸一张。
不巧的是,南宫适所擅长的,正好是针对他人的性格弱点设计。
一开始的邀战以及烟尘,都是为了虚张声势。
但这虚张声势不是为了让窦荣误以为周军引大举来攻,打压关内守将士气,而是制造出一个虚张声势的假象。
换句话来说,就是特意让窦荣等汜水关守将,看出来周军是在虚张声势。
所以南宫适又后撤十里扎营,还在关外故意留了“没处理完”的柳条划痕。
在探查出这些后,窦荣必然会认为来攻周军并没有多少兵马。
甚至南宫适还利用了那处无法攻陷的孤峰烽火台,他虽然不知道商军的通讯指令,但他知道烽火台中驻守的商军肯定有办法将周军的大概数量通知到汜水关内。
所以,窦荣必然会知道周军实际人数并不多,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再等到姬叔乾兵出石亭,被佳梦关守将发现,将消息传到汜水关,一切就准备完毕。
到时候,窦荣就会认为看似周军是两路齐攻,实际上汜水关的这一路兵马只是虚张声势的佯攻,真正攻打的目标,是佳梦关。
如此一来,就中了南宫适的计策了。
见到佳梦关危机,自己这边又是佯攻,窦荣再谨慎也得派兵支援佳梦关。
南宫适不禁有些得意,慎重又如何?谨慎又如何?
我比你高了一层,若你是个莽汉,根本不会去清扫战场探听情报设立烽火台,也就不会中计,甚至直接在邀战的时候率大军掩杀出来,指不定还能胜上一场呢!
南宫适已是高坐钓鱼台,等窦荣派兵支援佳梦关的时候,攻伐佳梦关的姬叔乾早就分批调兵来到了汜水关,此消彼长之下,大军齐出,便是强攻,也能将汜水关给攻下。
..........
正如南宫适所料,周军后撤扎营后,窦荣便立即派出探子,希望能从周军留下的痕迹中,得到一点有用情报。
不打没准备的仗,这是窦荣的信念,手头的情报自然是越多越好。
很快,探子便带回了消息。
探子拱手,向窦荣报告道:“将军,周军必然只是虚张声势,当年闻太师就是将柳条绑在马尾上制造烟尘,吓退土方,周军虽然很机智的带走了柳条,但关外的平地上的柳枝条划痕,却不容易处理彻底,末将发现了好几处没完全处理干净的地方,这必然是周军仿照闻太师当年的虚张声势之计,想麻痹我军,打击关内将士士气。”
探子言语间十分得意,像他这么专业又细心的探子,可不多了。
哎呀,探子的生活好啊,自从纣王设立战忽局后,探子就变得重要起来,以自己的才能,多努力一阵,说不定还能入战忽局当官呢,再也不用置身于险地,拿命来换情报,美滋滋。
“嗯。”窦荣没有急着做出判断,示意探子继续说下去。
“方才烽火台也传来了烽火,烽火三长两短,表示敌人的兵力在三至五万之间,这么点人,又如何攻关?”
“末将想来,这不过是佯攻,半日前咱们不是还收到了佳梦关的敌情吗?周军不是两路齐攻,而是主攻佳梦关,佯攻汜水关!”
探子越说越激动:“汜水关与佳梦关互为犄角之势,若有一方被攻打,另一方必然支援,形成两路包抄,断人后路,因而数百年来固若金汤,敌军定是考虑到这一次,才设出如此破解之计,以佯攻拖住我军,让我们无法支援佳梦关!”
“还请将军派兵支援佳梦关!”
窦荣想了想,道:“不去。”
514.一切都是为了西岐
不去,坚决不去。
窦荣知道周军是虚张声势,也知道周军就那点人,压根没可能攻下汜水关,但他就是不派兵支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呢?
窦荣很清楚如今是个不能以常理来推断的时间段,什么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以往还好,大家正儿八经的你来我往,可现在连鸟人都有了,精兵强将还能顶得住仙人法术吗?
他能做的,只有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对面都派出鸟人叫战了,万一下一步神兵天降,该怎么办?
“将军,周军要攻打佳梦关,为什么不去支援啊?”
“到时候佳梦关陷落,我们却固守汜水关无动于衷,必然要被问罪啊!”
探子以一个情报人员的专业性,费劲口舌来为窦荣解释当前的局面,可还是没有用。
任由他怎么说,窦荣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不去。”
窦荣承认这个探子对情报的分析很准确到位,敌军确实是在虚张声势,但他依旧不会派兵出关支援。
不仅如此,他还打算亲自巡关,进一步固守戒严。
探子见此,也是无奈,他只是一个探子,已经把探子的任务都做到位了,出不出兵是主将的事,主将不听,那也没办法。
他也不敢多劝,万一把窦荣劝得不耐烦了,一句酒尚温,给他强行灌几口,就只能去家里躺着了。
.........
周军大营。
南宫适等了好几天,都没等到汜水关兵马有所动静。
那汜水关守将就跟个死人一样,对佳梦关的危机不闻不问。
“难道没中计?”
南宫适想不明白,这一手甚至都算不上计策,只是利用了对方的性格弱点,让对方看到自己布下的事实
对方压根就不可能识破,因为周军人少,虚张声势本就是事实,尤其是这种经过推导的事实,更容易取信于人。
只要脑子正常的将领,都会派兵去支援佳梦关吧?
可窦荣就是没有派兵支援,汜水关就跟死城一样寂静,喊着要带兵支援的将领,全被蒙汗药麻翻了。
雷震子也等的有些不耐烦,入中军大帐提议道:“再等下去兄长那边怕是会暴露,只怕到时候将军的计策就不管用了,要不先强行攻关,由末将来打头阵。”
“再等等....”南宫适摇头:“我知道你勇武过人,又修仙学道,但终究有所顾忌,我军人少,若是强攻,得不偿失。”
雷震子摊手,没什么好办法:“那该怎么办?”
南宫适道:“不慌,当年西岐受羌人劫掠,不少百姓流亡朝歌,纣王虽然以此赚了些许名声,却也留下了祸患。”
雷震子眼前一亮,道:“将军是说的淇水河畔百工暴动?莫非将军想要引得汜水关内的百姓闹上一场,引起暴动,趁乱破关?”
“不错。”南宫适抚须长笑:“那些流民,可不是单纯的流民,早就混入了不少我军探子,当年的淇水百工暴动,也有他们从旁鼓动,现在时机已到,正是再度启用之时。”
“没想到将军早有安排,汜水关焉有不破之理?”雷震子不禁大喜。
历朝历代都会在险要之地修建关隘,关隘在政治上可以约束人们的活动,经济上可以收税,军事上则可以守险。
而关隘主要分两种,一种是在地势险要的地方修建,依山榜水,还有就是在交通要道修建的,可以控制道路,但无论如何,都不仅仅只是收费站一样的两堵墙,而是城。
毕竟是军事设施,必须有后勤补给设施和军队休息、日常操练的场所,像汜水关、陈塘关这种大型关卡,还有许多百姓居住,实际上和正儿八经的城池差不了多少。
不过和城池有一点不太相同,部分关隘地处交通要道,即使是战时,也不可能完全封闭。
尤其是在纣王肆无忌惮的收取商人们的关税之后,关隘的经济作用扩大了无数倍,类似汜水关这样的交通要道,若是完全封锁,不允许任何人进出,每天亏损的关税都是个天文数字。
而无法完全封闭的汜水关,以及关中的百姓,就是南宫适的计较所在。
汜水关前边的关门可以因为战时有人攻关,一直关着,不放人出境,可后面的关门,却不能一直关着,停战的时候,还得打开关门,以供出入。
当然,这其中必有盘查,但南宫适也有信心,相信那些潜伏多年的探子,定能突破层层盘查,助他夺取汜水关。
...........
姬高已经在大商潜伏了多年。
从最早的收买玄鸟卫,到姒家家主暗中密议三龟食纣,再到娄云衢联合贵族叛乱,其中都有他的身影。
他很有才能,也懂得隐藏自己保护自己,无论外人跳的再怎么欢,始终都不出现在第一线,只在背后谋划,甚至连自家老父亲被纣王放走,他也没有露面接应,一直潜伏至今。
而现在,姬高不用继续潜伏了。
商周正式开战,他要带着礼物,带着这么些年搜集到的情报回归西岐。
汜水关,就是他带给西岐的礼物,是对他潜伏多年的认可,是一份独属于他的荣耀,。
他要让世人都知道,姬昌不仅仅有长子伯邑考,此子姬发,还有他这个苦心孤诣隐忍多年,坚韧不拔毅力过人的第十五子,姬高!
不过多时,姬高便来到了汜水关。
关前有一队士兵,窦荣正亲自守关,盘查着来往人员。
姬高不禁有些诧异,一关主将竟然亲自检查,足以见得守备之严,对方也想到了汜水关的防御漏洞,对此早有准备,想随意糊弄过去,根本不可能。
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其他将军都被药倒了,窦荣也只能亲自来此。
不过姬高只是内心惊讶,并没有多少担心,他已经做了万全准备,绝不会被识破身份。
他为了拿下汜水关,付出了一切。
在朝歌潜伏的这些年,他剪了短发,割了包皮,还服了兵役,修了新城,甚至还与那些低俗之人同流合污,看起了小刘备....
通过四五年的时间,他完成了身份的转变。
姬高现在身上穿的,是某个流民穿了数年的麻衣,上面沾满了汗水污垢。
脸上还抹着又腥又脏的泥土,就在刚才,他甚至咬着牙狠下心,将自己的腿给打折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很疼,但这会让他人心生同情,更容易过关。
潜伏的这四五年里,姬高失去了贵族应有的一切,没有美味的钟鸣鼎食,也没有华丽的宽袍大袖,还瘸了条腿,但他心中,有信念。
今天他断一条腿,明天汜水关陷落,大商也要断一条腿!
一切都是为了西岐!
515.天下何人不通周
“怎么办啊,听说西岐已经派兵来攻了....”
“怕什么,我们只是过个路,关税交足,还能拦着不成?”
“可...我听说盘查很严....”
“那又怎么样?盘查再严还能有个什么事?关税已经交了,还有通关文牒,不会有事的,只有西岐的间人才会被抓起来,你莫不是心里有鬼?”
在姬高义正言辞的质问下,那正准备接受盘查过关的老妇人,竟是被问的哑口无言,甚至升起了几分莫非我是西岐间人的想法。
姬高高昂着头颅,这是他的计策,他将交谈的声音控制的刚刚好,几个外围的小兵能勉强听到,一个如此振振有词的人,任谁都想不到会是西岐的公子。
他继续对着那个老妇人道:“我看你也不太像,看你这模样,应当是寻访商路的商人?”
这也是计策,只要他这么说,那盘查的守卫就会下意识的根据模样来判断身份,如此一来,就更容易通过。
老妇人捂着手里的包裹,眉开眼笑道:“是啊,这些年在朝歌摆摊挣了些钱,见着商队挣钱更多,便想着组个商队,开辟一条商路,别人也就算了,身为女子,却绝不能说陛下半点不是,若不是陛下,我怕是早就饿死了,陛下大有先王武丁之风,一代明君啊!”
姬高也拍手道:“当今陛下,功德无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这还是计策,纣王昏庸无道的名声就是西岐散布出去的,西岐的间人又怎么可能反过来称颂纣王呢?
虽说心里有些膈应,不对,好像也没什么膈应的,似乎这都是实话,纣王做了一堆恶心事,留下十条不可饶恕的罪名,但若是说起功德,确实有那么一丁点。
这时,前一个人已经通过了盘查,一个小兵喊道:“朝歌的鄂高,过来!”
姬高应了声,便往关口走去。
这个名字,以及身份背景,依旧是他的计策。
鄂高,南伯侯鄂崇禹府中的仆人,这也是他最初在收买玄鸟卫时,使用的身份。
南伯侯早就被灭了,只留下一个不知所踪的鄂顺,死无对证。
本来停留在朝歌收集情报的南伯侯家仆,无家可归,只能洗心革面,顺理成章成为大商的普通老百姓。
这个身份,可以说是完美,这摆明了就是告诉守将,我确实是探子,是间人,可南伯侯已经没了,我连主家都没有了,现在只是个普通老百姓。
以这层身份作为掩饰,还有谁会将他往西岐的探子、姬昌第十五子身上想?
万无一失!
盘查的士兵显得极为不耐烦,掏了掏耳朵,指着姬高道:“你,姓嘛,叫嘛,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说说说说!”
这是北地的口音,看来这士兵来自北地,姬高略微一想,对答如流必然会引人怀疑,畏惧胆寒才符合小民心性,所以他躬低了身子,磕磕巴巴的,花了好久才回答完这些问题,用的,自然也是他学习了很久的南方口音。
窦荣正趁着这时候验证通关文牒的真假,姬高也不留痕迹的近距离打量了窦荣几眼。
四四方方的,很普通嘛。
这时候的人,喜欢以貌取人,有能力的人,要么得长得特别帅,要么得长得特别丑,最起码也得有点不同常人的特点,水泊梁山的几个当家就是典范。
长相平平无奇的人,铁定是个菜逼。
姬高顿时就放下心来。
“朝歌方面发行的通关文牒,我已经看过了,有穿云关和界牌关的盖印....”窦荣微微眯眼,顿了顿,话音一转,道:“不过这份文牒,是假的吧?”
话音刚落,立时便有甲士冲出,将姬高团团围住。
“伪造的非常像,但上面还缺了个东西,要是真的,会在右上角留下一个折痕,很细微的折痕...”
“抓起来!”
姬高瘸了条腿,跑也跑不掉,无奈被俘。
.........
姬发虽然被商青君退婚了,但他其实是有子女的,未成婚就与家中婢女有了孩子,在这时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何况姬发看着年轻,实际年龄却不小了,传宗接代是大事,总不可能等着商青君过门才生孩子。
太姬正是姬发的长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幼就有才名。
当年西羌南下劫掠时,她就想做点什么,最后听闻南宫适要派遣探子随着西岐流民潜入到朝歌,以便日后战时引起大商内乱,便自告奋勇。
一开始自然是困难重重,西岐的女子虽然地位很低,但太姬再怎么也是姬发的女儿,是要延续太姜、太姒、太妊三太贤名的女人。
可太姬一再坚持,便也就随她去了。
而且潜入的探子是个女子,必然更容易让商人放松警惕。
女儿没了,可以再生,埋下探子的机会,可就这一次。
太姬随着西岐的流民一同潜伏到朝歌,虽然没有姬高那么久,但也过了两年苦日子,如今西岐已派大军伐纣,攻打汜水关,正是她发光发热的机会。
“小甲,我们走。”
太姬一手拉着身边约莫五岁大的孩子,一手赶着车,她潜伏的这段日子,并没有闲着,在打探情报的同时,还经商赚取了一些钱财,收养了一个西岐流民的孩子。
商人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掩饰,在大商推广商业的基础上,只要有通关文牒,即便是战时,也能在各个关隘中来去自如。
何况还有这个孩子,没有人会刁难一个带着孩子的母亲。
不过多时,太姬便来到了汜水关。
窦荣刚抓了姬高,正检查着来往人员。
率先出声盘问的,依旧是那个北地来的士兵:“你,姓嘛,叫嘛,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说说说说!”
太姬装出一副畏惧不已的样子,半天都没说话。
“快说!”
在士兵的呵斥下,太姬才结结巴巴道:“我们是黎郡的百姓,近来赚了些钱,想经过汜水关,回黎郡抚养孩子。”
说着,她指了指手上牵着的小女孩。
一切都说得通,黎郡就在西边,口音和朝歌倒也差不多,不需要任何伪装,朝歌是天下中心,不仅繁荣,还在修筑新城,又是诸多织造工坊的所在,不缺就业机会,无论是强行征召还是自愿前来,都有极多的外来人口做工,身份没有疑点。
窦荣看完了通关文牒,道:“朝歌方面发行的通关文牒,有穿云关和临潼关的盖印,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近来外有南宫适大军来攻,内有魏贲称山贼王,为了避免意外,我们还得严加盘查,虽然对妇人有些说不出口,但还是希望你们脱下衣物,上下里外彻底检查。”
太姬看了看周围的糙汉子们,她可是周天子的女儿,又怎是这些下贱之人能够触碰的?
不过潜伏两年,她也习惯了这种事,只是咬了咬牙,便同意了。
再屈辱也比不上伐纣大业。
两名士兵各自上前,将太姬和她身边的小女孩钳住,太姬闭上了眼,一副任由随意施为的表情。
这时候,窦荣再次开口了:“不用查了,带下去吧,对孩子不管不问,很难相信你要回乡抚养孩子。”
太姬心中一突,可她早已被钳住,无力反抗。
太姬被投入大牢,她在牢里看见了姬高,心中凄然,竟连十五叔也被抓住了。
这时,又有一个人被抓了进来。
“抓我干嘛!我就是个卖菜的!怎么可能是西岐的间人?”
“哪个间人会承认自己是间人?”窦荣面无表情,将老妇人押入牢狱。
姬高也是懵逼的,这个老妇人不就是之前和他聊天的那个吗?
没想到啊,这妇人竟然也是西岐的探子!
这么一算,这牢狱之中少说也得有几百号人!
自己就四五年没回家,西岐的势力竟然已经扩大到了这种地步,莫非...
这就是天下何人不通周?
想到这里,姬高心中一片火热,民意如此,便是自己身陷牢狱,伐纣也必然成功!
不过死也要死个明白,他问向窦荣:“你是怎么肯定我是西岐的间人?”
咦?还真有西岐的间人啊?
窦荣轻咦了一声,走到姬高面前,看了几眼,将他的面容记下后,却是没有再说话。
言多必失,他怎么可能告诉敌人自己的目的呢?
自南宫适领大军来后,就再没有一个人通过汜水关,盘问只是做做样子,糊弄一下同僚,实际上管你有没有嫌疑,通通拿下,些许放走的,也会被窦荣派私兵跟随一段路后,再次拿下。
别管经济损失或是民心动摇,只要他窦荣在一天,汜水关就不会让任何人通过。
516.悠悠青天何薄于我
朝歌,皇宫。
师延正在寿仙宫内弹琴。
虽说是战忽四局的老大,但弹琴编曲才是他的专业。
妲己正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吃荔枝,几条大尾巴透过帘帐影影绰绰,格外勾人。
“这是臣新编的曲目,四海升平,还请陛下过目。”
师延一曲弹完,目不斜视,掏出了一册戏本递给子受。
子受翻了两页就不想看了,四海升平?
这种话你也敢在我面前说?
“改,必须改,改成四海鼎沸。”
“四海鼎沸?”
“对,就是民不聊生,人间悲剧懂吗?怎么惨就怎么写!”
“悲剧....”
师延摇头,不是他抗命,而是这玩意他真不会。
以往的戏曲剧本,都是由实事改编,贴近生活,贴近民生,这也是他抛弃雅乐投身庸俗戏曲的原因所在,无他,戏曲更真实,更能影响大众。
可悲剧....我大商如此美好,百姓安居乐业,有肉吃有钱花,生了病有的治,生育率都上去了,哪来的悲剧?
再说了,即使有悲剧,那也是少数情况,不符合大商国情,又怎么能变成戏曲登台演出呢?
朝歌第一名伶子衍平时吃喝玩乐遛狗逗鸟,闲暇时还写些高雅版本的小刘备,可他就算再不靠谱,也知道不唱诋毁大商的戏曲。
难道要去西岐取材?
子受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就不会编吗?朕来教你,你记着,杨白劳和小白菜,不对,好像是杨乃武?”
子受眉头一皱,到底是杨什么来着?
想了一会儿,索性也不这么麻烦了,直接道:“就杨二郎和无心菜了。”
“杨二郎和无心菜?”
子受眉头轻舒,笑道:“我大商以法治国,严明律法,但其中,难免有冤假错案。”
师延沉默了,这个真没有,刑部大殿前头摆了个鼓,供人伸冤,几年过去,一声没响净长草了。
子受并不在乎,没有就编啊!
“杨二郎是个举人,无心菜是个颇有姿色的女子,无心菜很有上进心,想加入妇女联合会自立自强,于是杨二郎闲来便教无心菜读书,一些流氓馋无心菜美色而不得,就一个劲编排,街坊邻里就起了“羊(杨)吃白菜”的闲话。”
“后来无心菜的丈夫暴病死了,报到官府,因为坊间的蜚语流言,府衙怀疑起了杨二郎,认为杨二郎与无心菜私通,暗中下毒毒死了无心菜的丈夫,好能够在一起。”
“万万没想到的是,本来稍微查探一下就能明白的事,在官府的一同乱操作下,将暴病的人定为了中毒身死,并将杨二郎与无心菜抓入大狱。”
“杨二郎的亲朋知道杨二郎素来刚正不阿,便帮他上访,可诸多官员为保全自己面子,不肯认错,官官相护,不准杨二郎翻供,并将其屈打成招,以“通奸谋命”定拟上奏,甚至连当朝君王,在知道此事后,也因为此事牵连的人越来越多,以为区区草民反复翻案,百官不安,官场地震,不成体统为由,强行压下一切反对声音。”
子受越说越激动,还顺手往自己身上安了口锅,当今天下除了大商没有任何地方依法治国,也没有任何地方的刑法如大商一般严厉,这不仅是在控诉严酷的法律,还在诉述大商吏治的黑暗、郡县制所导致官官相护的恶果。
不过这还没完,这时候应该有一个眼里容不得砂子的正义人士出现,为杨二郎沉冤昭雪,进一步衬托。
子受决定将这个人选交给李靖,于是继续道:“刑部尚书见吏治黑暗痛心不已,决意替杨二郎翻案,以示警饬,不惜压下身家性命,亲自坐镇,联合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甚至开棺验尸,最终才得到实情,为杨二郎与无心菜沉冤昭雪,可这时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三年。”
“这....”师延张大了嘴,这也太黑暗了吧?
这样的戏曲,真能在大商境内传唱?还无心菜,怕是要被扔无心菜啊!
“还没完。”子受却并没有给师延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出狱的杨二郎与无心菜才是关键,两人出狱后,看透了黑暗吏治,只想一死,欲以鲜血祭告天下“百姓盼望青天”,后得到了刑部尚书“自有青天”的回答,才转念放弃。”
“可两人都已是一身伤残,几为废人,杨二郎的举人功名未有恢复,无心菜也难免遭人指指点点,两人不禁黯然自问,这冤案是昭雪了么?真有青天么?”
子受一拍案,道:“最后尾幕别忘了,一曲冤歌传百年,长伴遗恨说青天,加一个杨二郎仰天长叹一句悠悠青天何薄于我!”
师延不禁怀疑起人生,这样诋毁国家的戏曲,当真能过审?
子受立即给他立下定心丸:“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战忽局,向敌人展示我大商虚假的一面,让敌人看到大厦将倾,在战略战术上全都藐视我们,如此,才有可趁之机,这可是重任,朕只信得过你。”
“这就朕交给战忽局的第一道诏令,务必编好杨二郎与无心菜的戏曲,并在各地传唱,朝臣方面的压力,由朕来顶住。”
子受弄出戏曲,本就是为了抹黑自己,可惜以前朝中阻力太大,只能侧面抹黑,不仅被连番曲解,还整出了孟姜女这种事,现在有了战忽局,明面上有一个理由,虽然有点扯,但总归是个理由,直接开黑的阻力就小得多了。
“臣遵命...”
师延点头称是,总不能当面抗旨,不然绝对走不出这皇宫。
他沉着脸,从听故事的时候,他就开始了思考,这个故事的故事性很不错,传唱度定然很广,但会带来些不好的言论。
大商重法,分明是将故事往身上引,更何况还出现了刑部尚书这一官职,很难不让人多想,这摆明了是在说大商吏治不明,甚至连君王都不作为。
到底是为什么呢?
以这样的代价来战忽,师延总觉得有些大了,莫非其中还有些自己没看出来的东西?
想了想,也只能这样解释了,朝中早有公论,陛下之谋神鬼莫测,圣意也不是人人都能揣测出来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看看何时一切才能明朗起来。
见着师延接旨,子受又问道:“汜水关的战况如何了”
师延一愣神,陛下总算来到了战忽局的主要任务,前线的情报他早就整理好了。
“不太乐观,南宫适领军与窦荣将军在汜水关僵持不下,姬叔乾领军攻打佳梦关,两人似乎有所图谋。”
“各地诸侯也在集结粮草兵马,只要周军取得一点战果,必然发兵,到时候就难办了。”
517.月旦评
“西岐怎么就南宫适、姬叔乾两个?大军呢?”
子受挑了挑眉,窦荣干的很不错,能堵住南宫适,就是不知道能在西岐大军手底下撑多久。
希望越久越好,西岐大军不急着来攻,就更好了。
只要战事不逐渐升级到阐截二代弟子,一切都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西岐大军还在岐山逗留,由姜子牙率领,只是不知是何缘由,行军极为缓慢,臣谨遵陛下旨意,不愿让探子间人无故牺牲,便也没有派人细探,没有更多情报。”
“好!干得漂亮!”
子受不禁拍手叫好,情报不足,下头的将领就不会轻举妄动。
既不会擅自行动主动出击,遇上下手狠毒的仙人白白送了性命,也不会莫名其妙打个胜仗声势名望大涨,实乃两全其美之事。
师延沉默一阵,才道:“谢陛下夸奖。”
听说汜水关的牢狱中已经关满了西岐的间人,可见探子间人的处境之危险,一旦被抓,难逃一死。
他见识少,不过想来,古往今来,像纣王这样仁义爱民,为了区区探子的性命,就放弃情报优势的君王,一定不会太多。
这样的做法是否值得称道另说,毕竟为了几条人命而耽误战机,很难说的上英明神武,但这样的君王一定是值得臣下以死相报。
子受摩挲着下巴,道:“没有西岐大军的情报动向,但我们也不能束手待毙,战忽局至关重要,尤其是负责对外战忽的六局,我们需要投入更多的假情报忽悠西岐,只要大家都得不到真的情报,就扯平了。”
“是!”
师延有些激动,比起编戏曲传唱,他更希望战忽局在商周之战中立功。
国难当头,哪个大商臣子不想为国尽忠?
“你整个名将榜出来。”
名...名将榜?
略微疑惑了一会儿,师延便想通透了其中的关节。
除了彻头彻尾的咸鱼以外,人这一辈子,所求之物,不外乎功名利禄。
功,有了,根据新法,上阵杀敌就有功,有功则封侯,封妻荫子,没有人怀疑纣王会食言,飞廉就是先例,何况纣王封敌对的诸侯王都封了十几个,只要有功,必然封侯。
利禄,也有了,大商文武的俸禄多的用不完,即使是被削减俸禄的老臣,也不愁吃喝,没俸禄难道不会自己经商吗?
所缺的,就只有名了。
大商的文武们,名声并不好听。
尤其是在诸侯陈列纣王十罪之后,这些为国为民的臣子们,通通成了他人口中助纣为虐的奸人。
尽管他们自己知道事实是怎样的,可听着市井间的谣言,总归不太舒服。
而名将榜,正好补足了大商文武所缺的“名”。
名将榜一出,领兵出阵的将领,必会兴致高涨,打起仗来,也就更加卖力。
“朕大致上将天下名将分为了三种。”
子受侃侃而谈,师延则极为严肃的坐于案前,提笔压纸。
这可是侧面改变占据,激发将领士气的宝贝。
“这第一种,为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型。”
“啊?”师延愣住了,笔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他知道名将有分个人勇武的,有分智慧谋略的,怎么还有弱不禁风的?
“写。”子受摆手道:“朕要你写,你就先写着,有什么事记完了再说,你难道想要抗命?”
“臣不敢...”
师延唯唯诺诺,落笔记事。
子受继续道:“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型,以窦荣、杨任、李燧、张凤、鲁雄、黄飞虎、飞廉等为主,他们或许懂些兵法,能打几场胜仗,有些小聪明,但武艺不高,无法带动三军士气,更不能冲阵杀敌,只会躲在后方摇唇鼓舌,还容易生疾患病,耽误战机,拉低士气。”
师延:“????”
这不就是谋将吗?
窦荣虽然武艺平平,但有将才,擅长防守,能和有备而来的南宫适大军僵持许久,足以见得能耐。
临潼关总兵张凤虽然年纪大了武艺拉胯,还没能识破逆贼萧银的反心,导致了一次叛乱,但老将军年轻时也算得上有勇有谋,不然也当不了一关总兵,鲁老将军也是如此,都只是年纪大了腿脚不便罢了,战场经验丰富,绝对是良将。
何况还有武成王黄飞虎?
武成王虽然斗将几乎未赢过,但没人敢说他武艺弱,这叫手无缚鸡之力?
飞廉倒是实话,那五短身材,真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怕是连自己都打不过。
不过这杨任、李燧,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此处,师延不禁发问:“陛下是不是口误说错了,杨大人是御史,李大人是科举状元,两人都是文官,又怎么算得上将军?”
“没事没事,迟早要上战场的,先记着。”
子受大手一挥:“第二种,是逞匹夫之勇,有勇无谋型。”
“这种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全凭个人武艺,打起仗来只有勇气,没有计谋,只会凭着一腔热血猛打猛冲,缺乏计划,不讲策略,鲁莽行事,不会用计,虽然能冲阵,但容易中陷阱,遇上武艺更强的敌人,反而发挥不出来,若是被大军围攻,更是唯有一死。”
“朝中这样的将领,可就多了,方相、方弼、邓九公、邬文化、姜文焕、苏全忠、邓秀....除了那些文不成武不就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大商将军几乎全是这等莽夫!”
师延心情很复杂,虽说有那么点道理,但这几个,尤其是姜文焕,个人武力是真的强,当武艺高到一个地步了,就不叫匹夫之勇了,那叫绝世猛将。
他勉强将这些名字写下,弱弱的问道:“陛下,既然有弱不禁风与有勇无谋,是不是应该有文武双全的将领?”
师延还想挣扎一下,这榜要是就这么发出去了,自己怕是要被整个大商的将领拉进黑名单,过个关卡关税都得收双份。
子受点头,面露神往之色:“有啊,看看南宫适、韦护、雷震子,还有四贤、八俊、三十六杰,辛免、祁恭、尹籍.....”
“各个出将入相、文武兼济,全是名将,还有姬昌百子,具是自幼习武通晓古今,似姬旦、姬高、姬叔乾这等,更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师延有些为难:“这都是...西岐的臣子?”
子受点点头,理所应当道:“朝中将领,比起他们来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可惜,可惜啊....”
师延微微抬头,看见纣王眼中流露出的忽悠之色,便明白了。
忽悠,继续忽悠,示敌以弱,骄敌之兵,虚虚实实,让敌人摸不清我方将领的真实水平。
片刻后,师延停笔。
“写完了?”
“是。”
“这就叫做月旦评,每月月初单独刊印发售,全都按着这个来。”
“臣...遵旨....”
师延无可奈何,他总算明白纣王为什么会选自己负责战忽局,纯粹就是个背锅的。
这月旦评一发,大商武将们发现自己被大周武将给比下去了,还是方方面面都被比下去了,那群糙汉子不得给他打骨折?
这时,子受则是握住了师延的手,眼睛忽闪忽闪的,道:“朕得卿,如鱼得水啊!这块玄鸟玉佩就交给你了,若有人想对你出手,你只管出示此玉佩,看他敢不敢动!”
这么听话又不属于文臣武将队列的人,可太难得了,必须保护好,战忽局关系重大,不容有失。
“臣....”师延感受着手上玄鸟玉佩的触感,热泪盈眶,他区区一个乐师,怎能担此重任?可陛下重托,实在是....
“去吧去吧...”子受挥挥手,就要赶走师延,毕竟妲己还在帘帐后头等着呢。
“臣退下了。”
师延一礼,走了还没两步,又被喊住。
“有勇有谋得多加一个,闻太师出将入相、法力无边,三朝老臣,刚直不阿,可敬可佩服,我大商有勇有谋之将,仅此一人!”
子受心里不禁暗道一声好险。
518.贬己抬敌
师延最终还是住进了太医院。
玄鸟玉佩也没用,别人根本不等他出示,上手就是一个大麻袋当头罩住。
只要你没来得及拿出来,就当你没有。
据某不愿透露姓名的玄鸟卫爆料,其实是他们战忽局自己人干的,正是战忽五局老大,文不成武不就连名字都没上榜的崇应彪亲自动手。
消息是否属实暂且不知,不过近来朝中文武见着崇应彪,便会自发上前嘘寒问暖,对这位想来看不上的纨绔子弟,态度好了很多。
好在月旦评之名将榜已经成功刊登发行,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
岐山山脚。
周军主力进军缓慢,是因为他们在搬泥运土,伐木造台。
直至今日,高台方成。
此台高有二丈,势按三才,上分八卦合阴阳,下属九宫定龙虎,四角有四时之形,左右立乾坤之象,前后配君臣之义,周围有风云之气。
上合天心应四时,下合地户属五行,中合人意风调雨顺,周天子有德,使万物而增辉,圣天子治世,感百事而无逆。
姬发与文武登上台,四面一观,对着姜子牙道:“相父,这灵台大兴土木,劳伤百姓,虽说是用军士搬土伐木,但依旧耗费了不少钱财,这可都是民脂民膏。”
姜子牙笑吟吟道:“勿扰,造此灵台,正应灾祥之兆,有此台于岐山山脚定水土,当风水无忧,灾害无扰,即是为应灾祥而设,便是为了西岐之民,非是为游观之乐,哪有劳伤百姓的道理?”
“况大王仁义爱民,功及昆虫草木,万姓无不衔恩,万民乐得如此。”
说着,姜子牙手一挥,半张封神榜便飘飘然而出,挂在了灵台之上。
如此,便榜、台齐全,有名之人若是身死,三魂六魄与真灵皆能上得榜去。
只是....姜子牙心中微微有些忐忑,这半张封神榜,之后该怎么封神?
他望着天边,不禁发愣,掌教师尊至今也没有任何指示,只有一句天数如此,他仙道难成,也算不出什么东西,没什么办法。
也罢也罢,姜子牙不再多想,填满这半张榜所需的时日只怕不短,到时候再说就是。
“报——”
这时,忽而有一传令兵风尘仆仆赶到。
“何事?”姬发微微皱眉,莫非南宫适所率兵马遇到了什么事?
本来他以为汜水关守将是个无名小卒,以南宫适、姬叔乾、雷震子三人的能耐,很容易就能攻下,到时候大军能直接开进关中,将汜水关当做补给点。
出乎意料的是,僵持了这么久,愣是没能攻破汜水关,该不会不仅没攻破,还被反攻了吧?
传令兵喘了口气,正了正盔甲,周和商不一样,格外注重礼仪,便是军情紧急,也要注意形象,不然随时有被拖出去治罪的风险。
“启禀陛下,南宫将军解惑一报纸,其上刊有月旦评,便差末将送来军中。”
“月旦评?”姬发轻咦,这又是个什么东西?莫非是纣王惑乱我军的计策?
打开翻了几眼,当先就是一行字:“名将榜。”
再看几眼,姬发心中更加疑惑了,问向传令兵,道:“将其他的报纸分发给众将,大家一起看看,纣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众将听得什么月旦评什么名将榜,早就急的抓耳挠腮,人生在世,谁不求一个名呢?
他们西岐名声在外的四贤八俊,不就是吹出来的?
莫非纣王也想来这一招,整个八贤十六俊,压他们一筹?
辛免、祁恭、伯达、姬叔坤等将围作一团,翻阅着报纸。
这月旦评中的名将榜,分作三类,西岐众将都觉得自己文武兼济,什么弱不禁风、有勇无谋直接跳过,来到了文武双全的分类下。
一开始,他们觉得会看到许多大商名将,本着熟悉敌人特点、掌握敌人能力的想法,才认真去看,没想到看着看着,竟全是自己人的名字。
不仅如此,还各自有一段评语。
“不畏千万兵,只畏姬叔坤。”
姬叔坤看得乐呵,他的武艺不及兄长姬叔乾,没想到竟也能当得起如此评价。
“帐下壮士有尹勋,提一双戟千百斤。”
尹勋则是怀疑起来,编这段评语的人到底见没见过自己,他明明是用枪的啊!还千百斤,这是人能提得动的吗?
祁恭也不解:“这月旦评上说我开爽有计略,轻财敬士,能厚养健儿,健儿亦乐为用命,可我从不养健儿啊,倒是辛免将军喜欢养士,该不会弄错了吧?”
尹勋摇头道:“这评语,只怕有些不对劲。”
辛免笑道:“应该不会,信义笃烈,有古人之风,这评语我甚是喜爱。”
姬叔康摇头晃脑道:“是啊,哪有问题?兼资文武,雄烈过人,一世之杰,评价我也是评的很恰当啊!”
姬叔正也跟着应和道:“是啊,你看骁勇多权略,攻必取,战必胜,这说的可不就是我吗?”
“勇而有义,皆万人之敌,而为之将。”仲突、仲忽兄弟也道:“虽然我兄弟二人名列八骏,在世上也有些武名,得了不少赞美,但到今天,才发现只有这句话最适合。”
西岐众将喜滋滋的看着月旦评,本以为是大商名将榜,自己要被黑到角落里去,没想到不仅没被黑,还得了极为让人满意的评价,人人都膨胀起来了。
“看看南宫将军的,南宫将军为我西岐大将军,应当居得榜首。”
他们虽然膨胀,但心里还是有逼数的,南宫适才是他们这些武将的领头人。
“武力既弘,计略周备,质忠性一,守执节义,每临战攻,常为督率,奋强突固,无坚不陷,自援枹鼓,手不知倦.....”
“不愧是大将军啊!”
一直眉头紧皱的姬发,却是在此时说话了:“这其中,定然有问题。”
他也在榜上,“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英雄”,这句评语很不错,但他很担心。
这是大商的报纸,多多少少会偏向大商,怎么可能吹捧西岐的将军呢?
而且他看了弱不禁风类和有勇无谋类,分类里全是大商将军,没有外人,哪有抬高敌人贬低自己的道理?
要不是传令兵说这是南宫适截获的报纸,姬发都要以为是他们西岐自己刊印的了!
众将听得姬发的话,严肃了许多。
没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但在欣喜之后,这些人也不是傻子,自然反应的过来,其中必有蹊跷。
“相父,你怎么看?”姬发直接问向姜子牙,有事就问相父,相父必有办法。
“此雕虫小技尔。”姜子牙抚须长笑:“此举有三层用意,第一层,请将不如激将,贬低大商将领,便会让他们急于证明自己,第二层,自省,似那姜文焕、邓秀之辈,确实不通计策,只晓蛮干,特意指出来后,兴许会自行改正,第三层,便是迷惑我军,让我等拿捏不准敌将虚实,可惜,大商立国六百年,若真有人信以为真,认为大商皆是这种无能之将,倒真是笑话了。”
姬发点头,姜子牙和自己想的一样:“那相父以为,应该如何应对?”
姜子牙道:“小事一桩,这榜上还缺了不少人,我军将领不过上榜了三成,此时派出探子深入大商,散布消息,让众将皆上得榜去,所谓物极必反,若是连我军一小将也能将大商大将比下去,他人又该作何想法?”
“贬敌抬己才是正道,这月旦评,可是助了我军一臂之力,也省得再另寻他法激发士气了。”
姬发看着摩拳擦掌就要请缨出战的众将,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不管大商如何,自己这边的士气起来了。
“相父说的是,孤这就遣人散布消息。”
姜子牙不露痕迹的一笑,其实这月旦评之中,还有一层,那就是骄敌。
同样是物极必反,自己这边抬得太高,反而摔得越狠,这种多层算计的行事风格,必然是纣王的手笔。
不过姜子牙没有说出来,这些将领原本也有几个精明之人可以看出来,但在经过在他三层用意的误导后,不会再往深处想。
如此,才符合他的利益。
因为姬昌死的太过突然,和姬发此前的联系又极为秘密,所以姜子牙此时在西岐之中的威望并不高,虽然大权在手,但命令难以贯彻到下面。
如果这些将领中了算计,因为月旦评的缘故骄傲轻敌,出战时吃一阵苦头,正合姜子牙心意。
雪中送炭,才会被记住,到时候只要他力挽狂澜,领军支援,反攻一阵,必然能收服西岐上下文武之心。
至于怎么力挽狂澜,倒也简单,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