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来头不小
狴犴说完之后,殿中沉默了一阵。
这么一看,纣王不断提升奴隶地位,任用奴隶为官,再给贵族加以田赋,确实是想废除井田制进行田制改革。
可说归说,有道理归有道理,到了手上,又该怎么做呢?
李靖颇有些无奈,纣王可以想着不对,就发下诏令让下头的臣子去做,可下头的臣子,得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并且执行啊!
到了现在,真正动手的时候,喊着要实现新田制,可新田制是什么呢?
井田制沿用千年,一旦废除,该怎么办,两眼一抹黑,谁都不知道。
而且一旦以新法为托,彻底废除井田制,随之必然彻底结束奴隶制,如何不引起天下震动?
如何能不引起依靠奴隶、私田而钟鸣鼎食,过着高人一等生活的诸侯贵族们的惶恐不安?
到了那时,那些本就有了反心的诸侯,只怕直接竖起反旗。
可不改,也是个问题。
李靖心中一横,道:“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田赋!改则痛在一时,不改,则痛在万世!”
他拱手对着狴犴、獬豸、欧阳天禄三人,诚心道:“还望诸位助靖,方能不付陛下重托!”
...................
傅家。
年仅二十的傅语,在傅言自杀后,当上了家主。
虽说傅言临死前说了要缴纳田赋,但傅语却并不愿意。
他没有老爹那崇敬先祖的思想,什么效仿先祖傅说之事,骗鬼去吧!
助纣为虐?他可不干,贵族生活难道不好吗?
缴纳一些田赋意思意思得了,真要按照民间那种缴法儿,一年得少多少粮食啊!
那时候,还能像这般富裕吗?
傅语甚至理直气壮,我这是践行纣王的奢靡治国!
今日,却是突然有下人来报:“家主,刑部...刑部....”
“刑部什么?”
傅语摸不着头脑,他可没犯法,自新法之后,他谨言慎行,只要不犯罪被抓,傅家就不会有事。
“刑部尚书...李..李大人来了!”
“什么?”
傅语皱眉,却是不敢怠慢李靖,匆匆将李靖引入府中。
厅堂上倒是颇为和睦,傅家人有作揖行礼的,有微笑的,有温酒倒酒的,很是恭敬。
李靖却是并未接过酒爵,淡淡道:“贵族田赋已入新法,由刑部收取,再移交户部。”
傅语愣了愣,随即微微皱眉,这就不太妙了。
他缓声道:“李大人是来收取田赋的?在下正好清点出了一些田地,兴许能再缴纳一些。”
傅语决定再缴一些,给李靖与刑部一个面子,反正这般下来,田赋收取遇阻,朝中也会有些逼数,明年必然不会再收。
李靖沉默片刻,摇头道:“田赋之事稍后再说,本官今日来此,是想问些事情。”
傅语心中一惊,莫非家中有哪个子弟触犯了新法?
他忙是上前,道:“还请李大人明说。”
李靖道:“不知傅家有多少人口?”
傅语颇为自豪,道:“我傅家上下九十三口人。”
傅家先祖傅说是奴隶,家里自然没几口人,发迹也是后来的事,也就是说,从武丁时期到现在,短短百年便扩大到了九十三口,真的很能生,多子多福是炫耀的资本!
李靖沉默一阵,又问道:“家中有下人几何?奴隶几何?”
“这....”傅语一时间说不上,半天之说出几个虚数:“家仆约有五百之数,至于奴隶,却是不甚清楚,约莫三千上下。”
这时,李靖忽然道:“不对,傅家家仆有六百八十二人,奴隶则有三千三百六十六户。”
傅语一脸诧异,他刚接手傅家家事,没想到李靖竟比自己还了解,精确到了这种地步,应该不是捏造。
这让傅语更觉得李靖的可怕,他怎么知道的这样的清楚?如此具体的数目,是哪里来的呢?
李靖目光扫过周围,这些数字,都是姚中告诉他的。
姚中投靠了傅家,为傅家传递朝中的消息,可姚中也是朝中官员,自然也能反过来为朝廷传递傅家的消息。
想必这就是纣王不处理姚中的原因所在,这样的人,是双刃剑,用好了,便是好剑。
傅语连声道:“李尚书当真是了不起,世人皆传李尚书是仙家弟子,未曾想还学有这等异术,当真奇异。”
李靖却脸色冷然,稍稍停顿之后,厉声道:“傅文何在?”
傅文是傅语的胞弟,本在一边看热闹,还想着一会儿去拿包瓜子磕,忽然一听李靖叫自己,吓尿了,战战兢兢的回应道:“在下……傅文,不知李尚书有何指教?”
李靖道:“如此,便开门见山的说了,傅家的毛衣工坊,是由你负责?”
“正是。”
“产出的毛衣为何比其他工坊更多?”
傅文一听是这事儿,立即放下心来,理所当然地道:“高将军说,剪下的羊毛只有七成可以纺线织衣,在下觉得一只羊的羊毛不多,要省着点用,便用了九成。”
李靖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羊毛衣乃高将军所创,自然得按照她说的去做,七成已是极限,余下的三成羊毛太过肮脏,一旦纺线织成衣物穿在身上,便会感到发痒、发刺,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南方的将士或是穿衣的百姓因此患了病,身体出了问题,该如何?”
傅文执拗地摇头:“只要是毛衣,便能御寒,干净的毛衣能御寒,脏羊毛织成的毛衣一样能御寒,多洗洗不就好了?既然都能御寒,为何不把脏羊毛也用上?”
“李尚书自然不担心这些,要知道民间多少人都穿不上毛衣啊!能多织造几件自然多织造几件,能少让一个百姓受寒,便是天大的功德,亦是我等贵族报效纣王之意。”
李靖见傅文说的真心,耐心解释道:“可那些脏羊毛洗不净,一旦织衣穿在身上,多有病症,民间医者无法解决,医学院都见过了好几个患者,身上发着红疹,当真用不得。”
傅文依然摇头:“为何用不得,不就发些红疹,羊毛衣在于御寒,他们是想要御寒还是发疹?只要御寒就够了。”
李靖深吸一口气,傅文虽然是在讲道理,但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歪理,而且非常固执,丝毫不听劝。
这以脏羊毛织成的羊毛衣,就和以前的灌江口粗盐一样,是劣等品,对人体有害,但也确实有用。
可两者间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盐是人人所要的必需品,所以纣王会在明知道有问题的情况下,依然允许灌江口粗盐在市面上流通,羊毛衣却并非如此。
虽然羊毛衣也是利大于弊,但问题在于,贵族图利,这种劣等羊毛衣非但没有减价,在北地一些苦寒之地,反而索取更多,这是人干的事吗?
李靖出声质问道:“那你为何要将脏羊毛制成的劣等毛衣与寻常毛衣以同等价格卖出?”
傅文红了脸,却还是道:“那又如何?”
一边的傅语也觉得没什么问题,虽说于情于理有那么点不合适,可你律法上有规定吗?没有!
没有,那我们就按以前的规矩,买卖都是你情我愿,物品的价值得到了双方认可,才会有交易,这是合理的。
李靖微微皱眉,这事儿不好办,新法中确实没有针对商人的规定,主要是他当年在陈塘关编写新法的时候,贵族还没正式转职成商人,也没有料到商人会成为这样庞大的产业,看来得针对新兴的商业制定相关律法,进行一定约束才行。
不过这只是个引子而已,暂且放在一边,他继续道:“半月前绳池的案子,那犯人王五你可知晓?”
傅语脸色有些不对劲,道:“似有耳闻,据说多亏了比岸大人明察秋毫,才抓住了犯人王五,那犯人平日里鱼肉乡里,未曾想竟还敢杀人,哎呀,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李靖浓眉一挑,道:“万万没想到?是没想到,王五平日里鱼肉乡里,甚至欺压百姓,新法施行之后,却找不着行踪,若非犯了命案,便是今年也难以揪出,他之前到底藏在哪里呢?”
“那王五就是你傅文小妾的堂兄,莫非,你忘了吗?”
傅文如遭雷击,一下子,腿就软了。
“欧阳天禄!”
“在!”
“将王五拿来!”
王五还真来了,来头不小。
欧阳天禄取出一个包裹,将结一打开,便是硕大的人头滚落在地。
405.摊丁入亩
傅家人看着地上的头颅,都如见了鬼似得,纷纷退避。
以李靖为首的刑部四人,却是不改颜色。
李靖喝道:“此前捉拿不到王五,定是有人从中包庇,你可有参与其中?”
“我……”
傅文吓蒙了,他只是没揭发王五,哪里算得上包庇?而且他没揭发的只是还未杀人时的王五,王五杀人之后就溜走了,他从哪里揭发起?
再说了,连坐法的石碑都被纣王一巴掌拍碎了,难道李靖还想追究不成?
李靖目光在堂中所有人脸上扫过,那一跳一跳的浓眉带来了无以伦比的压力。
他突然暴喝:“将傅文拿下,杖责二十!”
傅文缓过神来,极力想要求生:“在下所犯何罪?”
李靖侧过头,问向狴犴、獬豸:“将卷宗拿来。”
两人递上一叠黄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李靖厉声道:“王五只是一人,杀人也只是一案,这之上还有赵六、熊二、钱甲、吴丁,上至侵占土地,下至殴打他人,这些,有哪一个,是和傅家没有关系的?”
傅语、傅文均是心颤不已,说出来那么些个名字,他们都耳熟,平日这些人什么德行,他们也都知道。
傅家太大了,或者说每一个贵族之家都是如此,即使在新法之下严格恪守自己的言行,也难保下面的人犯事,甚至是下面的人借着他们的名头犯事。
不过....
说到底犯事的依然不是傅家的人,只是有那么一丢丢瓜葛。
傅语面带微笑,他自然清楚李靖想干什么:“李尚书如此,无非是为了收取田赋而立威,但李尚书的这些卷宗,应当也只是这一两个月匆匆理出的吧?要是有一点错误呢?田赋归入新法,我等自然遵守,何必闹到这种地步。”
李靖直视着傅语:“不会有误。”
狴犴、獬豸联手断的案,怎么可能有错?最多也就是没有证据,抓起来的必然属于犯过罪的奸邪之人,他们问心无愧。
傅语面色阴晴不定,将傅文护在身后,问道:“李尚书意欲何为?”
李靖慢悠悠的道:“陛下欲改革田制,本官便先按人丁收取田赋,不知家主意下如何?”
“这...”傅语沉吟片刻,这也不是不行,傅家也就九十三口人,相比起家中田产,这才多少?
他一会儿便做出决定,道:“可。”
李靖轻笑,晃着手中的卷宗道:“傅家家仆与奴隶皆未入籍,自然便会有这藏匿之事,我刑部若是遇上案子,也不好处理,还请家主容我刑部遣人,将这些人的姓名登记在案。”
“我奉陛下之命,收取田赋,改革田制,贵族之中无籍之人有多少?今日许是没有,那些犯人只是与你们沾亲带故,诈用名声,你们也是受害者,可若是你们家中的仆役、奴隶亲触律法之时,刑部去哪里抓人?”
“入了籍之后,这些人亦要按人丁数目收取田赋,有多少奴隶,便收多少田赋,有多少家仆,便收多少田赋。”
傅语面色大变,这是……这是诛心啊!
奴隶、家仆就是耕种土地的人,兴许还多上一些,如果算上这些人,将这些人也纳入田赋范围,依着他们的数目来缴纳田赋,贵族需要缴纳的田赋,岂不是比民间还要高上许多?
那些卷宗竟是为了进行人丁清算?!
他指着李靖:“你……”
李靖轻描淡写道:“家主有何不满?莫非这卷宗上的记录,都是子虚乌有?”
“从今日起,朝歌所有贵族家中的人口,都需重新清查,新案旧案统统由比岸、解至以新法审理,所有人严惩不贷,来啊,欧阳天禄,先将傅文押回刑部,仗打二十。”
傅文听见李靖还是要打自己,连忙后者脸皮堆笑道:“李尚书,那些奴隶算人吗?不如就按我傅家九十三口人来收取田赋,如此一来,我傅家也可协助李尚书说服其他贵族,几十家贵族累计起来,也是不少数目,足以缓解国库燃眉之急。”
欧阳天禄暗自点头,傅文说的没错,李靖今天可以用羊毛衣的事,王五的事,赵六、熊二的事来逼迫傅家,还能将傅文拿下立威,可其他贵族呢?
这卷宗上的案子可不是一两件,大大小小数十近百件,确实,没有一个贵族是干干净净的,可能保证绝对不会出错吗?
一旦出错,倒戈一击,麻烦的是刑部,受阻挠的是新法,被弹劾的是李靖,与其冒着风险一口气收走所有田赋,倒不如缓缓图之。
他刚想出口劝说,李靖就一口回绝:“不必,朝廷收取田赋,何须假贵族之手?你们只需要准备好田赋,自会有人收取,对了,傅家上下九十三口人,需要多交七成田赋,家主难道认为自己与奴隶、同等不成?”
傅文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刚才明明是个极好的提议,李靖为什么回绝?莫非修仙修傻了?
可他刚升起这个念头,就被欧阳天禄拿下了。
因为李靖已经下令:“走,移送刑部杖责,我们去下一家。”
..........
子受的日子过得越发滋润了,今年已经到了三月,但这三个月里,什么事都没发生。
只要我不搞事,你们就刺不着我。
贵族的田赋依然收不上来,祖庙的事传告天下,诸侯贵族都在有条不紊的贡献着昏庸值,还有辛环领导着八百里水泊梁山默默搞事以及公卿贵族下乡....
子受相信,只要安稳发展,一切都会好起来。
“好球!”
子受忍不住呐喊,娘子军好啊!组建起女子组球队也名正言顺。
在他身边的是治水归来的李丙,其实子受挺欣赏这个残疾人,虽说去治水了,但其实没治出什么效果,最后还是大禹出手搞定,如果不是已经决定这几个结算期不搞事,他必然重用李丙。
不过现在放在身边也不错,当个文书,以后有奏疏也不用自己翻,只比自己差上一筹的英俊的小白脸,总比尤浑的油腻小肥脸看得顺眼。
“陛下,有刑部奏疏传来,三日前李尚书带着三名属官去贵族府上收田赋了。”
子受哦了一声,这阵仗听起来有点像上门催债的。
“情况如何?”
敖丙道:“第一个去的是傅家府上,杀了一个和傅家有些关系的犯人,还借着查案之机,捉拿了数十个与傅家有关的犯人,并将傅家家主的胞弟也拿回了刑部,杖责二十,以此逼迫傅家清查人口,再以人丁数量来制定田赋数额。”
李靖对付其他贵族的手段也都大同小异,以多桩案件压迫,从而进行人丁清算,再把其家主的亲兄弟找个由头,拖回刑部打一顿立威。
子受又哦了一声,只是这次的声调不同。
他知道贵族田赋难以收取的原因在于井田制,李靖这是直接从改革田制入手,还整出了摊丁入亩。
仔细想想,似乎是件好事,大多数人对雍正的评价并不高,因为雍正一套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官绅一体纳粮三连击,彻底得罪了贵族、官绅、大地主,没人给他说好话。
这正是自己需要的啊!
而且李靖以刑案逼迫贵族进行入籍、人口普查,也是极好的做法。
历朝历代谁敢这么玩?你就是神探狄仁杰、少年包青天,福尔摩斯外加柯南齐出,最多也就是走哪儿哪儿死人变成走哪儿哪儿死一堆人,不可能一眼辩出忠奸!
只是一个傅家就有数十人牵连涉案,朝歌所有贵族都清查完毕,能没有冤假错案吗?
便是上辈子,也不会少。
子受肯定大力支持,总的来说,出发点是好的,冤假错案是难免的,真出了问题补偿一番就好了,当然,最后背锅的,肯定得是自己。
“陛下!有刑部奏疏!”
这时,御林军老大敖烈拿着一沓厚厚的奏疏走来,与同样套着马甲的堂兄弟敖丙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随即将奏疏交给子受。
子受不忍将目光从球员们身上移开,转手便交给敖丙:“你来念。”
一边看球,一边听着,他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味。
好细致啊!
比如那王五,犯案的过程,犯案的手法,乃至犯案当天一早吃的什么,全都有着详细记录,就差没有把被害人直接从土里挖出来对口供了。
就这一个王五的案子,敖丙就念了好久。
要是只有王五,那倒好说,毕竟是杀人案,详查是应该的,可就连一些狗屁倒灶,那种抓起来最多一阵思想教育的案子,也充满了细节。
这让子受不由得怀疑,你特么是在写小说吧?就硬编?
子受一脸茫然:“这怎么可能?”
敖丙自然知道其中猫腻,毕竟狴犴就是自家亲戚,不过大家都化作人身,身份不便暴露,免得像妲己一样惹来非议,到时候都不好做,因而他只是道:“臣认真看了看,倒是没有什么漏洞。”
子受愈发迷惑,真不合理。
敖丙又道:“想来陛下是担心断案太过匆忙,怕李尚书急于求成,而导致冤案错案,这倒不必。”
“为何?”
“所有的案子,都是证据确凿,鲜少缺少证据的,也有犯人亲口招供,这些案情都被张贴到了集市之中,甚至登报刊载,若有人不服,可去刑部对峙。”
“李靖现在何处?”
“圜土之中。”
“啊?”
“李尚书走遍朝歌贵族府邸之后,就将自己压入了牢狱。”
406.探监,私放,徇私枉法
李靖把自己给弄进去了?
子受问道:“李靖为何入圜土?”
敖丙摇头不知,敖烈回道:“是李尚书自己将自己押入狱的,朝歌都传遍了,李尚书将各家贵族家主的亲兄弟都拖到刑部仗打二十,虽然是为了改田制而立威,但实在说不过去,理应关押。”
“那么,那些贵族被打死了吗?”子受又问道。
“年纪轻些的基本没事,年纪大得,也就伤得几天难以下床,死不了。”
子受大手一挥,道:“这算得了什么?去年朕连诸侯都打了,李靖难道还打不了贵族?”
“天下大乱,没有一个贵族是无辜的,朕下一道诏令,赦其无罪,不,不用赦免,李靖根本没有罪,反而有功。”
敖烈苦着脸道:“可是陛下,杖责虽然算不得大事,但现在最适合李尚书的地方,便是圜土,刑部为了威逼贵族清查人丁,仅用一两月时间,便办了数千件案子,如今朝歌都怨声道载,认为会有冤案错案,李尚书入狱不仅仅是为了杖责一事,也是等待这些案子尘埃落定,让贵族彻底无法发出反对之声。”
子受心中了然,李靖肯定是也知道难免会有冤假错案,索性直接将自己给关起来了,说不定,还有以身殉法的打算。
这怎么行,李靖这是在背锅啊!
他这一入狱,就能转移所有贵族火力,将舆论都放在刑部。
这种大锅让你区区一个刑部尚书背了,我昏庸值何在?
子受越想越觉得后果严重,李靖一点事都不能有。
“走,出宫。”
子受决定做点什么。
敖烈连忙道:“陛下意欲何往?”
“朕自然是要去圜土中与李卿家一会,将之放了。”
子受轻描淡写,他向来是个违法乱纪的人。
敖烈惊道:“陛下要进圜土?这……不行啊,李尚书如今戴罪,即使贵族对判下的案子没半分异议,也不能随意释放,毕竟还坐有以私刑杖责贵族的罪名,一旦释放,必受非议,新法也会面临困难,而且圜土里面又臭又脏……”
敖烈试图劝服子受,子受却根本没有听进去:“圜土里面又臭又脏,朕碰不得,李靖便能受得?便是有冤假错案,也是为了惩治贵族,情有可原。”
“至于杖责小时,李靖不打,朕也要打,就当是朕下的令,难不成还要把朕也投入圜土之中吗?”
“随朕往圜土一行。”
...........
圜土之中很阴暗,处处充斥恶臭的味道。
几年前苏护入圜土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但从去年起新法施行之后,圜土就变得拥挤起来,时不时便会传出犯人受刑时的惨叫声。
甬道窄且长,子受暗自庆幸,幸好带在身边的是李烈,不然换做殷破败护卫左右,这路也不用走了,殷大胖子一个人就卡着道儿,根本进不去。
圜土里越走越阴暗,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后,看守恭敬地指着前方告诉子受,前面拐个弯便是关押李靖的地方。
子受颔首,入眼之处,是木架子搭建的简陋床榻,上头还有着一层羊毛软垫,自从有了羊毛衣,羊毛工艺品也多了起来。
床榻一册则是桌案,案上有黄纸有笔墨,有些写好的堆在一起,写着行商、律法、定价、质检之类的字样。
李靖身着一件雪白的单衣,就坐在桌案边,圜土之中的其他地方,皆是又脏又臭,唯独他李靖,干净得几乎不染一粒尘埃。
普普通通的衣服,愣是被他穿出仙风道骨的味道,这倒也不假,他本来就是修仙的。
子受对敖烈道:“去酒池肉林取些牛羊肉,再拿壶酒。”
一边的的圜土守卫连忙道:“陛下,这里就有....”
子受没好气道:“这里的酒肉,配不上李卿家。”
随即他一屁股坐在李靖对面,两人隔案而视。
子受打趣道:“李卿家,你这里倒是干净,还有床榻,桌案,笔墨纸砚也不缺。”
李靖拱手回道:“刑部事务繁忙,圜土中也抽不开身,让陛下见笑了。”
子受淡淡地道:“爱卿将自己押入圜土之中,真只是为了让贵族议论案情,打算有冤假错案,便一力承担?”
李靖沉默。
“李卿家特意动用私刑仗打,也是特意留下给人攻讦的借口吧?就是为了入这圜土大狱之中,让贵族的不满有一个宣泄的地方,想一力承担一切。”
“李卿家怕是还打算背下取缔井田制的千古骂名吗?此举大动干戈,贵族便是心有怨言,也只会冲着你来,朕遭受的压力,便会大减。”
李靖苦笑道:“算是吧...”
他也没办法,改田制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有人背下这口黑锅,痛一时也得区分是痛在谁身上,要是朝中大臣还好,要是是当朝君王,却是不太妙了。
他领悟到纣王想要废除奴隶与井田之后,自行领人上到贵族府中,而不是上奏以整个朝廷的力量来推行,就是为了让他人尽量远离这件事情。
而且刑部还有狴犴与獬豸,加上欧阳天禄,就算自己不慎出了什么事情,新法也不会就此停步不前。
李靖叹息道:“每年贵族家中抛出的尸首不下百具,都死得不明不白,只是他们的身份太卑微,大多人也懒得查问,可新法之下,不容有此,清查人丁既是为了变法,改变田制,也是为了这些人。”
子受直视李靖,良久,道:“变法一事,逆天而行,逆天下人而行,容易得罪人,朕令你主持变法,却是疏忽了这点,这新法,一步一险。”
“可这新法,终究是朝廷的新法,也是朕治下推行的新法,李卿家往后,还是不要如此擅做主张了,有事,也得由朕担着。”
就是,还想偷偷背锅?没可能!
李靖脸上一阵发麻,被感动了。
子受又问道:“李卿家,朕当日杀了你的爱子,你可有怨言?”
李靖摇头:“未有。”
“为何?”
李靖老实道:“因为孽子未死。”
呃,子受一时语塞,这倒是老实话,哪吒上面有人,暂时还弄不死。
李靖又道:“反倒是因此,臣才明白自己对孽子的纵容,贵族之家,多有纵容亲眷行跋扈之事,臣以前所为,又有何异呢?”
“入了这圜土,也能好好反思一番。”
不一会儿,敖烈带着酒香来了。
子受吸了吸鼻子,咕咕就是一口,道:“来,酒肉都有了,过了今日就没有了。”
“啊?”李靖愣了愣,这是怎么?莫非外头出了大乱子,变法、变田制的事情,已经大到朝廷压不住的地步了,所以临走前吃顿好的?
子受看着李靖的模样不禁发笑:“过了今日,爱卿就要自己去酒池肉林了,可没人会送到这里。”
李靖反应过来,纣王是要以权谋私放了自己,他立即出声相阻:“陛下不可,臣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臣自己心里有数。”
“那些案子算不得什么大事,杖责之时臣也把握了分寸,真正有问题的是,贵族们的怨气,这件事才是重点,也是变法、更改田制等受阻的地方,臣知晓陛下心意,但绝不能出圜土,必须在留在这里以平贵族之怒。”
没想到啊,你这浓眉大眼的这么会背锅。
子受啪一下拍案而起,这次收了力道,不然桌上的酒肉就没了。
“怒便怒了,这怒还能烧了朕不成?”
贵族之怒啥都不是,烧不死人,反倒是如果不把这锅背上,二十来年后,鹿台那把火就逃不掉了。
子受拿出一柄剑:“这是朕遣罗卿家以太阿剑的样式为基础,所打造的尚方宝剑,上可斩无道昏...昏庸诸侯,下可斩贵族,今日便赐给爱卿,再有贵族抵抗,杀了便是。”
李靖呆了一下,他读得懂纣王眼中的坚定。
这种时候,以君权放人所代表的东西,他也读得懂。
纣王不愿意他李靖一人抗下一切,要来替他顶包,自古皆是君王爱惜羽毛,臣子自污为君王顶包,哪有反过来的道理?
李靖忽然回忆起了在府中修订律法的日子,嘴中似乎还有些墨水味儿。
那阵子是夏日,时常能看见飞蛾,到了晚上,飞蛾便会从窗外飞入,迎着屋中的火光而上,薄翼扇动几下,最后被火光烧成灰烬。
那时候他曾感慨过,飞蛾扑火而成其事,若能见斗沙片刻之美好,亦足矣,当时他认为,自己的变法就像发蛾扑火一样,难以成事。
现在想来,纣王不是放飞蛾的人,也不是烛火,而是更大,更急,扑得更前的那只扑棱蛾子。
子受不知道李靖在想什么,只是笑道:“随朕出去吧,这圜土里的味道,朕着实受不了。”
外头还有很多的惊喜呢,殷破败没有跟在他身边,就是去外面营造气氛了。
李靖入狱的事儿已经人尽皆知,纣王突然入圜土,摆明了是要私放,徇私枉法,这可是大事啊!
尤其是在新法施行一年后,百姓多多少少总会有些怨气,他们犯了法,那就是严惩,到李靖这里,就被私放了,这怎么行呢?
如此一来,必然怨声道载!
407.陈述事实
朝歌百姓已经养成了看报纸的好习惯,反正报纸便宜,看了还能出去吹牛逼。
尤其是贵族们,他们乐得投入大笔钱财在报纸上,用以扩大自己的名声,今天曹家的报纸登载了祭祀花费十头牛,那边姚家的报纸就会登载花费了十二头牛,要说之前还只是隐隐的攀比炫耀,在祖庙出现之后,报纸上基本都是贵族们钟鸣鼎食的生活,目的只有一个,为自家先祖造势。
有时候,这些花边小报比朝廷的正经时闻政事报纸还畅销些,甚至是一报难求。
不过就在前几天,李靖入狱的报道压倒了一切牛鬼蛇神,所有人都关注起这位变法的推动者,刑部的天官,是否会和所有人一样遭到刑罚,新法是不是真的无视身份地位,所有人同罪。
伯夷府上。
叔齐赶着早去买了注马,还没等结果,就跑回府中:“兄长!兄长!”
新的一年,新的休沐,伯夷正趴在榻上,还真别说,拔罐刮痧效果挺好,加上休沐,整个人精神气都不一样了。
“怎么了?为何如此匆忙?要你买的八号马买了吗?”
“李尚书……李尚书不是入狱了么,今早陛下也去了,看样子是打算直接放人!”
“这...”
这我他妈也爬不起来啊!
伯夷在床榻上挣扎了一番,仍旧只能趴着,只好指着叔齐,让他去找其他重臣,劝说一二,得把李靖留在圜土。
叔齐在朝中重臣府上跑了一圈,要么是前天拔了火罐,要么是大前天刮了痧,没几个能正常起床,他灵机一动,跑去了淇水工地。
万年正戴着一顶草帽,在烈日下指挥工作,这草帽虽然防不了冲击物伤害头部,但能有效防止秃头,只要别人看不见,那就不算秃。
因而叔齐找了好久才找着万年,没了那显著的半秃,还挺难找。
“万尚书!”叔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快!快去圜土,陛下出宫了,只怕是打算私放李尚书!”
万年正拿着砖瓦,烧制砖主要早期发现地是西周故地,时间上也是西周爆发,但在子受大兴土木连建数座大殿之后,就不一样了,有了石涅温度不再是问题,砖瓦技术飞速攀升,扩建朝歌就是投入技术生产的最佳项目,没有秦砖汉瓦,只有商砖商瓦。
“走。”
万年放下砖瓦,也不多做犹豫,带着叔齐就往圜土走去。
但万年这么一走,却是出事了。
淇水工地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也是最为饶舌的地方,人多嘴杂。
一个施工的流民道:“万大人这是怎么了?”
“好像是刑部李大人的事,刚才我就在一边,听说是纣王出宫了,要放了李大人。”
“李大人不是动用私刑入狱吗?怎么能放?”
消息飞速蔓延,君臣沆瀣一气,新法落在他们头上,就是严惩,落在朝臣头上,就是轻拿轻放,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件事瞬间影响了大半个朝歌。
“这是以权谋私啊!”
“纣王带头徇私枉法!”
“我早就不爽了,我小舅子和人生了些口角,不就是火气上来了,出手重了些,凭什么抓人?”
“就是,我一个朋友偷了些钱,也不是钱,就是西市姜道长的钱罐被人碰倒了,上去帮忙捡起来,随手拿了些辛苦钱,这能算偷么?”
墙倒众人推,李靖变法,确实没带来什么好名声。
也有人叹息道:“不过也怪李尚书做事太不讲究了,严厉律法是真的招人恨,虽说最近判案已开始讲些情理,讲些人情味,但新法总归让人不适应。”
“而且这件事啊,李尚书要负全责,那些贵族本就没有犯案,凭什么抓去刑部还仗打一顿,要是换做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岂不是直接被打死了都没处说理?”
贵族觉得可以就此事做些文章,不说趁机把李靖弄死了,怎么也得关个十年八年吧?爽啊!
立时,便派出家中下人隐入人群,带起节奏。
“贵族不是人?上至贵族下至百姓同法,贵族也是受律法保护的!李靖无故拿人,还杖责二十,我见过傅家老二,屁股都打开花了!”
“是啊,动用私刑也太过了,这还说什么法度严明?”
“李尚书这也....”
“纣王还想放人?这怎么能放?必须依法处理,秉公处理!”
“有那么严重吗?”
“我刚去市集上看过法碑,朝官犯法,与庶民同罪!”
“李靖做的事,不就是无故仗打他人,这和去年淇水斗殴的流民,有什么区别?”
“那些流民有罪,他李靖肯定也有罪!”
舆论朝着并不好的方向发展,若是李靖严判,关上十年八年,指不定还能博个以身严法的美名,反正暗箱操作一番,圜土里一样理政,但纣王这么一放,却是触了众怒。
而这时候,得子受授意,将消息带给平民百姓的殷破败等人有动作了。
三百近卫分作四批,刚好整除,分布在东西南北四集市的法碑前,一遍又一遍陈述着事实。
“李尚书是为了收取贵族田赋,改革田制,国库空虚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钱从哪儿来?粮从哪儿来?难道要陛下加赋税,从你们身上收取吗?”
“李尚书近日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田赋!”
“他说改则痛在一时,不改,则痛在万世,这一时之痛,他选择加在了自己身上!”
“那些贵族不该打吗?新法推行之后没有犯法,往日里他们的行为,难道就不该打吗?”
“陛下仁慈,不追究往日过错,以至于贵族们竟将自己当做了受害者,真正的受害者是你们啊!”
“就如那傅文,新法推行前,可有鱼肉乡里?可有驭马冲撞百姓?可有侵占良家妇女?”
“新法推行后,他才没了这些行为。”
“我只能说这么多,李尚书是为了天下。”
“我想让你们这些不明就里,还在骂着李尚书,骂着陛下的人们,知道李尚书与陛下到底在做什么,新法是为了大商,为了万民,你们能不能摸着胸口想一想,你们真的了解新法吗?”
“你们真的明白新法吗?”
“好好看一看法碑上的内容,新法到底是在保护谁?新法严厉,上至贵族下至百姓同法,到底是对谁更有益?”
此言一出,好多贵族的家仆都不以为然,甚至阴阳怪气起来,别整些虚的,严法就是严法,还扯出上至贵族下至百姓同法,那这样看,李靖就更应该严判!
“活该!”
“李靖犯了法,那就要严惩!”
“他动用死刑是实实在在的,就该关着他!”
“判他!”
但是其他更多人,在这些话下,具是心头一颤。
408.比肩继踵
“什么?”
“李尚书是为了收缴贵族田赋,减轻民负?”
“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田赋.....”
“这....”
“李大人...新法约束太多,有时候确实真的很让人生气,稍微挪挪田界,挪挪水井,也要惩治一番,但是偏偏,让人说不出来。”
“一开始还不觉得,这都过去了一年,新法是很严厉,可是却严厉得很让人起敬。”
“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刚刚你是怎么说的?”
“这有什么,请姜道长,鬼谷子道长什么的做个法事,泼出去的水也能收回来。”
“可李大人确实动用了私刑,仗打贵族,这于法不合!”
“这.....”
“哪有不合,就说那傅文,以前干的狗屁倒灶事儿少了吗?”
“他那羊毛衣村头王寡妇穿着身上起了疹子,不该惩治一番吗?”
“也有道理....但那是以前,不对,王寡妇身上起了疹子你怎么知道?”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就说那傅文是不是个东西。”
“这....”
“怎么?傅文以前没欺负到你头上?”
“确实没有,倒是甘家那个被仗打的以前调戏过我嫂子。”
“这不就结了,走走,去圜土!”
“去告状?让朝廷严惩那些人?”
“....你敢告?再说,陛下不清算以前的事也是因为牵连甚广,怎么严惩?”
“也是...”
“那去干嘛?”
“就去说说冤屈,跟这些近卫一样,俺们也讲讲事实。”
“以前出了事,连个能帮俺们说话的人都没有,还得新法才能惩治奸人,李尚书这事做的,法理上有些问题,情理却说得通。”
“走。”
“去圜土!”
近卫的几句话,让许多人都血气上涌。
如果是去年,他们可能还没有与贵族相抗的勇气,但经过一年的变法,已经初见成效。
庶民站起来了,他们的骨头虽然还不够硬,但也有了些骨气,毛衣骑射下,只要有钱大家可以吃一样的东西,穿一样的衣物,甚至还有新法兜底。
尤其是这一座座法碑,去年看的时候,感触还没有这么深,今年再看,这一座座法碑仿佛激起了他们压在心底的血气,好似一下子就燃烧起来了。
不可杀人,杀人者罚....
不可偷盗,偷盗者罚....
越看,越觉得不一样,简单的刻字却透露着不一样的情怀。
杀人有罪,重罚,被杀的人会是贵族吗?人命贱,贵族的命可不贱。
偷盗有罪,重罚,只有贵族巧取豪夺百姓的份,没有庶民偷盗贵族的说法,还没出手,就被恶仆打的没命了。
此刻,他们终于理解了新法的真实诉求。
议论纷纷的人们,心中的那一根弦,突然被狠狠拨动了一下,李靖要将痛在一时的痛全都加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我们只会抱怨新法的严厉?而没有感激新法所带来的公正严明?没有看到新法带来的风气一新?
我们也和那些暴动发起斗殴的人一样,习惯了一切,觉得理所应当心安理得了吗?
李靖能仗打那些贵族,我们也....
呃,我们还是不敢打,但不碍事啊,我们现在敢发出声音,敢在新法下,说出实话了!
.................
圜土的看守都觉得双腿发软,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这是要干什么?
纣王私放李靖动静闹得这么大?闹得群情激愤了?
早知道会这样啊,新法严成这样,圜土里都不知道关了多少人,突然整一出徇私枉法,不出事才怪!
金成带着玄鸟卫朝着圜土赶去,不知怎的,朝歌百姓群起而动,这规模的动静,是要出乱子的!
“这得多少人啊?快叫兄弟们都过来,别晒太阳打瞌睡了,先把这边的事处理了,要不把上林苑的梅千户也喊来?”
金成看到了进退两难的看守,也看到了几千号平民老百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玄鸟卫如临大敌,全面警戒,也派人去通知了执金吾雷开,万一弄出了暴动,只怕还得出动正规军队,虽然真正的正规军队已经被裁撤了,总得做个样子。
见圜土的看守在人群中动弹不得,金成只好硬着头皮上去道:“我是玄鸟卫千户金成,你们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圜土乃牢狱重地,不得擅闯!”
“有什么事情我都可以上报朝廷,要相信陛下,要相信朝廷,要相信律法啊!”
最后一句话他一连用了三个相信,越是强调,越是心虚,谁不知道纣王入圜土就是冲着放人去的,摆明了带头搞违法乱纪。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金成等一干玄鸟卫,一个青年思考了半天,玄鸟卫这群划水成习惯的狗东西,能办好事?
他终是挺身一步,带着狐疑的眼神,捋起袖子。
金成心中一凛,将手按向刀柄,一眼不合就要打人了?刁民啊!
“看看我这伤。”
啊?金成一愣。
那青年把手往前一伸,金成这才看见他手臂上的伤口。
“傅文两年前纵马过市,他这一鞭子给我疼的哟,现在还刻骨铭心。”
“还有我。”
“我也是。”
“俺也一样!”
“你们,你们都是来告状的?”金成有些晕,玄鸟卫们也目瞪口呆,完全傻眼了,感情你们不是奔着纣王和李靖的事儿来的啊?
青年一脸紧张:“别胡说,什么告状,我就是陈述事实。”
金成还在发愣,人却越来越多。
“姚家的那个,去年轻薄于我。”
一个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女子站了出来,大概千百贵族便有千百不同的口味。
一名玄鸟卫擦擦额头的汗水,他们是标准的混子,除了打听消息以及不足为据,啥也不会。
金成显然没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在贵族之下唯唯诺诺甚至不当人的庶民百姓,竟会在这时候站出来,可他能怎么办呢?
金成望见一个孩子,道:“这里是刑罚重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小孩不听,连连摇头。
金成劝道:“你父母何在?”
小孩平静道:“不在了,前年家里的田界被贵族移动,划走了,他们去说理,没能回来。”
金成觉得心疼又头疼,正巧望见一个老头,怕是有**十岁了。
那老头也看到金成的目光,道:“俺找俺孙子,俺孙子被雇去营造府邸,去了姚府就没回来。”
金成叹了口气,谁不知道贵族劣迹斑斑呢?
可听着听着,他觉得不对劲了。
“就那个谁,傅文,他去年当街打了我!”
“去年?你不是今年才从鄂城迁来的吗?”
“你别管!他就是打了我!”
“他怎么打你的?”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傅文左手出拳如龙,右手出掌如虎,左腿一招莲花飘,右脚一记仙人跳就给我踹飞了八百米。”
“你怎么还能活下来?”
圜土外已经彻底乱套,便是看守加上玄鸟卫,都顾不过来。
几百,几千,万余人,熙熙攘攘的,就跟抢购打折无心菜一样。
一开始倒还比较正常,毕竟贵族们劣迹斑斑,好事没干多少,坏事数不过来,确实有许多曾经受过欺负受过委屈的老百姓。
可后来就离谱起来了,胡编乱造的都有,有小孩子,也有老头老太太,连残疾人都不少,还将自己残疾的原因都栽到了贵族头上。
那些人也不怕了,反正人多眼杂,他们也不是说要用这些事来状告贵族,要求严惩,就是和他们说的一样,只是陈述事实。
金成只感觉到头皮发麻,百姓们容易被忽悠,今天骂你,明天夸你,后天还骂你,但他们大多善良又可爱。
他只能带着玄鸟卫勉强维持秩序,倾听着一个又一个不算太靠谱的事实,不至于直接让百姓们冲入圜土,惊了纣王圣驾。
子受在圜土里,和李靖喝完了最后一杯酒,正在往外走。
409.万民请愿
李靖被子受的坚定感动,出了圜土,其实作为执法者,他不应该这么做,但皇帝都发话了,作为臣子,他更不可能违逆。
两人还没走一半,就听见了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
子受立即就知道,看热闹的人来了,他佯装不知,问向看守:“怎么回事?外面似乎挺乱?”
那看守心有余悸地道:“陛下,都是些庶民百姓,数目只怕有万余。”
“嗯?”
“这还是往少了说,还一直有人在往这边赶...”
“到底发生了何事?”
“都是为了陛下而来。”
子受微微一愣,这个规模远超估计了,这么下去,岂不是得发展成国人暴动?
周幽王时期国人手持棍棒、农具,围攻王宫,成就了周幽王恶名,“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遗臭万年,这要是主角换成了自己.....
安全有保证,周幽王是正经历史,国人暴动平定不下来,自己这边是封神,就是李靖也能打上几个百个。
这么一来,不就只剩下骂名和昏庸值了吗?
好事儿啊!子受一下子就乐了起来。
圜土之外,人们看见了大门开启。
“门开了!”
“李尚书!”
“还有陛下!”
“果然出来了!”
见到纣王和李靖同行而出,众人都关心起来。
本来子受已经准备好找条小路溜走,今天的昏庸值就算赚完了,可刚迈起来的腿,突然没了力气。
他看着圜土之外的万余人,密密麻麻的男女老少,脸上的表情并非是抱怨司法不公,而是充斥着感激的情绪。
子受说不出话了,几个字卡在了嗓子眼,死活吐不出来。
沉默好一阵后,他才道:“怎么会这样?”
金成匆匆从人群中挤出,道:“陛下,这些人听了近卫们的宣讲,知道了一切,好多人都反应过来,新法实际上是为了保护他们,纷纷过来告状的,那些被李尚书仗打的贵族都是罪有应得,李尚书无罪,是应该得放了...”
“陛下入了圜土后,他们就来了,一开始也就百人,后来人越积越多,都是来..陈述事实的,全说是那些被李尚书仗打的贵族如何恶劣,臣本来想着先安抚好一阵,可人实在太多了,我们玄鸟卫劝过,可他们不听,说什么都要看着李尚书和陛下一同出来才放心。”
“幸好我们也不是吃干饭的,虽说没有让他们散去,但至少能维持住秩序。”
子受咂舌,玄鸟卫是不是吃干饭的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时候还给自己脸上贴金,不愧是混子。
只是当前这局面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这哪是国人暴动啊!都要奔着万民请愿去了!
这是何必啊!新法那么严,你们就没点逼数?还盼着李靖出狱,怎么的,小民犯法就是犯法,朝官犯法就不算了?
徇私枉法你们也能说个一二三四来?
人群中一个老头颤巍巍的走上前,兴许是第一次面对纣王和朝官,他显得有些胆怯。
金成只得暗中引着他,这些人都是他在倾听民意后特意挑选的几个人,当前不正是白白给纣王赚取名声的时候吗?选出几个百姓作为民意代表称颂一番,再好不过。
老头走到子受面前,惶恐道:“陛下....俺们不是暴动的,俺们就想看看李大人能不能出来....”
他指着人群道:“陛下,俺们都知道新法好,自发过来,有做木工的,有烧炭的,还有卖无心菜的,俺们都知道新法是严厉了些,但也知道,新法好着咧....”
另一个青年也激动得在人群中大喊:“陛下圣明啊!李尚书无罪,贵族罪有应得!”
一个怯生生的女声道:“陛下圣明,李尚书在,才能推行新法,才能严惩奸人!”
一个老妇人也道:“不就是杖打几个人了么!那些人平日里打的他人也不少,就是还回来了,坏人不入圜土,好人却入了圜土,那法理又何在?”
“陛下仁慈,不追究他们的过错,要是严惩,那些人死有余辜,他们才是天杀的大恶人!李尚书入狱简直是颠倒黑白!”
子受无语凝噎,怎么百姓的觉悟就这么高了?淇水暴动时候的理直气壮去哪儿了?
可百姓们就是这样,甚至还有人掩在那个身高八尺腰围八尺的女子身后,大声喊道:“我要是能进得了傅府,不仅是傅文,傅语也一起打!”
“对!说的没错!”
“我也是!”
“哪一个不该严惩?”
圜土内外都响起了百姓们的喊声,声音都是遮遮掩掩的,平日里不敢直接怼贵族没事,现在人多眼杂放得开,混在人群口嗨一阵完全没问题。
一阵阵的喊声下,人不仅没少,反而越来越多,金成觉得有些头疼,纣王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啊!快点回宫,也好将这些百姓给疏散了,真要这么继续拥挤下去,就算得了民心,也得出些别的问题,光是踩踏都会死伤不少人。
子受望着眼前的老头,挥手道:“朕何德何能?你们先退下吧。”
那老头却是不依不饶,在金成的肢体暗示下,继续道:“陛下有德,李尚书有能,这样俺们才有冤能伸,有哭能诉啊!”
李靖也有些不忍心,劝向另一个老头,道:“老丈,靖乃戴罪之身,蒙陛下恩德,得以出圜土,但却也实实在在动用私刑,犯下了罪过,不求有功,只求将功补过。”
老头却连连摇头,道:“这说的什么话,早上我还骂你来着,可现在一想,要不是新法,兴许今年就被那些人给糟蹋了。”
万年和叔齐这时候才匆匆赶到,两人见到这场面也被惊得一愣。
他们其实早就该到的,只是半路又突然发生了些事,只得原路折返回去,匆匆处理一番,才再赶来。
子受问道:“你二人怎的也来了?”
万年这才缓过来,道:“陛下,城外的流民也都知道了,若不能快些处理,好事恐怕会变成坏事,那些从鄂城新来的百姓,并未切身感受到新法的好处,初接受新法,大多心有怨言,毕竟新法确实太过严厉,让人不满。”
这是什么好事变坏事,分明是坏事变好事啊!
子受松了口气,我就知道百姓没那么容易接受新法,已经忍了新法一年的百姓能接受,可那些新来的流民根本接受不了!
正好群情激愤太过拥堵,除非直接晃着兵刃开路,否则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只等城外不满的流民赶到,到时候局势瞬间逆转。
叔齐催促道:“还请陛下先快些和李尚书离开圜土,这里的事由臣等处理。”
晚了,人实在太多了,兴许还有贵族从中作梗,城外不满的流民这时候已经来了。
“李靖有罪!”
“有罪就要遵循新法,严惩!”
“有什么罪?那些人更有罪,李尚书打得好!”
“就是,不这么收贵族田赋,明年田赋收你身上,你就高兴了是吧?”
“再说了,要不是新法,俺说不准已经被埋在哪个旮旯了呢!高将军被诬陷算计的事莫非你忘啦?”
眼见着两拨人争执不休,隐隐有争执起来的趋势,子受忙叫金成领着玄鸟卫调停。
今日这般景象,已经够了,朝歌国人如何看待李靖还有待商榷,至少新来没多久的流民,是不满新法,不愿意见到徇私枉法的,只要后续再用报纸宣传一波,昏庸值赚个够。
410.割发代首
“李靖枉顾律法,擅自动用死刑,便是有罪!”
“如此徇私枉法,如何还有面目出这圜土?”
就在金成带人疏散人群的时候,人群之中突然传来了声音,将矛头直指李靖,就和此前百姓们在熙攘的人群中数落贵族一样,现在有人数落起李靖,也很难发现根源。
李靖浓眉微皱,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一点,不管百姓们怎么说,他终归是没有按照律法,而是擅动私刑惩治了贵族,这也是他有所顾虑,想要呆在圜土之中的原因,。
人群中的声音继续高喊:“陛下啊!新法甚严,万万不可徇私枉法,今日私放了李靖,明日私放了王靖,后日就能私放吴靖、陈靖,只怕是羑里里的姬昌,也能放了!到时候,法将不法,国将不国!”
子受肯定不可能严惩李靖,而且这番话正合自己心意,别管他人怎么说,今天徇私枉法的锅,他背定了!
他冷哼一声,大声道:“徇私枉法又如何?你可是不服?何人如此放肆?若不是念在今日李尚书出了圜土,乃大喜之日,定斩不赦,速速退下!”
看到纣王如此极力维护自己,李靖忽然一拱手,向着周围百姓朗声道:“陛下恩德,靖铭感五内!然而靖身为执法之人,知法犯法,确有实罪,有罪便当受罚,为了天下社稷,靖又何惜一命?”
子受听着眼皮子一跳,李靖不会是想要自杀谢罪吧?
他回想起水淹陈塘关那日,那一日,李靖不就想着自杀为哪吒顶罪吗?
有自杀倾向!
却见李靖的声音又大了几分,继续道:“然而如今,天下诸侯心怀不臣,贵族霍乱百姓,又有四夷作乱,犯我疆土,靖心中无时无刻不忧心如焚,而靖武不足以安邦,文不足以治国……”
“唯有以身变法强国,可堪一用。”李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子受给他的赠剑:“此乃陛下所赠之剑,上可斩诸侯,下可斩贵族,靖得陛下重托,此剑,为严明律法之剑!”
“李靖!”
子受见着李靖连剑都拿出来了,还能不是自杀?
古希腊就有个立法者叫卡龙达斯,和李靖一样制定了许多法律,其中有一条是“公民不得携带武器参加集会”,但有一次卡龙达斯不小心佩剑走进了一个会场,马上就有人指责他践踏了自己制定的法律,必须受到严惩,然后他向宙斯发誓会维护法律,然后就自刎而死。
李靖肯定也打算这么做,以身殉法当个典型。
这哪能行?子受立即出手就要夺剑,却被李靖一个假动作晃开,扑了个空。
一边的万年与叔齐慌乱一阵,可没有任何办法。
倒是人群之中的那个声音仍在说着:“啊哈哈哈哈……”
“李尚书当真司法公正,今日是要在万民面前以身正法吗?既然有罪,便应该治罪,擅用私刑,理当严惩,就是死罪,也不为过吧?!”
“听闻李尚书说过,“自古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大商未闻有流血而牺牲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李靖始”,想来今日就是开始的好日子,若是李尚书能够殉法,那这天下还有人不遵循律法吗?还有人不敬畏新法吗?”
听了这番话语,刚稳住身形的子受怒喝:“将这妖言惑众之辈找出,拿下斩首!”
妈的,李靖变法就是个宝贝,眼见着昏庸值都要来了,你还想把他逼死?一个念头都别想有!
李靖却是颇有气度的轻喝一声,白衣飘飘:“不知阁下何人,不过还请诸位看好了!”
他突然拔剑在手,做了个横剑自刎的姿势,随即剑光一闪,唰唰唰掉了一地头发。
剃光头都不用推子,长剑就行,李靖这一手剑术绝活只怕在几千年后都能靠着开理发店维生。
万年看着李靖一根头发都不剩的大好头颅,眼中不禁金光外放,也不知是被闪瞎了眼,还是找到同类心情激荡。
李靖握着一把头发,道:“上至贵族,下至百姓同法,靖自然不能免罪,今日靖割发代首,受髡刑,此生不再有半寸须发,倘若来日陛下一统天下,变法大成,依然有人不满,靖亦愿献上首级!”
在圜土周围拥挤的百姓见到李靖割发代首,先是一阵沉默,随后便哗然。
孔子还没有云出“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敢毁损,孝之始也”,让保持头发和皮肤的完整,成为最基本的孝道要求,乃至于到了一旦有丝毫的故意损坏,就是不孝地步。
现在也不是“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将头发和脑袋相提并论的年代,但在商朝也有类似的意识。
髡刑就是剃头发,是上古五刑之一,商朝自然有沿袭,这种刑罚不疼不痒,但却是对人格的极大侮辱,尤其是像李靖这样高高在上的大官,算是相当大的惩罚。
看看万年就知道,就因为秃头,受了不少非议,在工地这种人多的地方,还得特意戴个草帽,以工程帽为由自欺欺人。
子受看着李靖的大光头,半天说不出话,你个浓眉大眼的其实是个奸贼?作秀的一套割发代首都能弄出来?
李靖顿首,道:“靖已受刑,还有何话可说?”
人群之中忽然爆出了许多声音:
“我大商有李尚书此等忠良之辈,实乃朝廷之幸,万民之幸!”
“李尚书公正无私!”
“新法严明!”
百姓们满脸赤诚,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
是啊,在子受眼里,李靖不过是剃了个头,跨越三千年文化理了个发,走在流行前线而已,但在寻常百姓眼中,这是实实在在的刑罚。
在他们的思维中,一个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头发割得一丝都不剩,无疑是社会性死亡,对李靖这种大官来说,甚至比死更难受,更别说,李靖还发下了永不再留须发的誓言。
子受心里很堵,我费这么大劲忍着圜土里那股怪味,就是为了让你李靖在大庭广众之下割发代首?
这还怎么徇私枉法,直接成司法严明的典型了!
再加上去年年底的淇水之刑,新法只怕更加深入人心!
411.公卿下乡
在圜土呆了大半天的百姓们,直到子受与李靖退走,方才离开。
子受的心情极差,看着李靖那锃亮的大光头,想笑也笑不出。
他能怎么办呢?李靖做出了极大的牺牲,指不定殷夫人都不会允许同房,至于哪吒什么的,说不定还会不认这个爹。
虽然哪吒本来就不太认,但现在肯定更加理直气壮了。
至于昏庸值怎么办?
子受持乐观心态,就目前看来,也就是徇私枉法的计划失败了而已,还不至于让百姓对自己称赞有加而倒扣!
而且刑部为了逼迫贵族缴纳田赋,连续断了许多案子,只要里头有那么几个冤假错案,昏庸值就稳了。
几天后,九龙桥上,九间殿前。
往常朝臣上朝,是需要戴官帽的,唯独李靖没有,既然答应了百姓不再留须发,便需要光明正大的给所有人看到,大光头不必遮掩,全朝歌独一份。
走在九龙桥上,李靖脸上写满了自信,头发虽然没有了,但新法却能贯彻落实下去,难道不值得吗?
同僚也很开明,鲁雄着招呼道:“万民请愿放你出圜土,这面子可不小。”
伯夷也关心道:“当真没事了?”
李靖摸了摸光秃秃的脑门,微笑道:“自然没事,这刑罚,倒也凉爽。”
万年应和道:“说的极是,虽是三月,但暑气也上来了些,少些头发更凉快。”
群臣一阵哄笑,李靖这么说也许还真有点道理,万年这么说就是在遮羞了,春夏之际头发少些更凉爽,难道秋冬之际你就能长出头发来保暖吗?
众人寒暄一阵,商容便道:“走走,入殿去,今日陛下将我等在家休沐的臣子也叫上了,必有大事。”
“老丞相身子骨好些了?”
商容一愣,活动了一番筋骨:“还真好多了,刮痧按摩确实有用,这按跷馆虽然有伤风化,但也不是不能考虑推广。”
鲁雄嬉笑着道:“老丞相如此,只怕没少找那些巫女踩背吧?”
“哪里的话?”商容却是严肃起来:“女子力道不足,男子才好。”
看着臣子相宜的一幕,李靖一阵感慨,虽说那日是自己当着百姓的面顶罪解决了一切,但他很清楚,即使没有割发代首一事,纣王也定会不惜名声保下他。
这是什么用的君王啊?哪怕背负污名,受百姓指点,也力挺臣子,怎能够不众志成城效死力呢?
群臣入了九间殿,子受正坐在上首,今日桌案上不再是瓜子核桃,而是满满当当的奏疏。
“诸卿看看,这是贵族清查的人丁数目,还有田赋。”
土地调查、人口调查,刑部基本差了个大概,田赋已经很好收取,不会再受到强烈抵抗,当然,暗骂和非议是难免的。
奏疏还没发下去,反倒是李靖送上来了一份新奏疏。
子受看了两眼,猛然色变,这份奏疏里记载的是刑部判下的所有有关贵族的案子。
里头...一个冤假错案都没有。
所有的案子,都是证据确凿,可供公评,就连各家家主都认了,挑不出刺,能怎么办?
也有耍心眼睁眼说瞎话故意说成错判的,可全都被刑部用百口莫辩的证据打回去了。
子受一愣,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怎么可能?”
匆匆判下几百几千桩案子,真就一个冤假错案都没有?
真就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他眼珠子都掉下来了,还能这样玩?
子受一脸茫然:“刑部如何做到的?既快,又准,没有任何错判,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又不是神仙!
等等...神仙?
子受神情严肃起来,该不会是神仙吧?
李靖答道:“陛下这是刑部上下所有官员的功劳,他们明察暗访,将朝歌贵族的底细摸了遍,玄鸟卫也从中出力不小。”
狴犴与獬豸虽然居头功,但他们更多是在上头指挥,具体事情还是下面的小吏在办,功劳自然不能独吞。
子受沉吟片刻:“刑部有功,玄鸟卫有功,既然如此,通通延长休沐一个月,还有拔罐,必须去阿房宫拔罐,调养身体!”
子受感慨道:“李卿家不愧是朕的肱骨,刑部办案也是日以继夜,大伤身体,应当好好修养一番……”
李靖登时就站在原地不动了,这就又拔罐休沐一条龙了?
我还不如呆在圜土里呢,圜土里至少能办公。
子受挥挥手,令当驾官将桌案上的奏疏散发给群臣,道:“诸卿还是先议议正事。”
“这是贵族的丁口与土地?”
“正是。”子受道:“再看看反面,反面是诸卿应该下到的乡里。”
“已是三月,正待春耕,去年朕便说了,春耕之时,朝中公卿与贵族皆要下到乡里,协助农人耕种。”
商容皱起眉头,自去年年底公议过后,纣王就没有再提这件事,他还以为就此带过,没想到纣王就等着春耕直接下令。
“臣以为....”
可他刚开口,就被子受打断:“老丞相莫要再说,协助春耕是公议而出,朝廷不可言而无信,春耕乃重中之重,诸卿莫要推辞,按照名单上的调派,各自下到乡里!”
子受满怀信心,这事儿不会出问题,他仔细调查过了,朝臣里根本没有几个会种地的,就算有也只是少数。
更多的还是商容这种老胳膊老腿,或者杨任那种细胳膊细腿,种地?种啥啊!不碍事就不错了!
..............
张三、李四从上林苑出来了,正值春耕,上林苑不可能继续把他们这种农人留在宫市耽误农时。
俩人的田地里,除了种小麦、粟外,便是种无心菜。
每年他们都会将无心菜交给一个老妇人,那老妇人擅长做生意,便替他们卖。
“肉食者鄙,肉食者鄙啊....”
张三、李四见了老妇一面,本以为今年也可以如往常一样合作,没想到老妇人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话。
他们回想起来,这不正是那日腊祭公议时,老妇所说的话的吗?
老妇正是最抵触朝官贵族下乡耕种的人,这些上位者懂个什么种地?无心菜欠了收,她拿什么去卖?
张三、李四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是啊,你看看杨任,喷人在行,他能种地吗?
看看鲁雄,拿刀在行,他会拿农具吗?
肉食者,他就是鄙啊!
不行,得做点什么。
412.冲撞车驾
张三、李四已经得到了户部的消息,来到他们的田地中耕种的,是周文王姬昌,以及晋王崇侯虎。
张三灌了口酒,道:“我们必须阻止公卿下乡,什么文王晋王,姬昌今年都七十多了,能种地?那崇侯虎也是,除了斗鸡吃鸡,还会什么?”
李四也咕嘟一口,愤愤不平:“就是,今日那两人便要来到田里,应该是走南门,不如我们先行一步,将车驾拦下。”
“不错不错,只要能阻止他们,今年又可以趁着无心菜赚上一笔。”
酒壮怂人胆,两人跌跌撞撞走到了南门,蹲守在道上。
没一会儿,便见着两辆豪华车驾上了道,朝中公卿的车驾难以辨认,但崇侯虎与姬昌,是朝歌之中少有的诸侯王驾,马车规格极高,一眼就能演出。
“好!”
两人大喊一声,满脸正义的冲向了车驾。
其结果毫不意外,两个赶车的马夫瞬间便将张三、李四压在身下。
马夫闻见一股酒气,冲着崇侯虎道:“王爷,他们喝了酒。”
崇侯虎摆摆手:“无事,放了吧,去田间要紧。”
虽然不知道纣王执意让贵族公卿下乡是为什么,但肯定有深意,不能耽误。
张三李四却不依不饶,在马夫身下醉醺醺道:“肉食者鄙!绝不能让你们这些连粟米都分不清的人下了田里,碍了春耕,谁来负责!”
这一喊,顿时便吸引了无数人,朝歌百姓今天又有瓜吃了。
当众冲撞贵族车驾!
听起来似乎还是受到公卿下乡协助耕种的农人!
这事可不好办了,公卿下乡的第一天,就闹出了这种事。
不过片刻,吃瓜群众就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姬昌微微掀起车帘,见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吃瓜群众,心中一动。
他是戴罪之人,反商之心人尽皆知,被囚羑里已有两年,今日之事,是他的机会。
姬昌缓步走下车驾:“你说本侯不分粟米,妨碍春耕?”
虽然被封为周文王,但姬昌并不以孤自称,依旧称自己为侯。
“西...西伯侯?”
张三、李四在马夫身下看着这个颇有风度的老人,心中更加不信任。
看看这姬昌,比想象中老态更显,他能干什么?
“正是……”姬昌点头,拱手道:“本候奉陛下之命,下至乡里,协助尔等春耕,你们为何不思感激,反而拦驾冲撞?”
他在等,等这件事被更多的人看到。
张三李四倒也配合,顿时扯着脖子,理直气壮道:
“侯爷可拿的动锄头,端得起陶罐?既不能耕种庄稼,又不能灌溉田间,下至乡里又有何用?”
两人没说的太过,其实他们很想补一句公卿不仅没用,反而会碍手碍脚,耽误农时。
姬昌闻言一笑,这正是绝好的噱头。
朝中公卿不懂耕种,诸侯贵族也不懂耕种,但他是个例外。
他的先祖可是后稷,被人们推崇的农业先祖。
更别说,姬昌年轻时就在西岐推广了灵圃,灵圃集农科站和公共菜园于一体,大大丰富了西岐百姓的饮食,他当年正是靠着这一手,得到了西岐民心以及丰厚的政治资本。
两年前被囚禁于羑里后,他也没有忘记这手绝活,除了尝蛇胆睡薪草,便是种菜种田,不仅是为了让纣王放松戒备,也是为了博取民心。
为什么种菜能博取民心?很简单,只要他的种田手段让粮食增产就可以了。
姬昌在纣王令公卿下乡的时候,就暗自欣喜,希望能够得以真正施行下去,那样自己就可以在田间推广种植技术,赚取更多名望,不说让纣王放了他,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而且还能提升先祖后稷的地位,他可不敢保证远在西岐的姬发、姬旦会给祖庙捐钱,到时候让先祖后稷落在什么阿猫阿狗下头,可就大不敬了。
今天这一闹,正中下怀。
姬昌叱喝道:“本侯怎会不知晓民间疾苦?你二人从未见过本侯,也不知本侯手段,怎得就说出本侯不知农事的话来?”
“这...”
张三李四被这一喝喊得醉意顿去,瞬间惶恐不已,就算朝中公卿不懂耕种,他们也不应该直接拦驾啊!
两人一副懵逼了的模样,傻傻的瞪着姬昌,却又说不出话来。
姬昌继续道:“今日你二人冲撞本侯车驾,情有可原,此事暂且作罢,晋王以为如何?”
崇侯虎一愣,见姬昌看着自己,便连声道:“是极,是极。”
都做到诸侯王了,姬昌要搞事就让他搞,自己还是低调些,不要抢话,纣王将自己与姬昌分配到同一处地方,未尝没有监管之意,只用看看姬昌有没有什么小动作就行了,这点事倒不需要太过在意。
姬昌捋了捋须,先让马夫撤下屁股,将张三、李四扶起。
这一举动立时便让不少人惊呼,贵为诸侯王竟然亲自将农人扶起!姬昌不愧素有贤名!
姬昌笑道:“冲撞车驾一事,本侯可不追究,但你二人说本侯不善农事,却得说道说道。”
“这...请侯爷恕罪!”
张三李四鼻涕眼泪混杂在一起,今天就不该喝那一口酒!
姬昌拍了拍袖子,一副长者风范,淳淳道:“无事,陛下曾说过,大商不以言论治罪,本侯自然不会报之刑部,不过本侯却想和你二人赌上一番!”
赌?
张三、李四对视一眼,脸上充满疑惑,他们也爱赌,赌马赌球,还能趁着慈善道人出现时,赚点小钱。
但和姬昌赌....
赌什么?赌了他们也不敢赢啊!
除非赌谁活得长,看姬昌七老八十的,最多也就再活个几年,到时候赢了也不能找他们算账。
“就赌这农事,若本侯与晋王不善农事,坏了春耕,便是你们赢了,若本侯与晋王助了你们,便是你们输了。”
这赌得个什么呀!
张三疑惑道:“不知侯爷以何物为赌注?”
呃...
姬昌被问得一愣,他是被压在羑里的犯人,种完了地依旧得回去蹲牢狱,还真没什么可以拿来当赌注的。
倒是一边的崇侯虎从腰间拿出一块玉佩,一脸笑意:“以此玉佩为注,你二人赢了,玉佩便归你们所有。”
纣王的意图,姬昌的打算,诸侯贵族、朝中公卿为何下到乡中,他已经全明白了。
李四看着玉佩,抹了把嘴角的口水,战战兢兢问道:“那我们要是输了呢?”
姬昌道:“要是你们输了,便告知邻里,让此事人尽皆知。”
“好!”
两人异口同声,输了也就丢点面子,赢了却能白赚一枚玉佩,稳赚不赔!
人群散去之后,张三李四跟在车驾后头,往自家田里走去,一路上碰到了不少同样下乡耕种的公卿贵族的车驾。
而那些和他们一样,浑身泥点的农人,则是沉默地站在路边迎接,脸上满是敢怒而不敢言的怨愤之色。
公议时有的人还会因为纣王提出的自带种子而贪图小便宜,几个月过去,他们却是都明白了过来,朝中公卿压根不会耕种,下到田地里,除了碍事,什么也干不了。
哪怕几个身强力壮的武将能做些苦力活,总有其他倒霉蛋遇上姬昌、商容这样的老爷子,老胳膊老腿的,不仅不能耕种,还得小心翼翼伺候着。
见此一幕,张三李四心中更加安心几分。
413.第一层,同理之心
农人们在田里忙碌,这一幕和崇侯虎想象中没什么不同,农人们不愿公卿贵族这等外行人插手,却也无法抗命。
农人们大多穿着短衣短袖,自从去年年底毛衣骑射对衣物不再有任何礼节约束后,他们就发现了短衣短袖的好处——简便。
尤其是在地里干活,短衣短袖更是成了标配,不容易沾着泥土,洗起来也方便,他们挑着一担又一担的沤肥,倾倒播撒在地里,一边喊着臭,一边打趣说笑。
这时候,农人们的内心无比纠结,无论是短衣短袖,还是粪肥,全都出自纣王之手,这两样东西,都方便了耕种,让他们这些地里讨生活的人得以过上好日子。
可偏偏纣王又派出了不懂耕种的朝中公卿来捣乱,让人哭笑不得。
崇侯虎看着这幅从未见过的景象,心中暗叹,他也当了几十年侯爷,可从来都不知道人们是如何耕种的。
这便是纣王的第一层意思,让朝中公卿通过下乡的这段时间,了解百姓如何耕种,如此一来,才能更好的理政,处理农事,一个连地里怎么长出庄稼都不知道的官员,又怎么能劝农,想出什么惠农政策呢?
除此之外,对贵族也有一定好处,纣王希望贵族能体会到民间之苦,或多或少,有一些改变。
这就叫同理之心,希望有更多人能设身处地理解农人们的处境。
不过这只是第一层,更深层次的用意,还得多加思考。
崇侯虎继续在田间走着,正巧赶上张三取井水灌溉田野,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井田制,改了!
他急忙拉住张三,道:“张三,你们以前都是在公田里的水井取水灌溉田地?”
“自然。”
张三心道,这尼玛不是废话吗,井田制的井字形分配,就是因为只有最中间的那块公田里有井水,四周八块土地的农户都依靠公田井水灌溉。
崇侯虎继续问道:“去年底李尚书改田制,废除井田,原本的那块公田,归了谁?水井又归了谁?”
张三索性将水桶放下了,耐心解释,想早些打发掉崇侯虎:“公田分给了周围农户,水井八家共用。”
“那是否会因为打水而产生矛盾?”
“肯定啊!也幸好李四和我关系好,我俩一起,才不会被其他人欺负,不然灌溉土地都得费上好一番功夫。”
崇侯虎惊呼道:“那么,公田,民间也将和贵族一样,将人丁数目摊入田地之中,以此为标准来收取田赋?”
“是啊...”
崇侯虎有些恍惚,这就是关键!
一旦百姓的田地在公卿下乡的影响下而减产,必然使得朝廷田赋减少,纣王不可能如此不智,这么说来,纣王绝对有把握公卿下乡会让粮食增产。
崇侯虎眯着眼睛,看向八家农户共用的水井,这水井,是井田制废除后留下的弊端,公田不存在后,水井也不再归属于朝廷,农人们对水井的归属以及先后使用权争执不休、矛盾不断,公卿下乡,不就正好调停吗?
再怎么争执,也就是朝中公卿一句话的事。
不不!崇侯虎又猛地摇了摇头,解决水井问题只能解决废除井田制的后遗症,如何使粮食增产才是关键,纣王一定另有它法!
随后他就地一蹲,往衣衫上沾了些泥,假装自己劳作了一天的样子,便找了棵大树,在树荫底下睡大觉去了。
崇侯虎理直气壮,他觉得自己只是来监视姬昌的,并不需要过多的劳作,反正,他也不会,乱插手不是找不自在吗?静待其变即可。
就在崇侯虎在闻着初春的花香入睡时,其他下乡的公卿、贵族频频出事。
辛甲和曹家家主一组,协助耕种的对象是个老翁。
这老翁算是为数不多欢迎公卿贵族来相助的农人,因为他的儿子死了,家里的田地只能由他一个老汉来耕种,随着年龄增大,早已撑不住,哪怕只是多上一两个人,也能减轻些负担。
可他万万没想到,来的两个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还不如自己有力气。
那个叫辛甲的据说还是御史台的二当家咧,劳作一天干的活儿还没他一个时辰干得多,至于那个细皮嫩肉的贵族家主就更不用说了,险些中暑,还倒找麻烦。
辛甲也无奈,他只能说自己尽力了,斜依大树,在树荫下歇息恢复体力。
老翁和其他几户农人沟通半天,辛苦的抱着瓮,从水井中汲水,随后将瓮递给了辛甲:“两位贵人喝些水吧....”
他的眼中极是不舍,争到这一瓮水很难,从井里打上这一瓮水,更难,如果不是新法严厉。只怕不少农人会因为争夺灌溉田地所必须的井水而大打出手。
可老瓮还是递出了水瓮,要是让这些贵族公卿累出渴出什么毛病,他可不能免责。
辛甲有些尴尬,自己明明是下到乡里帮忙的,现在却成了碍事的那个,他知道这瓮水的来之不易,虽然口中干渴难耐,却还是羞红了脸,拒绝道:“还是先这水拿去灌溉田地吧。”
老翁愣了愣,还没来得及收手,辛甲身边的曹家家主就将水瓮一把抢过,抱着水猛灌。
喝完后他还嘟囔着道:“有些眼力劲儿,老夫平日里可不会喝这种水,更不会用这劣等瓮,今日之事,你说出去了,也有面子。”
老翁接过瓮苦笑,什么面子不面子,对他们这种庶民老百姓来说,地里的收成是最重要的,土地就是一切,先把粮食种出来,生活过得下去,再谈别的。
也就改了纣王改了井田制,他家里丁口少不用交太多田赋,今年才能过的好些,不然按照井田制,他着身体即得顾及自家田地还得耕种公家田地,说不定还会被以怠慢田赋为由治罪夺田。
辛甲看着老翁蹒跚着走回水井,在烈日下擦着汗,默默等待他人取水完毕的模样,十分揪心。
这天下到底有多少农人如这老翁一般,过着辛苦日子啊!
默默注视了片刻,辛甲很无奈。
今天他帮不了老翁什么,明天他依旧帮不了老翁什么,有他没他没区别,更何况还有曹家家主这个负资产,要是就这么下去,老翁今年的春耕可不容易。
可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呢?难不成锻炼身体,学好农活?那都得什么时候去了?
第二天,辛甲依旧什么都没能做,曹家家主依旧在一边偷奸耍滑,就躲在树荫里,懒得下田地。
辛甲睁只眼闭只眼,他也想偷懒,至少偷懒的话,可以和曹家家主一起呆在树荫底下,不拖累农人耕地,至少比瞎指挥要强,只希望早日应付掉纣王的下乡命令。
他再次看到老翁抱着瓮打水的时候,心中更加不忍,叹了口气,可就这时忽然灵光一现,喃喃自语道:“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掣水若抽,数如沃汤...”
414.第二层,桔槔
辛甲也不记得是从哪里看来的,就这么反复念叨着:“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掣水若抽,数如沃汤.....”
“什么?”
打瞌睡的曹家家主一个激灵,这句话他好像也在那儿听过。
“桔槔。”
见曹家家主迷惑不解,辛甲解释道:“又称吊杆、称杆,是用来汲水的工具。”
“这东西....”曹家家主立即明白过来:“能提升汲水效率?”
“此物省力,用来汲水事半功倍,却不算普及。”
曹家家主眼睛一转,问道:“那该如何制造?”
自文丁发明出莫须有,并以之杀了姬历后,莫须有在其孙子纣王手中得以发扬光大。
曹家家主是想在下乡种田的时候偷懒,可万一纣王以不尊诏令为由,把他给砍了呢?
能做些事,就做些事,至少掩人耳目,而且曹家家主很精明,如果有这种能提升汲水效率的工具,除了农人外,贵族也是受益者,他们有田,也要汲水灌溉。
曹家家主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事,以丁口的数量收田赋,虽然让他心疼,但是数目定了下来,如果今年收成多出两成呢?多出五成,多出八成呢?
去掉缴纳的田赋,收获得依旧比以往年多,稳赚不亏啊!
“辛大夫,到底该如何制作这桔槔?”
曹家家主都快急死了。
辛甲不慌不忙得捡了个木杆,道:“勿急,随我来。”
他总算明白为何纣王会让贵族与朝臣一同下乡了,原因无他,在于利用这些人的智慧。
车是怎么来的?是黄帝的臣子力牧发明的。
鼓是怎么来的?是黄帝的臣子常先发明的。
农具是怎么来的?神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
公卿贵族见多识广,是天下最富有创造力与行动力的群体。
从刀耕火种发展到木石农具、青铜农具,大多是这些人的智慧创造。
如辛甲一般的朝中公卿,他们很多人不懂得种地,拿不起农具,下不得田野,但他们有着比农人更开阔的眼界,能想办法让种地变得方便起来,让他们这种不善种田的人,也能够让土地丰收。
再看贵族,看看曹家家主这殷勤期盼的模样,就知道他会大力支持了。
毕竟贵族就是大地主,切身利益相关,在被收取大额田赋后,自然得想方设法让田地增产,毕竟多出来的就是赚的。
哪怕要投入生产成本也无所谓,向着商人转型后,他们穷得就剩钱了。
朝中公卿负责发明创造新工具,提供灵感,贵族则负责投入生产推广,作为后盾,相得益彰!
这时,辛甲已经在水井边粗略搭起了桔槔。
那帮扶的老翁正在井边排队等着打水,见着辛甲与曹家家主二人来此,只是躬身问候,倒也没打算让这两人帮忙。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公卿贵族不碍事就不错了,别指望他们能帮忙。
等了好一阵,老翁正要汲水,忽然被辛甲喊住。
“且慢!”
老翁回过头来:“辛大夫...有事吗?”
他很怕辛甲说要帮他打水,就辛甲那小胳膊小腿,也就平日里伙食好,才比自己胖些,真论及打水这种活儿,不把瓮掉进水井都是烧高香了。
辛甲笑着道:“这水,我来打。”
老翁心里咯噔一下,完了。
他颤巍巍的递过水瓮,幸好家里还有个备用的。
“辛大夫可知道如何打水?”
辛甲笑笑没有回答,他知道老翁在担心什么,不用解释,事实胜于雄辩。
曹家家主抱来了一段粗木桩,木桩上绑架着一根长木杆,木杆的末端悬挂一块巨石,前段则只有一段绳子。
辛甲三两下将水瓮拴在前段绳子上,随后让曹家家主稳住木桩,自己去到前端,用力将木杆与水瓮往水井中压。
木杆末端的石头位置不断抬升,辛甲粗略估计一番,当水瓮汲满后,就拉扯着末端的石头,不一会儿,沉入水井中的水瓮,便满载着井水,升了起来。
辛甲发出一声短促的喝声,将水瓮取下,拿到老翁面前,气喘吁吁问道:“这水可满了?”
“满...满了....”
老翁看得一愣一愣得,他不太明白,下意识就要接过水瓮。
辛甲却直接将水瓮倒扣在地上,任由水流干。
“辛大夫,你这是干啥咧....”老翁心疼得急拍腿,别人想打满一瓮水都不容易,你这又不喝又不用,直接就洒地上了?
纣王怎么能派这种人下到田间,如此肆意妄为糟蹋东西扰乱春耕,昏君,昏君啊!
老翁暗自叫苦,辛甲却已经将水瓮再次悬在了木杆前端,沉入水井之中。
他指着末端的石头,对着老翁道:“你来。”
“啊?”老翁愣神间,就被辛甲拉到了木杆末端。
辛甲道:“学着我刚才的样子,你来拉这段石头,将水瓮拉起来。”
老翁仰头看了看,只得无奈拉住绳子,铆足了力气往下拉。
诶?卧槽?
怎么就这么拉起来了?
老翁用力过猛,险些一个趔趄栽倒在地,这莫名其妙的事物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搞,反而格外省力。
辛甲笑道:“轻松吗?”
“轻...轻松....省了不少力气。”
老翁望着水瓮里满满的井水,摸不着头脑,这是为什么?
辛甲笑吟吟道:“此物名为桔槔,只用将木桩打在地下,架上木杆,缠上绳子连接水瓮,便能轻松取得水来。”
“这....这....”
老翁一时间言语错乱,说不出话来。
辛甲摆了摆手:“先去灌溉田地吧,打水的事儿便交给我。”
老翁抱着水瓮往田里去了,曹家家主这才松开木桩,擦了把汗,肚子上的赘肉颤了颤。
桔槔简直是神物啊!
制造如此简易,却能让打水如此快捷,他虽然不懂怎么耕种,但他也知道省了打水的力气,就能有更多的精力打理田地,何愁庄稼不能增收?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各个乡野之中,无数公卿贵族或是因为愧疚难当,或是因为于心不忍,或是因为偷奸耍滑,他们不约而同改进起农具来。
新式农具一出,直接就把农人们的耕种水平拉到了与公卿贵族一个层次,新东西,大家都不会啊!
415.姬昌之谋,纣王之心
姬昌的大动作终于惊醒了睡着的崇侯虎。
崇侯虎今日依旧准备在树荫下睡觉,偶尔在这乡野间听着鸟叫虫鸣,闻着草芳花香睡上一觉,感觉挺不错。
可他发现睡不了了。
只见树荫边上的小河中有一巨物,似是以木制成,长龙状,以木板为槽,尾部浸入水流中,连接着地势较低的河水和地势较高的田地。
张三李四则正在长龙后的木架上不断踩压拐木,带动木链周而复始地翻转,而装在木链上的刮板则汲水上行,一路将水提到了田边匆匆挖出的沟渠中。
“这是何物?”
崇侯虎惊道。
姬昌露出满意的笑容,伸出如老松树皮一样的手指,道:“此物名为水车。”
“此地多为旱地,八家共用水井,难免争执,虽附近便有河流,但地势较高,无水能供灌溉,而这水车,便能解决灌溉之难。”
“只需将车身斜置在水边,用三块板拼成矩形长槽,槽两端各架一链轮,木链穿过长槽,下链轮和长槽的一部分浸入水中,在岸上的链轮为主轮,主轮两端各带拐木四根,农人只需踏动拐木,带动链轮,刮板沿槽汲水上升,到槽端将水排出,再沿长槽上方返回水中,如此循环,则可将水送至岸上,且极为省力。”
姬昌滔滔不绝,这水车之中,他用了许多七香车的工艺,做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至于怎么想到发明水车的,就更简单了,捡枚乌龟壳子卜上一卜,算上几卦,就能知晓。
当然,弄出如此惠及天下的神物,他所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但这都是值得的。
水车一出,百姓不再有灌溉之难,甚至还能借着与张三李四的打赌,瞬间让天下皆知,这一切在他手中,就等同于一道保命符。
哪怕不能让纣王放松警惕,纣王也绝不敢随意将他姬昌杀了,往后只要操作得当,定有返回西岐的一天。
崇侯虎沉吟片刻,他听了半天,什么刮板木链上流下流,通通没听懂。
“这...”他斟酌好一会儿,出于面子考虑,索性问向张三李四:“此物果真有用?”
张三李四奋力踩着拐木,激动道:“有用,有用!”
有用啊....
崇侯虎看向姬昌,这就是纣王的又一层用意所在,纣王要榨干姬昌的剩余价值。
姬昌已经被囚羑里两年,西岐虽然没什么特别大的动静,却也是暗流汹涌,大商与诸侯为战已是不可逆,但偏偏时机不当,这时候不能轻动姬昌,一旦动了姬昌,无异于强行与西岐开战。
到时候说不定会被他人捡了甜头。
而纣王有一个优点,这也是崇侯虎认为,纣王会是一代圣君的原因所在。
格局。
纣王的格局比谁都大。
锻造出了比青铜兵刃更锋利的铁器又如何?
纣王将锻造铁器的方法公之于众,甚至还不阻挠贵族商人将提高锻造炉温度的关键产物石涅贩卖到其他诸侯治下。
有了粪肥这种让粮食增产的神物又如何?
没有独享,反而以特别的方式让天下皆知,让每一个辛苦耕种的农人,都知道该怎么肥田。
这次也没有例外,姬昌虽然是罪人,虽然是敌人,甚至可以说是天底下反心最大,谋划最久的一路诸侯,但姬昌也是天底下最懂得农耕的人。
姬昌不仅仅是一个诸侯,也是一个关系到田地一年收成的人物。
纣王没有因为一己之私或是两家敌对而将姬昌废黜不用,而是用了公卿下乡的方法,让姬昌发挥所能。
纣王能不知道姬昌会因此得到民心吗?
纣王能不知道姬昌一旦民心大涨,西岐就更加稳固,甚至那些从西岐逃来朝歌的流民,心中也可能怀念起以往姬昌的仁德吗?
纣王都知道,但他选择了假装不知道,因为比起那些得失,纣王看到的是天下百姓会因为姬昌的发明而丰收,填饱肚子,生活美好。
这才是真正的心怀天下,将目光放在天下万民之上的君王!
崇侯虎一时间感慨良多,只怕天下再也没有如此高义的君王了。
半晌后,他才问向姬昌:“此物宛如龙型,不如在水车前加上二字,命名为龙骨水车。”
他要改个更容易流传的名字,龙骨水车有气势的多,更容易被百姓接受,才能更快速达成纣王的心愿。
而且....自己还能从中分一点微不足道的名声。
姬昌点头,命名而已,叫什么都一样。
崇侯虎道:“不知这龙骨水车造假几何?”
姬昌掐指算了算:“制作的材料倒是不贵,若算上雇佣工匠制作花费的钱财,一架龙骨水车价格也不高,寻常百姓家也买得起,要是能懂得其中原理,自建也不是什么难事。”
崇侯虎点头,再问:“将水提这么高,已是极限?”
姬昌解释道:“木制水车提水的最高落差约为七米,若是再高,水车骨架承受不了水重,事倍功半,省不了多少力气,但如若用青铜或铁来制作,再提升一些也不是太难,造价是又高了些,但能灌溉到更高的土地。”
崇侯虎心中暗叹,果然是惠及天下的东西啊!
如此神物,也难怪纣王宁愿让姬昌名声大涨,也要捏着鼻子将其放出来。
毕竟,纣王的一颗心,都在这天下万民身上!
崇侯虎双眼微眯,姬昌不是安分的人,有此机会必然珍惜,恐怕远不是区区一个龙骨水车就能结束,只怕还能鼓捣出更多的东西。
他缓缓走到树荫下,看来要睡得浅一些,时刻盯着姬昌,将他一切的一切,全都榨出来,决不能令其有一丝保留,这才能不辜负纣王的用心。
姬昌被崇侯虎盯得脊背发寒,他也明白过来崇侯虎是纣王专门派来盯着自己的。
但他不在乎,不管怎么盯,不管纣王怎么忌惮,自己得到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名声!
当下,他开始琢磨起另外一件事。
粪肥已经被纣王以别样的方法推广开来,耕种无需太过顾忌地力损耗,完全可以创造出一种更高效、更快捷的手段来耕地,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发挥粪肥的优势。
416.用脚代替手来动作
在姬昌琢磨事情的时候,各个下乡的朝官们,也在不遗余力的发明创造。
虽说高兰英是个女子,但她作为当代妇好,自然也以朝中官员的身份下到了乡里。
甚至,她还发动了医学院中的女医们一同下乡,种地苦,耕田苦,难道女子就受不得苦了?
辛甲造出的桔槔已经在乡里流传,毕竟制作起来着实简单,而且还有着极大作用。
“高将军也要做桔槔?”
一个农妇问道,高兰英在朝歌吃瓜群众眼中,属于强一流武将,比朝中大多数官员都给力,武将即使不会种田,也不至于太过拉夸,有把力气去淇水工地都不吃亏,何况种地。
“不是。”
高兰英摇头,她捏着一根木杆,道:“不过倒也和桔槔有些关系。”
她将手中的木杆安在地上的木架上,这根木杆有些特殊,顶端连着石锤。
弄好后,高兰英在木杆尾端不断踩踏,石锤便不断锤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农妇看得一愣:“这...这也能汲水?”
“不能。”
“不过却能用来舂米。”
“舂米?”
“可有石臼?”
“自然有的。”
石臼是舂米时用来装放稻子的东西,去年纣王推广稻子与麦子种植,因而在稻子丰收之后,不少农户家中都备上了石臼,用来将稻谷去壳,从而得到香喷喷的白米。
农妇拿来石臼,高兰英将之放置在石锤下方,又拿了些未去壳的稻谷,继续用脚踩踏木杆,就像桔槔汲水一样,木杆拉动着石锤升起、落下,反复砸在石臼里,稻谷就这么舂好了。
“这...这....”
农妇惊讶的合不拢嘴,她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丈夫在地里劳作,她则负责将收获的稻谷舂去壳,舂米的艰辛,其实并不比在地里耕种少,要用棒槌猛砸谷子,时不时便会将手磨破皮。
而高兰英手中的东西优点显而易见。
用脚代替手来动作,不仅舒服还省力,或许还有些别样的快感。
农妇吞吐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有了这东西,便是半大的孩子,甚至小女孩,也能舂谷!”
“此物名为踏碓。”
高兰英不算好看的脸上挂起一丝笑容。
其奴,男子入于罪隶,女子入于舂槁。
这是很古老的一句话,大意是说,如果犯下了罪,男子放到圜土监狱服刑,女子则要做舂槁。
舂对女子而言,甚至可以被当做一种刑罚,足以见到有多苦。
而她做出了踏碓,真真实实以自己的双手改变了女子的地位,有了这种便利之物,舂槁还辛苦吗?还会被当做女子的刑罚吗?
以往人们还不知道,可纣王强行推广稻子之后,农人们已经发现稻子才是产量最高的作物。
种植稻子最麻烦的地方有两个,一是需要大量水源,二是在收获后还需进行脱壳。
可辛甲的桔槔与姬昌的龙骨水车解决了水源问题,踏碓又解决了脱壳舂谷的问题,种植稻子已经没有任何阻碍。
农人必然开始大量种植稻子,同时,用踏碓便是半大的孩子也能做到,正好变相提升了不善苦力活的女子的生产力。
一举多得!
高兰英心中感慨良多,这还得感谢辛甲发明出了桔槔以及医学院女医们的舂药经验。
当然,最少不得的还是纣王强令所有朝官下乡种地,如果没有纣王力排众议,高兰英觉得哪怕过上几十年,她也不可能造出踏碓来。
再看看桔槔、水车这些被其他官员发明出来的惠民农具,足以见到纣王的先见之明!
农妇在一边乐得合不拢嘴:“好东西,好东西啊...这东西简易又容易制造,只需半日就能造出,正好家里还有去年的稻谷没来得及脱壳....”
她恨不得给高兰英立个碑,高兰英回过神见到农妇一脸的激动,只是摆摆手,谦虚道:“这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小事罢了,要谢还是谢陛下吧,若非陛下,我这辈子恐怕也不会明白深入田地的用意。”
农妇点起头来就如同踏碓前段的石锤,连声道:“说的是,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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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骨水车、踏碓、桔槔,这三种农具基本是公卿下乡之中受用性最广泛的农具,但姬昌不满意。
他要的不是和辛甲、高兰英齐名,而是更大的名声。
所以他乌龟壳子一拿,卜算一二,开卦。
几日后,姬昌将一只牛牵到了地里。
“西伯侯莫非是想用牛来耕地?”
张三李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因为西园之中有金大升的牛房,牛肉平日里也没少吃,可没人觉得,牛能下到地里耕种。
因为牛耕广泛出现在春秋战国,现在还早着很,除了肉用或挤奶外,也就黄飞虎这种将领骑着比较特殊的异种牛五色神牛来作战而已。
更多时候,牛的主要用途是宰杀后作为宗庙中祭祀的祭品。
张三看着手中的耒耜有些怀疑人生。
这耒耜就是目前的主要耕种工具,由神农所创,构造简单,一根尖头木棍加上一段短横梁,使用时把尖头插入土壤,然后用脚踩横梁使木棍深入,把土一块一块地挨次掘起来,耕作的人需要掘一块,退一步。
这种耕种方式,和牛有什么关系?
姬昌当然明白如何用耒耜耕种,但他更明白这种后退间歇的耕地方法,用力多而效果差,完全配不上因粪肥而提升的地力,甚至可以说损失了不少。
他轻笑道:“张三,你可将周围的农人都喊来,只需在一旁看着,做个见证。”
张三不太明白,但在见识过龙骨水车后,对这些公卿贵族言听计从,有脑子就是牛逼。
片刻之后,数名农人就聚集在了姬昌周围,看着那只老牛发愣。
姬昌轻咳一声,吸引所有人注意,笑道:“好了,本侯也不卖关子了,今日之所以将你们召来此处,主要就是为了推行以牛耕种,且看。”
他一指老牛,众人便看到老牛身上还套着奇奇怪怪的组件。
一边的崇侯虎双手环抱,静静看着,姬昌肚子里果然有货,这才几天,就又弄出了新东西。
只是农人们仍有所怀疑,就这东西,能让牛也配合耕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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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7.帝王心术
行动的说服力大于语言,姬昌直接驱赶起老牛,开始耕地。
这老牛性子十分的温顺,一听到呼喝,就立刻拉着在田间走动了起来。
当老牛走过百步后,几名农人便发出阵阵惊呼。
随着老牛的走动,那古怪的工具深深扎入土地之中,翻动起大块大块的泥土,然后又被切碎并带到两边。
“这...”
“这怎么可能?”
“这到底是什么?”
几个农人已经完全被眼前这一幕震住了,不由自主地扑到地上,将切碎移开的泥土拿到手中,仔细观察起来。
“好深!”
“好快!”
“如此深度与速度,换作我来只怕都得花些功夫,不想这老牛只需要走上几步!”
说话的是一个老农,他目光火热的盯着老牛与姬昌,这东西比龙骨水车、桔槔、踏碓更有用,前者只是间接方便耕种,后者却是直接加快了耕种效率!
姬昌道:“这老牛身上之物,名为曲辕犁。”
曲辕犁?
这名字倒也好理解,老牛身上的东西主要构造与车辕有些类似,而且是弯曲的。
犁本就是出现在商末用来替代耒耜的耕种工具,至于为什么是唐代才出现,犁身可以摆动,富有机动性,便于深耕的曲辕犁,而不是本应在这个时期出现,回头转弯不够灵活,起土费力直辕犁,原因也很简单。
姬昌发明犁的时候,就觉得犁应该具备这样的灵活性,老姬家祖传的七香车都能自动无人驾驶了,区区一个犁,还不能让他灵活自如?
“曲辕犁!”
农人们如获至宝,这曲辕犁虽然看起来比桔槔什么难制造一些,但效果极佳,一个个搓着手,想上前试试。
姬昌欣然应允,在亲自体验过曲辕犁的妙处后,农人们激动不已。
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耕完了一亩地,这还是在他们手法生疏的情况下。
姬昌笑着道:“这曲辕犁如何?”
农人们脸色通红:“侯爷,若是有此曲辕犁在手,耕地事半功倍!便是一人,也足以耕完数百亩土地!”
憨厚朴实的农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没什么比加快耕种效率最让他们高兴的事儿了。
姬昌又问向崇侯虎:“晋王以为这曲辕犁如何?”
崇侯虎笑呵呵道:“恭喜文王,这曲辕犁实乃社稷之福,不亏为后稷子孙。”
姬昌老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崇侯虎以文王相称,毫无疑问是在捧杀。
不过有了曲辕犁,可以彻底放心下来,再多阴谋诡计也没有用,如此民心,就算是纣王也不可能杀了自己。
他只是对着农人们道:“这曲辕犁便于耕种,应当尽早推广,使农人们都用上此物才是。”
崇侯虎仍旧只是乐呵呵的看着姬昌在农人面前作秀。
全明白了,现在只差最后一层没能彻底看透。
纣王的很多政令,表面上看起来不合常理,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夏桀之风,但是深入挖掘,却又能够在更高的层次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无论是桔槔也好,踏碓也好,都是为了便利农人耕耘。
崇侯虎兴奋地回忆起来,似乎一切的开端,是向贵族收取田赋。
这一政策,不被所有人看好,便是朝中公卿也只是出于大义而勉强一试,甚至搁置了几个月。
纣王则趁着田赋搁置的时间,以公议为由,强行让公卿下到乡里。
而在几个月后,李靖突然带领刑部上下,以雷霆手段成功收取田赋,甚至不惜亲手将自己送入圜土,最后得到了万民请愿,才无罪释放。
万民请愿意味着什么?民心。
李靖收取贵族田赋,虽然失了贵族之心,但也得到了民心。
不过这也是最大的矛盾之处,有些得不偿失。
纣王是一个有远见的君王,自然知道收取田赋所带来的坏处,民心虽好,但短期来看,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是贵族有点难处理。
贵族已经被连反逼迫,再这么下去,只怕要跳脚,朝歌两次叛乱,都有贵族参与其中。
可纣王并没有对此谨慎处理,反而更进一步,让朝中公卿与贵族一同下到乡野间,协助农人种田。
这条以公议才逼得群臣同意的政令,如今得到了证实,就是崇侯虎之前所想的几层。
从意义上来说,能让公卿贵族有同理之心,让他们了解到百姓之苦。
从实用性上来说,借用公卿的智慧、贵族的财力,发明推广新农具,顺便压榨姬昌的剩余价值,为百姓谋福祉。
乍一看,纣王什么都没有得到,甚至还白白让最擅长农事的姬昌赚了大量名声,甚至会让西岐流民也思慕姬昌以往的恩德。
实际上呢?
朝中公卿得到了锻炼成长,天下百姓有了新农具能够吃饱喝足。
虽然这些都是隐性的,但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地方——被纣王连番逼迫的贵族!
想到这里,崇侯虎豁然开朗。
最让人担忧的,不就是贵族利益被连续侵犯,他们心生不满而危及大商统治,败坏纣王名声吗?
可现在,纣王做出了补偿。
新农具谁来生产?谁来推广?
是转型商队走南闯北有工坊的贵族!
而且这还解决了女子在春夏之际没有织毛衣收入的问题,她们可以继续受贵族雇佣在工坊中制造农具,持续获得收入!
其次,还有更为直接的利益——贵族的土地增产了!
田赋?什么田赋?
朝廷按丁口收取了田赋,只能留下五成粮食,他们怨声道载,大有不满。
现在土地增产,直接变成了十五成粮食,还埋怨谁去啊!
崇侯虎也终于明白了,纣王为什么连续做了好几次乾纲独断。
确实是没有什么收益,但不亏就是赚,甚至贵族们还可能因为被打了一棒子后又尝到了甜头,而更加心悦臣服。
这可比直接给好处拉拢有用得多。
泥土的芬芳下,崇侯虎瞬间感觉读懂了一切,妙啊!
难怪纣王在群臣们劝谏阻止的时候不怒反笑,因为这一收一放,一松一压,正是为君之道,帝王心术啊!
要是群臣们都懂了,反倒让纣王忌惮!
崇侯虎暗自谋划着,他得做点什么,将纣王的用意告知他人,省得又有某些愚笨的贵族连这些都读不懂,硬要与纣王为敌。
418.文王推车八百次
姬昌如往常一样在薪草上醒来,尝几口苦胆,又在羑里中走了几圈,锻炼身体,便乘驾往田里去。
“买三份报纸送无心菜咯!”
街上熙熙攘攘,充斥着叫卖声。
刚有丰收的苗头,菜价就跌了,甚至成了报纸的附赠品。
姬昌不以为然,哪有傻子会买三份一样的报纸?买回去收藏吗?
“谁为仁义之君?三皇时期选神农,五帝时期选尧舜,当世人们都选他!”
嗯?仁义之君?
姬昌自我感觉良好,他就是仁义之君啊!
即使是在朝歌,也不可能有人说纣王仁义,那不是捏着鼻子哄眼睛吗?
一个严厉律法,发明出公开凌迟的君王,是仁义之君?
一个抄了好几家贵族,屡遭叛乱的君王,是仁义之君?
一个传播小刘备,画春宫图的君王,是仁义之君?
纣王任用奴隶,对奴隶倒是有些仁义,可惜对奴隶的仁义不算仁义。
这样一看,这天地下最仁义的君主,就是自己啊!
毕竟对贵族的仁义的才是仁义,至于对百姓的仁义,姬昌觉得自己也比纣王强出一筹。
“本侯要报纸。”
“三份起卖,送捆无心菜。”
姬昌:“....”
他沉默良久,终于还是买下了三份报纸,反正是夸赞自己的,买来收藏也不错。
“诶,等等...”老妇抽出三份报纸,刚递出,又拿了回来。
她偷偷摸摸从其中一份中抽出几张小页。
姬昌瞥见上面的图画,顿时脸黑。
春宫,画上的主角是个华服老汉,老汉身前是个长着翅膀叼着鱼的熊妖。
标题是“文王推车八百次”。
他将双手攒紧,又松开,报纸都被捏皱了,姬昌的呼吸才平静下来,缓缓走上了车驾。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算了还是看看报纸上对自己的赞美。
这定然是哪个贵族因为纣王强行收取田赋而不满,又因为龙骨水车与曲辕犁而获利,特意刊印用来探探风口的报纸。
姬昌定眼一看,刚刚好转的脸色又黑了。
竟然吹捧纣王?
纣王是仁义之君?
难不成这份报纸,其实是朝廷的?
恶心!
纣王为了操控舆论,防止来自西岐的流民在便利的农具下思念他姬昌的恩德,竟然不择手段,说出这种违心之言!
定要遭天谴!
再一看,作者是傅语。
姬昌对傅语有印象,李靖强行收取田赋时,去的第一家就是傅家,傅语则是第一个被带去刑部挨打的贵族子弟。
姬昌很清楚,傅家虽然认下了田赋,但心中怨念绝对不少,尤其是挨了一顿毒打的傅语。
那么,心怀怨气的傅语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刊印了这份报纸呢?
难不成是为了捧杀?
让人们觉得纣王是个欺世盗名之辈?
好奇心驱使这姬昌继续往下看。
“陛下为何是仁义之君,我将在这份报纸中一一解释。”
“之前陛下曾下令向贵族收取田赋,又让刑部杖责我等,更是强令我等下到田间劳作,与苦役何异?此等行为,不仅称不上仁义,反而昏庸暴戾,肆意妄为。”
“但是,这只是之前,因为并不知晓陛下用意之深的愚蠢想法。”
“而现在,我等已经彻底明白了陛下的良苦用心,只求为陛下正名,让陛下的仁义之名传遍天下!”
看到这里,姬昌不由得一愣。
这傅语到底在想什么?真的觉得纣王是个仁义之君?
不可能吧,凌迟、抄家之举就在眼前,还能说出这种话?
不过姬昌知道自己久在羑里,趁着公卿下乡的功夫才能出来放放风,了解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所以,他还是认真地看了下去。
“收取田赋,是陛下为了让我等明白,失去了才会懂得拥有的珍贵。”
“我等贵族,享受着钟鸣鼎食的生活,不知民间之苦,只是付出一些田赋,便怨声道载。”
“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等意识到,我们与他人不同,能拥有田产,拥有私田,其本身就是一恩赐。”
“即使收取了田赋,也不会将田地夺走。”
“对此,有些人仍旧嗤之以鼻,觉得太过美化。”
“这其实可以理解。”
“因为陛下实实在在按丁口收取了田赋,影响了我等的利益。”
“可现在看呢?”
“有了各种新式农具,耕种事倍功半,而最先享受到农具便利的,依旧是我等。”
“陛下虽然拿走了一些,但给与的更多。”
“陛下能够兵围身怀反心的诸侯,将暗中密谋的贵族抄家,但对拒绝缴纳田赋的我等,只是用了稍稍过激的手段,始终没有刀兵相向,这就是一种宽容,一种仁义。”
“兴许现在还有很多家主没有看明白,依旧心存疑问,毕竟陛下将一切埋得太深了。”
“陛下在告诉我等,贵族最重要的,是自由,自由经商,自由生产,有着私有可买卖的土地,下乡看到农人的辛苦后,这种感触更甚,我们最珍贵的东西其实并不是田地里种出的粮食,而是田地本身!”
“只要有了新式农具,好好耕种土地,即使有田赋,我等亦可赚取更多,相反,若我等过于执着于那些并不算多的田赋,太在意这些东西,则是因小失大。”
“其实贵族的丁口多,家中直系需要缴纳的田赋多,也是陛下的仁义所在。”
“两个人有着同样大小的土地,到了收成时,一人缴纳较少田赋,一人缴纳更多田赋,乍一看,缴纳更多田赋的人,应该不满。”
“可如果这个人是贵族呢?可动用的资源更多,寻常农人的农具是木质的,贵族的农具是同质,甚至铁制,贵族有着更好的种子,农人则是劣等,贵族有着更多的人手、耕牛打理田地,农人只有一人,甚至无牛,这样一来,即使是同样大小的土地,也必然有着更多的收获。”
“到了那时,农人的田赋占据着收成的十之三四,贵族的田赋虽然多,却只占据着收成的十之二三,那所谓缴纳更多的田赋,还是更多的田赋吗?”
“我想,很多人都并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所以,那些人会暗中辱骂陛下,但我想说的是,陛下用意之深,这不过是我的一番揣测,是陛下仁义中微不足道的一小点。”
“总而言之,陛下已经和此前创出商业时一样,给出了一个在缴纳田赋后,收获依旧超过以往的方法,只不过一些人没有意识到而已。”
看到这里,姬昌已经愣住了。
他没想到,傅语竟然是真的认为纣王才是仁义之君。
不...
姬昌皱起眉头,他深知贵族秉性,傅语说的都是强行扯出来的歪理。
如果田地粮产增多,田赋确实算不得什么,但贵族并不是收获更多就会满足的人。
贵族的野心是不会停止的,有十成收益,他们甚至想着要拿十一成,就算田地增产,如果不缴纳田赋,收获不是又多了一些吗?
就像自己,他姬昌之前是西伯侯,大商四大诸侯之一,又被封为了周文王,已经做到了极致,但他停止翦商之策了吗?
没有,即使被关在羑里,七十高龄,也依旧在蛰伏等待着机会。
可傅语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显然有蹊跷。
望着手中的报纸,姬昌明白了。
这是贵族在表明态度,向纣王示好。
他记得傅语就是傅家负责羊毛衣工坊的人,如今贵族有着经商的利益,有着羊毛衣的利益,还有着生产新式农具以及粮食增产的利益,已经足够多了。
贵族们首先要做的,不是与纣王为敌去诋毁纣王,而是消化这些新兴事物带来的利益,这样一来,自然要安抚纣王,缓和双方关系。
等将手头上的事情都处理好了,空出了时间空出了资源,再向纣王发难就是,反正时间还长,等纣王彻底和诸侯开战出兵征讨,才是这些贵族的机会。
而傅语刊印的这份报纸,就是缓和关系的最好方式,以歌颂赞扬纣王,来表达贵族的立场。
阳谋!阳谋啊!
姬昌不由得再次对纣王高看几分。
纣王看准了贵族的诉求,贵族要安抚纣王,缓和双方关系,纣王何尝不也是如此?
朝歌已经经历了两次叛乱,要有第三次,就真的人心惶惶了。
现在又正好卡在裁去老兵,招募、训练奴隶新军的阶段,因而不能轻易针对贵族,将贵族压迫的太狠。
可国库缺钱,需要钱粮扩建朝歌,扩充军备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纣王才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贵族,从贵族身上榨取想要的东西。
而那时,纣王就开始计划,布置预防贵族暴动的措施,直到现在,措施生效,贵族与纣王双方达成一致,有了暂时的和谐局面。
姬昌忽然发现,自己稍逊一筹。
发明出龙骨水车与曲辕犁,确实为他营造了不小名声,也保证了纣王不会轻易对他出手,甚至刚才买报纸都能少付两文钱,但却也帮助纣王稳定了朝歌。
暂时稳定的贵族,加上经过淇水大刑、万民请愿后,逐渐可用的民心,朝歌已经凝成了铁板一块。
说不定,真能让李靖变法成功!
姬昌连连摇头,现在才看出这些根本没用,即使在公卿下乡之前看出来也没用。
因为这也是纣王的阳谋。
难道他姬昌会因为这一点,而浪费了趁着公卿下乡为自己营造名声的机会吗?
没办法,身陷朝歌,主动权不在自己,也只能给纣王利用了。
姬昌叹了口气,纣王城府深,他以为贵族在第一层、纣王在第二层,而自己在第三层。
但就现在看来,贵族都比自己明白些,自己还在第三层,而贵族已经爬到了第四层,正与第五层的纣王握着手。
姬昌默默地将报纸收入怀中,这次经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纣王将阳谋发挥到了极致,每个政策不仅仅是牵着贵族的鼻子走,而且还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被牵着走。
这种手段,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姬昌心生佩服,不愧是能在这种局面下也要强怼天神,不给仙人面子的君王。
可佩服归佩服,造反还是要造的。
毕竟纣王的爷爷杀了他老爹,翦商之策也已经实行了几代,不可能在他手上停止。
何况...人力能对抗神仙?
半年前阐教仙人以除妖为由冲入皇宫的事情,他已经通过卜算知道了。
纣王做了什么?
不过是拍死了一个仙人,依旧有着四个仙人耀武扬威,就像纣王逼迫贵族一样,逼迫着纣王,在皇宫禁地之中,丝毫不给这位“始皇帝”面子。
哪怕禹王出世,定鼎九州塑人族龙脉,也不过是借着气运镇压了三个,还有一个硬是跑了。
姬昌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卜算之术和农耕一样,在人类之中数一数二,但卜算的越多,便越是知道人力的弱小。
人的寿命是有限,就连禹王那样的圣王,也化作了尘埃,再努力再圣明,也逃脱不了天命,哪怕纣王自称始皇帝,至今为止一切都干得不错,可等其死后呢?
称天子,俯首认命,才是更稳妥的选择,打不过就加入,这是生存之道。
车驾停下,打断了姬昌的思绪。
应是到了田间吧,姬昌想着,撩开门帘,却在此时听见一声虎吼:“陛下驾到,都让一让,挪挪位置!”
姬昌探身,果然看见了御驾。
他觉得纣王特意来此,应当是听闻计策成功,特意来检视,顺便敲打自己的。
可这有什么用呢?姬昌摇摇头,纣王再努力,也改变不了天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