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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一十九章:云涌(6)

    隆隆的鼓声之中,上万名梁军精锐从后方缓缓压上,原天平军大将夏隆脸色阴沉,厉声喝道:“放箭!”

    嗖嗖的羽箭声中,奔逃而回的团练纷纷惨呼着倒地,这些人在倒下的时候,脸上尽是不敢相信的目光,他们,居然是死在自己人手中的。

    “喊话,向前者生,向后者死!”夏隆厉声道。

    长刀手们排成了整齐的队列,手中闪着寒光的大刀带着风声重重劈下,后退者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纷纷倒毙在地。

    “向前者生,向后者死!”一声声的呼喊传遍了整个战场。

    潮水般退下来的团练在密集的弩箭和雪亮的刀光之中停了下来,同伴的死亡让他们确认,身后的人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

    向前者生,向后者死。

    他们纷纷调转身子,转头向着前方那座大营再一次的扑去。

    彭明无比怨恨地看了一眼远处夏隆的身影,猛地掉转马头,大声嘶吼道:“跟着我,向前者生,向后者死。”

    他家本是汴州的豪强大地主,家里拥有土地数百顷,私兵上千,一向都是梁军的铁杆拥护者。他厌恶唐军是因为唐军的土地政策,按照北地朝廷搞的那一套,他家将失去向辈人所积攒的财富。

    所以,当曹煊征集团练使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带着自己的所有私兵,自备粮草,自备武器,汇集到了大军之中。

    事实上,这一次汇集而来的各地团练,基本上都和他是差不多的情况,不同于一般的民壮,他们这些团练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强大的。

    集结之后,他曾为梁军这一次的规模所震惊,因此也怀有必胜的信念,觉得对面的唐军在如此庞大的力量面前,必然会不堪一击。

    但现实却给了他狠狠的一击。

    半天的进攻,战场之上堆满了尸体,深达数米的壕沟,都被尸体给填平了。但唐军的大营却仍然挺立在他们的面前。

    他们的退去,并不是因为害怕,彭明认为率先进攻的所有团练都向曹煊证明了他们的勇敢,但是他们也需要休息,也需要吃饭喝水休整积蓄力量以图再度进攻。

    他们是自愿来与唐军奋战的,他们是为了自己的财产,自己的荣耀。

    但很显然,现在的情况是,曹煊将他们当成了一次性的消耗品。想要用他们这里所有人的生命和鲜血铺成一条打开唐军大营的血腥之路。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难道让他们休整一下,然后再发起进攻,不是能发挥出更强的战斗力吗?让他们白白地消耗在这样的战斗里,对于未来的大梁有什么好处呢?他这样做了,以后还会有人来帮助他们吗?

    在所有的不解之中,彭明带着他残余的人马,咆哮着再一次向着唐军大营冲去。

    他们别无选择。

    向前,或者还能搏出一条生路来。

    曹煊表面上很平静,但内心深处,却亦是苦涩无比。

    他不仅是一个将领,他还是曾经治理过一方的节度使,自然明白现在的他,正在杀鸡取卵,这一战过后,如果胜了,他还有机会去安抚人心,如果败了,那梁军失去的就不仅仅是地盘了。

    但他没有办法,因为刚刚他收到了消息。黄风桠右翼骑兵,已经失败了,现在那里,只是在尽力地拖延,引着陈长平的骑兵在追击他们。

    如果说黄风桠的失败,还在他的意料之中的话,但另一则军情,却让他惊疑万分。一支先前不在他们意料之中的唐军骑兵,突然出现在了离长垣不到八十里的马店。

    而那支骑兵,正是在唐军序列之中赫赫有名的游骑兵。

    八十里,对于游骑兵而言,最多半天的功夫,就会抵达。如果在天黑之前不能拿下眼前的唐军大营,这一次会战,对于他们而言,就完全失败了。

    不管徐充那边的战斗结果如何,从总体上来说,他们都失败了。

    他必须要拿下眼前的这个唐兵大营,全歼里面的近两万唐军步卒青壮。

    现在他已经放弃了北面和南面的攻击,只留下了骑兵监视,而将所有的力量全都集中到了西面,就是用死尸堆,拿人命填,哪怕将两万多团练青壮的性命全都葬送在这里,他也在所不惜。

    与唐军多次交手的他,对于唐军的弓弩、猛火油弹等武器心有余悸,让这些团练兵们冲在前面,消耗掉对手的这些物资,并且竭力让唐军精疲力竭,是他此刻唯一的念想。

    就算是两万头猪站在哪里排着队让唐军砍,也会让他们累个够呛,更何况,眼下的这两万团练兵,战斗力着实不差。

    “中军前移,擂鼓助阵!”曹煊下令道。

    曹煊的孤独一掷,迫使着梁军团练疯狂般地向着唐军大营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决死进攻,李睿的压力已经愈来愈沉重了。对手不攻击南北两面,不代表他就可以完全放弃这两个方向上的防守,因为梁军的骑兵一直在这两个方向之上游戈,不时便会上来骚扰一番,一旦发现有机可趁,他们必然会化虚为实。所以尽管抽调了部分兵力离开,但在南北两个方向之上,他仍然保持了相当的实力。

    而到了这个时候,曹煊的主力仍然没有动弹。他是整整两万精锐啊!

    “整合青壮,顶到第一线!”思忖片刻,李睿道:“轮流替换各队进入第二层防御。”

    “李将军,青壮顶上去,只怕伤亡会很大。”一名参军低声道:“这些人,只接受过有限的军事训练。”

    李睿指了指对面那些拼命的梁军团练,道:“看看对面吧,要是我们的主力得不到休息,被曹煊攻破了大营,这些青壮便能活命吗?告诉他们,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想活的,就去拼命。”

    参军沉默了片刻,转身如飞而去。

    唐军开始了大面积的轮换,一队队的青壮领了武器,冲上了第一线,而撤下来的军队,则纷纷进入到了第二层防御之中,抓紧着一切的时间,吃饭,喝水,治疗,休息。

    大面积的轮换,立时便让唐军的第一道防线动摇了起来,即便这些青壮存了拼命的心思,但他们的战斗能力和技巧,也远远与战兵们无法比较。

    半个时辰之后,第一道防线被多处突破。随着李睿的一声令下,整个第一道防线被完全放弃了,撤下来的唐军,退入到了营中的第二道防线之中。

    而这,却是梁军没有想到的。

    他们没有想到,唐军居然在自己的大营之中,还设置了第二道防线。

    相比起第一道防线,整个唐军防守的阵地,一下子缩下了一半。

    彭明拄着一柄长枪,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曹煊的面前,所经过的路上,滴落了一路的鲜血。作为第一个攻破唐军防线的团练,他的勇猛,自然被所有人都看到了。

    “大帅,我们尽力了。我彭家庄一千一百二十名儿郎,现在只剩下了一百二十三人,实在无力再战,请大帅允许我们撤下来休整吧。”扔掉了长枪,彭明卟嗵一声跪倒在了曹煊之前。

    曹煊脸色有些难看,原本他是想继续驱策这些人向前进攻的。但此时,看看周围将领们的目光,曹煊却不得不收起了这个心思。

    不能再逼了,否则不但这些团练兵会哗变,其它的将领也会有兔死狐悲之感,必竟现在自己统辖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天平军,还有宣武军。而彭明这些团练头目与这些宣武军将领不但认识,其中不少人更是亲戚,朋友。

    “彭团练使辛苦了,你们的勇敢我都看见了。”亲自上前扶起了彭明,“你们已经完成了任务,接下来,就看我们的吧!”

    听到了这话,彭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两腿一软,竟然就这样晕了过去。

    “来人,扶彭团练使下去休息,找大夫给他治伤。”曹煊大声道。

    等到彭明被抬走,曹煊扫了一眼周围的将领,目光最终落在了夏隆的身上:“夏隆,接下来由你来担任主攻。”

    如果再驱策宣武军将领,只怕这些人会心生反感,在攻破第一道防线的战斗之中,死的可都是宣武的人。即便在曹煊的眼中,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在其它人眼中,不见得都是这么看的。

    所以,为了大局,他只能派出自己的天平军。这也是必须要有的平衡。

    唐军并不是守不住被击退的,他们是主动撤退的。对于这一点,曹煊看得很清楚,这从那些被他们从容带走的强弩等远程武器便可以看出来。像那种大型的投石机,虽然他们没有带走,但却拆走了其中最关键的部件,这些仍然矗立在第一道防线之上的大家伙,现在对于梁军来说,一点儿用也没有。

    防守圈子愈小,抵抗就会愈强。当然,他们承受到的打击也会愈大。

    “集中我们所有的投石机,先给我狂轰!”曹煊声音冷厉。“夏隆,天黑之前,我要拿下这座营盘。”

第九百二十章:云涌(7)

    两支或者是当今天下最强大的骑兵终于正面碰撞到了一起。

    高下立分。

    仅仅一百骑的成德狼骑轻而易举地撕碎了雷骑的锋刃。

    一百骑,一百柄刀。

    却宛如一个人在施展,从远处看去,便如同千手观音一般,雪亮的刀光此起彼伏,将褐色的雷骑组成的浪头一个个地摁了下去。

    相比起数万骑兵的大混乱,这里的战斗,在人数之上丝毫不起眼,仅仅占据了战场的一个小小的角落,但自从他们出动之后,却立时便成了整个战场的中心。

    手起刀落,将面前一名雷骑劈下马去,迎面又是一名雷骑扑来,手中长枪抖起碗大的红樱花,成勇厉喝一声,不避不让,手中斩马刀仍是斜着劈下,两侧却是两柄斩马刀交错掠来,嚓的一声轻响,将刺来的红樱枪斩成了数截。

    对面的雷骑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将手中仅剩下的半截枪尾抖手掷了出来,另一只手却是反手取下了马鞍边的横刀,竟是连刀也没有拔出鞘,奋力将连刀带鞘往上一架,当的一声响,成勇的斩马刀砍在对方的刀鞘之上,将横刀压在了对方的肩甲之上,喀嚓喀喀嚓几声响,也不知对面那人断了几根骨头。

    这名雷骑一声惨叫,拨马便向一边逃去。

    瞬息之间便重创了一名明显是雷骑之中重要将领的成勇,眼中却殊然没有欢喜之色,反而心中忧惧骤起。

    他这一刀没有砍死对手。

    一刀未制敌,马速自然便受到了影响,他这一慢,与他浑然一体的其它狼骑,自然也就慢了那么一点点。

    成德狼骑锋矢之人,毙敌从不用第二招。

    一旦用上第二招,便意味着接下来,速度将会越来越慢。

    失去了破阵的速度,成德狼骑的优势便会迅速下降。

    成德狼骑仍然在前进,仍然势若破竹,在外人看来,在他们的刀下,几无一合之敌,在梁军之中威名赫赫的雷骑,在他们面前,似乎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这种一面倒的局面,对于整个战场之上的影响却是极其之大,看到这种局面的梁军骑兵,在唐骑的进攻之下,竟是愈来愈显颓势了。

    但在柳成林看来,情况却不是这样的。

    成德狼骑的速度是愈来愈慢了,每名狼骑的间距也是愈来愈大。

    间距愈大,就代表着被敌人切进来的可能愈大。

    心里刚刚转过这个念头,锋矢阵的最尾角一名狼骑便被数名雷骑从大部队之中切了出来。

    柳成林只是瞥了对方一眼,依然策马,紧紧地尾随着狼骑向前。

    下一刻,另一角,又有一名狼骑被切了出来。

    被从整体之中切出来的狼骑,下场不言而喻,区别只是他们还能搏杀几个敌人而已。

    向前!

    再向前!

    成德狼骑的锋矢阵,慢慢地变形了,开始被压扁。

    因为成勇碰到的对手越来越强。

    最初的雷骑只能挡他一刀,而后续跟上的人,却是渐渐的能挡上两刀,三刀。最终,当一个身材魁梧之极的雷骑被成勇身后的一名狼骑一刀劈中的瞬间,也将手中的长枪狠狠地捅进这名狼骑的胸膛的时候,一个整体的狼骑终于出现了一个裂缝。

    第二个雷骑立即切入到了这个裂缝之中。

    虽然他马上就被砍死了,但却将这个裂缝又撕得大了一点点。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从来没有被破开过阵形的成德狼骑,在持续的前进之中,被撕裂了。

    他们仍然在前进,但已经不再是浑然一体。

    他们被从中剖开,虽然狼骑立即变阵,构成了新的两个锋矢阵,但由一百人构成的锋矢被一分为二的时候,威力立时便下降了一半不止。更何况,此时,他们已经损失了不少人了。

    雷骑的确不如成德狼骑,但他们也的确是这天下一等一的骑兵。向来破除敌人军阵于万人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成德狼骑,如今面对一千雷骑,还没有完成破阵,便被一分为二了。

    柳成林纵马向前,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出过一枪,他的目光,一直便盯在离他愈来愈近徐充身上。而徐充,一对虎目之中,似乎也只有柳成林。

    成德狼骑由二裂变为四,四个小锋矢阵此时都已不足二十骑了。现在的他们,已经被褐色的雷骑团团包围了起来。

    柳成林与徐充的面前,终于显得空空荡荡的了。

    此时,一直跟随在各自骑兵身后的二人,马速也终于加到了最快。徐充胯下白马,比起一般的战马,足足要高出了一个头,快如流星,再加上本来就身材高大的徐充如同魔神,挥舞着手中的马槊,怒吼着冲了上来。

    青色的长枪与灰色的马槊交击,一声闷响,两个身影在马上都是剧震,身形不由自主地歪向一边,两马交错而过。

    柳如林单手持枪,抡了一个半圆,呼的一声向后扫来,而此时,徐充却也是做着同样的动作,一枪一槊,都是花费了无数心力特制而出,此时再次交击,沿着碰撞的点,都是弯出了极大的弧度,但却丝毫无损。

    两匹战马同声长嘶,人立而起,在原地转了半个圈子,马上两位将领再一次相对而立。

    如此的速度之下,强行勒马转向,换作一般的战马,早就扭断了蹄子,但这两人胯下的战马,的确是与众不同,在这些的强度之下,居然丝毫未损。

    青骢还没有完全转过身来的时候,柳成林已是单手持枪,身子略略后仰,伴随着战马重重落下的马蹄,一枪向前刺出。

    徐充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却是稍稍慢了半拍。

    但此人却的确是凶悍,出槊慢了半拍,却也是不闪不避,手中马槊依是同样地狠狠地插向对方。

    两人拼得不但是武艺,马技,更拼得是胆色。

    只到最后一刻,两人才各自闪身。

    柳成林抢得先手,一枪挑飞了徐充的头盔,徐冲却也没有吃上多大亏,他的战马,却是比青骢要高上一头,他本人也比柳成林要更高一些,身高臂长,勉强扳回了一点优势,马槊探出,刺飞了柳成林的肩甲上的虎头。

    枪如游龙,槊与猛虎,两人转着圈的在原地厮杀,便是两人胯下战马,却也是没有闲着,在自己的主人力拼生死的时候,这两个畜生,却也是彼此在较量着,撕咬,撅蹄,逮着机会便想干对方一下,助自己的主人一臂之力。

    漫延在方圆数里之内的数万骑兵,也因为双方主将的直接参战,而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被压在下风的梁军骑兵,也鼓起了他们最后的余勇,向着唐军发起了拼命的反扑。

    但此时,他们的劣势却被更加的放大了。

    熬战了几乎快要一天的他们胯下的战马,已是渐渐的力不能支,不少人在策马冲锋的过程之中,胯下的战马却突然双腿一软,将马上的骑士甩将下来,而反观唐军的战马,虽然也略有疲态,但却依然生龙活虎。

    这便是掌握了战马源头的唐军的优势,他们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愿挑选更适合的战马,而梁军,只要是能上战场作战的战马,那是来者不拒。

    但马与马之间,也是有差距的。这种差距,在短时间的作战之中,看不出来有多大的差别,可一旦碰上了这种烈度的战争,立时便成为了致命的一环。

    柳长风看着已经渐渐汇成一条长龙的己方骑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此刻,浑身浴血的他,已经确信,这一战,唐军必胜。

    看起来视野之中,铺天盖地的都是梁军的骑兵,但他们却太分散了,而唐军,在鏖战之中,却是重新一点一点的汇聚到了一起。

    战争,从来都是团队的力量。看着大片的黑色纵横战场,将那一片一片的褐色淹没,吞噬,他心头畅快之极。

    “为万民!”手中长枪戟指前方,他纵马向前,身后上千骑兵厉声齐喝:“开太平!”

    在他的身前,是一支只剩下百余骑的梁军。

    大风骤起,飞沙走石,团团乌云从天边迅速地移将过来,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一道道闪电撕裂了天地。

    豆大的雨点,骤然之间便落了下来。

    片刻之前,还是艳阳高照,转瞬之间,却是大雨磅沱。

    徐充的两支臂膀愈来愈麻,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而更让他不得不分心的是,整个战场的形式,向唐军偏转的愈来愈厉害了。

    想要扭转局势,唯一的希望,就是能一举杀了眼前的柳成林。斩将夺旗,威慑敌胆,反败为胜。

    可是两个势均力敌的人相斗,一旦一方心有旁骛,想得太多,结果反而就是适得其反了。

    徐充越想取胜,反而越是被柳成林死死地克制住,竟是愈来愈落在了下风。

    徐充愈打愈惊,心中已是存了退意。

    此念一起,却是更加势弱了三分。

    当两马再一次交错,回转,两人再一次一枪一槊互刺的那一瞬间,徐充感受到对方那一往无前的气势,他居然露了怯意。

    却是那么一点点的犹豫,便让他跌入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他刺出的马槊擦着柳成林的身体而过,被柳成林一伸臂死死地夹住,而在那一瞬间,柳成林的长枪却是破中宫直入,卟哧一声,扎穿了徐充的甲胃,刺进了他的胸膛。

    两人两马,就此定格。

第九百二十一章:云涌(8)

    候方域坐在壕沟里,紧紧地贴着沟壁,左手无力地垂在一侧,右手紧紧地握着一柄长枪,刚刚的一场战斗,他与一名一手持盾一手提刀的梁军军官正面相撞,结果是他虽然击毙了对手,但代价是左臂被那家伙的盾牌给砸折了。

    身边的亲兵小心翼翼地替他解下臂甲,轻轻地捏了捏伤处,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传来,让他眼前有些发黑。

    “将军,断了!”

    “还要你说,我他妈不知道断了?”候方域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绑起来!”

    “得固定。”亲兵道。

    “固定个屁?先缠几下,然后系到腰带上,免得待会儿砍起人来它在一边晃荡着不方便!”候方域横了他一眼。

    “得嘞!”亲兵也不废话,从腰间的一个口袋之中拿出一卷纱布,在候方域的右臂之上胡乱地缠了一下,然后穿过了对方的腰甲束绦,将断臂与腰甲绑在了一起。手法有些粗鲁,疼得候方域丝丝地倒吸着凉气。“反正您也早就成亲了,就算以后没了这条左臂,也不愁找媳妇儿的事儿了。”

    “呸!”知道对方是在说着笑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候方域还是忍不住呸了对方一口,“这点小伤算个屁,老子这条左臂还得留着抱美人呢?到时候要是只剩一条右臂了,可就太不方便了。”

    亲兵大笑起来,周边的一些士兵也哄然大笑起来。

    “等打完了这一仗,休整的时候,我带你们去乐呵乐呵,老子请客!”候方域豪迈地道。“老子包一个院子,只要是不怕老婆的,都可以去。”

    “将军,那要的钱可海了去了。咱们这儿有怕老婆的吗?”亲兵提高了声音问道。

    “不怕!”这一片区域里,响起了轰然的应答之声,不过仔细分辩的话,却又能听出这里头,有许多的人有些底气不足。

    候方域家里豪富,只要是许了愿的,大家都是知道他完全有能力完成承诺,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是兴奋起来,有过这样经历的人开始兴奋的向着一边的战友绘声绘色的描述起来,刚刚有些沉闷的情景,却是一下子又活跃了起来。

    看着麾下的士卒在哪里一脸猥琐的模样,候方域会心地笑了起来。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这个昔日的贵公子早就脱胎换骨了,回到家里,他能与那些文人墨客们吟诗作对,到了军营里,也能与这些糙汉子一起打屁吹牛,荤段子张口就来。

    这一仗与以往的作战,是完全不同的。

    这一次,候方域是真正地体会到了死亡离自己是那样的近,似乎每一刻,阎罗王都在亲热地向自己招着手。

    这一仗的重要性士兵们或者并不完全清楚,但作为高级将领,候方域却是明白的。只要打赢了这一仗,整个河南之地,毫无疑问地便将全部落入唐军之手,而失去了河南,洛阳长安被拿下,就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他们明白,而伪梁也明白。

    所以这一仗,对方不得不拼命。所以他们不但调动了在河南区域的所有的精锐力量,还从洛阳等地抽调了徐充所部前来支援。

    这一仗,对于梁军而言,是没有退路的一战。

    曹煊的穷凶极恶,也从另一个方面表明了现在的伪梁,的确是要到山穷水尽了。

    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在这个时候,候方域却是充分体会到了李泽所说的这一句话,扛过了这一关,前方一片光明。要是扛不过去,死在了黎明前……呃,呸!自己绝不会死!

    外面响起了密集的马蹄之声,候方域探出了半个脑袋,在他防守的区域的前方,上百匹战马正风驰电挚而来。

    操你老娘!候方域心底暗骂了一声,大声吼道:“准备战斗!”

    随着他的吼叫之声,本来或躺或坐的唐军,一下子全都活了起来。

    嗖的一声,一台强弩带着呼啸之声射出了弩箭,当先两匹战马轰然倒地,弩兵们来不及再为强弩上弩箭,汹涌的战马便呼啸着而来,士兵们提起了自己的横刀,就地一个打滚,落地了身后的壕沟之中。

    第二道防线与第一道完全不一样。

    这里已经不再是一条线式的防守了,而是一片一片的。有看起来乱七八糟地筑起来的胸墙,有堆起来的石块,有挖掘出来的壕沟。在第二道防线之上,唐军却是模拟出来的巷战的感觉。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你的侧面,身后会不会摸出来一支军队。

    耳边传来马蹄的轰然踩地之声,候方域抬头,便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正从头顶之上跃过,不假思索,他手里的长枪猛然刺出。

    卟哧一声,长枪刺破了战马柔软的肚皮,而候方域也被拖得向前冲了出去,虽然及时放了手,但仍然身不由己地狠狠地撞在壕沟的另一侧之上,吃了一嘴的泥土,鼻子也撞破了,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匹被捅破了肚子的战马刚刚落地便已经栽倒在地上,马上的骑士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几柄长枪便伸了过来,彻底地了结了他。

    在第二道防线之上,李睿的思路很简单,就是将整个战场打乱,让所有的战斗者,都陷入到一场混乱的战斗中去,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唐军便可以利用对阵地的熟悉,利用唐军装备的优势,利用唐军小规模部队之间的配合来对敌人造成大量的杀伤。

    打到这个阶段,梁军必然也是精锐尽出了。

    曹煊在第一阶段利用团练兵来消耗了唐军大量的远程武器,杀伤性武器以及体力,在第二阶段肯定是要集中有生力量进行冲击,李睿才不会摆明车马再与对方硬撼,这个时候,双方的战斗力,差不多已经站到了一条线上。他当然得想法子,让自己的士兵们能稍稍占些优势。

    除开身边最后的三千精锐,所有的兵马包括青壮在内,李睿已经全部投入到了战斗之中,他固守在第三道防线之后,三千预备队,被分成了三个组,轮番出击,援助那些碰到极大危险的防线。

    李睿觉得,第二条防线能坚持到天黑之前。

    而在那个时候,不管是左翼不是右翼的骑兵,都应当已经彻底结束了战斗。不过他并没有寄希望左右两翼的骑兵回援,就算他们打赢了,但一整天的鏖战下来,他们的战马只怕也是跑不动了,他们的士兵,只怕也已经累瘫了。

    他现在,想着的是李德的游骑兵,该到那个地方了。

    曹煊此刻已经失去了早先的冷静。

    刚刚一条紧急送来的军报,让他几欲昏倒。他的左翼,他这一仗最大的倚仗,由徐充带领着的两万骑兵,输了。

    以二对一,他们还是输了,而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徐充死了!

    在与柳成林的对战之中,徐充当场战死。一千雷骑,几乎全军覆灭。现在他的左翼,残余的骑兵正在被柳成林追杀。

    对于自己左翼的另一支骑兵,他几乎没有抱太多的希望。

    看着对面似乎摇摇欲坠的唐军大营,曹煊竟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还是输了啊!左右两翼已经完全失败了,而唐军的游骑兵由李德率领着,距离他不过只有数十里地了,这一战,已经毫无悬念。

    “告诉夏隆,加大攻击,掩护中军撤退!”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曹煊对身边的亲兵道。

    “陈盛亮,带领中军所有骑兵,前往松树坳,堵截李德所部。明天天亮的时候,立即往汴州方向撤退。”

    “传令中军,撤退!”

    下达完所有的命令,曹煊翻身上马,再也没有看仍然战况激烈的唐军大营所在,头也不回地向着汴州方向而去。

    唐军大营,李睿举着的单筒望远镜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视野之中,曹煊的中军大旗,居然在向后退走。

    移开望远镜,他用力地揉了一下眼睛,重新举起望远镜。

    不错,对方是退了,比起刚才,对方的中军大旗,退得更远了一些。

    “传令所有预备队,顶上去,顶上去!”他欣喜若狂,左右两翼必然已经取得了胜利,没有必要再保留预备队了,这个时候顶上去,可以让第二道防线之上的战士们,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战鼓之声隆隆响起,李睿提起了自己的横刀,一声吆喝,冲了出去。

    候方域单手举着横刀,红着眼睛一刀将一名敌人砍翻在地,还没有抽回刀子,当的一声响,一柄刀砍在了他的胸前,甲胄立时便裂开了一道缝隙,飞起一脚将砍了他一刀的家伙踢倒,胸前却又是当的一声响,一柄长矛戳在他身,甲胄卡住了对方的长矛,但巨大的冲撞力仍然将他顶得翻倒在地,眼前着又是几柄长矛刺了过来,候方域闭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了嗖嗖的弩箭声响,预料之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候方域,死了没有?”

    是李睿。

    候方域有些艰难地单手撑地坐了起来:“还没死,不过没力气了!”

    “坐在这儿,看我杀敌吧!”李睿大笑着越过了他。

第九百二十二章:云涌(9)

    柳成林拄着他的那柄青色的长枪坐在泥泞之中。

    徐充是一个极不错的对手。如果没有任何的外物干扰,两人来一场决斗的话,自己只怕还会更艰难一些。

    成勇的狼骑还剩下二十个出头,此时,这些人正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之上寻找着战死的兄弟的遗体,并把他们一个挨着一个的摆好。

    这是属于狼骑自己的时光,柳成林不想去打扰他。他知道这些事情,成勇肯定想独立地去完成,哪怕现在的他,也是筋疲力尽。

    这是狼骑自成立以来损失最惨重的一次,但是,他们的对手,徐福的雷骑,差不多已经可以除名了。一百对一千,最终的结果却是徐充被斩首,不管从哪个角度上来说,成德狼骑在这一战之后,威名会更加的扶摇直上。

    雨已经停了,天色也渐渐地黑了下来。成勇走到了柳成林的跟前,与他并排坐了下来。

    “可惜,只怕会逃走不少!”

    柳成林摇头道:“逃不了,李德会收拾残局的。此刻的他,应当已经出现在长垣主营哪里了。”

    在两支军队都打得精疲力竭的时候,李德这支生力军出现在战场之上,便是将已经半躺进了棺材里的伪梁生生地摁了下去,又在上面砰砰砰砰地加上了几颗硕大的铁钉。

    相对于河南之地的战火连绵,烽烟不断,武邑之地,却是一片平静。即便是到了夜晚,整个武邑城,仍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这得益于一个月前,朝廷颁布的新的一项命令,彻底取消了宵禁。现在的武邑城,你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哪怕你喝得烂醉如泥半夜在街上游荡,也不会有巡逻的兵丁把你抓去大牢之中去过夜。

    虽然只是一个看起来平平常常的命令,但这里头,却体现出了朝廷对于武邑的治安等一系问题的自信。而紧跟着的像镇州,翼州,赵州,深州、沧州等李泽统治的核心区域,旋即也紧跟着宣布了类似的规定。

    富裕的武邑,几乎在这项命令颁布之日起,便变成了一个不夜城。

    用李泽的话说,这是要进一步地搞活经济。以前一到夜晚,便将所有的老百姓关在家里不许出门,浪费了大量的赚钱的机会。

    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而马上的骑士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之上,却显得极其醒目。夜晚,除了公共马车和公务马车之外,武邑外城,内城都是禁止骑马上街的,但显然,今天这几个骑士要出外。

    因为他们的背后,插着鲜红的,醒目的旗帜。

    那是自战场之上返回的信使,只有这样的信使,才会有这样的打扮,也只有这样的身份,才会不受这条规矩的限制。

    又打胜仗了!

    对于打了胜仗的消息,武邑人都有些麻木了,打赢了是常态,输了才会成为新闻。不过这一次还是不太一样,因为这一次的战斗,是对伪梁朱氏政权的总攻。大唐周报几乎每一期都会详经地记叙大唐的军队又打到了哪里,又取得了一些什么战果。

    “长垣大捷!”

    马上骑士一边呼喊着,一边驱马自街上奔过,所到之处,人群自然地为他们让出一条通道,而后便又复原如初。

    只是多了许多议论之声。

    长垣在哪里啊?

    哦,离汴州不远。

    这么说,朱家的老巢要完蛋了。

    当然!

    明天的大唐周报肯定要加印一期的,听说梁军在长垣可是集结了他们大部分的主力呢!

    不管他集结多少人,反正不是我们的对手。

    纷纷乱乱的议论之声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然后又被叫卖声,吆喝声,谈笑声给淹没了。

    路边的一家酒楼内,江国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的酒,脸上却也是露出了笑意。不出意外,曹煊还是输了。

    长垣之战,梁军失败,汴州便再难以坚守,等到唐军尽收河南之地,李泽便也该起程南去了,攻打洛阳,长安这些政治象征浓厚的地方,李泽必然是不会缺席的。

    而随着李泽的离去,武邑,镇州等地严密的统治,必然会露出许多的缝隙来,这才会有他们这些人更大活动的机会。

    而一个月前李泽下令解除宵禁的命令,更是让江国喜出望外,这等于是给他们的行动,提供了更多的便利,以前许多行动之中的妨碍,随着这条命令的实施,已经完全不是问题了。

    微笑着放了一枚银元在桌子上,江国起身离开了酒楼,融入到了外面热闹的人群之中。

    相府公厅之内,包括李泽在内的大臣们正在听着陈文亮读着刚刚送抵的军报。

    “八月初五,右骁卫与梁军决战于长垣。”

    “左中郎将陈长平溃敌左翼骑兵于黄风桠,歼敌三千余,自损一千零二十八人,其中校尉以上军官一百一十六人。”

    “大将军柳长林率主力骑兵与贼军徐充两万骑兵主力于五柳树决战,大胜之。阵斩徐充,毙敌七千余,自损三千零五十五人,其中校尉以上军官二百三十三人。成德狼骑折损七十七人。”

    “右中郎将李睿率众固守长垣主营抵挡曹煊攻击,歼敌一万三千余人,自损六千零五十七人,其中校尉以上军官三百一十九人。”

    “归德将军李德率游骑兵与八月初五晚抵达战场,于松树坳击溃敌军,毙敌二千余人,随即突入主战场,击毙、俘虏伪梁步骑两万余人,游骑兵折损三百二十六人。”

    陈文亮念到这里,抬头看了厅内诸公一眼。

    长垣之战,从结果上来看,当然是赢了,但从伤亡程度上来看,便可以想象这一场战事有多么的游烈,三万余人的左骁卫,即便加上青壮,民夫,也不到四万,但这一战之后,既然就折损了四分之一。

    看到所有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早在预料之中,陈文亮又赶紧低下了头,接着念了起来。

    “八月初六,李德率游骑兵继续追击曹煊,沿途击溃、俘虏梁军近万人。更多梁军溃散乡野,不知所踪。”

    “八月初八,曹煊率残军退入汴州城,李德进抵汴州城外。”

    “八月初十,右骁卫经过三天休整,整编,集结一万五千兵力进抵汴州城外。”

    放下手中的右骁卫的军报,陈文亮又拿起了另外一封军报道:“这一份是右千牛卫的军报,夫人于八月初十,攻陷了许州,忠武军残余力量,逃往了汴州城,如今夫人率部也正在向汴州抵近。”

    李泽点了点头,看向了厅内诸人,道:“长垣这一战,会有不小的折损,这早在我们的意料之中,长垣之战,事实之上便决定了河南之地的归属,伪梁必然要拼死一搏,从结果上来看,还是能接受的。稍后柳成林的详细的军报回来之后,相关部衙要立即对这一仗的战死者,受伤者进行奖赏,抚恤,不得拖延。”

    兵部李安民,户部夏荷,礼部章回都是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与他们都是息息相关。

    “等到柳成林部,柳如烟部,尤勇所部齐聚汴州之后,这一战,基本上便没有什么悬念了,接下来,我们要考虑的,便是洛阳了。”李泽道。

    “李相,你也该准备出发了。”公孙长明微笑着道。

    李泽点了点头,笑道:“章公,这一次我率军出击,仪式之上,却是不能马虎了。这件事,便由你来操持,嗯,让田令孜为副吧!”

    章回道:“正该如此,登台拜将,这一次咱们还是要劳动皇帝陛下辛苦一下子的。”

    屋内顿时响起了会意的笑声。

    “我离开武邑之后,诸事便由各部会商,如遇有不决之事,则由李安民,章回,公孙长明三人议决。”

    “遵命!”被点到的三人站了起来,躬身领命。

    武威书院内,处处都是欢声笑语。所有人都冲出了自己的寝室,在外面疯狂庆祝着,这里的学子们,都知道这一战意味着什么。

    在一片的欢乐的气氛之中,一幢独立的小楼之内,却是安静得有些疹人。

    李恪站在窗户边上,眉目紧锁,而在他的身后,田令孜更是愁容满面。

    “陛下,大军拿下汴州之地后,田平,石壮两支大军亦将同时向洛阳发起进攻,而李相,必然也要启程了,到时候,肯定是要陛下登台拜将的。”田令孜低声道:“韩公的提议,您,还是认真地考虑一下吧!这,是最后的机会啊!”

    李恪霍然转身,看着田令孜,冷然道:“田卿,当初父皇的身边重臣里,现在只剩下你一个还在了,你也要背朕而去吗?”

    “陛下,臣这是为您着想啊!”田令孜垂下了头,有些不敢看李恪有些狰狞的面目。

    “绝不!”李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算李泽要杀了我,我也不会让他名正言顺。他可以作一个弑君的贼子,但绝不会得到我的禅位。如果他李泽不惧青史昭昭,那我李恪也不惧刀斧加身。”

    田令孜长叹一声站了起来,躬身道:“臣,明白了。”

    转过身,有些踉跄地离开了这里。

    田令孜离开不久,一个学子模样的人却是闪身走了进来:“陛下,那边有消息了。”

第九百二十三章:拜将

    位于武邑的别宫已经修建完成许久了,只是他的主人,一直没有入主而已。李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其它的官员们似乎也完全没有想起这件事情。所以这间在武邑算得上最为豪奢的宫殿,便一直空置在哪里,交由了太常寺卿田令孜来掌管。

    田令孜是一个颇有意思的人物。

    当年太上皇离开长安的时候,前途未卜,三大中枢大臣之中,却也只有他意志坚定地要跟随着太上皇北狩,而另外的两位,中书令汪书,尚书令陈笔,却都因为各自的考量而留了下来。

    这三位重臣的命运却也迥异。

    朱温攻下长安,尚书令陈笔组织了最后的力量进行了拼死的抵抗,最终举族战死于皇城之内,临死之前,这位曾经让李泽看是瞧不起的尚书令还准备火焚皇宫,不让朱温得手,虽然最终没成,只烧了一个偏殿,被那些想要在朱温面前立功的人给灭了。

    反倒是一直在李泽面前显得很有节操的汪书,在朱温抵达长安之后便投降了。然后历经朱温,朱友裕,朱友贞三位梁国皇帝,此人仍然担任着中书令的位置,当然,此时的中书令却非彼时的中书令了,权力大不如前。

    与这两位相比,田令孜从某些方面来说,是幸运的。因为在北狩的途中虽然迭经风险,但他与他的家人,终究是顺利地抵达了镇州。

    虽然从那个时候起,他便远离了权力中枢,但终究不像陈笔那样身死族灭,也没有像汪书那样身败名裂。

    担任着太常寺卿这个差不多没啥事做的闲职,领着一份很不错的俸禄,而家人也在武邑开始了投资一些生意,这些年来,田家,倒是在北地慢慢地有了一些模样,家族之中颇有些优透的子弟在武威书院毕业之后进入到了北地的官僚体系之中。虽然都是从最基层做起,但假以时日,未尝不能走得更远一些。

    对于这些田氏族人,特别是已经做了官的子弟而言,他们自然是希望田令孜向李泽效忠的。别看田令孜现在啥事不管了,但这个人以前的位份摆在哪里,他要是向李泽靠拢,李泽一定会欣然接纳的。

    但田令孜不肯。

    但田令孜却也很说是正儿八经的保皇党人。至少在薛平和韩琦上蹿下跳的时候,田令孜一直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状态,有时候做一些外围的工作,而时间一长,便连对他抱有期望的保皇党人,也对他死心了。

    他似乎对两方都很疏离,然后正儿八经的做着他太常寺卿的一些份内的工作。

    然后,在武邑,他差不多是一个被大家遗忘的角色。

    直到这一次的朝廷正儿八经的举行拜将,大家才想起了这些事情,该当由太常寺来操持一应事务,而田令孜对于这些环节,却是异常熟悉的。

    田令孜这位太常寺卿,这才重回到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而大唐名义上的皇帝,这才被从武威书院之中接回到了别宫之中居住。

    李恪端坐在房内,数名老太监正在服侍着他穿上复杂的衮冕。这是李恪正式登基数年以来第二次穿上这套贵重的礼仪之服,第一次,正是他登基之时穿戴的,然后,便成了摆设。今天,将是朝廷正式拜将之日,所有的朝臣此时已经穿戴整齐等候在别宫之外的大殿之上,等候着仪式的举行。

    戴上冕冠,穿上衮服,年轻的李恪虽然犹有稚气未脱的面孔,但略显早熟的他,仍然显露出了贵重的气象,与平日里那个武威书院之中的学子模样浑然不同。

    人靠衣装,果然是不错的。

    田令孜看着衮服之上那华贵的十二章纹,眼圈儿却是红红的。

    “陛下,时间到了!”一名侍从外面走了进来,微微躬身道。

    李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田令孜却是从角落之中疾步而出,抢在李恪前面,卟嗵一声跪了下来,哀声道:“陛下,听臣一言,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李恪却是没有低头看一眼这个在他面前连连叩首的大臣,而是目视前方,眼神却是坚定无比。

    田令孜抬头看了李恪一眼,哀叹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侧身相让。

    李恪大步而出。

    三天前,李恪便已经到了别宫之中,按照仪制的要求,焚香沐浴,开始斋戒,拜将的地点,本来应该是在太庙之中的,只不过大唐太庙还在长安之中,在武邑,却是只能一切从简,就在这个别宫之中举行拜将仪式了。

    走进了别宫的大殿之中,所有的文武大臣早已经齐聚于此,满堂的衮服,使得大殿之中熤熤生辉,而立于正中一人,正是李泽。

    一应仪制,田令孜却是早已经告知了李恪。

    李恪面东朝西而立,而李泽,却是站在南方,面得北方。

    田令孜双手将一个托盘举过头顶,托盘之中,放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钺。李恪拈起了钺的头部,把柄递给李泽,这个时候,他真有举起手里的钺,将眼前这个权臣的脑袋锤一个稀巴烂的冲动。但最终,他却只能是将钺的尾部递给了李泽。

    “从此上至天者,将军制之!”

    此为授权,授予将军生杀大权。

    接着李恪又拿起钺的柄,将刃锋朝向李泽。

    “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

    这也是告诫将领自重,说到此句的时候,李恪不由自主地加重了语气。而前方的李泽,面色如常,似乎毫无感觉。

    “见其虚则进,见其实则止。勿以三军之众而轻敌,勿以受命之重而必死,勿以身贵而贱人,勿以独见而违众,勿以辩说为必然。士未坐勿坐,士未食勿食,寒暑必同。如此,则士众必习死力!”

    李恪没有丝毫感情的,照本宣科地完成了他的使命。

    李泽双手接过了钺,后退一步,站直了身子,看着李恪道:“臣闻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中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受命,专斧钺之威,臣不敢生还,愿君亦垂一言之命于臣。君不许臣,臣不敢将。”

    李恪凝视着李泽半晌,这个时候,他本来应当立即应声,许与李泽全权,但他如是如哽在喉,这句话,竟是半晌没有说出口。

    满堂文武诧异地抬起头来,虽然只是一个形式,但却也是很重要的。

    田令孜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李恪才骤然清醒过来,一字一顿地将授李恪以全权的话语说出了口。

    至此,拜将仪式,终于全部完结。

    李泽领命,手举斧钺,转身出大殿而去,而在他的身后,满堂文武居然旋即随着他依次离去,转眼之间,刚刚还济济一堂的大殿,便冷清到了极点。站在台阶之上身着衮冕的李恪,霎那之间,热泪滚滚。

    田令孜叹了一口气,他最终的希望还是没有实现,韩琦教给他的最后的救命之举,李恪并没有去做。

    “陛下,臣这便要去了!”田令孜躬身道。

    “你也要去为李泽贺吗?”李恪冷声道。

    田令孜摇摇头:“臣年纪大了,在举行今日仪式之前,已经向李相递交了辞呈,今日是臣最后一次上朝堂了,明日,臣便告老归家了。”

    再次弯腰行礼,田令孜佝偻着背,有些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大殿。

    大殿之外的广场之上,数千李泽的亲卫肃然而立,李泽大步前行,径直翻身上了亲卫牵来的马匹,抱拳向着身后送行的文武大臣道:“李泽这便走了,朝廷诸事,便拜托诸位了。”

    “祝李相犁庭扫穴,覆灭伪梁。”文武大臣们齐齐抱拳,一揖到地。

    李泽轻带战马,蹄声得得,沿着宽阔的大街,向着城外而去。

    而在李泽出发之前,驻扎在武邑,镇州,易州等地的军队,早已经提前开拔。大唐对伪梁最后的总攻,终于开始了。

    而此时,在沧州海兴码头之上,无数的大型海船云集于此,一队队的右领军卫士卒正在长官的指挥之下,依次登船。

    对于不知晓内情的普通人来说,大家都以为右领军卫此次登船出行,是与宰相李泽对伪梁发动全面总攻有关,只有极少数人清楚,船只出海之后,所行的方向与大家的猜测却完全是南辕北辙。

    他们此行登陆的地点是高丽。

    第一批先锋只有五千人,但携带着大量的军械,物资。右领军卫自从成军之后,便一直呆在沧州,而右领军卫征召士兵的条件之一,便是要有精熟的水性,以经常下海的渔民为最优选择。

    所有的一切,都是缘于李泽想将右领军卫打造成一支真正的水师陆战队。

    前来送行的高级官员,只有沧州知州候震一人。

    “文大将军,祝此行一路顺风,万事皆偕!”候震道。

    “多谢候知州吉言。”文福笑道:“后续大队人马、物资,还需候知州大力协助。”

    “军国大事,焉敢怠慢!”候震点头道:“大将军尽管一心向前,后续之事,候震必然竭尽全力。”

    不再多言,文福拱了拱手,转身登上了海船。

第九百二十四章: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一转过照壁,邓景山便看见张仲武正站在大堂门口,背着双手,微笑地看着他。赶紧上前几步,双手抱拳为礼:“王爷,这怎么敢当?”

    张仲武呵呵一笑,下了台阶,双手扶起了邓景山,“你我兄弟,这是应当应份的,有什么敢当不敢当的。这样的天气,你一路赶过来,辛苦了。”

    正值一年之中天气最热的时候,从辽州一路赶过来,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还行,不过这一路过来,看着沿途那一个个的村子,一个个的屯垦点,还有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庄稼,那劲头儿倒是一股一股的往外冒啊!”邓景山笑道:“这让我想起了当初我们刚来时候的模样,一片荒凉啊!”

    一语将两人都拉回到了当初的凄惶时节,那个时候,当真是一片迷茫,不知前路在何方。

    唏嘘了一阵子,张仲武却似突然之间反应了过来,一拍脑门道:“你瞧我,竟然在这大太阳底下与你聊了这么久?”

    “下官与王爷也有近一年没有见面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年节的时候!”邓景山提醒对方道。

    “是啊是啊,日子过得可真快!”张仲武大笑,携了邓景山的手,与对手并肩走入了大厅。

    张仲武如此对待邓景山,倒也并非一直如此。在张仲武还是卢龙节度使的时候,邓景山只是他下面众多知州中的一个而已,只不过实力更为强劲一些而已。

    但现在,却是不同了。

    现在的邓景山,是切切实实地掌握着辽州,占了辽王治下三分之一的地域。在当初与唐军的较量之中失败之后,邓景山果断与唐军达成了协议,抛弃了大量的军队,只带了自己最为精锐的一部分心腹嫡系退回辽州,然后吞并了以刘思远为首的一批豪强的财富、人丁等,重新壮大了自己的实力。

    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个吞并的过程之中,邓景山也将原本许多依附于张仲武,本来是张仲武用来制衡邓景山的人也给收拾了。

    这几年来,邓景山重用司马宋煜,判官柯荣等人,重赏士卒,分给士卒土地,女人,已经牢牢地控制了辽州。

    再加上辽州与唐军控制区域接壤,这几年来辽地与唐人的生意往来,基本上都在辽州进行,有了这个便利,辽州的商业也愈加兴盛,形成了辽地与唐人交往的最大的生意榷场,光是收税,便是一笔极大的收入,再加上他们自己的生意,每年的收入,比起掌控着吉州,营州的张仲武只多不少。要不是张仲武还有着高丽这样的一个可以肆意掠夺的后院,那邓景山的实力,只怕便要凌驾于张仲武之上了。

    地位,从来都跟实力相关。

    当你实力不济的时候,便只能作一个追随者,听人命令行事,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但当你实力达到一定的程度,你便可以成为一个合作者,可以在合作的过程中来衡量自己的利益是否受到了伤害。

    而邓景山,便是从一个追随者,一点一点的上升到了合作者的地位。而与之相对应的,便是张仲武对他态度上的变化。

    走进了宽敞的大厅里,四个角上,摆放着四座巨大的冰山,袅袅上升的白色烟气让整个大厅笼罩在一片凉意之中。自从武邑的制冰之法传入到了辽地之后,对于他们这样的权贵,夏天,便不再是一个难熬的季节了。

    “皇帝登台拜将,李泽已经离开了武邑。”张仲武开门见山:“等他抵达的时候,只怕梁军已经完全丢掉了河南,只剩下洛阳一座孤城了。”

    邓景山点了点头:“意料之中。”

    “你,做好准备了吗?”张仲武端起了茶碗,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汤,茶色碧绿,这是今年的新茶,而且,也是唐地的商人运过来的,因为两浙等地被唐人攻取,今年的茶叶,价格倒是下跌了不少。

    “我是一直都在准备着的。”邓景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张仲武,正色道:“但是下面,却有许多不同的声音。”

    “怎么说?”张仲武放下了茶碗。

    “很多人对于现在的生活很满足!”邓景山叹息道:“王爷,说句老实话,我也恨不得眼前这样的生活能这样延续下去。这几年,大家都慢慢地富裕了起来,有屋子住了,能吃饱饭了,土匪流寇被我们剿得差不多了,生活越来越平静了。”

    “这样的日子,谁不想过呢?”张仲武摇头道:“可是景山,你觉得李泽会容许我们一直这样平平静静地在辽地割剧一方吗?”

    “李泽胸怀大志,从他实力还没有绝对的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时候,便已经悍然派出了人马向西域进发便可见一斑。此人只在重现汉唐最强盛时候的辉煌,或者此人的心志更高于此也说不定,所以,只要此人掌权,就绝不会容许割据势力的存在。哪怕我们向他上表称臣,听调不听宣,他也是不会同意的。”邓景山道:“所以,我一直都在做着准备。目前只是头痛怎么能调动下面人的积极性,激起同仇敌忾之心。”

    “这些事情,交给你下面的那些文人来做,他们比我们这些武夫更有办法!”看着邓景山的态度,张仲武倒是放下了心来。“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未尝不是没有过跟你一样的心思,但是看到了李泽在西域的作为之后,才彻底绝了偏安一隅的心思,决意要搏上一搏了。”

    “西域?”邓景山有些不解。

    “李泽在西域,改土归流,设州置府,根本就不允许以前的羁索国再存在了。”张仲武道:“你想想,边那样的地方,他都不放过,我们这里,他能放过吗?”

    “所以打是肯定的,现在我唯一的担心,就是怎么能打赢!”邓景山点了点头。“王爷,不是我没有信心,对面的薛冲我自然是不担心的,但薛冲不过一卫之兵,打了小的,老的自然会出来。而我不觉得伪梁能给予我们什么帮助,也许我们还没有彻底消灭薛冲,伪梁便已经被李泽给灭了!”

    张仲武一笑道:“没有那么简单。你要知道,这世上,想要李泽失败甚至去死的人,可不仅仅是我们。还有朱友贞,朱友珪,还有向训,甚至还有大唐的那位挂了一个名儿的皇帝,指不定那位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位活死人太上皇,心里也在盼着李泽早点死呢!”

    邓景山精神一振:“朱友贞暂且不提,他现在唯一的作用,便是能够抵抗李泽多久,能够牵制住李泽的主力多长时间,于我们而言,自然是越久越好,给李泽的杀伤越大越好。但向训却是一个极大的变数,王爷是跟他有了什么计划吗?”

    “是他们找上我的。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彻底洞察了向训的心思,我才终于下定决心,要誓死一搏了。”张仲武道:“景山,还记得我们当初举旗时的宏伟蓝图吗?”

    邓景山笑了起来:“自然是记得的。我们这些下属,当时都希望王爷您能坐上长安城里最大的那把椅子,而我们,也能在凌烟阁里留下画像。”

    “现在,我们又有了机会。”张仲武含笑道:“当然,前提是李泽死了。”

    听话听音儿,邓景山悚然而惊:“向氏有了对付李泽的计划?”想了想,他又皱眉道:“如果是刺杀、下毒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我不认为他们有多大的成功机会,王爷,我们也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个上面。”

    “向训没有这么幼稚。”张仲武道:“他肯定是有了一整套可行性颇高的计划,而且有极高的成功可能。只有如此,他向训才有了争夺天下的资本。当然,这个计划到底是什么,他自然不会透露给我们。”

    “向训也向争夺天下?”邓景山哧笑一声:“就凭他?”

    “如果李泽真死了,他还真有这个资格!”张仲武道:“现在的他,本来就是南方实力最强的人了,李泽真要一死,其麾下必然会分裂,向氏顶着国丈的头衔,指不定还能吸收一些原本李泽麾下的人手。”

    “如果李泽真死了,那向训也只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邓景山又眼发亮,他怕李泽是真的,但向训,他还真是没有放在眼中。

    “景山,不管李泽死或者不死,我们只有出兵这一条路,李泽死了,我们前途光明,未来可期,李泽如果不死,我们也要出兵,否则等他进了长安,占据了如此中枢之地,以后我们也绝难幸免。”张仲武道:“这几年我们卧薪尝胆,养精蓄锐,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吗?”

    “是的,我们没有选择!”邓景山道。

    “说说唐军现在的具体的军事布署吧,我想你对于薛冲的动向,是一清二楚的。”张仲武道。

    “彼此而已,他对于我的了解,绝不会低于我对他的了解!”邓景山道:“薛冲还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很清楚我们要动手了,所以,他在收缩兵力。”

第九百二十五章:解除后患

    薛冲的左金吾卫正在大步后撤,放弃了大片的区域而退守到了一些主要的城市当中,在撤退的过程之中,原本分散的兵力被集中,很显然,对方是想集中兵力守卫一些重要的区域从而与辽军打一场持久战。

    这在邓景山与张仲武看来,自然是最正确的反应,说明了薛冲对于双方的实力对比有一个充分的认识,很清楚如果在全区域内与辽军展开较量,只会输得更惨。

    于薛冲而言,压根儿就不需要与张仲武争一时之短长,只需要将张仲武拖住,守住辽军进入北地核心区域的咽喉,就算是很好地完成了任务。

    等到李泽攻下了长安,形式自然就反转了过来。

    “如今薛冲的主要兵力集中在建昌,约为一万五千人。另外,在建源,绥化各驻有一支近万人的部队,形成了他们的主力防线。同时,在平州,莫州等地,王温舒,包慧等人正在大规模地征召本地青壮组建成军。”邓景山道。

    “青壮不必太在意,他们最多只能作为辅助使用,只需击败对手主力,青壮自然便会星散!”张仲武道:“如此看来,我们可以直捣建昌?”

    邓景山道:“理论上是如此,但还有一些麻烦,在平州莫州境内,原本就存在着大量的坞堡,这些坞堡现在都是唐军的军事屯垦点,据探子探得的情报来看,这些坞堡之内的屯垦军士的家眷虽然都已经撤退了,但军队却仍然驻扎。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有些棘手。而像这样的军事屯垦点,大大小小的有上百个之多。”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类似的军事屯垦点,坞堡在辽地之内也大量存在着。别看这些坞堡不大,最多的也就最多驻扎个一两百人,但这种纯军事化的坞堡想要攻打下来,却是极为费劲的,特别是在对方作好了准备之后。

    一个两百人驻扎的设施齐全的坞堡,想要打下来,那就得至少需要上千人的队伍,至于耗时多长,损失多大,那就要看具体的情况而言,没有一定之规了。

    “薛冲这是想要借这些大大小小的坞堡来迟滞我们的军事行动啊!”张仲武笑道:“完全没有必理理会他们。一个大型的坞堡,也最多不过驻扎一两百人而已,这点人手,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了不起也就是骚扰而已。我们的主力完全不必理会他们,径自只扑我们的主要目标,将这些坞堡交给那些仆从军来做,他们一定会非常有干劲儿来拿下这些坞堡的。”

    “我也是这么想。”邓景山笑道:“不过王爷您也知道,我哪边,仆从军的数量是远远不够的。”

    “这个没有关系,我会派遣一部分先期去你哪里,帮着你一个个的拔除这些坞堡。”张仲武点头道。

    “除开这些坞堡之外,我还有一个担心。”邓景山沉吟道:“不知王爷有没有考虑到大漠方向有可能会出现敌人?”

    漠南漠北,现在实际上是控制在张嘉手中的,虽然说张嘉的主力距离这里极其遥远,但这并不妨碍唐军有可能在大漠之中隐藏了一支骑兵。而广袤的大漠地区,你根本就不可能探知到底有没有这样一支军队的存在。对于拥有大量夷人的唐军来说,组建这样的一支骑兵,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我已经派了大量的斥候进入这些地区了。”张仲武道:“对此,我们只能加强预警,以期尽早侦知,但在我看来,更重要的还是我们能够迅速地击溃薛冲的主力,只要完成了这一点,那即便有远道来袭的敌人,也够不成什么大的危胁。”

    “原来王爷早就有了准备。”邓景山笑道:“高丽那边,现在还安稳吧,前一段时间,您不是说要换了李载道吗?”

    “这厮倒是机灵得很。”张仲武道:“约摸听到了一点点风声,立时便变得老实听话了。不但对于我军的敬奉大规模地增加了,更是把檀道济派出来与他商谈和议的使者交给了承佑,那人可是檀道济的族叔,是檀道济一方非常重要的人物。这也惹得檀道济勃然大怒,连接向李载道控制的区域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其主力,大有从山中杀出来的意思。这样的时候,一时之间,倒是不好动他了。先将檀道济的势力拔除了再说吧!”

    “檀道济现在盘踞山区之中,势力愈来愈大,不尽早除去的话,必然成大患,如今他有出山的趋势,倒是一个好机会。不妨让李载道和承佑他们向其示弱,诱其出山,然后一举歼灭,彻底消除了这个后患!”邓景山建议道。

    张仲武大笑起来:“英雄所见略同。承佑已经在这么做了。”

    “哦,已经开始在引诱檀道济了吗?”

    “不错。承佑设下了圈套,假意其在高丽的主力,因为要参与我们的这一次攻打唐地,所以正在陆续撤出。而维持高丽治安,对抗檀道济的军队,将以李载道的军队为主,你也知道,檀道济一向是瞧不起李载道的,如果知道我们的军队走了,他必然要大举出山向李载道发起进攻。在我看来,近期檀道济一系列的军事行动,正是在试探我们的反应。”张仲武道。

    “如果我们当真已经撤走了主力,对于檀道济的试探必然无力作出回击,这会给他吃一颗定心丸。”邓景山道。

    “你来之前,我刚刚接到了最新的军报,檀道济已经攻取了三个州府了。”张仲武笑咪咪地道:“离其主力离开老巢之日已经不远,承佑还会继续给他一点甜头,让檀道济离他的老巢更远一些,最好是将他引诱到平原地区,远离山区所在,这才截断他的后路,然后一举而歼之。”

    “承佑现在是愈发老辣了。”邓景山竖起了大拇指,“如此说来,离彻底解决高丽问题已经不远了,只消拿下了檀道济,高丽之内的反抗势力就将烟消云散,而借着这个机会,我们还可以对李载道更进一步的控制。我觉得到了那个时候,这个人也不必存在了,他不是已经生了儿子吗?倒不如扶他儿子上位,一个幼龄稚童,更易于让我们操控。”

    “这些事情,等到灭了檀道济以后,承佑可以慢慢来做,不必着急!”张仲武道。

    “既然一切都已经在王爷的掌控之中,那接下来的时间,我倒是可以心无旁骛的向建昌方向发起进攻了。”邓景山道:“王爷,怎么不见仲文兄啊?”

    “知道你要来,所以兄长他去为你准备一些礼物了。”张仲武道:“总不能让你空跑一趟,军械,物资,粮草,包括开拔的银钱,等你离开的时候,都会随着你一起走,一支一万人的仆从军,也将跟着你回去。这些人现在急于获得土地,获得身份,想立功的心思急切得很,是一把极好用的刀子。”

    邓景山大喜,站起来向张仲武深深一揖:“多谢王爷。景山必然不负王爷所望,奋勇前进地,直捣建昌,争取能在建昌击溃薛冲主力,为王爷大军打开通道。”

    摁着对方的肩膀坐了下来,张仲武道:“你回去之后,立即便向建昌发起进攻,而我将在九月初发大军前来,兄长留在后方坐镇,一来是应对秋收,二来,也是为我们筹集粮草,让我们的进攻,无后顾之忧。”

    “如果能顺利地拿下建昌,将整个平州之地收入囊中,那平州之地这一季的收获,便能大大地补充我们的粮食所需,也避免了长途运输之苦。”邓景山道。

    听到邓景山的话,张仲武不由大笑,马上就要到秋收季了,如果一切顺利,的确是可以就食于敌,从敌人手中掠取更多的补给,这几年,平州,莫州等地发展迅速,是一个很不错的劫掠对象。

    邓景山在张仲武的王爷府盘桓了二日,又急急回还,他自是带着亲兵先期返回,而张仲武许诺给他的仆从军和大量的军械粮草,却也是在他身后立即起运,浩浩荡汇地向着锦州方向前进。

    而此时,在武虎山,刘岩,范建等人,却也是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正如先前所预料的一般无二,因为辽军不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进攻威虎山彻底剿灭这股山贼,但只能一方面派出使者与刘岩进行谈判,进行贿赂,以迷惑刘岩使其不在这个阶段捣乱,同时又招集了仆从军配合一部分辽军正规军对威虎山进行封锁,以防备刘岩下山。

    而契丹人萧璟,正是封锁威虎山的仆从军之一。在范同送给了萧璟大笔的银钱之后,拿着这笔银钱,萧璟终于是打通了关节,避免了自己被征去大军之中攻打唐军,而是弄到了一个轻松的活计,前来封锁威虎山。

    拢共两千人余人的部族,把帐蓬一卷,架上车子,整个族群便搬了过来,与萧璟一样的,还有不少的其它蛮族,一时之间,威虎山周边,倒是星星点点的布满了各色夷族的帐蓬。

第九百二十六章:最后的平静

    高耸的山崖之上,水流倒悬而下,如同一匹白练般披挂在整个崖壁之上,轰然之声中,水流冲击在崖底一块块巨大的石头之上,溅起无数大大小小的白玉珠子。然后劈劈啪啪地掉落在水潭里,荡起一层层的涟漪。

    水流之下的石头,原本或者也是头解峥嵘,但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水流冲击之后,如今却只剩下了一个形状,那就是圆古隆冬,光可鉴人。

    距离瀑布不远的地方,却另有一个方圆亩许的大水潭,与瀑布那一边的激烈却又截然不同。湍急的水流经过蜿蜒曲折的溪沟,流到了这里的时候,却变成了温柔娴静的小姑娘一般,悄无声息的浸漫过岩石,然后汇集到了大水潭之中。

    山外天地如炉,将人炙烤得欲仙欲死,而这里,却是清凉雅静,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

    刘岩怀里抱着自家的小闺女,坐在离水潭不远的地方烤着今年刚刚收获的红薯。红薯已经烤得差不多了,一阵阵的香气透将出来,小家伙趴在刘岩的膝盖之上,两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红薯,不时悄没声地吞一口涎水,竭力抵御着香气的诱惑。

    刘家虽然现在落魄了,成了占山为王的盗匪,但刘岩对于子女的教育,却仍然秉持着以前那种世家的作风。

    要是换一个地方,这女儿家虽然年纪小,但已经颇有了些大家闺秀的模样,换一个地方,绝不会有人会想到,这小姑娘居然会出自强盗窝子里。

    在这一方面,小姑娘的娘燕五,是帮不上半点忙的。

    此刻,燕五正赤着双足,站在冰凉的水中,手里握着一支前半头削尖的小酒盅粗细树杆子,腰略微前倾,两眼盯着微微荡漾的水波底下,一条条摇头摆尾的鱼儿。

    站在她身边的,则是她与刘岸的儿子。

    哧的一声响,树杆子破开水面,刺进水底下,一抹血痕旋即在浮上水面,燕五提起树枝,前方,一条鱼已经被穿在了上头。

    “看见吗?掌握要领了吗?”燕五盯着儿子道。

    小家伙点了点头。

    “好,你来试试!”燕五取下了鱼,将树杆子递给了儿子,“记着啊,你今天的午饭,就是你自己叉的鱼,叉不着,可就没得吃!”

    刘岩瓣开了红薯外面的枯壳,露出了里面热气腾腾的金黄色的薯肉,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气,小姑娘的眼睛便也跟着抬了起来,瞪得大大的,似乎生怕父亲一口气便把这香甜的美食给吃光了。

    吹了一阵子气,递到小姑娘的嘴边,刘岩宠溺地道:“小心一点,很烫哟!”

    小姑娘张开了小嘴,果然只咬了尖尖上的那一点,连嘴唇都没有沾着,便闭上了嘴巴,缓缓地咀嚼着。

    燕五走了过来,坐在他们的边上,看了小姑娘的吃相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是啥也没有说。

    “成梁还不到六岁,你指望他今天叉到鱼,只怕他是要挨饿了。”刘岩笑道。

    燕五将已经洗剥好的鱼穿在树枝之上,放在火上烧烤着,淡淡地道:“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自己在找吃食了。”

    刘岩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即便是他那样曾经豪奢过无数辈的大家族,对男孩子的教育,也从来都是极为严厉的。

    穷养儿子富养闺女,现在的刘岩依然保持着这样的家训。

    小子嘛,就要从小磨练着。从小,他虽然不愁吃不愁穿,但念书,习武,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挨饿,吃板子,那也是家常便饭。

    眼下的这一幕,倒是让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父亲督促自己和兄长两人的那些时光。

    他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时过境迁,他的那些亲人们,都已经不在了。他甚至都不知道父亲,兄长以及其它的那些亲人们的坟头在哪里,或者,他们有没有坟头。

    “今天范同从外头回来了。”看着刘岩的模样,燕五知道自己的丈夫又想起了往事,便岔开了话题,道:“邓景山的大军已经开拔了,三万战兵,一万仆从军,算得上是倾巢而出了。”

    刘岩点了点头,威虎山上的所有情报工作,本来就是由他的夫人燕五掌管的,范建,范同兄弟,便是燕五伸出去的两条手臂。

    “大唐军队采取了收缩防线的策略,主力向建昌方向撤退,其它的区域,只留下了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坞堡就地抵抗。”燕五接着道。

    刘岩吃了一惊:“如此的话,只怕这些坞堡里的守卫,生存的机率就不大了。算下来,也是好几千人呐!”

    燕五道:“这些坞堡都装备齐全,而且也都早有准备,辽军想要拿下来,付出的代价,很有可能也是他们承受不住的。就算是抵挡不住被攻破,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迟滞敌人的行动,便于我们的主力部队做好与敌决战的准备,这些牺牲都是必须的。”

    刘岩看着燕五,半晌才道:“我们威虎山,也是可以牺牲的那些人吗?”

    燕五一笑,看着刘岩怀里的小姑娘终于没有忍住咬了一大口红薯,以至于嘴角之上沾上了不少,便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替女儿轻轻地擦拭了一下。

    “如果有必要的话!”

    听着燕五斩钉截铁的回答,刘岩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不过我们这里,足足三千战兵,想要把我们吞下去可并不容易。而且,我们并不会去招惹辽军的主力。”燕五接着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张仲武完成秋收之后,大军也向建昌方向开拔,后方完全空虚之后,才是我们动手的最佳的时候。”

    “即便是牺牲,我也不在乎。”刘岩咬了咬牙道:“我只求能够干掉邓景山,张仲武便足矣。”

    “你放心,这一次,他们跑不了的。”燕五道:“当然,目标是肯定是能达成的,不过过程肯定是很曲折的。二郎,你放心,我们不会是单独作战的。”

    “萧璟那些人虽然说投靠了我们,但他们除了在最初能够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让我们能打破对手的封锁之外,再往后,能起的作用就不大了。”刘岩道:“而我们所处的环境,可是辽军的核心区域所在。即便张仲武主力齐出,留下来的人,也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

    燕五微微一笑道:“到时候,会有援军的。而且是一支强大的援军。”

    看着笃定的妻子,刘岩没有再问。他知道唐军的密谍的纪律极其严苛,如果妻子不愿意跟自己说,他也不好再问。

    “如果到时候真有什么问题,我希望你能利用你们的途径,把成梁和成慧送到武邑去。”刘岩看了一眼还在水里扑腾的儿子,低声道。“你在哪边不是有很多兄弟姐妹吗?他们总不会苛待了你的儿女,等他们长大了,能够进入武威书院就读,那将来,总是会有一个前程的。”

    “二郎你放心吧!”燕五摇了摇头:“这一次,我们是必胜无疑的。也罢,我跟你透露一点情况吧,不是我不愿意跟你多说,而是事实上我也知道的不多。”

    燕五之所以决定违反一些纪律,也是因为有些担心在以后作战的时候,刘岩因为牵连孩子而三心二意,不能专心作战,那反倒是坏事了。

    “在高丽,张仲武的力量会很快彻底完蛋。”燕五的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当然,还有一个啥事儿不懂,只顾对付香甜的红薯的刘成慧小丫头。

    刘岩的眼睛霍然睁大,脸上的兴奋之色再也难以掩饰。

    原来如此!

    如果高丽方向突然出现了一支强大的唐军,在张仲武主力倾巢而出的时候,突然出现在营州,那对于辽军在精神上的打击,将是巨大的。

    “李相,当真用兵如神啊!这,这是怎么做到的?”他喃喃地道。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内卫在高丽已经经营了好几年了。”燕五道。

    刘岩连连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这三千战兵,不不不,如果加上萧璟联络的那些人,我们并不多有近五千人,便可以成为一支左右战场局面的奇兵了。”

    “正是如此!”燕五道。

    水潭边上,突然传来了刘成梁欢快的大叫之声:“爹爹,娘,我抓住了,抓住了。”

    二人闻声抬头,却是满身**的刘成梁正举着那根树杆子,杆子头里,一只大约三四两的鱼儿正在竭力挣扎着。小家伙举着他抓着的鱼,正颠颠地向着他们跑来,每跑一步,都有无数的水球从身上迸溅出来,在阳光的映照之下,化为一粒粒彩色的珠子落下来。

    “不愧是我的儿子!”刘岩放声大笑起来。“来来来,爹爹今天亲自跟给烤制。”

    作为一个对儿子一向极为严厉的父亲来说,刘岩今天的和煦,让刘成梁反而有些不适应起来,跑过来的步子,居然慢了一些。

    威虎山里,还是一片平静,除了战兵在励兵秣马进行训练,准备作战之外,其他的人,却是在忙着准备马上就要到来的秋收了。

    但在威虎山外,在平州边境之上,残酷的战争,却是已经拉开了序幕。

第九百二十七章:前奏

    崔大郎在坞堡的顶上放了一张躺椅。就放在堡顶的强弩边上,这是军队淘汰下来的一种强弩,一次能发射三枚强弩。这样的强弩,在坞堡顶上有两台,是坞堡之内最具有威胁性的攻击性武器。

    边境之上的紧张气氛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了,这一片区域内所有的老百姓都已经撤走,剩下的自愿留下来的有过军队经历的人,也都撤到了坞堡之内。

    愿意留下来的人很多,但这个坞堡,最多只能容纳一百五十人。剩下的,都必须要离开。崔大郎因为在是一名军人的时候,曾经当过哨官,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为这座坞堡的指挥官。

    留下来的危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死亡的概率,远远要超过生存下来的机率,因为他们将真正地成为大海之中的孤岛。没有人知道他们能坚守多长时间。但这些人,仍然选择留了下来。

    留在坞堡里的人有两个特点。

    第一个,是从内地移民而来的人。这些人基本上属于一个大家庭,在内地他们还有其它的兄弟子侄,为了扩充家业,他们从大家族中分出来到边境之上开拓。对于这样的一些人,朝廷承诺,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将在战后,仍然由他们的家人继承,如果他们战死了的话。当然,如果英勇战死,他们的家人还将得到一份丰厚的补偿。这份补偿,远远地超过了朝廷对战死士兵的抚恤。

    第二种人,是刚刚内附朝廷的那些夷人。这些人获得大唐户藉还不久,整个家庭还处于一个赤贫的状态之下,这些人自愿留下来,他们的家人,立即便会获得丰厚的一笔银钱以及战后补偿给他们家庭的一百亩良田。

    事实求是的讲,就是用一条人命来换取这些财富。

    对于很多富裕的家庭来讲,自然是不愿的,但对于这些人来说,却是一个快速改变家庭命运的途径。

    与这里大部分人不一样的是,崔大郎虽然也很喜欢这些补偿,但促使他留下来的,更多的是他觉得自己有一份保卫现在的大唐的责任。

    他是易州人,以前,他家处于赤贫的状态之中。他与兄弟二郎,包括他们的父母,都是地主的佃户,一年拼死拼活,活得比牛马还不如,到了年末,却仍然发现自己一无所有,连填饱肚子都是一种奢望。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是最怕生病的。因为生病,就意味着他们连这样勉强活下去的希望也没有了。

    但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崔大的父亲,因为劳累过度而倒下了,在一家人陷入绝望的时候,天上掉下了救星。一个叫做义兴社的组织找上了崔大郎。那时的崔大郎,以为这是一个什么黑帮组织,但为了救父亲,他仍然义无反顾地加入了进去。

    然后,他的人生,就此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崔大郎跟随着义兴社开始了在易州的秘密活动,直到彻底推翻了节度使王沣的统治,将易州归入到了武威节度使,现在的大唐宰相李泽的统治之下。

    那个时候,三十岁出头的崔大郎又加入到了军队之中。

    也就是那一年,他终于找到了老婆。

    几年南征北战,许多与崔大郎有过相同经历的人,倒在了战场之上,他却幸运的活了下来,并且做到了哨官。

    不过他加入军队的时候,年纪终是大了一些。当新的兵役制度出来之后,崔大郎因为年龄的关系,不得不就此退出军队。

    而这几年,他的家庭也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父母终于不用再辛苦的劳作了,只需要在家里养养鸡鸭,种种菜园子就好。他们家里有了一百多亩上好的土地。二郎也娶了妻,整个崔家开枝散叶,第三代都有了四个。

    也就是这个时候,朝廷又发出了拓边令。

    崔大郎将易州的家业,都给了二郎,然后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到了平州。在这里短短的几年时间里,他又拥有了比在易州之时更大的家业。

    但是,张仲武又要来了。

    这让崔大郎很愤怒。

    做为一名长期生活在边关的人,而且是一名义兴社员,还是曾经的一名军人,他对于对面的那些人是很关注的。相比起辽王统治下的百姓,崔大郎觉得自己简直太幸福了。

    他可不想再回到过去的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里。

    同样的,他也不想自己的同胞活在那种日子里。

    作为一名义兴社员,长年在义兴社的教育之下,不知不觉之间,崔大郎已经滋生出了一种匡扶天下的志向,先天下人之忧而忧,后天下人之乐而乐,为生民,开太平的理念已经深深地扎根在他的心中。

    虽然他退役了,成为了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但义兴社社员的身份,却一直伴随着他。即便是在这样的边地,义兴社仍然是朝廷统治边地的一个最有力的武器。每一个月,所有的义兴社员们都会举行一次集会,由上面派来的人组织他们进行学习。

    所以这一次的大撤退,崔大郎义无反顾地留了下来。

    在这间坞堡之中,同样拥有义兴社员身份的人,还有九个。

    随着大唐朝廷愈来愈强大,加入义兴社成为其中一员是愈来愈困难了。不经过严厉的考核和长达二年的考察期,根本就不可能加入。

    这一次的大撤退,是为了接下来更有效的进行反击,是为了彻底地解决张仲武这个脑后头长有反骨的叛贼。对于上层的说法,崔大郎深信不疑。

    而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他深信,自己的牺牲将会换来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家人未来更好的生活。

    早上的风很凉爽,赤着胳膊的崔大郎很享受清晨的那种带着淡淡甜味的空气。往昔,这个时候,正是他或牵着耕牛,或扛着锄把子,漫步在自家田间地头的时间,而现在,他却不得不站在坞堡顶上,手里不再是锄头这样的工具,而是保卫家园的横刀。

    真是可惜啊,那些麦子还差一段时间才能成熟呢,自己却不得不将他们全都提前收割了。想着那些还还是青黄之色的麦穗被自己亲手割倒,他心里就一阵阵的抽搐。

    脚边传来了一阵阵的呜咽之声,崔大郎伸手摸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大黑狗,这是家里的看门狗,一家人都走了之后,便只剩下了这条大黑狗陪伴在他的身边了。

    作为一名有过丰富战斗经验的士兵,崔大郎知道现在自己所处的坞堡是极其坚固的,虽然他只有一百五十人来防守。特殊设计的坞堡,在每一次防守的时候,甚至用不着一百五十人便可以面面俱到。

    想拿下这样的坞堡,必须拿人命来换。而这个比例是多少,他自己也没有数,也许是十个,也许是更多。

    从边境之上往建昌方向,这样的坞堡大约有百来个,星落棋布于广袤的平原之上,如果每一个这样的坞堡,辽人都愿意拿十倍的人命来换的话,那即便防守这些坞堡所有的人都死了,也是值得的。

    因为辽人这样打下去的话,他们抵达建昌的时候,还有多少人能与唐军的主力进行决战呢!

    堡内有充足的粮食伫备,连肉食都备得极多,这一次大撤退,大量的它畜被宰杀,腌制之后存放在地窖之中,坞堡之内有水井,现在唯一进出的大门已经被崔大郎下令封死了,一百五十人,将与这座坞堡共存亡。

    大黑突然低低的咆哮起来,跳了起来,两条前腿达在垛碟之上,向着锦州方向,眦牙露齿地吼叫着。

    崔大郎一怔之下,却是陡然反应了过来。立即从腰里摸出了一个哨子,放在嘴边,用力地吹了起来。

    伴随着尖厉的哨音,坞堡内涌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有的一边冲出来,一边还在往身上披挂着铁甲。

    这些坞堡之中的人,这一次都得到了有力的补充,每一个人,都被配发了一个头盔,一件半身板甲。而这些盔甲之类的装备,原本只有正规的军队才会装备的。

    片刻功夫,所有人都在坞堡之上各就各位了。没过多大会儿,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地面在震颤,坞堡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骑兵,大量的骑兵。

    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崔大郎立即明白了过来,不过心里反而停当了下来,敌人的骑兵,是不可能拿来进攻自己这样的坞堡的。

    当第一缕太阳从地平线上跃出照亮坞堡的时候,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黑压压的骑兵以及飘扬的辽军旗帜。

    只怕有数千骑。

    即便心里早就预料,崔大郎仍然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边的大黑狗狂吠起来。

    无边无际的骑兵奔涌而来。

    对于矗立在大地之上的坞堡,他们根本就没有理会,只是分出了数十骑奔驰到了离坞堡不远的地方警戒着,主力部队便像潮水一般,从坞堡的前方涌过。

    当最后一名骑兵也离去的时候,坞堡又恢复到了平静当中。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将坞堡完全沐浴在了阳光之下。

    “兄弟们,拼命的时候,快要到了!”崔大郎尽量地将自己的语气放得更轻松一些。

第九百二十八章:战斗吧,兄弟们(1)

    一连数天,薛大郎站在坞堡的顶楼之上,看着一支支的辽军向着建昌方向开拔,有骑兵,有步兵,也有运送后勤辎重的车队。但不管是什么样的队伍,他们的规模,都不是薛大郎这百把人无法招惹的。

    一支辽人的军队,故意停顿在了距离坞堡不远的地方,然后尽其所能地对坞堡之内的唐军从语言之上进行侮辱,从祖宗十八代一直骂下来,想要激怒薛大郎等人出坞堡去对他们展开攻击。

    但这样的行为,在薛大郎看来,简直就是在秀智商下限,你要是只有百把人,老子一定出来砍你丫的,但你们动不动就千把人数千人的规模,想要老子出去找死,这不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吗?

    薛大郎回应他们的方法很简单。站在坞堡顶端,解开了裤腰带,掏出自己胯下的那玩意儿,然后对着他们,尽情地洒上一泡尿。

    这一泡尿是如此的悠长,以至于在堡内的那些唐军都有些吃惊了,薛老大这是憋了多久啊?特别是薛老大在终于尿完之后,身体那一哆嗦,紧接着还举着那玩意儿抖了两抖才塞回裤档的举动,在他们看来,当真是帅极了,酷毙了啊。

    于是乎,辽军没有把薛大郎激怒,倒是被薛大郎的这个举动给激得暴怒起来。当下便有数十名骑兵跃马而出,向着坞堡而来。看他们的顶盔带甲的着装,应当是辽人中的第一等人。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好的甲胄。

    距离坞堡数十步远的时候,马上的骑士们取下弓箭,抬手之间,羽箭呼啸而来。

    薛大郎却是早已经跳下了跺碟,躲在垛口后面,眼见着自家的大黑狗仍然趴在垛口之上狂叫,一伸手便将大黑狗给拖了下来。然后目视着离自己不远处的操作那台弩机的两名士兵。

    话说这两台强弩,平时都用毡布给遮盖着,并没有让人给瞧见。那几十个辽军,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明显被唐人给遗弃了的坞堡之内,居然还藏着有强弩。

    要知道强弩这东西,可算是这时代的军之利器,工艺复杂,打造困难,每一台都在耗费不少的银两,在辽军之中,这样的东西,都是集中使用的。

    当他们看到坞堡之上的唐军猛然扯去一块毡布,露出里面的强弩之上的那三枚闪闪发亮的箭头的时候,都有些愕然。片刻的怔忡之后,他们才恍然大悟过来,这东西对他们可是有着致命的伤害的。当下不假思索,转身打马便欲远离这个坞堡。

    尖厉的呼啸之声便在这个时候响起。三枚强弩自堡顶闪电般地射将下来。

    出其不意之下,却是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效果,当然,这大部分要归功于这几十骑辽军本身的大意。他们或许想到了坞堡之中有弓箭,但弓箭对于他们身上的甲胄来说,伤害是有限的。怎么也想不到,唐军竟然如此奢侈。

    三枚弩箭,两枚命中。

    一枚直接将一名辽军骑士贯胸而过,将人带得斜飞起来,然后再嗵的一声钉在地上。另一枚没有射着人,却是将一匹战马给生生地钉在了地上,马上骑士被甩了下来,就地连着打了好几个滚,然后爬起来,头也不回的向着远处逃去。第三枚,却是走了一个空。

    坞堡顶端,薛大郎等人快活地大笑起来。

    对面的辽军大部一阵骚动,本来很休闲的他们,却是在瞬息之间列起了军阵,数名军官裂阵而出,遥看着坞堡。

    看到如此阵仗,薛大郎等人亦不在觉得轻松,而是开始忙碌起来,既然见了血,今日只怕就不能善了了。

    眼前的虽然是一支运送后勤粮草的军队,但战兵也有一两千人,再加上那么多的青壮民夫,真要动起手来,便是一场死战。

    薛大郎遥遥看见,几名辽军军官之间似乎爆发出了激烈的争论,片刻之后,其中一人似乎是占了上风,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局面,却是瞬间又松驰了下来,已经完成整队的辽军开始督促着民夫赶着牛车,推着独轮车向着大军离开的方向前进,唯独在原地留下了一名军官和十几名士兵。

    大概是不打了!

    薛大郎心中一片欢喜,感觉今天自己是占了一个老大的便宜。

    那名军官下了马,冲着坞堡方向而来,手里挥舞着一块白布,一边走,一边指着那名被钉死在地上的辽军士兵。

    薛大郎会意,对方这是想收尸了。

    “随便,老子们是大唐兵马,是王者之师,不会趁这个时候攻击你的。”薛大郎扯开嗓子吼道。也当过军官的他,对于这样的敌人,也还是有几分敬意的,不管怎么说,这个时候还想着替部下收尸,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长官了。

    听到薛大郎这样说,那名军官停下了脚步,挥了挥手,身后数名士兵疾步而来,有些战战兢兢地奔到了那名死去的士兵跟前,费劲儿地拔下了弩箭,抬起了那名死人,又疾步向着远方跑去,这个距离之上,如果堡上的强弩再射击的话,地上肯定又会添上几具尸体。

    薛大郎当然不会这么干。

    真要这么干了,只怕今天就得与敌人血拼上一场了。他纵然悍勇抱定了必死之心,但能多活一天,也总是好的。

    多活一天,便多一份指望不是吗?

    要是能不死,那自然是不死最好了。

    大好的日子还等着自己去享受呢!

    当然,如果不得不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把那死马也拖走,把弩箭给我留下来!”薛大郎站在堡顶,大声喊道。

    那名辽军军官回过头来,竟然冲着薛大郎笑了笑,道:“那匹马送给你们了,可以让你们吃上一顿好的,没多少顿可以吃了!”

    说完这句话,对方扬长而去。

    薛大郎啐了一口,对方真是见识短,马肉算是什么好东西啦?一点也不好吃好不好?在堡内的地窖里,他们可是腌制了不少的羊肉,猪肉以及鸡鸭鱼等肉食,这些都是以前大家家养的,大撤退的时候带不走,便只能制成腌制品。

    看着大队的辽军逐渐远去,薛大郎倒也真是用绳子坠了几个兄弟下去,一是收回三支弩箭,二来嘛,马肉虽然不好吃,但总是新鲜的,而且任由其在外面腐乱,这天气,只怕那味儿也真不好闻。至少弄回来,人不吃,可以让自家的大黑能顿顿吃上好的

    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家的大黑也吊了下去,让它在外面去尽情地撒撒欢。

    除了这个插曲之外,这一天,又这么平静地安然渡过了。

    当夜幕降临,天上繁星点点,大部人都在堡内睡得鼾声震天的时候,独自一人躺在堡顶的薛大郎,心里却是愈发地不安起来。

    没道理的。

    辽人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他们在这里好好地待着。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的主力不想在自己这些人身上浪费力气,或者说他们不想付出更多的正规军的性命在攻打这些坞堡之上。

    说起来他们这些人虽然像个钉子一样钉在这里,但对于大局的影响,其实一点儿也不大,当辽军的主力理都懒得理他们的时候,就更是这样了。

    最初的时候,薛大郎认为自己这些人的作用就是阻滞辽军的行动,并在辽军攻打这些坞堡的时候尽量地给敌人带来一些杀伤。但当辽军不打,这个作用就失去了。

    很显然,辽军的头头脑脑们,一眼就看穿了薛大将军的这点儿谋算。

    事实上,薛大郎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却还是小看了那些大人物们之间的算计,韩琦,薛冲他们不仅仅是在想着利用这些坞堡来迟滞对手的军事动作,更是想要给邓景山等辽军首脑人物带来一种错觉。

    如果邓景山要拔除这些坞堡当然是最好,就算他不理会,也要派出人马牵制,哪怕是仆从军,对于接下来的决战,也是可以为唐军减轻压力的。

    而最重要的一点,则是韩琦想让邓景山对唐军的主力估算错误。这些坞堡之中的兵,绝大部分都是已经退役的唐军,但这些人回归之后,稍加训练,便能恢复战斗力,而重新给他们配备了制式武器的这些人,与正规军的差距并不大,只要辽军一开打,便会领教到他们的战斗力。

    如此一来,必然会让辽人对于唐军的兵力产生迷惑。上百个坞堡,可是分布了上万这样的人。他们当真不打而放任的话,这上百个坞堡要是在决战时期突然弃堡而出联结起来,那是能要命的。

    计中套计,环中套环,这便是一个老奸巨滑的将领的谋算。

    而在这个谋算之中,这些坞堡之中的唐军的性命,是早就被算成了阵亡的一部分了。

    每一个成功的将领脚下,都是士兵的累累白骨,这句话,是绝对没有说错的。

    此时此刻,在将领们的眼中,士兵的数量,只是一个数字,只是沙盘之上的一面可以随时拔除的小旗子。

    薛大郎想得没有这么多,他只是单纯的有些不安。

    在虫蚁的鸣叫声中,他终于睡了过去。

    只到他被自家的大黑挠醒。

    夜色之中,大黑的一双大眼发着幽幽的光芒,龇牙露齿,低低地呜咽着。

    薛大郎一下子从躺椅之上站了起来,扑到了墙头,努力地睁大眼睛,看向远方。

    星光之下,影影绰绰的一大片,正悄无声息地向着坞堡接近。

第九百二十九章:战斗吧,兄弟们(2)

    从腰里掏出从不离身的哨子,崔大郎用力地吹响,同时一把抓起身边的火把,奋力掷进了一边的一个大盆之中,轰的一声,大盆里立时便窜起了火苗。

    做完这些,崔大郎已是窜到了强弩之旁,一把扯去毡布,扳动了强弩的机关。三声尖啸之声次第响起,下方,溅起了三蓬血雨。

    眼见得形迹败露,下方之人也不再掩藏形迹,大声呐喊着向坞堡扑来。

    堡内,唐军已经占据了各个防守位置,一支支的火把掷下去,点燃了坞堡之下早就准备好的那些草垛,草垛燃烧起来,将坞堡周边照得一片透亮。

    崔大郎终于看清了那些摸黑来攻的人。

    “罪奴!”他失声惊呼起来。“大家小心些,这些是辽人那边的罪奴,是最低贱的第四等人。”

    听到崔大郎的呼声,坞堡之内的唐军,并没有因为对方是罪奴便有所轻松,神情反而更紧张了一些。

    因为他们的一颗脑袋,便能让这些罪奴们升上一级,变成第二等人,五颗脑袋,便能让他们再升一线,十颗脑袋,就能让这些罪奴升为第一等人。

    对于这些罪奴们来说,改变他们命运的,唯有这么一条途径,所以,他们不会把自己的命当命,当然,也不会把唐军的命当命。

    拼一回,指不定就能改变他们悲摧的命运,他们自然是奋勇向前,死不旋锺。

    这些人,比起辽军的正规军更难对付。

    辽军的正规军会因为形式不利而退却,会因为战机不对而转进,不会耗损实力来攻打这种防守森严极难攻打的坞堡。

    但这些罪奴却不会管这些。

    他们只知道,坞堡内的这些人,足以改变他们的命运,以及他们的家人的命运。

    崔大郎终于明白了,难怪辽军正规军不理会他们,原来是准备好了用罪奴来对付他们。对于辽人来说,罪奴的命就不是命,死了无所谓,他们自会再去老林子去抓,去高丽那些地方逮便好了。

    “兄弟们,战斗吧!”崔大郎勾腰捡起一柄上好了弩箭的弩弓,对准了坞堡之下乌泱泱扑来的罪奴。

    咣当咣当的声音响起,一副副赶制的粗陋的梯子搭上了墙壁,罪奴们嘴里咬着刀子,蚁附而上。

    借着火光,坞堡之上的唐军看得很清楚,这些人,别说是盔甲了,竟然连弓箭都没有一副,好一些的,手里有一把横刀,差一些的,便只能提着一柄长矛了。

    破衣烂衫的这些人,咬牙切齿,面容可怖,前面的还在爬梯子,后面的却已经涌到了坞堡之下,竟是合身撞上冰冷的堡墙,

    崔大郎打了一个寒颤,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弯腰捧起了根擂木,举了起来,向着下面狠狠地砸了下去。

    一个罪奴的手攀上了垛口,不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一柄刀便斩了上去,惨叫声中,那个失去了手指的罪奴仍然挣扎着攀了上来,但紧跟着一柄长枪当胸刺来,将他直接戳了下去。

    杀死一个,又来一个,那些架在坞堡墙壁之上的梯子上,罪奴们悍不畏死地蚁附而上,而看到坞堡之下那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的罪奴,崔大郎心里不由自主地有些发寒。

    强弩每隔一会儿便会发出尖啸之声,每一发弩箭出去,都会在密集的人群之中犁出一道血色通道,粗如儿臂的强弩,能将这些没有盔甲保护的罪奴,串上好几个,但这并不妨碍那些已经扑到坞堡之下的罪奴们强攻。

    如果是在大军之中,这些罪奴们在唐军覆盖式的打击之下,早就伏尸遍野了,可是,他的麾下,只有一百五十人,而此时,在进行远程支持的,只有不到二十人。

    “金汁熬好了没有?”崔大郎一刀将一个罪奴劈了下去,大声吼道。

    “快了,快了。”后面传来了同伴的声音。

    就这么稍一分神,又一个人扑了上来,手里持着一柄长枪,正要扎向崔大郎,而崔大郎此时正挥刀劈向身侧的另一个敌人。千钧一发之际,大黑狗却是从人群之中窜了出来,一口便咬在了那人的脚脖子之上,用力甩头撕咬,那人立足不稳,仰面朝天向后倒去,身后却并不是实地,而是空中,那人一个倒栽葱跌了下去。

    “大黑,好样的!”崔大郎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

    “金汁来了!”两个士兵抬着半锅金汁奔到了墙边,正好崔大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是将那气味吸了一个通透。

    两个士兵一翻手,大半锅金汁被倾倒了下去,下面立时传来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一锅锅的金汁倒了下去,坞堡之下的罪奴死伤惨重,嚎叫之声此起彼伏,让人肉麻。

    “倒,再倒!”崔大郎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叫道。

    “大郎,没有了!”

    “没有了就再熬!”

    “大郎,没有了!”士兵道:“咱们就这些人,每天也就这么一点点产出,这十几锅下去,早就没了。只能煮开水了。”

    所谓的金汁,其实便是人拉的屎尿,这玩意儿被熬开之后浇下去,被烫伤的人,是极难复原的,最大的可能,便是在哀嚎之中逐渐死去。就算是正规军中有医师,能不能治好也要看运气,更何况这些罪奴?

    崔大郎怀疑他们连最基本的一些伤药都不会有。

    罪奴们似乎被这些撕心裂肺的哀嚎之声给震住了,潮水般的退了下去,隐入到了黑暗当中。

    崔大郎松了一口气,探头看向堡底,下面尸体叠着尸体,竟然已经码了好几层。而在这些堆叠的尸体之下,居然还有活着的,在竭力地挣扎着想要爬出来。

    而另外一些受伤的,眼见着同伴退走,便只能在地上艰难地爬着,想随着同伴一起退去。

    一名弩手抬起了手中的弩箭,对准了那些伤者。崔大郎却是一伸手将弩弓给压了下来,道:“放他们走。让他们去同伴哪里哀嚎乞命,也给那些活着的人看一看,想要我们的人头,他们有不有那个资格。”

    “大郎高明,要是能将他们吓走,那就好了。”一个唐兵笑着道:“估摸着这些人也是欺软怕硬的,见我们这里硬扎,指不定就想去找一些好打的了。”

    说完这话,看到崔大郎冷眼看着他,顿时明白过来,不管是好打的,还是不好打的,那都是自己的同胞呢,而落到这些罪奴的手里,唯一能剩下的,也就是一个脑袋罢了。

    黑暗之中,传来了一连声的惨叫,然后,便安静了下来。

    崔大郎一时没有明白过来,怔了片刻,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是那些罪奴将伤兵们宰了。

    “日他娘的。”崔大郎吐了一口唾沫。

    “清点一下,我们的伤亡如何?”他转过身来,道。

    “大郎,没人死,就是二狗子和大牛被砍了两刀,好在盔甲挡下来了,只受了一点点轻伤,已经包裹好了。今儿个幸得大郎机警,不然让这些摸上来,我们即便能守住,只怕也会有不小的伤亡。”

    崔大郎嘿嘿一笑,伸手摸了摸一边蹭着自己大腿的大黑狗,道:“今儿个你功劳最大,待会儿赏你一块肥肉!”

    天色渐渐大亮,崔大郎终于看清楚了外面的状况。入目所及,让他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外面密密麻麻地或席地而坐,或四仰八叉以躺在野地里的罪奴,只怕有一两千人的模样,而在更远处,却立着一顶军帐,在军帐的左右,却有十几个顶盔带甲全副武装的辽兵。一看就是辽人中的一等人,而军帐中的大概率的就是指挥这些罪奴的官员了。

    “大郎,吃饭了!”两个士兵抬了一筐馍馍,一锅肉汤上来,往堡顶一放,香气立时随风四散。坞堡之下,那些本来了无生气的罪奴们,却是一个个的站了起来,贪婪的眼光,看向了坞堡。

    虽然没有军令,但这些人的脚步,却在不由自主地向着坞堡方向移动。

    “日他娘,不是吧?”坞堡之上的唐军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崔大郎伸手拿了一个馍馍塞进嘴里嚼着,一边走到了强弩那边,伸手握住了机关,眯着眼睛看着对面。

    随着他扳动机关,三枚强弩应声飞出,将那些缓缓移动而来的罪奴当场便射死了十数人,但这,并没有影响更多的人向着坞堡移动。

    “操,把东西抬下去,二十人一组轮换着吃饭,这些家伙,又来了!”三两口将嘴里的馍馍吃完,崔大郎一把操起了脚边的横刀。

    远处那顶军帐的帐门一撩,一个辽人官员走了出来,挥了挥手,身边一人立即便拿起号角,吹了起来。

    呜咽的号角声中,脚步本来还有些迟缓的罪奴们嚎叫了一声,突然又加速扑了上来。

    “战斗,战斗!”崔大郎一手抓着一个馍馍,一手挥舞着横刀,“弩手,弩手,先给他们一轮!”

    数十支羽箭射了下去,在疯狂冲来的罪奴之中放倒了十几个人,但却如同大海之中的泡沫一般,瞬息之间就被罪奴们给淹没了。

第九百三十章:战斗吧,兄弟们(3)

    或许是因为这些罪奴饿了一夜之后没有了力气,又或者是战事一起,从坞堡方向飘来的饭菜的香味不再那么浓烈,这一波的进攻,显得激烈而又短促。罪奴们在丢下了又一层尸体之后,仓促地退了下去。

    而这个时候,坞堡之内的肉汤,却是已经冷却了。

    崔大郎单膝屈跪在刘二狗的身边,紧紧地握着对方已经冰冷的手,泪水无声地滑了下来。

    坞堡里的战士终于出现了死亡了。虽然大家都清楚,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当他们决定留守的时候,死亡其实已经是他们肯定的伴侣了,但当第一例出现的时候,悲伤,依然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

    昨天晚上的战斗,刘二狗就受了伤。身手有些不太利索的他,今天终于为此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一顿香喷喷的白面馍馍加大骨汤的早餐,他终究是没有吃到嘴里去。

    替刘二狗擦去了脸上的血迹,崔大郎站了起来,吩咐道:“把二狗兄弟的遗体先存放到地窖中去吧!等到打退了敌人的进攻,我们再将他下葬。”

    地窖之中阴冷,可以将遗体保存更长的时间。

    因为一个熟悉的人离去了,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便连大黑狗,也整个地趴在地面之上,嘴巴贴着地,低低地呜咽着。

    远方的罪奴们,也终于是开饭了。

    一小袋子粮食被倒进了一口极大的铁锅当中,然后便有人往里面丢着树根,野菜,又或者是树叶的东西,好半晌,那些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些破碗,每人舀上一碗,坐在哪里,贪婪地喝着,喝上两口,便抬眼望一下阳光之下的坞堡,或者,他们还在回味着早先堡内传来的那饭菜的香味。

    短暂的平静之后,崔大郎看着外面的罪奴在准备着新一轮的进攻的时候,就知道麻烦要来了。

    那些人寻来了大量的树藤,或者正在用剥下来的树破搓制着绳子,而已经完工的那些长约三到四尺长的绳子的尽头,被绑上了一个个碗大的石头。

    对方没有投石机,没有羽箭,但他们准备用投石来对坞堡进行打击。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行之有效而且会对堡内的战士造成伤害的想法。

    “我们有多少盾牌?”他回头问着身边主管物资的副手杨三。

    “不到四十面,都是木头包铁皮的。”杨三也看明白了外面的状况。

    “全都拿出来。还有,能遮挡身体的什么木板之类的玩意儿都准备好。”崔大郎吩咐道。

    杨三带了几个人,匆匆地下到了堡底去拿这些东西。本来这些盾牌,因为对手没有弓弩之类的武器,他们并没有拿上来用,不像现在唐军装备的那种边缘锋利的可以直接当武器用来砸,砍,削的盾牌,他们坞堡中的这种盾牌,除了抵达一下羽箭之外,真没有什么大用处。

    但现在,这个东西,将能派上大用场了。

    “兄弟们,待会儿天上肯定是乱石齐飞,大家机灵着点儿,找个好地方躲着。”崔大郎吩咐道。

    “是!”

    “弓弩手的兄弟们,杀伤这些家伙,就全靠你们了。”崔大郎看着几十个弓弩手,“对手的这种甩石,最多能站在七八十步开外,这是你们的有效射程,干掉他们。”

    “大郎放心!”弓弩手们齐声回应。

    当坞堡之上刚刚安排妥当的时候,下面的号角之声再一次响起,喝了一碗粥的罪奴们喊叫着再一次的冲了上来。

    “杀进坞堡,吃肉喝酒。”

    相比于早前,这一次,这些罪奴们似乎有了更明确的也更容易实现一些的目标了。

    一排排的手里提着抛石的专门挑选出来的身高臂长的罪奴夹杂在其间,将手中的绳索甩得呜呜作响。

    随着这些人猛然扬臂松手,空中骤然之间便暗了下来,上百个带着一条长尾巴的碗大的石头,飞向了坞堡。

    这些人停了下来,奔跑的罪奴们将手里的抛石丢在了他们的身边,抛出了一个,他们一弯腰,又捡起了一个,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将石头甩得呜呜作响。

    “小心。”崔大郎举起了手里的包着铁皮子的盾牌,横放在了脑袋之上,手里却是提着了一柄长矛,这个时候,横刀却是不太方便了,倒不如长矛,可以隐藏在盾牌之下,便似毒蛇吐信子一般,去戳敌人了。

    不少的抛石带着长长的尾巴路过了堡顶的众人,有的落进了堡内,有的却是偏离了方向,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但更多的,却是落在了众人的头顶之上。崔大郎只感觉到手臂一阵阵的酸麻,砰砰砰砰的声音,让他很是怀疑手里的这张木盾到底能撑多久。

    耳边响起了羽箭的声音,那是堡顶的弩手在回击。

    从盾牌底下瞧过去,七八十步外的那些抛石手们,栽倒了十来个,但马上,又被补齐了。

    不等他再想瞧个仔细,坞堡的边缘入,一只手搭上了上来,紧紧地抠住了垛沿,不假思索,他抡起了手里的盾牌,重重地砸了下去,虽然只是一块包了铁皮子的木头,但砸在手指上,效果还是很显著的。那人松了手,跌了下去。

    重新将盾牌顶在脑袋之上,崔大郎探首向下,手里的长枪猛地戳了下去,一个正仰着头手脚并用向上爬的罪奴被这一枪正正地刺在面门之上,哼也没哼一声,撒了手呈自由落体跌了下去。掉在一堆尸体之上,抽搐了一阵子,便没了动静。

    战事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激烈得多。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听到了同伴在惊呼,也听到了身边有人摔倒在地上。

    这一次的伤亡不少啊。天空之中的那些飞石,威胁还是太大了。碗口大的石头,飞越七八十步的距离落下来,当真砸在人身上,就算有头盔和半身板甲,也并不足以保证安全。如果运气不好正中脑袋的话,崔大郎不觉得存活的机率有多大。

    突上来的罪奴越来越多,而目力所及之处,坞堡之下的敌人也更多了。

    “大郎,用那玩意儿吧?不然我们就麻烦了!”身边传来了杨三焦急的声音。

    崔大郎迟疑了一下。

    杨三所说的那玩意儿是这个坞堡之中压箱底的宝贝了,也是右金吾卫为了让他们这些退役军士冒充正规军队的最有力的证据,那是整整一箱的上百枚的猛火油弹。

    随着时间的推移,猛火油弹在武邑已经开始规模化的生产,威力一日高过一日,但其危险性也在与日俱增,最明显的一个表征就是伫存与运输较之最开始时候不知要危险了多少倍。

    但相比起这些危险来说,他在战场之上的威慑力,却也让军队愿意承受这样的代价。这一次大撤退,或者也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运输不易,这些武器中的一大部分,被分配给了这些坞堡。

    反正现在大后方,能够稳定地供给这些物品给大部队。

    “拿一半出来!”犹豫了一会儿,崔大郎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眼下是这些罪奴们挥舞着三板斧最凶狠的时候,如果能将他们的这股子气焰打下去,接下来,兴许还能轻松一些。而且现在因为对手用无数的飞石压制了坞堡,下方聚集攀爬的敌人是越来越多了。

    此时,用上猛火油弹,效果也应当是最好的时候。,

    “好嘞!”杨三兴奋地带着几个人跑了下去,去时极快,回来的时候,却是小心翼翼。杨三亲自抱着一个镶着铁皮的箱子,周围好几个士兵举着盾牌卫护着他。

    这玩意儿的威力,这个坞堡之中的绝大部分有过从军经历的人都见过。

    环绕着坞堡防守的士卒,每个方向上都分到了大约十枚。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崔大郎点燃了手里这个毫不起眼的陶瓷瓶子,眼见着引线烧到了二分之一处,他一扬手,将瓶子抛了出去,几乎在同时,每个方向之上,几十枚一模一样的瓶子拖着冒着火星的小尾巴,从坞堡之上落了下去。

    还没有完全落地,轰然的爆炸之声便响了起来,无数火花飞溅开来,带着尖啸的碎瓷飞漫天飞舞。

    这些碎瓷片对于全身着甲的人来说,影响或者并不大,但对于这些罪奴来说,每一个碎瓷片,都足以将他们打下万丈深渊。

    坞堡之下燃了起来。

    罪奴们惨叫着,打着滚,试图将身上的火头扑灭,但那些宛如地狱魔火一般的东西,无论他们怎么努力,仍然在燃烧着。

    一个个火人奔跑着,只到扑地倒下,再无声息,但躯体却仍在火势之中一抽一抽的。

    火头引燃了从昨天到现在的那些死在坞堡之下的罪奴的身体,火,愈发地大了起来,一股奇怪的味道,渐渐地漫延开来。

    浓烟滚滚之中,将坞堡整个儿地淹没在了其间。

    远处的那个辽人官员,似乎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小小的坞堡之中,居然还隐藏着这样的强力武器,他很想制止住受到了惊吓奔逃而回的那些罪奴,但此时此刻,那些人却恍然忘记了他们彼此身份之上的巨大差异,眨眼之间,帐蓬便被踩翻了,那个辽人官员和他的护卫,被罪奴们裹协着不得不向着远方逃窜而去。

    坞堡之上众人的脸色也一点儿都不好看,好几个人掩着口鼻,半晌之后,终于忍不住,扑在了墙头之上,哇哇大吐起来。

第九百三十一章:战斗吧,兄弟们(4)

    激烈的战斗过后带来的不是欣喜,而是恶心跟呕吐。

    哪怕这个坞堡里的人,基本上每个人都上过战场,见过血,杀过人。

    但这两天,在坞堡之下死了数百个罪奴。这些人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围绕着坞堡,被一把火点燃之后,那一股经久不去的味道却让这些汉子们一个个的无法忍受了。

    但这还不是终点。

    因为那一把火,并不能完全把这些尸骸给烧干净。

    而在这样的天气里,不赶紧处理好这些东西,是会给他们带来大麻烦的。

    这一点,崔大郎这些有多年从军经历的人,都是受过专门的教育的。在唐军之中,随军的医官,是有着相当大的权利的。由李泽亲自编撰的军中卫生手册,便是由医官来掌控的,一旦违犯,处罚那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在唐军之中,医官可不仅仅是救死扶伤,而是有着实实在在的拿捏这些军士的实权的。

    而这,就是养成了崔大郎这样的军人一些很好的卫生习惯和基本的防疫知识。

    在确认这些罪奴退走之后,数十名堡中士兵坠堡而下,去收集了大量的柴禾,桔梗,将那些烧得半焦的尸体,又进行了第二次彻底的焚烧。

    黑烟缭绕了整整一日一夜。

    而借着这个机会,崔大郎们在坞堡之中,也为战死的十二位战友,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葬礼。他们被深埋进了地下,地上没有隆起坟头,也没有立上墓碑,反而地面被崔大郎们弄得与附近他处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嘱附每一个人牢牢地记着这个地方,等到将来战事结束了,再为这些战友们树起墓碑。

    现在要是暴露了他们的所在,那些疯狂的罪奴们一定会挖掘他们的坟墓,砍了这些人的脑袋去请功的。

    “以后如果有人活下来,记着这个地方。”最后仔细检查了一遍之后,崔大郎对周边的兄弟们嘱咐道。

    大家伤感地点点头,几天前还生龙活虎的汉子,现在却是已经深埋土下与虫蚁为伴了。

    “这几个兄弟运气还是不错的,至少还能全须全尾地埋下去。”往回走的路上,杨三却突然感叹起来:“我们只怕到时候没有这个好运气。到时候,运气好的,还能有一坛子骨灰,运气不好的,那就不知道还能剩点什么了。”

    众人都没有说话。

    杨三说得并不错。

    辽人麾下的这些罪奴虽然暂时退走了,但他们肯定还是要来的,坞堡里的这百十个人,对于他们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战斗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结束,反而是刚刚才开始。

    先战死的人,还有活着的兄弟一把火帮着把遗体烧成骨灰,然后装进坛坛里埋到地下。而等到一旦坞堡被攻破,最后那批倒下的人,是注定脑袋要搬家的。

    “那就守到胜利的时候。”崔大郎不想让这种悲观的情绪使得众人心情低落,用力地挥舞着手臂,道:“我们有足够的武器,我们有足够的食物,我们有必胜的勇气,我们一定能守到最后胜利的时候。战斗吧,兄弟们,哪怕我们最后赢得胜利的时候,只剩下了三两个人,那先头英勇战死的兄弟,也能全须全尾的入土为安,而我们的故事,也会在这片大地之上永久流传。”

    “战斗吧,兄弟们!”受到崔大郎的鼓舞,一行人倒是又振奋了起来,一边向着坞堡走,一边一齐振臂高呼。

    坞堡之上,其它的士兵也齐唰唰地高声吼叫了起来。

    “战斗吧,兄弟们!”

    崔大郎的那条大黑狗,两条前腿搭在堡坎之上,也大声地吠叫了起来。

    虽然敌人暂且退去了,但崔大郎却也没有让所有人都歇着,人一旦静下来,便容易想七想八,只有忙碌起来,才会忘记眼前的困境,忘记失去亲人兄弟的哀痛。

    所有人都安排了事做。

    有的加固坞堡,设置早前战斗时已经打废了的机关,这些人中,不乏木匠铁匠石匠这样的匠人,大家挖空心思地想着如何能让坞堡更坚固一些。

    有的被安排清洗堡内。

    现在整个坞堡之中,那股怪味是经久不散,虽然拿水冲了一遍又一遍,众人的鼻间,却似乎依然没有消散。堡内被挖了好几个池子出来,从水井里提出来的水,将池子灌满,这是崔大郎在防患于未然,他们能用火烧敌人,敌人未尝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然,辽人虽然也有猛火油弹,但这对于辽军来说,却是属于珍贵的东西,不可能给这些罪奴用,崔大郎主要是防着敌人别的引火手段。坞堡虽然坚固,但回旋余地却不大。一旦内部烧起来了,那大家妥妥地变成烤猪。

    武器盘点也出来了。

    刀枪这些东西是足足够用的。不过羽箭只剩下了两千只,而最具威胁的强弩,只剩下了不到五十尺。

    早前的战斗之中射出去的那些,被那些可恶的罪奴们给带跑了,对于他们来说,这也属于极好用的武器。

    这些年来,朝廷一直对北地实施钢铁禁运政策,辽人虽然也有铁矿,但他们冶练的水平一直上不来,技术不行便导至了他们的钢铁始终处于一个欠缺的状态。

    如果强弩没有了弩箭,可就成了摆设,崔大郎只能让木匠多做一些木头弩箭,前头削尖了,用强弩发射出去,虽然不能像制式弩箭那样能串糖葫芦,但一次干掉一个人的问题还是不大的。

    每个人都很忙碌,都很辛苦,但却也真的忘记了眼前的困境,欢声笑语,再一次出现在了坞堡之中。

    只不过就是到了用饭的时候,闻到了肉食的香味之后,大家不由自主地便干呕起来,每个人都只啃了一些馍馍。这让负责做饭的士兵,不得不坠堡而出,去外头寻摸了几大筐野菜回来,也就是这个时节,还有丰富的野菜可以挖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数天之后,地平线上几匹奔驰的战马,让众人又一次地崩紧了神经。

    来的并不是敌人。

    几个伤痕累累的人,被绳子吊进了坞堡,崔大郎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便不由得叹息起来。这些人都是附近坞堡的。他们出现在这里,便代表着这几个坞堡已经被攻破了。

    “死了,全都死了!”看着崔大郎,骑士号淘大哭。

    众人默默地围绕着这几个人,任由他们放声大哭,哭一个痛快,其实在决定留下来的时候,大家便对死亡,都有了一个明确的心理准备。

    等到骑士终于平静了下来之后,崔大郎才沉声道:“好了,既然来了,就准备战斗吧!多杀一个敌人,便等于是为死去的人,多报了一份仇。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要是我们能一个人杀上十个,怎么算也是值得的。”

    周围的坞堡已经被清理空了,那么接下来,就又要轮到自己了。这一次,来的人,只怕会更多。

    这一次不再是崔大郎和他的大黑狗放风了,一半人留在了坞堡顶上,另一半人回到堡内休息。

    也许是真正的做到了将生死置之度外,即便知道敌人随时都会抵达,但休息的人,仍然睡得鼾声震天。

    三天过后,大批的辽人罪奴,终于再一次地出现在坞堡之外,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偷偷摸摸,而是以堂皇之阵出现,崔大郎看到,队伍之中,多出了许多辽人的军官,而更让他恼火的是,敌人的队伍之中,还出现了好几台强弩。

    王八蛋的,坞堡在被攻破的时候,守堡的人,竟然连这些东西都没有毁掉,现在白白地便宜了敌人,又成了自己的最大威胁。

    通过对那几个骑士的询问,崔大郎已经大概知道了周围几个坞堡覆灭的过程。

    有的是被敌人偷袭,猝不及防之下被攻破的,就像是自己遭遇到的第一次攻击那般。要不是黑狗机警,或者自己也难以幸免。

    有的是没有封死坞堡大门,被罪奴生生地撞破了大门,用人海战术可淹没的。

    有的居然是被敌人挖地道,直接挖进了坞堡之内从而被攻破的。

    让崔大郎感到幸运的是,他们这个坞堡的地形有些特殊,地下是成片的岩石,这从他们的地窖内部就可以看出来,想要从他们这里挖地道,注定得不偿失,但为防万一,崔大郎仍然安排了人监听,以防万一。

    比起这些,更让崔大郎感到棘手的是,那几台被敌人缴获的强弩,还有最新出现的一些简易版的投石机。

    简单地用两根树杆,以火稍弯烤制了一下之后,然后向后扳弯之后将石头弹出来攻击坞堡,虽然从准头上来说完全靠蒙,但只要有一个砸到坞堡之上,就够他们受的。敌人弄了好几十个这样的玩意儿,便算是瞎猫捉死老鼠,总也有运气极好的。

    这一次,辽人那边明显来了一个更懂行的官员,他们似乎也知道了这个坞堡更不好打,不再期望一鼓而下,而是要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之后,再进行强攻了。

    当然,与这些器械比起来,更让崔大郎头皮发麻的,还是多达近三千人的罪奴。

    老子现在只有一百三十几个人了,却要一对三十的来战斗。

第九百三十二章:战斗吧,兄弟们!(5)

    五千步卒,分成了十个方阵,错落有致而立。每一个方阵五百人,却又分成了长枪手,刀盾手,弓弩手。

    而在步卒方阵的身后,三千骑兵勒马而立。

    这里是建昌。

    是左金吾卫薛冲的行辕所在。

    自从韩琦抵达建昌,与薛冲一起订下了策略之后,左金吾卫便开始了大踏步的后撤,一直退到了建昌,建源,绥中一线。

    但是在这里,唐军却是必须要打上一仗,一场真正的战斗。

    因为再继续后撤而避免交战的话,莫说是邓景山张仲武这样的沙场老将了,就算是一个略有行伍经验的人,也会察觉到内里的问题了。

    哪有退到自己的中军行辕所在仍然不发一矢的道理呢?

    不要说他们是先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威名赫赫的唐军,即便是换作任何一个势力,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真发生了,那就只能说明有鬼。

    所以建昌这一仗,必须要打,而且是真真实实,惨烈无比的打上一仗。

    “在这里,我们要让邓景山知道,我们先前的撤退,只不过是为了集中有生力量在这里教训他罢了,可不是怕了他。”韩琦笑道:“所以,在建昌,我们不但要把邓景山打疼,打怕,更要让他明白,大唐军队过去是他的克星,现在还是他的克星。”

    薛冲大笑起来:“今日便让安抚使看看我们左金吾卫的这八千男儿的英雄本色。”

    “拭目以待!”韩琦微笑点头。

    城下列阵的这八千人,可谓是整个左金吾卫的精华,是左金吾卫数万人之胆。

    距离建昌城数里之遥外,数万辽军亦是肃然而立,搭起的一座高台之上,邓景山凝视着对面建昌城的轮廓。

    数年之前,他就是被包围在这里,然后与唐军协商过后方才率领亲卫得脱,却丢下了左右卫护的从属军队数万人之多给了唐军。

    这是他平生之耻。

    今日,他又回来了。

    他想用胜利来洗刷之前的耻辱。

    “兵卒列阵于外,城门大开,薛冲这是欺负我们无法打过去啊!”看到对面嚣张地洞开着城门,邓景山心中微怒,却仍强自笑着回顾左右道。“他一路撤到这里,不就是想在这里与我们决战一场嘛,数年卧薪尝胆,就为今朝,诸位将军,今日一战,先雪过往耻辱,望诸君不负我,亦不负辽王。”

    “原为大将军效力。击破唐军,占领建昌,活捉薛冲!”高台之上,十数名高级将领齐齐躬身,大声道。

    邓景山一挥手:“诸位将军,去杀敌吧,吾为你们击鼓助威!”

    将领们下了高台,翻身上马,各自奔向自己的部属。

    高台之上,邓景山缓缓走到了边缘,那里,摆着一面牛皮大鼓,而在高台周围,上百名赤着胳膊的大汉面前,亦摆着一面同样的大鼓。

    邓景山拿起了鼓槌,高高举起,咚的一声,重重落下。

    上百条大汉,也举起了鼓槌,百余名大鼓同时发出的声音,立时随着风声,远远地传了出去。

    建昌城上,数十名号手拿着唐军特有的那种军号,双脚叉开,站在城垛之上,一手叉腰,一手举起军号凑到嘴边,军号上系着的红布随风飘扬。

    激昂的军号之声,骤然响起。

    城下,步兵方阵,长枪手们双手持枪,齐唰唰地举起,落下,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低低的一声吼叫。

    在他们的身后,刀盾兵肃然而立,一手持盾立于胸前,一手横刀,刀背敲击着盾牌,每敲击一次,亦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吼叫。

    吼叫的声音并不大,但数千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却又让人惊心动魄。

    罗弘信骑在战马之上,缓缓地掠过他所带领的一千骑兵,手中家传的马槊斜斜举起,与前排的骑兵们斜斜伸向空中的长枪一一相碰。

    从这头奔到那头,然后又加速地从那头奔了回来,回到队伍的正前方,他猛然举起了马槊。

    “为万民!”

    “开太平!”

    上千骑士大声回应。

    此处吼叫之声高高落下,另外一侧,另一个千人骑兵队的吼叫声亦同时响起,然后,是第三个千人骑兵队。

    三声喊罢,三个骑兵千人队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之下,缓缓向前。从步兵方阵之中穿过。

    城昌城上,军号的声音愈发激昂起来,在一个高昂之极的音调在数个宛转之后袅袅落下的时候,城头之上,无数面大鼓轰然敲响。

    罗弘信摧马加速,率先从步兵方阵的间隙之中一跃而出。

    “为万民!”

    “开太平!”

    这一次,不仅仅是他的部属骑兵,所有的步卒方阵,也同时发出了同样的吼叫。

    三千骑兵纵马跃出,冲向了对面,而在对面,辽军的骑兵也正自潮水一般的扑来。

    骑兵的身后,五千左金吾卫步卒,紧跟在骑兵的身后,稳稳地向前踏出了步伐。而他们队伍之中的弓弩手,仰起了手中的臂张弩,斜斜地指向了空中。

    崩的一声响,上千枚弩箭飞向了空中,越过了冲锋的左金吾卫骑兵,飞向了高空,然后折返向下,射向了奔涌而来的辽军骑兵。

    唐军的步骑协同作战。

    步兵永远不会等待着骑兵的冲阵之战有了一个什么结果之后再出战,他们紧紧地跟在骑兵的身后,当唐军骑兵透阵而出的时候,迎面冲过来的对手骑兵,则将陷入到唐军步卒的阵列之中。

    这些错落有致的军阵,便是一个个猎杀敌人骑兵的陷阱。

    这种协同作战,需要步卒有着极为严苛的纪律要求。因为双方骑兵交错冲阵搏杀之后的速度仍然是极快的,步卒需要用血肉之躯来迎接对手骑兵的冲击,顶在最前面的那个方阵将要遭受的伤亡不言而喻。

    这是用一个方阵的巨大伤亡,来换取整个战场形式的优势。

    敌人的骑兵一旦落入到这个陷阱之中,几乎便没有脱身的可能。错落有致的步兵方阵之间将形成全方便的对于骑兵的剿杀,而己方骑兵则将回过身来,从敌人骑兵的背后再发起致命的一击。

    破除这种战法有两个方法,一是骑兵犀利无比,能够无视敌人的步兵方阵,再一次杀透步兵方阵透阵而出。另一个,却是采取同样的战法,将唐军的骑兵也以步卒纠缠住。

    邓景山只能寄希望于他的骑兵能够杀透唐军的步兵方阵。他很清楚,自己如果采取与唐军同样的战法,一定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因为辽军中的大部分,并不像是唐军那样的全职业兵。

    唐军的士兵完全是脱产的,他们日常的工作,就是训练,再训练。

    而这,需要海量的金钱。

    辽军无法与唐军比经济。这样的耗费,足以将辽人的经济拖垮,除了嫡系部队,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仍然采用府兵制度。

    第二个,便是士兵的装备。唐军的步卒是全身着甲的,而在这方面,辽人就更比不上了。打制一身盔甲所要耗费的钢铁,足够他们打造十几刀,几十支矛头了。指望身上披挂着简易甲胃的辽军步卒抵挡住唐军骑兵的冲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大量的人命来换。

    邓景山当然是不愿意的。

    但邓景山也不是没有优势。他的骑兵更多,冲击力会更强。而此时,在建昌城下,他的兵力也占据着优势。以他的估算,现在的建昌城中,不会超过两万唐军,因为在建源,在绥中,有清楚的情报表明,唐军亦有一部分主力驻扎其中。

    双方主帅都有各自的谋算,当然,落到实处,还是要看临阵的将领们以及所有士卒的表现。

    两军狭路相逢,勇者胜。

    骑兵们轰然对撞在一起,三千唐军骑兵,迎面撞上了五千辽军骑兵。三支黑色的箭头,一头杀入到了红色的海洋之中。

    罗弘信抿着嘴,上身微微前俯,手中家传的马槊前探,手臂上微微感到压力之时,他一时大喝,马槊杆猛然弯出了一个弧度,槊的前头,一名辽军骑兵被穿在其上,随着槊杆弹直,那人也落在了马群之中。

    数千骑兵对战,每一次交击,都会有人落马。

    说起来漫长,但在真实的战场之上,两军交错而过却发生在短短的几个瞬间,双方打头的骑兵便已经透阵而出。

    唐军的前方是大片大片的空地,辽军的步卒还在远方擂鼓呐喊助威,罗弘信继续向前,奔行了一段距离之后,勒马向着左方奔驰,绕了一个圈子又奔了回来。

    他看到了辽军骑兵的屁股。

    而辽军的骑兵先锋们,在透阵而出的时候,距离他们不到百步的,是森然而立的唐军步兵方阵。

    首先迎接他们的是弓弩兵的洗礼,无数的弩箭平射而出。将奔腾而来的战马,掀翻无数。辽军骑兵顶着这一阵箭雨,加速前进。

    长枪手们大喝一声,将长长的枪尾猛然戳在地上,两手持在长枪的前段,将长枪斜斜抬起,然后他们,就听天由命了。

    战马冲撞了上来。

    枪折,人飞,马倒,骑士落。

    最前面的步卒方阵,顷刻之间便垮了大半。

    但长枪兵之后的刀盾手和弩弓手们,却是趁着这点点的空当,一声咆哮,已是挥刀杀了过去。

    刀起,蹄断。

    盾舞,腿折。

    箭飞,人倒。

第九百三十三章:战斗吧,兄弟们(6)

    辽军骑兵自然也很清楚,如果他们不能迅速地突破、摆脱的话,从而赢得更大的战场空间的话,等到罗弘信的骑兵兜转回来,他们将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疯狂的反扑,马倒了,骑士便跃下马向前冲击,人倒了,战马却仍然被驱策着向前冲撞。

    他们彻底击碎阻挡在面前的唐军步卒方阵用了半柱香的功夫,但是没等他们长出一口气,眼前出现的一幕,让冲出阻碍的辽军骑兵们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个新的唐军方阵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倒品字形分布的阵形,恰好将突出来的辽军骑兵整个儿地夹在中间。一排排斜斜向上的长枪,一柄柄透过盾牌探出来的刀刃,当然,还有带着啸声疾扑而来的无数的弩箭。

    唐军的臂张弩。

    射程可达一百五十步的臂张弩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上平射过来,别说是辽军骑兵身上的皮甲,便是铁甲,也是无法阻挡的。

    弩箭从三个方向上攒射而来,刚刚摆脱了前方唐军步卒方阵的辽军骑兵霎那之间便像割麦子一般地倒了下来。

    双方距离太近,连马速都无法提起来,而倒下的骑兵尸体与受伤的战马更是成了阻碍,骑兵无法加速,反倒是唐军三个步卒方阵在尖厉的哨音之中缓缓向着中间压来,每压上一步,给予辽军骑兵的压力,便大上数分。

    弩箭停止了射击,但无数的长矛却是齐唰唰地攒刺了过来。外围的每一个辽国,只要一抬眼,面前便有好几支明晃晃的长矛在戳向他们。

    辽军的骑兵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失去了速度,成了一群骑在马上的步卒。

    骑坐在战马之上虽然可以俯视敌人,但这并不能给他们带来战斗力上的增成,相反,他们需要弯腰去砍,俯身去刺,胯下的战马,无法腾挪,无法起速,庞大的身躯更是成了唐军攻击的重点目标。

    一匹匹战马哀嘶着倒地,一个个骑士被戳下马来。

    唐军付出了两个突前方阵几乎被完全击碎的代价,彻底地将辽军骑兵阻挡并将其中的一部分陷在了阵中。

    还没有被陷进阵中的辽军骑兵的运气并不比陷进去的好多少,因为此刻,在他们的身后,罗弘信率领的骑兵已经转身杀了过来。

    这些辽军骑兵在无奈之下,只能原地转身,策马迎向唐骑。

    如果说第一次交击,双方的战损比相差无几的话,但第二次的骑兵交锋,便成了一面倒的态势,一方强势冲锋,一方勉强迎击,速度,力量,气势无一不占优势的唐军,摧估拉朽般的击碎了辽军骑兵的反扑。

    透过唐骑的辽军骑兵这一次没有回头,而是远远地向着辽军本阵方向奔去。

    来时五千骑兵,回去时,却只剩下了两千不到。

    被遗留在唐军步兵战阵之听辽骑并没有挣扎多久便被全体消灭,只有少数骑术极佳,个人武力更是出类拔萃的人逃出了生天,打马向着战场两侧奔去。

    城头之上鼓声隆隆,军号嘹亮,城下,唐军方步开始整顿队形,合并队伍。

    原本一个个分散的方阵,汇集到了一齐,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方阵,依然是盾牌手在前,长枪手居后,刀盾手分散其间,弩手位于最后。在他们的最前方,则是罗弘信的骑兵。

    对面,辽军的步兵队伍正逼将过来。而他们的骑兵,此时却已经分散到了两翼。

    罗弘信再一次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马槊,一声长啸之中,摧马向前。

    现在,轮到他们主动出击,去击破辽军的步卒方阵了。与辽军不同的是,在他们的身后,步卒紧紧相随。

    一往无前。

    唐军骑兵在发起冲锋的时候,就没有想着还能回来。

    向前,向前,一直到无法前进。

    战斗,战斗,一直到死亡来临。

    城头之上,韩琦不动如山,薛平面色如常,倒是站在他们身侧的屈忠,看得满面通红,激动不已,手握在腰间刀柄之上,不时抽出却又合上。

    屈忠与罗弘信都是朝廷北狩之后第一次武举中试的,罗弘信是武状元,而屈忠则是榜眼。不过二人在那以后,却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屈忠留在了武邑为官,而罗弘信却是被派到了左金吾卫中以壮元的资历担任一名郎将。

    韩琦离开武邑的时候,带走了屈忠。因为他和屈忠都很清楚,如果再留在武邑,屈忠是绝不会有什么前途的,想要东山再起,屈忠便只能去战场之上谋取功劳。

    这也是韩琦对屈忠的回护之意。

    李泽对韩琦是愿意礼贤下士,屈意优容的,但对于屈忠这样的小角色,就压根儿不会看在眼里了。而下头的那些人,原本因为有韩琦护着不好对付屈忠,现在韩琦一走,那收拾起屈忠来,岂不是手拿把攥?

    “屈忠,你觉得眼下战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有心要提点一下这位忠心耿耿的属下,韩琦笑问道。

    屈忠一怔,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韩琦会问他这个问题,但马上又反应了过来,这是对他的一次考察,更何况此刻还有一个薛冲站在身边,听了这个问题之后也颇感兴趣地侧过头来看着他。

    思忖片刻,屈忠道:“属下觉得,此刻我军虽然已经深陷辽军步卒阵列之中,如陷泥淖,举步维艰,但却仍然集结成了彼此呼应的战阵,战斗之间行有余力,虽处下风,而不显颓势,还可以再看一看。如果能让对手先调动兵力,则再觅机出击。”

    “就这了?”韩琦微微一笑道,“这些天你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当也知道我军兵力到底如何吧?”

    屈忠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我军最大的依仗。现在就暴露出来了,不是给了张仲武以提醒吗?”

    韩琦和薛冲对视了一眼,都是大笑起来。

    “屈忠,邓景山和张仲武两人,虽然一个是上官,一个是部将,但在实力之上,邓景山并不弱上多少。所以,重创邓景山,于我们而言,也是极其重要的。所以建昌这一战,可不是虚的,这一仗,会让张仲武重新审视我们的兵力,也会让他更加地重视我们,不过到了最后嘛?”

    薛冲接着道:“他会发现,不管他怎么重视,怎么调整,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掌握我们的力量究竟如何?”

    “所以等到邓景山出动更多的军队试图围剿罗将军率领的这八千兵马的时候,我们的骑兵,便会直击其本部了!”屈忠恍然大悟。

    “邓景山不会那么容易被我们包在这里,但是嘛,现在正在战场之上与罗弘信纠缠在一起的辽军,可就别想走罗!”薛平微笑着道。

    “逼他断臂求生!”看着远处战斗的场面,屈忠终于是彻底明白了过来。现在罗弘信的苦战,只不过是为了吸引更多的辽国加入进来,现在加入战场的辽军越多,等会儿能撤走的人便愈少。

    邓景山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

    唐军在建源,在绥中驻守的兵力,根本就不是左金吾卫的主力,而是临时征召的退役士卒,对于唐军兵力在估计之上的严重失误,使得邓景山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吃了大亏。

    接到两支多达万人的唐军队伍一左一右出现在战场上的消息的时候,他直接就惊呆了。下意识地认为是建源和绥中的唐军过来了,但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不可能的。

    战场形式有些大变。

    城中唐军涌出奔向战场,支援正在苦战的罗弘信,同时,也与战场之上的辽军纠缠到了一起。想让激战之中的辽军撤回来,直接成了一种奢望。

    邓景山不得不痛苦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他要抢在唐军两支包抄部队还没有合拢的时候退出这个口袋,而为此付出的代价,便是放弃眼下正在战斗中的部队。

    他跑得飞快。

    而唐军也压根儿就没有去追击他的意思,左右两支唐军按期抵达战场,将被抛弃的一万余辽军彻底留了下来。

    第一次建昌会战,唐军大胜。

    左金吾卫付出了六百骑兵,两千步卒的代价,而邓景山则失去了差不多三千骑兵,一万余步卒,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在最后阶段被抛弃在战场之上从而成为了唐军的阶下囚。

    韩琦、薛冲达到了他们最初的目标,即使邓景山失去强攻建昌的能力,从而迫使张仲武不得不提前集结主力前来支援邓景山,否则左金吾卫便会对邓景山发起强攻。

    而这一战之后,也让辽军对于唐军在本地的兵力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和估算,绝不是战前所预计的三万到四万之间,这个数字,只怕要翻上一倍。

    张仲武想要赢得胜利,便要倾巢而出。

    而这一计划,亦是为了从高丽而来的由文福率领的右领军卫打开胜利大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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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唐介绍:
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