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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零四章:风起(3)

    一柄长矛恶狠狠地戳了下来,秦疤子左手盾牌迎了上去,呛的一声,矛头戳在盾牌之上,向旁边一滑,一探右手,但捉住了矛头与长杆交接住,一声吼,便将上面那个来不及松手的梁军给拽了下来,人还在空中,秦疤子手中的圆盾便恶狠狠地砸了上去,锋利的盾牌边缘,哧的一声便将那人的脑袋割了下来,鲜血水一般的喷溅出来,浇了下边的人一身。

    但就是秦疤子杀了这么一个人的短短的一瞬间,他的盔甲之上,已经插了好几根羽箭。与他一齐翻过墙来,掉到这个陷阱中来的唐军有好几百个人,可不是个个都有秦疤子这样好的身手和盔甲的。他们被城头之上的羽箭压制得根本就没有法子起身,而上面的长枪此起彼伏的戳将下来,不时便有人发出惨叫之声。

    秦疤子红了眼睛,他顶着盾牌在壕沟里奔走,已经看到了好些自己的兄弟躺在了地上。头顶之上传来了呼啸之声,他举起手中的铁盾紧紧地护住头脸,咚咚两声,手臂剧震,撕裂般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那是上头的敌人在用抛石头砸他们。

    一时之间,被压制在沟底的他们,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葛彩带着第二波人冒着如雨的弓箭和石弹冲了上来。

    “盾手列阵上前,弩手压制墙头!”葛彩厉声喝道。秦疤子一翻过去便没有了影儿,就算是再没有经验的人也知道事情不妙,更惶论她这样的身经百战的好手了。

    本来没有了主意的秦疤子的部属正自乱成一团,几名校尉争执不休,葛彩的到来,倒是让他们不用再拿主意了。有些纷战的战场,倒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平静。

    一排排的盾手顶到了最前方,在他们的身后,弩手坐在了地上,张开了他们手中的臂张弩,嗡嗡之声大作,一排排弩箭射上了城头,将那些正探出半个身子向下面射着箭的梁军,一排排的射下城来。

    城上的还击异常凶狠,强弩,石弹,羽箭,集中了火力在攻击着盾墙,不时便有盾手倒下,但倒下一名,立刻便有另一个冲上前去,捡起盾牌,重新举了起来。

    葛彩冲到了胸墙之前,秦疤子比她要高半个头都看不到内里的情况,更何况是她?

    “趴下!”她转身过来,冲着身边的一名士兵吼道。

    那士兵瞅了一眼葛彩的身材,脸露为难之色,不等他说什么,葛彩已是一刀鞘敲在他的腿弯里,再一脚踢在另一侧一个士兵的腿弯里,两个士兵哎哟一声,已是半跪在了地上,一边士兵的肩膀之上踩上了一只脚,葛彩吼道:“托我上去。”

    两个士兵发一声吼,扶住葛彩的两条腿,将她托了起来。

    刚一冒头,几枚羽箭便从对面射了过来,葛彩猛一缩头,羽箭嗖嗖地从头顶之上射了过去,下头两个士兵双腿打颤儿,险些便软倒,话说葛彩也确实太胖了一些。

    当然,当着葛将军的面,是不能说胖的,要说强壮。

    虽然只瞅了一眼,葛彩已是看明白了内里的状况,心里不由暗自骂娘。搞不好秦疤子今日要一命归西。

    “秦疤子,坚持住,老娘来救你了!”葛彩扯开嗓子吼叫了一声。

    “快一点,不然老子今天要归西。”墙后下方,传来了秦疤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受了伤。

    葛彩心中微沉,她可知道秦疤子是一条硬汉子,不是真正的束手无策了,是绝不会如此气馁的。

    “掷火兵!”葛彩大吼了起来。

    一队头上带着红头盔的士兵,迅速地在一队盾兵的掩护之下冲了过来。葛彩稍作安排,一名名的士兵便蹲下身子,将这些红头盔给扛在肩头之上架了起来,这些人的手中,握着一个个的陶瓷小罐。弯腰让下边的人将小罐前面的引线点燃,屏声静气地默数了几个数字,然后发一声喊,便将手里的瓷罐将向着城墙之下扔了过去。

    稍顷,轰隆隆的爆炸声音不绝于耳,这些瓷罐落在了对面城墙之下,轰然炸开,一朵朵火花飞溅开来,沾染到了梁军身上,立时便将对方引燃。有些瓷罐砸在了墙根儿之上,便连城墙都开始燃烧了起来。

    “绳子!”葛彩再一次下令。

    一根根绳子抛过了矮墙,垂到了内里的壕沟之中。

    “弓弩手压制,掩护兄弟们出来。”葛彩靠在墙根之上,大声吼着。

    一个个唐军弓弩手们被人架着从墙头露出了身子,手里的弩箭呼啸着射向对面,射出一根,便将手里的弩弓抛下来,下方,自然有人给他们再次递上上好弩箭的新的弩弓。

    不时有人一仰身子,从下面架着他的人身上栽下来,或者身子向前一仆,倒在墙上,再无声息,但每到此时,下面的人,总是沉默着向回一抽身,将死去的战友的尸体平放在地上,然后又一人毫不畏惧地再一次跨上他的肩膀。

    后方,任晓年紧握着的拳头在微微发抖。

    他的士卒在不停地伤亡。但他们,连第一道障碍都没有越过去。

    城头之上的打击,明显是经过精心算计的,整体地覆盖了这一区域。

    壕沟之中的唐军遭受到的致命打击,在猛火油弹爆炸的那一瞬间,终于弱了下来,这让他们有了喘息之机。

    头顶之上抛下的一根根绳索,给他们带来了生的希望。

    “沿绳而上。”秦疤子吼道。

    看到有活着的士兵正在把死去的兄弟的尸体往绳子上系,秦疤子道:“放下,先顾活的,活着的先走,没了的兄弟先留在这里,回头我们再来给他们收尸。”

    几百名唐军,此时已经不足百人了。听到了秦疤子的话,他们放弃了战友的尸体,抓住绳索,向上攀越。

    但此时,却也是他们防守最为薄弱的时候。

    羽箭呼啸而来,不时将正在攀越在唐军射落。

    秦疤子将脚边上一个挨了好几箭的家伙系在绳索之上,伸手扯了扯绳索,示意后面的人拉动绳子,看着绳子带着这名伤兵缓缓上升,他将手里的盾牌塞到这名伤兵手中,“护住要害。”

    在壕沟里来回跳动着,眼见着再也没有了一个活人,秦疤子这才嚎叫了一声,猛跑几步,抓住了一根绳索,两手交替地向上快速地攀爬着。

    身上不时传来叮当的声响,那是羽箭射在盔甲之上的声音,只要不是奔着脑袋来的,秦疤子一概不理。

    两手终于攀住了那道墙,一用力,他整个人翻了过去。卟嗵一声摔倒在地上,却是像一个刺猬一般。

    “没人了?”葛彩凑到他身边,问道。基于对秦疤子的了解,如果下面还有活着的人,他是绝不会出来的。

    “都死了!”秦疤子痛苦地垂下头:“葛彩,撤退,不填平了这道壕沟,我们根本就靠不拢城墙。”

    葛彩点了点头,她刚刚看了一眼,知道接下来的第一要务,就是平了这段壕沟。

    “撤退!盾手押手,弩手掩护,其它人先撤!”葛膝吼了一嗓子,伸手从地上捡起一柄弩弓,对准了城头之上一名梁军,狠狠地勾动了扳机。

    活着的唐军拖起了战死的兄弟的遗体,缓缓地向着后方退去。

    城墙之上,看到这一幕的刘信达,眼角微微抽搐着。

    唐军看起来损失不小,但他,并没有占到任何的便宜。

    秦疤子是被抬回来的,任晓年虽然脸色铁青,却仍然先检查了一下秦疤子的伤势,“没啥大事,养上十天半个月的,就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汉子。”

    秦疤子却是哭了。

    “任将军,是我的错,我太冒进了,几百个兄弟,就这样没了。”

    任晓年摇了摇头:“刘信达这条老狗,我会剥了他的皮,你下去休息吧。刘元。”

    “在!”

    “下一轮你上,先给我摧毁了这段墙,填平了壕沟。”任晓年道。“周振负责掩护。”

    “遵命!”两人齐声道。

    半个时辰之后,战鼓之声再起,唐军再一次出动,这一次冲锋的队伍里,夹杂着大量的撞木。

    胸墙一截一截的被撞塌,胸墙后方的布置,终于完全呈现在了唐军的面前。在双方远程武器无休止的相互对射之中,唐军扛着一袋袋的泥沙石块,将壕沟一段一段地填平。

    这是一个水磨功夫的活计,双方损失都谈不上大,但时间却一点一滴的这样被消耗掉了。当城外所有的壕沟几乎都被填平的时候,太阳已经从远处的山巅之上消失了。伴随着鸣金的锣鼓之声,唐军开始后撤了。

    “虽然只是试探,但可以看得出来,梁军的抵抗决心还是很坚决的。而且准备也极为充分。”柳如烟皱着眉头道。“这是一场硬仗,所以,大家不要存什么侥幸心理,速胜心理了。一步一个脚印,与对手见个真章吧!”

    杨密点头道:“等到李敢拿下了应城,彻底切断了鄂州与忠武军方向的联系,或者对他们的士气是一个严重的打击。”

    “大将军,明天,请允许仍然由我们攻击!”任晓年红着眼睛沉声道。

第九百零五章:风起(4)

    李敢横刀立马,看着远处烟尘,却是脸露喜色。

    他奉命来攻打应城,切断忠武军与鄂州城的联系,将鄂州彻底变成一座孤城,原本以为将不得不面对坚城,倒是没有想到驻守应城的忠武军守将夏宜居然引兵出城来与他野战。

    这让他如何不欢喜?

    夏宜在应城有驻军一万,其中骑兵便足足有三千。这也是中原之节度使,尽皆重视骑兵,而北方之地,亦适宜大规模的骑兵作战,不像南方,水网密布,各大势力则更注重步卒。实在是因为骑兵的用武之力并不大。当然,适合于作战的战马,也实在是难以得到。

    李敢却是骑兵出身。

    早前攻打两浙之地时,柳如烟还没有足够的骑兵,但到了现在,却又大不相同了。陆地之上的联系打通之后,战马对于唐军来说,却是丝毫不成问题的。

    因为李泽控制着的区域,本来就不缺马,大批的内附夷族,善于养马的数不胜数。

    不过现在李敢手下,仍然只有一千骑兵。

    攻打城池,骑兵原本也派不上太大的用处。用骑兵去攻城,更是一种浪费。毕竟,培养一个骑兵,可比培养一个步卒难得太多了。

    不过这一千名骑兵,其中却有两百名,是李敢从李泽的亲卫营带出来的。另有三百人,是从内附的蛮夷之中招蓦的,另五百人,则是在整编之后的千牛卫之中挑选出来的。论起战斗力来,这支骑兵,却是厉害之极,这也是李敢看到对面夏宜引大军出击,不惊反喜的原因所在。

    “克穆特尔!”李敢回过头,看向一个手持着大铁棍子的八尺大汉,此人满头的长发被梳成了两个马尾辫,从头盔内里一左一右垂了下来,让人一看便知是内附的夷族。

    “李将军!”克穆特尔纵马奔到了李敢身侧。他出身漠北,是在许子远张嘉奉命在河套筑城之后才随着部族一齐内附的。像他们这样内附的人,虽然在内附之后有了户藉,分了田地,但同时,便也有了许多限制,许子远更喜欢使用他们来唐军养马,对于招募这些人入军却是并不热衷,张嘉虽然是军队的最高长官,但偏生募军,练军,却不在他的管辖的范围之内,自有行省的军务司负责此事,他只管接受军务司初步训练过的新兵进入军中。

    而克穆特尔则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单人独骑到了内地的。最后却是在武邑应募到了军中,如今却是这支五百夷骑的统领。

    李敢有些嫌弃了看了眼这家伙手中在大棍子。

    想当初李敢第一次看到这家伙的时候,正是在招募校场之上,这家伙手里抡着的是一根木头杠子,倒是打磨得透亮。就是凭着那根杠子,这家伙在校场之上横扫四方,被李敢一眼相中。

    李敢本来想跟这家伙换一件像样的武器的,不想这家伙竟是不买帐,只说是用惯了这根棍子,最终只是用熟铜把棍子的两头包了起来。

    “一千对三千,有信心没?”李敢指着远处的烟尘,笑道。

    “土鸡瓦狗!”克穆特尔轻蔑地看着远方,伸出一根手指,在李敢面前晃了晃了。

    “我来破阵,你来剿杀!”李敢道:“肖文负责扫荡。”

    克穆特尔点了点头,并没有与李敢去争这个破阵的任务。克穆特尔在武邑,单人较量之中只输给过一个人,就是陌刀兵的首领李瀚。那家伙比他更魁梧,力气更大。李敢的个人武艺,比起克穆特尔是不如的,但克穆特尔却很清楚,如果李敢带着他的两百出身亲卫的骑兵与自己麾下的三百夷骑对阵的话,输的一定是自己。

    李泽的亲卫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骑兵,这些人深受屠立春,闵柔等人的影响,清一色的斩马刀,而所演练的战阵之法也是脱胎自成德狼骑,用来破阵,当真是无坚不摧。而他率领的这些夷骑,单兵作战能力极其出色,弓马娴熟,奔马之上开弓射箭如履平地,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如同这些亲卫一样,在高速奔驰之中还能保持一个完整的战阵。

    等李敢破开了对方的军阵,再由自己这些人去趁乱去造成大量杀伤,最后肖文来打扫战场,正是最合适的安排。

    李敢举起了手中的斩马刀。鼓声隆隆,一千骑兵分成了三个进攻阵容,李敢居于最前,克穆特尔居于中间,肖文落在最后。而在他们的身后,五千步卒早就变成了一个一个的方阵,盾牌居外,长矛前突,刀盾手夹杂其中,最中间,则是弓弩手。

    至于后勤辅兵,民夫,此刻早已将一辆辆的马车连接到了一起,组成了一个车阵,辅兵居于外,民夫居于中间。

    这也就是在南方了,要是在北地,这些被征集起来的民夫,打起仗来,可一点儿也不比军队逊色。李泽施行的募兵制,退役制,为北地制造了大量的隐藏兵源。

    李敢斩马刀前指,胯下的战马兴奋的嘶鸣了一声,迈着小步子开始向前,在李敢的身后,两百匹战马,两百柄斩马刀,同时前指。

    克穆特尔在后方,看到两百零一匹战马踏着一样的步点缓缓向前,只觉得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作为在马背上长大的一个人,他深知训练出这样的一支骑兵来,难度是何等的大。你很难想象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宛如一个人的那一咱感觉。

    克穆特尔是看起成德狼骑的演练的,那一次,让他作为一名马上勇士的雄心壮志被击打得粉碎,他很清楚,当自己面对成德狼骑的时候,除了被对方劈成渣渣之外,不会有别的下场。

    幸好这样的骑兵只有一百骑。

    也幸好自己加入到了他们这一方。

    李敢开始加速,两百零一骑,八百零四支马蹄踩踏在地上,节奏是那样的鲜明。

    “出击!”克穆特尔举起了自己的包铜大棍子。

    忠武军驻应城将领夏宜对于上司要求他死守城池的命令是相当不满的,特别是当斥候告诉他,前来应城的唐军,只有区区六千人,其中只有一千骑兵的消息的时候。

    歼敌于野外,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下达了全军出击的命令。

    他是忠武军都虞候,他是忠武军中排名前几号的大将,他有一万大军,其中更有三千精骑,岂有面对数量远远不如自己的敌人的时候,反而龟缩城中不出?

    干掉来犯的敌人,然后再引兵救援鄂州城,与刘信达里应外合,一举破敌,自己的名声,必然在响彻宇内。现在鄂州城外的可是李泽的夫人柳如烟,要是能击败她,自己的名声想不响亮都不行。

    中军大旗之下,他眼带轻蔑地看着奔腾而来的唐军骑兵,拢共才千把骑,还分成了三个攻击波次,当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他眯起眼睛,准备欣赏自己的三千精骑将来犯的敌骑淹没的精采场面。

    然后,他看到了闪亮的刀光。

    两百零一马斩马刀,齐唰唰地举了起来,齐唰唰地斩了下去。

    刀起,刀落。

    刀光连成一片,似乎永远没有止歇之时。

    夏宜的眼睛瞪得溜圆。

    那片刀光便如同一道闪着寒光的圆弧,不停地在闪动着,不停地旋转着,不停地向前奔驰着。

    他的三千骑兵如果说是一片波澜壮阔的大海的话,那对方,便如同一艘劈波斩浪的巨舰,海浪没有打翻这艘巨舰,反而是撞到这艘巨舰之上,便轰然碎裂。

    克穆特尔咆哮着把他的包铜棍子舞得风车一般,与李敢的那两百骑兵沉默着杀敌不同,他却是每挥出一棍子便咆哮一声,而他带着的那三百夷骑,差不多也是这个套套。他们没有什么阵容,所使用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但骑术和马上格斗,却是个顶个的强。

    被李敢破开的忠武军骑兵还没有缓过气来,便被这些人给再度冲散,然后再单兵较量之中,被这些夷骑一个个的斩下马来。

    肖文的五百骑兵冲过来的时候,面对的差不多已经是散兵游勇了。

    直到此时,夏宜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的上司再三叮嘱他要据城固守了。可是他明白得太晚了。同样是军队,同样是骑兵,但骑兵与骑兵之间是有差距的。

    他看到那支挥舞着斩马刀的骑兵透阵而出,他看到了那些面目狰狞的唐军在四处追杀着他的骑兵,他看到了更远处,唐军的步卒军阵正在鼓点声中,如同一个个稳动的堡垒,正在稳稳地向前推进。

    一千骑兵对三千骑兵,但真实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战场,却与数量呈现是完全相反的效果。夏宜的步卒还在整顿队列,透阵而出的两百骑兵已经从战场的侧翼斜斜地杀了过来,从肋部杀进了步卒之中,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尚自松散的忠武军,顿时便散了架。

    还没有儿正儿八经的摆开阵容,忠武军便被打散了架子,变成了满山遍野的长跑选手。

第九百零六章:毒计

    杨密匆匆地走进了柳如烟的大帐,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全副武装的柳如烟,苦涩地道:“大将军,失败了。”

    其实从杨密的脸色,柳如烟也猜出了这一次的行动,必然又是无功而返,但真正听到杨密说出来,她还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一直都挺顺利的,怎么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了呢?”她问道。

    柳如烟所说的行动,是唐军在强攻多日,都无功而返之后,便由杨密献计,征召了后营大批民勇,自唐军军营之中开始向城内挖掘地道,一边十数日,挖掘行动一直进展顺利,数条地道,已经挖通到了城墙之下,眼见着只要再过一日,便能直接挖通到城内去。

    “大将军,刘信达狡滑之极,此人在城内挖掘了一条壕沟,然后引水灌满了沟渠,我们却是懵然不知,一路挖过去之后,最后厚度太薄,城内沟渠中的水,便冲破了最后一层土壁,水倒灌入地道之中。”杨密道。

    “后营伤亡如何?”

    “水来得太突然,一路冲刷地道,又将地道泡垮了大半,后营在地道内的数百人,只逃出来了数十人而已。”杨密垂头道。

    柳如烟耸然动容,“竟然伤亡了如此之多?”

    “是下官失职,求功心切了一些,地道里本来不需要这么多人的,是下官想加快速度!”杨密低声道。

    “罢了,这事儿也是我的责任。”柳如烟有些烦燥地站了起来:“攻击鄂州大半个月了,除了推倒了对方修建的石墙,填平了外部的壕沟,竟是毫无进展。倒是伤亡在一天天增多。”

    “刘信达狡滑如狐,很早就开始构建鄂州的防御,鄂州本身就险峻难攻,刘信达又是对我们大唐军队最了解的梁军将领,难打,本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杨密道。

    柳如烟重新坐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杨长史的意思,是暂缓攻击吗?”

    “大将军,连日来我们伤亡颇重,加上今天这一败,对于士气还是极有影响的,下官觉得急攻既然不能迅速得手,便当改变策略了。”杨密道。

    “改为围困?”柳如烟道:“可是鄂州城内伫备充足,围困只怕也不是最好的办法。”

    “大将军,时间一长,城内守军的士气不可能还像现在一样高昂的。”杨密道:“只消应城被我们拿下,鄂州就会成为一座孤城,梁军士气浮动是必然的。外无必援之兵,内无必守之城。这一点,我想梁军也是明白的。我们再加大心理攻势,进一步动摇梁军坚守的决心。更重要的是,只要我们大唐军队在河南、关中等地进展顺利,这里的梁军,还有什么理由死撑呢?”

    “这样一来,我们就赶不上长安之战了?”柳如烟有些恼火,原本,她还想参加洛阳之战呢!

    “大将军,谁打不是打呢?”杨密笑道:“如果大将军一定要速下鄂州城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你有办法?为什么不早说?”柳如烟有些意外地看着杨密。

    “大将军,不过这个法子,却是有伤天和。”杨密迟疑了一下,道。

    “说说看。”

    “夏汛眼看着就要来了。”杨密上前一步,低声道:“雨季一至,我们撤军至高处,然后再筑坝引水,水淹鄂城。”

    柳如烟眼皮子一跳,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是有伤天和的绝户之计。

    “鄂州城周边,普通老百姓其实已经所剩不多了。”杨密道:“只需把他们也迁走就行了,而鄂州城虽然外镶青砖,再嵌上了条石,但他们的地基,却仍然是土质的。从这一次我们挖掘地道,便能探查出来。只消引来大水,泡上他十余日,他的城墙,便必然要塌。就算不塌,外面大水一起,城内水位必然也是水涨船高,再加上这样的天气,说不得便会瘟役四起。鄂州城中,聚集了如此多的兵丁,青壮,再加上原来的人口,可谓是人丁密集,只消瘟役一起,便不攻自破。”

    柳如烟惊道:“瘟役一起,如何控制?到时候只怕我们也要深受其害。”

    “大将军,我们自然是可以事先多准备上防瘟病的药材,再多多地征集医营备用,就算有什么毛病,也可以将苗头迅速扼杀,但城内可没有这样的便利。我不信刘信达还伫备了大量的防瘟役的药材,就算药材有,他又有多少医官?”

    柳如烟沉默不语。

    “大将军,如果想要速下鄂州,这便是最便利的法子。慈不掌兵,该下狠心的时候,就该下狠心,要不然我们就只能长期围困,或者调集援兵,不计伤亡猛攻。死我们自己人,还是死梁军,我想,大将军自有计较!”杨密躬身道。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好好想想!”柳如烟挥了挥手,道。

    杨密微微躬身,转身出了帅帐。

    翌日,柳如烟聚将议事。

    杨密看着柳如烟有些憔悴的神色,心中微微一动,却复又垂下头来,眼观鼻,鼻观心。而任晓年,李泌等一众大将看到柳如烟的模样,一个个却是心中有愧,灰头土脸的颇有些抬不起头来。

    “沙场征战,自然有胜有负,更何况,现在我们还远远说不上失败,只能说是暂时受挫而已,一个个的都这么没了心气么?”柳如烟敲了敲桌子,道:“都把头抬起来,你们一个个的垂头丧气的,下头的兵将看到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感受?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早前打输了,接下来想办法打赢就是了。”

    一席话说得诸人更加惭愧,齐齐站起来躬身。

    “好了,都坐下吧,先来说一件高兴的事情。李敢已经拿下了应城。”柳如烟笑道:“可笑那应城守将夏宜,居然想要与李敢野战,一万忠武军,被李敢一击而溃,夏宜连应城都不敢回去,狼狈逃回安陆。李敢取下应城之后,料那夏宜必然是不甘心的,于是引兵设伏,果不其实在三天之后,夏宜收集了溃兵之后,又联合了安陆的卢琛,集结了万余兵马,想杀一个回马枪夺回应城,却在距应城五十里处,被李敢伏击成攻,夏宜,卢琛在这一战之中,尽皆伏诛,李敢仅率骑兵,兵不血刃又夺下了安陆,如今安陆,应城都已经为我们所有。”

    听了这份军报,帐内到真是士气大振,不由对比起李敢的辉煌的战绩,帐内的其它将领不必更加讪讪了。特别是李泌与任晓年,更是脸红耳赤。

    “优势仍然是在我们这一边的。”柳如烟笑道:“不过刘信达很显然不是夏宜与卢琛之流能比的,此人与我们多次交手,在平卢的时候,便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所以,攻击鄂州城,急不得,需要慢慢来。接下来,我们的策略要稍稍变一变了,改急攻为围困。”

    “大将军,请容我再攻一阵,末将愿立军令状。”任晓年霍然站了起来:“末将愿亲领敢死路,攀城作战,一定会大将军拿下鄂州城,田国凤当年能做到的事情,末将也能做到。”

    “任将军的忠勇,我是知道的。”柳如烟却是摇了摇头:“不过此时之鄂州城,较之当日之鄂州城,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可同日而语了。我已有了决断,任将军不必再多言了。”

    任晓年无奈坐下。

    柳如烟却是紧跟着下达了一系列的军令,让诸将大为惊愕的是,柳如烟竟然是下令大军后撤,另择地点驻营,看起来当真是要准备长期围困了。

    很显然,柳如烟没有与诸人商量的意思。军令已下,诸将也只能各自领命,然后匆匆离帐,去安排一应事宜。

    随着柳如烟的一一分派,大帐之中最后便只剩下了行军长史杨密与行军司马龚云达。

    “杨长史,你昨日所说,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可行。”柳如烟道。

    “大将军英明。”

    “这件事,你与龚司马两人一齐去办理。两人一齐参详,务必要做到滴水不漏。”柳如烟轻声道:“这样的事情,要么不做,要做,便要一击攻成,否则,徒然成为天下笑柄,还要为青史所诟病。”

    “下官明白。”

    唐军的撤退,是在城内梁军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大莫大样,毫无顾忌,看得城头之上的刘汉青咬牙切齿。

    “将军,他们无法攻下鄂州城,这是要知难而退了,请让末将率军出击。”刘汉青指了指城头之上欢呼雀跃的梁军士卒,道:“士气可用啊。”

    刘信达却是断然摇头:“安知这不是唐军的阴谋?汉青,既然我们已经逼退了唐军,又何又节外生枝,我们对面的,可是柳如烟。别看此人是一个女子,但当年自长安带着唐朝皇帝一路转战千里,连陛下都是她手下败将,今年以来更是席卷两浙,这样的人,与她野战,我是一点儿信心也没有。只怕此刻她正巴不得我们出城与他战上一场了。你看见她的骑兵了吗?”

    虽然心中仍然有些不服气,但柳如烟的名气,却并不仅仅来自于她的丈夫李泽,此女的确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赫赫威名。

    “大将军所说极是。”刘汉青道:“既然不准备反击,那末将这便安排斥候出城去盯着他们,看看他们接下来的大体布置是什么?”

    刘信达点了点头,心里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唐军的确受挫了,但连伤筋动骨都说不上,就这么撤围了?道理上说不通。

第九百零七章:省悟

    天阴沉沉的,厚厚的铅云如同就在头顶之上随时都要压下来一般。没有一丝儿的风,空气却潮湿闷热的厉害,头发湿哒哒地贴在头皮之上,身上的衣物明明是早上才换的,这个时候,却又隐隐传来了一股酸腐的气息。

    要下雨了。

    而且雨不会小。

    曾几何时,刘信达一直在盼望着雨季早一些到来。因为雨季对于坚守在城中的他们而言,影响并不是很大,但对于驻扎在城外的唐军来说,就要难熬多了。到了这个时候,唐军的战斗力下降,必然是不争的事实。

    这对于自己的坚守,是大大有利的。

    得益于自己这一年多来不遗余力的备战,鄂州城生生地挡住了唐军无数次的猛攻,成为了拦在唐军海潮面前一块不屈的礁石,也让唐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名声,在鄂州城下受到了极大的损害。

    也许,鄂州城真能成为一个奇迹。

    要是做到了这一点,他刘信达,将来必然会在军史之上,占据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现在,一切都显得有些不对了。

    唐军不再死死地围困鄂州城了,而是大幅度的后撤,最远的,已经撤到了距离鄂州城数十里开外的地方。现在的鄂州城,虽然周边要道仍然被唐军把控,但比起最初之时,却不知要好上了多少。

    无数的民夫,青壮被驱策着了出了城,开始重新整修被唐军毁坏的城外防御设施。对于这些人的性命,刘信达是毫不怜惜的。活着,就要拼命地开活,为了那一碗度命的稀粥,死了,就往那些防御设施里面一埋,很是省事。

    看起来一切都很好。

    但刘信达却越发的焦燥不安了起来。

    唐军包围圈的放松,也让他与外界的信息畅通了起来。但传来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应城,安陆连接失守的消息,让城内的士气仍然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打击,也让他们逼退唐军的光彩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谁都知道,外无必援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被长期围困的最终后果,仍然只能是城破身死这一条路。而且这个时间越长,城破之后唐军的报复必然就会更加的惨烈。

    啪的一声响,一滴豆大的雨点砸在他的头盔之上,刘信达抬头,于是更多的雨点便连二接三地打在他的脸上。

    终于感到了一丝丝清凉。

    天愈发的黑了。

    雨点也来得愈发的猛烈。

    不过罕见的,却仍然没有风。

    丽珠成帘,密密匝匝,倒好像是有人蹲在天下,正用着一个硕大无比的盆子,将盆子里面的水泼将下来。

    城下民夫青壮像一些没头苍蝇一般地想要躲避,却又被士兵们用刀子,鞭子逼了回来,冒着大雨继续从事他们的工作,而士兵们却早已是拿出了备好的蓑衣笠帽,手握刀枪,虎视眈眈地监视着那些人。

    城头之上的兵卒,在第一滴雨落下来之后,便早就缩回了藏兵洞。或者是因为唐军的远去,他们很是放放,藏兵洞中不时来欢声笑语。

    刘信达却没有动,如同一座雕像一般矗立在城头,暴雨也没有打破他的沉思,他仍然在苦思冥想着,唐军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不动,他的亲兵们便也不敢动,一行十数个人,便像块石头一般地立在雨中,任由雨水浇落,打得盔甲劈里啪啦的作响。

    刘汉青打着一把油纸伞出现在城头,却也是半边身子都被淋得透湿了,与顶盔带甲的刘信达不一样的是,他今天倒是只穿了一身轻爽的常服,此刻打湿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了他壮硕而强壮的身材。

    “刘将军,雨太大了,回去吧!这样的大雨,唐军是不可能来进攻的。”刘汉青将油纸伞举到了刘信达的头上,道。

    “斥候们都回来了吧?”刘信达问道。

    “回来了大约三分之一。”刘汉青低声道:“唐军也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在剿杀我们的人,单兵作战,我们的确是有些吃亏。”

    “外面情况如何?撤退的唐军都驻扎在什么地方?”刘信达问道。

    刘汉青侧头报出了几个地名,“刘将军,唐军虽然撤退,但看起来,却也只是为了规避雨季,他们似乎是准备长期围困我们了。”

    刘信达眯起了眼睛,将刘汉青所说的这些地方大致在脑子里勾画了遍,脸色微变之余,接着问道:“还有什么一些其它不寻常的事情吗?”

    “有!”刘汉青道:“我们的人发现,唐军在强令鄂州城周边的百姓搬家,不管愿不愿意,都被他们强行驱赶走了,现在外面倒是民怨沸腾。”

    刘信达猛然一拳,重重地击在墙垛之上,然后转身便向城内走去,刘汉青一楞,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重新将油纸伞撑在了刘信达的头顶之上。

    回到城内府邸之中,刘信达浑身湿透地站在地图之前,伸出手指,缓缓地点头一个又一个的地方,刘汉青看得分明,刘信达所指的地方,正是刚刚自己所说的。

    “汉青,看到了吗,这些地方有一些什么共同点?”刘信达道。

    “地势颇高,有些甚至将营盘驻在山上。”刘汉青道:“雨季到了,他们将营盘驻在高地,这并不稀奇,而且天气闷势,这些地方树木众多,倒也可以遮阴乘凉,大将军,围城,也是一个辛苦活儿,特别是像在这样的季节里,住在军帐之中,那真是受活罪。”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等到天气放晴,出上几个大太阳之后,我们要是能偷摸过去,点上一把火,指不定便能来个火烧连营。”

    刘信达瞅了对方一眼:“你当柳如烟是白痴吗?就算柳如烟是个胸大无脑,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家伙,杨密,龚云达这些人就是废物吗?”

    “大将军,我就是开个玩笑!”刘汉青笑道。

    “他们还在强行迁移平地之上的百姓。”刘信达走到了窗边,猛地推开了窗户。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撕开了厚厚的云层,刺眼的光茫照将下来,把刘信达映得脸色一片惨白,紧跟着,轰隆隆的雷声连接不断地传来。

    雷电不停,而风也紧跟着来凑热闹了。狂风卷起,院子里的大树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大片的树叶被卷飞了起来,与雨水夹杂在一起,从大开的窗户里冲了进来。

    “汉青,他们准备要水淹鄂州城了。”刘信达的声音似乎是从九幽地狱之中传来。

    “水淹鄂州城?”刘汉青先是一怔,紧接着惊声反问,他似乎被吓着了,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刘信达急步走到地图之前,指点着代表着一条条河流的线条,道:“他们如果在这些地方筑坝拦水,趁着这个雨季,便能让河水暴涨,甚至于干脆在江堤之上掘开口子,等到水涨将上来,自然而然地就会在这些地方形成破口,大水灌将下来......”

    刘汉青的脸有些变形:“大将军,鄂州城的地势较低。”

    “所以他们撤兵到高处,所以他们迫使老百姓搬迁离开洼地,原来他们是打着这个主意。”刘信达语气涩然地道。

    “哪我们现在怎么办?”刘汉青问道。

    现在,他们陷入到了一个怪圈当中。想要出城作战吧,在野战之中却是无法与唐军抗衡,出去了,正是唐军所希望的野战决胜负。只怕他们会输得更快。

    可是不出城呢?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军在外头拦河筑坝,一旦功成,水坝破开,大水漫灌而下,鄂州城又如何能保?

    “他们怎么敢这样做?就不怕天怒人怨吗?”

    “天怒?他们自然是不怕的。至于人怨,城外还有人吗?”刘信达伸手摘下了头盔,重重地扣在了桌上。

    “大将军,那有什么应对之策?”

    “应对之策?嘿嘿!”刘信达长吸了一口气,“你派人去联络上萧景,我要见他。另外,多派斥候去这些河流所在的地方打探,看看我所猜测的是不是如此?”

    身为棋子的刘信达,心里非常的不爽利,非常的不痛快。岭南军虽然已经与他有了协议,但却要求他能支撑更长的时间,无非就是想要利用鄂州城先给予唐军最大的杀伤,当然,也是让自己的实力消耗到一定程度好方便他们的控制,一石二鸟之策,等双方都筋疲力竭了,他们好跳出来轻而易取地摘桃子。

    本来刘信达也是不在乎的,左右他都是与要唐军为敌的,能多斩杀一些唐军也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只是别人将他当傻子的行为让他心里不舒服。

    但现在很明显行不通了。一旦让唐军完成了布置,他和城内的这几万人,都得去喂虾鳖。

    他只能逼着向真出手了,否则自己还真是没有出路,要是对方还推三阻四,那可就真是一拍两散,最后落个大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净,谁也落不到好处。

    要是向真出手了,那时岭南军与唐军之间的矛盾就有可能激化和明面化了,要是柳如烟不忿而一时激动做出点什么,那对于长安城中的岌岌可危的大梁,也算是一件好事。

第九百零八章:惊愕

    柳如烟的大将军行辕被临时搬到了一座小山顶上,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一间废弃不久的农家院子被她的那些亲兵们拾掇了一番之后,已经是焕然一新。

    屋子是夯土为墙,顶上盖着的却是茅草,如今屋顶之上的茅草,全部被换成了新的,破损的门窗修整一新,屋子里本来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现在全都铺上了木板,再在上面覆盖上一层来自海外的地毯,土坯墙上用青翠的竹子镶嵌,原本的破屋乱舍,顷刻之间便改头换面,一股子富贵气息,逼人而来。

    房子里的主人,应当是今年才离开的,这从小院门前的那些斜坡之上仍然在野草丛中顽强生长的青菜便可见一斑。

    柳如烟身边的几个强壮武装妇人,原本就是地道的农村女子出身,哪里见得了这个?一空下来,立即就勤快地将野草拔得干干净净,将这几小块菜园子给整理了出来。

    这些事情,柳如烟自然是不会的。

    在家里时,李泽便自己弄了几块小小的土地种一些新式的蔬菜。比方说那些从海外刚刚带回来的新东西,他总要自己也实验一下。

    锄田,下种,施肥,李泽总是亲历亲为。

    而柳如烟嘛,却只能当一个看客,这些事情,她是完全不会的。除了给自己的丈夫呐喊助威,然后给丈夫递递水,擦擦汗,也干不了别的。真要让她去干,破坏性远远大于建设性。

    而现在,闲暇之余的柳如烟正在发挥一个吃货的本色。

    手里拿着两片桐叶卷起来的一个上粗下细的杯子样的玩意儿,一个亲兵将一株长满小刺的枝条拉到了她的面前,那上面长满了或红的,或已经变成黑色的刺椹。柳如烟正喜笑颜开的将一枚枚变成黑色的刺椹摘下来,放到手中的桐叶卷儿中,不时会往自己的嘴里丢上几棵。

    这是一种野生的类似于桑椹的野果,吃起来,却比桑椹还要鲜美,当然,摘起来也更费劲,因为出产这刺椹的植株之上,满是细小的尖刺。一不小心,就会把人的手扎出几个血点儿来。

    亲兵们本来想替柳如烟完成前面的工作,她只需要完成最后一个环节就好了,那就是吃。奈何柳如烟很想再一次体会一下小时候被哥哥柳成林带着摘这种刺椹吃,然后被扎得两只手血淋淋的那种痛并快乐着的感受,坚持要自己从头到尾的完成。

    不过很显然,她是绝然体会不到了。

    因为亲兵们的手脚很快,一个亲兵将一截刺条子拉下来的时候,另外几个人立刻涌上去,三下五除二,这些人已经将枝条之上的尖刺给瓣的所剩无几了。手法极快,那怕是因为动作太快而被扎破了手也毫不在意。

    所以柳如烟在摘熟透了的果子的时候,尖刺已经所剩无几,自然也就无法扎破她手掌了。

    桐叶卷儿里很快就装满了,柳如烟捧着满满一盒子的刺椹,心满意足地往回走。而亲兵们则留下了几个人,在这株刺椹外们草草地围了一个栏杆。

    山上大兵颇多,别让有些不知趣的把这玩意儿给摘光了,等到大将军又想来吃的时候,要是没得吃了,不免扫兴。这样一围,来的人自然知道不能随便动了。

    回到茅屋的时候,行军长史杨密和行军司马龚云达却是已经候在哪里了。

    将桐叶卷儿里的刺椹装了满满一碟子,柳如烟请这二人一齐分享她的成就。

    对于柳如烟这偶然表现出来的小儿女状,两位老成持重的大臣,捡起一颗略尝了尝,便开始步入了正题。

    柳如烟同意了杨密的计划,但他的后营人马显然是不够的,于是由龚云达负责的大批农夫,便也加入到了这一行列之中。

    “鄂州周边残余的数量不多的百姓,已经被我们迁走了。”杨密道。

    “三条支流如今水坝已经初具规模,正在开始蓄水。”龚云达接着道:“江堤我们也破开了好几道口子,只消水位再上涨几天,水便能漫堤而出,强劲的水流会将这些破口愈冲愈大,最终达到我们需要的效果。”

    “此事过后,容易修复吗?”柳如烟问道。

    杨密与龚云达对视了一眼,杨密才道:“可以是可以,但必然会费很大的功夫和银钱,必竟大水漫灌过后所造成的损害是相当大的。”

    看到柳如烟有所迟疑,杨密接着道:“不过比起大量的我们士兵生命的损失,下官觉得还是值得的。”

    一句话,又让柳如烟坚定了起来。李泽一向的理念就是宁吃钱的亏,不吃人的亏。这么多年来,他费尽了心机,恨不得把自己的士兵连牙齿也武装起来,为的就是能在战场之上更大程度地保护这些士兵的性命,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最初之时,几乎财政收入的七八成,都拿去填了军队这个无底洞。

    当然,这个当时看起来很疯狂的决定,却也给李泽带来了丰厚的回报。武装精良的军队在战场之上战无不克,攻无不胜,渐渐地打出了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威名,却是替李泽挣了更多的钱回来。

    现在,随着财政的盘子越做越大,军队的军费虽然仍然在节节上涨,但在整个盘子中所占的比例,却已是越来越小了。

    了不起先破坏,然后再来重新建设嘛!花的不过是钱而已,但人命丢了,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一条好汉的养成,至少也要十六七年吧!

    “这件事情,一定要多找一些经验丰富的人来掌舵,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就要一击成功,要是最后落个上不沾地,下不落地,那就尴尬了。”柳如烟叮嘱道:“李相曾说过,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来做,像这种筑坝蓄水,挖堤决口的事情,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什么人都能干的,在这方面,你们都安排好了吧?”

    “大将军放心。这些事情,早就安排好了。”龚云达道。淮南之地,水网密布,精通水利的人才,当真是一抓一大把的。

    “既然如此,那就去干吧。”柳如烟挥了挥手,道:“事后如果有人诘难,我一力担之。”

    杨密与龚云达二人也不多话,齐齐拱手告辞。

    这事儿过后,肯定是会受到世人谴责的。但这个锅,还真就只有柳如烟来背,他们二个,不管是谁也背不起。

    但他们也知道,柳如烟不会在乎。

    因为一旦拿下长安之后,李泽自立,几乎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共识,那么到进候,柳如烟就会是板上钉钉的皇后,岂有皇后还能成为领兵大将的道理?到时候自然是要卸任的,那么这个锅顺势背了,也无所谓。

    柳如烟送二人出门,却见山道之上,一马疾驰而至。临到近处,却看见是内卫头子刘绍业。

    “刘将军,出了什么事情了?”柳如烟看着满身泥浆子的刘绍业,讶然问道。

    “大将军。岭南军在向真的带领之下,突然自江西出兵鄂岳,已经占领了大冶等地,旋即与钱彪所部发生了冲突。”刘绍业脸色凝重地道。“钱彪主力并不在彼处,两军冲突之后,钱部颇多伤亡,余部被向真俘虏缴械之后放归,钱彪勃然大怒,已在调集兵马,准备反击。想来此时钱彪给您的文书已经在路上了。”

    “竟有此等事?”柳如烟先是一惊,接着驳然大怒:“岭南人想干什么?造反吗?”

    “大将军,向真此行,随行部众多达两万人。”刘绍业道。

    杨密与龚云达二人也是惊愕莫名,半晌才道:“刘将军,两万人出动如此大事,你们怎么事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探到?”

    刘绍业躬身道:“长史,是我们失职了,早先我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鄂岳这边的军事之上,江南那边儿又一直安分,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算是我们的友军,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动向。”

    “他们这是想来摘果子?”龚云达摇头道:“可是这颗果子还是青涩的啊。抑或是他们想来抢地盘?”

    柳如烟沉吟不语,刘绍业有一件事说得对,那就是岭南军现在不论从哪一方面,也都还算是友军,他们此举必然是有深意的。只是到底想干什么,她却一时想不出来。

    “刘将军,先传令给钱彪,让他稍安勿燥,不要妄动兵戈。但必要的军队集结与监视还是要做起来。”

    “是,大将军!”刘绍业道。

    “安排你的手下,针对此事迅速展开调查,看看对方意图究竟何在?”

    “遵命,我马上去办!”刘绍业翻身上马,急驰下山。

    “杨长史,以你的名义,行文书给向真,勒令他立即停止进军,否则,我就要对他们不客气了。”柳如烟的声音变冷,道:“鄂岳是右千牛卫负责的区域,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岭南军来耀武扬威了!”

    “是。”

    “龚司马,召集各军将领,上山议事。”柳如烟道。

    “是。大将军,那先前所讨论的事情?”

    “该做的还是要做。”

    “明白了。”

第九百零九章:解释

    “江西行军大总管向真将军麾下,记室参军萧景见过大将军。”萧景双手抱拳,长揖到地。半晌没有听到上面柳如烟的反应,他有些讪讪地抬起头来,却见到柳如烟正冷冷地瞧着他,饶是萧景是久经沧海的人,被柳如烟这么看着,仍然是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

    柳如烟不是一般人。

    就算不看她是李泽的夫人这一身份,光是她本身的赫赫战绩,就足以傲视这天下大多数的将领了,尤其是她还是一个女子,便更加的稀罕了。

    大唐史上,不乏女子为官,但统领数万兵马的女大将军,当真是极其罕见的。

    不过这世上,却并没有人因此而垢病李泽任人唯亲,实在是因为柳如烟的确是当得起。不管是当年护送大唐皇帝自长安千里迢迢北狩,还是在潞州大破朱友贞,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可以成为武将的教材,成为经典战例的。

    “说说吧,向真派你来,不就是打算给我一个说法的吗?”好在柳如烟并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终于还是给了他开口的机会,这才让萧景觉得压力稍减。

    轻咳了一声,萧景看了一眼柳如烟下首一左一右坐着的杨密和龚云达,这二位,当年可也是一方诸候啊,可现在,却只能委屈于柳如烟的左右成为一个行军幕僚。

    也难怪大帅一心想要另起炉灶,如果任由李泽掌控大局,那向氏以后有超过九成的概率,落得跟杨密与龚云达一样的下场。

    君不见那些归顺了李泽的封疆大吏,一方节度们,又有几个还能站在这时代的风口浪尖之上?一个也没有。要么便如杨密与龚云达一般,要么便如高雷等人一般在武邑混吃等死,当一个不知所谓的议政,实则上屁都不是。

    如果向训这样的人,都不能手握生杀大权快意人生,像他们这些追随向训的人,又如何能叱咤风云,名垂史册呢?

    “大将军,我岭南大军一直便在江西修整,本来没有朝廷诏命,是断然不敢随意进入鄂岳地区的,向帅也一直有严命于向总管。”萧景道:“只是前些时日听说大将军您进攻鄂岳受挫,刘信达甚是嚣张,向总管毕竟年轻气盛,又报国心切,生怕鄂岳战事不顺,从而影响到朝廷大军进攻伪梁的计划,所以便自作主张,率军进入到了鄂岳。”

    说到这里,萧景看了一眼柳如烟,见对方一张脸仍然冷若寒霜,而杨密和龚云达却是脸露冷笑。

    他咽了一口唾沫,接着道:“进入鄂岳之后,不想却与钱彪钱将军所部发生了冲突。大将军也知道,军中那些糙汉嘛,一言不合,便易起冲突,所以两边发生了一些龌龊,不过向总管在得知此事之后,亦是立即处罚了涉事军官,并且将钱将军的所属,尽数放归。”

    “既然知道不妥,那为何向真又不退出鄂岳,反而大模大样地占据了大治之后,还在继续进军呢?”柳如烟冷冷地道。

    “大将军,我家向帅知道此事之后,却已经是木已成舟,大军既然动了,如果就这样退回去,不免寒了将士们的拳拳报国之心,所以大帅便赶紧派了我过来向大将军解释此事。只盼大将军大人大量,不怪责向总管,并且给向总管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萧景再次抱拳,深深作揖。

    “呵呵,如果我不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倒是我柳如烟小鸡肚肠了!”柳如烟哈的笑了一声。

    “大将军言重了。”萧景道:“只是大将军攻击鄂岳已经有不短时日了,想来士卒也很疲惫了。鄂州城高险峻,原本就极是难打,多一份力量,总是多一份把握。我岭南军到此,是愿意接受大将军统一指挥的,只要是攻打鄂州城,我岭南军愿为先锋。愿为大将军取鄂州城,作为我们岭南军的赔罪之旅。”

    看着侃侃而谈的萧景,柳如烟淡淡地道:“既然愿奉我号令,为什么向真不亲自来见我?是我不值得他来见呢?还是怕来了,我一刀砍了他?”

    听了这话,萧景浑身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柳如烟这真是被惹毛了!

    向真不来,很大程度上便怕是柳如烟当真掀了桌子把他扣了起来,真要扣了起来,又能怎么样呢?立时翻脸吗?现在可不是时候。

    “我奉朝廷诏命进攻鄂岳,岭南军并没有得到命令进入鄂岳地区,跨区域无诏命擅动,这是犯了大忌,我想向真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柳如烟身子前倾,冷然道:“当然,正如你所说,他或者当真是有一腔报国之心,想来助我一臂之力,只不过思虑不周罢了。”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萧景连声道。

    “好,那我也不追究那跨区调兵的罪过了,既然来了,那便来吧!”柳如烟道:“不过我仍然是这鄂岳地区战事的最高指挥官,岭南军既然声称愿意服从我的指挥,那么五天之后,我在此地召集各部将领共议攻击鄂州之事,你回去告诉向真,让他按时参加会议。如果不来,那就是不遵将领,休怪我不客气了。”

    萧景略有迟疑。

    “怎么?萧参军,向总管究竟是有一腔拳拳报国之心呢,还是你们另有所图?”柳如烟坐直了身子:“最好不要让我另有猜疑,如果他不来,我大可将他视为谋逆,那就休怪我要挥军攻击了。”

    “向总管一定会按时赴会!”萧景一咬牙道。

    “如此甚好,你去吧!”柳如烟挥了挥手道。

    “下官告退!”萧景再次行礼,小心翼翼的倒退了几步,这才转身,大步出门而去。

    柳如烟看向杨密与龚云达,“二位有什么看法?”

    龚云达道:“大将军,只怕这向真压根儿就不是来打鄂岳的,而是看到鄂岳必然不怕,而我们现在又集中兵力在鄂州城,所以他是趁虚而入,来抢地盘的。现在他占了大冶,阳新等地,军队还在继续向鄂州城方向进军,等到我们完全拿下了鄂州城,难不成还能将他们赶走吗?”

    “我也是如此想。”杨密道:“大将军,现在鄂州城只不是偏隅之局,真正的主战场却是在河南之地,在洛阳,在关中,在长安。等到拿下了鄂岳,我们的主力也是要转而攻击忠武地区的,此时此地,便是李相,只怕也不愿意与向训就此翻脸而妄动刀兵,一旦冲突,不管胜负如何,总是会影响到主战场的局面。他们只怕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如此胆大妄为!”

    见柳如烟没有作声,杨密接着道:“所以下官觉得,对于他们的这种行为,绝对不能姑息,而是要强令他们退出。”

    “他们既然来了,就绝不会因为我一声令下便乖乖退走的,正如你所说,他们是看准了现在我们不会把他们怎么样!”柳如烟摇头道:“我在想,十天之后,向真会不会出现在这里?如果他真出现在这里,我倒是真有些想不透了。”

    “只怕他根本就不会来。”龚云达道。“他如果真来了,大将军尽可下令他强攻鄂州城,以我军之装备,之战斗力,对鄂州城都有些无可奈何,向真麾下岭南军,可不能与我们相比,攻击鄂州城,必然要损兵折将,这样的事情,他岂会做?”

    “如果这向真当真是好大喜功之徒,真来了,大将军便可如龚司马之意,命他进攻鄂州城,这也正好是一个削弱他们的机会。让这个不晓事的家伙,好好地尝尝刘信达的拳头,挨上一顿饱揍之后,却看他还有什么话说!”杨密笑着道。

    淅淅沥沥的小雨之中,向真身穿蓑衣,头戴斗笠,骑在马上缓缓前行,身边,正是快马赶回来的萧景。

    “去,怎么能不去?”向真仰天大笑道:“你这去算是给我探了一个底儿,他们终是不会在这个时候与我们翻脸的。哈哈哈,刘信达,真乃一员勇将也,此人以后为我们所用,倒是可以倚重的。”

    “看唐军的准备,却是准备水淹鄂州城了,这一招数使出来,刘信达再勇,也是无法可施了,现在,我们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萧景笑道。

    “刘信达那边准备好了吗?”向真问道。

    “已经准备好了。”萧景笑道:“正等着总管你挥军进攻呢!”

    向真大笑起来:“太好了,就让唐军好好地见识一番我们岭南军的风彩。呃,萧参军,你说说,要是我带着刘信达一起去见柳如烟,这个女人会不会当场气得吐血?”

    “眼下,下官倒觉得没有必要激怒了这个女人。”萧景笑道:“柳如烟再厉害,终究还是一个女人,要是她发起狠来,真做出一些没有理智的事情,反而不美了。”

    “不不不,这个女人不会不理智的。”向真笑道:“我实在是想看看到了那时候她的表情,想想便觉得很有意思啊!”

第九百一十章:瞧不起

    看完了李安民拿过来的最新的军事邸报,李泽不由得放声大笑。相比起李泽,李安民的脸色可就不那么好看了,甚至可以说有些难看。

    柳如烟在鄂岳被刘信达和向真联手耍了一道。

    这让柳如烟气得七窍生烟,但明白过来的她却已经为时已晚,鄂州城名义上是被大唐军队拿下了,但却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岭南军掌控的地盘。

    在七月底的时候,向真统率的岭南军奉柳如烟之命自东南方向向鄂州城发起进攻,战斗一天之后,在当晚,刘信达便开城门投降,向真的岭南军旋即开进了鄂州城。

    “就这,你还笑得出来?”李安民气啉啉地拉了一个锦凳坐在了李泽的对面,瞅了一眼屋里只有他们二人再加上一个陈文亮,便压低了声道:“这一次你媳妇儿可算是丢了大脸了。只怕会成为其它各卫将领的笑柄。”

    “如烟一向眼高于顶,这一回被算计了一番,倒也是可以让她长长见识。”李泽止住了笑,摇头道:“叔叔,不妨事的。”

    “怎么不能妨事呢?”李安民有些恼火地敲着桌子:“鄂岳地区的地理位置有多重要,难不成你不明白吗?现在岭南军生生地插了进来,而且占据了最为关键的鄂州城,这给以后增添了多大的变数啊!你瞧瞧,你瞧瞧,就因为鄂州城的缘故,我们荆南,襄阳,岳阳等地,便与淮南方向被完全给割断了。”

    “岭南人的确是打了一根锲子进来。从战术上来讲,这一次他们的确很聪明,算是棋高一招,让我们吃了一个闷亏。不过呢,最终还是要看这个锲子是木头的,还是钢铁的,要是锲子不够坚硬,最后还不是白给?”李泽不以为然地道。

    “话是这么说,但这终是给我们的事情,增加了不少的难度。”李安民道:“而且从这件事上,我们可以看到,岭南人与伪梁明显是有勾结的。要不然,刘信达是不会这么爽快地投降向直真的。”

    “当然是有勾结的。”李泽点头道:“不止是他们两家勾结,其实还要算上张仲武,还要算上蜀中的朱友珪,他们都盼着我一命呜呼呢!而且叔叔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些人还去吐蕃勾搭了一番,不过吐蕃人现在实在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国内的事情都顾不过来,这才没有搭理他们呢!现在这天下,倒是真的组成了一个反李泽联盟了。”

    “那你还如此轻松写意?”李安民有些埋怨地看着对方:“你可知道,这一次我们是数面开战,但凡有一方吃了败仗,大局便有可能崩坏。”

    “只要我不死,就坏不到哪里去!”李泽自信地道。

    “既然你知道这个关节,那对手难道就想不到?”李安民敲敲桌子,“前些日子,你还轻车简从的到处跑?”

    “叔叔放心吧,这里是武邑。”李泽笑道:“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叔叔在兵部,现在可完全适应过来了?”

    “我也是老兵了,这些差事,倒也算不得什么。”李安民道:“只是有些担心现在的局势,东北之地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鄂州又出了这档子事,而且两浙之地初平,绝大部分兵马却又跟着如烟去了鄂岳,福建容宏可是一直虎视眈眈。”

    “叔叔放心吧,只管安心调配好所有物资,确保前线军需供应充足。”李泽道。

    “你心中有数就好。”李安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李泽的公房。

    李安民刚刚离去,公孙长明便紧跟着走了进来。

    “先生应当也听说了吧?”李泽笑看对公孙长明道。

    公孙长明一撇嘴道:“向训真是小家子气,只能搞这些鬼鬼祟祟的勾当,当成不是做大事的人。倒是你媳妇儿,这一次让我刮目相看啊!”

    “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以巧儿的刚烈性子,只怕要气得吐血,你还格外高看他一眼了?你这话要是当面跟她说,指不定她就要对你拳脚交加了。”李泽笑道。

    公孙长明嘿嘿一笑:“李相,你可知道,在向真与刘信达勾结之时,你媳妇准备干什么?她啊,正在筑坝蓄水,挖掘江堤,准备水淹鄂州城。”

    李泽一怔。

    “这些军报里可没有提及,内卫那边怎么也没有消息传来?”

    看着李泽有些恼火的神情,公孙长明一摊手:“如果是换成了旁人,内卫自然是把消息会及时递上来的,但谁让那是你媳妇呢?听田波说,哪边的刘绍业被你媳妇威胁了,不敢说,也就是事后,这才报上来。当然,田波也处罚了刘绍业了,降一级听用。”

    “掘江毁堤,改变河道,这样的事做下来,可是要惹得天怒人怨的,他们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在这样的大汛期,大江一旦改道,所造成的后果,谁能承担得起!”李泽怒道:“巧儿真是胆大包天,这样的后果,是她能控制的?”

    “所以说后来她吃了这样一个闷亏之后,虽然大怒欲狂,但却终是克制住了。杨密和龚云达可是建议她直接放水,把向真和刘信达一起淹在鄂州城的。”公孙长明笑道。

    李泽摇了摇头:“向真入鄂州,只不过是疥癣之疾,接下来多费一番手脚而已,但真让大江改了道,那才是真麻烦。正如公孙先生所说,向训还是小家子气了,远远不如张仲武有决断。”

    “话虽是这样说,但现在向训手中握得筹码,却比张仲武要多,也会给我们造成更大的麻烦。”公孙长明道。

    李泽一笑:“这些筹码在向训手中不足为虑,要是张仲武有了这些筹码,则为祸更烈。”

    “向训明明知道他们几家子的实力远远逊色于我们,却仍然在下头打着小算盘。如果我是他,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举起反旗,向我们发起大举进攻,与张仲武,朱友贞结成一个暂时的联盟。如今我们大军尽数集结在中原地区,向训要是真这样做的话,我们倒是真要手忙有乱了。可惜,此人想得太多了。居然想要借着朱友贞,张仲武来消磨我们的实力,他好跟在后头捡现成的便宜。哎呀呀,真是想得太多反而坏了事呀。他也不想想,我们真击败了张仲武和朱友贞之后,他一个人,能成什么气候,到时候,只不过是强者愈强而已。”

    李泽大笑:“等我击败了这两个强敌,纵然军事之上会有所损耗,但必然会天下归心,此时要恢复实力,轻而易举。更何况,以如今朝廷的实力和这么多年的苦心筹备,击败这两个敌人,又能让我损失多少呢?最终要用别人的利益来换取自身利益的人,都会输得很惨。”

    “既然向训给了我们从容收拾朱友贞的时候,我们可不能白白地浪费了这个时间窗口,可别让这家伙突然之间想明白了。”公孙长明道。

    “他想取巧。”李泽摇头道:“可是逐鹿天下,岂有捷径可寻。”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大笑起来。

    鄂州,柳如烟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当下,一切以攻击伪梁为主要任务,其它事情,都可以暂时退让。右千牛卫的主力,也将从鄂岳地区转而向忠武军方向推进,与尤勇的左骁卫两面夹击忠武军。

    当然,鄂岳地区也不会当真完全就白送给岭南军。

    岳阳钱彪所部,仍然控制着鄂岳的大部分区域,而柳如烟虽然率领着右千牛卫主力离开,却仍然留下了两支人马,作为牵制。一支便是李敢所率领的右千牛卫左军,驻扎于应城,另一支,则是李浩率领的水师。

    “钱观察使,接下来你要死死地盯着岭南军。”柳如烟道:“但不主动惹事,挑事。以现有实际控制区域为界线,积极恢复民生,同时亦要强军备战。”

    “明白了。”钱彪点了点头,所有人当中,他是最为愤怒的一个,鄂州城是他钱氏发源之地,也是他一族上下蒙难的地方,原本他以为这一次可以回到鄂州城了,以钱氏子弟的身份好生奠拜一番祖宗,以慰祖宗亲人在天之灵,但没有想到,到了末了,居然让向真捡了一个大便宜。他现在不是不能进去,但这样进入鄂州城,与他想象中的风风光光地回到鄂州城,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语。

    与其这样,还不如留待以后。

    “等到大军拿下了长安,覆灭了伪梁,我们便可以动手了是不是?”钱彪目露凶光。

    “到时候再议吧!”柳如烟笑了笑。“李浩,你的水军,要做好串连我们驻扎在淮南、鄂岳、岳阳、荆南等地的军队,同时也要密切监视岭南军的动向,不管什么时候,岭南军如果有异动,你可以便宜行事。”

    李浩点头领命。

    “钱观察使,郑将军,还有李敢,如果事态有变的话,他们所有人都暂时归于李浩指挥,以便事权统一,不至于因为指挥协调方面的问题而坏了大事。”

第九百一十一章:郁闷

    鄂州城头之上,向真与刘信达两人对坐而饮。

    志得意满的向真满满地饮了一杯酒,笑对刘信达道:“刘将军,这鄂州城,以后自然还是由你来镇守,便是这鄂岳,也是你的。”

    刘信达抬头看着刚刚修复好的城门楼子上顶上飘扬着的唐旗,心中却是感慨。不久之前,这里可还是飘扬着大梁旗帜的。

    当真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啊。

    说来好笑,人还是过去的那些人,只不过换了一面旗子罢了。

    “现在的鄂岳,可算是三分了。”端起酒杯,浅浅地喝了一口,刘信达道:“说起来倒是钱彪占得了大部分,我们占了一部分,而李敢又控制着另一部分。”

    向真微微一笑道:“李敢所占一地只不过是为了方便进攻忠武军罢了。至于那钱彪,你觉得他值得我们给予太多的重视吗?”

    “现在的他,可算是兵强马壮了。”刘信达道。

    向真呵呵两声:“他之所以兵强马壮,只不过是因为投靠了李泽罢了,因人而起,却也会因人而落。所以嘛,一旦时机成熟,我想以刘将军之能,对付他不过是翻掌之事耳。”

    刘信达微微一笑,举杯邀饮,与向真叮的碰了一下杯子,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说起来,刘信达还真没有将钱彪放在眼中。

    提壶给向真倒满酒,刘信达道:“我有些事情不明白,既然向帅有意清君侧,眼下不正是大好机会吗?李泽大军云集河南,关中之地与大梁对峙,而此时张仲武又从东北之地而来,朱友珪也会兵出蜀中,如果向帅举大军攻击李泽,岂不是可以毕其功于一役?”

    向真呵呵一笑:“刘将军这还是心怀大梁啊!”

    刘信达放下了酒杯,道:“信达虽然归了向帅,但对于故主,总是还有一份情谊在的。向总管不会因此而怪罪吧?”

    向真大度地摆了摆手,“自然不。正是因为刘将军有这份情怀,向某人才更加看重,也相信刘将军一诺千金。”

    “多谢总管信任。”

    “刘将军所言之事,其实我们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向真道:“只是李泽麾下军势强盛,大唐十二卫,抛开薛冲,李存冲,张嘉,其他九卫,这一次尽数全都集结起来了。超过三十万人马啊!这三十万人,全都是甲士,全都是精锐的武装力量。这还没有算上他们的水师。”

    刘信达也是沉默无语。

    养兵,要钱。像李泽那样养兵,更是需要海量的钱财。换了另外一个人,哪里有这个财力养出如此强悍的军队来,便是大唐鼎盛之时,也没有这许多常备兵马。

    李泽治民之术,挣钱之能,的确是前无古人。

    “李泽活着,其治下兵马便犹如铁板一块,其治下各地便会团结一心,想要击败这样的唐军,几无可能。”向真摇头道:“即便是我们,再加上朱友贞,也不可能。刘将军,你与唐军几度交手,当有感悟,这一次进攻你的右千牛卫,可不是他们全部的主力,其中仅仅只有数千人而已,剩余的数万右千牛卫还在武邑呢!”

    刘信达感慨地点了点头,对于唐军的战斗力,他怎么可能没有感受呢?

    “所以啊,我们现在就必须与他保持这种关系。”向真站了起来,扶着墙垛道:“让唐军去与伪梁拼死拼活,伪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曹煊,徐福等人都是世所著名的大将,而他们又兼有地利,河南之地,大城林立,洛阳防守严密,长安周边四关,那一个不是血肉的磨坊,唐军一路打过去,真到了长安城下,只怕也是损耗颇重了。”

    刘信达点了点头。

    “如果这个时候,李泽又死了!”向真霍然转过身来,“那这天下,可就真要变一变了。”

    “如果真如总管之言,那唐军必然会四分五裂。”刘信达道。向真并没有说清楚李泽怎么会死,但显然,向氏必然已经有了一些布置,否则向真不会说得如此笃定。自己于向氏而言,只是一个可以合作利用的对象,并不是心腹之人,这样的机密大事,自然不会明白地告诉自己。

    如果当真功成的话,那毫无疑问的是,向氏肯定会成为这天下最强大的一股势力了。梁军先败于唐军之手,即便最后长安没有被攻破,也只是困守孤城,不值一提了。

    李泽死了,唐军即便不像向真所说的那样四分五裂,但肯定也会大不如从前,领头的人死了,想要重新扶植一个领头的人那是何等的艰难。

    想想大梁就明白了。

    朱温一死,曾经盛极一时的大梁顷刻之间便起了内讧,一场大战下来,老三杀了老大,老二割据一方,一下子便沦落了。

    “如此说来,一旦张仲武在东北取得大胜的话,将来我们最大的敌人,反而就是张仲武了。”刘信达道。

    “张仲武在东北之地卧薪尝胆,终于恢复了实力,这一次大举反攻,薛冲岂是此人对手?一个靠出卖家族上位的家伙,哈哈,只怕一交手,便要被张仲武打得大败亏输了。不过我们也勿需太过于担心张仲武,他想要与我们交手之前,先便要击败隔在中间的唐军,即便没了李泽,张仲武想要轻松击败唐军,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呢!”向真笑道:“到时候,可就真是天下大乱,要八仙过河,各显神通了。”

    “向帅算计得好!”刘信达站起来走到向真的身边,由衷地道:“虽然说如此一来,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把势力最大的一方打掉了,剩下的人,便都有了机会。而向氏的确是其中机会最大的一个。毕竟向氏已经整合了东南方向的力量。”

    “所以刘将军,你投奔我们是一个最为正确的选择。”向真笑道:“将来荣华富贵,可远远不止于此!”

    刘信达微笑着点了点头。

    城外蹄声阵阵,两人抬眼望去,只见一面钱字大旗正由远及近,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城楼之下。百余骑兵,勒马而立,为首一人,正是钱彪。

    此刻钱彪勒马,瞪圆了双眼,正自怒瞧着城楼之上的二人。

    向真微微一笑,转过身来,自桌上端起了酒杯,冲着城下的钱彪举起了酒杯,大笑道:“钱观察使,向某这里酒菜齐备,何不上来共饮一杯?”

    钱彪冷哼了一声,却是懒得答话,双腿一夹战马,带着卫兵扬长而去。

    看着远去的钱彪,向真举杯一饮而尽,淡淡地道:“如此碌碌之辈,何必放在心上?刘将军,接下来,你倒是可以缓缓布局,以期时机一到,便兵马齐出,将其一口吞并。”

    “自当如是!”刘信达道。

    平州,右金吾卫行辕。

    自从张仲武开始大规模调兵遣将,平州与辽州边境之上小规模的冲突迭起之后,薛冲便将自己的大将军行辕前移到了建昌。数万右金吾卫以建昌为枢纽,在建平,凌源,绥中等地构建起了防线,枕戈待旦,随时准备与来犯之敌交锋。

    虽然向真很是看不起薛冲,但薛冲却也是雄心勃勃准备干一番大事业的。眼见着李泽大业将成,如果能在李泽攻击长安的过程之中,替李泽挡住了张仲武,那到时候,功劳薄上自然会有他重重的一笔。

    但薛冲却也很清楚自己的能耐,与张仲武相比,他在才略之上的确不足,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击败对方的想法。

    而这个想法,则来自于麾下兵马的强壮以及平州莫州这些年来为了这场战争而作出的努力。

    他和李安民这些年来,所作所为,无不是为了这一刻。

    薛冲知道自己根基浅,而且在朝中,还有薛平这个大敌。虽然薛平一直与李相不对付,但李相却也没有把他怎么样,反而屡屡托以重任,加上现在薛平又在西域立下大功,就更让薛冲为之警惕了,如果自己不能更进一步,始终压薛平一头,只怕未来的日子会不好过。

    所以,李安民在时,他一向以李安民为主。王温舒来了,他照样与其合作愉快。因为这两人,一个是李泽的二叔,一个是曹信的姻亲,都是背景强悍的无以复加的人物,与这些人结合成了一体,将来自然便又多了一份保障。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李泽居然又派来了韩琦。

    虽然东北安抚使这个官职闻所未闻,摆明了就是一个虚职,但李泽给他的信中,却写得明明白白,这一次的战事,以韩琦为主。

    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李相终究还是对他放心不下啊。

    王温舒看着对面愁眉不展的薛冲,笑道:“薛兄,你想太多了。李相对你的信任,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派韩琦来?”

    “我也收到了李相的信。”王温舒道:“薛兄,韩琦此人,与张仲武打过多年交道,论到军事才能,此人,的确是在我们之上的。”

    “可此人对李相并无忠心。”

    “李相用人,自有其深意。”王温舒道:“薛兄,这么多年来,我就没有看到李相错过,所以,在这里我也要规劝你一句,既然是以他为主,那咱们两个,纵然心中再不舒服,也须得以公事为主,万不可意气用事。不管怎么说,到时候打仗,还是用的你的兵,胜了,你的功劳跑不了的。”

    “薛某自不会因私意而害公事,只是心中终是不舒服。”薛冲闷闷地道。

第九百一十二章:隐藏的力量

    不管薛冲是郁闷也好,还是不乐意也罢,但事实却不容更改。而且他也不太可能有其它的想法。从他反出薛家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只能依附于李泽才能生存下来,否则,薛氏的其它人,是真有能力将他生吞活剥了的。

    其实就是他想给韩琦设一点绊子,现在也难度颇大。首先王温舒就绝对是不乐意的,其次往下数,像莫州知州包慧,也是绝不可能跟他穿一条裤子的。

    而右金吾卫,经过这两年的更新换代,大量的老兵退役,新人补进,军官调任,薛平对于军队的掌控力,早已经不复最初之时那样随心所欲了。

    李泽设计出来的军事制度,本来就是从根本之上杜绝一支部队的军事首脑,在长时间的把控一支军队之后,将这支军队变成自己的私军。

    现在就算马上把薛冲调走,另换上来一位大将军,只需要稍加熟悉,便能圆转如意地指挥部队。

    现在的唐军,认得是军队的一整套运转制度,却不是某一个人。任何一个人,只要站在这个岗位之上,便能得到士兵的承认。而军队之中的监察制度,又确保着各级指挥官对于李泽的忠诚,独立于外的后勤补给制度,又深度地制约着一支军队的能力。

    校场之上杀声震天,各支部队轮番上场,向着高台之上检阅的长官们,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才能,即便是一支部队之中的辅兵,后勤官兵,也都有着自己的拿手绝活儿。

    此刻正在场上演武的便是一队辅兵,这些人不像正兵那样全身顶盔带甲,而是只拥有一件皮甲,不过皮甲之上倒是插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在军官的一声令下之后,片刻之间,这些人便用自己背上的工兵铲,将校场给挖得七零八落。

    壕沟,胸墙,碍墙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成形,然后便是拒马,鹿角,带刺的铁丝网以及各种各样的设施被安装到位。

    行动之迅速,让曾经的兵部尚书韩琦,也是连连点头不已。

    金锣声中,工兵们迅速地将一切全都复位,刚刚还乱七八糟的校场,又被他们给弄得平平展展,随着一支支受检阅的部队踏着小碎步齐聚在校场之上,松软的地面,又给踩得瓷实了。

    “安抚使,我右金吾卫部众如何?不比其它卫差吧?”薛冲面有得色,这几年,他在训练部队之上的确是下了一番苦功的。

    台下的右金吾卫,一个个身材魁梧,强壮,齐唰唰地站在哪里,犹如一排排的白杨林,让人一看,便赏心悦目。

    “的确不错!”韩琦冲着薛冲竖起了大拇指,笑道:“大将军练兵有方,不枉了朝廷每年投入的数百万银元啊。”

    听了这话,薛平的脸色不由有些尴尬了。

    韩琦作为刚刚卸任的兵部尚书,对于每一卫的花费其实是很清楚的。大唐每一卫的军费,大体上是差不多的。士兵们的军饷、装备以及训练费用,是由朝廷统一拨给,而他们的后勤补给,却是驻扎所在地提供。而一州之力如果无法满足军队所需的话,往往便需要数州之力联合补给。

    像右金吾卫,事实上便是由平州,莫州,瀛州三地一齐供给。

    当然,这样一来,各卫之间,便出现了差距。驻扎在富裕之地的部队,当地能提供更好的待遇,而贫脊之州,自然就要差一些了。

    右金吾卫刚来平州之时,也就勉强混一个肚儿圆儿,不会饿肚子罢了,这两年随着平州,莫州等地经济大发展,待遇才真正的好了起来。

    当然,在以前,为了弥补这些地方军队,免得这些边州之地的军队有心理落差,兵部总是会有一些特别费用拨给他们的。而这些钱,恰恰就是由韩琦审批的。

    因为李安民的缘故,右金吾卫倒是每年都能拿到其中最大的一份儿。

    检阅完了军队,各部领了犒赏,便引军自回驻地。韩琦亦在薛冲,王温舒,包慧等人的陪同之下,回到了为他准备好的安抚使衙门。

    韩琦这一路行来,只不过带了百余名卫士,其中一半是他的亲兵,另一半,却是内卫派出来的专门司职高官显贵人身防护的卫士。对于偌大的安抚使衙门来说,不免就显得人数太少,压根儿就照应不过来。

    于是薛冲又调了一哨右金吾卫士兵充当外围防护,而王温舒却是为安抚使府准备了诸如厨娘等一些下人。

    韩琦来得急,安抚使衙门里还是一片忙乱,大家伙儿都在忙着布置,便是连酒宴也是王温舒吩咐外头送进来的。

    大家都有心事,当然没有兴趣在这个时候把酒言欢,草草填饱了肚子,便一起来到了书房议事。

    薛冲等人都明白,韩琦此来,必然是带来了李泽的最新指示。虽然他们这些边州的人,早就已经为了应对辽军的入侵而准备了自认为很妥当的方案,但朝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想法,却不得而知了。

    大战之前,上下统一思想,那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韩公来得快,好多家具什么的都还没有置办。”王温舒笑道:“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不过安抚使府里的东西,自然不能马虎,所以只能订置,可能还要等上几日才能送来,这几天,韩公且将就一下吧。”

    韩琦连连摆手:“不必,不必,这样就挺好了,那些订制的东西,还劳烦王知州退了,免得浪费。”

    王温舒与薛冲都是一怔,倒不是说韩琦不近人情,而是很明显,这是话里有话。

    几人对视了一眼,薛冲道:“韩公,李相的命令我们都已经接到了,我等自然是一切唯李相之命是从,与辽军一战,唯韩公马首是瞻,绝不敢三心二意,挚肘韩公。所以还请韩公放心。”

    听了这话,韩琦站了起来,郑而重之地抱拳向在座的几人团团一揖:“韩某在这里多谢了,既然大家都是一心为公,没有私心杂念,那韩某受李相重托,也便不客气了。自今日始,便要正式行使东北安抚使的职权了。右金吾卫,平州,莫州尽皆划入东北安抚使衙门之下听用。”

    薛冲等人亦是站起抱拳行礼:“谨遵安抚使之令。”

    “诸位请坐!”韩琦笑着坐了下来,“韩某初来乍到,以前对于这里的情况,也只是从纸上能窥得一鳞半爪,想来与事实还是有不少出入的,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今天大家就畅开了心菲,把我们真正的家底掏出来亮一亮吧!心中有数,才好做好下一步的安排。”

    “那我先来吧!”薛冲道:“我说说右金吾卫的情况,右金吾卫满编三万五千人,实际在编三万五千人,没有缺额,更不存在吃空饷的情况。三万五千人,除开少许技术兵种之外,其余尽皆是青壮敢战之士。如今主要分驻于建平,凌源,建昌,绥中四地,另有部分斥候,没有明确的驻扎地点,一直在外游戈。”

    王温舒接着道:“我说说平州的情况,平州现有在藉户十一万户,在藉百姓三十二万人,其中丁壮十八万八千五百一十人。事实上,平州我们只占据了一大半之地,另一半,且是在辽军控制之下,作为最前沿的边境之地,丁壮占比是很高的,其中更有三万一千五百七十五人是从军队退役下来的人,这里面,有从右金吾卫退投的,也有从其它卫退役之后,又来到平州谋生活的。安抚使应当知道,为了吸引丁壮到这些边境州以壮大我们的实力,这样的人,只要肯来,我们都是大力奖赏的。土地,房屋,耕牛,农具,应有尽有。”

    “也就是说,一旦战起,我们还可以在平州组建一支三万余人的军队。”韩琦道。

    “没有这么多。”王温舒摇头道:“一来是这些人中不少人已经成家立业,未必有再进入军队的意思,二来,再组建一支这样的大军,在后勤补给之上,我们是无法供应的。只能从中粹选精锐之士组成部队,另外一些,倒是只能做为民夫,做一些补充性的工作,当然,如果战事危急了,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包慧道:“我们莫州的情况,比起平州要好一些,毕竟不是顶在最前线嘛,所以这几年的发展,要好上许多。我们有在藉户三十四万户,在藉百姓八十七万人,其中丁壮占比约四成。根据州府统计,有军队经验的丁壮,约有五万人。战事起时,他们可以先组建成乡通以保地方平安,事态紧急,便能以县为单位,迅速转化为有战斗力的军队。县府州武库,武器甲胃虽然都是旧的,但却也能使用。”

    听着两位知州的介绍,韩琦对于各地的军事实力,倒是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当初李泽推行新的募兵制度,退役制度的时候,他是反对的。认为这样是徒耗钱粮,而且降低了军队的战斗力。毕竟培养一个合格的士兵,是需要时间,也需要耗费的。

    但现在看起来,恰恰是李泽的这种军事制度,为大唐制造了源源不断地军事后备力量,一个从过军的退役的战士,与一个普通的农夫相比,在战场之上能发挥出来的作用,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上的。

    仅仅在半个平州和一个莫州,大唐居然便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再武装起近八万人来,这样的军事潜军,只能让人目瞪口呆,想必李泽的敌人,在计算双方力量对比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吧。

第九百一十三章:改变

    薛冲指着地图,详细地讲解着前期的布署。

    “这也是我与李知州,哦,现在是李兵部一齐参详过后的认为最稳妥的方法,御敌于国门之外,将他们牢牢地阻挡在平州一线。”

    韩琦笑了笑,道:“薛大将军,这一次我来,却是因为情况起了变化,所以,防守,御敌于国门之外,已经不是我们最佳的选择了。”

    “要出击吗?”薛冲一怔。“安抚使,东北之地,绝大部分地势平坦,极其适宜骑兵作战,而张仲武麾下,本就以骑兵最为突出。当年在易水河畔,他的主力骑兵被李相一击而破损失惨得之后,这么多年来却是又回过气来了。我们右金吾卫这些年来,虽然也在竭力发展骑兵,但与对方比起来,仍然是远远不足的。主动出击,难度不小啊。”

    韩琦点了点头:“薛大将军所言甚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吾所不为也。”

    “那安抚使还准备主动出击吗?我认为利用我们现有的防线,对张仲武先打一场消耗战,守住防线,然后等待李相收复长安之后,我们再集结大规模的骑兵发起反攻。”薛冲道。

    韩琦一笑道:“有一些情况,因为保密的原因,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五个人,不过现在,倒也是可以对二位公开了。”

    “什么情况?”薛冲愕然道。

    “这一次我们对张仲武的战争,可不仅仅只有右金吾卫参加,事实上,还有另一支兵马也会参与。”韩琦道:“这便是文福大将军率领的右领军卫。”

    “右领军卫在沧州!”薛冲先是一怔,接着便反应了过来:“是蹈海而来?”

    “不错。”韩琦道:“文福的右领军卫将在高丽登陆,先与高丽军联合,将张仲武之子张承佑率领的辽军全歼,然后他们将自高丽之地直捣营州。哦,在这里补充一句,辽军大将,契丹人耶律元已经向我们投诚了,与张承佑这一战,有他作为内应,所以会显得很轻松。”

    “如此,我们倒真可出击了!”薛冲大喜。

    韩琦再一次摇头:“右金吾卫不会出击,反而会边战边退。”

    “这是什么道理?”

    “张仲武多骑兵,所以选择战场的权利在他们,这们现在这样基本上是一条直线的防守阵形,他绝不会去一个个的拔除,而是会利用骑兵的优势,绕过我们的城池,直捣我们的腹心。所以,将主力布置在最前线,不但没有机会与张仲武决战,反而会让他切到我们身后,迫使我们不得不主动去寻找他们的骑兵。一旦到了野外,他们骑兵的优势便会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会在不断地运动之中寻找机会,找我们的弱点,不断地蚕食我们的主力。”韩琦道。

    王温舒点了点头:“的确有这种可能。”

    “所以,我们的兵力布署,应当是成梯次布防的。”韩琦道:“战争的初期,我们边战边退,利用梯次防守阵形,滚动后撤,让他们的骑兵无隙可剩。”

    随着韩琦的手一次次的移动,最终停留在了遵化这个地方。

    “主力后撤,然后在两翼,我们却是要死守住一个个的据点。薛将军,王知州,你们看,等我们的主力撤到了遵化之地后,我们整个的阵形,变成了一个什么模样?”韩琦笑问道。

    两人端详良久,薛冲道:“像一个大喇叭!”

    韩琦大笑起来:“不错,就是一个大喇叭。两翼是我们伸出去的喇叭身子,而底部,却是我们的主力所在。”

    薛冲若有所悟:“这是诱使张仲武在这里与我们进行决战!”

    “不错。”韩琦点了点头:“到了这个地方,张仲武也不得不与我们决战了。这样的诱惑,但凡是一个人,都会忍不住的,因为一旦突破了喇叭底儿,整个北地,包括镇州武邑这样的我们统治的核心所在,可就完全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而这个时候,我们在这些地方,可是没有多余的武装力量的。其它部队,可都跟着李相去攻打长安了。”

    “万一?”薛冲身上有些燥热,这自然是一战成名的机会,但同样,也是相当危险的,万一出了岔子,那他薛冲,可就要成千古罪人了。就算到时候李相回军击退了张仲武,但像镇州武邑这样的繁华之地,必然要遭大殃,只怕多年辛苦就毁于一旦,到了那个时候,韩琦跑不掉,他就能好得了?

    “怎么,没信心?”韩琦是何等样人,一眼便看出来了薛冲的担心。

    “有一些!”薛冲点了点头:“这几年,我军与辽军虽然没有大规模的交战,但小规模的冲突,斥候的互相绞杀,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实事求是的说,我们并不能占到太多的便宜。辽军的战斗力,还是很可观的。安抚使,既然有右领军自高丽来,我们两路夹攻,又何必行险呢?就与他硬碰硬地干一场,两路夹击,只消右领军卫出现在营州,只怕张仲武就要自乱阵脚。”

    “恰恰相反,我们这样做,正是要逼张仲武与我们决战。否则,张仲武必然要尽情地发挥他的骑兵优势,到时候我们看似严不透风的防守,反而处处都是漏洞。只消突破一地,整个防线便尽数崩溃。我们给张仲武一击解决问题的机会,如果他不来,想与我们打一场烂仗,那我们也无所谓,只要我们扼守住遵化,他的骑兵,就无处发力,不管往哪里走,都会碰到我们的城池。”

    薛冲沉吟道:“如果真在遵化决战,张仲武必定会集中他所有的兵力,那可是超过十万的大军。步骑掺半,安抚使,这会是一支恐怖的力量。”

    “我们的主力也会在遵化!”韩琦淡淡地道:“刚刚你们不是说了,我们可以动员起八万人的预备兵力吗?喇叭两侧的兵力,便与右金吾卫混编,五五之数,剩余的,全都集中在遵化。张仲武不了解我们的军事动员力量,必然会在预测我们的兵力之上犯错误。这是我们的第一个优势。”

    “那第二个呢?”王温舒问道。

    “第二个,李相当然也担心万一,所以,李相还是派出了一支压箱底的军队,会在适时的时候,直接抵达遵化。你们猜猜,这支压箱底儿的军队会是那一支?”韩琦笑咪咪地问道。

    薛冲脑中灵光一闪,大声道:“李瀚。李瀚的陌刀队。”

    韩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就是陌刀军。七年时间啊,从最初的五百陌刀手,到现在,整整五千陌刀手啊。大唐最鼎盛的时候,也只有五千陌刀兵。现在李相仅仅以半壁江山,便组建了五千陌刀兵。”

    薛冲激动得满脸红光,陌刀兵,几乎就是这个时代步兵的巅峰,可以称之为一个无敌的存在,只可异,养陌刀兵太费钱,光是一柄陌刀的打制,就要耗费数年之外,而陌刀兵,更是现在朝廷的大杀器,寻常人压根儿就不知道陌刀兵到底是多少人,多大的规模。一直以来,像薛冲这样的人,都以为最多有两千左右的陌刀兵,但现在知道足足有五千人,那他还怕个屁的张仲武啊!

    在易水河畔,就是李瀚带领的陌刀兵在第一时间硬生生地扛住了张仲武的铁骑冲击,才为后来的大胜奠定了基础,想来到时候在遵化决战之时,张仲武看到如此多的陌刀兵出现在他的面前的时候,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这个时候,张仲武即便因为他的老巢营州受到了文福的大军攻击,他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寄希望于一战而击败我们之后,才能回师去救营州,否则他要敢临阵撤军的话,一场大溃败,就必然是避免不了的,以张仲武的认知,自然会孤独一掷,来赌一赌气运了,所以这一战,薛将军,虽然有李瀚的陌刀队助战,但于我们而言,仍然是一场苦战。”韩琦道。

    “对于我们来说是一场苦战,但对于张仲武来说,却更是一场输不起的战斗,所以我们有更多的选择,而他却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一直没有作声的包慧此时却笑道。他对于军事并不在行,所以一直都是扮演一个听众的角色。但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轻视于他。

    包慧是知州,在民间更是声誉着著,此人年轻时被其兄长凌虐,吃了不少苦头,但在其兄长死后,他却是跟着李睿,也就是当年的胡十二一步一步的发达了起来。这个时候,他却是接了他的嫂子侄儿侄女过来,由他奉养,是以德报怨的典型。从这一方面来说,他的人品,无可指摘,更重要的是,这家伙还是一名内卫。是有权直接向李泽递交密报的权限极高的内卫。在李睿退出内卫之后,整个东北之地的内卫系统,便全都控制在这个人手中。

    只不过知道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但在场的这几人,恰恰都是知道这一点的。

    韩琦看向包慧。

    包慧微笑着道:“莫州自然会按照安抚使的意思,全力配合。当然,内卫在东北之地,也早已经发动起来了,威武山到时候也会给张仲武一个惊喜的,他们已经顺利策反了一批人。到时候,估计能聚集起约一万人的武装。两头夹击,中间开花,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东北战事。”

    “不错,用最快的速度。”韩琦道:“李相在拿下长安之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众人都是会意地点了点头。

    只有薛冲看着韩琦的目光有些奇怪,这个名声在外的保皇党,是怎么样就改弦易辙,被李相给争取过来的呢?

    他有些不解。

    所以他将李泽视为天人。

    先是薛平,接着是韩琦,小皇帝现在快成一个光杆了。

第九百一十四章:云涌(1)

    丢掉河南之地,是大梁朱友贞政权绝对无法承受的损失。现在的洛阳,长安等地还能保持着平静,最大的依仗便是依靠着漕运,从河南之地调运来大量的物资,确保这两大城市的基本运转,一旦丢掉了河南这个宣武军起家的根本之地,大梁当真要进入倒计时了。

    所以纵然面临着屠立春,王思礼两支唐军的直接威胁,朱友贞仍然抽调了一支一万人的精锐禁军,再加上徐福从洛阳等地抽调的一万兵马,由徐福之子徐充率领,出潼关,驰援河南。

    而在河南区域,主持大局的却是曹煊。

    河南之地,毕竟是宣武的起家根本,朱氏在这里的统治盘根错节,在面临着唐军的大举攻击的情况之下,曹煊,朱炽等人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全体动员,却也是组建起了一支二十万人的大军。

    不过军队虽然是组建起来了,但他们面临的局面,却仍然无比的凶险。唐军从数个方向同时向河南之地发起了进攻。

    田平自卫辉出击,柳成林直逼新乡,尤勇在平定了淮南之后,大军转向,猛攻亳州,而在鄂岳的柳如烟,则在连接拿下安陆,广水之后,直取信阳。

    田平的右金吾卫,尤勇的左骁卫,柳成林的尤骁卫,都是满编的整整一个卫的军队,每军计有战兵三万人,加上辅军,民夫,每卫都超过了五万人,即便是柳如烟,现在也有超过两万的大军。

    十一万整编的唐军,加上辅军民夫,所动员的人马,也超过了二十万人。

    对于曹煊他们来说,想要在各个战场之上都守住,显然是不现实的。那个方向上以防守为主,那个方向上还要加以反攻,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个痛苦的选择。

    最终,曹煊和朱炽,徐充等人在再三权衡之后,将他们作战的主体目标,放在了柳成林的右骁卫身上。

    在这几个部队之中,毫无疑问,柳成林的右骁卫是最强大的,战斗力也是最强悍的。

    选择柳成林,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柳如烟和尤勇下一步的目标,必然是许昌。

    而柳成林和田平却是剑指汴州。而汴州,正是宣武军的统治中心所在。

    以现在梁军在河南之地的实力,根本就无法各个击破,唯一的可能,就是集中优势兵力,选对一支敌人进行打击以期取得胜利。

    而选择威胁性最大的柳成林,只要战而胜之的话,便能有效地盘活整个河南战场了。从而在一局死棋之间,觅得可以腾挪的空间。

    在决定了作战方案之后,河南梁军立刻开始了针对柳成林的作战布署,这一仗,要打得好,还要打得快,是万万不能与柳成林形成僵持之局面的。一旦不能快速地战而胜之,田平所部长驱直入到了汴州,那整个战局,便糜烂了。

    最终的决战之地,曹煊选择了长垣。

    这了这一战,曹煊集结了天平军中直属于他的精锐本部,徐充从关中带来的两万精军以及宣武留后朱炽所统率的一万宣武军,合计整整五万兵马。而这五万兵马,实实在在的都是梁军的精萃。

    可以说,此战若败,则梁军在河南必然会遭到全面的溃败,丢掉河南之地,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虽然冒着极大的风险,但这也是梁军不得已的选择。

    随着天下反李泽的联盟基本形成,梁军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守住河南的情形之下保住元气,等待东北张仲武,南方向训等势力对李泽形成牵制。

    如果李泽真如某些人所谋划的那样意外死去,那么在天下大乱的基础之上,梁军也只有在保住河南的基础之上,才有可能卷土重来。

    否则,他们的覆灭,仍然是时间上的问题。

    向训在南方坐拥重兵,却明显地在坐山观虎斗,此人现在把实力都放在整合南方资源之上,继湖南观察使宣布与向训结盟之后,向训的触角再一次伸向了安南和黔州。

    向训的目标很明确,借着他与李泽在名义上都属于大唐麾下,也借着他是未来国丈这一身份,坐视李泽攻击大梁而趁借扩充其在南方的势力。

    如果李泽不死,则其在南方势力大成亦有与李泽扳手腕的机会。如果李泽死了,北方大乱,那么这天下势力之中,最强的一股,无疑就是他了。

    所以现在大梁唯一可寄以希望的力量,就是东北的张仲武,如果张仲武在东北之地取得大胜,就将迫使李泽回援,大梁则可以得到喘息之机。

    可不管怎么说,这一切的基础之上,都是在保住河南之地。

    未来的博弈,没有实力,放屁都不香。

    曹煊等人的意图是如此的明显,当柳成林发起进攻,势如破竹的时候,唐军便已经发现了曹煊等人意图决战的企图。

    对此,柳成林却是不惊反喜,毕其功于一役,也正是他想要做的。如果梁军分兵据守,一城一地的来攻打,反而让他头疼。现在梁军放弃了大部分的地盘集中兵力于长垣一带,想来一个一战定胜负,正中柳成林下怀。

    “我们不必如此冒险。”柳成林的决定,却遭到了麾下中郎将李睿的反对。“我们只需要稳打稳扎,步步推进,与田平所部齐头并进,便能占据战略上的主动优势。”

    私下里找到柳成林的李睿,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李睿还叫胡十二的时候,是一个极擅于而且非常喜欢冒险的家伙,但当成为了领兵大将之后,他反而变成了一个极其谨慎的家伙。用他自己的解释来说,就是当他叫胡十二的时候,冒险只是他个人的事情,能影响的也不过是周边数量不多的密谍,就算是失败了,死的也不过是他胡十二还有少量的密谍,但成为统兵大将,一举一动要为麾下上万士卒负责的时候,他倒是仗打得越多,行为反而越小心了。

    “你担心我们打不赢?”对于麾下的这位最重要的将领,同时也是密营出身的大将,柳成林还是很尊重的。虽然他并不在乎李睿的身份。因为他自己的背景,比起李睿可要强大许多了。

    “并不是!”李睿摇头道:“大将军,既然敌人想要在长垣决战,我们就该反其道而行之,拖住他们的主力就好,这样就为田平创造了机会,只要田平攻到了汴州城下,长垣之战,我们自然就能轻松获胜。大将军压根儿就没有必要与敌人硬拼这一仗。”

    “你以为我是在争功?”柳成林问道。

    李睿闭上了嘴巴,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柳成林笑了笑道:“我不认为田平能很快地打到汴州城下。”

    “敌军主力现在正集结于长垣一带。”李睿道。

    “别忘了,河南是伪梁的根本之地。这里的人,从根子上都是拥护朱氏的。”柳成林冷笑着道:“以宗族势力为依托的地方力量,对于我们的抵抗极其强烈,我们这一路,在梁军有意放弃的情况之下,遇到的抵抗有多强烈你不是没有看到,这一路过来,我们杀了多少人了?这些豪强聚集乡民,依托城镇,坞堡,对我们节节抵抗,这样打下去,到时候河南是拿下来了,但也被我们打成了一片白地,一片白地对于我们有什么用?再来一个十年生聚吗?”

    李睿不由哑然。

    柳成林所说的情况,他自然是清楚的,他甚至亲眼目睹过白发苍苍的老头,步履蹒跚的老妇,半大的孩子,壮硕的妇人向着他的亲军发起攻击的场景,当这些人倒在他的军队的刀枪之下时,李睿曾经有过一阵阵的恍惚。

    这些人并不富裕,众了们的穿着,从他们的住房,从他们羸弱的身躯之上便能看出来,与北方百姓相比,他们的日子可以用辛苦来形容,但他们,怎么对于来解放他们的唐军,如此的反感呢?

    宗族啊!

    这玩意儿在河南之地太强大了。乡邻,亲族,宗族联结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所以田平一定会遇到极大的困难的。因为梁军在他的面前,绝对不会轻易后退一步的,有了这些地方上的支持,田平每前进一步,都会很困难。”柳成林道:“而如果我们有机会一战毁了梁军的精锐的话,其它的梁军必然胆丧,如此一来,便可以少死多少百姓啊?而这些人,以后会被我们改造过来的,他们会成为新的大唐的忠实子民。”

    李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更重要的是,我们也需要尽快地拿下伪梁,至少也要先取了河南之地,把伪梁的统治根基先拔除了再说。我敢说,哪怕洛阳,长安之地,梁军重兵云集,但真打起来,反而要比河南之地更容易一些。李睿,你觉得我有必要争功吗?”柳成林冷笑着道:“我是什么身份?我已经位列大将军了,我的妹子必然是新的大唐的皇后,以后像我这样的人,只怕连统兵打仗都成了一种奢望了,我有什么必要去争个什么屁的功劳啊!等到天下一统之后,我就要卸甲归田,去长安当一个逍遥的公爷什么的了!”

    柳成林话都说到了这一地步了,李睿反而无话可说了。

第九百一十五章:云涌(2)

    柳成林说得没有错。

    他的确没有必要再去争取什么了不得的大功劳了,他的身份,已经注定了他的未来,肯定会身份尊贵,位极人臣,但同样的,也不太可能还能占据一个有着实质性权力的位置。一个身份崇高的公候之位甚至是王爷的位置,已经是他的宿命。

    未来的皇后本身在军中便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如果再有一位实实在在的拥有着强大军权的小舅子,这样的情况,就算李泽不在乎,其它的朝臣也不会同意的。

    等到公子真正一统天下之后,柳成林就只能解甲归田了。

    强大的外戚是不会被允许存在的。

    这些年来,一直精读史书的李睿明白这一点。

    “那我们要做好损失的准备。”李睿轻声道。

    “只要是战争,就会有损伤,区别只在于大小而已,重要的是,这些损失值不值得,如果最后的结果对于整体的战局是有着积极影响的,那么,再大的损失也是可以承受的。”柳成林淡淡地道。

    “我明白。”李睿突然笑了起来:“只不过夏夫人可能要头痛了。他需要准备大量的抚恤金了。”

    “哪是她的事情!”柳成林没有觉得有什么可笑的。他只考虑他该考虑的事情。“李睿,这一战,是骑兵的对决。而考虑到这一战的重要性,我将亲自上阵,陈长平也是如此,那么,剩余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大将军放心。”李睿郑而重之地站了起来,躬身道。

    右骁卫自成立以来,更多的时间,都是在与张仲武作战,对峙。所以,这支部队之中,骑兵占据绝大多数。三万人的右骁卫,骑兵占据了整整一五千人,这在其它的十二卫之中,是绝无仅有的。

    而深悉柳成林右骁卫特点的梁军,这一次更是集结了主力骑兵前来河南。守城,是用不着骑兵的。想要在目前不利的局面之下扳回劣势,梁军更是毫无保留。这让他们集结在长垣的骑兵达到了恐怖的三万之数。

    如此数量的骑兵对决,在南方是很难想象的。也只有在北地,异常重视骑兵,也有条件大规模地蓄养战马的地方的势力,才会出现这样规模的会战。

    唐军从来不怕野战,这源自于他们对自己士兵的素质的绝对自信,相反,他们倒是很头痛攻打坚城。在野战之中消灭敌人,一向是唐军最喜欢做的事情。

    当两支军队,都决心来一次正面碰撞,以对撼的方式来决定战争的胜负的时候,所有的阴谋诡计,便都失去了他应有的作用。

    此时决定胜负的,只能是战场之上的硬碰硬。

    两军合起来超过十几万的大军,光是骑兵都超过了四万,如此庞大的部队,任何调动,显然都是无法瞒得过对方的。在这样的场面之下,双方主将,都默契在连斥候都没有派出去。

    因为没有必要了。

    对方想干什么,经验丰富的双方主将瞄上一眼,便能猜出一个大概业。

    针尖对麦芒,没有什么退路可言。

    柳成林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在马廊之中细心地替自己的那匹大青马梳洗着毛发,大青马则亲昵地不时候出长长的舌头,舔着柳成林的脸庞。

    陈长平靠在马廊的柱子上,抱着膀子,柳长风则在另一侧用铡刀在切削着青草,细心地将草料切得极碎,然后往里面拌上豆子。

    “大将军的这匹马,当真是千里难寻!”陈长平很有些艳羡地看着这匹外貌一点儿也不出色的大青马。

    柳成林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拍了拍硕大的马头,示意马儿自己去吃草料,他搓着手转身走到陈长平跟前,笑道:“你的那匹烈焰也不错啊。”

    “比起青骢来差了不少!”陈长平摇头道。“特别是耐力之上,差了一个档次啊。”

    “青骢这样的马,本来就难寻!”柳成林笑着道。

    柳成林的战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神峻,在战场之上也极易被人忽视,但这匹马,在初始之时,的确看不出什么异样,不过奔跑,战斗的时间愈长,它的特异之性才会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一般而言,好的战马能快速地奔跑几十里路便需要休息了,但青骢跑上几十里,却似乎仅仅只是热个身罢了。其余的战马,在一口气跑上百里,基本上都有气无力了,青骢却刚好达到顶锋。这样的战马,正如柳成林所说的那样,千匹万匹里,都难找到这么一匹。

    右骁卫的骑兵所使用的战马,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那便是耐力悠长,比起很多骑兵们喜欢的那种一看就特别神峻的战马,他们的战马个头都要小不少。

    这是在与张仲武长期的战斗之中,右骁卫骑兵们用生命总结出来的经验。在那样一眼望不到边的广袤大地之上作战,一匹耐力悠长的战马,可比那些冲刺起来威武无俦,但却不能持久的战马要强得太多了。

    许多的时候,他们都是在追逐或者被追逐的过程之中过程之中完成他们的战斗的,这个时候,一匹耐力好的战马,远远地胜过了他们手中锋利的刀枪。

    “梁军的战马,高大,冲刺力强。”柳成林道:“这是符合他们以前作战的特点的,以前他们的敌人,战斗的韧性不强,很容易被他们的这咱冲刺一击而溃,这让他们在战场之上屡屡获益,从而导致了他们的骑兵作战风格。”

    陈长平呵呵一笑:“三板斧而已。”

    “也别小看了他们的三板斧,要是顶不住他开头的这三板斧,那就要糟糕了。”柳成林正色地道。“他们的马普遍都比我们得要高大许多,这就让他们在骑战之中,占据了居高临下的优势,也注定了在战争的初期,我们的损耗会比较大。”

    “只需要顶住一刻钟以上,他们的优势就会消耗殆尽。接下来就会变成我们的优势展现的时候了。”陈长平道:“大将军对于我们军队承受损耗的能力,不应当有怀疑。”

    “这是自然!”柳成林笑道:“要不然,我也不会下定决心进行这一次会战了。不过长平,你的压力,恐怕要更大一些了。”

    “我的任务只是稳住左翼。不过曹煊既然存了这样一战决胜的心思,肯定会盯着你的。我猜想,到时候是徐充带来的禁军骑兵对付你。”陈长平道。“徐福是战场骁将,他的这个儿子,排兵布阵深谋远虑或者远远不及他,但冲锋陷阵,只怕要更强一些。”

    “可惜这样的战场之上不容许我们有单挑的机会。”柳成林大笑道:“这个世上如果还有人让我忌惮的个人武力的话,石壮或者算是唯一的一个了。当初在大青山之中,要不是你们几个帮手,我倒是有机会与石壮在公平的场合决一个生死。”

    陈长平不由芫尔。

    当年在大青山中,柳成林与石壮有过短暂的交手,但在屠立春以及自己等人在,柳成林最终只能无奈缴械。对于柳成林的个人武力,陈长平是极其佩服的,百步之外,自己是有优势的,但一旦被柳成林欺身到跟前,自己便只有送脑袋儿的份儿。而百步的距离,以柳成林的马速和马术,自己只有放三箭的机会。陈长平不觉得自己能三箭放倒柳成林。

    “这一次的决战,李睿那里也极其关键!”陈长平道:“从现在的对峙上来看,我面对的将是宣武骑兵,你要面对的必然是徐充的禁卫骑兵,而李睿要面对的将是曹煊的步骑混合超过三万人的主力。如果李睿守不住大营,被曹煊攻破,那接下来,曹煊必然会抽部队攻击我,在拿下我之后,最后包围干掉你。”

    “谋算是一回事,能不能拿下又是另外一回事。”柳成林道:“对于李睿的能力,我还是很信任的,曹煊打得这个如意算盘,只怕也只能自己敲一敲罢了。”

    陈长平点了点头:“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冲锋,李睿守后,他对于步卒的指挥,对于防守的心得,的确是强我们一筹。不过这一次,他面对的压力可能要更大一些。不管是宣武军还是梁军,都是精锐之师,这一战又存了拼命之心,一场恶战是在所难免的。大将军,今晚我就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没有了。都是打老了仗的人,知道该怎么做!”柳成林道:“反正眼下的局势,不管是对于我们,还是对于曹煊,都是一招走错,便是满盘皆输,一翼崩了,整个全局也就崩了。陈长平,所以,不要在乎损失,这是胜利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明白了!”陈长平返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李德什么时候能到?”

    柳成林大笑:“你猜出来了?”

    “游骑兵游骑兵,游而击之。这样大的场面,我想李德一定不会错过。只是猜不透他们什么时候到罢了?”

    “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一切都看李德自己对于战场的判断。”柳成林摊了摊手,道。

第九百一十六章:云涌(3)

    陈长平轻轻地抚摸着自己胯下烈焰的颈部,安抚着这个明显有些亢奋的伙伴。眼睛却瞅着前方不远处两支正绞杀在一起的骑兵队伍。

    这是两支探路的骑兵狭路相逢了。

    一柱香之前,他接到前锋报告,遭遇敌军。

    一柱香过后他赶到战场,双方的战斗却正是最激烈的时候。

    他并没有轻举妄动,因为对面烟尘滚滚之处,愈来愈多梁军骑兵正在他的眼中显现。

    他不急,因为现在正在战斗中的两支队伍,自家的明显占据了上风。

    同样是骑兵,但双方还是有着较为显著的差异的。就像陈长平以前跟柳成林所的那样,战事的时间被拖得越长,对于唐军便越有利。

    现在的李泽控制着整个漠南漠北,包括河套,青塘等地,都是现成的养马的好地方。大量的夷族内附,也使得他们并不缺养马的好手,这便让他们在战马的选择之上游刃有余。可以根据部队的特性来选择适宜自己的战马。

    像柳成林和李德这样的骑兵,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眼下这种爆发力较差,但耐力悠长的战马。而像李泽的近卫亲兵以及成德狼骑这样的部队,却是选择了爆发力强,短途冲刺极其恐怖的战马。

    而这,都是根据不同的作战的需要来确定的。

    梁军,可就没有这个便利了。虽然他们还是可以通过各各途径获得战马,但是,根据部队的作战特点来选择需要的战马,这种是一件奢侈得无法想象的事情了。只要符合战马的基本条件,他们就照单全收。

    所以梁军除了最精锐的那一批,也就是将军们的亲卫这种类型的之外,剩下的,大略只要是匹战马,就蛮不错了。

    这便造成了他们在作战之中的差次不齐。

    短时间的作战,对付比他们差的敌人,这种差次不齐不会得到体现,因为还没有表现出来,敌人便已经被他们消灭了。但现在,他们碰到了与他们棋鼓相当甚至更胜一筹的对手。

    这个缺点,立时便暴露了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被越放越大。

    战争,是一个集体的运动。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有组织的集体,总是要比勇冠三军的个人更能发挥出优势。

    这两支各自千余人的骑兵碰撞到一起之后,最初之时,可以说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杀得难解难分,但厮杀一段时间之后,唐军的优势愈来愈明显,因为他们不论在什么时候,总是保持着集体的优势,哪怕被冲散了,只有零散的几骑在一起,他们也能组成一个小小的集体共进退。

    而梁军,总会出现落单者。

    这不是他们不想跟上大部队,而是他们的战马出了问题。

    落单,差不多就意味着死亡。

    稍微的不协调,稍微的错疏,在骑兵这种在高速运动之中作战的个体而言,便是老大的一段距离。

    于是,死亡的阴影,便会紧跟着降临。

    如果是在平时,还可以逃,但现在,却是在两路大军间,逃回去,只怕也是没有好下场的,没有那一个将领会容忍这样在两军阵前的认怂的部下,这会极大地挫折军心。

    于是,便只能死战到底,哪怕就是窜逃,也只能在两支部队这个空间之中殿转腾挪。

    陈长平轻松地等待着对方先出牌。

    这就是占据先手的优势。后发者,总是能占些便宜的。

    他不相信对面的梁军将领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部下当着这上万人的面被屠杀殆尽,这同逃跑,投降一样的会极大地打击士气。对于将领的威严也是极大的打击。没有谁会愿意为这样的领导者卖命。换作自己,也必须要作出应对。

    果然,对面一支约两千余人的骑兵出现了。

    陈长平看着战场中央的自己那支大约还剩下一半的骑兵,应为敌人援军的出现,而立即作出了明显的阵容改变。占据着出去优势的他们,舍弃了正在被他们围剿的对手,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组成了锋矢阵形,然然悍然无畏地迎冲向了是他们四倍的骑兵。

    他们是诱饵,他们也是先发者,是敢于舍弃自己的生命为主力创造战机的勇士。

    说起来,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战术动作。

    他的操作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必须在战场之上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才能使用。而现在,唐军已经创造出了这样的机会。

    但有一个必须让人正视的问题就是,创造出这个机会的先发部队,必然会面临着重大的损失,而他们的损失,则正是主力部队的胜机。

    五百骑兵迎头冲击数倍于他们的敌军,他们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一次对冲之后,还能剩下多少人根本无法预测,但正因为他们这一次的冲击,却会让敌人的阵形被迟滞,高速作战的骑兵是无法停下来的。

    这个时候,作为后发的一方,则可以轻而易举地选择对手最为薄弱的肋部切入,而敌人,没有多少反应的机会便会迎来大面积的伤亡。

    然后便是往覆循环。

    重新战据战场优势,迫使敌人不得不作出新一轮的应对,而己方则再一次重复先前的操作。

    很简单,但极其实用。

    而在这样的锣对锣,鼓对鼓的当面硬撼之中,双方都无可选择,如此,优势也会被一点一点的扩在。

    简单的,往往也是最好用的。

    简单的,也是最难被破解的。

    陈长平打了一个手势。陈长贵一声长啸,两腿一夹战马,麾下一千五百骑兵已是随着他咆哮着冲了上去。

    最先出击的五百骑兵撞上了对面奔腾而来的狂浪,旋即浪花四溅,他们被狂流淹没了,而梁军的锋矢阵形也在这一霎那变形,从一股无可阻挡的激流变成了一片大水漫灌。

    这就是战机。

    陈长贵率领的骑兵,在最合适的战机,如同一柄锋利的长刀,从肋部深深地扎了进去。霎那之间,便在一片土褐色的洪流之中挫出了一道深深的黑色的伤痕。

    黑色的长龙在土褐色的大水之中辗转腾挪,将伤口愈撕愈大。

    陈长平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最先出敌的一千骑兵,他不知道现在还剩下多少,那些剩下的,此时也应当融入到了陈长贵的部队之中,真正的伤亡,应当在战后才能统计出来。但那绝对会是一个令人伤感的数字。

    不过这是值得的,因为他们带给敌人的伤亡,远远超过自己的损失,而他们创造的战机,更是这一次战斗的契机。

    随着时间的推移,下面的战斗,又会回复到最早时候的模样,而自己,需要等待的,便是下一次的机会。

    这种战术是契丹将军耶律奇在武威军事学院的骑兵课中讲述的,这种战术在契丹人最强盛的时候被发明出来并在战场之上使用,一次又一次的胜利证明了他的行之有效。只是后来随着契丹势力的衰弱,他们能用到这种战术的机会愈来愈少。

    随后,他们在唐军的骑兵之中,被再次重现了出来。

    说起来对于骑兵的使用,契丹人,还真是有几把刷子的。

    而大唐的每一个骑兵将领,只要是进入过武威军事学院接受过培训的,都不会对这种战术陌生。

    希望吴进能在这场战斗之中活下来。陈长平在心中对自己道。吴进就是第一支骑兵队伍的牙将,一个很不错的年轻小伙子。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机会之下,其实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勇气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去选择这一条注定会把自己丢在阎罗王门前打转的战术的。即便是像他这样的大将,也不可能来得及下达这样的命令,因为骑兵的战机,向来就是稍纵即白亮,抓住了就是抓住了,稍有犹豫便会失去。

    一个平庸的将领,一个惜命的将领,在那样的机会之下,如果没有选择迎头去冲撞数倍于己的敌军,即便在战后,也不会有人去指摘他什么。因为有着太多的借口可以来为自己怯懦开解。

    比方说,杀红了眼没有注意到这个战机的出现。

    作优的或者平庸的,勇敢的或者怯懦者,便会在这样的生死选择的机会面前,毫无遗露的暴露出来。

    陈长平很欣慰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做出了对整体最有利的选择,哪怕会因此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这样的将领,如果能活下来,那么必然会走上更高一级的岗位来让自己发光发热。

    当然,如此死了,那就也到此结束。

    优秀的军人从不来少,但能活下来而且一步一步地走上高位的优秀军人,却向来不多。

    这除了他们必须拥有先前所说的特质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就是,运气。

    杀人如麻的陈长平从来不信神佛。但却在每一次出战之前,祈求自己能有一个好的运气。

    到目前为止,他的运气很好。

    看到对面的梁军将领终于按振不住全军出动,看到陈长贵毫不犹豫地迎头撞了上去,陈长平微笑着弹了弹弓弦,摧马向前。

    战争的良性循环,永远是从一次小规模的冲突开始的,然后层层加码,最终这些优势会一点一点的积累形成胜势。

第九百一十七章:云涌(4)

    陈长平在黄风桠与梁军右翼展开激战的时候,柳成林率领的骑兵主力,在五柳树与徐充带领的梁军骑兵主力也迎头撞上。

    与黄风桠的战斗渐渐递近不同,五柳树这里,两支骑兵却是甫一相遇,便不约而同地投入了自己所有的主力。

    徐充的两万骑兵,对柳成林的一万骑兵。

    二对一!

    步兵一万聚集在一起,给人的视觉冲击,并不会太强烈,但当一万骑兵聚集在一起,那视野所及之处,几乎便不会再看到别的东西,只会觉得,天地之间,似乎都塞满了跃马冲刺的身影。

    而这里,足足三万骑兵。

    生命在这里不值一提,犹如草芥,每一次的兵器碰撞,每一次的战马交错而过,都会有勇敢的士兵就此殒落。

    柳成林没有去关注主战场,他对于自己的麾下向来有着极为强烈的自信,对每一次的战斗的胜利从来没有怀疑过,哪怕现在对手的人数是自己的二倍之多。

    他相信自己的将军们,能够根据战场之上的情形变换自己的战斗形式,能敏锐地捕捉到任何一个可能的战机,将机会转化为胜势。

    他关注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敌军的最高将领,徐充。

    手一伸,身边的一名亲兵立刻便递上了一个单筒望远镜,啪达一声拉开,柳成林举到了眼前,远处模糊不清的场景,立时就清晰了起来。

    一处高地之上,一员身材高大的将领,骑在一匹神骏异常的战马身上。

    缓缓地转动着单筒望远镜上的标尺,柳成林对准了对面那人的脸庞。那人正神色专注地盯着前方激烈争斗的战场,脸上的神色,却是有些惊疑不定。

    柳成林无声地笑了起来。

    只需看对手的神色,他便知道,自己的麾下,至少也没有吃亏。

    突然,柳成林在望远镜中,看到那人霍然抬起了头,目光透过了宽阔的战场,看向了自己。

    距离很远,柳成林笃定对方最多只能看到自己一个模糊的影子。

    “是个不错的对手呢!”柳成林笑了笑。

    对方的直觉很不错,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有人在窥视着他,这是一个高明的武者,一个百战余死的沙场老将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因为柳成林自己也有这样的直觉。每当有危险迫近自己的时候,他便会浑身寒毛直竖,下意识地便会提高自己的警惕性。

    “成勇,你也看看。”柳成林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递给了身边的一位将领。此人立于柳成林身边,盔甲样式与右骁卫明显不同,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此人的头盔之上,那个略显狰狞的狼头。

    成德狼骑。

    从来没有超过百人的成德狼骑。

    屠立春出身于成德狼骑,闵柔出身于成德狼骑,眼前的这一位,却是自闵柔离去之后的新的一任狼骑首领。

    成勇接过单筒望远镜,看向了徐充的方向,此刻,徐充似乎感觉更加明显了,他居然在笑,冲着他们的方向在笑,同时伸手比划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

    成勇哈哈一笑,将手里的单筒望远镜丢给了柳成林的亲兵。

    “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对手。”他道:“徐福这一次是真的舍出了老本儿,连他的亲卫雷骑都派了出来。”

    徐福的雷骑,柳成林自然也是知道的。与成德狼骑一样,那也是一支有着鲜明作战风格的骑兵精锐。曾几何时,他也想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骑兵,但最终,却被人劝止了。

    因为唐军在李泽的领导之下,一个很明显的标志,就是李泽在竭力消除将领施加于军队之中的自己独特的影响力。军官的频繁调动,士兵的退役制度,各卫不再拥有独立招兵的权力,这一切,都让坐镇一方的卫军大将军,对军队的个人影响力在逐渐降低。

    简而言之,就是换一个人当大将军,这支卫军的战斗力,不会因为将领的变化而降低。因为整个卫军的战斗力并不是建立在高级将领的身上,而是构建在一个又一个的基层将领身上。

    而一个大将军,想要建立一支有着自己独立特色的军队,这在唐军的体系之中是不被允许的,会被视为想要建立独属于自己的势力,而柳成林较之一般人更为特殊的身份,更是让他不能支操弄这件事。

    为此,柳成林甚是遗憾。

    “雷骑较之成德狼骑如何?”柳成林带着一些促狭的神情看着成勇。

    “徐福雷骑有一千人,而成德狼骑只有一百人。”成勇简单地给出了一个答案,没有直接说谁强谁弱,但内里的含义却是不言而喻。成德并不缺人,也并不缺优秀的骑兵,而成为一名成德狼骑是所有北地骑兵的最高理想。但是能达成这个理想的人,有时候一年不会超过一个人。

    到了李泽时代,成德狼骑的战斗力,更是又爬升了一大截。

    一来是因为冶炼技术的突飞猛进,这使得他们的盔甲愈来愈轻,防护性能却越来越好,而对于连战马也披甲的成德狼骑来说,重量的减轻,带来的便是他们作战能力的持续上升。而他们的斩马刀,每一柄,全都是最优秀的匠人千锤百炼而出,他们的造价,甚至超过了大唐的陌刀。

    二来,则是因为李泽引入了新的竞争机制。每一年,有志于成德狼骑的骑兵,都有机会向现任成德狼骑发起一次挑战。胜利者留下,失败者淘汰。这让现任的成德狼骑危机感骤然加强,虽然目前这种挑战者成功者并不多,但这几年下来,仍然有十一个人成功地取代了原有的成员。

    柳成林曾经直观地评价过成德狼骑,如果自己率领一千骑兵向一百名成德狼骑发起进攻,那么,最后自己或者能获得胜利,但代价是一千骑兵全军覆灭。

    “双方开始僵持了!”身边的成勇突然开口,打断了柳成林的思绪,他瞄了一眼战场,黑色的洪流与土褐色的洪流已经绞杀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时之间,谁也难以占到上风。

    “半个时辰之后,我们能取得小范内的优势!”柳成林道。

    成勇点了点头:“这得益于我们战马的优势、装备的优势以及士兵们更高一筹的战斗素质和配合技巧。时间愈长,我们的优势便会愈大。这种优势会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累积成胜势。而这,不是对手的人数优势能弥补的。”

    如果双方的战斗力相差不大,其中一方有两个人,另一方只有一个人,基本上,一个人的一方就只能被完虐。但如果是十个人对五个人,十个人的一方会赢,但会付出代价。如果是一千人对一百人,付出的代价会进一步扩大。但到了万人这个量级,受到影响的因素,便会猛然增加,二万人和一万人对垒,看起来一方在人数之上有着绝对的优势,但胜利却不会那么简单地归加于人多的一方了。

    “徐充是个经验丰富的将领,最多半个时辰,他就会发现战场之上的天平会向我们倾斜,此时,你觉得他会干什么?”柳成林笑问道。

    “不用问,手握一千雷骑的他,当然是直取对方中军,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从而一举逆转劣势。”成勇笑道:“因为我们成德狼骑,就经常这样干。”

    柳成林大笑起来,“还真是期待这一刻,成德狼骑一百骑,再加上我,一百零一骑,能否于千名雷骑之中取了那徐充首级?”

    “自然!”成勇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战马,“我也很期待那一刻。”

    两人伸出了拳头,重重地碰了一下。

    此刻,在这一片高地之上,其实有一百零二骑。因为另外一个,是柳成林的亲兵,也是他的掌旗兵。

    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骑兵作战的范围也在越变越大,最远的,即便是柳成林举着望远镜,也只能看到一个大概了。但正如成勇所预测的那样,优势正在向着右骁卫骑兵一点一点的偏移。战场之上,很少能看到落单的黑甲骑兵,最少的黑甲骑兵群落,至少也有百骑左右,而土褐色的梁军骑兵,却显得更零散,多的有上千骑,但少的,却只有数骑,几十骑,而这些人数很少的骑兵,在下一刻,便会消失在战场之上。

    “徐充要来了!”柳成林举起望远镜,看向了徐充所在的方向,神野之中,对方的骑兵,已经翻身上马,开始整理武器了。“不过他们看起来有些穷啊,他们的战马,就是披了一点皮甲遮住了肚腹要害而已。”

    听着柳成林调侃的话,成勇嘿嘿地笑了起来。

    随着成勇举起手,九十九名坐在地上的成德狼骑站了起来,开始作着战斗之前的最后准备。

    徐充的一千雷骑进入了战场,笔直地向着柳成林的方向而来。

    柳成林跨上了战马。

    成德狼骑齐唰唰地翻身上了战马。

    咣当一声,他们拉下了面甲,一个个狰狞的狼头活灵活现地呈现出来,高地之上的空气都似乎变冷了几分。

    “成德狼骑,替大将军开路!”成勇的声音从面甲之后传来。

    “有劳!”柳成林伸手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青色长枪。

    一百零一骑,小跑而行。

    高地之上,只剩下了最后一名掌旗兵,高高地擎着柳字大旗。

第九百一十八章:云涌(5)

    李睿笔直地坐在垒起的土台之上,用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凝视着远方的梁军主力部队。这个时候,黄风桠,五柳树方向之上应当已经开战了。

    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毕竟,他的对手,是成名多年身为一方节镇的曹煊,这个家伙,即不乏武将的勇敢,也不乏谋师的手腕,是珍上极难对付的家伙。

    现在营中的唐军一万五千人,其中一万人是战兵,剩下五千人,都是辅兵和民夫。而与北地那些营已久的地方不同,这些从山东行省,安徽行省征召而来的民夫,就是真正的民夫,打仗,就不用指望他们了,能帮着抬抬伤员,修筑一下营垒就不错了。还得随时防备这些家伙出现营啸。

    而他的对手,光是战兵就接近三万,而从宣武本地征召起来的团练部队,都是本地豪强地主们的私兵,真实战斗力未必就比梁军本部差了。而这样的团练部队超过了万人,至于民夫,人数则更多。

    曹煊是主场作战,在这上面的优势,是唐军无法比的。

    面对自己这样的侵略者,这些本地豪强,宗族必然是要拼死力抵抗的。

    与两支骑兵的主动进攻不同的是,李睿的作用,就是守。粘住曹煊的这数万步卒,然后等待两支骑兵获胜归来将对方包了饺子然后一口吞下。

    当然,前提是守住。

    目光转动,缓缓地打量着自己的大营。虽然没有城池,但李睿觉得,大营的防守,并不比城池差了多少。

    原本一望无际的旷野,现在早就已经为了模样。

    而且这些变化,是在一夜之间造就的。

    环绕着整个大营的是一道深约三尺,宽达一丈的壕沟,挖掘壕沟的泥土被填进了一根根碗口粗细的木桩所立起的夹层之中,一个简易牌的围墙便这样成形了。在这些栅栏之上,缠绕着一圈一圈的带着锋利铁片的铁丝网,敌人即便冲过了壕沟,想要清理这玩意儿也是需要耗费不少时间的。而在两军交战的时候,时间,便等同于一条条生命。

    在这些围墙之后,是一台台闪着寒光的强弩以及唐军普及率最高的脚踏弩。这玩意儿不需要什么准头,也不需要经过特别的培训,重要的,就是覆盖,完全以量取胜。

    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小小的土石垒成的山,那上面,同样安置着强弩,而在这些小山的背后,则是投石机。

    感谢大唐强大的军工业,唐军的投石机做到了最基本的配件标准化,这使得他们可以随意拆卸携带,然后在任何地方重新组装。除了一些特殊的投掷武器需要自行携带之外,像石弹这样的玩意儿,随处都可以寻见。

    对面鼓声隆隆,土褐色的战袍就像泥石流那般涌了出来,还是一样的围三缺一啊!李睿呵呵地笑了起来。留了一个方向让我在撑不住的时候好逃跑吗?

    他突然觉得对方有些教条了。这一次的战争,对于他们和己方而言,根本就没有逃跑这一选项。

    不过这样也好,敌人三面进攻,留下了一方,倒也是让自己的士卒可以多一些休整的时间。现在自己需要关注的,就是等一会儿敌人的主攻方向究竟在哪里就好了。曹煊现在可供使用的兵力超过了五万人,但是,真正的精锐,也就在两万出头。

    率先出战的,必然是那些团练军队甚至于民夫,好方便他摸出自己的防御重点。

    此刻大营内很安静。

    外围的战士们在准备着战斗,而那些民夫们,昨天晚上挖了一晚上的壕沟,垒了一晚上的土墙,此刻早就疲乏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好些连饭都没有吃,倒下就睡着了。

    但愿他们能在战斗的号角之中,仍然能做一个好梦。

    他站了起来,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东方地平线上那刚刚露出了小半张脸孔的红彤彤的太阳。才刚刚露头呢,这天气就这么热了。

    李睿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今天这天气,可真是够呛啊!好在营地里已经打出了数***,虽然有些简陋,虽然出得水有些昏浊,但经过简单的处理之后,饮用却是没有问题的。现在的大营内储存了不少的水,足够到时候焦渴的战士们饮用了。

    感谢老天爷,这里的地下水很是丰富,没用自己打多深,这些井便出水了。

    李睿挥了挥手,高台之上的两名士兵立刻手脚麻利地把主将旗升到了最高处,一名旗手手执着两面认旗,站在高台之上挥舞着。

    旋即,各个方向之上,一面面将旗升起,各色认旗挥舞,回应着李睿这里的呼喊。

    眼前,被乌泱泱的冲锋的敌人填满了,震耳欲聋的吼叫之声让人极端地烦燥。李睿一直很讨厌作战的时候大呼小叫,他认为这完全是徒耗力气。所以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士卒,在战斗的时候,大都是沉默地作战。

    敌人的最前方是民壮,后面跟着地方团练,而曹煊的主力,根本就没有动弹。

    三个方向,各自排开了三五千人的规模。

    可惜自己现在没有骑兵了,要不然这个时候派出骑兵,倒是可以去收割一拨敌人了。曹煊大概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吧,第一波攻击展开的时候,他手上的骑兵,压根儿也没有动弹一下,这是准备找到机会来冲击我的营盘吗!

    李睿看着自己大营内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

    呼的一声,一枚石弹高高地飞了起来,带着呼啸之声飞上了半空,在他的身后,更多的由网兜包着的锋利的石片被投掷了出去,他们挣脱了网兜的束缚,旋转着,尖叫着,飞向了下方那些奔跑着的土褐色的身影。

    无数人倒在了奔跑的路上,但更多的人却是冲到了壕沟之前,然后毫无不犹豫地跳到了壕沟之中。

    曹煊更唐军作战多年,在攻打唐军营盘之时,也摸索出了不少的经验,那就是万万不要组织起密集的队形往前压,因为那样,会遭到唐军无休无止的远程弓弩,投石机的压制。

    一般的部队,压根就无法配备如此多的弓弩,但唐军,永远都是例外。在曹煊这些人眼中,李泽一直都是一个狗大户,一个暴发户。而且他投入到军队之中的相当一部分钱财,还是他们供济的。

    谁让那么多的好东西,都产自北地呢?想要得到这些东西,便只能去买对方的东西,越是严控,价格就越高。放开之后,反而价格能应声而落。

    壕沟的沟壁土质松软,很是容易攀爬,而且并不高,一名团练军官靠着沟壁,大喘了几口气之后,一手提刀,身子微微一蹲,猛然向上跃起,力道将近之时,一把抠住了一根栅栏,两脚同时在沟壁上一撑,便又向上窜了一截。

    眼前一柄长矛猛然捅来,梁军军官侧身,避开了矛尖,一伸手抓住了矛杆,竟是将那名唐军往身前拖来。

    唐军的面容看起来很稚嫩,第一时间竟然没有松开长矛,反而发声使劲,想与对方挣夺长矛,也就在一瞬息间,对方另一只手里的刀,已是劈了过来。

    唐军士兵颈间冒出鲜血,卟能一声栽倒在地上。

    梁军军官还没有来得及欣喜一下,另一柄长矛无声无息地捅了过来,挥刀格挡,当的一声响,另外几柄长矛却是一齐戳了过来。

    腿,肚子,肋下齐齐剧痛,这名个人武力很不错的团练军官,电光火石之间便被戳了好几个洞,仰面朝天地跌下了壕沟。

    这样的场面,在围绕着唐军大营的壕沟里,各处都在上演着。壕沟之中的尸体愈积愈多,渐渐的,有些地方根本就不需要攀爬,梁军站在那层层叠叠的尸体之上,便可以向着栅栏之后的唐军发起攻击。

    天空之中弩箭飞舞,梁军弓羽的声势虽然远远比不上唐军,但却也没有被对方完全压制下去,总是还能给营中的唐军带来伤害。

    候方域的眼前被梁军填满了,眼下,双方正在争夺着栅栏,铁丝网上挂满了梁军的尸体,但这些尸体也为后来者抵挡了伤害。

    “掷弹兵!”他大声喝道。

    数十名穿着红衣的唐军士兵闪身而出,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一个铁箱子,此时,他们从箱子之中摸出一个瓷罐,俯下身子,在火堆之上点燃了引线,然后猛跑几步,将手中的瓷罐投向了壕沟之后。

    爆炸之声猛然响起,漫天的火雨落下,将一个个梁军点燃。

    一个接着一个的瓷罐被扔了出去,爆炸之声此起彼伏。梁军的进攻终于前后脱节了。

    “反击!”候方域挥舞着长刀,带着预备队冲了上去。

    大营中央的高台之上,李睿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这么快就动用了猛火油弹,说明了梁军经验前方的压力是相当的大了。北面那一段是候方域镇守的,那可是一个作战经验丰富的家伙。

    梁军中军大旗之下,曹煊脸色沉静,对于他来说,这些团练,不过就是消耗唐军弓弩,猛火油弹的炮灰而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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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唐介绍:
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