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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七十四章:魑魅魍魉

    夏荷亦是皱起了眉头。

    “这个薛平,恁也不识好歹,公子让他去西域,就是在变相地保护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哪里,坐看中原风云起,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了之后再回来不好吗?”

    听着夏荷抱怨的话,李泽亦是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笑:“这就是薛平了,要是他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他也就不是他了。原本以为西域之事可以绊住他的手脚,让他至少多忙乱几年,却不料这家伙能力着实出色,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平定了西域。如今吐蕃人在西域最后的据点也被拿下,在西域的影响力已经基本上被我们清除掉,他心中再无牵挂,自然就要回来了。”

    “朝廷并没有同意他回来!”夏荷冷冷地道:“即便是辞官,也是要有个程序的。我觉得监察院该有个说法。”

    听了夏荷这话,田波接口道:“杨中丞也是这个意思,他准备派出监察御史去半路之上截住他,先将他扣起来再说。”

    “罢了,他要回来,是拦不住的。”李泽摇了摇头:“何必多此一举。”

    “李相,如今西域刚平,宁夏、甘肃新建,其实路上并不太平,各色匪徒,马贼寸出不穷。”田波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之色,幽幽地道。

    “胡闹!”李泽勃然变色:“你准备让一个刚刚平定了西域的功臣,死得不明不白吗?天下人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能让所有人都闭口吗?即便闭口了,心中也是有想法的。”

    “薛平这样的人,刁难一下是可以的,但却是万万杀不得的。”夏荷道。

    “属下明白了。”田波有些狼狈地垂下了头。“那属下这便下去安排,这一路之上,只怕我们还要加强对他的保护了,只怕有些人还会趁着这机会出些幺蛾子,然后把屎盆子扣到我们头上,让我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去吧,让薛平完完整整地回到武邑来。”李泽淡淡地道:“像他这样的家伙,为数不少,我终究是要面对的。”

    “是!”田波转身欲走,却又被夏荷叫住了。

    “田波,第一季度你们的特别款超支严重,几乎将全年的特别支出花去了三分之二了。”夏荷道:“这样的特别支出款的去几我们户部自然是无权过问的,但你也要明白,我们无权过问,并不代表着没有人能过问。”

    田波悄悄地看了李泽一眼,见李泽正看向不远处三个蹲在地上的娃娃微笑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与夏荷的对话,不由得轻轻地抹了一把脑门上的虚汗,小声道:“夏夫人,这些钱,绝对是用在该用的地方。”

    “都是庄子上出来的人,我可不希望将来某一天,你没了下场。”夏荷轻声道:“现在可不是庄子上那时候了,犯了错,公子斥责几句,敲一顿板子就完事了。现在可是有国法约束的,真出了问题,公子也救不了你。你这个位置,本来就容易受人攻訏的。”

    内卫这个衙门,就是一头伏在黑暗之中的猛兽,本身也是黑不溜秋的,真要抓他们的把柄,那可真是一手捞去,满满的都是小辫子。

    “属下省得。”田波点头道。

    看着田波一瘸一拐的离去,夏荷不由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看着李泽,欲言又止。

    “你想说沈从兴的事情?”李泽问道。

    夏荷点了点头:“公子,毕竟是庄子上的老人,又是第一批宣誓跟着公子的人,这一次,便,便饶了他吧。”

    李泽脸色一寒:“夏荷,如果饶了他,那被他害死的那一家人又该怎么说?堂堂的大将军啊,为了霸占属下的妻子,居然不择手段,害人满门。而且这几年,他做下的恶事,又岂止这一桩?你难道不知道,监察院在搜查他家的时候,抄出来的浮财,足足有五百万贯吗?”

    “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说起来公子,你就没有责任吗?”夏荷幽幽地道。

    李泽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我自然是有责任的,说起来,以沈从兴的能力,占据一卫大将军的职位,是完全不能胜任的。当初是我的私心作崇罢了,自认为我带出来的部下,就算能力不足,但至少可以守成的。哪里能想到,他居然变成了这样?事发之后,杀人灭口,无所不用其极,而为了替他遮掩,又将好几个庄子上的老兄弟给拖下了水。这混帐东西,不杀他,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毕竟是一卫大将军,眼下大战在即!”

    “正因为大战在即,才要严肃军纪!”李泽恨恨地道:“这件事情,你不要管。我知道沈家的人求到你哪里去了,你只看到他们眼下的凄凄惨惨戚戚,没有看到他们以前的嚣张跋扈,没有看到被沈从兴害了的人的惨状。一个在战场之上都闯过了的汉子,最后竟然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如果不能正法纪,岂不让我大唐数十万将士心寒!”

    “德不配位,灾祸果然就在眼前啊!”夏荷眼见得李泽如此动怒,知道此事再也难以挽回。“沈从兴必然要被明正典刑的。其家产也会被没收。”在发泄了一番之后,李泽却又冷静了下来:“你告诉他的家人,这件事,不会连累到沈家无关的人员。他们该得的,还是会还给他们,虽然以后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了,但小心持家,平日渡日,总也是没有问题的。”

    “沈家的人想回大青山来,他们只怕在沧州是呆不下去了。”夏荷道。

    “想回来就回来吧!”李泽挥了挥手,“毕竟跟了我一场,落得这个下场,我亦是心中难受。”

    说起这件事,李泽便是心中窝火。

    这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沈从兴这家伙,居然变成了这样,初听说此事之后,他震惊不已,而随着监察院的介入,被扯开的窟窿越来越大,最终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沈从兴最后涉及到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子,灭人满门,杀人灭口了,更多的贪腐案被一一揭开,不仅涉及到了右领军卫的许多将领,连沧州地方官员也牵制进去了不少,现在连沧州刺史候震都上书请罪等待最后的调查结果了。

    沧州现在是一只会下蛋的金母鸡,其富裕程度,不比武邑差,更重要的是,海兴港的存在,使得整个沧州成为了海外贸易的核心所在,沧州震动,整个北地都能感受到余波。

    驻军大将被抓,地方首脑停职,对于沧州而言,不可谓不伤筋动骨。

    这个案件,堪称李泽执政以来最大的案件,可谓是震动朝野。而偏生沈从兴又是李泽从庄子上带出来的老人。杨开,田波这些人最初未尝不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只不过最后实在是遮掩不住了,那些从武威书院毕业不久的年轻的御史们,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那里肯虚以委蛇,再加上另有一些人唯恐这个事情闹不大,这可是打李泽脸的最好的事情,整个案子便被揭了开来。

    而随后,便又人跳了出来呼吁让秦诏重新出山。毕竟当年的左骁卫事情,金世仁跳出来承担了所有的责任。眼下大战大即,这些人以秦诏经验丰富,又曾多年驻守潼关,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当重新起用此人为理由,大造舆论,在民间居然引起了不少的附和。

    李泽当然不会答应。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愿意另起波澜,起用秦诏,那可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秦诏这个人,便是要用,也要等到以后全国一统,这家伙没有了什么别的念想之后,倒是可以让他去边疆等地任职,去为大唐开疆拓土,至于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武邑数蚂蚁吧。

    权衡再三之后,李泽任命了文福出任右领军大将军,文福本身便是李安国曾经的亲卫大将,本身的资历足够,由他出任,李泽亦能放心。

    但这件事本身,对右领军卫的伤害,着实不能算小。

    在李泽准备大举发起南征的时候,连二接三地出现事情,也着实上李泽伤脑筋,现在薛平决然地从西域跑了回来,对于李泽来说,也不过是多了一件棘手的事情而已,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倒不如聚在一起,来一个一次性的解决反而更痛快一些。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唐军发动全面南征,对现在龟缩于河南、关中一地的伪梁政权作最后一击,对于胜利,包括敌视李泽的某些人,也并没有丝毫的怀疑。而正是因为胜利可期,所以无数的魑魅魍魉全都跳了出来,为了自己这一方的利益而可劲儿的蹦哒。

    真要等到李泽顺风顺水地拿下了洛阳,长安,那大势便已经定了,即便有浑身解数,只怕也是使不出来了。

    现在,对于他们而言,便是最后的机会。

    所以,才在这个时候爆发出了沈从兴的案子。

    所以,薛平才不顾一切冒着触怒李泽的危险也要回来。

第八百七十五章:行刺

    最后一名刺客倒在了司马楷的刀下。

    一刀狠狠地剁下了刺客的脑袋,他这才下双腿一软,坐倒在了浸满鲜血的草地之上。

    这场袭击来得是如此的突然,如果不是他们这一路之上一直保持着慎心谨微之心,如果不是这些卫士这几年来在西域经历了太多的血战,只怕这一战,他们真要栽在这里了。

    即便是薛平和他的老仆人,也拔刀参与了战斗。

    一侧传来了一声声的惨叫,那是司马楷的手下抓住了一个活口,正在用着一些小手段逼问口供,那刺客倒也是硬气,明显正在遭受着非人的对待,但一直没有吐露只言半语。

    像是一条被扔上岸来的鱼,司马楷连连地做着深呼吸,直到终于觉得自己能正常呼吸了,这才拄着刀站了起来,走到了薛平的身边。

    薛平正在给他的老仆人包扎。

    老仆人虽然老,但并不是善男信女,也曾经是一个杀人的老手,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气力有些不足,但作为一个战斗的辅助力量,却是相当合格的。而薛平,看起来是彬彬书生,但出生在延平郡王这样的家庭里,又怎么可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呢?

    薛平身上也满是鲜血,但那都是敌人的。老仆人挨了两刀,亦都是皮肉之伤。

    看到司马楷过来,薛平用力地将布条系好,站起了身,拱手道:“多谢司马兄弟,要不是你们,今儿个薛平可就真成了这片草场的肥料了。”

    这话倒也没有说错,如果不是司马范特意派出的这一队隶属于司马氏的武士,单凭薛平和他的老仆人以及数名护卫,昨天薛平只怕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薛都护,这些人就是冲着你来的。”司马楷脸色凝重地道:“这些人,哪里是一般的流寇?看昨日的阵仗,他们单纯就是想要都护你的命。”

    薛平微微一笑:“也正常,这两年来,我在西域灭国十余,杀人无算,也不知多少人因为我而家破人亡,现在人家要我的命,再也寻常不过了。”

    司马楷嘿然一笑,招招手,让手下拖了一具刺客的尸体过来,那人的外衣已经被剥了下来,露出来了贴身穿着的衣物。

    “据我所知,这是右武卫的标配。这些刺客中,有好几个人都是如此!”司马楷严肃地道。

    薛平不以为然。

    “右武卫这些年来四处征战,漠南漠北都有他们的踪迹,他们的装备有一些落在外人手中也实属正常,这可作不得证据。”薛平摇头道。

    一阵脚步声响,却是司马楷的两名属下拖了那个活口走了过来。

    “他愿招了!”两名士兵面露喜色,将活口如同扔一个破布口袋一般地丢在了薛平的面前,那人身上满上一条条的伤痕,那是被小刀子一刀一刀划出来的,惨不忍睹。

    “从实招来,倒是能救你一条命。”司马楷冷冷地道。

    “我招,我招,只要能保我一条命,我不想死啊!”那个刺客明显有些崩溃了,竟然是大哭了起来。

    接下来的招供,虽然在司马楷的意料之中,但却也让他真正的悚然了。

    按这位刺客的说法,他们都是右武卫张嘉的手下,是奉命前来的。目的就是要将薛平杀死,然后伪装成被流匪袭杀。

    当然,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右武卫,而是右武卫张嘉养在外面的一些打手,他们本来是专门用来引诱那些真正的流匪,然后给右武卫通风报讯之后,等着右武卫致命一击的组织。这一次奉命前来,本来也不知道要袭击的人是谁,只是给了一张画像,让他们必须杀死这个人。

    司马楷浑身冒着冷汗,薛氏老仆脸露愤怒之色。

    张嘉自然是没有胆子杀薛平这样的人物的,敢让他动手的,只会是另一个人给他下达了命令。

    薛平平静地听完了供述,然后面无表情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一刀便刺进了这个刺客的胸膛。

    刺客愕然地抬头看着薛平,好似不敢相信,薛平就这样轻易地杀了他。

    薛平却是咧嘴一笑,冷然道:“故事讲得不错,但破绽太多。”

    猛然抽刀,刺客颓然倒地,嘴里咕咕地冒着血泡,喃喃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身子弹动了几下,再也没有了动静。

    对于薛平杀了这个刺客,司马楷却并没有太过于意外。

    “都护,接下来我们便要进入宁夏辖区了,不如改道吧!走甘肃,先去见见李存忠大将军再议其他?”司马楷建议道。

    “不必!”薛平挥了挥手,“就按照原来的计划,走宁夏。司马兄弟,收拾一下,我们走吧。”

    战死的兄弟遗体被就地埋葬了起来,至于那些刺客,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直接被弃置在原地,自然会有无数的野兽将会循着血腥味赶过来,将这些人回归本源。

    一行人再度起行,薛平半靠在马车壁上,若有所思,对面,受伤的老仆隐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了。“大郎怎么杀死了那个活口,带回去,便是证据。”

    薛平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人是个死士,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右武卫的人,满口胡言,却是半句也信不得。”

    “啊?”老仆人顿时瞠目结舌。

    “这个地方,方圆百里难见人烟,真要是张嘉动手,岂会派这些不入流的毛贼过来!”薛平冷笑道:“张嘉的右武卫一个重要的职能便是控制漠南漠北,麾下以骑兵为主,想要杀我们,一支骑兵轻而易举的就能让我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里。要做掉我,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张嘉岂有不派自己的心腹嫡系反而派这些不知所云的东西来稳妥得多?”

    “也说不定张嘉是想在事后杀人灭口。说不定右武卫的骑兵此刻就隐藏在周围呢!”老仆揭开帘子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外面。

    “放心吧。”薛平伸手拍了拍老仆:“安心休息,我说不是张嘉就不是张嘉。那个死士如果说他是许子远派来的还更合适一些。可他偏说他是张嘉的人。”

    “这是为何?”

    “许子远才是李泽的心腹手下,张嘉更多的可以算成是李泽的盟友,你家大郎我也算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李泽真想杀我的话,又岂会舍许子远不用而用张嘉?”薛平淡淡地道。

    “兴许是许子远手里没人!”

    薛平顿时笑了起来:“你以为一省总督手里连这点力量都拿不出来吗?而且你别忘了,李泽还有内卫啊!而且内卫的刺杀手段,又岂是这些三脚猫能比的,真要是内卫出手,我们早就死了,还能活到现在?”

    “既然不是李泽,那会是谁想要大郎你的命?”老仆有些迷惑了。

    薛平脸上涌起了一层淡淡的哀伤:“有些人想用我的死,给李泽头上扣一个屎盆子。那个刺客是个死士,如果成功地杀死了我们,自然上上大吉,如果杀不死我们,他就是用来给我们当活口的。他可能没有想到我会杀了他,临死之前他说的那几句话你听清了吗?”

    老仆有些羞愧,“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太灵光。”

    “其实我也没有听清,可是我却听出来了他是哪里的口音!”薛平吐出一口浊气:“那人的口音是岭南的。早先他招供的时候,可是说着一口地道的镇州话。人之将死,却是无意识地说起了他记忆之中最深刻的语言了。”

    “岭南?”老仆震惊万分。“这,这不应该啊!按理说,大郎你回去,对于他们的帮助应该更大啊,他们为什么要取您的性命呢!”

    薛平垂下了眼睑:“或者现在的我,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如果能用的死扣一个屎盆子在李泽的身上,兴许会更上算。”

    “这怎么可能?”老仆怒道:“一直以来,大郎就是保卫皇帝这一派的领袖人物,要不然,李泽也不会将您远远的撵到西域来。这些人,这些人脑袋给驴踢了吗?”

    薛平展颜一笑:“他们一个个都精明着呢,脑袋怎么可能被驴踢了?只不过是另有盘算罢了。所以啊,现在我们还真不能走甘肃,只能走宁夏。走甘肃,倒指不定是真有危险。”

    “原来如此!”老仆连连点头。“可是大郎,既然是这个样子,您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保的是皇帝。”薛平有些懒懒地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

    一路无话,行至傍晚时分,正当众人准备扎营的时候,大地却是猛然震动了起来,在场的人都是战斗经验丰富之辈,一听这声音,便知是大队骑兵过来了,一时之间都是惶然无比。这样的地方,便是想逃都没的地方可逃。

    转眼之间,便见一队数百骑兵出现在视野之中,右武卫的大旗赫然出现,不过数个呼吸之间,骑兵便到了他们的眼前。

    一员将领一带马缰缓缓向前:“前面可是西域都护府薛都护车队,末将张兴,奉命接来迎接薛都护!”

第八百七十六章:声色俱厉

    许子远把酒宴设在了河套城最高的那一座城楼之上。

    “薛都护,请!”许子远笑容满面地伸手请薛平上坐。

    “这里你是主人。”薛平微微欠身道:“自当许总督上坐。”

    许子远微笑着道:“客随主便。再说了,薛都护叱咤风云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字辈呢,您是前辈,自然该上坐。”

    “既然如此,那便请张大将军上坐。”薛平又转身看着一边的张嘉。

    张嘉皱着眉头看了二人一眼,摇头道:“你们这些文人就是麻烦,不就是一个位子嘛,说这说哪的,薛都护,说起来我们三个人虽然都是坐镇一方,但你的面子比我们大,你就敢这样从西域不管不顾地跑回来,连公事都不顾了,但李相不但没有说什么,还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消息,让我们务必保证你的安全。这要是换了我们,只怕我们等来的就是监察御史或者卫尉寺的人了。就凭这一点,也该你坐上位,瞎咧咧啥呢!”

    说完这些话,张嘉自顾自地走到右边坐了下来。

    许子远哈哈一笑,走到了左边坐了下来。

    薛平楞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走到了上首坐下。

    “这么快李相就有信过来了?”

    张嘉道:“三个人,八匹马,不眠不休,一路狂赶而来,昨天晚上刚到,也就与您前后脚的功夫。现在还在蒙头大睡呢!”

    薛平怔了片刻,目视着许子远。

    许子远微笑着起身,提起酒壶,往薛平面前的琉璃酒杯之中倒满了殷红如血的美酒:“这是我们本地的葡萄酿,薛都护尝尝。”

    拿起酒杯,薛平浅浅地尝了一口,道:“昨天晚上你们才接到李相的信,但在今天早上,张兴可就迎上了我们。”

    许子远与张嘉对视了一眼,张嘉略略有些尴尬,转头看向城外,许子远却是不慌不忙地举杯示意邀迎薛平,两人同饮了一口,许子远道:“都护果然是法眼如炬,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张大将军还以为可以打个马虎眼儿。”

    “这么说,那些人刺杀我,你们是知道的。”薛平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清清楚楚!”许子远微笑着道:“除了那些死在你们手里的流匪之外,真正策划这件事的几个头头脑脑的,此刻正在我们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张嘉干咳了几声,道:“薛都护这么厉害,不知能不能猜到这些想要杀死你的人是谁呢?可不是我们,我们,只不过是一些看戏的而已。”

    薛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是岭南向家的人。”

    张嘉身子微微一震,冲着对方竖起了大拇指,“厉害,厉害,难怪李相如此高看你,张某人服气了。却容我敬你一杯。”

    站起身来,替薛平将杯子斟满。

    许子远道:“岭南向家的人想杀了你,栽赃给李相,我呢,则准备将计就计,等他们布置好之后,便将他们的首脑人物一网打尽,然后便静静地看着他们准备的这一出大戏。不过很可惜,这些流匪的战斗力太让人失望了,不但没有杀了你,反而被你杀光了。司马氏的这些人在西域磨练了几年,的确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等他们杀了我之后,你来替我收尸,然后把你抓着的这些人送回武邑,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是不是?”薛平冷笑道。“其实你也准备了第二手计划,如果这些流匪杀不死我,张兴的那些骑兵就会替他们完成这个计划,对不对?”

    许子远点了点头:“不错,的确是这么准备的。如果李相的信使晚来半天,你就死了。可惜啊,我也没有想到李相如此看重你,或者李相也猜到了我的一些想法。所以才这么急的派了人过来。”

    “李泽恐怕想不到这么多,大概是公孙长明吧!”薛平淡淡地道。

    “不管怎么说,李相救了你一命。”许子远道:“你得记着这份情。既然李相已经发了话,要让你薛平活着回去,那张兴便只能成为去迎接你的护卫了。薛都护,你不会怪罪我吧?”

    薛平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可怪罪的。”

    “我就知道薛都护是个大度的人。”许子远一笑,“张大将军,来,我们一起敬薛都护一杯。”

    “向家的那几个人呢?”三人举杯示意,各自一饮而尽之后,薛平问道。

    “既然什么事儿都做不成,那留着他们还有什么用呢?”许子远摊了摊手:“这些人用心险恶,自然是该千刀万剐的。我们用不着他了,想来薛都护肯定也是不会留着他们给自己添恶心的。回到武邑之后,你难道会去质问向兰!”

    薛平垂下了头,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许子远站了起来,走到墙垛跟前,双手扶着墙垛,看着城墙远处,那连绵不绝的绿色,微风一吹,绿色起伏不定,犹如一阵阵波浪。

    “薛都护,当年你去西域的时候,也曾经过这里,那个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芜,没有城池,没有村庄,没有人户,没有庄稼。”许子远转头看着薛平:“现在你再看看,这里什么都有了。从无到有,我们才用了几年时间?现在的宁夏行省,在册户藉二十万户,在册百姓超过了八十万人。当然,这比起内地还远远不足,大概也就是一个州的模样,但这只是不到三年的成训。今年,我们已经能做到自给自足。”

    张嘉也是自豪地道:“我们以河套城,东西中受降城为基点,还控制着漠南漠北的广袤区域,有了这些,我们就为大唐竖立起了一个坚守的盾牌。使得大唐可以心无旁骛的专心于国内。”

    “不错!”许子远接着道:“你在西域这几年,纵然没有看到这里的巨大变化,但你也能感受到从我们这里给予你们的支援越来越大,现在西域重归大唐,用不了几年,我们这里出现在的盛景,必然也会在西域重现。李相说过,将来西域会成为大唐真正的领土,而不是什么羁索国。”

    薛平点了点头,这一些,李泽也跟他说过。

    提起酒壶,许子远再给薛平倒满了酒,放下酒壶,逼视着对方的双眼,道:“这一切,都是在李相的领导之下完成的。在李相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开发宁夏,重归西域的壮举。薛都护,你承认吗?”

    “李相自然是丰功伟绩。”

    “李俨在位,做到了什么?”许子远陡然站直了身子:“其在位期间,藩镇割剧,征战不休,张仲武造反,他除了在皇城之中哀嚎,还做了什么?如果不是李相异军突起,大唐早就被张仲武灭了。”

    “大唐三百年天下……”

    “城头变幻大王旗,这天下,自然是有德者居之!”许子远冷哼一声:“李相救得了李俨一次,但当朱温造反之时,李俨仍然无能为力,如果不是李相早有准备,李俨早就死在朱温手中了,还有什么大唐三百年天下。”

    薛平张口结舌,他很想反驳,但却发现,自己尽然是无言以对。

    “没有李相,哪里还有什么大唐?”张嘉端着酒杯,冷笑道:“可笑你们这些人啊,满脑子的都是在想着怎么对付李相。高帅,哈哈,高帅临终之前,还不忘设下圈套害我一把,大概他认为我张嘉脑后长着反骨吧!可怜我手下上万儿郎,死得真冤啊!”

    想起高梁河一役,张嘉顿时就愤怒起来,那时的他,何等的凄惶啊,差一点点儿就死无全尸了。如果不是后来许子远找到了他,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转投了李泽,现在只怕他的坟头还能不能找到都是一个问题。

    “如今的大唐,兵强马壮,百姓富足,但这关李俨什么事?关皇室什么事?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又能做什么?”许子远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李相。既然李相已经做得这么好了,我们又何必还要那劳什子的屁都不懂的李恪来做这个名不符实的皇帝!”

    薛平有些艰难地道:“是李泽要你来跟我说这句话的吗?”

    许子远坐了下来:“你错了,这是我想跟你说的。李相的胸怀,你根本就无法想象。薛都护,你现在这样的做为,换了其它任何一个人,你都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薛平沉默不语。

    “来人,送上来!”许子远转头吼道。

    一名官员急步而来,将一块蒙着绸子的东西放在了酒桌之上,转身退了下去。

    许子远唰地一下扯掉了蒙着的绸子,一个球型东西出现在薛平的眼前。

    “这是李相让信使带来,特意给你看的。李相说,这东西叫地球仪!”许子远转动着地球仪,道:“这上面涂沫着红色的,便是现在我们大唐所占有的土地。怎么样?很小吧?一点儿也不起眼吧?”

    薛平死死地盯着那个缓缓转动的被许子远称为地球仪的东西。

    “李相说,把这个东西给你看一看,如果你还要回去,那我们会派人一路护送你回武邑去,如果你改变了想法,那就自行回西域都护府去。”

第八百七十七章:这世间,本该是这个样子的啊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许子远临走时的话仍然如同滚滚春雷一般在薛平的耳边翻来覆去的炸响。轰得他里嫩外焦,轰得他神不守舍。

    孔圣人的话,他薛平自然是烂熟于心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句话在他的心中有了一些别的解释。

    君父君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自己,真的是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人吗?

    许子远的话毫不客气,甚至是从根子上将他彻头彻尾批判了一顿。

    你薛平为什么死抱着一个信念?不是因为你当真是为民着想,为国着想,你只不过是想让你薛家的门楣更光鲜一些。

    你老子是靠造反起家的,你薛家再光鲜,春秋史书之上也会必然记着这一笔,延平郡王立下了再多的功劳,然而这一污点却也无法洗去。

    所以你才如此的固执,如此的变态地去支持一个早已经名存实亡的皇室,去支持一个根本早就失去了民心民意的皇帝。

    你不过是想把薛氏的门楣再装点的光鲜一点,在那个污点之上涂抹上一点光鲜的色彩。

    但你置天下万民于何地?

    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局面,如果李相不能顺利上台,说不得,这天下又将变乱骤起。皇帝如果再掌权力,肯定就要清算李相的过往种种,夺回大权。有了向氏的支持,皇帝便有了底气与李相在朝堂之上争夺。

    于是这天下,将再也没有宁日。

    李相的煌煌大计,必然会受困于朝堂之上的争权夺利,为皇帝所掣肘,为其它朝臣所牵扯,大唐将再一次陷入无休止的内耗。

    而为此受苦的,将是这全天下的所有百姓。

    而被耽搁的,将是大唐重新布武天下,威震寰宇的登顶天下之路。

    许子远说到激烈处,将美仑美焕的酒瓶重重地掷在了地上摔得粉碎,殷红的葡萄酒在城墙之上光滑的青砖之上血珠子一般的四处滚动。

    薛平俨如僵尸,端坐不动。

    许子远拂袖而去。

    张嘉起身,抱拳拱手,长叹一声之后亦是起身离去。

    薛平便坐在城楼的最高处,看着张嘉带着大群骑兵离开了河套城。他的驻所在中受降城,距离这里甚远,显然,是为了他而特意赶到这里来的。

    夜幕降临,薛平仍然呆坐高楼之上。

    两名守城士卒在城楼之上挂上了几盏气死风灯,又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生怕脚下重了,踩出一点点声音来惊动了这位明显有些异常的大人物。

    今天许子远许督大发脾气在城楼之上摔碎了酒瓶,他们这些人在远处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眼前这位,他们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何路高人,但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不点还是躲远一些为好。

    二更的梆子声猛然惊醒了薛平,头顶之上气死风灯的灯光,照在了他面前的桌上,丰盛的美味佳肴此刻早已冷了,香味不再,这些东西自然也引不起薛平的什么兴趣,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地球仪之上。

    缓缓地伸手,轻轻地转动着这个地球仪,这是真的吗?

    自己以为的天下的中央,自己以为的广袤无比的大唐帝国,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大吗?

    薛平打了一个哆嗦,猛然收回了目光。站起身来,走到了城楼的另一侧,看向了城内。

    星星点点的灯火点缀着偌大的城市。

    很安静!

    偶尔能听到狗的吠叫声。

    他有些踉跄的下了城楼,眼中无神地迈动着双腿向前行去。

    一直候在下方的几名亲兵,包括司马楷本想上前问候两句,但一看薛平铁青的脸色,却又明智地收回了话头,沉默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河套城此时早已经宵禁了,除了偶尔能遇到的巡逻的兵丁,捕快,压根儿看不见一个人。但宵禁对于薛平来说,自然是不存在的。

    那些巡城的兵丁捕快看到他们这一行人,不但没有喝阻查问,反而避到了一边,为他们让开了道路。

    显然,他们事先受到了叮嘱。

    薛平如同一个喝多了酒的醉汉,在城里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狗的吠叫声骤然激烈了起来,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显然它灵敏的耳朵察觉到了街上有人在行走。内里还掺杂着鸡窝里鸡子咕咕的低沉的叫声。

    有婴儿在啼哭,有妇人在安慰,有男人在大笑,更有读书人在临窗借着月光吟诵。

    听到了街边的小店里,厨夫正在咚咚地剁着肉馅;听到了掌柜的喝斥小二整理货物要更小心些的责骂。

    这里头,不仅仅有唐话,更有许多连薛平也听不懂的蛮语方言。

    这是什么?

    这便是盛世桃园啊!

    薛平在城里游荡着。在武邑的时候,这样的场景并不能让他新鲜,因为这一切太寻常了,寻常得让他觉得理所当然。

    这让他忘记了过去的大唐是什么样子的。

    然而在西域的这几年里,他终于再一次看到了什么是穷困潦倒,什么是衣不蔽体食不裹腹,什么是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迹。那个时候,他终于回想起了自己还小的时候所居住的地方,那个他出生长大的地方,那个让他父亲临死也念念不忘的地方,潞州。

    薛平认为他父亲是一个好官,但即便是在他父亲殚精竭虑的治理之下,潞州依然没有多大的起色,吃不饱饭的人遍地都是,衣裳褴褛的乞丐随处可见,每天不在街上收拾几具浮尸,那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天下本来该是个什么样子的?

    这天下本来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就像自己正在走着的河套城。

    这里的百姓来自五湖四海,有兵士,有罪犯,有战俘,有番人,有野人,这里本该是一个鱼龙混杂,罪恶云集的地方,但现在,他看到的,听到的,却是一片安乐,比自己记忆中的儿时的天堂,潞州还要好得太多。

    许子远说得不错,这是李泽的功劳。

    薛平慢慢地走着。

    几名薛氏家丁几次想要上前,却被司马楷给拦住了,司马楷知道,此时的薛平,一定处在他人生的最关键的时刻。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鸡子打鸣了。

    一鸡鸣,千鸡和。

    整个城池似乎在一霎那间便活了转来。

    雄鸡一唱天下白。

    天边骤然露出了一丝儿的鱼肚白,城楼之上的钟声悠扬地敲响,从东城开始,一座座的城楼上的钟声依次被敲响。

    街上紧闭着的门一扇接着一扇的打开,一个个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提着夜壶,伸着懒腰,等候着收集米田共的马车那清脆的铃声。

    一扇记的板壁被拆了下来,掌柜的和伙计忙忙碌碌地开始在临街的地方支起板凳,搭上木板,将自家屋子里堆得满满的货物在外面摆得整整齐齐。一个个雄伟的汉子从家里走了出来,嘴里咬着一个炊饼,腰间挂着一个水葫芦,肩上套着一圈绳子,扛着一根扁担,准备出去觅活,在他们的身后,有着妇人殷殷的嘱托。

    小心身子啊!

    回来别忘了给娃带个糖葫芦啊,娃都念了好几天了。

    扯上几尺布,我给你重新做件褂子!

    薛平向前走着,城门就在眼前,数名守城士兵正合力将沉重的大门拉开,早就候在外面的大群的乡民一涌而入,挑着担子的,背着背篓的,推着独轮车的,牵着驴车牛车的,也有不少牵着马儿的。

    薛平就站在城门边,看着这些人带着自己的货物如飞一般地奔向他们的目的地。

    他们这是去集中的售卖点,这些他很熟悉,因为在武邑,就是这样的,所有的这些来自四乡八里出售自产的货物的乡农,都有一个集中的地点。去得早一些,便能占到一个更好的位置,能卖出更多的货物。

    河套城,沿用了武邑的所有的治理城市的策略。

    城门口终于空旷了起来,他迈动了脚步,向着外面走去。司马楷等人紧紧地跟上。

    城外的道路笔直宽敞,两边的行道树刚刚比人高了一些,一些特意植过来的大树,被锯掉了枝叉,如今新长出来的新枝新叶还显得很单薄。

    继续向前走着,道路的两边,越来越多的农田占据了他的视野,绿绿的庄稼在刚刚升起的朝阳之下,显得是那么的让人艳羡,这将是秋日的收获啊!

    一眼望不到边!

    田里已经有了不少的农人了。他们弯腰躬背,小心地穿行在田垄之间,将一根根的杂草拔起来,丢进身后的背篓里。

    薛平看到,这些人有着他见惯了的唐人,也有着肤色,衣着,发饰完全不一样的番人,夷人,野人。但此刻,这些人,却都在干着同样的活儿,彼此之间热情地打着招呼,他听着那些人用生硬的唐语在向一些老农请教着如何耕种,也能听到一些唐人在虚心地向这些人请问着一些如何蓄养家畜的问题。

    薛平终于觉得有些累了。他在路边寻了一处地方坐了下来,耳边传来的却是淙淙的流水声,低头看时,是道路两边修建的水渠,清澈的水正欢快地向着远方流去。

    “都护!”司马楷走了过来,“您一夜没睡了。”

第八百七十八章:折返

    许子远埋首书案,不停地批阅着一份份的公文。

    在他的下首,坐着数名书吏,在不停地抄录着,择选着。有的事情需要立即办理,便会有书吏持了许子远的批示,匆匆出门去寻相关的主事官员。

    不时有人进出,屋子里的人却并没有人抬头去关注,每个人都有着办不完的公事。相比起内地而言,宁夏这里的人才还是太少。

    其实这里连读书人都不太多,愿意来这里贡献青春贡献热血的,并没有许子远想象的那么多。这些年里,书院里的毕业生再增多,但论起质量和忧国忧民的情怀,比起当初,可是差得太远了。

    最早的诸如许子远们这一批人,那是真正的一些敢于为国献身的家伙,要不然在当初也不会毅然决然地随着章回一路到了武邑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但没有人后悔自己的选择。他们在武威书院里接触到了完全不一样的知识,用许子远的话来说,那就是不仅仅开了眼,还开了智。

    他们这一批人,除了极少数人翻了车出了事之外,剩下的,几乎个个都在现在的大唐里手握重权。

    当然,能做到许子远这样一省总督的人仍然是凤毛鳞角,但这却是许子远拿命换来的。当初他只带了几个从人,孤身北上找到张嘉的时候,真正是将生命置之度外的。

    一名青袍官员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径直到了许子远的大案边,躬身垂头道:“许督,薛都护走了。”

    许子远手中的笔在空中凝了片刻,旋即又笔走龙蛇:“走了便走了呗,该说的我都说了,难不成还要我敲锣打鼓为他送行不成吗?”

    青袍官员一听这话,转身便欲离开,走了两步,却又车转身子,道:“薛都护不是回武邑,他掉转头往西域方向走了,看起来是改主意,重回西域了!”

    啪的一声,一滴浓墨从笔尖之上坠了下来,落在了公文之上,墨水污渍了好大一片地方,许子远霍地站了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青袍官员:“早上没吃饭啊,说话还带大喘气儿的,不晓得一口气说完啊!”

    青袍官员莫名其妙地看着许子远,满脸的委屈之色。

    许子远却是懒得理他,直接越过了他,大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一迭声的吩咐备,他要去为薛都护送行。

    青袍官员有些呆滞地看着只剩了一个背影的许子远,刚刚不是还很不屑地么?怎么一眨眼儿就变了模样了呢?

    这样善变的长官,可真是不好伺候呢!

    薛平从城内,一路出了城外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坐在水渠边,看着那无比的麦浪,看着那勤劳的农人,看着来往络绎不绝的商贩,心中骤然便有所明悟。

    “我们回龟兹吧!”他站了起来,对身后的几名家丁以及司马楷道。

    司马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几名家丁倒是喜出望外。他们一直跟随着薛平,自然也知道,这一次自家郎君回去,其实是抱着一股誓死之心的。一旦真地郎君这样做了,只怕薛家便再也没有复起之日。

    薛平垮了,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就垮了。

    可他们没有反对的余地,他们能做的,也就是默默地跟随罢了。

    现在薛平回心转意,他们自然是开心到快要跳起来。

    “我回去拿行礼!”

    “我回去赶马车!”

    司马楷终于也反应了过来。挥手招来跟在身后的卫兵,低声吩咐了几句,让这些人回去安排,自己则随着缓缓前行的薛平往前方走去。

    “薛都护,不跟许督辞行了吗?”他问道。

    薛平摇了摇头:“不了,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再见面,也没啥好说的了。对了,司马,你的人不是要回武邑送东西吗?”

    司马楷一笑:“那都是次要的,东西,随便找个商队也就带回去了,家主可是命令我一定要保护好薛都护的安全的,薛都护既然要回去,那我自然是要随侍左右的。”

    “也好。”薛平点了点头:“让你的人去收拾东西的时候,别忘了去城楼之上,把那个地球仪给我拿来。”

    “是,都护!”司马楷应声道。

    不管怎么说,薛平决定回去,是一件大好事。司马氏在西域,其实一直都过得不怎么如意,直到薛平成了西域都护之后,他们才真正得到了重用,而薛平一旦离职,只怕他们又要受到打压,现在薛平决定回去了,对于司马一族来说,才真正有翻身的希望。

    中原,他们一时之间是无法回去了,两个在书院读书的公子还小,想要重振家族名望声威,显然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事情。眼下西域其实有着大把的机会,只要有人支撑着,重建司马一族的威名,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司马氏现在虽然落魄了,但真要论起来,他们还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的。

    一群人重新踏上了回程。

    许子远带着数名从人飞马急追,却眼见着对方已经上了渡船,急急策马往下马奔行了一阵,上了河边的一处小山之上,翻身下马,伸手道,“快快,快点,给我把鼓架起来!”

    两名从人从马上取下了一面大鼓,急切之间没有准备鼓架子,两人便一左一右,托着大鼓半跪在许子远的前身。

    渡船自上游缓缓而来,船首一人,负手背后,不是薛平又是哪个呢?

    许子远两手高高举起鼓槌,用力地敲了下去。

    咚!

    咚咚!

    咚咚咚!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

    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

    一川碎石大如斗,

    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

    金山西见烟尘飞,

    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

    半夜军行戈不拨,

    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

    五花连钱旋作冰,

    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

    料知短兵不敢接,

    军师西门伫献捷。

    鼓声隆隆,许子远声嘶力竭用力吟唱着。

    船缓缓地从山下掠过,薛平仰首望着小山之上擂鼓的许子远,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风起,鼓动风帆,向着下游对岸的码头而去。

    鼓声却是源源不绝。

    银州城外,鼓声隆隆,号角不绝,数支左武卫兵马正往来盘旋,演练着战阵,演武台上,蓄了一把大胡子的李存忠,顶盔带甲,肃立不动。

    数年练兵,如今的左武卫兵精粮足,随着一次次的汰弱裁劣,眼下的左武卫,虽然只余下了两万出头的兵马,但战斗力,却是上了另一个层次。说起来虽然李泽将左武卫丢在了银州,但对于他们的装备却是从来没有另眼相看过。

    毕竟,这里是防备着吐蕃人的最前线。当然现在,左武卫已经不是过去的防守姿态,而是愈来愈咄咄逼人了。

    吐蕃是愈来愈乱了,但此时并不是左武卫动手的好机会,不过表现得更强势一些,却也可以更有效地吓阻吐蕃国内的某些人。

    一旦国内大局已定的话,那么就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韩锐急步走上了演舞台,低声道:“大将军,刚刚从宁夏传来了消息,薛都护并没有回武邑去。而是折返回了西域。”

    李存忠一怔,转过头来,道:“薛平可不是一个轻易动摇的人,出了什么事了?”

    “据我打听得来的消息,是有人在薛都护回程的路上意图刺杀薛都护!”韩锐的声音更低了一些。

    李存忠脸色一凝:“许子远?”

    韩锐摇头:“不是,是岭南向家的人,策划这件事情的人,最后都被许子远给逮着了。而且薛平好像也确认了这件事。这,这也太莫名其妙了。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别的门道?”

    “这样的事情,造不来假的!”李存忠沉默了半晌,“大略便是岭南向家觉得薛都护孤身一人回去用处也不大,所以想杀了他栽赃给李相吧,这一盆脏水真要泼上去的话,李相可是洗不干净的。”

    “真正提岂有此理!”韩锐有些愤怒地道。

    李存忠一笑:“薛平回去了,对很多的打击是很大的,他,毕竟是不一样的。”

    “我们现在呢?”

    “我们?”李存忠突然笑了起来:“我们什么时候跟向家的人有勾连了?我们从来就与他们没有关系。”

    “那向家派来的那几个人?”

    “绑了,秘密送回武邑去。”李存忠道。

    “不如交给内卫?”

    “他们押回去和我们押回去,还是有些许不同的。”李存忠笑道。

    韩锐会意地点了点头:“明白了。”

    “对了,今天戴琳的夫人做寿,邀请了我,你与我一同去吧!”李存忠道:“戴督从武邑回来之后,我还没有正儿八经的与他见过面呢,这一次正好与他详谈一番。吐蕃眼下的局面,我觉得咱们可以添一把火,从中谋取更多的一些利益。眼下咱们可要与戴督密切合作,为将来多伫备一些资本,一旦动手的时候,便可势如破竹。国内的战事咱们是赶不上了,但内战哪里比得上开疆拓土来得痛快?”

第八百七十九章:绝望

    与最后一个兵部官员讨论完了关于军队的一些物资配备问题的时候,外面已经响起了三更的梆子声。韩琦这才有时间端起桌边上的一碗已经冷透了的粥,回头看了看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便将茶汤直接倒进了粥碗里,然后又将边上的一小碾咸菜也倒了进去,搅和搅和,几大口便吃完了。

    时候太晚了,这个时候兵部厨房里的人肯定都已经睡了,再叫起来替自己热一碗粥,未免也太兴师动众了,就这样将就一下子算了。

    他不打算回去了,准备就在公厅一边的休息间对付一个晚上,明天,又将是忙碌的一天。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战的气氛越来越浓了。而兵部,也已经成了最为忙碌的部门,偏生这个时候,李泽又将王温舒调到了平州,将李安民调了回来。

    虽然两人算是对调,李安民也兼着兵部左侍郎的职务,但刚刚回来的李安民,熟悉部里的事务,还需要时间。纵然他也是老于军务的人,但兵部事务跟李安民以前的那些经历还是有着很大差别的。更何况,现在的朝廷制度已经非常完善了,许多事情的处理,都有着条条框框圈着,要是出了圈儿,那可不是事急从权能解释的。

    御史台的那帮人,没啥正事干,可都是瞪着眼睛盯着他们这帮干事儿的人呢!所谓干得越多便越容易出错,还真不是说着笑笑而已的。

    没办法,只能他自己多多辛苦了。

    可辛苦归辛苦,一旦想到自己的辛苦,可以换来洛阳,长安等地的收复,韩琦便又感到舒坦了。

    抛开其它的那些让人心忧,烦恼的事情不说,能覆灭伪梁,收复洛阳长安,于他而言,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朱温是第一个公开篡唐自立为帝的人,这样的人,不彻底打垮,怎么能收复人心呢?

    不但要打垮,还得重重地踩上几脚才好。

    走出公厅,微风拂面,韩琦心情大好。

    收复洛阳长安之后,整个大唐,基本上就可以说是再次归于一统了,不管是李泽还是向训,他们都是大唐的臣子。

    未来的朝堂之上,肯定会有争执,有吵闹,有争权夺利,但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哪朝哪代不是这样呢?即便是尧舜的大同时代,即便是秦皇汉武时代,朝堂争斗,政治权衡都是存在着的。

    所以说,韩琦一点儿也不担心未来。

    皇帝虽然年幼,但却是极聪明的。

    他还在,薛平也要回来了,再加上向训,容宏这些实力派,他们有足够的实力来牵制住李泽,扼制李泽生出一些不该有的野心。

    但李泽是真正有大才能的人。

    想要天下大治,想要重现大唐昔日辉煌,还非得有李泽这样的人才干事儿才行。

    所以韩琦心中早就有了计较,将来等到还都长安之后,他还是会支持李泽成为皇帝之下第一人,中书令一职非他莫属。再以向训为侍中,以薛平为尚书郎,则朝中便能达成平衡。

    李泽和向训肯定是要对着干的,李泽实力强横,但向训是国丈,各有各的优势,而薛平则会成为他们两人之间的桥梁来协调二人之间的矛盾。

    李泽负责制定政策,薛平负责来实施,而向训嘛,就负责给李泽捣乱就行了。

    说到治国平天下,向训与李泽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他的这个想法,是与薛平两人反复权衡之后,最优的方案,很可能也是最能为大家所接受的方案。

    所以薛平必须得回来。否则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只怕在李泽拿下长安之后,就无法阻止李泽想要做些什么了。

    希望一切都能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发展。

    韩琦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去小睡一会儿。天亮之后,他还要去向李泽汇报一应军务。

    刚刚走到偏房的门口,身后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韩兵部,出大事了。”一个略带着惊慌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去了您府上,说您一直没有回家,我便直接过来了。”

    “什么事情?屈忠?”韩泽看着来人,心中不由微微一沉。屈忠是第一届的武举的榜眼,同时,他也是大唐名将屈突通的后代,中举之后,却并没有进军队,而是由韩琦薛平等人安排,进到了御史台。

    自从钟浩出事情之后,他们急需要在御史台重新培养一个自己的代表人物,而屈忠身家清白,又是正牌子的武进士,正是一个好的人选。

    事实上屈忠进入御史台之后,表现一向很好,即便知道这家伙是韩琦薛平一系的人,但御史台的杨开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办事干净利落,是一把好手,办起案子来,一个人能顶好几个人用。

    屈忠的手微微有些发抖,看了一眼周围,却没有作声,韩琦转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公厅当中。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快说?”

    “今天刚好是我当值,宁夏行省内卫哪边,突然押解过来了几个人犯,直接便投进了御史台的监房,我接了卷宗。”屈忠咽了一口唾沫。

    韩琦没有说话,等着屈忠的下文。

    “这几个人,都与向氏有关,而他们去了宁夏省,竟然是筹划着要刺杀薛平薛都护!”屈忠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本来坐了下来的韩琦呼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紧接着却是勃然大怒:“宁夏许子远这么不要脸了吗?如此栽赃陷害的事情,他居然也敢做出来?他这是为了自己建功立业还丝毫不顾国家大义了,该死,该杀!”

    屈忠看着韩琦,缓缓地摇了摇头:“韩兵部,不是假的,也没有陷害栽赃,从卷宗上所罗列的情况来看,这些事情,恐怕是真的。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卷宗里,附着薛都护的一个贴片,还有司马氏的司马楷所作的证词。”

    韩琦直勾勾地盯着屈忠:“你说薛平有贴片在里面?还有司马楷的证词?”

    屈忠点了点头。“薛都护已经折返龟兹了。从人犯所作的供述来看,是他们想要在宁夏境内杀死薛都护,然后嫁祸给左武卫张嘉与宁夏总督许子远,最终将这件事情,着落在李相身上。但是他们行事不密,更没有想到薛都护身边的护卫个个骁勇善战,去行刺的那些人,被薛都护人的护卫尽数斩杀,甚至还曾经抓了一个活口。而主谋之人,更是在宁夏尽数落网。”

    韩琦一点一点地坐了下来,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着,极其狰狞可怖,屈忠听到格格的声响,那是韩琦的牙齿上下嗑碰在一起,一双放在大案之上手,也在不停地抖动着。

    韩琦自然不是因为害怕。

    他是愤怒到了极点。

    其实在听到屈忠说薛平已经折返龟兹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相信了这件事,必然是真的。否则以薛平的性子,如果真是李泽要杀他,他反而会愈挫愈勇,顶着压力也会回来,而且会更大张旗鼓地回来。

    现在他回去了,回到了西域去了。只能说明薛平伤心到了极点,失望到了极点。

    向氏与皇帝联姻一事,是他与薛平两人极力促成的,是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办成的。为了这一件事情,薛平被远贬西域,秦诏至今还被圈禁,金世仁不得不泛舟海外,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野人了。

    本来他们以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向氏因为这件事情声望大涨,并因此得到了福建容宏,以及容管桂管这些地方实力派的拥护,从而席卷南方,成为了这天下的三大势力之一。

    可以说,没有他们的努力,就不会有向氏的今天。

    他们努力地在为李泽培养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以便在将来的朝堂之上能够与李泽分庭抗礼。但现在,向氏的翅膀硬起来了,他们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韩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向氏压根儿就没有打算与李泽和平共处,把未来所有的争斗限制在朝堂之上,他们别有所图,杀薛平,只不过是所有计划中的一环而已。

    下一步,他们是不是要把自己也做掉呢?

    谁都知道自己一直都与李泽不对付,如果自己死了,薛平也死了,只怕这天下人,当真会以为他们二人都是被李泽做掉的吧!

    韩琦大声的呛咳起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韩兵部!”屈忠走上前去,轻轻地替韩琦抚着后背。

    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韩琦苦笑起来:“如果向氏没有什么更大的阴谋,那么我只能说,他们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难道曾寿的水师一朝尽灭,柳如烟就带了五千右千牛卫下江南,便席卷了两浙,还没有让他们认清现实吗?武力对抗,是最为不智的事情啊!他们以为凭着他们现在的武装力量,就能与北地相抗衡了吗?”

    “事到如今,该怎么办呢?”屈忠很是有些苦恼:“天一亮,我就要向少丞汇报了,要不然,我……”

    韩琦呆了半晌,却是摇了摇头:“屈忠,别再把你搭进去了,既然人是内卫押回来的,田波他们早就知道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第八百八十章:韩琦的最后挣扎(上)

    天色大亮之时,韩琦从自己的公房里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此时正值兵部官员们点卯上班的时节,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一看到他,无不赶紧躬身施礼。

    脸色灰败的韩琦却是视若不见,连包括李安民在内的左右侍郎打招呼都没有理会,竟然是直接出门,从一名官员手中抢过了一匹马的疆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兵部官员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无不诧异之极,要知道平日里,韩兵部可算是挺和气的。今日他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

    李安民有些莫名其妙。

    今日他来得格外早一些,正是因为昨天韩琦跟他说过,今天早上兵部的几位高层要赶早举行一个碰头会,把这一阶段的整体情况总结一下,然后要向李相作一个总体的汇报,但他们一个个来了,韩琦却居然扬长而去了。

    招招手,一名官员赶紧到了李安民的跟前。

    李安民虽然刚刚回到兵部任职,但谁让他是李泽的叔父呢?别人到了一个新的衙门,都要有一个熟悉的过程,要拉拢一批自己的拥甭才好大刀阔斧的做事,他却是没有这个问题的。

    “韩兵部状态有些不对,他一个人单人独骑出去怎么行?派几个人跟着!”李安民吩咐道。

    “是!”官员连连点头,赶紧转身去安排。

    既然韩琦不在,早上的碰头会自然是开不成了。李安民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公房,现在他还在一个熟悉公务的状态之中,特别是现在,兵部更是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而他,又不想给别人添乱,所以更多的时候,倒是埋首在故纸堆之中,自行地翻阅资料,尽量地不插手下边的工作,以免给属下添乱,只有需要他拍板的一些东西,他过会详细地询问一下过去王温舒是怎么办理的。

    一般情况之下,他都是比照旧例。

    眼下,萧规曹随,自然是最为保险的。

    韩琦一人一骑,竟然是径自往武威书院而去的。

    当然,表面上是一人一骑,但实际上,跟在他身后的人并不少。而且,随着他离武威书院越来越近,更多的人也知晓了韩琦的去向。

    武威书院现在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了。其内里,已经分出了诸多个不同学科的门类,而其中一些,早就已经过了粟水河,在对岸开始安营扎寨了。

    韩琦熟门熟路的径直到了政经书院的大门口。

    政经书院,就是一个专门培养官员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小皇帝李恪就在这里就学。韩琦到了这里,其意自然已经明了,他是要见小皇帝的。

    这让政经书院内一阵兵慌马乱。

    因为北地现在朝廷的特殊性,小皇帝李恪见谁不见谁,其实并不是自由的,而是有着严格的限定。没有经过相府的同意,一般人,根本就接触不到小皇帝李恪。以往,韩琦也不是没有来过,但都是严格遵循了这一规定的。

    但今天,韩琦突然而来,书院方面却没有得到任何通知,专门负责这一块的内卫的头头,不免就慌了神。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硬拦着不许见?

    这是不可能的。

    韩琦毕竟是兵部尚书,不知甩了他这个内卫头目不知多少个等级。

    所以政经书院的一众人等,除了眼睁睁地看着韩琦长趋而入,除了飞马向上面汇报之外,竟是无法可施。

    李恪已经十五岁了,不再是往日那个一无所知懵懂的少年。皇室那种天生的铭刻在基因中的政治觉悟已经开始觉醒。在武威书院经历了数年系统的学习,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比起他的父亲,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看着眼前的李恪,韩琦感慨万千。虽然很少见面,但韩琦一直都关注着他,毕竟,这是他决定要扶助的未来的帝国的主人。而李恪,显然也并没有让他失望,虽然有时候还有些小小的任性,但总体上来说,他还是异常优秀的。

    至少在学业上是这样。

    武威书院的学术体系有多么变态韩琦是很清楚的,而李恪能在政经,农桑,金融等诸学科之上都能拿到上上,显示着他下了多少的苦功。

    别的不说,至少由夏荷主编的金融会计学院的教材,韩琦便看得头昏脑涨,不知所云。

    李恪身边总是不缺少人的,随着他在武威书院的日子越长,知道他身份的人也就越多。有的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有的人却是别有用心的反而更加靠近他。但此刻,不管是那些刻意结近李恪将自己塑造成其好友、同志、忠臣的,抑或是那些身有使命来监视、影响他的,都被韩琦冷着一张脸赶走了。

    一个马脸家伙或者是因为颇得李恪欢心,居然还想与韩琦辩驳几句,立刻被韩琦揪住衣领给凌空扔了出去,重重地落在缓坡之上然后继续骨碌骨碌地向下滚了好一段距离,才在其它人的帮助之下站了起来,爬起来时,整个人自然是狼狈不堪。

    昔日统率千军万马的武将,今日偶露峥嵘,身手却依然是不减当年。

    “韩卿今日怎么这么大的气性儿?”李恪先也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却又是极快地恢复了平静。“这个人叫马皋,是个颇有才学之人,对我亦忠心得很。”

    韩琦摇了摇头,道:“陛下,此人如果是真有才学,有本领,觉得自己能在科考之中胜出的话,那他就不会出现在陛下身边了。”

    李恪顿时面红耳赤,“韩卿这是什么意思?”

    韩琦叹了一口气,走到亭子一边,伸手拂了指石栏上面的灰尘,其实那上面干净得很,韩琦也只不过做一个样子罢了。

    “陛下请坐。”

    李恪有些恼火地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却仍然狠狠地盯着韩琦,刚刚韩琦的话,的确是伤着他了。

    “陛下,有些事情,您过去或者不明白,但现在,想来其实心中很明白。能在武威书院之中数门学科之中都拿到上上评价的人,不会连这个也想不明白。”韩琦道:“这些年来,但凡在您身边出现过的人,有几个能出仕做官的?可怜的那么几个人,眼下又在哪里,在什么位置上?”

    李恪紧咬着嘴唇,垂头不语。

    “所以真正有才学的,有能力的,有野心的,避陛下唯之不及,这些个凑在陛下身边的人,要么是自知能力不及,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走终南捷径,要么便是别有用心之辈。陛下岂能为他们所惑?他们的忠心一钱不值。”

    李恪抬起了头,看着韩琦道:“可我能有什么办法?能考进武威书院来,再次也差不到哪里去?比上不足,比下总是有余的。我总要有一些能用的人,不能为股肱,亦可为爪牙!”

    韩琦身体微微震动,陛下,终归是长大了啊!

    “再者,股肱之臣,我已有了韩卿,有了薛都护,有了向帅等人,马皋这样的人,做做爪牙也没什么不好的。”李恪压低了声音,道。

    韩琦默然半晌,才道:“那陛下是如何认为李相的呢?”

    李恪脸色大变,脸上的红晕消褪,变成了一片惨白,却是没有作声。

    “如果陛下能将李相视作股肱之臣,那才是正理,我等自可为爪牙!”韩琦一字一顿地道:“陛下,眼下朝廷正在准备着对伪梁作最后一击,数路大军,即将对伪梁作雷霆一击,以伪梁目前的实力,除了作困兽之斗之外,根本就不会是朝廷大军的对手,收复洛阳,长安,近在眼前。”

    李恪抬头,看着韩琦:“韩卿是在暗示我什么吗?薛都护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薛平回不来了。”韩琦摇头道。

    李恪大惊失色:“薛都护出什么事了?上一次韩琦不是托人告诉我,说薛都护已经扫平了西域,收复了龟兹,马上就要归来了吗?是不是某些人不想他回来?甚至于薛都护已然遭了不幸?”

    看着李恪,韩琦本想告诉他实情,但终究是没说出来。“薛都护本身是想要回来的,可是葱岭那边出了一些事情,拖住了他的手脚,陛下还记得当年的恒罗斯之战吗?”

    李恪一怔:“当然是知道的。”

    “那边又有异动了,或者是我们收复了西域之后,了们又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了吧?所以薛都护不得不留在哪里防范,以免几年辛苦化为泡影!”

    “只要薛都护没有出事便好。”李恪松了一口气:“想来薛都护安排好一切之后,一定会回来的。”

    “陛下,薛都护是赶不上收复长安之役了。”韩琦道:“陛下总要未雨绸缪的好,总得先做一些事情来以防万一的好。”

    “韩卿觉得我现在可以作什么,又能做什么?”李恪有些不解地看着韩琦。

    “陛下什么都没有想过吗?”韩琦反问道:“难道您就一直在等着李相打下长安,然后恭迎陛下回长安吗?要是事实并不是这样呢?要是李相打下了长安,来的不是迎接您的人而是公孙长明抑或是田波呢?”

第八百八十一章:韩琦的最后挣扎(下)

    韩琦的言语,已几近**裸的了。李恪脸色数变,却终是没有言声,反而转过头去,看向了远处缓缓流淌的粟河水。

    见到此情此景,韩琦心中长叹了一声。

    他知道,前些时日,向兰来过一趟,二人相见的地方,便是在现在他们所处的这个亭子。必然是向兰跟李恪说过了什么,所以李恪今天在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之后,才显得如此平静。

    不管向兰说过了什么,还是向氏在谋划什么,韩琦都不认为有什么成功的可能。

    阴谋诡计在如山的实力面前,永远如同纸一般的脆弱,那手轻轻一捅,就会破的。只有弱者,才会煞费心思的去准备什么阴谋诡计,而实力强悍者,只需要一步一个脚印,扎实的走下去就好了。

    就像现在的李泽,如果他想要代唐而自立,根本就不需要多做一些什么,只需要接部就班地布置大军,拿下洛阳,拿下长安,一切便顺利成章,到时候,只怕自有人将一件皇袍披在他的身上。

    韩琦本来希望李恪此时能对他坦承相见,能把向兰的谋划,对他合盘托出,这样,他至少心中有个底,能做出一些最基本的判断,但现在看起来,皇帝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换而言之,在皇帝的眼中,他们这些人,只怕是已经没有多少用处的人了。

    也是,这些年来,自己也好,薛平也好,虽然努力过,挣扎过,但在李泽密织的蛛网中,却是愈来愈无力了。

    眼下,李存忠明显已经放弃了。

    而薛平,想必在当时抓住那些刺客的时候,心里就像现在自己一样,拔凉拔凉的吧。所以这才回转西域,远远的躲开,做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陛下,老臣早年沙场征战,身上伤痕累累,这些年来,年纪渐大,每到风雨湿寒之天,便疼痛难耐,实在是难以胜任公务了,今日来见陛下,本也是存了告辞之心,见过陛下之后,老臣这便要去见李相,辞去这身上的职务,安心回家养老去了。”韩琦有些悲怆地站起来,双手抱拳,深深的一揖到地。

    李恪吃了一惊,呼地站了起来,看着韩琦。

    虽然说在他心中,韩琦他们这些年来,对于改善自己的处境并没有多少的帮助,但终究是对自己也算是忠心耿耿的,即便将来如向兰所说,自己能真正重握大权,但像韩琦这样有本事又忠心的人,却还是有大用的。

    “韩卿这是要弃我而去吗?”他上前一步,拉住韩琦的手,道:“韩卿,将来等来我回到了长安城,重握了大权,还需要与韩卿一起,重现大唐辉煌呢!到时候,我们再把薛都护召回来,有韩卿,薛都护,向帅等人辅佐,大唐中兴可望啊!”

    韩琦苦笑地看着李恪:“陛下,您将置李相于何地?”

    李恪松开了韩琦的手,后退了两步,看着韩琦道:“李泽若在,我必难以真正掌握大权,韩卿,我与李贼之间,终究只能存在一人。”

    韩琦仰天长叹。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皇帝心中起了杀心。

    可问题是,怎么才能杀得了李泽?

    就算能杀得了李泽,如何善后?

    如今北到大漠,南至荆湘,东至山东,西至甘肃,不论文臣武将,尽皆出自李泽之手,即便是那些最基层的亲民官,又有几个不是从武威书院出去的?

    真要杀了李泽,只怕这天下立时便将大乱。到时候,那才是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不管向氏对您说了什么,承诺了什么,老臣都认为绝不可取。”韩琦道:“这是取祸之道啊。”

    “照韩卿这么说,我这辈子就只能当一个傀儡了吗?或者在某个时日,像我父亲那样,变得不死不活,成为一个活死人?”李恪怒道:“时至今日,已是你死我活了,那里还有缓冲余地?”

    韩琦倒退了两步,“只要陛下不妄动,臣即便粉身碎骨,也要保陛下平安。”

    “韩卿,你保不了的。你要是保得了,我父皇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李恪咬牙道。“你还有什么手段能保得了我呢?”

    “有!”韩琦道。

    “你倒是说说看。”李恪不置可否地道。

    “陛下,再过些时日,对于伪梁的大规模进攻,便将开始。到时候,朝廷必然是要举行规模盛大的誓师出征的,而李相,必然也会亲自披挂上阵,亲临前线指挥。这样盛大的仪式,陛下您是必然要出席的。”韩琦道。

    “哪又如何?不过是做一个泥菩萨,坐在哪里看李泽表演罢了。”李恪冷笑着道。

    “到时候百官云集,大军集结,陛下可在此时有所动作。”韩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李恪大奇,这样的场合之下,自己能有什么作为?

    “你什么意思?”

    “陛下,这个时候,你可当着文武百官三军将士的面,表示自己愿意禅位于李相。”韩琦的话石破天惊,一语既出,惊得李恪倒退了数步。

    “你,你,韩琦,你是李泽派来的说客吗?想让我将祖宗江山拱手相让?”李恪尖声道,脸孔扭曲,愤怒不已。

    “陛下自然知道老臣不是李泽的人。”

    “既然不是,为何如此?”

    “这是老臣为陛下所谋的最后一策,也是不得已的一策。”韩琦沉声道:“陛下,李相大势已成,其他任何手段都难以逆转,唯有将其逼到悬崖边上,或有还有转机。”

    “我不懂。”李恪愤然道。

    “陛下当众禅位,李泽有两个选择。”韩琦道:“其一,顺水推舟,就势答应了陛下。则陛下失国,但可保身,而李泽为了自己的名声,必然不会加害于陛下,至少也要封陛下一个王位,寻一处山水优美的地方让陛下安然过活。”

    “其二,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李泽为了不有大的动荡,不让天下物议影响到他进攻洛阳,长安,因而不答应陛下的禅位,而他以臣子之身,却逼得陛下当众行此举,他肯定要当众向陛下请罪并安抚陛下,陛下可就此要求李相宣誓效忠。如此一来,至少李相在拿下洛阳,长安之后,不会马上行那谋逆之事。如此,我们便能争得更长的时间,缓缓布置。到时候,天下已经归于一统,兵甲入库,马放南山,李相的势力便会弱了不少,彼时再招薛平归朝,到时候,虽然仍然是李泽一家独大,把握朝纲,但至少我们也有了一些与他相抗衡的本钱,然后再慢慢图之。”

    韩琦所谋,是真正的老成为国,老谋深算之道。如果李恪真如此做,到时候被架在火上烤的李泽,还真是无可选择。一旦真如韩琦所言,在拿下长安之后,所有的争斗,被限制在了朝堂之上,则李泽便要陷往以一团泥淖之中了。

    要知道,李泽在北方如今是如日中天,虽无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但在南方,却不是这样的。

    即便是两浙,宣州这样已经归顺了的地方,到时候亦必然会有所反弹,要选择忠于皇帝而谋取更大的利益。

    李恪一旦在长安真正地登上皇位,李泽纵然还能独掌大权,但头上可就压上了一座山,而薛平韩琦等人,又都不是泛泛之辈,再加上一个向训手中所有一定的军事实力,朝堂上的争斗必然会激烈无比,而到了这个时候,李泽想要快刀斩乱麻地解决问题,几无可能。

    而同时,李泽改革天下的政治理念,也必然会受到抑制,南方的豪族大地主仍然存在,他们会成为皇帝最忠实的基本盘而与李泽对抗。真到了那个时候,李泽的改革计划,指不定就会在一次次的妥协之中变成了改良计划,从而影响到他布武天下,打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唐帝国的大计。

    韩琦充满希望地看着李恪。

    李恪却是冷冷地看着韩琦。

    此刻的李恪,并没有去用心听韩琦后面所说的是什么,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当自己当众说出禅位而李泽欣然笑纳的场景。

    以李泽如今在朝廷之中的势力,只怕当时便会时三军齐呼万岁,兴高采烈的一副场景吧。丢掉了祖宗江山,自己纵然能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思呢?

    “韩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冷冷的丢下这句话,李恪转过身去,负手而立,不再发一言。

    韩琦悲怆地看着李恪的背影,他知道,自己最后的努力,也终于化为了泡影。皇帝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他跪伏在地上,郑重地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远离这亭子的地方,一大群政经学院的学生,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这样的场景,太不寻常了。

    这样隆重的礼节,除非是在国家最盛大的典仪上面才会出现,否则,臣子根本就不需要如此行礼,拱手揖礼才是常态。

    他们听不到韩琦说了什么,也不知道韩琦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行完了礼的韩琦,有些艰难地爬了起来,转身摇摇晃晃的离开了亭子,径自向着外面走去,所过之处,学生们纷纷侧身让行。

第八百八十二章:不敢相信

    韩琦屁投一拍,撂了桃子,跑去武威书院见小皇帝李恪了。但宰相府中李泽等一群人还在等着兵部来汇报战事的准备情况,身为左侍郎的李安民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带着厚厚的一叠资料进了宰相府李泽的公厅。

    事实也不出李安民自己所料,在以户部为首的一大帮朝廷官员的连番质询之下,李安民汗流浃背,手里的资料都会翻烂,有些问题亦然是语焉不详,说不明白道不清楚。

    这也怪他,他才回来履新几天啊,而朝廷为了这场战事,已经准备了多年,很多事情,他压根儿就不清楚。

    所有人都不太满意,李泽只好宣布暂时休会,等韩琦回来再说。

    回到自己小书房的李泽,看到田波早就等在了哪里。

    “这么说来,韩琦已经知道薛平回转西域了?”李泽兴致盎然,“这一次,薛平终究是没有让我失望,向家这一回办了一件好事。要是这家伙真的跑回来了,就让我为难了。”

    一个刚刚平定了西域,立下大功的臣子,如果这个时候回来同李泽叫板,唱反调,当真是碰也碰不得,说也说不得,现下好了,这家伙掉头回去了,而且还带走了李泽专门送给他的地球仪,这让李泽分外高兴。

    薛平是有能力的。有他在,西域的几大势力便能相安无事,紧密合作,这两年,朝廷肯定是没有精力兼顾那边的,一切都只能靠他们自己来经营。有薛平在哪里,李泽便能安心地专注于国内的事情。

    等于李泽将国内的事情处理完毕,回过头来,西域那边至少也已经有了一些基础,到了那个时候,再加大投入,全力发展,巩固朝廷在哪里的统治,富民强兵。再过上些年头,说不定便能找个机会,报当年恒罗斯一战之仇。

    恒罗斯一战,其实唐军说不上败了。因为唐军以三万之众长途奔袭,在最后又遭遇到了附从军的背叛才导致溃败,而在战争的前期,唐军依仗着犀利的功弩与锋利的兵甲,是占了上风的。

    而在这一战之后,黑衣大食虽然说获得了胜利,但也胜得极其艰难,正是因为如此,黑衣大食在获得胜利之后便没有趁机进兵西域等地,反而与唐朝议和。

    导致西域整体丢失的并不是恒罗斯一战,而是后来大唐内部叛乱迭起,朝廷根本无力维系在西域以至中亚的影响力从而不得不退出了这一区域。

    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

    西域绝大部分区域已经重归唐朝之手,吐蕃已经不再成其为威胁,李泽的策略是要将西域完整地正式地纳入朝廷的统治区域之内,一步一步地改土归流,撤销羁索国。一旦完成了这一战略构想,再次进军葱岭以西,兵临中亚,重新构建大唐在哪里的影响力便要轻松得多。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国内已经一统的大唐,可以毫无保留地支援西域方向往葱岭以西的扩张。

    “下面回报,一路之上韩琦都有些失魂落魄,看起来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十分的大。”田波道。

    “韩琦大概已经猜到了向氏另有打算。”李泽微微一笑,“而他们,似乎不在向氏的计划之内。如果他知道了向氏曾经与李存忠也联系过,只怕会更加失落。”

    一边的公孙长明道:“薛平也好,韩琦也罢,他们都是想与我们和平共存,将彼此的争斗限定在朝堂之上,他们要防备的是李相您更进一步,但对于李相您掌握朝纲并没有太多的抵触心理,毕竟这些年来,他们也是亲眼看到了北地在您的治理之下,是如何的蒸蒸日上,面目一新的。他们希望北地的盛景,能够在整个大唐其它地方复制出来。但向氏,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们要的是您倒台,而由他们来掌握大局。道不同不相为谋,自然就将他们抛弃了。如果刺杀薛平成功,既除掉了将来小皇帝可以依仗的一个得力人手,又将一盆脏水泼在我们身上,何乐而不为呢?”

    李泽大笑起来:“想法很好,可是与自己的实际能力有了很大的出入。小儿持刀,行于闹市,却妄想去刺杀一个全身顶盔带甲的武士,如此看来,向氏也并不如何高明嘛!”

    公孙长明与田波对视了一眼,田波低下了头,公孙长明却是嘿嘿的笑了起来。

    说起来,向兰的整个计划,操作性还是很强的。虽然现在还不清楚对方具体的布置,但仅从大的规划上面来看,计划还是十分精巧的。

    “李相,韩琦来了,求见李相!”陈明亮走了进来,道。

    “请。”似乎早有预料,李泽丝毫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

    公孙长明与田波二人则是站了起来,双双拱手一礼之后,退出了李泽的小书房。

    韩琦进来的时候,躬腰缩颈,显得异常的老态。作为军人出身的他,在李泽面前,一向表现得是十分精神的,每一次见李泽,他都保持着昂扬的斗志,是整个朝廷各部大员之中,在薛平离职之后,唯一一个敢于李泽正面碰撞的人员,但今天,他整个人便像是一只去了势的猎犬,无精打采,萎靡不振。

    “李相,下官请辞!”进了书房的韩琦无视了陈明亮替他搬过来的锦凳,径直对李泽道。

    李泽翻阅着面前的一迭资料,亦是头也没抬,嘴里却是干净利落地道:“不准!”

    “下官心力交瘁,老伤复发,实在无力承担兵部事务,眼下大军马上就要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下官如果尸位素餐,只怕会误了国家大事。”韩琦坚定地道:“与其如此,不如退位让贤。”

    李泽合上了手中的资料,抬起头来,淡淡地道:“韩兵部,你不是身体上有病,你是心里有了毛病吧?”

    “我......”韩琦身子一僵,想要辩解,但面对李泽直视着他的双眼,突然之间却又觉得什么辩解都是多余的。

    “眼下大战大即,一直以来,兵部所有事情都是你在统筹,安排,此时此刻,你突然想要离职,可想过后果吗?”李泽冷然道:“或者,韩兵部是想让我们这一次的进攻无功而返甚至于大败而归?”

    韩琦摇头叹道:“李相,您这便是诛心之语了,我这个兵部尚书,其实只是一个空架子,能做的,也就是一些辅助性的工作而已。而且一直以来,我都与您有不同的见解,我如去职,您应当乐见其成才对。”

    李泽缓缓摇头:“韩兵部,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是至关重要的。至于你说的与我有不同的见解,这个很自然,但这些年来,我并没有见到你因此而耽误公事啊!钉是钉,卯是卯,咱们就事论事。眼下这个关切时刻,你怎么能想当甩手掌柜呢?”

    “其实现在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有我无我,差别不会太大。”韩琦摇头道:“李安民也是老于军务之人,才能不比我差,只是还不熟悉情况而已。有他在,不会出什么大的乱子,李相,请放我走吧!”

    李泽沉吟半晌,才道:“韩兵部,我知道你与我在很多方面有不同的见解,但一直以来,我还是很欣赏你的才干以及你的公心的。我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对我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但只要在大目标之上一致,我便能容忍。我想,我们在大目标上是一致的,所以,其它的一些东西,暂时可以抛开不论。就像薛平一般,现在不也是回转西域了吗?你又何必心丧至此呢?”

    “感谢李相一直以来的容忍,但我现在,离去之心已决,我不想有些事情,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发生。”韩琦叹道。

    李泽站了起来,在大案之后转了几圈,点了点头:“如此,我有一个新的提议,不知韩兵部愿不愿意?”

    “愿闻其详!”

    “此次我们大举进攻伪梁,一旦功成,则天下一统之势将不可能再逆转,自然是有很多人不愿意看到这一切的。比方说,盘踞东北方向上的张仲武。根据可靠的情报,他们已经在调兵遣将,跃跃欲试了。”李泽道。

    “李相是想要我......”韩琦一怔,怎么也没有想到,李泽竟然给了他这样一个选择。

    “既然你不想在兵部干了,那么,便去平州方向,做一任安抚使吧!一个临时性的职务。”李泽笑道:“不过职务虽然是临时性的,权力可不小。平州莫州等地,皆在你的职下,薛冲,文福两支卫军,也将配合你应对张仲武有可能有到来的袭击。”

    数州之地,两支卫军,韩琦一时之间,竟然呆了。

    “李相如此信任我吗?”

    李泽大笑:“韩兵部,即便你去了哪里想要造我的反,你沉得薛冲,王温舒,文福这些人会答应你吗?”

    韩琦摇了摇头。

    “这不就结了,我要的是你的经验,你的能力。”李泽道。“说起来眼下,我还真没有什么比你更合适的人手了。”

第八百八十三章:新的任命

    韩琦终于在李泽的面前坐了下来。

    先前一刻,他的确是万念俱灰。

    他为之奋斗,为之效忠的对象,刚刚放弃了他。让他完全失去了奋斗下去的动力与理想,他不觉得自己还有战斗下去的**,就此退隐田园,冷眼旁观这世事沧桑便成了他不得已的选择。

    但真的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但要让他继续为李泽的篡唐大业效犬马之劳,他愿意吗?

    自然也是不愿意的。

    所以,他选择辞职,走人。

    但现在,李泽为他提供了另一个选择。

    离开这个漩涡圈子,将自己摘出来,去另一个地方开辟一个新的战场。

    去东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一来,张仲武只不过是暂时偃旗息鼓,迟早有一日,这个率先举起反唐大旗的人,必然会卷土重来,这是朝廷之上所有人的共识。去击败他,维护大唐在领土之上的完整,韩琦愿意去做。

    二来,韩琦与张仲武可算是宿仇,其恩主高骈的死亡,与张仲武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从某一个层面上来说,高骈正是在与张仲武的斗智斗勇之中被活生生的累死的,而也正是与张仲武的一次次较量,使得河东实力大损,最终,使得韩琦不得不加入到了李泽的势力之中。

    远走东北,不再参与朝堂之上的争斗,能让韩琦更好受一些。这样,即便将来李泽真做了什么,韩琦在百年之后,也可以有一个借口。

    只是他有些震惊于李泽的不计前嫌。

    “为什么?”他看着李泽,缓缓地问道。

    李泽微微一笑:“你我之间,或有公仇,但无私怨。从内心深处上来说,我还是很佩服薛平,你,甚至包括秦诏这些人的。这也正是为什么我一次次的容忍你们的原因所在。要不然,以你们做过的事情,被处死十次也是足够的了。”

    韩琦脸色微变。

    “当年的河东贪腐案,数年前的左骁卫士兵神秘失踪案,甚至于兵部存档的兵器图纸,水师舰船图纸失窍案,你不会说跟你没有关系吧?”李泽淡淡地道:“之所以我能容忍,是因为我知道韩琦你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从内心深处,你还是希望大唐能够兴盛的,能够重现辉煌的,所以,我生生地忍了下来。”

    韩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当然,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些级别较低的人的身上,他们早就死了。我也得承认,你也好,薛平也好,影响力实在太大,真要把你们法办的话,不管我的理由有多么充足,证据有多反确凿,都会被人强行牵引到政争之上去。这样的话,我倒是帮了别人的忙了。某些人做不到的事情,我反而帮他们做了。”李泽自失地一笑,“不得不说,对于你们,我李泽是枉法了的。”

    韩琦木然了半晌,才缓缓地道:“抱歉!”

    李泽摆了摆手:“这是一句废话。这是政治的选择而非我的选择。当然,现在看起来,我已经得到了回报。至少薛平在西域,让我眼前一亮,原本我以为西域的事情,还要拖上几年的,不成想,他在短短的数年之内,便替我基本平定了西域,为我争取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也为朝廷节约了更多的钱粮和投入。现在,我希望你去东北也能做到这一点。”

    韩琦想了想,道:“有一点我不明白,东北之事,为什么涉及到了右领军卫?”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李泽道:“右领军卫一直驻扎在沧州没有动弹,他们一直在与潘沫堂的水师联合训练。本来一直是沈从兴在负责这件事情。我的本意,是想将右领军卫打造成一支水上蛟龙,不管是在水上,还是在陆地之上,他们都能成为一支虎贲之师。他们的对手不在国内,而是在国外,在海上,将来还会去更为遥远的与我们远隔重洋的地方去扬我国威。我甚至为他们想好了一个新的名字,就叫做水师陆战队。”

    韩琦身体微微一震,突然之间就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一次右领军卫的目标是高句丽。”

    李泽点头道:“正是。张仲武盘桓东北,其一部主力便在高句丽,掠夺高句丽的资源供养他的本军。别看东北气候寒冷,人烟稀少,但那里可真是一片好地方啊。资源丰富,土地肥沃,地域辽阔,这几年来,张仲武养精蓄锐,专注民生,不断地捕捉野人,收降蛮部,让这些人成为他的部属,成为他的农奴,实力比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翅膀又硬起来了,在我们大军准备对伪梁发动最后一击的时候,他也想掺合进来了。当然,这里面也有我们大唐内部与他勾勾搭搭,其中,既有伪梁朱友贞,也有岭南向训。”

    说到这里,李泽笑了起来:“这样的大好机会,张仲武岂肯放过?几年之前,他被我们打得大败亏输,这个仇,他怎么会忘记呢?”

    “怎么还有向训?”韩琦十分费解。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李泽冷然道:“向训现在也觉得自己实力强劲,也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本,但是现在天下大势却已经基本明郎,他入局晚了。想要有所作为,自然就需要天下大乱。”

    “他是国丈,怎么会这么想?”

    李泽大笑:“国丈?国丈岂有国主写意?”

    韩琦眼睛瞪得溜圆,他是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种可能。突然想起那位在武威书院之中还充满着憧憬的小皇帝李恪,一阵悲哀涌上心头。

    “所以这一次,我们明面上是对伪梁发起最后的总攻,但事实上,我们要同时面对好几个方向上的敌人。”李泽道:“伪梁只是其中一个,张仲武是另外一个,向训,则会躲在一边暗中窥伺,现在他把精力主要放在了湖南与安南等地了,正坐等着我焦头乱额呢!”

    “李相原来一直早有安排!”韩琦喃喃地道。

    “不谋一时,如何谋一世,未雨绸缪是我的习惯。”李泽笑道:“所以在多年之前,对于张仲武的有可能的反扑,我们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高句丽苦于受到张仲武的盘剥,早就不堪忍受了,而我们的人,也就在那个时候找上了他们,与他们制定了一个庞大的计划。而在这个时候,张仲武曾经的部将,也就是契丹人耶律元,也找上了我们。”

    韩琦眼睛一亮:“也就是说,一旦张仲武大举南侵,向我们的并州莫州发动进攻的时候,我们却也可以从高句丽开始,给他的背后狠狠地捅上一刀。”

    “右领军卫将在水师的支援之下,横渡大海,在高句丽登陆,到时候,将与高句丽的部队一齐向张仲武在哪里的驻军发起进攻,而耶律元将会成为我们的内应。”李泽站起身来,哗啦一声拉开了墙上悬着的幕由,露出里面整整一面墙壁的大地图。“全歼高句丽的张仲武驻军之后,右领军卫与高句丽联军,将会自后方向张仲武老巢发起进攻。”

    韩琦两掌一合,兴奋地道:“如此一来,张仲武焉能不败?”

    李泽笑着回到大案之后坐了下来:“这是一场不输给我们覆灭伪梁的大战,所以,我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将前去统筹指挥。这涉及到了两个战场之上的统筹配合,如果出现了差错,虽然不至于输掉,但必然会增添许多不必要的损失。而我嘛,一向希望以最小的代价赢取最大的胜利。怎么样韩兵部,会意接这个任务吗?”

    韩琦直勾勾地看着地图半晌,才回过头来:“我想知道,我的权力有多大?文福也好,薛冲也罢,他们都知道我与你不对付,他们能在多大程度之上服从我的命令?”

    “只要你没有下令他们回师来攻击我,那么,你的命令便都是有效的。”李泽笑吟吟地道:“你是东北安抚使,虽然是一个临时的差遣,但却可以全权掌握全局。二叔在平州,莫州等地,这些年来没干别的事情,就是屯集粮草,哪里的粮草和军械,足够你打上一年。”

    “最后一件事,李相是不是想就此将高句丽也一并吞下?”韩琦问道。

    李泽摇了摇头:“没有必要。高句丽便让他一直存在着吧,一个东北之地,便够我们收拾整饬的了。那个地方,只要对我们保持臣服,允许我们一直在哪里驻军,保有一支武装力量就足够了。那点儿地方,我还看不上眼。”

    “如此,我便明白了。”韩琦道:“我去东北。”

    “既然如此,那便与李安民好好交接一下兵部的事务吧!”李泽笑着伸出手去:“韩兵部,合作愉快。”

    韩琦楞了半晌,这才省过来李泽的意思。

    这或者是对他最大的尊重了。

    他伸出手去,与李泽重重地握在一起。

    “如果有可能,我还是不希望李家绝了后。”

    “我不是噬杀之人,我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会死灰复燃,如果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我如何完成我的理想?”李泽道。

第八百八十四章:断头饭

    对于深悉内情的大唐官员们来说,四月底最让人震惊的莫过于韩琦的去职。

    韩琦去兵部尚书一职,就任东北安抚使。

    现在的大唐朝廷施行的是独相制度,宰相之下,六部便是实打实的实权部门,而兵部,历来便是仅次于吏部户部的大部门。而安抚使,却只是一个临时性的差遣,更重要的是,在李泽掌握大权之后,这种临地性的差遣,几乎还没有出现过。

    这在很多人看来,便等于是韩琦被变相地流放了。平州这样的地方,在武邑人看来,基本上就等于是荒凉之地了。

    把这件事放在整个大局中来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李泽在向着代唐自立的道路上,又向前跨进了一大步。

    保皇党的两个实力派人物,薛平远在西域,如今唯一一个在朝手握大权的人物韩琦,又被流放平州,保皇党在朝堂之上的实力,几乎被一扫而空,剩下的几个阿猫阿狗,根本就不成气候,压根儿就翻不起几朵浪花来。

    随着李安民就任兵部尚书,所有人都认为,李泽已经扫清了前进道路之上的障碍。

    让朝堂上小不得不佩服李泽手腕的是薛平在西域悄无声息,韩琦也低眉俯首的接受了这样的一个安排,很显然,这两位大佬,已经向李泽低头屈服了。

    在这样的一种认知之下,北地本来还有的一些保皇党人物,几乎是万马齐喑。他们很清楚,连薛平韩琦都默认了这样一个事实,便代表着事情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他们可不是薛韩二人,即便是明面之上的反对李泽的人,最后还能全身而退,至少能荣养到老。要是换成了他们,只怕雪亮的砍刀,就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的脑袋斫下来。

    眼下朝廷大军正在紧密锣鼓地进行着南征之前的最后准备,要找个借口砍几个脑袋来祭旗,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一句与伪梁勾结,便足以让你破门灭家。

    便连一向鼓吹皇权的诗坛报纸也在悄无声息之中改变了风格,再也没有了借诗讽今,议论朝纲的事情,连着两期,真正地变成了一张纯文学性的报纸了,当然,卖的也就更惨淡了一些。

    韩琦离开武邑的时候,凄凄惨惨戚戚,只有三五人为其送行,然后仅仅带着数个从人,竟然是先往沧州方向而去而不是第一时间往平州去。

    对于韩琦来说,他先往沧州,自然是要去会晤右领军卫大将军文福以及水师统领潘沫堂。这一次对东北的战事,这二人及其所属军队是关键的一环。而且右领军卫刚刚出了大事,原大将军沈从兴犯事被抓,麾下不少将校受到了牵连,军心如何,士气如何,新上任的文福对军队的控制进行到了何种程度,他都需要有一个详细的了解。

    水师虽然是令人放心的一环,但这一次毕竟是要跨海远征,天气,航道等一众信息,潘沫堂是不是已经心中有数。

    以前韩琦对于水师作战并不了解,但当了兵部尚书这几年,而李泽又异常重视水师的建设,使得他也下了一番苦功了解了一下水师的作战方略。

    与陆军相比,这其中的差异,可谓是天壤之别。

    这一些,他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而在韩琦离去之后的第三天,令武邑所有官员们再一次震惊的事情便又发生了。瞠目结舌之余,每个人却又都暗自警醒。

    原右领军卫大将军沈从兴的案子,终于判下来了。

    鉴于沈从兴地位极高,这个案子是由刑部尚书,大唐的律法修订者淳于越亲自审理的,监察院全程派员参与了这一次的审判。

    判决的结果:斩立决!

    整个武邑都惊呆了。

    单从沈从兴犯的案子来看,斩立决,似乎是最合理的判决了。毕竟贪墨数量巨大,而且污人妻女,事发之后为了灭口又杀人满门,这才政制清明的武邑人看来,实在是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但如果联系到沈从兴的背景来看,那就又极不寻常了。

    他可是从李泽还只有几岁,是一个小娃娃的时候,就跟着李泽了。正儿八经的算得上是看着李泽长大的。

    在李泽苦心经营的最前期,他是忠心的跟随者,经营者,几乎参加了李泽早期所有的行动,为李泽立下了汗马功劳。

    李泽目前的地位,距离那最高位置几乎就只差捅破最后一张薄薄的纸了。如果想要赦免沈从兴,也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就算荣华富贵权位不保,但将功折罪,保一条命应当是问题不大的。

    在刑部没有作出最后判决之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沈从兴虽然罪大恶极,但李泽必然会念旧情,保他一条小命,这也是对所有从他幼时都跟随他的人的一种恩遇。

    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淳于越的判词,更是让所有人震惊。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不存在功过相抵的说法。

    立下了功劳,朝廷给予了你相应的名位,权利,已经是酬谢了你的功劳。

    而犯了罪,那就必然要与普通人一样,接受律法的严惩。

    此判决结果一出,必然会对以后相同的案例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以功赎罪,将从此成为过去式。

    沈从兴斩立决,家产没收,嫡系一支被判充军,流放。即便是沈氏庶出别枝,也受到了牵连,刚刚中兴不久的沈氏家族,还没有风光多少年,便又被彻底打入到了深渊。

    牢门传来了哗啦啦的开锁的声音,沈从兴抬起了头,一双无神的眼睛看向牢门口,他今年不过刚刚四十出头,但满头的头发,却在短短的时间里,变得花白,整个人蜷缩在床榻之上,精气神儿,全都垮了。

    三天前,淳于越亲自来到这里,向他宣布了最后的判决。

    虽然是重刑犯,但因为他身份的特殊,在大牢之中,还是受到了特殊的对待。单间的牢房内,一应生活用具齐备,也没有对他上重刑犯该上的刑具,在小桌之上,甚至还摆着刚刚出版的大唐周报。

    屠虎出现在牢门口。

    沈从兴的眼中闪过一丝希翼的光芒。

    “屠二哥!”他挣扎着从床榻之上下了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却就势抱住了屠虎的双腿:“屠二哥,救我!我不想死啊!求你给公子说一声,让我见公子一面吧!”

    沈从兴大哭起来:“我还抱过公子呢!我为公了立下过大功。”

    屠虎冷冷地看着沈从兴半晌,看着涕泪交流的沈从兴,怒吼道:“沈从兴,你他娘的给我站起来,不要像条鼻涕虫一样,丢我们这些兄弟的脸。”

    沈从兴被屠虎给吼得楞住了,吭哧吭哧地爬了起来。

    “屠二哥,救我!”

    “沈从兴,当初我们到庄子上的,前前后后一共有三十个人,这些年下来,十八个兄弟,战死在沙场,二个兄弟,因病而故,就只剩下了十个了,你可倒好,这一次,又将剩下来的这不多的一些人,拖了三个下水。为了替你遮掩丑事,他们都被剥夺了军职,爵位,发往了西域充军,你他娘的就该死。救你,怎么救你?不说你贪墨的那些钱财,你就想想那被你杀了满门的小校,你说说,你该不该死?”

    “屠二哥,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沈从兴两腿一软,却被屠虎一把提起,摁在了板凳之上。

    看着苍老颓废几乎到了极点的沈从兴,屠虎厌恶之极的道:“沈从兴,我们这些老兄弟的脸,现在都没地儿搁,公子的脸面,也让你丢得干干净净。念在过去的情份之上,我代表剩下的老兄弟来送你一程,算是全了我们前些年的恩义。你给我记好了,来日上刑场的时候,像一条汉子,敢做就要敢当。”

    沈从兴大哭起来。

    砰的一声,屠虎将一壶酒重重地顿在桌面之上:“这是大哥从河中府专门派人快马送回来的一壶酒。”

    屠虎嘴里的大哥,自然就是当年这些护卫的老大,屠立春。

    “屠二哥,你让大哥给公子说一句话,屠大哥有面子,一定能救我一条命的。”

    “别做梦了。谁也救不得你。右领军卫因为这件事,军心士气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军心沸腾,万福现在还在拼命地给你善后呢!大战在即,如果不能迅速地收拢军心,何以为战?”屠虎愤然道。

    接过屠虎递过来的酒杯,沈从兴两手颤抖着,倒是喝进去了一半,洒了一半。

    “夏夫人!”外间传来了狱卒恭敬的声音,沈从兴一跃而起,想要冲出去,却被屠虎伸手牢牢地摁在了板凳之上。

    “夏夫人来了,夏荷来了,她一定能救我的。”沈从兴急急地吼叫着。

    “沈从兴,谁也救不得你!”牢房门口,一身常服的夏荷提着一个食盒,冷冷地道。

    “夫人,求你了,让我见公子一面吧!”

    “你还有脸去见公子吗?”夏荷将食盒放在了桌面上,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块蛋糕:“这是公子昨天晚上回家之后,亲自为你做的。没有让任何人帮忙。沈从兴,吃了他,明天安心上路吧!”

    “你的两个儿子,一个被发配到了屠大哥军前效力,一个被发配到了石壮军前效力。眼下大战在即,如果你这两个儿子争气,能立下些功勋,沈家,未尝没有再度复起的机会,这是公子对你那些年忠心跟随最后的补偿了,你,知足吧!”

第八百八十五章:威虎山上的刘岩

    刘岩盘膝坐在一块岩石之上,手里握着一个扁扁的铁皮酒壶,不时仰头灌上一口。

    这里是威虎山,是他的大本营。

    一晃眼之间,他上山已经五年了。

    刚上山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凉,但五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的事情。现在这里城堡林立,以威虎山主堡为主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三千战兵,使得他成为了东北之地最有实力的一股反张仲武的势力。

    当然,如果仅仅只有这三千战兵,他也不会坚持到今天,除了这些悍匪之外,他还拥有着近两万战兵的家眷。

    从半山腰开始,大片大片的石头房子,木头房子,泥坯房子,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村落,这些家眷们便都居住在这里。

    半山腰往下一直到一个个的山谷里,这些人开出了大片大片的田地,种上了庄稼,虽然收成比不上平原地区,也不能让每一个人填饱肚子,但至少让他们能在一定程度之上做到自给自足。

    这几年来,随着他的势力一天天强大,来投的人也愈来愈多,这些人中,不少人都是有着一技之长的匠师,木匠,石匠,铁匠,但凡有一技之长,在这里便能得到跟战兵一样的待遇。这也使得威虎山一天比一天强大。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大唐内卫的强力扶持。相当的一批匠师,便是由内卫派遣而来的,这些人,打造了威虎山的防御工事,打造出了威力强大的投石机,强弩,冶炼出了更好的熟铁,从而制造出了更锋利的武器,更坚固的盔甲。

    从去年开春,内卫给威虎山送来了红薯种,高梁种,这两种食材种子的上山,使得威虎山彻底摆脱了饥饿的困挠,现在即便是最底层的那些老百姓,也能靠着红薯这种不挑地儿,产量又奇高的食物填饱肚子了。

    刘岩最初逃进威虎山的时候,邓景山压根就不知道,等到邓景山收拾了刘思远所有的残余势力,扫清了其的影响力之后,已经足足过去了大半年的时候。

    直到这个时候,邓景山才终于知道了刘岩的去向。不过邓景山并没有将刘岩放在眼里,派了一支军队进山,准备将最后这个漏网之鱼擒拿,然后斩草除根。

    但邓景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麾下大败而归。

    刘岩循进了奇险无比的威虎山,半年时间已经足够他站稳脚跟了。每击败一次邓景山的剿匪部队,他的实力便更强一分。

    这样过去了整整两年之后,邓景山再也捂不住这个盖子了,只好上报到张仲武哪里。整整两万大军再一次进剿威虎山,那一次是刘岩最为惊险的时候,但也是他就此奠定成为东北反张仲武势力的头领威望大涨的一战。

    最危险的时候,张部已经攻上了主寨,但最终,他们功亏一篑,绝地反击的刘岩将张部彻底赶出了威虎山。

    从那一战之后,张仲武对待刘岩的态度,便由剿变成了抚。

    只可惜,刘岩与邓景山之间的仇恨已不可解,刘氏一族,可是被邓景山给彻底灭了。而张仲武也不可能为了刘岩而放弃邓景山。

    相比较而言,邓景山控制着整个辽州,而刘岩,只不过占据了一个威虎山。在山里,这家伙是一头猛虎,可出了山,这头猛虎,就要变成一条落水狗了。

    而刘岩在经历了击败张仲武部主力的辉煌战绩之后,也是一下子澎胀了起来,竟然主动率部出击,但出击的结果很惨,没有了威虎山的地利,刘岩被邓景山打得屁滚尿落,落花流水。

    而吃过几次亏之后,刘岩也再也没有大规模地出击去挑衅对方了,而邓景山也不肯冒险进山,双方倒是达成了一个奇妙的平衡。

    但双方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过程而已。双方之间的深仇大恨,注定了他们最后只能有一个生存下来,现在的对峙,只不过是为了寻找到一个能将对方一击致命的机会罢了。

    双方都在等待。

    已经年过三十的刘岩,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年少轻狂,在明白双方的实力实际上并不对等的情况之下,他显得更有耐心。

    他很清楚,单凭自己的力量,这一辈子也休想报得了仇。如果没有外力介入,他最好的下场,便是终老在这威虎山中,以一个山大王的身份结束自己的这一生。

    这当然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死地塌地的投奔到了大唐内卫的怀抱。

    只有大唐军队击败了张仲武,打进了东北之地,才是他能报仇雪恨的时候。

    现在的威虎山中,范建是他的二当家,当然,范建也是内卫的一名将领。而刘岩甚至娶了一个女内卫作为自己的妻子,如今,已经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子。

    刘家除了刘岩之外,已经死尽死绝了。现在又终于又有了下一代,刘岩自然也很满意。

    盘踞在山石之上,看着那些赤着脊背在田间操劳着的农夫,刘岩却是强烈的无比想念起自己在莫州的家乡。

    那时候的他,也很喜欢坐在高处,看着家里的佃户们耕作,就像现在一样。

    “二郎又在想家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刘岩回头,便看见他的妻子燕五抱着一个女娃娃正站在他的身后。“我都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二郎都没有发现!”

    “过来坐!”刘岩往旁边挪了挪,笑道。如果说当初决定娶燕五,是为了向内卫表达自己投诚的决心,但当眼前的这个女子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之后,两人,倒真是有些日久生情的味道了。

    刘岩的第一个妻子出自书香门第,是那种典型的大家之秀,而燕五虽然出身贫寒,但在秘营之中接受多年训练的她,虽然不谙琴棋书画,但却也是知书识礼的,更重要的是,燕五岂能在雪夜之中,月光之下,与刘岩一齐诵读诗书,也能在敌人来临之时,提刀冲杀在前。相比之下,刘岩倒是觉得燕五更适合于现在的自己。

    燕五坐在了刘岩的身边,小女孩便冲着他伸出了小手:“爹爹,抱抱!”

    刘岩大笑着将小女娃娃接了过来,搂在怀中。“大郎呢?”

    “上半天玩得太凶了,现在累得不行,睡着了。”燕五笑道:“看二郎的模样,是又想家了吧?”

    “是啊,想家了。”刘岩点了点头:“当年在莫州,我们刘家的庄园,可是最大的,也是最好的,跟现在相比,那可是天上地下。”

    燕五微笑着点头,每当这个时候,她要做的,只不过是倾听罢了。

    “范建说,等我们打败了张仲武的时候,李相会把我们刘家在莫州的宅子还给我,这话可信吗?”刘岩歪着头问燕五道。

    燕五笑道:“一个宅子,并没有什么。只不过二郎,刘家在莫州的那万倾良田,你可不要打主意了。大唐的国策,每家每户占有土地不得超过一千亩。”

    “只要能把宅子拿回来,那就足够了。”刘岩感慨地道,“我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念想了。”

    “二郎一定能达成心愿的。到时候如果有人作梗,我便去找公子讨个说法,一定给二郎把这个宅子要回来,咱们不要另的什么赏赐,就要这个宅子。”燕五笑咪咪地道:“如果我们能再立下些功劳,那到时候我就更好说话了。”

    “你能随意见到李相?”刘岩有些不信。

    “早跟二郎说过了,我出身秘营。算是公子的嫡系吧!”燕五道:“只不过我不是那一拨人里出挑的,比较平庸,像大姐头,燕九他们,可都是拔尖儿的,到时候我找到她们,自然便能见到公子。大姐头和燕九,肯定是会帮我的。”

    燕五所说的大姐头,便是李泌,这个人刘岩自然是久闻大名,即便是燕九这种名声不显于外的人,刘岩也从燕五的嘴里听到了不少这个女子的传说。

    “我这可算是攀上高枝儿了!”刘岩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道:“看这个局面,你们公子啊,将来肯定是要当皇帝的。如果我猜得不错,等到他拿下长安的时候,便是这个大唐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二郎说什么话来呢!”燕五伸手轻轻地推了他一把,道:“接下来啊,必然是风起云涌的时代,与张仲武还有得打呢,二郎自然能凭自己的本事挣来功名!二郎,你不知道,这天下啊,大得很。即便公子一统了天下,也绝不会刀兵入库,马放南山的。我还记得当年公子给我们讲课的时候,说过要将我们的旗帜插到所有太阳能照到的地方,要打造一个日不落的帝国呢!我啊,可是打算着等我们回到了莫州,便辞了差使,回家去相夫教子呢!这刘家,可还得靠你去挣个未来呢!”

    刘岩大笑,伸手搂了燕五在怀里。

    说起来,燕五在唐人那边,肯定要比他有面子的多,像燕五平日里所说的那些人物,对于眼下的刘岩来说,只怕都是高不可攀的人物,但燕五就这一点好,从来不以这些来拂刘岩的面子,反而时时地照顾着他的情绪。

    “什么时候才能开战呢?”

    “快了,等范将军这一次从山外回来,便能带回确切的消息了。”燕五将头靠在刘岩的肩头之上,道。

第八百八十六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范建带着一支商队回来了。

    是的,就是一支商队。

    当威虎山用一次次的胜利奠定了他在东北之地的地位之后,当张仲武与邓景山发现,用武力无法抹除威虎山的存在之后,他们,就只能默认他的存在了。

    最开始的时候,邓景山采取了严密封锁的政策,严禁任何物资,包括粮食,食盐,布匹,茶叶等一切东西进入威虎山,但凡抓到走私物资进入威虎山的私商,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人砍头,家产抄没。

    这也的确给最初的威虎山带来了很大的困挠。但内卫很快就开辟了新的道路。威虎山太大了,邓景山可以封锁大道,小路,但走私物资所能带来的暴利,仍然促使着许多人不顾生死地开辟出一条条隐秘的走私通道。

    走私商贩们甚至在最后发展成了武装押运。邓部大规模出剿根本不可能,而小规模的剿杀,往往被这些走私商贩倒杀得溃不成军。

    当然,这些物资流入威虎山,价格往往是他们在山下的十倍甚至于数十倍。三倍的暴利就可以促使人冒险,十倍的暴利,就能让人拼命,但这个利润更高的话,那就有人敢于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来干上一票了。

    威虎山艰难地生存着。如果不是大唐朝廷往内里补贴了大量的银钱,他们早就撑不下去了。

    再往后,威虎山开始了自己造血。

    粮食,基本上作到了自主。而红薯成为了解决裹腹问题的最大食物来源。到了现在,他们甚至能利用多余出来的红薯来熬制糖浆,然后利用来自大唐的技师,将其制作成如同白雪一般的霜糖,将其贩卖出去。

    这成了威虎山最大的财产来源。

    这种霜糖,在东北之地,成为了价格昂贵的奢侈品。

    其实到了去年,邓景山对于威虎山的封锁已经名存实亡了。当你无法真正地将对方锁死,反而让另一批人因为这个事儿发了财之后,更多的人就动起了心思。现在,便是邓景山自己,也在与威虎山做着生意。

    拿着一些生活物资去与威虎山交换霜糖,山货等。毕竟,他也有家人要维系奢华的生活,他也有军队需要他去养活,他也有部将需要他给予大量的赏赐。

    虽然明知道这是在资敌,但却也只能不得已而为之。钱被自己人赚走,总比被别人赚走要好上那么一点点。

    这就是威虎山的二当家能够堂而皇之地带着一支商队从外面回到威虎山的原因所在了。

    “这是最后一批物资了。”看着一匹匹驮马之上的物资被搬进了仓库,范建抚着大胡子,对刘岩与燕五道。“接下来,不会再有商队了,而那些走私的商贩,只怕也会受到极大的扼制。”

    “只要我们给钱,不怕他们不来!”刘岩笑着道。

    “不是这么一回事。”范建摇头道:“要打仗了。不是这些走私贩子不敢来,而是整个东北之地,所有的生活物资都被列入到了军管,张仲武在大规模地征集这些东西。刘将军,要打仗了。”

    刘岩眼睛一亮:“张仲武准备再一次入侵大唐了吗?”

    张仲武如果开始大规模地进行动员,当然不是为了他这个藏在威虎山的小野猫,从投入和产出比来说的话,这是一件完全划不来的事情,这也是刘岩能在张仲武的眼皮子底下存活到现在的原因。

    “屋里说吧!”范建笑道:“刘将军,回山来后,我可还没有喝一口热茶呢!”

    刘岩大笑起来:“我一听说要干起来了,就兴奋得什么都忘了。走,进屋去说,燕五,给范将军泡好茶来。”

    范建却是笑着将自己提着的一个鞑裢扔给了燕五,道:“这里头有今年的新茶,那边的同仁带给我的,还有一些好东西,都是在我们这地儿买不到的,给两位贤侄贤侄女当礼物了。”

    “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刘岩连连拱手,与范建两人回到了威虎山山寨的大堂之内,燕五已是快手快脚地为他们冲泡上了今年新出的明前茶。

    端着茶杯,范建慢慢地晃荡着杯子,看着茶叶一根根地沉入到杯底,低头深深地嗅了一口茶香,笑道:“李相已经下达了总动员令,朝廷要对伪梁发动最后的攻击了。如今尤勇的左骁卫,柳成林的右骁卫,屠立春和石壮的左右威卫,作为大军的先锋,已经从东,北两个方向之上准备展开攻击了。而在江南,丁俭与田国凤联军正在与蜀地的朱友珪对峙,阻拦朱友珪有可能对长安方向的援助。钱彪自岳阳,柳夫人率领的右千牛卫一部与江浙一带的军队,准备攻击鄂州,得手之后,亦会从南方向伪梁在中原的老巢发起攻势。”

    刘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绯红,他盼望的机会终于来了。

    “难怪张仲武坐不住了,要大规模地开始动员。他也清楚,一旦李相彻底灭掉了伪梁,就绝不会允许他这个所谓的辽王在东北逍遥快活的,他这是要扯李相的后腿啊!范将军,我们能做什么?”

    范建呵呵一笑:“我们这点子人手,就现在而言,只能打打边鼓罢了,暂时还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刘岩有些不服气地道:“老范,你可是自己人,咋就灭我们自己的威风呢!现在我们有三千战兵,这可是完全脱产一直保持着良好训练的甲士,大战一起,我们还能动员起五千左右的青壮,威虎山上不管男女老少,都可以成为民夫,我们,绝对是一股能左右战局的力量啊!”

    “当然。不过那是在大军在正面战场之上击败张仲武的主力之后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刘将军,别忘了,我们可在张仲武的腹地。没有万全的把握,是绝不能贸然出击的,一旦失败,我们这些年来的卧薪尝胆,可就完全白费了。”范建道。

    “二郎,范将军说得对。那张仲武既然要大规模地出击,只怕也不会忘了我们这个心腹之患,指不定就会设下什么圈套诱使我们出击,好将我们一举拔除呢。”燕五伸手按住刘岩的肩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些年都忍过来了,再忍忍有何妨?”

    “燕五说得对!”范建道:“我们不出山,对张仲武而言,也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没有一两万兵力在山外守着我们,他能放心吗?所以我们不动,也能为朝廷作出贡献。”

    刘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行,就听你们的。这一次李相指定的主将是谁?薛冲还是王温舒?”

    “都不是!”范建摇了摇头:“是韩琦。薛冲也好,王温舒也罢,对付邓景山还差相仿佛,对上张仲武,那就不是个儿了。”

    听了这话,刘岩不由大奇:“那韩琦,不是李相的对头吗?一直与李相不对付,这一次李相居然还将这样的大事交给他?就不怕这家伙趁机作乱?”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但李相既然把这样的大事交给了韩琦,自然是信得过他的。”范建笑道:“再说了,人是会变的,不是吗?刘将军你以前还不是我们的对头,现在,咱们可是一家人了。”

    “能不能不要说以前?”刘岩有些恼火了。

    “好,不提不提!”范建笑着摆手道。

    刘岩有些担心地看着范建:“张仲武现在可是兵精粮足,单凭薛冲的左金吾卫三万人马,再加上平州莫州等地的地方军队,了不过不会超过五万人,能是张仲武的对手?”

    范建微微一笑:“刘将军多虑了。李相筹谋多年,岂会只有这点兵马?据我所知,到时候应当有超过十万的大军应对张仲武,这一次可不单单是防守,而是要进攻,要反击,李相雄才大略,准备在这一战之中,一举解决掉伪梁和张仲武两个方向上的威胁。”

    刘岩愕然,这与他预想中的唐军的规模差得可太远了。足足多出了一倍,五万大军可不是几百几千人,随便能找个山旮旯一猫,便能藏起来。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是根本瞒不住人的,单是供应后勤,便能让人将他们的来路猜得明明白白。但看范建的神色,明显是没有准备跟他详说。心中未免便有些不舒服起来,这是还将他当外人呐!

    看着刘岩的模样,范建也大致猜出来了刘岩的心思,笑道:“刘将军莫想歪了,不是我不讲给你听,而是我真不知道。这一次出去与我们在东北之地的负责人接上了头,我也与刘将军有着一样的担忧,生怕在平州莫州吃了败仗。但上头让我压根儿就不需要担心这些,说起这一次大战,是李相谋划已久的,规模远超我们想象。那家伙怎么跟我说的,我就是怎么跟刘将军你说的。”

    听了范建这话,刘岩这才展颜一笑:“也是,李相的谋略,我们这些人,压根儿就无法揣泽,便只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了。接下来我们恐怕要加强防范了,兴许张仲武部还做着梦想趁机来弄我们一把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八百八十七章:辽地

    东北之地,辽州,吉州,营州,论起地盘之大,比起张仲武以前控制的卢龙诸地还要广阔无垠的多,但论起人口的多寡,就不是一个数量级了,偌大的地域之内,真正在藉的人口,不过一百余万人。而这,还是张仲武在进入东北之后,想尽一切办法扩充人口之后的结果。

    当然,不在藉的其实并不在少数,至少不会比在藉的人,但这些人,要么便是老林子之中的野人,凶狠如虎。要么便是流窜各地的流匪,狡滑如狐。当然,还有那些来去如风的番夷诸部,他们反复无常,时降时反,颇让张仲武头疼。

    现在已经不再是卢龙军了。

    当年李泽为了安抚张仲武,以便腾出手来收拾国内乱局,同时,也是希望张仲武的卢龙军在进入东北这块混乱之地整理一番,到时候他好来捡现成的,所以便借着朝廷的名义,册封了张仲武为辽王。

    所以现在应当称呼张仲武的军队为辽军了。

    应当说张仲武在总体上还是没有辜负李泽的希望的。进入东北之地之后,数年辛苦,终于让东北之地,有了一些中兴的模样。

    初入之时,张仲武展现了霹雳手段,杀得人头滚滚,将东北的那些土著大豪们,杀得破了胆。别看张仲武在与李泽的战斗之中屡战屡败,但到了东北,他却成了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那些联结自保的本地大豪们,在数次与张仲武的决战之中大败亏输之后,选择了向张仲武屈膝。

    到了这个时候,张仲武便已经站稳了脚跟。

    大棒施展过后,接下来就是蜜枣了。

    张仲武治理辽地的手段,让李泽大跌眼镜。

    他在辽地,将人直接分成了三六九等

    第一等人,自然是跟随他从卢龙之地一路撤入东北的这些人。这些人拥有最高的权力,组成了整个辽王府的最高统治机构,占据着各地官府的要害位置和军队之中的主官位置。

    第二等人,则是东北本地的那些本地豪强们。这些人也可以进入官僚机构之中为官,但最多成为副贰、佐吏。而这些人家的嫡系子弟,都要进入张仲武的亲兵卫队之中成为侍从,实际上便等于是质子。在有战斗的时候,这些本地豪强还要组织青壮,自备武器,成为辽军的仆从军队,从事一些辅助性的战斗工作。

    第三等人,是那些内附的蛮夷诸部以及高句丽过来的人。这些人有的从事养殖放牧之事,有的则躬耕土地,这些人在辽地是可以分得土地的,当然,他们也需要缴纳沉重的赋税以及承担各类徭役。

    第四类人,就是辽军从深山老林子里捕捉到的野人以及他们的家眷,那些因为反叛而被镇压之后的幸存者,当然,也有为数众多的奴隶。

    与前三类人比起来,这些人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权力了。如果说第三类人被欺负了还可以去官府喊喊冤,如果碰到一个清明的有正义感的官员,或者便能伸张正义,这第四类人,就只能默默的承受所有的一切。

    一个等级分明的社会,居然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架构并且保持了社会的稳定,不得不让李泽啧啧称奇。

    也正是这样的一个等级分明的社会,让张仲武在数年之中从一个入侵者,变成了辽地真正的王。

    在辽地的土地政策之上,张仲武吸取了李泽一部分的成功的经验,并成功地实施到了他的领地之上。第三等人,能够无偿地获得大量的土地耕种,就是赋税沉重了一点。但至少,这些人能够在风调雨顺的情况之下,缴纳完赋税之后,还有那么一些节余可以让一家人吃饱穿暖。但这些人的贡献是远远不足以支撑起辽地经济的。

    真正作为辽地经济支撑的还是第一等和第二等的人。

    大量的军士被赏赐了田地,与第三等人需要缴纳土地收成的七成以上的收入不同,他们只需要缴纳三成。同时,这些军士还被赋予了一项特权,他们是可以进入老林子去捕捉野人成为他们的奴隶的。所以在没有战事的时候,经常便有辽军士兵成群成队地进入老林子去捕捉野人。

    这是一个风险些很高的活计儿。因为野人虽然没有锋利的刀枪箭矢盔甲,但他们的战斗力却极为可观。所以进入老林子,不时也会有伤亡,但总体上来说,收入却是远远大于支出的。而张仲武又是极力鼓励这种行为的。每捉到一个野人,辽王府还会给予士兵一定的奖励。如果士兵自己不需要奴隶了,那么便可以卖给辽王府,一个身强力壮的野人,足足可以卖到数十贯钱。

    对于张仲武来说,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一来,辽王府可以获得大量的劳动力,二来,又磨炼了士兵的战斗水平,使他的战士战斗力始终保持在一个极高的水准之上。他不可能像李泽那样花费大量的银钱让士兵们进行各种各样的演练,只能使用这种更野蛮的手段。

    辽王府拥有大量的军屯,而这些军屯点,使用的便是奴隶耕种,除了让这些奴隶们不至于饿死之外,这些军屯点,基本上没有别的消耗。活着,便不停地为主人创造财富,死了,挖一个坑往里面一扔,便算完事。

    除了这些之外,辽地本土大豪们,则是贡献税赋收入的主体。这些本地豪强们在与张仲武的争斗之中失败之后,仍然保存了一定的实力,他们拥有大量的土地以及人丁,张仲武也许给了他们一定的特权,他们的土地所缴纳的赋税是五成。同时,张仲武也允许这些人经商,辽地的商队,基本上都出自于这些本地豪强。

    自然,有正经做生意的商队,便也有走私的商队。

    而只要给张仲武缴纳足够的税赋,张仲武也懒得理会这些本地豪强们作生意的方式。如果他们有本事从李泽治下的区域内走私来物品,张仲武欢喜还来不及呢。

    要知道,虽然李泽封了张仲武为辽王,双方保持了大体的和平状态,但对于辽地的经济封锁,却从来就没有松动过。

    包括盐,茶叶,铁器,麻,油,粮食等战略物资,更是控制得极其严格。

    不过也正如威虎山的刘岩总是能够弄到一些这样物资之外,在李泽治下也同样为了钱有不少的亡命之徒在开启这样的走私之旅,而且根本就无法禁绝。

    一个简单的例子,在平州的边境之地,一个人如果背上一百斤盐,每斤的成本价不到五文,一百斤盐也就五百文,还不值一个银元。

    但如果他能成功地把这一百斤银运到对面,每斤盐立刻便能上升到二十文,一百斤盐便值二个银元。四倍的利润,足够让许多人去搏一把。边境线如此漫长,被抓到的风险其实并不高,只要你不是大张旗鼓的大规模的走私的话。

    事实之上,这些走私活动之中的不少小团伙,本身便是由大唐内卫控制的,借助着这个机会,他们也在拼命地向着辽地进行着渗透的工作。

    六年时间,利用这个金字塔般的结构,张仲武在不断地积蓄着他的实力。在辽地强横的军事实力,使得他能够稳稳地坐在塔尖之顶俯视着整个辽地。

    这两年,在张仲文的建议之下,辽地的这个严密的等级制度,有了一些松动。主要便是给下一等级的人给出了一些向上一等级奋斗的机会。

    比方说第二等的人要想成为第一等级的人,在通过缴纳的税收,立下的战功等基础之上进行评定,一旦通过,便可以跃升为第一等级的人,从而获得更多的特权。

    而第三等级的人,就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成为战士立下战功。从本质上来说,第三等级的人,仍然算得上是自由民,他们是可以报名参军的。一旦立下战功,成为了军官,便有可能跃升为第二等级,获得土地,奴隶等,从而改变自身的命运。

    最惨的,当然不是第四等奴隶阶层,他们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在战事爆发的时候,成为敢死队,活下来并且立下战功,便能成为自由民。

    而这个建议,正是张氏兄弟在如今大局面前,感到反攻的机会已经到来的情况之下作出的决定。如此,他们可以获得更多的战斗力。

    虽然如今他们的实力基本上恢复到了以前在卢龙时代的水平,但他们的对手李泽,实力却远非当年可比了。虽然现在李泽的主要目光投诸在统一大战之上,但对于张氏兄弟来说,这依然是一个庞然大物。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如果让李泽顺利地完成了统一大业,他们便休想在辽地这样逍遥地过下去了。

    说起来,现在的张仲武已经没有了当初想要争雄天下的心思了。他只想能永远地待在辽地当他的辽王,但这也不是他想要就要的,只有通过战争,让李泽不得不承认他的地位。不然,终有一日,李泽的大军的兵锋,是会指向他的。

第八百八十八章:张氏兄弟

    辽地的春天,来得比中原要晚上许多,所以这里的麦苗才刚刚长到了人的膝盖之处,但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绿色,却仍然让人心情振奋。

    这里是安化城,是辽王张仲武的统治核心,王府所在地。安化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但张仲武选择了这里作为自己的坐镇之所之后,六年来,安化城的扩建便从来没有停止过。眼下时节,更是建设的高峰期,无数的民夫和奴隶夜以继日的在城墙之上劳作着。

    最后的一个缺口,预计在今天秋收之前,便会完全合拢了。张仲武是将安化城当作了张氏的百年基业之所在修建,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不惜工本的。城墙高达三丈有余,墙体厚约三尺,先以粘土筑墙,再外包青砖,最外面,则是包上了一层条石,其坚固程度,比起中原的任何一座大城,都毫不逊色。

    完全建成之后,这座城池,将能容纳超过二十万人居住,仓储,兵营等,都建在城内。城内仿照长安城,以一个个的坊市来作为城内的结构,商业区,居住区,匠户区,而一个个的兵营便间夹其间。

    城池包括的范围之内,还有大片的农田可以耕作。通济河擦着安化城经过,通过掘开河道引流,通济河的河水,亦成了安化城的护城河。宽达数十丈的护城河,是攻击者第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

    当然,由于辽地的天气,一到隆冬,河水便会结冰,护城河也便成为了一片平坦之地。但在这样的季节里,大规模攻城的可能性,也几乎不存在。

    在辽地本地人看来,建成之后的安化城不折不扣便是一个固若金汤的所在,即便真得被敌人包围了,城内也能在一定程度之上作到自给自足。

    两个身着青色布袍的人,并肩漫步在城外的田埂之上。如果不是二人身前身后数十步外,都有着全副武装戒备着的卫士,任谁都会以为这只不过是寻常的两个老人正在视察着自己的庄稼,而实际上,这两个人,却正是整个辽地的实际上的统治者,处于金字塔尖上的,辽地最有权力的两个人。

    辽王张仲武以及他的兄长张仲文。

    兄弟两人,一个主武,一个主文,分工合作,共同管理着整个庞大的辽地。

    比起当年,张仲武显得老了许多,头发花白了大半,而比他要年长近十岁的张仲文,看起来还要显得更年轻一些。

    蹲在了田埂之上,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青青的麦苗,张仲武悠悠地道:“只要再给我十年时间,我就能把辽地变成我们张家永远的基业。瞧瞧,庄稼长势多好啊,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张仲文拈须微笑。

    说到这个,他心里只怕比张仲还要更自豪,张仲武更多的心事,放在了武事之上,而他,才是整个辽地的真正的治理者,辽地有今日的成就,他的功劳应当算是更大。

    “如果再有十年,辽地的人丁将会新增二十万人,我说得是真正属于我们的人。”张仲文所说的我们的人,自然是指那属于第一等级的人,这些人,才是张氏统治辽地的真正的根基。“到时候,我们能组建起一支不输给李泽的精锐大军,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算是真正地立下了足跟。”

    “李泽养了数十万大军,十年之后,我们能像他那样养活军队吗?”张仲武却是有些信心不足。

    “当然能!”张仲文信心十足:“辽地广阔,土地肥沃,资源也是极度丰富。就在今年,我们的匠人便又探查出了好几个大矿藏。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会在很大程度上摆脱现在在经济之上受制于李泽的局面了。”

    “太好了!是铁矿吗?”张仲武兴奋地挥舞了一下拳头。现在他最为痛苦的就是铁器的不足,士兵的兵器,盔甲,农民的农具,这些都需要铁。

    “不仅仅是铁矿,还有铜矿,银矿等。”张仲文笑吟吟地道:“这一段时间你一直在军中,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时间,我们只需要时间,我有信心让辽地真正地崛起。我已经安排了一部人去做一些前期的工作了,等你这一仗打完了,我们就可以安排大规模地开采了。”

    说到这里,张仲文顿了一下,道:“当然,前提是你这一仗一定要打赢。如果输了,那一切休提。我们要做的,恐怕就是竭力抵御李泽的入侵,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人丁增加,开采矿藏这些事情了,只怕连生存都成了问题。”

    “我们一定会打赢的。”张仲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薛冲那个小儿,还没有放在我的眼中,王温舒也只不过是一个样子货,他冲锋陷阵大概是不错的,但想要统筹这样大规模的战事,他还差得远。”

    “你忘了韩琦。他被李泽派来了。恐怕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张仲文有些忧心:“这人与我们多有交手,不可小觑。”

    张仲武大笑起来:“韩琦是被闲置了的,安抚使?什么玩意儿?这样一个四六不靠的官职,你说是镇得住薛冲还是管得了王温舒?此人一直跟李泽不对付,李泽想要当皇帝,他却是一个坚定的保皇党,李泽将他打发到这边来,恐怕也是免得放在眼前恶心自己吧?此人,不用操太多的心。”

    “这倒也是。”张仲文点头道:“看李泽的布置,此人打下长安之日,只怕就是他代唐自立之时了。不过这对于我们倒也是好事。李泽真如果走到了这一步,那他就还要继续向南方进军,与以向训为首的南方实力派再度交手,而蜀中的朱友珪也不是那么好打的。朱友珪本人并不是太出色,但他占据的蜀地,却是一个好地方啊。”

    听到张仲文如是说,张仲武却是有些惆怅。反唐大旗,是他张仲武第一个举起来的啊!那时候的他,才是真正的兵强马壮。但世事弄人,他第一个举起反旗,最终却是他人作了嫁衣裳。他被群起而攻之,最终被异军突起的李泽连续击败,不得不抛弃了经营了半辈子卢龙,一路逃到了辽地。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一个篡唐自立的,居然是朱温。一想到那个大胖子,居然借着这个机会过了一把皇帝瘾,张仲武就觉得格外的膈应。

    现在朱氏建立的大梁很快就要完蛋了,但第二个将要坐上皇位的仍然不是他,而是李泽。

    而自己这个先举起大旗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机会呢!

    等到这一次打败了李泽的军队,彻底奠定了张氏在东北的地位,自己也可以登基称帝了。虽然只是占有了辽地,但这片土地也足够广阔啊,只要经营得好,将来,不见得便没有再次逐鹿中原的机会。

    就算自己这一辈子碰到了李泽这个煞星,没有机会了。但他的后代,还可以继续与李泽的后代较量。

    “向训联络我出兵,恐怕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吧!”张仲武笑道:“看向训的布置与安排,他只怕也是另有心思的。对于他的女婿,并没有几分忠诚之心呢!”

    “唐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张仲文失笑道:“这本来是题中应有之意。仲武,高句丽那边一向不太平,这一次我们大军出击,那里可都安排好了?”

    “李载道现在不太听话了,竟然私下里与檀道济有了联络,准备和议,我已经派了人去告诉承佑,换一个听话的皇帝。李载道不识时务,只好让他暴病而亡了。”张仲武冷冷地道。

    “如此也好。李载道一死的话,高句丽内部必然又会出现新一轮的争权夺利,一时之间,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我们亦可以从中选择一批新人上台。”张仲文点头道。“对了,这一次出击之前,我准备对辽地的一些政策作出一些调整。”

    “调整那一些?”张仲武问道。

    “第一个,是要给奴录们更多的向上的通道,让他们能转化成自由民。第二个,是准备降低自由民与本地豪强们的赋税,初步计划是先降一成。第三个嘛,是准备大力吸收一批豪强进入我们的队伍。”张仲文道。

    张仲武沉吟了片刻:“大哥是要在这一次大战来临之际,尽力维护辽地的稳定,这是不错的。但如果降低赋税的话,会不会影响到钱粮的征集?”

    “不会!”张仲文道:“从我们来到辽地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今天这一战,所以一直以来,我就在替你攒着钱粮,现在辽地的钱粮伫存,足够你打上这一仗。只要这一战获得了胜利,那么这一点赋税也算不得什么。”

    “行,政事的事情,大哥你作主就好了。”张仲武道:“此时此记,我们的确也该更加地笼络人心,让更多的人看到跟着我们,是有好日子过的。反正辽地辽阔得很,现在无主之地也多得的是,无外乎便是再分一些土地给那些人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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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唐介绍:
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