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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五十九章:计划

    “好一个尽心尽力!”韩琦有些愤怒地将一封信拍在了桌子上,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圈子,如同一只困在笼中的野兽一般。

    “韩兵部,存忠将军在信中说了什么,让你如此愤怒?”礼部侍郎魏斌走了过去,从桌上拿起了信件。

    韩琦仰天长叹一声,“连李存忠如今的心思也变了,这天下,这天下......”他颓然长叹一声,倒在了椅子上,以手抚额。

    魏斌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李存忠写给韩琦的信,脸上亦是变色。

    整整四五页的一封长信,但信里,李存忠尽是在长篇大论如今吐蕃的局势以及他对介入吐蕃内乱的一些动作,以及对未来的期待。只在最后,用简单地两三行,说了如果韩琦对他有什么要求的话,他一定会尽心尽力。

    响鼓不用重锤,都是聪明人,只消看了这封信,便知道李存忠的心思的确变了。对于他们一向坚持的事情,很显然已经没有了什么兴趣,只不过碍着过往的情分,不得不敷衍一下他们。

    什么叫尽心尽力?

    “存忠将军,可是我们最后的唯一一支可以倚仗的军事力量了!”魏斌略略有些惊谎起来,如果连李存忠都变了心,那他们还有什么花头可以玩呢?

    光凭几张嘴巴吗?只怕他们跳得再高,喊得再响,也不会有人答理他们的。

    “薛督他?”

    韩琦摇了摇头:“薛平虽然是西域都护府的总督,但其麾下的主要官员,却尽是李泽心腹,便是彭双木,也是另有心思,压根儿就不会掺杂到这其中去,现在唐吉他们一伙正准备向龟兹发动进攻,为此与薛平的关系已经闹得很僵了,根本就指望不上他们。单靠司马氏这些人的支持,薛平最多能勉力维持西域都护府的平衡而已,指望不上他的。”

    魏斌失落不已。

    以前,他们有秦诏,有李存忠,看起来实力并不弱,可是李泽只不过是一声令下,秦诏便被解除了兵权,金世仁不得不远走海外,连一丝丝的浪花都没有激起来便宣告丢掉了整整一卫的兵权。或许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李存忠才会变了心思吧。

    “你去吧。”韩琦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不管怎么说,该做的事我们还是要做,该努的力,我们一点儿也不能放松。回去之后,要在你们的那张报纸之上,大力宣扬皇帝陛下的仁孝,聪颖。”

    “韩兵部,我们的这张报纸,看得人太少了。”魏斌叹息道:“这种以诗词歌赋为主的报纸,在武邑实在是没有多少人感兴趣。”

    这张报纸,是保皇党人费尽心机张罗出来的,背后的金主,正是岭南向氏,虽然经营惨淡,出一期便血亏一期,但这两年来,却是一直坚持着办了下来。除了诗词歌赋之外,暗戳戳的一直便在宣扬着皇权至少的主张。

    相比于大唐周报,这份报纸在武邑,基本上没有多少存在感。

    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书房之内,韩琦只觉得一阵阵无力的感觉泛上了心头。

    镇州,太上皇别宫。

    江国风尘仆仆地一路从武邑赶了回来。

    “姑娘,我回来了!”直接来到了向兰的书房。

    “江先生回来了?稍待片刻,等我将这幅画画完!”回头看了一眼江国,向兰微笑着道。

    江国走近几步,看着向兰正在画着的一只下山猛虎,昂头扬尾,四爪抓地,正作长嘶咆哮之状,向兰的画功相当了得,即便没有着色,这只老虎也似乎要撕破画纸,一跃而出。

    “姑娘画技见长了。”江国由衷地道。

    落下最后一笔,向兰随手将笔扔在了一边,叹道:“无所作为,无所事事,便只能将心思放在这上面了,江先生此次武邑之行辛苦了,韩兵部哪里怎么说?”

    挥手让仆从送上了茶水,请了江国坐下,向兰一边洗着手上的墨迹,一边问道。

    “情况不是太好。”江国摇头道:“看眼下的状况,只怕李存忠也是指望不上了。”

    向兰蹇眉道:“原本也没有太指望李存忠,必竟只是一个胡人,还能指望他有什么忠孝节义吗?”

    “大唐军队在各条战线之上,都是大获全胜,柳如烟已经吞并了两浙,宣州,而尤勇则拿下了衮海,武宁,伪梁的势力,已经被压缩到了河南、关中等地,实际上,已经等于是陷入到了唐军的数面包围之中。”江国道:“韩兵部说,李泽已经下定了决心,在今年春耕之后,便要向伪梁发起进攻,力争尽快地收回洛阳,长安等地。”

    “意料之中。”向兰叹了口气:“爹爹他们的动作还是太慢了,虽然拿下了江西等地,但两浙丢失,却是眼睁睁地看着柳如烟在南方成了气候,如今他们已经是势大难制了。”

    “的确如此!”江国道:“姑娘,韩兵部说,如果真有不测之祸,那么唐军攻下长安之日,只怕便是祸起之时。”

    江国说得陷诲,向兰却是听得明白。

    在镇州来了快两年了,向兰是真切地感受到了皇权的极度衰落,北方的这些人,言必提李泽,而皇帝,对于他们而言,似乎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如果有人提起,大都还会不屑地哼上两声。

    北地朝廷,等若便是李泽的一言堂,军政两方面,都被李泽牢牢地把持着。以前在岭南的时候,向兰自觉向氏的势力无比强大,岭南百姓富庶,岭南军队强悍,唯一的遗憾就是岭南距离权力中心太远了一些,所以在有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只能望洋兴叹,无能为力。

    但等她真到了镇州,看到了北地在李泽的治理之下所迸发出来的勃勃生机,向兰才知道了什么是富裕,什么是强大。

    与武邑相比,岭南弱的不是一星半点。

    双方在海上的一场没有宣诸于外的较量,更是充分地体现了这一点。曾寿统带的岭南水师,被潘沫堂率众一击而破,耗费了岭南巨资的水师队伍,全军覆灭。

    “也就是说,我们要提前做准备了。”向兰垂头沉思了半晌,抬头道。

    江国点了点头:“是的,韩兵部认为,如果李泽举倾国之力发动对伪梁的猛攻,他不认为朱友贞能撑得过一年。”

    “一年的时间?”向兰站了起来,喃喃地道。

    “是的,一年!”江国道:“姑娘,其实留给我们的时间压根就没有这么多,真等到李泽攻破了长安,只怕他麾下的军队,在长安城外,就会给他皇袍加身,拥他直接往皇城之中登基去了。”

    向兰的身体微微一颤。

    “到了那个时候,一切便都晚了。”江国道:“所以姑娘,有些事情,现在主须得布置起来了。”

    “你说的不错,现在必须要布置起来了。”向兰咬了咬牙,“江先生,接下来咱们也不必再想东想西,沉下心来做我们自己的事情,以我为主,只要机会一来,便立即发动。机会,肯定还是有的。到时候如果成功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就算是失败了,陷在这里的也不过是我们这些人而已,对于父亲的大业,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姑娘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我从现在就开始准备了。”江国站了起来拱手道:“人生百年,总有一死,有机会搏一搏命,即便输了,也了无遗憾!”

    走到窗边,向兰看向东园方向,那里,至今还躺着一个活死人。

    知道向兰的心意,江国问道:“太上皇陛下的身体,还好吧?”

    “自从我们的人接手了太上皇的医治之后,虽然没有办法将他治好,但也总算是维持住了现在的局面,不管怎么说,也要将他的命吊着。”

    江国点了点头:“是啊,不到必要的时候,太上皇是决不能轻易死掉的,哪怕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一些。”

    “虽然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犹如僵尸一般,但我相信他的心里,还是清楚的,如果有一天,为了他的儿子必须要让他去死的话,他也一定会心甘情愿的。”向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医师说了,像他这样的情况还能挺到现在,实在是一个奇迹,想来也是这个念头在撑着他。既然他能撑过这几年的时间,还有一年,他想来也会努力撑下去的。我会找一个机会,好好地跟他讲一讲,或者能让他的希望再强一些,能挺得更久一些。”

    江国默然无语。

    整个计划,说白了就是一个死里就活的计划,他与向兰这两年在镇州,无时无刻不在为这个计划筹划着,准备着。而太上皇的死活,对于他们而言,是整个计划之中的一个关键点。只有这个关键点不出问题,一切才有实施的可能。

    “要透露给陛下知道吗?”

    “不,他人在武邑,身边不知有多少人是李泽的探子,他年纪不大,稍有不慎露了马脚就会让我们前功前弃,在计划启动的最后一刻,再告诉他吧。”

第八百六十章:价值一万银元的消息

    向杞带着两名同伴在大街之上大肆采购。

    他们在镇州呆了快两年了,镇州的繁华,远远地胜过广州,这里的很多货物,运到广州之后,往往都是数倍的利。而这些东西,在广州那地儿,一般人也是买不起的。而他们在这里,却可以以极低的价格买到手中,然后托商队带回去给家人。所以每一次有向氏的商队来到镇州,他们都会大买特买,然后将这些稀罕物带回去,一来也是给家里人长脸,二来,即便是家里人拿出去售卖,也是可以有几倍的利润到手的。

    而向兰为了笼络这些武士,也是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每一次的商队离去的时候,都会专门留出几辆车,给这些武士们捎带东西。

    几个人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走在街道之上,向杞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一副花团锦簇的大门。

    “校尉,你这是又想去松泛松泛?”跟着的两名同伴顿时便笑了起来。向杞看着的这大门,却是一家青楼,此刻,刚刚过午,大门内外,却是冷清,便是那招揽客人的大茶壶,也坐在板凳之上靠着墙壁在打着嗑睡。

    几个同伴都知道向杞有这个毛病,每个月不来这里一两次,简直浑身都不舒服。

    果然,听了同伴的话,向杞眉毛一扬:“一起?”

    “校尉,咱们可没有你的薪饷高,而且你是姑娘面前得用的人,时常能得赏赐,每次去庄子上,也能得到孝敬,我们可没这闲钱,攒下来的薪饷,全都给家里人置了东西。”一名同伴笑着道:“而且我们可是听说这家花好苑里的姑娘一夕欢好,可是花费不菲,我们就还是算了吧!”

    向杞哈哈一笑,从腰间里摸出了一个钱袋,在手里抛了抛,里头银元的声音叮当作响:“前几日办了一趟差,姑娘很满意,所以赏了这些,今儿个哥哥我也大方一回,请你们去消遣,如何?赏不赏脸?”

    另两个同伴对视了一眼,都是喜上眉梢:“既然校尉要请客,我们自然是却之不恭。”

    “走?”

    “走!”向杞大笑着,举步向着楼子走去,上了台阶,伸脚踢了踢那个还在打嗑睡的大茶壶,大茶壶一个激凌醒了过来,一眼看见向杞三人,已是一跃而起,身子还没有站直,已经是半转向了楼子里面。

    “姑娘们,来客人啦!”

    向杞大笑着昂然走了进去。

    楼子里的姑娘们此时虽然还大多在睡觉,但总也有一些昨晚生意不大好的此刻正凭栏倚望,见着向杞三人进来,立刻便挥舞着手帕,扭着水蛇腰,咚咚地从楼梯之上迎了下来。

    可怜那两个士兵,到了镇州之后便没见过荤腥了,想来楼子,兜儿里的钱不够,想去欺男霸女?这事儿还是算了吧!他们刚来不久的时候,可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下马威的,向杞向校尉只不过是踩踏了百姓的青苗,揍了几个泥腿子,便被结结实实地敲了二十板子,还服了三个月的苦役。真敢做这样的事儿,镇州的官府,就敢把他们发配到西域当野人去。

    不过这样花钱消费嘛,又另当别论了。

    很快,三个人便被三个妖娆的女子搀扶着,分别进了三个不同的房间。

    与女子搂搂抱抱一路调笑,污言秽语不断地向杞,一进了房门,却是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歪在女子身上的身体也一下子站直了,而那女子,虽然媚态不减,但整个人却也浑没有了先前的肆意,而是自顾自地走到床边,开始了宽衣解带,然后赤条条地跳到了床上,扯了被子,裹住了自己。

    向杞瞥了大床一眼,却是径直走到了一边的大衣柜前,伸手一拉,大衣柜便向一边无声的滑去,露出了另一扇门。

    走进门去,一眼便看到一个人正在哪里自斟自饮,见到向杞进来,笑着指了指对面,道:“向兄,来了,坐!”

    向杞一言不发地坐到了燕四的对面,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一个干净。

    将几个摊开的油纸包推到了向杞的面前,燕四道:“尝尝?”

    向杞摇了摇头,看着燕四,道:“燕四,我想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的那些钱,你们真会交给我的儿子吗?”

    燕四看了对方一会儿,才笑道:“向兄,我燕某人是什么样的人,这一年多来,你也大概有个了解了吧?这点脸面,我还是要的。我们给你在武威钱庄开了户头,你自己也亲自去设置了取钱的暗语,你来镇州日子也不短了,对于武威钱庄的运行模式,也是有一定了解的是吧?”

    “哪些都是虚的,你们如果要赖账,那并不是障碍。”向杞有些痛苦地道。

    “向兄,现在你是我的同事。我们对敌人嘛,的确是狠辣无情,但对同伴,绝对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就算你死了,你该得到的东西,我们也会交到你的后人手中。假如你真为了我们内卫死了,你的家人,也会得到最为妥善的照顾。”燕四坐真了身子,认真地道。

    “其实我就是说说而已,除了信任你,我并没有其它路可走。”

    “如果不是你一直呆在那个地方,周围都是向家的人,我们大可以将你的户头凭证给你,但这增大了你暴露的危险,也不能送到岭南给你的家人,他们不见得能守住秘密,是吧?”燕四道。

    这倒说得是实话,向杞沉默了片刻道:“这一次,我给你的东西,要卖一个大价钱。”

    燕四眉头一耸,“向兄,大到什么地步呢?你知道,你给我们的情报,我们都是要评估的,绝不会让你吃亏。”

    “一万银元!”向杞握紧了拳头,道。

    燕四吃了一惊,看着向杞道:“一万银元?这可是十万贯钱,什么情报值这么多钱?”

    “你就说,你能不能做这个主吧?”向杞道:“如果你不能做这个主,那就换个能做主的人来跟我谈。”

    “镇州的事情,我说了算!”燕四突然展颜一笑:“你先说说情报,我需要评估,值不值这个价钱。”

    向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姑娘与江先生正在筹谋一件大事情。”

    “多大的事情?”

    “从现在开始,陆续会有更多的死士进入北地。”

    “这些人只要进入镇州,武邑等地,都会被严密的监控,这不算什么新鲜事。向兄,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先期进入的那些人,只要我们愿意,一声令下,便可以尽数地抓起来。”燕四嘿嘿一笑:“这可值不了多少钱。”

    “这些人,不是岭南人。而是从很早以前,姑娘便让岭南在各地招募训练的,这,你们也能完全监控?”向杞冷笑道。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看起来向姑娘还真是深谋远虑啊!”燕四笑道:“怎么,你能搞到具体的名单?”

    “搞不到,这些人,现在便是姑娘和江先生也不知道究竟会是一些什么人。”向杞摇头道:“只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里,他们才会被召集起来。”

    “具体有多少人呢?”

    “不低于一千人!”向杞道。

    “这还真有点意思了,加上你们以前来的人,也就是说,你们可以聚集起二千人左右了。这可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燕四稍微认真了一些:“那么,什么时间是特定的时间呢?”

    “这个特定的时间,就是这份情报值一万银元的所在了。”向杞看着燕四,一字一顿地道:“特定的时间就是,太上皇死去的时间。”

    燕四一下子怔住了。

    “太上皇死去的时间?”他反问道。

    “是的。”

    燕四站了起来,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几圈,太上皇虽然是一个活死人了,但总还是在喘气儿,不管他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只要他真的死了,那也绝对是一件大事。

    大到整个朝廷都要为之举哀的事情。

    也就是说,向兰他们谋划的事情,便是围绕着太上皇的死而展开的。太上皇这样死不死活不活的已经拖了好些年了,所谓的破罐子经熬,据燕四所知道的消息,太上皇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

    但如果向兰他们准备好了呢?

    他们会送太上皇上路。然后所有的阴谋,将围绕着太上皇的死展开。

    “这份情报,的确值一万银元!”燕四突然展颜一笑,道:“十天过后,你可以找个时间去武威钱庄查看你的秘密户头。钱会到帐的。”

    向杞站了起来,转身向外走去。

    “向兄,接下来希望你继续关注这件事情,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情报。”

    “这件事情究竟是什么,只有姑娘和江先生知道。只怕不到最后时刻,我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向杞摇了摇头。“江先生是极其精明的人,我可不想让他生疑。”

    “如果有什么进展的话,迅速地通知我。”燕四道。

    向杞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第八百六十一章:三个狠人

    公孙长明是一个妙人,也是一个狠人,行事总是每每出人意料之外。就像他娶妻一样,让所有人都惊诧莫名。

    公孙长明已经年过五十,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人,但架不住他有权有势有钱啊。这样一个经典的钻石王老五,那绝对是一个抢手货。以前他一直不婚娶,所有人都在恶意地猜测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所以上门说亲的人还很少。但自从李泽力劝公孙长明要趁着还有能力赶紧完成传宗接代的大事而公孙长明也应允的消息传出之后,公孙长明的门槛都快要被人踏破了。

    能走进公孙长明的家,或者是能托到人跟公孙长明说亲的人,一个个自然都是大有身份的。给公孙长明说的亲事,既有老姑娘,也有孀居多年的贵妇,自然也有正当妙龄的少女。

    络绎不绝的说亲,让公孙长明苦恼不堪。

    他当然明白,这些人看中的可不是他公孙长明这个瘦小干枯的老头,而是他手中的权力,他在李泽心目中不可取代的地位。

    所有的求亲都被他一概回绝。

    他压根儿就不怕得罪任何人。

    最后他娶的是一个目不识丁,在武邑那些人看来绝对的是一个粗俗不堪的农村女子。连字都不识得一个,琴棋书画自然是压根儿就不懂的,在踏进公孙家的大门之前,甚至都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女红更是不堪入目,缝缝补补倒也还能上手,但想要绣上几件精美的绣品,那就是为难她了。

    但也有她的好处,农田里的活计样样拿手,养猪养鸭养鸡件件擅长。身体健壮却不显胖,粗手大脚颇有豪气。自从嫁给公孙长明之后,公孙家前园的花圃便变成了菜园子,地上土垄成行,地上还搭了架子,各种藤秧到了应时的季节,便会变得郁郁葱葱。

    前园如此,后园也自然不会被她放过。养鸡,养鸭,养猪,甚至还养了几窝兔子,好好的一幢上好的在内城都数得着的精致的宅子,硬生生地在一年间便被她经营成了一个典型的农家小院子。

    公孙长明乐在其中,不但坚定地支持,闲暇之时还亲自去劳作一番。

    不过他们夫妻二人很快活,可就苦了他们的左邻右舍了。内城寸土寸金,房子是一幢挨着一幢,而且住着的人,全都是武邑的达官贵人。你能想象旁边的人家正满心欢喜地在自家花园之中赏花饮酒的时候,隔壁却正在往土里浇着米田共的景象吗?那味道,随风一吹,再高的兴致,也瞬间荡然无存了。

    每天天不亮便闻得鸡鸣鸭叫,间或能听到尊贵的公孙夫人敲着木桶招呼肥猪来吃食的吆喝声,最开始大家只当是一个野趣,取笑公孙长明几句,但时日一长,一个个却都受不了啦。

    找上门来,公孙夫人反正是一脸懵懂的,劝说也好,谴责也罢,人家只是大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你,让上门的人顿时觉得无话可说,只能怏怏而去。

    而找公孙长明嘛,基本上都是自讨没趣,伶牙俐齿的公孙长明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来找他问罪的人说得哑口无言,满面羞惭。

    要以威势凌逼?哪还是算了吧,公孙长明不威逼他们,已经是非常和气了。

    所有人包括李泽都觉得公孙长明的品味,的确有异于一般人。

    不过人家公孙夫人自从入门之后,也的确很争气,第一年,便给公孙长明添了一个小子,现在,肚子里又揣上了一个。

    也难怪人家有底气,有了儿子打底,对于老来得子的公孙长明来说,怎么宠她也是说得过去的。要知道当初李泽都还担心以公孙长明的身体底子,能不能顺利有子嗣还两说呢?

    现在看来,公孙长明亲自选择的益生养的这个老婆,还真是名不虚传。

    杨开,田波,公孙长明三人坐在前园葡萄架子下的一张木桌旁边,据公孙长明介绍,这张造型很有些古朴以及原生态的桌子,以及四条板凳,都是他那个能干的老婆亲手制造的。公孙长明洋洋得意地炫耀着这些在别人看来完全在及格线以下的家具,杨开田波只能抬头仰望着头顶上的葡萄架子,原本枯黄的藤子已经开始泛出了青色,一个个小小的青疙瘩已是依稀可见。

    要说这些家具,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与这满园子的庄稼还是蛮相配的,野趣盎然。

    脚步声响处,腆着大肚子的公孙夫人一手端着一个大海碗走了过来,满面笑容地将碗放在木桌子上。

    不管这位公孙夫人如何粗俗,但他是公孙夫人。所以杨开和田波都是站了起来,拱手道:“多谢嫂夫人,嫂夫人辛苦了。”

    “两位大兄弟坐,坐。家常便饭,天天弄的,有什么可辛苦的。”公孙夫人笑容可掬,连连摆手,到公孙长明家做客的人少之又少,但凡有来的,公孙夫人一概称之为大兄弟。“当家的,你自己去拿酒,我再给你们弄几个硬菜。”

    因为工作的关系,杨开与田波算是上公孙长明家最多的,所以在公孙夫人看来,这两个大概就是自己当家的最要好的朋友了,那自然是要多弄几个硬菜的。

    看着公孙夫人的背影,杨开渭叹道:“赤子之心呐!”

    眼前的这位公孙夫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在大唐是一个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也压根儿就不清楚被他称为大兄弟的这两个人,任何一个,都是让别人闻名而为之色变的狠人。

    田波负责内卫,除开明面上的事,更多的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杨开除了义兴社的社务之外,还负责着监察院,每年不知有多少官员倒在他的手中。

    可以说眼下这聚在一起的三个人,是大唐上下都为又惧又恨的家伙。

    “我这一辈子,都是算计人,满脑满肚的阴狠与毒辣,回到家中,自然不想再费什么心思。”提了一翁酒回来的公孙长明笑吟吟地道:“你们二个,回到家中,也是满脑门儿的官司吧?”

    田波与杨开,都是纸婚甚早,田波以前是一个大头兵,自然也就娶的是平民之女,不过比起公孙夫人,却是精明了许多。而田波发达以后,又纳了两房妾室,这些妾室却都不是泛泛之辈了,虽然只不过都是一些大家族的庶出之女,但从小也都是接受过系统的训练的。而杨开是读书做官的,夫人也是知书识礼,但对于杨开的妾室,却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偏生夫人虽是正室,但娘家却没有什么势力,倒是妾室的来头一个比一个大,自然也是阴奉阳违,争斗不休的。

    两人的内宅里的事情,瞒得过别人,却是瞒不过公孙长明的。

    被公孙长明取笑,二人也只有苦笑。

    “我这不也是响应公子的号召多生娃,好多些人丁嘛!”田波强辩道。

    连年征战之下,整个大唐天下,的确是女多男少,朝廷也的确鼓励多生孩子,因为现在的大唐富起来了,养得起,愁的倒是人丁不够。

    公孙长明大笑,拍着酒翁道:“自家酿的黄酒,今日多喝几杯。”

    “公孙先生,你这园子要是还大一点,我看夫人一定还会开几垄田出来种上麦子,真要那样的话,你可真是自给自足,啥都有了。”杨开取笑道。

    “这不好吗?”

    “当然不好。”杨开干咳了一声:“这与李相鼓励我们这些人多用钱的指示是相悖的,你的薪俸那么多,都被嫂夫人藏起来了吧?你不出去买东西,那农民种出来的东西卖给谁呢?纺户织出来的衣服怎么办呢?”

    公孙长明难得的老脸一红,倒是让杨开一语中的了。他的俸禄以及其它零零总总的收入,统统被他的夫人换成了金元,银元,然后藏在床底下。要不是公孙长明大力反对,公孙夫人是准备在床底下挖一个地窖的。至于公孙长明劝她将钱都存进武威钱庄,公孙夫人是坚决不从的。

    只要是自己能产出的,公孙夫人是坚决不去外头买的。至于公孙长明赚的钱很多,在她看来,家里以后会有很多娃娃,每个娃娃要成家立业,眼下的这些钱,还是不够的。

    “公孙先生,我觉得你有必要跟嫂夫人好好说一说你的真实情况。”杨开道:“这个样子,会让人笑话的,而且对以后孩子的成长也不利啊!”

    公孙长明摆了摆手:“不不不,她现在这样很好,没必要改变。至于孩子,你倒是放心,自有我来教育,等稍大一些,便去外头上学,这样的大事,我自然是会拿捏住的。男主外,女主内嘛!”

    杨开与田波二人对视一眼,摊摊手,无话可说。

    三人举杯邀迎,放下酒杯,杨开道:“公孙先生,以往都是我们来拜访,今日你难得地主动请一回客,这酒,只怕不是哪么容易喝得吧?你要是不说个清楚明白,酒再好,我也有些难以下咽哦!”

    公孙长明嘿嘿一笑:“明人不说暗话,的确有事。”

第八百六十二章:一篇大文章

    公孙长明从怀里摸出一份卷宗,递给了杨开。

    “田波已经看过了,你来瞧瞧。”公孙长明小口地啜着酒,道。

    杨开疑惑地瞥了田波与公孙长明一眼,接过来之后,却并没有急着打开来看,而是反手将其按在桌上,道:“这是内卫接到的绝密情报?”

    “是。”田波道。

    “那我还是不看了。”杨开摇头道:“虽然说内卫挂在监察院之中,但向来都是独立运作,田波你是直接向公孙先生和李相负责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不管是监察院还是义兴社,都会在进一步判断的基础之上然后作出决断的。”

    “你还是先看一看吧!”公孙长明笑道。“这一件事情,我们需要你的参与。”

    “禀告过李相了?李相也同意了?”杨开问道。

    “这件事情嘛,我并不想这么快让李相知道。”公孙长明淡淡地道。

    杨开一听,顿时脸上变色,酒杯往桌上一顿,酒也不喝了,手里的卷宗往公孙长明面前一推,起身便要往外走。

    公孙长明一把拉住杨开的衣袖,“杨兄,你急什么急?”

    “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杨开横眉道。

    公孙长明叹了一口气:“田波对李相的忠心,难道会比你差吗?我公孙长明会做对李相不利的事情吗?既然田波都能安坐如此,你为何又急急而去呢?不听我好生解释一番?”

    杨开冷笑:“田波没读多少书,而你公孙先生又天生了副三寸不乱之舌,说服他,容易得很吧?”

    “你听都不听我说话,是怕也被我蛊惑了?”公孙长明哈哈大笑:“想不到你杨开,也这么惧怕老夫?哈哈哈,不亦快哉!”

    明知道公孙长明在激将,杨开却仍是冷哼了一声坐了下来,“杨某便听你说一说,公孙,你要是说不服我,从你这儿走出去,我就直奔李相府了。”

    “好。”公孙长明却是答应得极为爽快:“那你现在可以看看这份情报了,这是内卫镇州指挥使燕四亲自送回来的情报。”

    “镇州?与向家有关?”杨开的脑子灵活得很,镇州是武邑朝廷统治的核心地区,这个地儿的内卫,平日里清闲得很,人手也不多,真正的任务,也不过是监控半死人太上皇,还有向兰等一行人等。

    既然是燕四亲自送回来的情报,那肯定就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展开手中的卷宗,一边喝酒,一边浏览,一杯酒喝完,卷宗也看完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杨开掩上卷宗,道。“这件事情很简单啊,向兰的谋划,无非就是在某个时日里,弄死太上皇,然后借着这个机会,行刺李相吧?太上皇一死,李相必然是要来主持丧事的,想要下手的机会,自然比平时多得太多了。不过也是天真,就算是这样的时候,难道对李相的安保就会放松了?”

    公孙长明大笑,“杨兄果然敏锐,一眼就看出来了内里的本质。不过我还想请杨兄猜上一猜,你觉得这个时机,会在什么时候呢?”

    杨开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这个就无从猜测了,这些个妄人,难以揣泽。只不过我们既然连这样的绝密情报都掌握了,那肯定是燕四在对方哪里埋下了级别不低的谍探,想要知道也不是一件难事。”

    “向兰不是一个妄人,那个江国也不简单。”公孙长明摇头道:“如果真等到内应传出来消息,那我们可就被动了,不过嘛,其实这个时间点也不难猜。”

    “不难猜?”杨开瞪大了眼睛看着公孙长明,感觉自己的智商又要遭到碾压了。不过他倒也没有多少丧气之感,像公孙长明这种智多近妖的人物,他向来是不会与对方比较聪明劲儿的。

    “不难猜!”公孙长明道:“这个时间点,必然是我们的军队倾巢而出离开了根本重地,内里空虚的时候,一旦出现了重大事情,军队压根儿就来不及调回的时候。”

    杨开顿时明白了过来。

    “攻打长安的时候。”他脱口而出。

    “准确地说,是长安将破未破之时!”公孙长明拈须微笑:“李相已经定下了方略,覆灭伪梁之战,马上就要开始了。前面的战事,李相肯定没多少兴趣参加,但攻打长安的时候,李相是一定会出现在长安城下的,到了那个时候,所有驻扎在武邑及其周边的精锐部队,都会随李相出征。”

    “这个时候,如果太上皇突然驾崩了,李相肯定要回来主持大局,但军队既然已经布署完毕了,肯定是不能随意抽调的,所以李相只可能轻车简从而回。”杨开点头道:“这便是他们苦候的机会。”杨开摇头道:“这只怕也是他们的一厢情愿了,就算李相是轻车简从,但起码李相的亲卫营是会跟着回来的,就凭他们向氏悄没声的潜藏进来的那些家伙,在亲卫营手里,还不都是一些软脚虾?”

    “亲卫营能大规模地开进别宫吗?李相在操办太上皇丧事的时候,身边能簇拥大票的卫士吗?所以说,机会是大把大把的。”公孙长明道。“更何况,还有其它的很多手段呢!你如果不知道的话,不妨让田波给你介绍介绍?”

    “既然如此不可控,便应当把危险消弥在萌芽之中。”杨开断然道。

    “向兰写了一篇大文章,开篇便是磅礴大气啊,接下来我想在他的基础之上更进一步,让这篇大文章变得更加荡气回肠!”公孙长明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所以要你助我。”

    杨开皱眉道:“既然有这么多难以控制的地方,为何还要冒险而不提前根除呢?至不济,也要先禀告李相,让李相来作出决定。”

    公孙长明摇了摇头:“杨开,你是义兴社的副社长,事实上,义兴社一直是你在当家。有些事情,我们臣子可以做,但李相不能做,甚至连知晓也不必。你明白我所说的意思吗?”

    杨开脸色微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是没有做声。

    “杨副社长,你现在明白我所说的是什么事情了吧?”公孙长明晒笑地看着杨开,却是称呼了他另外一个职务。

    杨开点了点头。

    “你在谋算皇帝。”

    “当然。”公孙长明冷笑道:“大唐至今已经三百余年,昔日祖宗威德,早已沦丧殆尽,太上皇在位之时,各藩政割剧,互相征伐,民不聊生,皇帝政令,不出长安洛阳之地,帝国中枢,名存实亡。如今大唐有了这番光景,与皇室有一丁点关系吗?李恪小儿,何德何能,还能窍居皇位?”

    田波接着道:“可是如果我们大军打下了长安,是必然要还都于长安的,到了明年,皇帝也就满了十六岁了,按照规矩,皇帝就要大婚,然后就要亲政,到时候,李相还不还政?如果不还政,是不是会授人以柄?如果还政?嘿嘿,凭什么?”

    “伪梁一旦被覆灭,大唐则在名义之上完成了一统,岭南向训诸人,必然会入朝为官,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会与韩琦等人联成一体,互相声援,到时候,被贬到西域的薛平肯定也会回来,其实便是凭着薛平这些年在西域的功绩,也是足够能回朝来的。真要是如此的话,他们的势力可就大了。”公孙长明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我们在北地实施的卓有成效的所有政策,到时候,必然会在南方处处受阻,甚至于根本做不下去。而朝廷之中,也会陷入到无休止的政争之中,而只怕皇帝,到时候不会站在我们一方。”杨开道。

    “正是如此!”公孙长明道:“从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一些人反映的情况来看,小皇帝对于李相表面恭敬,心内实存怨恨,甚至已经怀疑太上皇的现状,便是李相一手导致的。而圈禁秦诏,驱逐金世仁,发配薛平,每一件,都让小皇帝的怨恨多了一分,你说到时候,皇帝会支持李相的改革大计吗?哪怕他明明知道这些政策对于大唐王朝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他也会为了反对李相而反对这些改革之策的。到时候,我们反而更显被动了。”

    “所以说……”杨开猛喝了一杯酒,有些呛着了,不由得大咳起来。

    “所以说,我们就干脆利用这一次的事件,彻底解决了这些隐忧。”公孙长明笑道:“太上皇纵然是一个活死人了,但终究还是活的。如果太上皇死在了向兰的手中,而他们借此设下圈套岂图谋害李相的事情,到时候都会大白于天下。杨开,你想想,一个谋杀了自己的父亲,并企图暗杀国之功臣的皇帝,还有资格成为皇帝吗?”

    “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向兰要这么做呢?静观其变难道不是对他们更有利的吗?”

    “向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李相拿下长安之时,便是李相谋朝篡位之时,因此,想要先下手为强!”公孙长明笑道:“其实她这么想,也没有什么错。虽然李相没有这个想法,但我们,却是早有这个想法的。只不过到时候硬来的话,不免不美,让李相背上一些骂名,现在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了。哈哈哈,美哉,美哉!”

第八百六十三章:江河日下

    昔日繁华兴盛的广州港今日已是大不如前了,看起来船只仍然很多,但远洋贸易船已经基本看不见了。曾经混迹于广州的那些各色各异的番人,亦是愈来愈少,难得一见。

    这些人不是已经离开了大唐,而是去了海兴,甚至于还没有完全建成的胶州湾港口。

    而这些的根源,便因为去年的一场的一场大海战。

    拥有战船数百艘的岭南水师全军覆灭,直接让岭南丧失掉了海上的控制权。从那时起,但凡从广州泉州这些地方出去的远洋海船,基本上都会遭受到海盗的无情洗劫。与过去的海盗不同,这些新出现的海盗,只要钱,只要货,不要命。逮住这些远洋贸易船并将其洗劫一空之后,却又将人和空船放回。

    没有比这儿更嚣张的了。

    其实大家都明白,哪里是什么海盗呢!以前的海盗,要么被岭南水师做掉了,要么被北方水师做掉了。现在的那些船上挂着各色海盗旗的家伙们,堂而皇之的驾驶着北方水师的标准战舰,甚至在抢劫的时候也毫不避讳。

    如此连二接三的时候,便是那些番人也明白过来了,昔日他们做老了生意的广州港,泉州港再也不是他们赚钱的所在了,而想要继续把这些生意做下去,便只能去另外的地方。

    那就是海兴,胶州湾。

    近海的商船,从来没有受到过海盗的一点点滋挠,仍然继续着他们的生意。哪怕海盗船与他们在海上相遇,对方也是视而不见,任由他们来去自如。

    到了这样一种明目张胆的地步,谁还不知道这些海盗,其实就是北方水师呢?

    于是乎,所有的远洋贸易在短短的时间内,便向着北方迅速转移,即便是向氏自家的船队,也只能忍气吞声的在海兴或者胶州泊岸,从哪里上货,从哪里出发,回来之后再在哪里停泊。

    以往南方大量在这两地走货的商人们,不得不再花上一笔钱,将货先转运到这两个港口,然后再从这两个港口出发。

    这样一来,赚的钱自然是要减少了许多,但总比被那些所谓的海盗给抢得血本无归的好。

    广州港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了下来。

    而对于向氏集团来说,缺少了这一块的收入,也让财政之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缺口,日子自然也经显得难过了许多。

    “欺人太甚啊!”向真愤怒地道。

    向训却显得冷静了许多,看了一眼儿子,淡然道:“拳头不如人家硬,刀子不比人家快,那就得接受这样的结局。一个睿智的,成熟人,此时应当想得是如何改变这样不利的局面,而不是空自咆哮,愤怒,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父亲教训得是。”向真垂首道:“是儿子修养还不够。容观察使也来信了,泉州与我们这里一般无二,与我们比起来,福建的情况还要更遭一些,没有了海运之利,他今年连维持现今的军队规模都出了问题。”

    “他这是在向我要钱呢!”向训摇了摇头,“给他调拨一批钱粮过去,告诉他,再坚持坚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父帅,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如今我们的海运之利,已经降到了原来的三分之一,有消息称,徐想已经准备在舟山再筹建一个港口,一旦建成,只怕我们就真的山穷水尽了。”向真道。

    向训却是嗬嗬的笑了起来:“便让他建吧,想要新建一个港口,没有三五年之功,又哪里能成?指不定到时候建好了,反而能让我们坐收渔翁之利。徐想在两浙大肆敛财,现在手里有不少的闲钱,便让他干吧!”

    “父帅是准备要进军两浙了吗?只怕容宏不会轻易同意,让他与柳如烟的大军硬杠,容宏没有多少底气。”向真道:“除非我们派大军支援。”

    向训摇了摇头:“两浙那边,让容宏自己顶着吧,我们现在的要旨,是稳住江西,另外,要抓紧时间将湖南拉到我们这一边来。只要湖南与我们再结成联盟,则南方稳矣。”

    “孙皓还在待价而沽!”向真不满地道。

    “他已经坐不住了,两浙,宣州的例子摆在哪里,只有与我们结盟,他才能维持他孙氏的地位,否则,最好的结果,便是回家去当一个富家翁。嘿嘿,在李泽的政策之下,他即便是当一个居家翁,也不会安生吧?”

    “父亲,说起来李泽的政策虽然激进,但却是将北方打造成了一个整体,而我们这边,现在看起来地盘很大,势力也不弱,但终究还是很难做到上下一心。”向真哀叹道:“将来,如果真的两边对垒的话,只怕我们也是落在下风。”

    “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向训道:“李泽治下,当真铁板一块吗?也不见得。现在我们却先等着吧,李泽咄咄逼人,我们便先退让一步,等到李泽拿下了长安之时,才是真正决定走势的那一天。”

    “在我看来,李泽拿下长安,只怕就是他登基称帝的那一刻!”

    “如果是这样简单粗暴的话,于我们而言,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向训淡淡地道。“东北张仲武会甘心吗?西域薛平肯定也是不干的。”

    “张仲武哪边给回信了吗?”

    “张仲武这样的枭雄,哪里肯一直雌伏于李泽的淫威之下,这几年倒是养精蓄锐,在东北大力扩军备战,他给我的回信是,一旦李泽篡唐自立,他必然会在东北起兵。这些年,他已经积攒了不少的钱粮了,想来信心和勇气又回来了。原本的卢龙军便以骁勇善战而出名,一旦再度杀出来,也够得李泽头痛的。现在李泽在东北方向之上,就只驻扎了一个薛冲,以薛冲的能耐,想要顶住张仲武是决无可能的。而李泽集大军与中原,到时候想要调兵遣将,也是有难度的。”

    “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可以牵制住他的主要兵力,一旦北方糜乱,李泽的统治基础,可就要大大地动摇了。”向真连连点头。

    “不仅是东北啊!”向训接着道:“西北方向,李泽暂时是无忧的,但是蜀中呢!即便李泽拿下了长安,但朱友珪霸占着蜀中,这可是一个好地方啊,关起门来自成一家,攻守自如,李泽灭了他朱家的大梁,朱友珪必然不会善罢干休,就看他朱友珪敢收留朱友裕的妻儿与谋士,就知道这家伙还在谋划着更大的事情呢。所以到时候,这也是一支强大的足以牵制李泽的力量。”

    “如此说来,事情还是大有可为的。”向真有些兴奋起来。

    “行路者,半九十也。功亏一篑的事情,不知泛泛!”向训道:“现在的李泽,便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看似兴旺,但危机也相伴其中,任何一步走差走错,便会导致整个局势糜乱。”

    “如果李泽突然暴病而亡,那就更好了。”向真笑道。

    “不要总想着这些终南捷径。”向训有些不满地瞅了向真一眼,“如果凡事都寄望于天的话,那还不如赶紧归老田园,去做一个田舍翁,说不定还能善终。”

    “父亲教训得是!”三十多岁的向真被训得脸红耳赤,赶紧低头认错。

    父子两人返转岭南节镇府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了江国竟然从武邑返回了。

    “江国,有什么事值得你亲自从武邑跑回来一趟?”向训有些惊讶,江国原本是他得力的谋师,孙女向兰去了武邑,他专门派了江国前去掌握大局,生怕孙女儿年纪小,把握不了局面。

    “回大帅话,这一次,江国不得不亲自来一趟,不管是写信还是带消息,都不大妥当,稍有错失,便是大祸。”江国道。

    “江先生这一路过来,可还顺当?”一边的向真笑问道。

    “这倒还好。”江国笑道:“如今唐军已经拿下了衮海,武宁,淮南等地,一路过来,倒是顺风顺水,没有丝毫阻滞的。”

    “两浙等地,可还平静?”

    “谈不上平静。”江国道:“徐想在两浙大搞土地改革,不知多少地主豪绅被逼得家破人亡啊,更有不少人干脆就落草为寇了,不过却也成不了气候。被徐想剿灭,是迟早的事情。”

    “那些地主豪绅之家,关系盘根错节,地方势力极大,这么容易被拿下?”

    “关键是徐想的土地改革,是真正的把这些地主之家的土地分给那些赤贫之户。”江国摇头道:“有好处可拿,而且是白拿,有多少人还会帮着过去的主家呢?倒是给官军通风报信者甚众。许多地主家,几代人积累下来的财富,一夜之间,便沦为了他人所有,可悲可叹啊!”

    “两浙还有多少唐军主力?”

    “不多了,唐军主力正在纷纷北上,看起来的确是在为攻打河南作准备了,柳如烟的大将军行辕已经离开了扬州,准备搬到淮安去。下一步,肯定是要与尤勇一齐合力攻打宣武地区了。”江国道。

    向训点了点头:“这一次你回来,究竟是有何重大之事?”

第八百六十四章:玉石俱焚的计划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江国垂睑低眉,默不作声。向真则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敢置信,向训则是直直地看着江国,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好半晌,向训才低下头去,撕开了一个信封,那是向兰写给他的家信。

    “江先生,兰丫头怎么可能想得出来这样的大计,这,这是你筹划的吧?”向真声音有些颤抖。

    江国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向将军,您小看姑娘了,整个的大致框架,都是姑娘亲自拟定的,我只不过在姑娘拟好的大框架之上进行了一些润色,完善,补充。”

    向真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江先生,如果当真如兰丫头筹划的那样,李泽死了,只怕北地,马上就会大乱,不不不,这天下只怕就会大乱了。”

    “的确如此!”江国点头道:“向将军,这两年我一直呆在北地,姑娘不方便出门,我却是几乎走遍了李泽辖下的所有区域。即便是那新成立的宁夏,甘肃两个行省我也走了一遍。”

    看完了家信的向训抬起头来,道:“那你说说,北地如何?”

    江国脸色一整,严肃地道:“向帅,恕我直言,北地之强,只怕出乎您的想象之外,要真是这个样子一直发展下去,我们没有一丝丝的胜算。”

    “有些言过其实吧?”向训微笑着道。

    “一点儿也不。”江国正色道:“所以姑娘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之下,只能制定出这样一个有些冒险的计划。只有天下大乱,只有天下重新回到了以前的格局之下,我们才有最大的希望。毕竟现在向帅已经有了福建,江西,容管,桂管。”

    “即便李泽死了,可他是有儿子的。”向真道:“像柳成林,柳如烟,屠立春这些人,必然会拥立他的儿子上位。”

    “的确会这样,但是李存忠呢,薛冲呢,田平呢,张嘉呢?没有了李泽,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死心塌地的效忠吗?”江国笑道。“而且向将军,到时候当真发动了的话,连李泽都死了,他的儿子,又何能例外?李泽一家全都死光了,他那些麾下的大将们效忠谁去呢?这些个儿悍将,一个个儿的,谁服气谁啊?”

    向真思忖了片刻,“倒的确是如此,李泽麾下的那些大将,每一个都不是易于之辈,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会向对方低头。”

    突然想起一事,向真猛然道:“可是如果真这样的话,兰丫头到时候岂不是危险了?李泽一死,他的那些亲信,岂肯放过她?镇州可是李氏的老巢。单凭我们潜进去的那些人,如何能保得兰丫头周全?”

    “危险自然是有的。不过也不是没有机会。”江国道:“那个时候,皇帝在我们手里啊!到时候太上皇驾崩,那些被安顿在镇州,武邑的原大唐老臣子,都会齐聚在哪里,这样的时候,我们反而是安全的,至少暂时是安全的。而等到过了这个点儿,我们就更安全了。”

    向真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这对兰丫头来说,太危险了,什么是有可能?”

    “要谋大事,怎么能不冒一点风险?”向训猛然一拍桌子,“兰儿是向氏长女,她既然拟下了这个计划,自然就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

    “父亲!”向真还想争辩,向训都是把脸一沉。

    向真叹了一口气,退到了一边。

    “江国,这件事情,就按兰儿所拟定的条程来进行吧!”向训道:“想要什么,需要什么,接下来你与向真两个人好好地计较计较,然后按着时间节点,一步一步的推进。”

    “是,向帅!”

    “你长途跋涉而来,一路上辛苦了,先回家去看看家人,好好地休息一下,过两天再来议事吧!”向训笑道:“反正这件事情,是一个长时间的计划,兴许一年,兴许两年都说不定。伪梁虽然元气大伤,但曹煊徐福这些人都是极有经验的沙场老将,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多谢向帅体恤,那下官这便告辞了。”江国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转身离开了向训的书房。

    屋子里,只剩下了向氏父子两人。

    “父亲,这件事,兰儿当真是非常危险的。我们,能不能想想办法?”看着江国走远,向真大步走到了大案前,两手按着桌子,恳切地看着向训道。

    向训冷冷地看着向真,半晌才道:“你比兰儿差远了。”

    “啊?”向真有些莫名其妙。

    向训把案上的那封家信缓缓地推到了向真的面前:“知道兰儿在信中写了什么吗?”

    向真摇摇头。

    “兰儿说,这件事情,不论成败与否,她,只怕都回不来了。”向训淡淡地道:“成了,狂怒的李泽部将,必然会将她碎尸万段。败了,李泽自然也不会放过她,她也是死路一条。”

    向真大惊:“江国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兰丫头在糊弄他。不是所有人都能为了向氏一族而心甘情愿地赴死的。兰儿可以,江国不见得行。而那些士卒军官,就更不见得行了。”向训道。

    “既然如此,我们……”话说到一半,看着脸沉如水的向训,向真又咽了回去。

    “兰儿这里有两个方案,一个是将皇帝与她系在一起,到时候两人一起死于李泽部下之手,如此一来,便也坐实了李泽部下杀君杀后的罪名。第二个,是想办法将小皇帝弄到我们这里来。”

    向真默然无语地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不论那个方法,他的兰丫头,只怕都是回不来了。但看父亲的态度,应当是已经下定决心了,他很清楚,一旦父亲下定了决心,别说是自己,便是向家所有人都跪在他的面前,也绝不会让他改变心意。

    看着向真的模样,向训却是勃然大怒。

    “没用的东西,如果你不能跨过儿女情长这道坎,你永远也不可能有大出息。比起兰儿来,你简直就是乱泥一团。你知道不知道,兰儿所谋,是为了我向氏一族的千秋大业吗?”

    “千秋大业?”向真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千秋大业!”向训重重地点了点头。“江国说得不错,李泽如果死了,甚至连他的儿子也死了,北地必然陷入混乱之中。而那个时候,长安还没有攻下来,伪梁还存了一口气,这不谛于是绝地逢生,自然会趁势反击,而一直蛰伏的朱友珪此时必然也会兵出蜀中,天下也就此再度陷入到了混战当中。而此时,我们却已经有效整合了福建,江西,容管,桂管等地,接下来的一年里,只要我们再收服了湖南,安南等地,这天下,却是我们实力最强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向真猛然省悟了过来,倒抽了一口凉气。

    “所以兰丫头给了两个方案,一个是让皇帝也玉石俱焚,如此一来,大唐嫡系一脉,就再也没有传人了,这天下,便是有能者居之了。第二个,却是要将小皇帝送到我们这里来,让我们能以拥护小皇帝的名义,再次举起大唐的旗帜来收拢人心。”向训苦口婆心地为儿子作着解释。

    “兰儿这是以她一人的性命,为我们向氏争得一个逐鹿天下的机会。她必然也是看到了北地的强大,如果让李泽一步一步的这样走下去,我们肯定是没有任何可能翻盘的机会的,哪怕是想与李泽同朝竞技的机会,只怕也不会有。”

    “那父亲,我们要选那一个?”向真声音有些颤抖。

    “第二个,把小皇帝弄过来。”向训冷静地道:“当年李泽把太上皇弄去了武邑,然后打着这个旗号,收拢了北地各大势力,然后再一步一步的将所有的权力收到了自己的手中,接下来,我们也可以效仿之,有了小皇帝这面旗帜,就能更有效地掌控容宏这些人。”

    “可是怎么才能把小皇帝弄回来呢?”向真道:“李泽一定是严密监控着小皇帝的。”

    “这件事情,你亲自着手,不要假手外人。”向训道:“我们还有时间,你是见过小皇帝的,马上寻一个与小皇帝模样有些相似的人,秘密带回来,然后加以训练,等时候差不多了,便送去北地,然后交给兰丫头安排。到时候来一个金蝉脱壳。”

    “有可能成功吗?”

    “有很大的可能。因为到时候,李泽必然不在武邑,而是在攻打长安,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诸在长安一战之上,这个时候,是他们的力量最为松懈的时候。”向训道:“这也是小皇帝金蝉脱壳的最好时机。接下来老皇帝一死,武邑镇州肯定要忙乱一阵子,这个时候,熟悉小皇帝的人,要么在长安等地,要么便在忙于老皇帝之死的事情,等到他们反映过来,小皇帝早已经走远了,只要运筹安排得当,便一切皆有可能。”

    “可这样一来,兰丫头,真的一点儿生机也没有了。”向真悲叹道。

    “但如果因为兰丫头之死而为向氏一族换来千秋荣光,那便是值得的,她也不愧是我向氏的女儿。”

第八百六十五章:安国薨

    李泽一马当先,身后跟着数十名亲卫,从武邑城一路狂奔,向着大青山下的李氏庄园而去。而在他们的身后,更多的亲卫则簇拥着几辆马车,紧紧跟随。马车里坐着的则是夏荷与李泽的一双儿女,李澹和李宁。

    李安国危在旦夕。

    要说李泽与李安国的感情有多深吗?那倒也不见得。十五岁以前,李泽对于父亲的映象是极其模糊的,两人相处的日子,只怕瓣着手指头也能数得过来。真正两人相处得多起来的日子,倒是李泽彻底站稳了脚跟,而李安国失去大权之后才开始的。

    但终究是血脉相连。

    不管李安国以前对李泽怎么样,这具身本里,总是流着他的血脉。这一份与生俱来的联结,并不因人的意志为转移,真到了这种生离死别的时候,一种别样的情绪便自然而然地滋生了开来。

    而除开这个,李泽有如今的成就,除开了他自身的不懈努力拼搏之外,李安国留下的这份基业,也是李泽崛起的重要条件。功成名就之后的李安国,的确是失去了拼搏之心变得庸庸禄禄,但不可否认的是,李安国比较宽仁的治理,让当年的成德节镇更加富裕的重要因素之一。

    正是因为有了成德节镇作为基础,李泽才能在全盘接受了成德之后,突飞猛进,短短的不到十年里,便达到了如今的成就。

    燕四有些焦急地等在庄园之外。

    看到李泽一行人飞马而来,赶紧抢上前去,在李泽勒马而停的瞬间,便替李泽牵住了马缰绳。

    “怎么样了?没有办法挽回了吗?”看着燕四,李泽急声问道。

    燕四摇了摇头:“公子,油尽灯枯,力难回天了。”

    李泽心中一沉,大步向内里走去。

    燕四虽然年轻,但一身医术,早已不在金源之下,如果连她都说没得救了,他就真是没得救了。

    大步走进李安国的卧室,桃姨娘坐在椅子上,紧紧地搂着不过三岁的李湛哀哀哭泣,见到李泽进来,赶紧站了起来。

    “大公子!”她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李泽冲她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了卧榻之旁,金源正在哪里紧张地给李安国施着针。

    “前几日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李泽看着面如金纸,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李安国,小声地问道。

    金源小心翼翼地将一根极长的银针捻转着插进了李安国的头部,看得李泽有些心惊胆战。直到做完了这一切,金源才真起身子道:“李相,其实王爷他的身子早在数年之前,便已经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了。好在这几年王爷不再思虑公事,又心情畅快,再加上一直以来的小心调养,这才延缓到了今日,这本身对于我们医者来说,也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李泽缓缓点头。

    犹记得当年李安国倒下的时候,金源就曾说过,他随时都有可能离开。如今活了这几年,还给自己添了一个小弟弟,的确算是奇迹了。

    “还能开口说话吗?”李泽低声问道。

    金源点了点头,“李相,刚刚我捻进去的那枚银针,就是激发王爷最后的一点潜能了,您还有什么话跟王爷说,却是要抓紧了。”

    说完这话,金源弯下腰来,小心地将那枚长长的银针,一点一点地拔了出来,随着银针离开了李安国的脑袋,本来紧闭着的双眼震颤了几下,居然就睁了开来,有些茫然无神地看着四周,直到看到李泽,眼神这才亮了起来。

    “属下告退!”金源躬身退了出去。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之声,夏荷一手牵着李澹,一手抱着李宁走了进来。看着床上的李安国,再看了一眼李泽,心中已经明白了什么,松开了李澹的手,又将李宁放在了床边,然后退后了一步,与李泽站在了一起。

    看着夏荷征询的眼神儿,李泽缓缓摇了摇头。

    “爷爷,您怎么啦?”李澹扒着床沿,盯着床上的老人,大声问道:“澹儿已经会被千字文了呢!”

    至于与李湛同龄的李宁,却只能扒着床沿,奶声奶气地连声叫着爷爷。

    李泽与李安国不亲,但这一双儿女,却是与李安国极是亲近的。

    李安国颤抖着伸出手,扒拉着将李澹与李宁的小手轻轻握住,昏浊的眼中,却是有着欢喜的泪光闪烁。

    “澹儿,宁儿,爷爷没事,爷爷只是累了,想要睡一会儿。”

    “既然爷爷累了,想睡一会儿,那澹儿就带着妹妹先出去玩一会儿,等爷爷睡醒了我们再来玩!”李澹一边点着头,一边牵了李宁的手,便向外走去。

    李安国的眼光转向李泽。

    李泽走到了床榻边,坐了下来。看到李安国的眼神又看向桃姨娘以及夏荷,便挥了挥手,“你们都先下去吧,我们爷儿俩说几句话。”

    屋子里只剩下了爷子两人。

    两人对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好半晌,李安国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道:“泽儿,你是我的儿子,我就不想多说什么话了,你老子这一辈子,如果说真对不起谁的话,也就只是两个女人了。”

    “一个是你娘。她至死都没有原谅我,所以才给你留下了遗愿,不愿进我李氏祖坟。我也无话可说。”喘着粗气,李安国道:“另一个,就是苏氏了。苏氏助我功成,满门也都算是因我而死,而你的大哥李澈,我也没有保住。”

    李泽眉毛一挑,心中微有恙怒,却终是没有说话。

    李安国直视着李泽,“泽儿,今儿我就要死了,九泉之下,这两个女人,只怕也都是不愿见我的,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大哥,是死在你手里的吗?”

    李泽心里一跳,看着李安国,几乎便想直言相告了,但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终于还是打消了,何必呢?父亲已经要走了,何必在他临走之前还让他心怀遗憾呢?

    “不是,李澈之死,与我无关!”李泽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安国的眼中露出释然之意:“原本我一直怀疑澈儿之死,是你动的手脚,既然不是你,我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

    “父亲,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李泽直言道。

    “李氏有你,光耀门楣那是一定的了。”李安国带着微微的笑意,道:“前些日子,公孙长明来看过我,他跟我说,你将来啊,是要君临天下的。真有那么一天的话,说不得,你老子我,还能被追封一个皇帝名号。想我李某,不过一寒门出身,活着之时也算是享尽了人生富贵,死了,还会有无上哀荣,真是够了,够了。”

    “如果说还有未了之心愿,也就是李湛了。李湛是我老来得子,身子骨儿极弱,将来,你要看顾好他,让他能一生平安富贵。我李氏一脉,一直人丁单薄,到了你们这一辈,也就只剩下五个人了。你,李波,李涛,李湛,李馨,不管你将来走到了哪一步,一定要善始善终啊!”

    李泽缓缓点头:“父亲放心。”

    “好,那我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让他们都进来吧,儿孙绕膝,李氏中兴在即,李安国这一辈子,总算没有辜负李氏先人。”李安国疲惫地道。

    李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弯下腰来,用力握了握李安国的手,转身走了出去。对着夏荷他们一群人示意了一下,一群人便涌了进去。

    李泽站在门外,仰首看天。

    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种酸楚感,眼眶也酸涩的厉害,片刻之后,骤然听到屋里桃姨娘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的眼泪还是禁不住唰地一下掉了下来。一直候在屋外的金源和燕四,也是赶紧地冲了进去。

    不过片刻功夫,二人却又是双双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李相,王爷去了。”金源拱手道。

    镇州郡王,李安国,薨。

    一匹匹快马自武邑出发,开始奔向四面八方。如果仅仅是一般的郡王离世,断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但这人偏生是李泽的父亲,是现如今大唐政权实际的掌控者的至亲,自然就大有不同了。

    消息传出,本来正在摩拳擦掌磨刀霍霍的军队,瞬息之间便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大规模调动全都停了下来。正在启动的战争机器,也偃旗息鼓。朝廷虽然没有下令,但李泽治下各地长官们,亦是立即下令,不管是官府还是民间,宴乐,婚娶全都暂停。这本是对待帝王驾崩之后才可能有的待遇,但如今在北地自然而然地同由官府正式下令展开来,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其余的人,竟然都觉得这是应当应份的。从这一点上来看,所有李泽治下,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对于李泽真正的地位,实际上都是心知肚明的。

    只知有李相,不知皇帝为何物也。

    能脱身离开的军队将领,官府长官,都络驿不绝地向着武邑而来,准备参虽李安国的葬礼。

    笼罩在中原大地之上的战争阴影,竟然因为李安国之死,云消雾散了。

第八百六十六章:意味深长

    距离李安国的大墓百来十步的地方,建起了一座草庐,李泽将要在这里替父守墓三个月。李泽最终还是没有将李安国与苏氏夫人合葬。

    虽然桃姨娘曾经去找过他,说起过李安国的遗愿。

    李安国自己没有敢跟李泽说,因为如果说了被李泽驳回,那就一点挽回的余地也没有,他希望在自己死后,由桃姨娘来说,再加上李安民在一边劝说,李泽或者能答应这一件事。

    对于李泽的生母王夫人,李安国是抱愧的。

    但对于李澈的生母苏夫人,李安国同样也是觉得对不起。

    王夫人临死之时也没有原谅他,遗命李泽不能将自己葬进李氏祖坟。

    李泽没有同意。

    他心不平。

    桃姨娘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虽然说起来,她现在是侧妃,算是李泽的长辈,但她很清楚,如果李泽不愿意了,她就什么也不是。

    从一介通房丫头走到今日这一地步,完成了绝大部分女人一辈子也无法完成的事情,桃姨娘不想失去这些。更何况,她还有一儿一女呢!

    女儿李馨已经嫁给了金满堂的儿子金不换,金氏一族是李泽的铁杆,要是自己违拗了李泽的意思,将这件事情大张旗鼓地张扬出去的话,只怕女儿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因为李安国身子骨极弱,所以李湛便是胎里带的先天体弱,也就是像李氏这样的大家族不差钱,各种各样的昂贵的药材要多少有多少,而金源,燕九又是医道高手,几年来不懈的调养,如今总算是有了起色。

    李湛这一辈子,只能依附于李泽才有可能享一辈子的荣花富贵,才能一辈子衣食无忧。而且哪一次公孙长明与李安国一席长谈的时候,就是她在一边伺候着的。虽然那个公孙先生说话云山雾罩的,但桃姨娘却也是多多少少听懂了一些。

    李泽是要当皇帝的,那将来,自己的儿子,至少能得一个亲王。

    自己何苦又要为了一个死人而得罪李泽,让他心里不痛快呢!

    而另一个知情者,李安民,差不多与桃姨娘也是一样的心思。

    李泽声威而隆,北地几乎就是他的一言堂,代唐而自立,只怕是迟早的事情,站在李氏家族的立场之上,他自然是喜闻乐见的。李泽如果当了皇帝,那他们这一族,可就成了皇族了。他李安民,是李氏唯一的男性长辈了,将来不说为镇一方,手握大权,但最起码,一个大宗正是绝对跑不了自己的。

    而一旦李泽真做了皇帝,必然要追封李安国,那就又涉及到了李安国的夫人的问题。如果现在把李安国与苏夫人给合葬了,那将来要追封的时候怎么办?将苏氏也追封为皇后,李泽只怕不干,在他心中,想要的只怕是将这个名分给自己的生母王夫人。

    但事实摆在哪里,李泽能冒天下之大不讳吗置苏氏与不顾吗?

    只怕不行。

    所以最好的办法,现在就不给他们合葬,反正苏氏现在一个人也没有剩下了,过上一段时时,悄悄地将苏氏的坟墓从李氏祖坟里迁出去。再过上几年,苏氏一族,也只会存在于一些老人们的心里头,年轻一辈儿的,谁还记得苏氏一族是谁?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他会让人慢慢地淡忘一切。

    所以他虽然接到了李安国的信,但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桃姨娘知道李安民手里有这封信,却也不肯明说。

    至于李泽的心腹,压根儿就不会提这件事。

    于是李安国,终究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被下葬了。

    大墓的周围,李泽亲手植下了一圈松柏树,虽然还只是一些半人高的幼苗,但想来几年之后,这里必然是松柏成荫了。

    拿着一把小铲子,将墓碑前的石阶缝里的一些冒出头来的小草给铲除掉,这才下葬了不到一个月,便有小草长出来了,可以想象,那些荒效野外的坟头,如果没有人照应,只怕一两年,便会荒芜而无法寻找了。

    “李相。”身后传来了呼喊之声,李泽转过头来,便看见公孙长明正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公孙先生怎么过来了?”李泽迎了上去。“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让刘明亮跑一趟不就得了。”

    “是我自己想出来散散心。这些天一直闷在秘书监里,脑子都快要炸了。”公孙长明走到墓前,冲着坟墓作了一个揖。“我带了刚刚送来的新茶,一起喝一点?”

    李泽点了点头。

    片刻之间,自有卫士们从草庐里搬出了桌椅板凳小火炉茶具等,就在草庐之前摆好。

    提壶给李泽倒了杯茶,公孙长明自己也端上了一杯,浅浅地品了一口,道:“这一次小皇帝的表现,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呐。不过据我看来,只怕小皇帝还没有这份城府,是有人在背后给他出主意呐。”

    李泽微微一笑,端起杯子喝着茶,却没有搭腔。

    “原本以为将他放在武威书院里,会让他学到一些东西,看到一些东西,明白一些东西,但现在看起来,他终究还是没有省悟过来,依旧心存幻想啊,如此拙劣的试探,当时在场的人,谁不明白?李相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当时韩琦的脸都绿了!”

    公孙长明所说的小皇帝的拙劣的试探,是在小皇帝当时亲自前来祭奠的时候,当着无数文武大臣的面,没有与任何人商量,便大肆地对李安国进行了加封。

    李安国本身便是镇州郡王,被追授为亲王,其镇州郡王的称号,则成为了李氏世袭罔替的荣誉,由于李泽本身便是亲王,所以便由李安国的幼子李湛承袭了这个爵位。

    如果说这个还在大家的接受范围之内的话,但接下来小皇帝竟然出人意料的加封李安国女儿李馨为蓝田郡主,就属于**裸地不加掩饰的试探了。

    蓝田是什么地方?那是隶属于长安的治县,一般而言,能得到蓝田封号的,只有可能是皇家嫡系的公主,如今却给了李安国的女儿!说起来李安国对于大唐有什么贡献?真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生了李泽这么一个儿子。

    而这个蓝田郡主,就是用来试探李泽而已。李泽如果接受了,那自然就是将自己的野心展示给了天下人看。

    韩琦当时的脸的确是难看到了极点。生怕李泽当场发作出来,或者就坡下驴,要是李泽真接受了,小皇帝将何以自处?当时在场中的嫡属于李氏的那些将领们,一个个的可都是神色难明。

    谁都知道这里头的意思。

    李泽自然不会接受。当场便坚辞不受,最后由章循出面打了圆场,李馨被封为了石邑郡主。

    这样的小伎俩,李泽懒得理会。对于他而言,一步步走下去,自然而然地就会水到渠成,而在之前,自然不必给人留下什么话柄。

    “李相,这一次李安民回来了,我的建议是就不要走了。就让他在武邑任职吧!”公孙长明道。

    “为什么?”李泽略略皱眉:“接下来我们便要发动对伪梁的最后攻击,这个时候,也要防着东北的张仲武有什么动作。二叔在平州多年,与薛冲也配合默契,而且他在哪里,也能压制得住薛冲,换一个人去,只怕不成。”

    “有的。”公孙长明笑道:“不如把王温舒调到平州主政吧!王温舒知兵事,也主理过民政,两方面都拿是起放得下。而且他的资格又老,在朝中人脉深厚,也是能压制得住薛冲的。”

    “为什么一定要把二叔调回来?”李泽反问道。“王温舒的身子在当年那一战之中也是受创颇重,这些年来一直都有些后遗症,去平州不大好吧,真要这么办,只怕曹信和王明义都会怪我。”

    “我已经私下里征求过他们的意见了。”公孙长明道:“王温舒自己是极愿意的。您也知道,王温舒最为看重的长子王明仁之死,说起来与张仲武又哪里能脱得了关系?王温舒恐怕心心念念的便是灭了张仲武吧?所以有他去平州,张仲武只怕还会更老实一些。因为张仲武清楚,他只要给王温舒一点点口实,王温舒绝对便会动手的。”

    “这倒是说得不错。”

    “覆灭伪梁之战,李相你肯定是要亲临一线的,这样的盖世之功,也只有李相你才有资格去领受。但您这一走,武邑不免就空虚了,柳大将军也不在武邑,所以,武邑需要李安民回来坐镇。”公孙长明幽幽地道。

    “你在担心什么?”李泽失笑道:“莫非我不在武邑,还会出什么事情不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李相,这可是你常说的话。”公孙长明笑道。“你不在的时候,有李安民在,他可以作主,敢下决断,而有些事情,换一个人,哪怕是曹信,章回,也是不敢的。”

    “你公孙长明也不行吗?”

    “我不行。”公孙长明摇头道:“李相,我只是秘书丞。曹章二人做不到的事情,我自然也做不到。但李安民却行,因为他姓李。是你的二叔。”

第八百六十七章:思考

    李泽提壶给公孙长明倒满了茶,放下茶壶,看着对方,道:“公孙先生,你们是不是都在盼望着我代唐自立?”

    公孙长明大笑:“时至今日,李相,你难道还要顾左右而言他吗?即便你当真没有这个心思,只怕时势也会推着你一步一步地向着那个位置靠近,即便你真的不想坐那个位置,你的部下们也不会答应,抬着架着也会把你放到那个座位上去的。开国功臣,谁不想当呢?”

    “你公孙先生,大概并不在乎在这个吧?”李泽摇头道:“如果说我的其它一些部下是这样想的,我相信,但你公孙先生却是一个真正的粪土万户候的人物。”

    公孙长明眼神黯淡了片刻,摇头叹息道:“我倦了。我这一辈子其实运气算不得好。从知事起,所看到的便是满目荒凉,饿殍遍野,所谓的大唐盛世,我也只能从书堆里去寻找。读书启蒙,便立志要匡扶天下,做一个名载史册的大名臣,重现盛世辉煌。可磋砣了大半辈子,却是眼看着离自己的初心是愈来愈远了。”

    “听章循偶尔说起过,你与章回还是同门师兄弟?”李泽道:“可后来怎么反目了呢?”

    “也谈不上反目。”公孙长明道:“顶多算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最初我与他是一样的,只不过眼见着那朝廷愈来愈暗弱,这世道愈来愈黑暗,我情知再去钻研那道德文章普世大道,只怕短时间内是救不得这天下的,所以便一头扎进了黑暗之中。就这与章回产生了激烈的争执,可当时连师父也是站在章回那一边的,所以我愤怒之下,破门而出,这也是章回一辈子都恼恨我的原因,在他的眼中,我是一个叛徒。”

    “没有想到最终还是殊途同归吧?”李泽大笑起来。人生有时候的确很奇妙,章回,公孙长明两个人,怎么看也是两个极端,如果不是章循偶尔提起这件事,便是李泽也很难想象,这两个人居然受教于同一个人的门下。

    “贵师尊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居然能同时教出你们两个来。可为什么他自己本身却又藉藉无名呢?”李泽有些好奇。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公孙长明道。“从我破门而出之后,我便在章回嘴里的旁门左道之上愈走愈远了。而他为了证明我是错的,也是克难奋进,我在卢龙助张仲武的时候,他也当上了朝廷的大祭酒。”

    “那时,你们也都算是功成名就了。”

    “可最终,我们都没有完成自己的想法,章回黯然辞职归隐园田,而我,则像一条狗一般地从卢龙逃了出来。”公孙长明道:“张仲武造反我并不奇怪,但我知道,他的那一套,是根本救不了这世的。只会让这天下愈来愈乱。”

    “其实当年我们的作为,跟造反也差不多,公孙先生怎么后来就看中我了呢?”李泽笑问道。

    “哪里是一开始就看中你了。”公孙长明晒笑道:“那时候我是无路可走,只有你老子肯接纳我而已。其它的,包括皇帝,其它节镇,恐怕都想把我送给张仲武以平息他的愤怒。”

    说着这话,公孙长明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墓,“你老子虽然有些糊涂,但还算是一条汉子。要不然,我也不会认识李相你了。不过当时见你的时候,我却只认为你会是一个麻烦精,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你居然小小年纪,已经做出了那么多的事情。”

    “公孙先生什么时候觉得我是一个可以扶助的人呢?”李泽问道。

    “真想知道?”公孙长明瞪大了眼睛问道。

    “自然。”

    “从你干掉了你哥哥开始。”公孙长明道:“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了你很多事情了。就觉得这小子了不起啊,颇有枭雄潜质,比张仲武更有出息。该隐忍的时候,忍得住,该下手的时候,也绝不手软。不过哪个时候嘛,我倒并没有真觉得你有结束这乱世的能力,只不过算是病急乱投医。不曾想,这一路走来,我的信心倒是愈来愈坚强了,我很庆幸当初选择了人。这乱世,看起来真是要结束在你的手中了。平生夙愿能了,将来就是死了,也会躺在棺材里敲着棺材板吟唱一番的。”

    李泽哈哈大笑:“要真是这样,只怕会将前来吊丧的人吓得鸡飞狗跳。”

    “能在心满意足的死后有吓人一跳,正我所愿也。”公孙长明却显得极是得意。

    李泽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公孙先生,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公孙长明断然道。

    “前些日子,田波来找我,欲言又止。”李泽淡然一笑:“第二日,杨开来见过我,也是吞吞吐吐。”

    公孙长明耸耸肩:“李相,你相信我吗?”

    “自然。”

    “那你相信杨开和田波吗?”

    “当然也是信任的。”

    “既然如此,李相又何必想要事事都知道呢?”公孙长明摇头道:“你是坐在最高位置上的人,有些事情,我认为你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好,至于这中间有些事情是怎么做的,你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有时候,不知道更好。”

    “这个道理,我也是清楚的。我是一个人,不是神,不可能将事事都掌控在手中。”李泽缓缓地道:“公孙先生有自己的想法是没有问题的,杨开主掌义兴社,有自己的想法也是没有问题的,事实上,现在的义兴社与我最初设想的,已经有了不小的差距了,但看起来,效果还不错。但田波是不一样的,他是内卫,是我的家臣。”

    公孙长明点头道:“所以这件事情之后,田波就该离开这个位子了。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便也认识了这个瘸子,他对我可一直恭敬的很,我不想他将来没有了下场。”

    “你觉得我某一天会对付他?”李泽有些不满。

    “在这个位置之上呆久了的人,断然没有好下场。”公孙长明道:“李相,这不是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现在内卫还是以对外为主,一旦将来李相你一统了天下,内卫很大的一部分职责,就要转向内了。那个时候,这个位置就是一个火山口,随时要准备背黑锅。所以我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将他摘出来。”

    “所以现在你还没有准备把这件事情告诉我吗?”李泽道。

    “等到了该禀告李相的时候,自然就会和盘托出,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公孙长明撇了撇嘴。

    “或者,我大概也能猜出是什么事情了。”李泽叹了一口气,道。

    “看破不说破,是一个上位者该有的品质。”公孙长明笑道。

    “那你以为,在田波之后,谁能接任这个位置呢?这个位置可非同小可。”李泽问道。

    “我认为高象升不错。”公孙长明却是推荐了一个让李泽很意外的人选:“等到李相你一统了天下,坐上了龙座,高象升便是一条最好的猎犬,李相,到了那个时候,您需要一条这样与现在的绝大部分人没有任何牵扯的人来坐这个位置,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做到威慑,您以为田波行吗?他对敌人狠辣无情,但对自己人,可就太心软了一些。”

    “我明白了。公孙先生果然深谋远虑。”

    “我这都是小道,但治理国家,除了阳谋,阴谋也是不可或缺的,阴阳两生,平衡才是正理。”公孙长明道。

    李泽点了点头:“公孙先生,其实走到了这一地步,说我不想更进一步,那是在骗人的,而且,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在乎名声。名声何物也,史书何物也?都不过是由胜利者来涂沫改写的。”

    他指了指远处的另一座墓,道:“不瞒先生说,我将来定然是会斩断苏家与我李氏的关系的。而且我还没有说,便有人已经在给我办了。”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李泽如果当了皇帝,追封父母时,必然是要追封自己的生母的。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便只能将苏氏从史书之中抹去。这在他看来,压根儿就算不得什么事情。

    “我之所以在先生们看来犹豫不绝,瞻前顾后,绝不是因为你们所想的那些原因,而是我一直在思考,怎么样才能让我李泽建立的王朝,不会如同前面的历朝历代一样,终究由盛而衰,由衰而亡?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现要想要做到千秋万代,该怎么办呢?”

    听着李泽的话,公孙长明不由瞠目结舌,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考虑过。

    每一个开国帝王,谁不想千秋万代,可是自炎黄尧舜而起,又有谁做到过呢?李泽这个题目太大,他觉得自己做不来。

    “那李相想了这么久,可有所得?”公孙长明隐隐觉得有一扇新的大门,正在朝自己打开。李泽有时候的想法,总是那样的天马行空,但往往却又行之有效。

第八百六十八章:我还是当这个皇帝吧

    茶盏在手里缓缓地转动着,李泽看着那些半人高的松柏随风摇摆着,好半晌才道:“自然是想过的,可是却无所得。”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我曾经想过,就这样当一个宰相也不错。”李泽缓缓地道:“我曾经设想过一种制度,皇帝,只能是国家的一个象征,而并没有实际的权利。所有的权柄,都操之于宰相之手。”

    “没有那个皇帝会甘心成为一个摆设的。”公孙长明连连摇头:“如果真是这样,那相权与皇权之争,必然会贯穿整个朝政,最终,必然有一方会血流成河。”

    “原本我还是认为我能做到的。”李泽道:“皇族原本的势力,已经落到了最底谷,这本来是限制皇权的最好机会。终我一生,总是能设计完善一套完整的这样的制度的,只可惜,薛平韩琦他们为小皇帝找了一个好岳家,一下子便我的如意算盘落在了空处。如果还想这样的话,那接下来在朝堂之上,与向氏一伙的官司都有的打了。”

    “李相,恕我直言,即便没有向氏,这也是不可取的。”公孙长明道:“你不想代唐而自立,而愿意一辈子当一个宰相。可是您这个宰相,与皇帝的权力有什么区别吗?如果真有,那也只是一个名号而已。那么接下来呢?在您之后呢?如果新上任的宰相,还有与您一样的权力,那谁能保证他想更进一步,干脆自己走上去呢?这样的制度,压根就是不现实的。”

    李泽哈哈一笑:“这个制度,其实是肯定能希望做成的,不过我想了又想,期间也与章回,章循等武威书院的那些学问精深的人深度探讨着,最后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们现在的文化基因,决定了这一套是压根儿就行不通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啊,我们的孩子从小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他们从内心深处,就需要一个皇帝。”

    “没有了皇帝,这天下,岂不是又要大乱?”公孙长明有些茫然。

    李泽摆了摆手,“我又想过第二个办法。那就是以义兴社为基础,来完成对大唐的绝对控制。公孙先生,你可以把义兴社看做一个党,事实上也正是如此。现在我们的军队将领,地方官员,八成以上,都是义兴社的成员,你们都认为是我李泽在控制着整个大唐,但勿宁说是义兴社在控制着整个大唐。从军队,到地方官府,在乡老村老,到商社工坊,义兴社的成员遍及各地,一声令下,义兴社便能发挥出无以伦比的能量。”

    义兴社本来就是李泽用来控制手下的一个组织,公孙长明倒不以为异。但没有想到,李泽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又让他惊骇莫名。

    “如果这样的话,我想,是不是皇帝就可以不要了。”李泽自顾自地道:“每一届义兴社的党魁,便自然而然地成为这个国家的最高首脑。现在是我,接下来,大家可以选出新的符合要求的义兴社最高首脑。”

    不等公孙长明出言反对,李泽却又摇头道:“可往深里想了一层,却又觉得是换汤不换药啊,只怕还会导致更多的血腥和争斗,但凡有希望的,都想来争一争,正如你所说的,碰到一个有能力有野心的,自己想要过一过皇帝的瘾呢?等他上了台,只怕我们辛辛苦苦打造的义兴社,第一个就会被这个家伙举起屠刀,砍杀个稀乱。”

    “李相说得不错,万万不行,万万不行。”

    “所以我想来想去,终究还是一个死结。不管怎么想,一个皇朝,似乎总是无法避免他最后烟消云散的结局,这可真是让人不甘啊!”李泽一摊手道。

    “李相,您想得太多了。”公孙长明道:“再聪明的人,能算到两代之后,便已可算是神人了,至于再往后,天知晓到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呢?”

    “可我总想再谋算得深远一些!”李泽站了起来,来回地踱着步子,“所以我派薛平他们去西域,让李存忠,戴琳等人瞅着吐蕃,投下巨资让金满堂航行海外,听到金世仁这家伙发现了一块新的陆地并已经站稳了脚跟,便马上不遗途力地去支持他们继续扩张。我鼓励远洋贸易,在武威书院里大力开展格物致知,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想让我们唐人,这一代,下一代以及子子孙孙,能够睁眼看世界,对这个世界有一个充分的认知,而不是固步自封,永远保持一个向外争胜的心,那或者,我建立的王朝,能够延续得更久。”

    公孙长明感觉自己的思维有些跟不上李泽所想了。

    “公孙,你说说,一个王朝为什么每每由盛而衰呢?每一代的开国帝王甚至第二代帝王,都可以说是精英之辈,而每一代的帝王,真正的蠢蛋,只怕是少之又少吧?就像现在在镇州躺着的那一位,你能说他是昏庸无能吗?他只不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现在我们的这位小皇帝,也是一位聪颖之辈,在武威书院里,各项科目的学习,可都是优等。”李泽道。

    “不管什么样的时代,不同阶层之间的矛盾都是存在的。”公孙长明思索了片刻,道:“只不过在盛世之时,这样的矛盾被掩盖了。而随着王朝的延续,阶级之间的矛盾,便会越来越突出。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此而已。而在中原王朝,最大的矛盾,其实应当是没有解决土地的兼并问题,大量的土地越来越集中在少数人的手里,财富也愈来愈集中在少数的人手里,当这样的事情,发展到一个极端,自然就会爆发出巨大的问题。不过李相,你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了啊。大唐治下,每户名下的土地不能超过一千亩,严厉的梯级税收制度,可以说已经杜绝了大量拥有土地的可能。光是这一点,我便觉得,将来的王朝是可期的。”

    “现在的土地是远远不够的。”李泽道。

    “怎么可能,我们现在很多地方的官员,愁的都是人丁不足。”公孙长明摇头。

    “那是现在。”李泽道:“公孙先生应当注意到我们现在治下的出生率,死亡率了吧?从四年前我们开始进行人口普查开始,每一年,我们净增人口在五十万以上。去年,整个北地,净增人口八十万。”

    “好像听夏荷说过一嘴!”

    “过去人丁少,固然是因为连年的战争,灾荒,死的人太多,但更重要的是,生得太少。大家连自己都喂不饱的时候,那里敢生娃,即便生了,也多有溺死,遗弃。而现在,日子越来越好过了,生了娃,都能养得活。而我们的老百姓,可都是信奉多子多福的,只要经济来得及,那是可着劲儿的生啊。”李泽摊了摊手:“所以终有一天,我们的地是会不够分的。”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啊!”公孙长明恍然大悟:“所以李相瞄着外面,是要开疆拓土,为子孙后代谋取更多的土地?”

    “有这个想法!”李泽道:“世界大得很,但没有一片土地是没有主人的,所以,我们想要我们的子孙后代一直有足够的土地,就要不停地向外扩张,去与人争,与人夺!以后我们的帝国,要永远保持着一个向外扩张的野心,只要不停地在刀锋向外,那么内部的矛盾自然就会被减小,只要在外部有足够的收益,那么便能弥补内部的收益不足。”

    “可是李相,古语云,好战必亡啊!”公孙长明有些忐忑。

    李泽微微一笑:“所以我们需要永远保持着强大,永远要比别人强。而且当我们强大的一定的地步的时候,战争,反而是最后的选择了,因为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会有更简单的办法谋取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永远都比别人强?”公孙长明喃喃地道。

    “是啊,要永远都比别人强!”李泽笑道:“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我还是当这个皇帝吧,因为我需要在我的有生之年里,利用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威望,来强力推动国内的发展,不仅仅是土地的改革,商贸的扩张,还有教育的普及,格物的进步。”

    “至于我的后代们如何,我觉得我还是可以把我的儿子,孙子教育好的。”李泽呵呵笑了起来,“李家的儿孙,永远也不许在深宫里长于妇人之手,他们到了求学的年龄,就要出去求学,到了该做事的年龄,便要出去做事,还要从最底层做起。这样一步一步的上来,我觉得总不至于太差。”

    “李相深谋远虑,公孙远远不及也。”公孙长明由衷地道。

    “其实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并不在乎什么名声。”李泽道:“所以你们私底下要做的事情,虽然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却也懒得去管。”

    “如果能有一个好名声,自然还是要更好一些!”公孙长明赶紧道。

    李泽大笑。

第八百六十九章:收复龟兹(上)

    西域,龟兹。昔日的大唐西域都护府所在地。曾经的让大唐上下无比震惊却又无奈的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的伤痛之地,如今,再一次出现在了大唐军队的视野之中。

    只是这一次,攻守双方逆转了过来。

    当年,大唐内部纷乱不休,叛乱迭起,吐蕃乘机攻打龟兹,而最后的万余名唐兵,据城而守,竟然生生地守了十余年,在大唐朝廷上下所有人都以为龟兹早已失守的时候,这些唐军却仍然在不停地战斗。

    唐吉就是在哪个时候被派回去求援的。

    可惜那个时候的大唐,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能力来援救这支远在万里之外的孤军了。

    最后一名唐军倒在了龟兹城上,西域就此完全陷落。

    数十年后,唐军又来了。

    这一次,变成了吐蕃人困守孤城。

    历史是何其惊人的相似!

    当年唐人经历的一切,现在吐蕃人正在重品。

    如今的吐蕃,正在上演着当年唐人经历的一切。吐火罗与德里赤南打得不可开交,而国内不堪压迫的奴隶起义,正在从最初的星星之火变成了席卷一切的滔天大火,吐蕃人纵然知道西域对于他们的重要性,却也根本无力兼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人在西域一步一步的蚕食着他们的地盘,将吐蕃人的影响,一点一点地从哪里驱逐出去。

    三月底的中原,已是春暖花开时节,但在西域,气温的变化却仍然极大,大雨大雪,仍然会不时地袭击一下这片土地,这也是薛平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展开大规模攻击的原因所在。作为西域都护府的最高长官,他坚守地拒绝了唐吉,厉海等人的提议。

    但当李泽准备对伪梁发动最后的攻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薛平却再也坐不住了。

    与韩琦向兰等人的判断一样,薛平也认为,如今的形式,只怕李泽拿下长安的时候,就是大唐正式寿终正寝的时候。

    韩琦给薛平的信件之中充满了无奈与失落,他如今虽然贵为大唐兵部尚书,但真要说起来,却是一个空头的尚书,在外,李存忠明显已经生了外心,对他若即若离,秦诏被去职闲置,左骁卫早已经被尤勇全面掌握。薛平曾经寄予厚望的程绪,虽然与薛平仍有信件往来,但从那些信件之中透露出来的消息,也早就对皇帝不再抱有任何指望。而对内,他这个兵部尚书有左右侍郎以及下属各司的牵制,早就沦为了一个橡皮图章了。

    韩琦直言,如果李泽不是需要他来安抚河东人的情绪,只怕他这个兵部尚书早就被革职了。而随着最新的消息传来,薛平更是充分肯字李泽的不臣之心。

    王温舒被调去了平州,而李安民回到了镇州。

    这是李泽在为谋逆作最后的准备。

    所以薛平决定,不论如何,他也要回去。

    如果上书给李泽请求调任回去,肯定是得不到批准的。

    他薛平可是因罪被贬西域的。当年秦诏的左骁卫事情,他薛平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是洗不干净的,而且他也的确亲身参与了。李泽对他的处置,可以说已经是法外开恩,很是念了旧情的。

    不过薛平并不念这份情,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李泽要将他弄得远远的,好让其能无所忌惮的实施篡位的谋划。

    现在他要回去,不管能不能成,他要竭自己所能阻止李泽的谋逆,哪怕为此喋血阶前。

    而在走之前,他要拿下龟兹,完成自己作为西域都护府都护的职责。

    而为了尽快地拿下龟兹,薛平竭尽所能,动员的军队,不仅仅是唐吉厉海以及彭双木的唐军本部,另外还动员了西域各地被唐军征服的各羁索国的仆从军。

    两万大军,集结起来的近十万仆从军,从三月初开始发动进攻,一路势如破竹,在三月底的时候,已经将龟兹城团团包围,围得跟铁桶一般。

    说起来这一路打过来,唐军本部几乎还没有正儿八经的打上一仗,诸羁索国的仆从军已是奋勇向前,将唐军前面的障碍扫荡得干干净净了。

    薛平抵达西域之后,对西域三十六国实施了不同的策略,有的拉,有的打,但凡对唐人友好的,便给予大力的支持,技术,商贸源源不断地输入,让这些羁索国从中得到了极大的好处,而对于阴奉阳违心怀二志的,则是毫不留情的给予毁灭性的打击,如今的西域三十六国,被薛平直接给灭掉的小国便多达十四个。剩下的,基本上已经伏伏贴贴的了。

    顺从,便能得到好处,有源源不断地财富,反抗则意味着身死族灭,大唐离开西域虽然已经数十年了,但往日余威犹在,当唐军再一次降临而吐蕃犹如西落夕阳的时候,这一选择并不难做出。

    “都护,这一战,唐吉请为先锋!”

    大帐之中,薛平正在与袁昌,唐吉,厉海,彭双木,司马范等人商议着最后的行动方案。这几个人,亦是大唐在西域的核心团体。袁昌唐吉厉海算是一帮,也是势力最大的一帮,他们亦是李泽的嫡系人马,无论是装备,补给,人员补充都是能优先得到照顾的。而彭双木和司马范算是另一股,彭双木算是一个异类,曾隶属于天德的军的,进入西域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而司马范作为河东大佬,也是在无可奈何为了家族的生存而不得不来西域,与袁昌唐吉厉海等人天生便有隔阂,很自然地便与彭双木走到了一起。司马氏举族远走西域,毕竟是河东大族,实力不可小觑,有了他的相助,彭双木的实力倒也是急据上升。

    这两股人马,平时自然也少不了相互的争斗,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倒也还是能摒弃嫌恶,能并肩作战的。

    事实上,随着李泽的势力一天比一天豪强,大唐本土的形式一天比一天明郎,彭双木和司马范两人也早就认清了现实,除了死心塌地为李泽效力之外,他们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所以当李泽允准司马氏派出族中嫡系子弟去武威书院就读,司马范毫不犹豫地便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去了。这等于是重新允许他们司马一族重入仕途,他怎么敢不把握住呢?

    而薛平,则是这两股人马的粘合剂。

    当年离开龟兹的时候,唐吉还是一个少年,如今归来,却已经是胡子一大把,人过中年了。此刻站在薛平跟前,一条昂藏大汉,眼中竟然有泪光在闪烁。

    薛平点了点头,道:“唐将军,请坐。这一战,先锋自然非你莫属。”

    “多谢都护!”唐吉大喜过望,双手抱拳,一揖到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回转坐下。

    “诸位,这一路打过来,我们本部基本没有动什么刀兵。但这最后一战,却必须是我们自己来打!”薛平郑重地道:“这不仅仅是对当年在这里坚守了十余年的大唐老兵们的尊重,也是对西域诸羁索国的一次武力示威。”

    众人都是连连点头。

    “这些羁索国,向来是畏威而不怀德,有奶便是娘。今日你强了,他便归你,你弱了,他便会扑过来撕咬你一口,要让他们害怕,就得让他们看到我们赫赫武力。”薛平道:“所以打龟兹这一战,我们不但要胜,还要胜得干净利落,胜得彻彻底底。唐吉为先锋,但各部,要将自己麾下所有的重型武器,全都集中起来使用,有问题吗?”

    薛平的眼光看向彭双木。

    彭双木咧嘴一笑:“薛都护,你看我做什么,唐将军但有所需,我无不大力支持。”

    “多谢彭将军!”唐吉在一边拱了拱手。

    “龟兹这一战,并无多少悬念。”薛平悠悠一叹道:“此战过后,我们基本上已经将西域都掌握在手中了。我也算是完成了李相交给我的使命。”

    众人心中早已经有了预料,闻听此言,也不太惊讶,不管是袁昌唐吉厉海还是彭双木,对于薛平这样明知不可为却仍要为知的行为大不以为然,不管双方立场如何,大家总是在一个大锅里搅过马勺的人,而薛平跟他们在一起配合的也着实不错,现在这家伙要回去,下场只怕不怎么好。但所有人却又知道这家伙的性子,却也懒得出言相劝,因为知道,说了也白说。

    倒是司马范叹了一口气道:“薛都护,拿下了龟兹,以后我们还要向西,取大宛,攻康且,越过葱岭继贯向前,李相说过,西边还有更广阔的地域,你,又何必回去呢!”

    “多谢诸位的关心!”薛平含笑抱拳道:“这几年与诸位一起经略西域,足以让薛平感念终身,但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不去,我心难安,我意难平。不管此行结果如何,薛某人只怕再也不可能回西域了,以后这里的事情,便交给诸位了。”

    大帐之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无声的抱拳还礼。

    “都去吧,准备最后一战,让薛某再亲眼目睹一次我大唐健儿收复故土的威风和霸气。”

第八百七十章:收复龟兹(中)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生是汉家人,死亦大唐兵。

    数十年前,大唐安西都护郭昕带着最后的唐军,于龟兹城与吐蕃兵进尽了最后的决死之战,这一仗,打得吐蕃十万大军几乎崩溃,但守城的唐军最终也没有等来他们期望的大唐铁骑,最终全军覆灭于龟兹,至此,大唐的最后一面旗帜也在西域轰然落下。

    如今,大唐回来了。

    一面鲜红的簇新的大旗出现在地平线上,紧接着,一匹战马一跃而出,纵马狂奔而来,在他的身后,黑压压的骑兵紧跟着出现。

    距离龟兹城二里左右,当先一骑猛然勒马,胯下战马长嘶人立而起,两只碗口大的蹄子重重地踩落,咚的一声落在地面,烟尘四起。

    战马之上,唐吉横刀而立,目视着远处的龟兹城,禁不住泪如雨下。

    “郭郡王,唐吉回来了。”

    “各位爷爷,叔伯,唐吉回来了!”

    他仰首向天,放声咆哮着。

    身后,数千骑兵勒马而立,齐齐地举起手中的长枪,大刀,呐喊着附和着唐吉的吼叫声。

    “大唐回来了。”

    “大唐回来了!”

    呐喊之声声震四野,笼罩在头顶之上的重重乌云,似乎亦被这惊天动地的吼叫声所惊吓,随着风四散而开,阳光骤然洒落下来,照耀在这数千甲士身上。

    骑兵的身后,更多的部队铺天盖地而来。在骑兵身后,立定阵势,随着一面薛字大旗耸然立起,上百面战鼓同时擂响,上百支牛角号亦伴随着战鼓声,吹响了悠长悲壮的战斗号角之声。

    薛平穿上了他的紫袍官服,在他的左右,则环绕着数十名西域各羁索国的国王,权贵。今日最后一战,由唐军本部来完成,不仅仅是为了完成大唐完全收复西域这一极具象征性的战斗,完成唐吉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为了示威,是为了重新建立起大唐军队战无不胜的赫赫威名。

    大唐离开西域几十年了,但那只不过是这只凶猛的百兽之王生病了而已。而现在,百兽之王已经荃愈,已经苏醒,他已经王者归来。当他醒来之时,这个世上便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势力能够挺直了腰板站在他的面前。

    薛平是深知李泽对于西域的长久战略的。

    第一点是重新进入。

    第二步是重建威压,在唐军直接占领的地方或者被唐军灭国的地方,建立羁索州,在那些投降的,示好的国家,则建立羁索国。

    第三步,则是商贸,文化等进行全面的渗透,侵入。

    第四步,彻底完成改土归流,大唐朝廷要在这里建立起直接的管理体系,正式将整个西域纳入到大唐的统治之下。

    现在,第一步和第二步已经基步完成,而第三步,也几乎在同时全面展开。当然,第一第二步以如今大唐的力量,很容易完成,而第三步,则需要长久的时间沉淀。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李泽想用最小的代价来做到这一切,避免整个西域陷入长时间的混乱之中。

    薛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成第四步,但他深知,只要第三步进行得顺利,那么这只是一个迟早的问题。

    远处的龟兹城头之上,响起了回应的战鼓声和号角之声,紧跟着,一支骑兵从龟兹城的后方绕了出来,向着唐吉所在的骑兵本阵奔来。

    唐吉高举起手中的大刀,回顾身后,厉声吼道:“为生民!”

    “开太平!”

    数千骑士同声高呼,然后一夹胯下马匹,跟着唐吉向着正前方冲去。

    薛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顾左右:“诸位,且看我大唐铁骑,如何破敌!”

    龟兹城,吐蕃人在西域最后的一座城池,集结了西域残余剩下的几乎所有的吐蕃人,由吐火罗的本家悉温亲自率领。

    年过五旬的悉温,当年亦是亲自参加了围攻龟兹一战,亲眼目睹了那一场惨烈之极的战事,数十年过去,当年的年轻军官,如今已经成了吐蕃人在西域的最高统治者,苍海桑天,世事沦回,如今轮到他成为那个被围攻者了。

    站在城上督战的他,也不知现在是否想起了往事,心情如何了!

    唐吉觉得自己的血在燃烧!

    胯下战马如同御风而行,迎面而来的狂风,将他的大红披风吹得向后笔直飘起,他睁大了眼睛,盯着对面愈来愈近的吐蕃骑兵,而在更远处的天空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个的白发老兵正奋力地举着沉重的陌刀,努力地向着敌人砍下。他似乎看到了一张张染血的脸庞,正带着笑容在注视着他。他似乎听到一声声的叮咛和嘱托。

    阿吉,活着回去,带着我们的骑兵回来。

    阿吉,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们不在了,别忘了给我们烧点纸钱。

    阿吉,还有酒,别忘了带上一壶好酒。

    阿吉,别忘了带上我们的骨头回家去。

    他的双眼渐渐的变得血红起来。

    身后传来了嗡的一声响,那是奔跑中的大唐骑兵射出了手中的弩弓。黑压压的弩箭越过了唐吉,射向了前方的空中,然后掉头落下。

    训练有素的骑兵将时间算计得极准,当这些弩箭落下的时候,正好在吐蕃骑兵的中段。

    惨叫声,马嘶声,瞬间响彻战场,吐蕃骑兵的中段,霎那之间便出现了大片的空白,无数的人翻身落马,只余下空荡荡的战马,依然在随着大队冲锋。

    反观吐蕃骑兵的箭雨,对于唐军的伤害却极其有限,这不仅仅是唐军的甲胄更好,也是因为吐蕃骑兵使用的骑弓都是软弓,很难对唐骑身上的铁甲产生真正的伤害。

    唐吉吐气开声,手中的斩马刀斜斜掠下,一声轻响,最前面的一面吐蕃将领手中的枪杆应声而断,接紧着便是脑袋飞了起来。

    唐吉如同一头疯狂的野兽,一头冲撞进了密密麻麻的吐蕃骑兵当中。

    上万骑兵的对冲,对于当事人来说,感官上的刺激并不大,因为他们永远只会看到面对着的敌人,生或者死,就是一霎那之间的事情,而对于观战者来说,却是一件恐怖无比的事情。

    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不到盏茶功夫,两支庞大的骑兵队伍便交错而过,而在中间空余下来的战场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的尸体,马的尸体。

    浑身染血的唐吉仰天长啸,猛然圈转了马头,随着他回头,他身后的骑兵们齐唰唰地将战马向两侧一让,从通道之中,唐吉再一次发起了冲锋,一个个的唐骑再一次尾随在他的身后,回身杀来。

    远处的薛字大旗之下,原本有些紧张地薛平,终于长长地舒一口气。

    第一轮,也是最残酷的一轮对冲,获胜的是唐吉的唐军。

    当两军对冲而过之后,唐军损失了大约数百骑,而吐蕃骑兵则付出了差不多两倍有余的数字。再来一轮对冲,骑兵的战事,大概就要结束了。

    这是悉温最后的一支骑兵,也是吐蕃人在西域最后的精华所在。当这些骑兵的孤独一掷的决战失败之后,战事就将进入到下一个阶段,攻城与防守了。

    “诸位,我大唐铁骑如何?”薛平带着得意的神色环顾左右,大笑着询问道。

    周围各羁索国的国王,权贵们,此时早就已经是面无人色。

    他们当中,势力最大的也不过能凑起千余骑兵,数千人马,而势力最弱的,只不过能管牵数百里之地,尽起全国之兵,也不过数千之数而已。

    这还抵不上这一场骑兵之战刚刚死在场上的人呢!

    两个巨人的较量,远远不是他们这些小胳膊小腿的人所能想象的。

    在一片阿谀奉承之语之中,第二轮的对冲亦是瞬间之间完成了,事实也没有出薛平的预料之外,残余乘下的吐蕃骑兵在对冲过后再也没有回头,还是策马向着远方逃去,而唐军骑兵则尾随其实,紧追不舍。

    薛平一挥手,鼓号之声再起,步兵开始向前缓缓移动。而在骑兵开始战斗的同时,更多的辎重兵则在步兵的身后,从马车之上卸下无数的物件开始了紧张的组装。

    当骑兵的战斗结束的时候,一个个的庞然大物,已经在他们的手中完成了组装,大型的攻城楼车,攻城平台,大型的投石机,一个接着一个的耸然立起。

    左军厉海,右军彭双木,同时开始向前缓缓开进。

    三通鼓罢,步兵已经逼近到了龟兹城五百步之内,停顿下来,在军官的吼叫声哨声之中开始重新整顿队形,而投石车,却还在缓缓地向前移动。

    天空之中出现了黑压压的石弹,那是城头之上的投石机在开始射击了,一个个筛子大小的石头重重地砸在地上,将地面砸成了一个个的深坑。

    唐军辎重兵视若不见,四百步,他们停了下来,这里,已经到了城头之上投石机的能攻击到的边缘。

    抡起大捶,砰砰声中,投石机被一枚枚手臂粗细的钢钎给牢牢地固定在地上。旋即,一架投石机长长的掷臂猛然昂起,一枚石弹带着呼啸之声飞出,轰然砸在城墙之前数步之地。

    “调整配备,再次测距!”军官吼叫着。

    新的一轮忙碌再一次开始了。

第八百七十一章:收复龟兹(下)

    为了这一战,唐军准备了太长时间,像唐吉这种人,从一来到西域,就是以重夺龟兹作为他的终极目标的。而在唐军控制了宁夏,甘肃等地之后,等于是彻底打通了往西域的道路,更多的补给便源源不绝地运送到了西域都护府的手中。

    不仅仅是物资,更重要的是还有人。除开正经的军士之外,大量的战俘亦被发配到了西域,这些人为了能早日结束流放生涯,或者想为自己的人生来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都是奋不顾身,砥砺前行的。

    因为战功,是他们获得解放的最为便宜的一条捷径。要是运气好的话,一场战斗便能让其得到彻底的解放。而这种解放,不仅仅限于他个人,还会惠及到他的家人。

    已经有先行者尝到了这个政策的甜头。

    刘湘楚,潘浪,兰永传,李亚文,陈杰,李翰金,谭明华这些在唐军收复平卢之战中被俘虏的平卢军官,是较早一批被发配到西域来的军人,不到两年的时光,他们便从罪囚转换成了军士,然后又从军士一步步的升迁成了军官,像其中的佼佼者刘湘楚,现在更是以火箭般的升官速度,重新回到了中级军官的行列。

    这些人,本来就具备着较强的军事素质和个人武艺,在西域这种地方最易出头。

    而他们身份的转换,也让他们在平卢的家人的身份得到了解放,从一些被鄙视,被嫌弃,甚至于被特别监视的罪人家属,一跃而变为了大唐军属。以前没有资格分地只能靠给人打零工为生的他们被重新分配了土地,军属所享有的一切待遇,也随即得到了落实。

    前行者的经验自然会鼓励后来者。

    除了极少数的冥顽不化者,基本上所有来到西域的这些人,都在一场场的战斗之中顺利地完成了自己身份的转换。当然,那些没有完成的,下场是可想而知的。

    呼啸的石弹重重地砸在龟兹城显得有些单薄的城墙之上,每一次重击,整个城墙便会剧烈的颤抖一阵子,便会有一块地方出现凹痕,甚至于直接被击垮。

    唐军的配备式投石机,绝对是这个时代最为犀利的攻击武器。能轻松地调整射距以及石弹的大小,像眼下,重达百余斤的石弹,便被唐军轻松地送到了四百五十步外的龟兹城墙之上。

    唐军的步卒并没有急于进攻,投石机的呼啸声似乎永远止歇,上百台大型投石机轮翻的轰击,而且集中在一段数百米长的城墙之上。

    数十年来,龟兹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不过是在原有的基础之上,一次又一次的进行着修整或者加固,而唐吉,对于这座城池又极其熟悉,而这面城墙,恰好就是整个龟兹城最为薄弱的一环。

    轰垮这面城墙,是唐军最想做的事情。

    双方投石机的射程差距,使得城内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而任由唐军这样轰击下去,迟早会把城墙给轰塌,悉温面临着两难的选择。最终他还在已经失去了骑兵的情况之下,不顾一切地再一次地派出了步卒,从城内冲了出来。

    他希望能够鼓勇一击,毁掉唐军的这些投石机。

    而唐军,希望的就是对手这样做。

    给对手施加无以伦比的压力逼迫对手不得不作出他们希望的应对来,而接下来,就是毫不留情地给予意料之中的敌人以沉重的打击。

    城内的吐蕃精锐们督战着数千仆从军从数个城门涌出来,集结在一起冲向了四百五十步外的投石机阵地。首先迎接他们的,便是强弩的攒射。

    二百步,上百台强弩,每台都能连续发射六枚长矛一般的弩箭,每一枚这样的弩箭射中人潮,必然会像串糖葫芦一般地串起好几个人来。

    一百步,伴随着嗡的一声响,天空便被黑压压的脚弩弩箭给遮蔽了。吐蕃士兵好歹还有一身皮甲,军官身上还有铁甲,而仆从军们,这样的装备几近于无,对于密密麻麻的从天而降的这些弩箭,抵抗的能力接近为零。

    在唐军远程攻击尽情杀戮的时候,唐军步卒已经迈着整齐的步伐,第一排盾,第二排枪,第三排刀斧手越过了投石机,如同一座山,一面墙一般地压了过来。

    阵型被打得稀乱的吐蕃军队遇上了整齐的大唐铁甲,就如同鸡蛋碰上了石块,一个碰撞,便纷纷碎裂,唐军在战场之上横趟了过去,如同一把大扫帚一样来回地清扫着战场之上的所有还能站着的敌人。

    而操纵着投石机的那些技术兵们,眼皮子都没有看战场上一眼,仍然专心致志地瞄着那一面城墙狂轰。

    缺口已经越来越大了。

    凹痕已经越来越深了。

    这样的战斗,在很多人看来未免有些乏味,除了最开始的骑兵对决,以及刚刚吐蕃人的拼死出城稍稍有些看头。但吐蕃人的这些挣扎,却并没有泛起什么浪花,便被唐军给轻易地掐灭了。

    然后剩下来的,便是唐军毫无美感的用投石机狂轰,现在随着步兵的前移,一台台强弩出被推到了前方,加上了强弩与臂张臂对城头的狂射。

    唯一能让所有人稍微提起一点劲儿头的,就是有一些强弩带着一溜火光射上城墙之上会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爆炸之声然后燃起冲天的大火。

    唐军乐此不疲。

    薛平看得津津有味。

    而在薛平身边,那些羁索国的国王,权贵们却是表情各异,有的不以为然,有的却是脸色青白,有的差不多快要昏昏欲睡了。

    那些被吓到的人,是真正懂得军事的。而那些不以为然,昏昏欲睡的家伙,基本上就都是一些二把刀了。

    这样的战斗过程,体现了双方实力之上的绝对差距。悉温的两次反击,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剩下的时间,要么一直这样龟缩着挨打,要么再次派出部队来作垂死挣扎,但只怕与前几次的结果不会有什么两样。

    没有什么比这种等死更令人绝望的了。

    有些羁索国的国王,甚至在想着,如果这样的一场战事,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自己可有抵挡一刻钟的能耐?

    当然没有。

    如果唐军要来对付自己,或者就是一个冲锋的事情,一切便都完结了。

    不少年长的贵族们,此刻终于想起了当年威风八面的唐军,以两万余众便控制着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的事实。

    刘明湘倚着盾牌坐在地上,神态轻松,嘴里还嚼着不知从哪里掏摸来的一段橛根,在他的身边,是兰永传和李亚文。他们三人带着的部队,将是城破之后,第一波从缺口攻击的部队。

    “这一仗打完,哥哥我就能升到游击将军了。”刘明湘嘿嘿地笑着,“你们两个,也能升至昭武校尉了。这可是厉海将军亲口跟我承诺的。所以,兄弟伙儿们,这最后一场硬仗,第一咖别拉稀,第二嘛,可别死了。”

    “就对面这些怂瓜,想让我们死,哪有这么容易!”兰永传扁了扁嘴,“当年在黄河边上,要不是我两条腿都被淤泥给陷着了,才让那些龟儿子把我用盾牌硬生生地摁在泥水里给憋昏了过去,指不定……”

    “指不定你就被乱刀砍死了。”李亚文笑嘻嘻地道:“你就庆幸吧,要不是当年作了俘虏,哪有现在的风光。这一仗打完,西域就再也没有硬仗了,剩下的还不是手拿把攥,这仗,打得恁轻松。”

    兰永传嘿了一声,不再言语,这话说得没错,当年他那一队人,活下来的可还真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剩下的,都被砍死了。

    人的命啊,真是说不准。

    “要垮了,要垮了!”耳边传来刘明湘的低吼之声,刚刚还松懈得如同一只懒猫一样的他,此刻却是身子绷紧,如同一只捕食之前的猎豹一般的全身蓄着力。

    墙垮的那一刻,他们就要发起冲锋,而此刻城上,必然也会不顾一切地向着这一条道路倾泄所有的羽箭,以至于一切能阻止他们的东西。从出发点,到从垮塌的城墙这一段距离,绝对是死亡之路。

    吐蕃军队亦是能征惯战之军队,绝对会看到这一点而提前作出布置。

    在大段的城墙开始摇摆的时候,刘明湘已经一跃而出,两手提着盾牌顶在头上,咆哮一声,冲了出去。

    轰隆一声,几乎在他冲出去的同时,一段近百米的城墙终于在剧烈的摇摆之中轰然倒下,江满天的烟尘激起,遮蔽了一切。

    刘明湘顶着盾牌,在烟尘之中快速向前冲去,碎石子暴雨一般地击打在他的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在他的身后,兰永传,刘亚文紧紧相随。

    他们出击的时候选得如此之准,借着烟尘的掩护,等到城上的人发现他们的时候,刘明湘等人已经在开始攀爬倒在地上的如小山一般的碎石烂砖了。

    城头之上,羽箭如雨一般地向着这里倾泄而来,强弩带着呼啸之声破空而至,一个个燃烧着的油脂瓶从天而降,奔跑在后面的唐军不时有人倒下,也有人变成了一个个的火人在地上翻滚号叫。

    刘明湘爬到了碎石烂砖的顶部,一冒头便看到了城墙的内里,无数的吐蕃军正向着缺口涌来。一反手从身后的腰带之上摘下了一个铁瓷瓶子,就着身边的一团火点燃了引线,然后探臂,向着内里抛去。

    在他的左右,兰永传,刘亚文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与他们一样的,还有紧跟着扑来的唐军。

    剧烈的爆炸之声从内里传来。

    “冲锋!”刘明湘抽出了横刀,嗥叫着一跃而起。

第八百七十二章:薛平南归

    厉海弯弓搭箭,天罚弓被他拉得犹如满月,一箭呼啸而去,城头之上飘扬的吐蕃大旗飘然落下。城下,蜂涌而来的唐军大队步卒齐声喝彩。

    城头之上,悉温纵身一跃,将落下的大旗一把抓住,往自己身上一裹,挺刀高呼:“死战,死战!”

    垮塌的城墙处,刘明湘等人以猛火油弹开路,剧烈的暴炸,沾上就无法扑灭的火焰给密集的从破口涌出来的吐蕃步卒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再被刘明湘等人强力一冲,顿时溃不成军,由刘明湘领着的这一路先锋队员,顺利地杀进了城内,在他们的后方,更多的人蜂涌而进。

    城外,大量的攻城云梯,攻城平台,攻城斜梯被辅兵们喊着号子推着靠近城墙,其它的各羁索**队,也呐喊着涌了上来,对龟兹城展开了围攻。

    唐吉冲上了城头。

    他顺着刘明湘等人开辟出来的道路一路杀上了城头。

    厉海在攻城平台的顶端连连发箭,天罚弓开半弦,已经是枝枝夺命,从攻城平台之上纵身一跃,落在城头之上,抡弓猛挥,一名吐蕃兵半边脸庞开了花。收弓,侧身,天罚弓已是套在另一名士兵的脖子上,只是一紧,这名士兵立时脸色青紫,舌头吐出来老长,颈间软骨已是被生生勒断。

    连杀两人之后,身后已是跃过来数十名甲士,在厉海的身边将他牢牢地围在了中间,其中两人则是捧着箭壶站于其身侧。

    抽箭,开弓,厉海嗖的再放出一箭。

    这一箭擦着唐吉的身体射过,将一名正在向他扑来的吐蕃军官放倒。

    唐吉双手握着鲜血淋漓的斩马刀,大步向着悉温逼近。身后羽箭一支接着一支,不停地飞来,掠过他的腰侧,掠过他的头顶,掠过他的耳边,唐吉连动都没有动弹一下,就这样笔直地向前走去,而在他前面,意图阻拦他的吐蕃兵,却是被厉海的天罚弓一一射倒。

    “贼子,去死!”两人之间,终于没有了任何阻碍,唐吉怒吼着开始小跑。

    悉温看着已经四处失守的城墙,看着城内鼠奔狐窜的那些仆从军,看着唐军的旗帜一面接着一面地插上各处标志物,哀叹一声之后,双手抓着一柄长枪,从所站的高处猛然一跃而下,长枪当作大棍,轰响了唐吉。

    他已经很清楚今日已然无幸,与其作了对方的俘虏,不如与眼前这员唐将作个了断,先前这人率领骑兵击败了自己的骑兵,很显然是唐军那边有数的大将,虽然不知这个家伙为什么要跟自己单挑,但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如果能杀了他,稍解心中之气,如果死在他的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总比被一群大头兵围殴而死要光彩得多。

    锵的一声响,火花四溅,唐吉横刀,挡住了这搂头来的一棍,悉温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身手依然矫健,这全力一击,加上了他从高处纵跃而来的力量,让唐吉连退了数步这才稳住身形。

    不等他站稳,悉温手中的长枪抖住了碗大的枪花,再一次迎面扎来。

    不甘示弱,唐吉舞刀,猛冲过去,两人便在城墙之上你来我往的斗了起来。

    刘明湘满身满脸的都是血,提着折了一半的刀子走到了城头之上,看着厉海在哪里袖着手看着唐吉拼命,不由大是惊愕。

    “厉将军,这是咋回事?”

    厉海微微一笑:“唐吉将军过去曾是这里的一名士兵,也可能是龟兹城唯一的一名幸存者,而这个悉温,也是当年龟兹一战的经历者。所以这个人,唐吉将军必然想亲自斩而杀之。”

    刘明湘恍然大悟,作为大唐的一名军人,现在的他,当然也知道当年的万里一孤城,满是白发兵的故事。

    随手扔掉了手里的半截断刀,从地上重新捡起了一把,道:“那您在这里替唐将军掠城,末将却去杀贼了。”

    “悠着点,你带我们本部人马督促那些羁索国的军队冲杀就好了,同时严申军纪,敌人杀得,这城里的老百姓,不得随意劫掠,以后,这里可是我们的西域都护所在地。”厉海挥了挥手。

    “明白了!”刘明湘点了点头,提着刀子,带着一众弟兄,匆匆下城而去。

    悉温武艺精熟,绝不在唐吉之下。只不过,他终于是老了。唐吉比他年轻了十好几岁,拳怕少壮,搏斗良久之后,悉温终于气力不济,只剩下了招架之功而毫无还手之力了。

    随着唐吉一声虎吼,斩马刀格开悉温手中的长枪,顺势而上斩断了悉温的一支胳膊之后,悉温踉踉跄跄的连退数步,却是到了城墙边上,剩下的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吐蕃的大旗,向着吐蕃的方向狂吼一声,竟是大头朝下,径直掉下了城墙。

    唐吉抢上前去,只见跳下城墙的悉温,早已将跌得脑浆迸裂,死得不能再死了。一阵狂风卷来,覆盖在他身上的那面吐蕃大旗旋即随风而起,飘飘扬扬地落到了一处火堆之中,化成了一蓬大火。

    唐吉一跃站了城跺之上,高高地举起他的斩马刀,仰天狂啸。

    龟兹城重归大唐军之手,西域都护府也旋即移驻到了此地。

    只不过他们的最高长官,却已经准备离去了。

    盛大的庆功宴之后,各羁索国的军队在其头领的率领之下,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领地,而唐军各部人马,也纷纷开拔到了自己的驻地,龟兹城中,只余下了唐军本部的一些重要人物暂时呆在此地。

    院子里,几辆马车已经装得满满当当,薛平,已经准备起行了。

    袁昌,唐吉,厉海,彭双方,司马范等人都是脸色凝重。

    在一起奋斗了这几年,不管大家立场如何,但总是战友一场,而且薛平不但文武双全,更可以算得上是一个谦谦君子,与所有人都相处得极是不错。有这样的一个上司,在场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很满意。

    但现在,他要走了。

    而且这一走,可以说是前途未测,生死难定。

    “薛都护,我觉得您应该先上书朝廷,即便是辞官,也总得走个流程啊,这龟兹刚平,一大摊子事呢!”袁昌作为薛平指定的暂时总摄政务的人,上前力劝道。

    薛平哈哈大笑,冲着众人拱了拱手道:“大家的好意我都心领了,不过薛平去意已决。实在是不想再在这里多耽误片刻时间了。至于走流程,就免了吧。便算我挂冠而去吧,李相再霸道,总不至于连我不想做官了都要管吧,他总不能让人把我绑了坐在西域都护的位置之上。”

    众人都是哑然。

    “来西域数年,得诸位大力支持,薛某人总算也是没有辜负李相所托,如今龟兹回归,西域大部已经平定,接下来的事情,便容易得多了,只需要按照既定的章程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将来西域大家那是可以想见的事情,诸位,别怪薛某人半途跑路,但薛某心中另有他事,实在是不能与诸位同甘共苦了。就此告辞,大家也别相送了。”

    深深一揖到地,薛平转身走了出去,径直上了马车,在众人的目视之中,径自远去。

    袁昌等人都是面面相觑。

    彭双木呆立了片刻,突然一振披风,亦是大步离去。

    “老彭留步!”袁昌大叫道。

    彭双木转过身来,大声道:“还有啥可说的?我回我的驻地,你现在是西域都护,但有所命,彭某自然会支持。绝不会误了公事。”

    司马范向着袁昌拱了拱手:“袁都护,且容我送送薛都护。”

    荒原之中,数辆马车缓缓而行,司马范带着一标人马疾驰而至。

    “薛都护,且请留步。”

    马车很大,这是李泽专门让人为薛平送来的最新款的马车,不但加装了减震设备,更是宽大舒适。司马范坐在薛平的对面,道:“薛都护,何必一定要回去。其实您回去了,也不能改变什么的。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如果不发生,又何必一定要回去。”

    薛平摇了摇头:“大丈夫所有为,有所不为,我不回去,我意难平。”

    司马范长叹了一口气。

    “薛都护,司马氏有一支商队,也正好要回去,便让他们一路随着都护回去吧,在路上,还请薛都护多多照顾他们。”

    薛平一愕,笑道:“你多虑了。即便知道我要回去,李相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这样的下作手段,他不会对我用。”

    司马范尴尬一笑:“西域刚平,这路上毛贼甚多。再说了,这支商队运送的其实都是我给家中小儿们带的一些财物,武邑居,大不易嘛。人多聚在一起,总是更有保障一些。我们的大军,并不能时时照管到所有地方的。”

    司马范藏在心中的话没有说出来,李泽可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像他手下的公孙长明,田波这些人,可不见得就做不出来。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第八百七十三章:将来

    李氏的墓园占地并不大,从李安国手握大权之后,便开始兴建,并将李氏能找到的父祖辈的坟莹都迁到了这里。说起来也是可怜,李安国出身寒门,发达之后,能找到的祖坟也不过是父辈和爷辈,这从家庙之中那廖廖无几的供奉的灵牌便可见一斑。

    早先的爷爷辈坟莹四周早已经是冠盖如云了,倒是李安国的坟墓周围,这些松柏才刚刚植下去,显得有些不成气候。

    一直以来,都是李泽在这里守墓,按理说是三年,但因为李泽的身份特殊,如今大唐正准备大举南征,所以便以三月代三年了。

    还有一个人也是应当来守墓的,那就是李湛,李安国的幼子,而且该守三年。不过呢,李泽大手一挥,直接便让李湛回家了,理由当然是现成的,李湛身子骨太弱了,在家里都要大一群人照顾着,哪里能在墓园里受这个苦?

    李泽作为李安国如今的嫡长子,既然发话了,别人自然也是没有话说。

    不过为了表示孝敬,每隔上十天,桃姨娘便会带着李湛亲自过来一趟。

    对于李泽的这个决定,桃姨娘是感激万分的。让李湛住在这样的茅庐里三年,她哪里舍得?桃姨娘也从这一件事上,看出来李泽是真心疼这个小弟弟的。

    今天墓园里很热闹,桃姨娘过来时,却恰奉夏荷也带着李澹,李宁一起过来看望李泽。

    李澹六岁,李宁却是与李湛同年,三个小家伙碰在一起,倒是以李澹为首,身后跟了两个小尾巴。

    “他们叔侄三个,倒是很相得。”桃姨娘看着夏荷将一叠厚厚的卷宗摆在了桌上,知道他们二人有公事要办,便站了起来:“我去照看他们三个!”

    “有劳姨娘!”李泽微笑道。

    “四郎言重了。”桃姨娘站起身来,匆匆离去。

    看着桃姨娘的背影,夏荷道:“这是一个有福气的。”

    说起来桃姨娘还真是有福气的,由一个没有名分的通房丫头,到如今身份显赫的故镇州郡王的侧妃,虽然李安国没了,但她却有一子一女傍身。女儿李馨嫁给了金满堂之子金不换,而金满堂在李泽麾下的份量不言而喻,不管是因为李湛,还是李馨,李泽都要给予这个姨娘足够的尊重。

    “知轻重,懂分寸,自然就会有福气。”李泽道:“所需军费都已经筹划到位了吗?”

    “这是所有的统筹帐目。”夏荷将面前的卷宗推到李泽的面前,“我为你准备了两年的军资。两年之内,拿下长安,则不会对整个北地的经济有太大的影响。当然,影响是不可避免的,毕竟战事一开,大量的民夫要被征召,商路要被断绝,好在现在我们往西北,东北以及海外的收益,在逐年增长,可以弥补绝大部分的损失。”

    “兴许用不了两年!”李泽拿起卷宗翻了番,道:“辛苦你了,这几年为了在不影响北地经济发展的大局,又要筹措如此多的军费,你可是被骂惨了。”

    夏荷嫣然一笑:“他们要骂便骂去,反正也不敢当着我的面骂,既然是背后骂,我只当不知道便好了。也怪不得他们,谁让你这位相爷,秉承着做事只看结果不管过程呢?但凡要做好一件事情,便自然是需要钱的。有钱好办事嘛!没有钱还要把事做好,他们不敢骂你,只好骂我了。”

    李泽大笑,伸手拉住了夏荷的手,“真是难为你了。”

    “用公子你的话说,就是痛并快乐着!”夏荷道:“前几天公孙长明与我去商议事情,末了,就是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说什么了?”

    “你也知道公孙先生说话一向绕来绕去的,不过最后的意思我是听明白了,他是在劝我尽早地找一个人接手户部的事情呢!”夏荷道:“说再过上一段时间,我或者就不适合再做户部尚书了。”

    “你怎么想?”李泽饶有兴趣地看着夏荷。

    夏荷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公子,你要当皇帝吗?那夫人自然便是皇后,我总得是一个贵妃吧?”

    “你是喜欢当户部尚书还是当贵妃?”在夏荷面前,李泽是最自在的。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很多事情,李泽愿意跟夏荷说,反而不跟柳如烟讲。概因为夏荷从小就被他熏掏着,教育着,她的真实的思想,倒是与李泽最为接近的一个。

    “我其实更喜欢做事的感觉!”夏荷道:“公子,就算你当了皇帝,我当了贵妃,我也不想在深宫里窝着,那会憋死人的。我想夫人肯定也是耐不住性子的。”

    “你想以贵妃的身份去兼着这个户部尚书?只怕那些大臣们不干!”李泽道。

    “户部尚书自然是当不成了。”夏荷有些失落地道:“我倒是很喜欢与这些数字打交道的,不过既然做不成了,便也只能罢了,到时候,我去武威书院教书吧!一边教书,一边好好地研究公子写的那些关于金融、经济的书。很多东西,我现在都是云里雾里,完全不得要领。武威书院里都是些精英,我一边教书,一边与他们商讨,指不定能领会更多。”

    “随你!”李泽道:“人活一辈子,重要的便是开心。就像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跟你说过的那样,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做自己开心的事情,如果我们真走到那一步了,还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些事情,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到时候武威书院会搬到长安去吗?”

    “到时候武威书院就该拆分了。”李泽道:“现在的武威书院太大了,当时候该当把他们拆分成一个个的专业的书院,不过只需要大量的银钱,也只能一步一步的来。”

    “金融会计书院一定要搬到长安去!”夏荷道。

    “没问题。”李泽一摊手道:“那你想好了由谁来接任你的位置吗?”

    “接理说,孙雷是最合适的,不过他的资历浅了一些。更重要的是,他的背景太单薄了一些。所以只能先让王明义顶一届,让孙雷辅佐于他,然后再由孙雷接任是最妥当的。”夏荷道。

    “王明义那小子不是一直不想当官的吗?虽然现在他挂了一个户部侍郎的位子,但他的兴趣还是在做生意上吧?”李泽道。

    “仍然让他挂着这个户部尚书的头衔,事嘛,便让孙雷去做。不然孙雷到时候顶不住其它各部的压力的。公子你想想,其它各部的头头脑脑,随便一个拿出来,都能把孙雷压得死死的。但户部又得让一个懂行的人来做,换一个人,只怕一时之是连帐目都看不懂。”夏荷摇头道:“王明义脑袋大,头铁,正好在前面顶缸。”

    李泽不由失笑:“你这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嫡系,不惜出卖王明义啊!这小子是头铁,但可不蠢,不见得肯干?”

    “到时候我跟王温舒说。”夏荷一笑:“王温舒一定愿意让他的儿子做这个位置,哪怕是过渡性的。”

    “这事儿可以缓缓,等我们打下了长安之后再说吧!”李泽道:“公孙老儿他们几个,这段时间一直神神秘秘的。”

    “就这十几天,内卫便又抓了好几拨刺客。”夏荷有些担忧。“其中一个,已经潜到离这里只有十余里了。”

    “我知道。”李泽道:“这些人要是能走到我跟前来,倒是稀奇了。朱友贞现在落了下乘了,居然想用这种手段,当真是贻笑大方。”

    “这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失败了,不过损失几个死士,万一成功了呢?”夏荷道:“内卫已经加大了对外围的防护了。”

    “我这里没有什么问题,倒是你们,出入真要小心一些。回去的时候,让桃姨娘带着小湛去相府住吧,随便找一个理由。庄园哪里防护并非没有漏洞。”

    “好的。”夏荷点了点头:“我们你倒不由担心,现在我和澹儿宁儿出来,随行的卫士都是数百,除非对方有一支军队,否则哪里能对我们有什么威胁?其实每到这样的时候,我倒是极羡慕夫人的,她那一身功夫,刺客即便走到了她的身边,也只有送人头的份儿。”

    “你的一支笔,可不输给她的那支枪。”李泽道:“各有所长,春兰秋菊,各有各的风韵。”

    夏荷眉毛微微一挑,显得有些得意。

    “还有一个月,你就可以回去了,而前线,也要动起来了。”夏荷道:“想必现在,夫人在江南,已经开始动手了。”

    “鄂州,自然是要先拿下的。”李泽道。

    两人正说着话,夏荷却瞥见田波自外面大步而入。

    “田波,不会是又抓住了刺客吧?”夏荷问道。

    “不是,夏夫人!”田波微微一躬身,道:“公子,袁昌八百里加急传回了消息,我军已经拿下了龟兹。”

    “为什么是袁昌?”李泽微怔。

    “薛平离开了西域,正在往回赶!”田波道:“袁昌在密信中道,薛平辞去西域都护的折子还在路上走呢,但薛平在发出这份折子之后便紧跟着启程了,临走之时,将西域之事,尽数托付给了袁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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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唐介绍:
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