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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四十四章:激 荡(7)

    岭南水师几近全军覆没,水师统兵大将曾寿当场阵亡,潘沫堂统率的大唐水师获得一场大胜之后,于浙东象山登陆。

    而此刻,福建观察使容宏集结起来的救援军队正在其麾下大将虞文卿的率领下,已经抵达温州,消息传来之后,容宏沉默良久,就是当即派出信使,快马加鞭,要求虞文卿立即停止前进的步伐。

    三天之后,第二名信使又赶到了虞文卿的大营,带来了最新的命令。

    全军撤退。

    福建军队全线退出浙东,被困绍兴的杜宪绝望之余,终于打开城门,向柳如烟投降。旋即柳如烟麾下大将李敢,任晓年兵分两路,深入浙东。与浙西精锐在嘉兴被柳如烟奇袭之下一朝尽丧不同,浙西却因为唐军进展太过于迅速,杜宪连大规模聚兵这样的事情都没有完成便被唐军围困。

    当然,这也让唐军在后期碰到了一些困难。多有地方上的豪族,依靠着族中私兵,纠集乡里青壮百姓,聚集于屯堡之中与唐军相抗。浙东的这些坞堡,居山傍水,易守难攻,这些地方豪族自然也打着自己的主意。

    这样的坞堡着实易守难攻,比起一般的大城还要让人费脑筋,这些地方上的豪强,是打着先借着地利挫折一下唐军的锐气,然后再表示愿意投降,如此,便有了一些谈判的本钱,尽可能地保证自己的利益不受到太大的损失。

    但这一次,他们显然是打错了算盘。

    唐军给他们的回答只有一个,无条件投降。

    唐军右千牛卫,说白了就是李泽的亲军,其装备,在唐军十二卫中,是最好的,任何新式武器出来,首先装备的便是这支军队。

    在限定期限到达之后,唐军便立即展开了进攻。当城堡内的豪强,看到唐军在堡外迅速地组装起一台又一台的大型投石机之时,后悔已经晚了。

    再坚固的城堡也顶不住这种大型投石机的狂轰滥炸,不消半日,整个坞堡便变成了废墟。坞堡被破一个,便代表着一个浙东豪强地主的覆灭。唐军攻下这些坞堡之后,毫不客气地将这些地主豪强的家产充公,土地没收,整个家族被一串串地捆起来,先到那些还想抵抗的豪绅的坞堡之外游示示众一圈之后,然后再流放西域。从浙东往西域,路途万里,这样的天气之下,能有多少人能够活着走到哪里,都是一个未知数。

    如是者数次之后,浙东这些豪绅地主的心理终于崩溃,他们盼望的援军杳无音信,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们最后只能一个个地献堡投降,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压根不想什么利益之类的事情了,只求保得一条性命,不要被杀,不要被流放了。

    而对于这些投降的家族,唐军只是拘押了家主其及一些核心人物之后便就此作罢,连这些人家中的浮财都没有抄没。

    这个消息传出,加速了浙西地方抵抗势力的投降速度,一个月之后,整个浙东彻底被平定。

    至此,浙东浙西尽数落入唐军之手,李泽旋即宣布浙东浙西合并,称为浙江行省,以徐想为浙江总督,总督府行辕位于杭州。

    而在此之前,整个平卢被李泽改为山东行省,并以章循为总督。

    这两个行省的建立,也喻示着李泽即将对其治下的领地,进行新一轮的合并整改,而山东,浙江这两个新近归附的地方,只不过是其实验田而已。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浙东浙西便被柳如烟击溃,一死一降的结果,不但震慑了整个南方,也吓坏了宣歙观察使杨密。

    在杜宪投降之后,杨密当即便带了一队亲卫,竟是亲自到了杭州,拜见柳如烟,当场献上了宣歙之地的户藉册等,表明宣歙之地,就此由朝廷全权处置。

    事实上,在柳如烟回到杭州之后,便已经在筹划要顺便拿下宣歙之地了,宣歙观察使拥有宣、歙、池三州二十县,地方虽然不大,但其境内,却有着李泽垂涎三尺的东西,便是其境内丰富的铁、铅、铜等矿藏,而宣歙的兵器制造业是极其发达的,有着大量的成熟的技艺精良的工匠。

    柳如烟给徐想留下了任晓年的五千部众,正筹划着率领李敢、李泌之部乘着大胜之威直接进军宣歙观察使的时候,杨密却是适时赶到了。

    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然是最好的事情。柳如烟亲自接见了杨密,大加赞赏了一番,并亲口保证了杨密今后的政治待遇之后,便将其丢给了徐想,由徐想与他具体商讨相关的事宜。

    杨密的投降,使得柳如烟的下一部的军事行动骤然加速。

    宣歙观察使属下所有军队,将被整体收编入唐军,柳如烟派出了以李敢为首的一个军官团,随着杨密回到了宣歙之后,立即开始了军队的整编,随后柳如烟亦带领五千唐军自杭州一路直入宣歙,对淮南之地,形成了巨大的威胁。

    而此时的淮南之地,不过只有周振带领的一部兵马驻扎于淮安,麾下仅仅五千兵马。这支兵马面对着涟水的苏葆所部之时,还能做到信心满满,但当柳如烟拿下宣歙之后,周振顿时便慌了神儿。

    一旦柳如烟完成了宣歙士兵的整编,完成了宣歙之地的整合之后,必然会对淮南发起进攻,这个时间是长是短,周振完全无法预计。

    他只能一边向追击代越进入衮海的曹彬发起告急信,一边向鄂州的刘信达发去求援信,要求刘信达支援淮南。

    不过此时,刘信达自己却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岳阳的钱彪此时已经回过气来了,由其子钱彪,媳郑文珺率领一万余兵马进逼鄂州,双方在鄂州之地大打出手,恶战间或便会暴发。而在水上,梁军自洛阳调来的唯一的一支水师,又被尚洞庭水师郑文昌所牵制。

    郑文昌所部,在突进汉江,协助田国凤所部彻底平定了山南东道之后,旋即回师,与驻扎鄂州的水师,展开了一场长江水面控制权的争夺战。

    刘信达自身难保,又哪里来的援兵来支援周振?

    也就是这一个时候,朱友贞徐福所部,突破了潼关,在经历了大半个月的休整之后,再度出发,直逼长安。

    也就是这个时候,曹彬一路击溃了代越的多支拦阻的部队,一直咬着代越到了衮州城下,在集结了徐州的江淇所部,以及沿途收编的一些投降的衮海军队之后,包围了衮州城的曹彬所部,已经超过了四万余人。

    而逃入衮州城中的代越,只余下了其亲军五千余众。

    衮州城,似乎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面对着周振送来的十万火急的求援信,曹彬陷入到了长长的沉默当中。他是真没有想到柳如烟竟然仅仅凭着一万兵马,便在一个月的时间里,闪电般地拿下了浙东浙西,现在宣歙扬密被吓得投降了,使得柳如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向淮南发起大规模的进攻。

    原本以为柳如烟会在浙东浙西陷入到一个长期的战斗过程当中,即便不敌,他也有足够的时间拿下衮州再回师,现在,情势居然变得如此险恶起来。

    但到了嘴的肥肉不吃掉,却也绝不甘心。如果能彻底击败代越,拿下衮州,便等于是给武宁找到了一个屏障,一个缓冲的区域,使得武宁更有保障。反之如果现在立即回军,以代氏在衮州的多年经营,只怕代越便又会诈尸了。

    “大将军,怎么办?”江淇愁眉不展。

    “五天,如果五天之内,我们拿不下衮州城,我们便撤兵。”思虑良久,曹彬终于下定了决心:“柳如烟虽然已经进入了宣歙,但想要整合宣歙的力量,总也不是三两天能办到的事情,而且新近归附的宣歙兵能够有多少的战斗力,也是值得怀疑的,所以柳如烟不可能迅速地向淮南发动进攻,让周振依然将注意力集中在涟水的唐军身上,只要他能坚持一个月以上,我们就能全师返回淮南,而且,能带着更多的军队回去。”

    江淇微微点头,这当然是最理想的状态。曹彬所说的更多的兵,并不是空穴来风,其实这一路追杀而来,他们的军队,倒还真是越打越多了,投降的衮州军,现在便有一万余人被收编。这些人纵然人心还并没有完全归附,但充当先驱还敢死队,在督战队的逼迫之下,还是能胜任的。

    如果能拿下衮州城,杀掉代越,便能真正收服这些军队。到时候再返回淮南,面对唐军,胜算更大。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都会不错,攻城器械打造的如何了?”

    “围城的这两天,军中一直在不分昼夜的打造攻城器械,已经制出了大量的长梯以及上百具简易投石机,攻城槌等物也已齐备。”江淇道。

    “明日,便发起进攻。”曹彬沉声道:“先驱使降兵消耗城内箭矢等守城器材,代越这一次也是仓促退回城中,守城物资也不会有多少。”

    “遵命。”

第八百四十五章:激荡(8)

    召集将佐,布置完军务之后,已经是过了二更天,曹彬虽然毫无倦意,却仍是强迫自己和衣躺到了床上,想要保持旺盛的精力,必然要好好地休息一番。这些天来,一路紧追代越,对方狼狈不堪,但曹彬亦是身心俱疲。

    不过好在,终于要结束了。

    终是比不得年轻时候了。想当年,愈是大战之前,自己便愈是冷静,倒下便能睡着,醒来便能提刀上马,现在,却是想睡,也无法睡着了。

    时局艰辛。

    这是曹彬最真实的感受。

    三殿下兵进长安,看似一切顺利,但整个大局,却是愈加恶化了。兄弟内讧,损失的却终是大梁的实力,作为朱温的心腹将领之一,曹彬对于朱温的死,是痛彻心菲的。

    谁都没有想到朱友裕会行此激烈之举,这也让敬翔苦心孤诣的顺利过渡计划胎死腹中。曹彬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朱友贞后退一步,会不会局面会更好,但再三思虑之后,终是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说别人,单是徐福,便决不会答应的。

    便是自己,又何能忍受一个弑父之人,高据长安宝座之上?

    如果能拿下衮海,或者还能喘上一口气。曹煊丢了天平,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天平孤悬于外,实难守御,如今曹煊主动放弃了天平,保存了实力退入了宣武,与朱炽合兵一处,终是能够稳住中原局面,衮海落入自己手中,加上武宁,淮南,大梁在中原之地,仍是占据着优势。虽然与北面唐军相比,落在了被动之势,但至少还可以形成一个僵持之局,如果接下来能打开南方局面,仍然是大有可为的。

    守住河南之地,在依洛阳长安等凭关而守,力抗唐军,在集中力量经营南方,或可仍有一搏之力。

    躺在床上的曹彬,当真是思虑万千,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直至四更鼓响,这才迷糊着睡了过去。

    五更之时,霍然醒来,虽然仍觉得疲倦乏力,曹彬仍是起身,合衣而出。

    大营之中,炊烟已经袅袅而起。

    冬日天亮的晚,五更起火造饭,等到士兵饱食一顿,天色便也大亮了。

    无数炊烟蒸腾而上,尉为壮观,反观远处衮州城,虽然灯火通明,却是一片死气,曹彬一时之间,却是极为振奋。

    代超的确是一时人杰,但代越比之其兄之才,却只能称作泛泛之辈了。面对此人,曹彬心中胜卷在握。

    用过早饭,披挂齐全,亲兵牵来战马之际,整个大营之中,却是鼓号喧天,一营营的士卒依次列队,从各个营盘之中一一涌出,按照昨日晚间的军事布署,向着衮州城而去。

    天色大亮之际,数万大军已经抵达衮州城下,凝视城头半晌,曹彬指前马鞭,摇指前方,沉声道:“攻城!”

    无数战鼓声声擂响,呐喊声中,作为先锋的数千被收编的降军,缓缓向前推进,在他们身后,是由江淇统率的梁军精锐,既作为督战队,亦作为第二波强攻的援军。

    城头之上,亦是鼓声大作,无数的军卒涌上了城头,严阵以待。

    距离衮州城五十里,一条长长的车队正在道路之上艰难地跋涉,这是梁军的后勤辎重运输,曹彬一路尾追代越,深州衮海,后勤补给线也愈拉愈长,从武宁运送的粮食,根本就追不上曹彬的步伐,更多的粮食,便只能就地筹集。

    所谓的就地筹集,当然就是去周边乡里强征,抢掠。

    军无粮,军心则自然不稳,作为筹粮的总务官,周邦指挥着后军约两千兵士,当真是穷凶极恶,所过之处,四乡八里老百姓的粮缸,被刮得干干净净。抢掠的东西,不仅仅是粮食,只要是能入口的东西,都会被扫得一干二净,便是衣物棉絮,那也是要搜**净的,这样的天气里,军士御寒,也是需要的,但凡稍遇反抗,立即便是刀斧加身。

    至于这些老百姓在这样的严冬里,被抢干净了粮食,衣物,如何填饱肚子,如何御寒,自然不在周邦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只消明白,但凡自己不能按时将这些东西送到曹彬军中,等待自己的必然是军法的严惩。

    作为前武宁军的一员降将,他可不是曹彬的嫡系人马,曹彬砍了他的脑袋,不会有丝毫犹豫的。

    直到现在,他做得非常好,曹彬对他极是满意,这让周邦很是开心,等到这一仗打完,自己或者可以再向上升一升。他虽然也姓周,但与周群可不同,周群在武宁有着极大的势力,投降之后,也为朱友贞所器重,他一个当兵的,除了靠军功之外,当真是无所依靠。

    道路泥泞难行。毕竟前面走过了千军万马,再好的道路,现在也不成模样了,不时会有车子陷入到泥地里再难前进,无数的马车,力夫,便都被堵住难以前行。

    挥舞着鞭子,重重地抽在一个汉子的背心里,本来就单薄的衣物顿时被抽飞了一大片,汉子的脊梁之上,一条血痕随之显现。汉子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泥地之中。

    “拉出来,拉出来!”周邦怒喝着大踏步向前,一连又是几鞭子,将这辆陷在泥地的车子周边的几个民夫挨个抽了一顿。

    他找不到更多的大牲畜,这些车子,便全靠人力来拖动。这些泥腿子,都是些贱骨头,不狠狠地惩罚,他们就敢给你偷奸耍滑,有时候甚至会故意把车子陷进泥地里,好让自己能好好地休息一下。

    果然在被痛殴了一顿之后,几个汉子呼号着咬紧了牙关,喊着号子将车子拖了出来。

    看着这一切,周邦得意地笑了起来。

    果然是不打不行。

    “快走,今天天黑之前赶不到军营,每个人都没有饭吃!”他大声吼道。

    可怜这些被强征而来的力夫们,一天本来就只有一顿饭吃,要是再被克扣了,如此的重体力活,明日只怕便有不少人要倒毙在道路之上了。

    看着停滞的车队继续前进,周邦满意地点了点头,翻身上马,从马鞍桥边上摸出一个皮囊,仰头喝了一口,这里头自然不是清水,而是装着满满的一皮囊酒。

    这个差使还是很做得的。在为大军筹到了充足的粮草的同时,自己也大发了一笔横财。等到这一战结束,自己便在衮海买田置地,大战过后的衮州,必然是百业萧条,田地贬值,此时正可以大量入手,而那时候,像自己这样的人在当地购地,本地的那些人也只有巴结的份儿,必然可以大大地占些便宜。

    用不了多久,自己便也可以像周群那样,成为一个占地百顷的大地主了。

    周邦如是想着。

    “周将军,周将军!”身边一个亲兵突然大叫了起来。

    周邦转头横了对方一眼,但这一转头的瞬间,他的眼睛也再也转不开了,远处的地平线上,骤然跃现了一队骑兵,而在骑兵的身后,更多的密密麻麻的士兵涌现出来。

    曹彬的大军在前方,这支军队从哪里来的?

    周邦脑子里刚刚转过这个念头,眼睛却已经看到了对面那飘扬的军旗,霎那之间只觉得浑身冰凉。

    那是唐军。

    一股荒谬之感猛然涌上心头,唐军怎么可能出现在衮州城的后方?他用力地擦了擦眼睛,只愿是自己看花了眼睛。

    哪里是看花了眼睛?远处的敌人已经开始加速冲锋了,特别是前方的千余骑兵,更是距离自己已经非常近了。

    马蹄声,呐喊声,已经清晰可闻。

    啪哒一声,手中的酒囊掉在了地上,酒水沽沽地流出,酒香四溢。

    数千民夫顷刻之间便乱了套,机灵的已经扔掉了套在肩上的索子,撒腿便向远方跑去。

    “不要跑,不要跑,把车子圈起来,圈起来,结阵!”周邦唰地拔出刀子来,挥刀乱砍,将几个经过身侧的民夫砍倒在地。

    但他的运粮队伍拖得太长了,数千民夫,绵延数里,他又哪里控制得过来?

    民夫如同受了惊的苍蝇一般,轰然炸散,连负责押送的士兵,也被这些民夫裹协着身不由己的向着远处逃去。

    唐军骑兵呼啸而来,却并没有直接攻击这些炸了锅的民夫以及兵丁,而是远远地从两侧绕了过去,片刻之后,便堵住了这些人的去路。

    “投降免死!”

    “跪地投降!”

    唐军骑兵们纵马往来呼啸,民夫们停到吼声,当即就地跪倒,高举双手,而被裹协着的梁军士兵却是不管不顾地继续奔逃。不过转眼之间,这些人便被唐军骑兵赶上,刀砍枪刺之下,一一地就地诛杀。

    周邦跑得很快。

    但追击他的人更快。

    这支押送粮草的梁军基本上由辅军构成,有马的极少,这让他们这些骑兵逃跑的便极为显眼,也成为了唐军攻击的直接目标。

    身后蹄声渐近,周邦百忙之中偷眼回瞧,眼见着一名唐军将领如飞而来,手中长枪寒光闪烁,不由亡魂大冒,听到风声响起,他挥舞着手中的横刀,用力回斩,当的一声,手臂剧震,手上一轻,横刀已是不翼而飞,紧跟着后心一凉,倒撞下马。

    唐将勒马回动,横枪马鞍,冷眼瞧了瞧前方的尸体,呸了一口:“什么玩意儿?”

    缓缓策马回转,战斗却已接近尾声,一支由三千多民夫,一千多梁军组成的运粮队,基本上已经成了俘虏。

第八百四十六章:激荡(9)

    长安城。

    距离朱友贞与徐福开始攻击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距离年关愈来愈近了,但长安之战,却远没有徐福所想的那般顺利。

    朱友裕谋师盛仲怀替其谋划的策略,正在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军事管制之下的长安城,被盛仲怀强行绑上了朱友裕的战车。

    几乎所有稍有影响的禁军将领的家眷都被扣留在了皇宫之中,这使得这些将领投鼠忌器,即便是心向朱友贞,却也不得不顾忌家中眷属的安危,一旦有事,必然是一个玉石俱焚的下场。收缴了长安城中所有的粮食,不管你是高官显贵豪门大族还是平头百姓,每日活命所需粮食都是按计划拨给,而获得粮食的唯一途径,便是成为保卫长安的一分子,不管你是作为军事战斗人员还是输助人员。

    大量的青壮被动员起来守卫城池,精锐的禁军则作为出城作战的部队,在双方攻防之际,屡屡出城作战。

    充足的粮食保证,充足的人力补充,使得长安之战,一时之间,竟然显得扑朔迷离起来。

    朱友裕在政治之上,或者能力实在不够,但在军事之上,他仍然是一个合格的军事统帅,即便在眼下这般山穷水尽的时候,其表现出来的军事指挥才能,仍然让城外的敌军无可奈何。

    又一轮攻防结束,城门大开,出城作战的代超,引着数千军队从城外归来,城上城下,一片欢呼之声。

    因为他们又一次挫败了敌人的进攻。

    出城作战的士兵都是经过经心挑选的。每一个,都是在城中有所拖累的,子在城则父出战,妻在城则夫作战,弟在城则兄作战,如此挑选出来的士兵,在城外作战之时,都是格外的悍勇。

    顶盔带甲的朱友裕立于城头之上,亲自迎接这支出城作战的军队归来,城下,一个个的大萝筐码成了小山,内里装备了黄灿灿的铜钱,归来的士兵,都可以从萝筐之中拿起两贯铜钱作为他们的奖赏。

    这些钱,都是朱友贞从长安城中抄没得所。

    打了这些日子,长安城中的士气,倒是莫名其妙的一天比一天高了起来。

    “军心士气可用!”朱友裕看着欢呼的军民,兴奋地看着身边的盛仲怀道。

    身边的盛仲怀却是没有朱友裕这般的乐观,轻声道:“陛下莫忘了,我们战斗的目的,仍然是以战促和。”

    开战之前,朱友裕采用盛仲怀的策略,向朱友贞派出了使者,提出了和解之策,即朱友贞承认朱友裕的皇帝地位,而朱友裕则策封朱友贞为总摄朝政的亲王,二朱联手,共享天下,以抗击北地李泽统率的李唐大军。

    朱友贞当然不答应,在他看来,这一战,自己已经十拿九稳,没有必要与朱友裕讨价还价。但朱友裕却是乐此不疲,每当挫败一次朱友贞的进攻之后,便会派出一名使者重提一次。他派出去的人也是极妙的,基本上都是昔日宣武旧臣,抑或是昔日敬翔的部属,这些人现在都被收监,充当使者,却是再妙也不过了。哪怕这些人一去不回,朱友裕也无所谓,他只不过是想向朱友贞传达一个信息,长安你硬打是打不下来的,时日一久,北地李唐大军必然会倾巢来攻,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兄弟两个,可就要成难兄难弟了,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没有机会享用。

    这就等于拿着他们老朱家的东西威胁朱友贞了。

    要么咱们一起享用,要么就摔得粉碎,谁也别想得。

    每挫败一次朱友贞的进攻,朱友裕便觉得离达成自己的目标便更近了一步。

    局势走到了现在,朱友裕也是无法可施了,这是他唯一的一条生路。只要挺过了这个坎,未来才有翻盘的希望。

    虽然他向山南西道的老二朱友珪发出了诏令,许以高位,以使得朱友珪能出兵长安,助他攻击朱友贞,但朱友珪虽然没有直接拒绝,却也是推三阻四,到现在一兵未出,压根儿就指望不上。

    “朱老三这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了!”朱友裕恼火地道:“现在长安城中军心士气大涨,击败他并不是不可能,我有坚城可守,他们却在冰天雪地之中挨冻,却看谁能撑得过谁。大不了,咱们玉石俱焚。”

    盛仲怀摇头道:“陛下,长安城中,百万军民,每日消耗,难以数计,现在外面交通断绝,我们等于是坐吃山空。外无必救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除非我们主动大规模出击,彻底击败对手。但眼下,我们根本就不敢大军出城作战啊!”

    朱友裕顿时沉默下来,小规模地出城作战,协助守城,自然还有可用之后人,可一旦想要大规模出城作战,他就不得不考虑这些出城作战的士兵的忠诚了,一旦战场反水,那根本就无可控制。

    “老三现在根本就不想谈啊!”

    “能谈的。”盛仲怀摇头道:“唐军只要一有大动作,只要真正触及到了三殿下的痛点,他就不得不考虑与我们和谈了。他总不会真想着兄弟互相残杀,最终都为李泽作嫁衣裳吧!”

    “可是唐军拿下天平之后,便再无动作了,明摆着是要看我们自相残杀,他们好渔翁得利!”朱友裕愤恨地道。“今天你看到了没有,又多了一支将旗,是天平曹煊的天平军。很显然,曹煊他们已经稳定了局势,确认唐军不会来攻,这才能抽调出兵力来。”

    “三殿下的痛点在南方!”盛仲怀道:“在淮南,在武宁,一旦这些地方有变,三殿下必然就坐不住了,而在此之前,李泽派了他的老婆右千牛卫大将军柳如烟率五千兵马增援扬州,必然会有所图。”

    “你确定?”

    “当然!”盛仲怀道:“南方不仅有三殿下的势力,岭南向训也正在大力进行兼并,李泽如果不在南方迅速扩大势力稳定地盘的话,将来会被向训给轻而易举的吞没的,李泽必然不肯,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拿下三殿下在南方的那些地盘,便是李泽的必然之选,一旦触及到了三殿下的这个痛点,他必然便会改弦易辙。否则,他击败了我们,拿下了长安,也只不过是取代了陛下您今日的处增罢了。”

    “什么时候?”

    “不知道!”盛仲怀摇头道:“所以我们在奋力守住长安城的同时,仍然要努力地表明我们和谈的态度。”

    郝仁一身疲态的回到了自己的寓所。

    作为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地下世界的王者,他当然不会被朱友裕所放过,现在,他统领着一支五千人的民壮协助守城。虽然是协助守城,但关键时刻,也是要亲冒矢石奋勇作战的。而他的这五千人的核心队伍,便是他统治长安黑道的关键武力,约一千人的昔日的打手。当然,这些人中,掺杂了太多的大唐内卫。高象升的手下,基本上占据了这支民壮队伍的关键位置。如果高象升不是因为自己的名气太大,形象太明显,他都想自己上城去大干一场了。

    这支民壮队伍渐渐地打出了一些名气,慢慢地其得到的信任,俨然超过了一些禁军。要知道这些禁军,当初都是徐福的手下,而赫仁,可不是。而且这些民壮有家有口,都在长安城中安家立业,他们更易得到朱友裕的信任。

    现在,郝仁已经直升为壮武将军了。

    因为郝仁摇身一变而且地位扶遥直上,高象升也可以大摇大摆地坐在郝仁家里的书房之中而不需一直像一只老鼠一样藏在地下密室之中了。

    “今天我又折损了百来个兄弟!”郝仁将头盔贯在桌上,有些懊恼地看着屋里一边烤火一边看书的高象升。

    “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高象升微笑着道。

    “高将军,你觉得这算是重于泰山吗?”郝仁哭笑不得。

    “当然。”高象升笑咪咪地道:“今日朱友贞损失大不大?”

    “损失不小!”郝仁坐了下来,道:“这些日子,我算是终于搞明白了两军交战是怎么一回事了。”

    “吓着你了?”高象升哈哈一笑:“这算什么?你是没有见过真正的千军万马交锋的场景,你能想象数万骑兵混战的场景吗?光是两军冲锋之时的那地动山摇的景象,便足以让胆子小的人吓尿。”

    郝仁回想了一下今天交场的场景,双方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各自投入了千余骑兵,更多的还是步兵在城池之下的攻防战,但就是这几千骑兵的交战,也让城上的他心旌神遥。几万骑兵交战,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啊!

    “郝仁,差不多了。”高象升放下了手里的书本,“该让朱友贞破城了。”

    “啊?”郝仁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刚刚收到绝密消息,我们已经开始收网了。”高象升道:“一旦收了网,朱氏兄弟便有可能达成和解,这就很不好了。所以,你立功的时候到了。”

第八百四十七章:激荡(10)

    屯兵长安坚城之下,朱友贞现在也是一筹莫展。战局有些出乎了他与徐福的意料之外。朱友裕在长安城的一系列举措,死死地将军队抓在了手中,而盛仲怀的数条方略,也让整个长安城被强力地捏合到了一起,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竟然使得朱友贞一时竟无法可施。

    不得不说,敬翔之死对他的打击太大,而现在,樊胜又被朱友裕杀死,使得他在城内的最有力的一张牌也失去了作用。

    没有了樊胜的居中联络,城内那些原本被朱友贞笼络而归附的禁军将领们便如同一盘散沙,没有了一个主心骨,这些人又哪里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当初为了保密,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更是彼此不相知。

    敬翔之死,使得朱友贞失去了大脑,而樊胜之死,却让朱友贞断了一条臂膀。

    现在朱友贞在长安已经聚集了超过六万大军,从洛阳出发之时,他与徐福带着两万人,轻取潼关之后,收取了潼关守军超过了三万人,再往后,曹煊在退出天平,与朱炽一起稳定住宣武局面之后,又派遗了一万援军抵达长安城下。

    但大军屯于城下,每日消耗不可计数,冬日酷寒,炭薪供应不足,只能令军士伐木取暖,然终是供不应求,冻伤者已是日渐多了起来。

    放下手中刚刚送达的密报,朱友贞有些忧愁地看着徐福道:“唐军右千牛卫在柳如烟的带领之下,已连下两浙东浙西,钱弘宗死,杜宪降,偏这个时候,代越又领兵来犯,曹彬虽然挫败了代越,反攻入衮州,可一旦不能迅速拿下衮州,拿下代越,柳如烟必然会引兵犯淮南,淮南如陷,则江南危矣。”

    “唐军陷落两浙,短时间内必然无力再犯淮南,整顿两浙,扩大影响,巩固统治,是人不无必须要先做的事情,否则,福建容宏必然会趁虚而入。”徐福道:“曹彬不是浮浪之人,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当不会驱兵远离。”

    “但愿如此吧,关键还是要一个快字。”朱友贞道:“抢的就是一个时间,但平卢之地,还有唐军驻扎,他们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啊?我已经派人去告知曹彬,穷寇莫追,由那代越去吧,当今之计,一定要稳住淮南,好连接鄂州与武宁,等我们拿下长安,再做定夺。”

    “曹彬是担心长安一旦落入到我们手中,其人便率衮海投奔唐人,既然代越想要分担长安压力而率兵进犯,曹彬一朝得手,自然是想将衮海拿到手中,真若得手,中原之地,局面便会好转一些。虽然有些冒险,但如果成功,却是对我们大大有利的。这样也能为宣武守住侧翼。”

    “侄儿现在还是想求一个稳字!”朱友贞轻叹道:“当年潞州一战,我就是因大利而冒大险,终至全局崩溃,这样的事情,我实在是不想再有第二次。”

    徐福看着朱友贞略有些惊讶,这件事一向都是朱友贞的逆鳞,他也因此役险些一蹶不振,不过现在看起来他坦然陈述此事,显然是已经走了出来,这样的朱友贞,自然是较过去完全不一样,是大大的上了一个档次,颇有人主气象了。

    “明日我便亲自领兵攻击!”徐福轻吸一口气:“禁军将领,十之六七,都是由我提拔而来,我亲自上阵,他们中必然有人或畏我之威,或感我之恩而有所迟缓,如此,便有机可趁。”

    “两军对垒,打到现在,双方已经杀红了眼了,朱友裕扣押这些人的家眷,他们无路可退。现在必然又因为杀伤我太多士卒而忧我报复,反而无路可退,只能硬拼到底了,叔叔乃统筹全局之帅,焉可轻易冒险?”

    “拿下长安之后,你会杀他们吗?”徐福笑问道。

    “当然不!”朱友贞道:“时势所逼,将士无罪,破城之后,仅诛朱友裕一人而已,便是那坏我大事的盛仲怀,如果可能,我也想纳入幕中呢!此人,着实是一个人才。”

    徐福微微点头:“既如此,坚城当前,如之奈何?”

    “叔叔在禁军高级将领之中极有威信,而前些年,侄儿在禁军低级军官之中也颇下了一番功夫,只不过因为樊胜身死而一时不能发挥作用,我已经命施红派人潜入城中,居中联络了,不日想必便会有消息了。”朱友贞道。“所以现在,我们只能等。”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每日的攻打还是不能停歇,否则,城内必然会察觉有异,如无外力逼迫,他们就有时间廓清内部了。”徐福道。

    “正是如此!”朱友贞道。

    两人正议着军务,施红却是拄着拐走了进来。

    施红在护送敬翔遭袭之后,侥幸未死,休养月余之后,仍未荃愈,但朱友贞屡次强攻长安受挫之后,也只能将施红从洛阳接了过来。施红过去曾是樊胜的得力助手,对于长安城中的密谍以及当初那些投效的低级禁军军官都了然与胸。现在也只有他,才能重新启动长安城中的内应一事。

    “殿下,好消息。”施红满面潮红,显得激动异常。“城内有好消息了。”

    朱友贞霍然站了起来:“你派去的人,已经有了成效?”

    “不是。”施红摇头道:“末将不能亲自入城,派去的人,想要取信于人并且说服他们,并非易事,但城内却另有利好消息。”

    朱友贞略感失望,缓缓坐下:“不知是什么好消息?”

    “殿下还记得郝仁否?”施红问道。

    “当然记得,长安的黑帮头子,当初樊胜便是借助此人之力,从北方走私货物,为我敛取钱财,对了,此人长子郝猛,当年曾是我麾下亲卫,倒是一员猛将,可惜死在了壶关!”朱友贞叹道。

    “朱友裕遍纳青壮协助守城,郝仁便集结了其黑帮众人协助其守城,因其麾下作战勇猛而颇得信任,被授予壮武将军,现在在城中掌握着一支多达五千人的民壮队伍。”施红道。

    朱友贞略略一怔,“你是说,郝仁派人来了?”

    “正是!”施红道:“郝仁因为与殿前司密谍多有接触,所以我们的人一进城,便被他发现,因此派了其心腹与我麾下出城,意欲助殿下破城。”

    “可信?”朱友贞深深了吸了一口气。“朱友裕不是扣押了这些人的家眷吗?”

    施红轻笑道:“殿下,郝仁仅有一子,便是郝猛,昔日为殿下亲卫,战死沙场,其妻已于两年前过世,此人身边,只不过是一些姬妾而已,这些人,安能牵绊郝仁!此人长子为殿下战死,前些年又为殿下效力,末将认为可信,而且来人经过我再三盘问,应当是没有问题。”

    “郝仁怎么说?”朱友贞道。

    “郝仁说,他麾下真正能战之后人,不过千余人,其余民壮,难堪大任,所以想请殿下派遣数百精锐,由他的人带领着经密道入城,如此,他便能控制住一个城门,只要殿下行动迅速,破城应当无碍!”施红道。

    听到这话,朱友贞再无怀疑。

    “他有秘道入城?既如此,为何只要数百人?”

    “殿下,既是秘道,自然难行,郝仁言五百人,已是极限,如果再多,就难以掩饰行藏,反而容易暴露。”施红道。

    “挑选五百武艺精熟敢战之士。”徐福道:“由徐充统率入城。”

    “换一个人吧!”朱友贞道:“虽有郝仁为内应,但到时候一旦发动,哪里必然是最为凶险之地,我不想世兄冒险。”

    “徐充能担此任。”徐福淡然道:“一来,徐充勇武过人,对寻敌手,二来,城内禁军将领,多有识得他之人,有他入城居中指挥,必然能乱敌军心,说不定还能临时策反一些禁军。只要我们行动迅速,便能源源不绝地派出援军,握一城门,则长安自乱。”

    朱友贞微微点头:“那就有劳徐世兄了,施红,你来安排吧!告诉郝仁,此战功成,他当居首功,本王必不会薄待于他,荣华富贵权势,当尽予之。”

    “是,末将这便来安排。”施红兴奋离去。

    郝仁的出城秘道,着实难行。其入口,竟然在护城河下,欲入秘道,必须先潜至水下,横穿整个护城河,然后经一水道再潜游数十步方能透气,非水性精熟者不能为之。光是这一点,便排除了许多人,整整耗费了一天功夫,徐充才挑选出了五百精锐,在郝仁派出城的心腹的带领之下,自一偏僻之处下水,自秘道潜入城内。

    饶是徐充武艺高强,水性也极不错,自水里冒出头来之后,也是头昏眼花,胸闷欲呕。而带路之人,显然是常走这条水道,从水里冒出头之后,便轻车熟路的从墙壁之上抠出了火折子,晃着了点燃了一盏灯,徐充便看到一个黑沉沉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徐将军,往前一段距离,便是长安城的地下水道。”来人笑道:“这里,是我们的天下。”

第八百四十八章:激荡(11)

    难得的清静的一天。

    没有震耳欲聋的战鼓,凄凉悠扬的号角,也没有让人胆战心惊的喊杀,心有戚戚的哀号。

    呼的一声,一枚硕大的石弹飞过了城头,重重地轰击在了本来就残破不堪的城楼之上,一声巨响之后,城门楼子又垮塌了半边。

    蜷缩着身子靠着城垛坐着的士兵见怪不怪,翻眼看了一下,便又半眯上了眼睛。即便是没有进攻,这种轰击也是不会停止的。

    就算是在深更半夜,城外也会时不时地来上这么一记,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一个大头兵倒是兴致勃勃地跑了过去,在废墟之中抱了一堆碎木渣渣回来,往火堆里添加着柴禾,这些被轰碎的木料极易燃烧,火势顿时大旺了起来。

    打到现在,大家都有些麻木了。

    为什么要打?跟谁打?这些都不重要了,反正战鼓声一起,便提刀扛枪的顶上去,你不杀人,人就杀你,没有什么好想的。

    “队正,今儿个是小年呢!”一个大概二十出头的士兵抱着一柄长矛,紧紧地靠着身边的一个头上裹着布条的大汉,道。布条之上血迹已经变成了黑色,沾满了污垢,大汉脸上也是乌漆麻黑的,看不出本来颜色。

    本来闭着眼休息的他,听了这句话,倒是睁开了眼,眼神儿有些迷茫:“今儿什么日子?”

    “二十三啊!”小兵神情略略有些亢奋。“小年呢!从今天开始,就算是过年了。家里现在应当在除尘,祭灶,贴春联了!”

    “你家是哪里的?”

    “我家在河阳!”小兵舔了舔嘴唇,“每年这个时候,家里都会包饺子,煮面条,起身饺子落身面嘛!我老娘包的饺子最是鲜美了,可惜,我两年都没有吃到了,去年在军营中虽然也吃了几个,但一点儿也不好吃。”

    “你哪一年进入禁军的?”队正问道。

    “去年。本来我在河阳军中的,大选之时因为武勇而被征来禁军。”小兵道。“没有想到运气这么不好,今年就碰上了这个。要是还在河阳,还能吃上老娘包的饺子。”

    大汉怅然地看了对方一眼,这小子还有挂念的人,在河阳还有一个家,比起他还可是强多了,自己已然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了。不过河阳现在也不太平啊,听哨长说起过,现在大梁以河阳,汴州,许州为中心,构建了一个道抵御唐军的防线,河阳,正对着强悍的右威卫唐军呢。一旦开打,也不知这小子的家,还保不保得住。

    经历过更多事情的队正很清楚,大战一起,小民的性命,当真如风中烛火一般,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灰飞烟灭。

    一阵脚步声响中,一队伙头兵挑着一筐筐的馒头和一个个的大桶走上了城头,用力地敲着桶壁吼道:“兄弟们,开饭了开饭了!”

    “有饺子吗?”小兵一跃而起,大声问道:“今儿过小年呢!”

    “想得美你,还饺子呢,有黑面馍馍你便偷着乐吧!”伙夫冷笑着:“城里不知多少人,一天才有一个馍呢。”

    小兵顿时泄了气,低声道:“今儿过小年呢!”

    “今儿是过小年,所以陛下也有恩赏,今儿个有肉汤!”伙夫敲着桶,大笑着道。

    这句话让这一片的士兵都兴奋了起来,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

    片刻之后,小兵一手拿着一个黑面馍,一手端着一碗清水寡汤,叹道:“这算什么肉汤啊?”

    队正笑道:“你啊,知足吧,好歹碗里还有点油花花,长安被围这么久了,哪里还能寻到肉食,即便有,也不是我们这些人能享用的。这些所谓的肉汤,只怕是用一只羊架子,熬了无数锅汤吧!快吃吧,要是你吃得够快,还可以去弄一碗汤喝喝,吃得慢了,啥都没有了。”

    小兵不再作声,稀里哗拉地将碗里的汤喝了一个干净,然后又跑向伙头兵,黑面馍一顿只有一个,但汤,只要你喝得够快,还是能再盛一碗的,哪怕只有几点油花花呢?有总比没有强吧!

    油荤不足,总是觉得饿。

    事实上,队正的想法并没有错。

    不管在什么时候,人与人之间,总是充满着不平等。

    曾有人说,只有死亡,对于每个人才是平等的。其实亦并非如此,哪怕就是死亡,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照样是很大的。

    有些人能平静的死去,心满意足的死去,有尊严的死去,而有些人,却只能在忧思中死去,在愤怒中死去,在不甘中死去。

    权势,金钱,地位,在生时让一些人高高在上,死去之后,依然会让这些人最后一次享有特权与殊荣。

    没有人能活着从阴曹地府回来,所以做了鬼,是不是就没有不平等了,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在小兵们为了多喝一点油花花的时候,朱友裕等人的面前,仍然是满桌的山珍海味。

    “敌兵已疲矣!”朱友裕有些兴奋地看着对面的代超与盛仲怀,举起了酒杯:“汪书回来了,这一次老三的口气没有那么硬了,前几次一直叫嚣着要我的命,这一次却是提出来只要我开城投降,便可以饶我不死,嘿嘿!饶我不死!”

    “只怕他还是不会死心。”代超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他恐怕还要打上几次,才会真正死心。”

    盛仲怀点点头道:“肯定是还要打的。这两天的平静,只不过是其为了振奋军心休养士卒而作出的举动。但如果接下来,我们再一次重挫了三殿下的攻城,他就不得不认真考虑我们的提议了。”

    “正是如此。”代超点头道:“他不得不考虑整个天下的局面,这样僵持下去,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最后都是一个输。”

    不管是代超还是盛仲怀,他们之所以在洛阳失陷,长安成了孤城,仍然信心满满的原因,正在于这天下局势。

    如果没有李泽这个渔翁在一旁窥伺,眼下的长安,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别说是攻打了,朱友贞只需将长安困上三五个月,长安便会不战自溃,百数十万人聚集的长安城,基本的生产生活物资都靠外部输入,一旦被围困,根本就没有能守住的可能。

    更何况,双方之间的关系综错复杂,官员,将士彼此之间互相熟悉,甚至有交情,是亲友的情况,比比皆是。

    “今日小年,陛下应当重赏三军!”盛仲怀道:“金银珠宝,食不能饱腹,穿不能御寒,留之何用,不若赐之于军士,以激士卒之心,能打赢接下来的关键一仗,则可逼三殿下与我们进行谈判。即便三殿下心有不甘,但想天平曹煊,宣武朱炽,忠武宋柯,也会逼着他答应的。现在这些人承受着唐军巨大的压力,而我们在长安城下,却聚集了大梁十几万精锐互相残杀。”

    “这个自然。”朱友裕连连点头:“此战过后,这十万禁军,便算真正能入我手了。以后再徐徐图之吧。仲怀,你主政事,我与岳父两人,必然会指挥全军,再次重挫老三的。来,饮胜!”

    朱友裕高高地举起了酒杯。

    长安城中,郝仁宅内,徐充盘腿坐在屋内,在他的面前,挂着一副整个长安的舆图。此刻长安城中几乎所有的炭薪都被收缴统一分配使用,不知多少高官显贵裹着被窝瑟瑟发抖,但郝仁的这个书房之中,地龙却仍然烧得温暖如春。

    “徐将军,我的人,都集中在宣直门,这里,也是我们到时候发动的地方。而在这些地方,我亦提前布置了人手,在发动的时候,这些地方的兄弟们亦会同时放火,制造混乱。”郝仁指着地图之上的一些特别标志出来的小黑点,道。

    “这都是一些什么地方?”

    “这些地方,都是伫存粮食,医药,武备的所在。”郝仁道:“当然,我们的兄弟进不去这些地方,只是在其附近制造混乱,但只需要混乱就足矣。一旦这些地方有警,敌人便不得不救。”

    “我亦联系到了不少潜藏的弟兄,到时候,他们亦会同时动起来,放火,刺杀,只要能引起城内混乱,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屋内另一人沉声道。此人是施红心腹,这一次潜进城中,就是为了联络城中樊胜的旧部。“同时,我们也根据樊主司生前留下来的名单,联系了一些禁军军官,等到宣直门发动之后,我就会带着一些兄弟们前去鼓动他们立即起事。”

    “不错!”徐充满意地点点头。

    “现在最为关键的是,我们在控制宣直门后,最多只能坚持半个时辰的时间,徐将军您看,这里,还有这里,都有禁军精锐驻扎,这里还有巡城司一个军营,如果城外兵马不能及时赶到,那单凭我手里的这一千人马还有您带来的五百人,是很难顶得住对手的反扑的。”郝仁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对方道。

    “这个你放心。”徐充肯定地道:“三殿下已经集结了五千骑兵,到时候会直扑宣直门,只需我们坚持半个时辰,大事便定矣。”

    徐充没有说的是,统帅这五千骑兵的,正是他的老子徐福。

第八百四十九章:激荡(12)

    似乎在印证着朱友贞与代超等人的判断,在两天的平静之后,长安城下,波澜再起。而且这一次的进攻与前面的截然不同。如果说以前朱友贞似乎还在期待着城内会有所动作的话,期待着城内的禁军反水的话,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战斗之后,他好像已经放弃了这个幻想,先前很多没有出现过的武器,第一次被使用到了实战之中。

    例如,猛火油弹。

    在了解到北方唐军在使用猛火油弹战绩卓著之后,朱友贞这几年也一直在寻求着这个东西,只不过可惜的是,他无法弄到北方唐军的猛火油提炼方法,是以制造出来的猛火油弹,威力完全无法与唐军的相提并论,但对于此刻守卫长安的大梁禁军而言,还是具有相当大的威胁性。

    因为他们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玩意儿。

    大型的攻城器材如攻城云梯,楼车,斜梯等不再是以前那样零散的出现,而是成群结队的出现在了城下。

    更为重要的是,朱友贞和徐福的大旗,直接前移到了距离长安城不过里许远的地方。

    这代表着上位者对这一次攻城的势在必得。

    西墙直城门,南墙西安门,东墙清明门,几乎遭到了无差别攻击,仅有北城方向成为了唯一的一方静土。

    朱友贞的孤独一掷,让代超与朱友贞都颇为惊讶,而在惊讶之余,又压力倍增。两人都是亲临到了第一线指挥作战。

    郝仁在宣平门。

    这里自然也遭到了攻击,但相比起清明门而言,这里的攻击烈度就要小得太多了。正如早前谋划之时徐福所判断的那样,随着对东墙清明门的攻击力度持续加大,压力较小的宣平门,开始陆续地向着清明门调集精锐的主力部队。

    主力部队减少了,自然就需要其它的部队补充进来。郝仁掌握的民壮,顺理成章地递补了上来。

    攻击宣平门的是来自潼关的一支归顺了朱友贞的禁军,宣平门城门领武凯对于下面的那个正在指挥攻城的将领很熟悉,当年这名将领被调往潼关的时候,正是从宣平门开拔的。当时两人还热情地寒喧告别,作为禁军的将领,他们都出身宣武,彼此之间,本来都很熟悉。

    两年过去,再相见之时,却已经互为仇敌,欲取对方性命而罢休了。

    武凯无路可退。

    他是朱友裕提拔起来的,他的家人,此刻还在皇宫之中,朱友裕以集中照顾这些将领家属,免得让将领们分心他顾为理由,将他们的家属全都接到了宫中作为人质。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他都没有后退半步的理由。

    “郝将军,上预备队!”看着城下源源不断地扑来的敌人,武凯转头,向着城墙之下的郝仁大声吼道。

    “遵命!”郝仁抽出了插在地上的横刀,转身回顾坐在地上的一千余名民壮大声吼道:“该我们上了,守住城墙,每人赏钱十贯。”

    “杀!”千余民壮欢呼着随着郝仁,沿着上城坡道奔了上来。

    武凯的麾下已经整整激战了一个时辰,此刻大都已经疲累不堪,必须撤下来一部分休整了,看外头敌人的模样,今天,只怕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对于郝仁手下的这批人,武凯还是很放心的。说是民壮,其实便是郝仁手下的那些黑帮打手,比起一般的民壮来,这些人基本上都见过血,个人武力是极其勇悍的,经过这些天的征战,已经颇有些精锐的模样了。

    “武将军,怎么打?”郝仁大步地奔向武凯,在他的后,跟着两个亲随。

    “老样子。”武凯后退了几步,以刀拄地,“顶半个时辰,让我的儿郎们缓口气。”

    “好呐!”郝仁答应得很爽快。

    此时,他离武凯只不过十余步了。

    武凯在说话的时候,眼光并没有离开一侧的战场,只是眼角的余光,看了郝仁一眼,但就是这一眼,却让他一怔。

    郝仁身后的那个身高八尺的汉子,看起来好眼熟。

    他猛地转过头来。

    那一霎那间,他只觉得沉身沸腾的血液一瞬间便被冰冻起来了。

    那个高大的汉子,他岂只是眼熟。

    他是很熟悉。

    徐充!

    曾经的禁卫军大将军徐福的儿子。

    徐福身高不过六尺,是个矮子,但他的儿子身高超过八尺,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彪形大汉,父子两人站在一起,对比鲜明,给人的映象极其深刻,一般的小兵,或者并不熟悉徐充,但像武凯这样的将领,又怎么会不认识徐充呢?

    他尖叫一声,刚刚扬起刀来,郝仁身后的徐充已是一冲而至,脚尖在地上一踢,一柄落在地上的半截铁矛带着风声飞向了武凯。

    当的一声,武凯刚刚格飞了飞来的铁矛,徐充已是跃了起来,两手握着横刀,怒吼声中,一刀从空中重重地劈下。

    武凯勉力横刀一挡,一声闷哼,刀背反压下来,重重地落在他的肩上,巨大的力道立时让他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武凯其实并不弱,至少郝仁面对面是打不赢他的。但此刻正是他最为虚弱的时候,而袭击他的又是以勇力而著称的徐充,一招之下,便落尽了下风。

    一刀逼得武凯跪在了地上,徐充横刀一抹,武凯的颈间瞬间鲜血狂飙而出。徐充没有再看他一眼,身子向前疾冲,刀上沾染的武凯的血在空中飞舞,又一连砍翻了数个武凯身边的亲卫。

    剧变骤起,刚刚松懈下来的禁卫军目瞪口呆之余,上得城来的千余人已是刀枪并举,顷刻之间已是占领了这一段城墙。

    徐充冲到了城头,郝仁从地上提起了两柄斧子,扔给徐充一把,两人一声断喝,吊桥轰然倒了下去。

    十数人冲到了绞盘跟前,抓住绞盘之上的横杆,喊着号子,开始转动绞盘,伴随着铁链哗啦啦的声音,封锁城门的千斤闸缓缓升起。

    直到此时,城头之上,武凯的部下才反应过来,郝仁叛变了。

    惊怒之下,城上的禁卫军在一个又一个军官的带领之下,发起了疯狂的反扑。

    但此刻在城上的这千余人中,足足有五百人,是徐充精选出来的悍勇之卒,虽然人不多,但战斗力却极其惊人,双方在城上鏖战,一时之间,竟然是难分上下。

    城头之上火并起来,城下正在蚁附攻城的梁军,乘势而上,越来越多的士兵攀上了城墙,而留在城下的郝仁其它部众,已经打开了城门,只等着千斤闸被完全升起来。

    城外,更远处,一支重骑兵已经开始启动,带着轰隆隆的巨响之声,向着宣平门直扑过来。

    北城城楼,代超神色凝重,并不是因为面前的敌人让他感到穷以应付,而是就在此刻,城内起码有数十个火头突然出现。

    这还仅仅是他视野之中的。

    前些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到现在城内积雪并没有融化,如果不是有人精心准备之后的蓄意纵火,根本就不可能突然就燃起如此大火。

    没过多长功夫,更多的烟柱从长安城内升了起来,最少也有上百个点,现在已经烧了起来。

    代超倒吸了一口凉气,城内,到底有多少朱友贞的人,殿前司清剿了这么久,居然还有如此多的漏网之鱼。

    站在他的位置,能看到一队队的禁卫军正在奔向起火的地点,敌人纵火,只不过是为了制造混乱,为攻城的敌人创造战机,那么,就必然有一个点,是敌人今天重点攻击的地方。

    但这个点在哪里呢?

    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一骑自东面狂奔而来。

    “大将军,宣平门破了,徐福杀进来了!”城下骑士声嘶力竭地吼道。

    霎那之间,犹如一盆凉水自头顶泼下,代超急奔下城:“宣平门是怎么破的?”

    “郝仁是内应,郝仁是敌人的内应!”骑士道:“徐福带着五千重骑兵,杀进来了,直奔皇城方向而去了。”

    “你,马上禀报皇帝陛下,请皇帝陛下率骑兵前去堵截徐福骑兵。”

    “遵命!”

    “郑泰,这里交给你了,我去宣平门,将哪里的敌人逐出城去!”代超转身,对一名将领道。

    “喏!”郑泰大声领命。

    朱友裕得报,亦是大惊失色,立即便率领自己麾下一支作为最后预备队的数千骑兵,向着皇城方向狂奔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两支骑兵在朱雀大道之上猝然相遇。

    矮小的徐福看着对面的朱友裕,狞笑一声,举起那把与他身高完全不相称的大刀,怒吼道:“弑父小儿,纳命来!”

    城外,朱友贞立时便注意到了城内的巨变,脸上终于是难得的露出了笑容。他知道,长安城,终于是他的了。

    “传令士兵们,大声宣扬,长安已破,朱友裕代超已死,本王此次入长安,是为清理家门,只诛首恶,余者不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

    城外梁军士气大振,攻势更加疯狂,而城内梁军,猛然之间,却发现看不到代超与朱友裕的将旗,顿时大为慌张,军心士气顷刻之间急转直下。

    长安南北两边,立时便处处遇险。

第八百五十章:激荡(13)

    小年夜,朱友贞的大军攻破了长安城。

    一旦城破,也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在朱雀大道之上,徐福与朱友裕的一场骑兵决战,是长安城中最后一场声势浩大的对决,最终的结果,并没有出乎意料之外,老而弥坚的徐福率部大破朱友裕,朱友裕仅仅率领着百余骑狼狈逃窜而去。

    徐福大旗所到之处,城内禁军纷纷倒戈投降,经过简单的整合,这些刚刚还在守城的禁军便重新归到了徐福的麾下。

    代超被死死地困在了东城,遭到数面夹击,最终在宣平门下,被徐充杀死。

    代超之子代恩眼见大势已去,率一部残余兵马,自西城夺门而出。与朱友裕残部汇合之后,一路向西逃窜。

    徐福,徐充率部穷追不舍。

    大年三十,正是举家团聚的大好日子,朱友裕代恩残部却在子午道淬水河谷被徐福父子追上,朱友裕让盛仲怀带着约三千人马护着自己的家小继续一路向西,他却与代恩在淬水河谷与徐福父子展开了激战。

    两天的阻击,使得盛仲怀护着朱友裕的家小深入子午道,径自奔向汉中,而朱友裕,代恩两人则殒命于淬水河谷。

    堂堂大梁的第二任皇帝,脑袋被徐福一刀砍下带回了长安,无头的尸体却与成千上万死在这里的兵士混杂在了一起。

    一场大雪落下,遮掩住了淬水河谷这惨绝人寰的场景。当大军退去之后,这秦岭之中的各色野兽,便会替他们将这些死尸给清理掉。

    盛仲怀在洋县没有等到朱友裕的归来,却只等到了残兵带来的朱友裕代恩身死的消息,大哭一场之后,收拢了约五千溃兵,一路向汉中,却是径自投奔朱家老二朱友珪而去了。

    朱友贞彻底拿下了长安,在他看来,自己以最小的代价平定了内乱。

    但事实上,就在他对长安发动最后的攻击的时候,在衮州,曹彬已然陷入到了绝境当中。

    代越一路溃逃,却是半真半假。

    真在于代超在逃亡的过程之中,除了他的本部亲兵之外,其它部众,当真是溃散了,一部分逃亡,更多的人,则是被曹彬收容成为了马前卒。

    假在于代越心中有数,始终约束着他的本部军兵,而眼看着曹彬终于中计,深入衮海之后,一股君子报仇,十天不晚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尤勇的左骁卫已经提前秘密潜入到了衮海,在曹彬抵达衮州城下之际,自左右包抄上来,将曹彬彻底堵在了衮州境内。

    消息传来,曹彬全军顿时惊慌失措。原本那些归顺了曹彬的衮海军,立时便再次逃散,而曹彬此时,也根本就顾不上他们了。

    后路被断,身陷重围,此时的曹彬,终于才醒悟过来,一切的一切,都不由是一个局而已。代越早就投降了唐人,作为一个合格的诱饵,自己竟然是毫无所觉的一头撞进了这个天罗地网之中。

    速战速决!这是曹彬唯一的出路。

    趁着现在兵力尚足,粮草也还能支撑一段时间,杀出一条血路,杀回去。

    只可惜,他的对手,亦是老于阵仗的沙场老将尤勇,压根儿就没有给曹彬决战的机会。尤勇在泗水镇,兴隆镇,黄屯阵布下了铁桶阵,以逸待劳,牢牢地扼制住了曹彬的去路,数度攻击,皆损失惨重,根本无法前进分毫。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曹彬已经濒临绝境。

    衮州城中,尤勇意态闲闲。

    他已经懒得亲临沙场了,年纪大了,这样的冰天雪地,于他而言还真是一种折磨,年轻时的肆意,到了老来,伤痛已经开始在折磨他了。

    面前有个大大的火盆,炉火烧得正旺,双膝之上还裹着两个暖水袋子。每到这个时节,两只膝盖总是让他痛苦不堪。只有时刻保持温暖,才能让他稍感舒服。

    所以他总是很痛恨冬天。

    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翻阅着厚厚的军报以及从外面送来的一些情报。

    打仗的事情,自然就交给程绪,何塞这些青壮将领了,用不着他去抡刀拼杀。论起勇力,自己比起这些人远远不如矣。

    以他的资历,已经不需要有太多的功劳来为自己增光添彩了。只要按步就班的这样走下去,等到李泽功成名就,身登大宝的时候,他尤勇,一个开国功臣的铁帽子是妥妥的能戴在头上的。

    作为效忠了李氏两代人的臣子,尤勇对现状很是满意。

    对于李泽最后能代唐而立,他们这些人,是信心满满的。到了现在,再说什么奉那个小娃娃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便是李泽愿意,他们这些人也是决不满意的。

    李泽不能更进一步,他们怎么能享受到这些年拼搏的最大果实呢!

    而且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身经百战,在如此大好形式之下,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什么差错了。唯一要做的便是,等到曹彬困兽犹斗的时候,对其进行致命一击。

    看完手头上的一份刚刚送到的情报,尤勇微微一楞,想了想,拍拍手召进来一名亲卫,道:“去请代将军过来。”

    很快代越便应邀而来。

    “大将军,城内又已经启运了一批粮草,绝不会让前线的将士们稍有差池的。”代越拱手道。他以为尤勇叫他前来,是询问后勤相关事宜。

    曹彬被包围之后,尤勇并没有要求代越出兵,反而是让他就地休整,同时负责包围曹彬的整个唐军的后勤供应事宜,这让代越很是感激,本来,他已经做好了尤勇命令他为前驱猛攻曹彬的心里准备的。

    “有代将军操劳,我不担心!”尤勇道:“今日请代将军过来,是因为我刚刚收到了一个消息,是有关于长安城的。”

    代越脸色微变。

    “我兄长倒子他们......”

    尤勇微微摇了摇头:“代将军,很遗憾,令兄战死于长安,其子死于淬河谷,代氏在长安的这一支,已经不复存在了。唯有盛仲怀带着数千残兵,护着代淑以及朱友裕的长子逃入了秦岭,看他们的去向,应当是往山南西道投奔朱友珪去的。”

    从尤勇手中接过情报,代越匆匆地浏览了一遍,已是泪流满面。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当确切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仍然是痛彻心菲。

    “尤将军,请允许我率部前去助战!”他霍然立起,抱拳向尤勇请命道。

    “可!”尤勇点头道:“代将军此刻的心思我懂,而曹彬,想来也就在这两天便要突围了。让我们送他最后一程吧!”

    前寨,梁军大营,沮丧和恐慌正在四处漫延。从一天前开始,一天已经只有一顿饭食了,而且每个人得到的吃食已经被限制,粮食不足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即便是最底层的小兵也明白这一点。

    除开必要的警戒和备战之外,其它人都缩在军帐里,尽量地减少活动。一来是避免多余的体力消耗,二来,则是因为寒冷。

    柴炭压根儿就没有了。虽然距离他们驻扎地仅仅十余里的地方,就有一个不小的煤矿,但想从哪里获得煤炭来取暖,不谛是一场与死神争夺的游戏,唐军在哪里布下了陷阱,不少的梁军一去不返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去哪个地方挖取煤炭。现在,周边能烧的早就被砍光了,别说是取暖,接下来便是做饭都成了大问题。

    军帐并不能阻隔寒冷的气息,唯一的取暖措施,便是大家在军帐之中紧紧地挤在一起。

    在这样下去,不饿死,也得冻死。

    突围,是唯一的选择了。

    但他们能想到的,唐军自然也能想到。

    与梁军相比,唐军准备充足,而且装备精良,士兵们的防寒设备,足以甩梁军好几条街,他们面对的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

    “大将军,必须要突围了。”江淇看着发须已经如同乱草一般堆集在头脸之上的曹彬,道。自从明白坠入到了陷阱之后,曹彬便陷入到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自责当中以至于有些颓废不振了。

    “是要突围了,不然,全军都要陷在这里!”曹彬喃喃地道。

    “大将军,全军已经陷在这里了。”江淇长叹一声道:“但大将军必须要突围出去。否则,武宁必然不保,武宁不保,则淮南必失,淮南若丢,鄂州便无法据守,整个南方的局面,便要全面崩坏了。只有您突围出去,回到武宁,才能稳定局面,至少,不让局面进一步恶化。”

    听着江淇的话,曹彬悚然而惊。

    他死在这里不要紧,但如果导致整个南方局面崩坏,那他就是大梁的罪人了。江淇说得不错,就算全军陷在这里,他也要逃出去。周群不见得靠得住,一旦他不能及时赶回,而扬州的唐军全面进犯的话,周群指不定便会倒戈。而如今在淮南统军的是周群的儿子,周群一旦投降,其子焉会死守淮南?只怕也会拱手相让。

    只有自己回去,才能稳定局面,至少能重新组织起队伍来抵抗唐军的入侵,等到长安事毕,三殿下必然大举来援。

    “集合全军将领。”他猛然站了起来,厉声道。

第八百五十一章:激荡(14)

    驻扎在黄屯镇的作为殂击曹彬所部的主力,是由何塞统带的整整五千唐军。与身临绝境的梁军相比,准备充足的唐军,日子自然是要过得滋润得多。

    大营之内,每隔百余步便矗立着一个个的大型火堆,衮州煤炭资源丰富,唐军自然就是就地取材,上好的块煤拖回来,引燃之后,一层层地叠码起来,外面再用黄泥糊上,一人多高的这样一堆火,在傍晚的时候做好,可以燃一整夜。

    因为这些火堆,整个大营似乎都温暖了起来。

    军帐之内,自然是不会用煤来取暖的,密闭的军帐之内用煤取暖,容易滋生事故,所以何塞的大帐之内,仍然是用土砖垒了一个火塘,旁边码着整整齐齐的足有半人高的尺许长的木头。

    咬一口大饼,喝一口汤,然后瞅一眼手里的信。

    信是任大狗写来的,一个月之前写的信,弯弯绕绕的直到今天何塞才总算是收到了。那小子是在出兵两浙的时候,志高气扬的用炫耀的语气告诉何塞,他又要去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了。

    “一只耳,老子要去打两浙了,等打完了两浙,老子就又要升官了,到时候再见面,你得给我行礼叫上官了,哈哈哈!”信不长,但嚣张的语气,足以让何塞暴跳如雷。

    如果是一个月之前便收到了这封信,何塞肯定会将这封信撕得粉碎变成满天雪花,但今天可就不一样了。

    干掉了曹彬之后,左骁卫便会自衮海一路向南,取武宁,夺淮南,到时候谁叫谁上官还不一定呢?

    “狗日的任大狗,到时候老子非得好好地臊臊你不可。”何塞摸着光溜溜的右半边脸,感到那里痒丝丝的,攻取平卢之时,在黄河边的一场争夺战中,何塞丢了一只耳朵,而任晓年更是身受重伤,险些儿便没了性命。

    那时的两个人,都还是一营营官,随着左骁卫出现大变故,大量将领或被清洗,或离职而去,连任晓年都离开了左骁卫,当初为了这件事,两人还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当时的左骁卫,虽然打赢了敌人,但却因为主将秦诏与中郎将金世元之事而受到调查,一时之间万马齐喑。随着秦诏被解职,金世元被逐出军队,左骁卫一时之间陷入到了最低谷。

    不过时过境迁,两人倒也是尽释前嫌了,毕竟是过命的交情,一起出生入死过,虽然说在人生的关键时刻,两人选择了不同的路,但也算是殊途同归吧。

    现在两人都已经从正六品的校尉,升迁至了正五品的将军,统率的兵马,也从一千人,变成了五千人。从率队冲锋的基层军官,变成了独挡一面的将领。

    虽然是兄弟,但何塞仍然想证明,当初任晓年离开左骁卫是错误的。

    如今他们两人共同的上司程绪已经升任了左骁卫的副将,成为了尤勇的副手,程绪的原职位便由何塞接手。第一旅仍然是左骁卫最具战斗力的部队。这一次,也是承担着最主要的殂击任务。

    曹彬想要逃回武宁,就非得从黄屯镇经过不过。

    将任大狗的信揣进怀里贴身放好,这可不能丢了,等到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他得拿出来与任晓年好好的说道说道。

    三两口吃完了馍,喝完了汤,从一边拿过来了自己的大刀,细细地擦拭起来。

    应当就是这两天了,曹彬再不走,那就一点儿机会也没有了。算着日子,他们也该断粮了。

    将刀擦得锃亮,何塞站了起来,先套上头罩,然后再戴上头盔,走出了大帐,开始每日例行的巡营。

    何塞对于敌人并没有任何的轻视。别说是战斗力更强的梁军了,即便是当初与平卢军一战,何塞也见识了敌人的悍勇,黄河一役,他便丢了一只耳朵。

    现在的何塞,终于明白了李相曾经给他们讲过的话,打仗,打到后来,打得就是后勤,打得就是经济。

    当两支战斗力相差无几的部队相遇的时候,装备更好的一方,总是能够占得一些便宜的。有时候,装备上的差距,当真不是勇气所能弥补的。

    而唐军,毫无疑问,在装备之上是冠绝天下的。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他麾下的士兵,从头到脚都被包得严严实实,看看那些正在站岗的士兵,即便是盔甲上面都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雪了,但身体却绝对是暖和的。

    更好的盔甲可以带来更好的防护,更好的刀枪能带来更强的杀伤力,更多的弩箭能给敌人造成更大的远程殂击,每一个方面的优势看起来都并不是很大,但当他们叠加起来之后,优势就很明显了。

    将整个大营巡视了一遍之后,已经敲响了二更的梆子,回到大营,何塞钻到了睡袋里,眼睛一闭,转瞬之间,便鼾声大作。

    倒下就能睡,稍有动静便能醒过来,这是他作为一个将领最基本的本领。但凡是从基层走上来的将领,这几乎成为了他们的本能。

    五更时分,何塞一个激凌,陡然睁开了眼睛,刚刚从睡袋之中爬出来的他,在伸了一个懒腰之后,已经是变得神采奕奕。

    走出大帐的时候,恰好看到远处的夜空之中,一朵二朵三朵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之中绽放。

    烟花刚刚盛开,军营之中已是鼓声骤起,军号声声。

    “原来就是今天?”何塞满意地看着骤然活过来的大营。

    很好,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平日里无数次的操练,在战时都得到了强有力的检验,唐军的操典一直都在不停地修订着,每一年,武邑都会从各卫之中召集一大批将领回去述职,也会召集一大批基层军官回到武威学院中的武研院进行培训,而在培训的过程当中,便会根据这些将领和基层军官们的意见,适时地修订操典。

    现在的操典,已经从当初的薄薄的一本小册子,变成了厚厚的一大本了,想要成为一名将领,对这本操典,就必须要做到烂熟于心。

    这样的夜袭,他们经过无数次的操练,该怎样应对,每一名军官,甚至每一名士兵,都知道他们该怎么做。

    不需要他何塞下达任何的命令,各部已经有条不紊地展开,而他所要做的,便是此刻,出现在他该出现的位置之上。

    做到这种程度,是需要经过大量的训练的,而每一次的操练,都是需要金钱作保证的。而何塞清楚,每一个战营的经费,从他担任营官开始到现在他升任了将军,已经足足翻了三倍。

    大营之内,所有的军帐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全部放倒收纳了起来,当这些军帐都消失之后,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便显现了出来。何塞驱马小跑到了用土垒起来的将台之上的时候,数名军官已经等候在哪里。

    “斥候来报,敌军倾巢出动,正向我们而来,预计现在离我们……”军官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应当还有五里左右。”

    “第一营已经就位。”

    “第二营已经就位。”

    “第三营已经就位。”

    三名顶在最前沿的部队的营官大声道。

    “身射营就位!”

    “骑兵营就位!”

    随着一名名的军官大声回报,整个大营已经进入到了战斗的状态。

    何塞挥了挥手:“各位,决战就在今日,只要我们在这里,就不能让敌人越过我们的防线。敌军是我三倍之多,不过已是强弩之末,今日,痛快杀敌。为万世!”

    “开太平!”军官们齐声呐喊,然后各自拨转马匹,向着自己的岗位奔去。

    一支支火箭凌空而出,射向大营之前的黑暗之中,一朵朵火花在黑暗之中绽开,旋即熊熊燃烧起来,将大营前方百余步内,照得一片通明。

    整个防御阵地之上,一面面认旗被高高举起,左右摇动。将台之上,何塞的认旗一一呼应。

    三个主战营,一个射声营,一个骑兵营,再加上何塞亲领的一个主战营,便构成了在黄屯镇殂击曹彬的主力阵容。

    曹彬困兽犹斗,搏命一击,今日一战,必然不轻松。

    但何塞并没有任何担心,他在这里,只需要殂击对手一个时辰左右就差不多了,在泗水镇、兴隆镇以及衮州城内的唐军,此时想必也已经得到了消息而正在向着他黄屯镇运动而来,铁壁合围,曹彬插翅难逃。

    整个大营,寂静无声,除了呼啸的寒风以及战马偶尔的嘶鸣之声,再无其它杂音,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这最后一战。

    天边露出第一道曙光的时候,梁军终于出现在了何塞的单筒望远镜的视野之中。

    梁军渐行浙近,与往日的进攻不同,这一次不再是骑兵率先冲锋了。

    在距离唐军大营里许距离的时候,梁军稍作整顿,乌泱泱的步兵率先向前涌来,而足足三千左右的骑兵,却留在了后方。

    “想要用骑兵在最关键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啊!”何塞低声嘟囔了一声。

    他的手中,约有千五骑兵。包括骑兵营和他的亲兵营。

第八百五十二章:激荡(15)

    留下来,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如果做了俘虏,就会被唐军发配到万里之遥的西域去做苦力,这便是这支梁军所得的信息。

    没有人想死,也没有人想背井离乡去西域,所以梁军拼尽全力向着前面的唐军发起了决死进攻。

    冲过去,还有回到家乡的可能。

    近两万梁军,其中三千核心部队是曹彬的宣武本军,五千人是从淮南征集起来的,而另一万人,则是武宁府兵。

    他们想要回家。

    他们呐喊着冲向了前方的唐军阵地,冒着如雨一般的弩箭,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发起冲锋。

    唐军阵地,如同大海之中的小船,在一波又一波的狂涛之中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狂涛淹没。

    “大将军,您该走了!”江淇策马到了曹字大旗之下,对着曹彬道:“唐军援军距此只有十里了。”

    曹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江兄,保重了。”

    江淇微微一笑道:“大将军快走吧,你只要走脱了,我也就可以跑了。到时候,咱们徐州再见吧!”

    曹彬点了点头,一带马缰,百余名亲卫跟着他,悄然向着一侧而去。

    曹字中军大旗仍然在飘扬,大旗之下,一名外形酷似曹彬的护卫身着曹彬的盔甲,立于旗下。

    “冲锋吧!”江淇看着这名西贝货,道。

    近三千骑兵在沉默了小半天之后,此时全部翻身上马,先是缓跑,缓慢加速,向着前方唐军狂奔而来。

    此时,唐军阵地之前的壕沟,矮墙,鹿角,拒马,栅栏已经尽数被扫平,唐军缓缓后退到了大营之内。

    营外阵地虽然已经不复存在,但在大营之内,各色布置,却仍然完好无损。对于何塞来说,战事已经进入到第二阶段了。

    听着隆隆的蹄声,看着数千骑兵拥着曹字大旗向前疾奔而来,何塞亦是翻身上马,从地上拔起自己的大刀,戟指前方,怒吼道:“出击!”

    千五骑兵,咆哮一声,冲出了大营,向着前方而去。

    数息之间,两支骑兵已经轰然对撞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一支百余人的骑兵,却是擦着战场的外围,疾驰而去。

    说是战场的外围,并不是就没有战斗,只不过不是双方攻击的核心而已,这百余名骑兵,仍然要面对着唐军骑兵和步兵的阻击。

    刘兴,恰恰就在这条线上。

    作为从侧翼插向敌人肋部的一支骑兵队伍,刘兴的他的麾下秉承着唐军的一贯作风,那就是一击不中,立即便走,将自己没有收拾掉的敌人交给剩下的伙伴。

    身体微微前俯,手中刺枪借着马速,狠狠地刺向前方,砰的一声响,刺枪戳在对方的手盾之上,砰然炸裂,弃枪,抽刀,一刀斩下,当的又是一声响,对方成然挡住了他的这致命一刀,刘兴心中微微诧异,但也没有多想,继续狂奔向前。马刀挥舞,劈向了下一个敌人。

    敌人当中,总是不乏勇武之士,刘兴并没有多想。

    五百骑兵向前狂奔,一枪接着一枪,一刀接着一刀。瞬息之间,他便向前冲出了百余步,回过头来,却是勃然大怒。

    来路之上,不少人坠落马下,而这些人中,居然大部分都是他的部下。

    一次冲刺,自己居然折损了数十骑,而正奔向前方步卒阵容的敌骑,损失远低于自己。

    眼下的步卒早已经没有了完整的阵容,正自利用营中的各种设施与敌人的步卒缠斗,这样的阵容,是无法阻挡骑兵的。

    这支人数并不多的敌骑,战斗力远远地超出了刘兴的想象。

    他看了一眼远处那飘扬的曹字大旗,此刻正与何字大旗缠斗在一起。

    当他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那支敌骑势如破竹,正自破开了前方的阻碍,向着后营方向而去。

    对手不是在战斗,而是在逃亡,因为他们在前进的过程当中,只要是挡在他们面前的,不管是唐军,还是梁军,统统都被他们给砍倒了。

    不对!刘兴心中一凛。

    猛然圈转马匹,大吼道:“第一队第二队跟我走,剩下的,去援助何将军。”

    骑兵一分为二,两百骑跟着刘兴调转了马头,狂追下去,另外两百余骑,却是继续加速,冲向了战场的正中央。

    眼前骤然一空,最后一名挡在身前的唐军被曹彬一矛挑飞,他终于冲出了战场,在他的身后,数万人还呐喊着混战成一起,跟在他身后的百余名亲卫,也损失了大约三十余骑。

    也就只看了一眼,曹彬便回过头来,用力在马腹之上一叩,加速冲向了前方。

    他要回去,回到武宁,重新组织起力量阻止接下来的唐军侵略。

    “将军,有人追来了。”一名亲卫大声吼道。

    “不管,走!”曹彬不断地加速向前。

    刘兴已经确认了在他前方奔逃的这一小支骑兵队伍绝对不同凡响,刚刚他跟在这支骑兵的身后,眼看着他们展现出了远超一般骑兵的战斗能力。

    这样的战斗力,一般都只会在统兵大将的亲兵队伍之中才可能出现。如果说梁军骑兵全部都是这个水平的话,那这场仗压根儿就不可能打到这个时候,梁军也不可能被他们挡了这么久。

    想通了这些之后,刘兴便大概知道了他前面逃跑的这个人是谁了。

    金蝉脱壳之计。

    此时在那面曹字大旗之下指挥作战的将领,绝对不是曹彬本人。

    “咬住他们,曹彬在哪里!”刘兴大吼着,摧动战马,狂追不休。

    片刻之间,他们便已经远离了战场,一前一后,一追一逃,消失在了其他人的视野之中。

    浑身浴血的何塞直插梁军中军大旗之下,手中染血大刀高高举起,闪电般的落下。

    “曹彬,来死!”一刀劈翻了身前最后一名阻拦的骑兵,何塞大笑着策马直趋大旗之下持枪而立的那名盔甲鲜明的大将。

    当的一声响,刀枪相交。

    枪折!

    枪飞!

    刀光再闪,一头离颈飞起。

    刀光又闪,曹字大旗从中一折两断。

    何塞笑声不绝,一伸手抓住了从空中落下的脑袋,“不过尔尔!”

    曹彬亦是世所称道的猛将,何塞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两刀就要了此人性命,心下大为得意,看来自己这一年多来的刻苦训练,使得自己技艺大长啊!等到再与任大狗见面,料来可以将他摁在地上好好地揍上一顿了。

    揪着脑袋提到眼前,他决定好好地欣赏一下曹彬的面目,这家伙肯定是死不瞑目。

    但手里的脑袋眼睛却是闭上的。

    何塞的笑容消失了,眼睛越瞪越大,半晌之后,突然暴怒起来,劈手将拎着的脑袋扔得远远的,这哪里是曹彬了,分明就是一个西贝货,打毛一看,有那么四五分像,但只要稍加分辩,就知道是个假的了。

    “没种的怂货!”何塞暴怒地环顾四方。

    梁军此刻早已崩溃了,从另外三个方向上涌来的唐军再加上代越的衮海军加入战场之后,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茫茫雪原之上,两拨骑兵一追一逃,突然前方奔逃的一波,分出了数十人,返身迎了上来,两边混战在一起。

    半盏茶功夫之后,激战便分出了胜负,返身而战的那一批人被全歼,刘兴一刀将最后一名殂击者斩于马下,一伸手挽住了对方的战马,大声喝道:“带上空马,继续追!”

    对方只剩下不到三十人了,而刘兴带来的两百骑兵,还有一百出头,人数上的优势,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对手的战斗力,的确是要高出刘兴等人一筹,如果在刘兴追击他们的最初时,还有七十余骑的曹彬返身拼死一战的话,不见得就不能战胜对手,可惜此时一心想要逃跑的曹彬选择了最为错误的做法,分兵阻截。

    这让刘兴能够聚集他所有的力量来砍杀这些人。

    对手死了四十出头骑,但刘兴却折损了七八十骑,差不多一比二的比例让刘兴怒火中烧。

    但如是者三后,刘兴却是愈来愈有信心了,因为对手的表现愈来愈弱了。双方的体力差不多都在急剧流失,唯一不同的是,刘兴一方每每在获胜之后,能够将所有的空马都带上,在追击之中能够不停地换乘战马,从而让战马得到充分的休息,但对手,却没有这个条件了,他们的马力愈来愈弱。

    刘兴觉得在日落之前,对方就能成为他毡板之上的肉。

    又一次阻击之后,前方的敌人只剩下了十余骑在狂奔。

    而此时,刘兴仍然保持着他百余人的规模,刚刚的这一次接战,他一人未损,却将敌人斩杀殆尽。

    骑兵们呼啸而去。雪原之上再一次恢复了宁静。只不过这一次,刘兴没有再收集战马,因为已经用不着了。

    片刻之后,一块雪地却突然隆起,一个人从地上站了起来,握拳看向骑兵远去的方向,低声嗥叫着:“我会报仇的,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踉踉跄跄的走到一名战死骑兵的身边,拉住一匹正在拱着骑士试图让骑士站起来的战马,翻身而上,反手一拍马股,向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第八百五十三章:激荡(16)

    周群在屋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一场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大胜,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便演变成了一次不折不扣的大惨败。数万大军被困衮州,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周群简直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傻了。

    突围回来的使者,让周群马上征集整个武宁能够征集起来的府兵,在最短的时间里前往衮州救援,可是他拼了老命,到现在也不过召集了不到三千人。各县一听是这种情况,一个个都是推三阻四,最后受逼不过,来的也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把周群气得半死,这些人来了纯粹就是白耗粮食,能去援救曹大将军吗?只怕还没有到衮州,人就跑得不剩几个了。

    眼看着这时间一天一天的溜走了,周群已经是彻底没有辙了!就算现在出发,就凭这几个人,能救得了曹大将军吗?就算现在出发,还来得及吗?

    几万人被包围在衮州,算着时间,只怕现在连吃得都没有了,周群打了一个寒噤,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一股冷风随着被推开的门卷了进来,周群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冷战。抬眼一看,自己的心腹赵觉民也是一脑门儿子的官司走了进来。

    “怎么样?又来了多少人?”

    “哪里有人来?”赵觉民叹了一口气,坐到了周群的对面。

    “没有人,哪钱粮呢?”

    “长史,连人都没有,哪里还有钱粮!”赵觉民摇头苦笑:“大难临头,各人都打着各自的小算盘呢!”

    “打着各自的小算盘?就不怕曹大将军回来之后,挨个儿的去砍了他们的脑袋?”周群恼火地道。

    赵觉民凑到了周群的身边,低声道:“长史,那个回来的信使,我仔细问过了,您觉得,曹大将军还能回来吗?”

    周群霍然抬头。

    “即便能回来,您觉得这武宁还能保得住?”赵觉民接着问道。

    “你是说?”

    “只怕唐军紧跟着就要打过来了!”赵觉民摇头道:“现在曹大将军手里要兵没兵,要钱没钱,拿什么抵挡?那些个人为什么敢不派人,不给钱粮?无非就是这样觉得的。现在即便有钱粮,他们也只会揣在自己的腰包里,为以后打算吧!”

    周群楞了半晌,突然哀叹一声,抱头道:“我上辈子这是作了什么孽啊,靠山山倒,靠水水干,靠树树摇啊!”

    想想也是,周群在武宁,先是靠着武宁节度使庞勋,但庞勋被朱友贞给宰了,然后投奔了朱友贞,一开始虽然没混得很得意,但总算是保住了家业。后来呢,得益于武宁刺史徐想叛变,朱友贞对武宁大肆清洗,他这个算是身家清白又还有些能力的人终于得到了重用,成为了武宁的长史,也算是飞黄腾达了。儿子也成为了曹彬手下的统兵大将,现在正驻扎在淮安。

    一想到儿子,周群的心便又缩紧了。这要是武宁不保,儿子在淮安可怎么办呢?他对面的,不就是唐军吗?

    “长史,您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了啊!”赵觉民道。

    周群哀叹道:“我能有什么打算啊?现在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

    “长史,您可知道,那些人都在忙活些什么吗?”赵觉民神神秘秘地道。

    “他们在忙活什么?”

    “那些人在找跟唐军有联系的人。”

    “他们疯了?”周群一惊:“这些人可一个个都是家大业大,唐军一来,他们还能剩下什么?李泽那一套,咱们可都是清清楚楚,便是你赵觉民,家里也有好几千亩地吧?”

    赵觉民脸一下子垮了下来,“长史,能有什么办法呢?舍财还是舍命,这不是很容易选择的一件事情吗?”

    “你也联系了?”周群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盯着对方。

    “不不不,我没有!”赵觉民赶紧连连摆手,“我这不是一直跟着您的吗?您要是拿定了主意,我才敢这么干啊!”

    “看起来你还真联系了!”周群却也不是笨人,看赵觉民的脸色,便明白对方肯定已经这么做了。不过这个时候,他连怒骂对方的心思都没有了。

    树倒猢狲散,大难来时各自飞啊。而且赵觉民毕竟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到了这个时候,撕破脸皮,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赵觉民尴尬地坐了一会儿,这才道:“长史,其实您跟我们不同啊,要是您愿意?”

    周群的眼瞳收缩,“你……”

    “长史,现在武宁其实以您为首,要是您愿意,可以带着我们一起干啊!更重要的大公子现在是淮南最大的一支武装部队的首领,他又最是孝敬您,那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赵觉民的声音低得跟蚊子一般。

    周群大惊,霍然站了起来:“你想让周振把淮南献给唐军?这,这将来三殿下能饶得过我们?”

    赵觉民冷笑一声:“长史,您觉得三殿下将来还靠得住吗?依我看来,这大梁啊,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

    “怎么这么说?现在中原,关中,蜀中,都还在大梁手中呢!”

    “哪又怎样?这外头强敌环伺呢,自己弟兄都干起来了!”赵觉民道:“自从田国凤反叛之后,我就觉得大梁要不行了。您看看啊,这北方唐军咄咄逼人,荆南,岳阳,扬州都是他们的人,眼下衮州已经投降了,曹将军这一败,武宁也不保。最为关键的是……”

    “接着说!”

    “衮州这一仗都打成这样了,宣武居然没有分兵去救曹大将军,反而要让我们这里征召府兵去救,要知道,现在曹煊曹节镇的天平军也在宣武啊,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们对面的唐军给了他们太大的压力,他们压根儿就不敢分兵,也无法分兵。”赵觉民分析道。

    “所以说……”

    “所以大梁肯定要完蛋了,三殿下还能回来吗?”赵觉民道。“长史,现在可是最后的机会啊,武宁,我们肯定是保不住了。您如果还要带着功劳去唐军哪边,那淮南就是最好的敲门砖。”

    “投奔到了李唐哪里,我们能得个什么啊?连家里的地都保不住!”

    “地没了,命还在,只要还有功名富贵,什么东西挣不回来?”赵觉民道:“您看那些投奔了李泽的人,现在又有哪个人过得缺衣少食呢?”

    周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屋里来回走了几个圈子,赵觉民有些紧张地看着周群。

    半晌,周群蓦然站在了赵觉民的跟前。

    “长史,您看这事儿?要是您不愿意,就当我没说。我反正是跟着您的。”

    “这件事,你去联系!”周群强自镇定地道:“我写一封信,你跑一趟淮南去见老大,怎么做,你告诉他。”

    “好呐!”赵觉民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心里头也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对于周群来说,献武宁,连带着周振献淮南,这便是功劳,而对于他来说,说服周群,便是功劳。办妥了这件事情,至少将来的前程,也稍稍有了一些保障,不会一口气儿的沦落到底。“我连夜便走,长史,这件事情,我们办得越早,功劳可就越大呢!”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衮海那边再也没有了任何消息,曹彬所部的军粮后勤,都是由周群统一发出去的,算着时间的话,在数天之前,梁军早就已经断粮了。而现在没有消息,只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现在赵觉民大概已经到了淮安了吧?或者唐军已经开始接手淮安了吧?整个淮南,最大的一支武装力量便在自己儿子手上,儿子一反水,淮南便再无任何人有足够力量抵御唐军了。唐军将轻而易举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淮安掌控在手中,这个功劳,想必足够保证自己一家平安了吧?自己还有不有前程无所谓,只要能保证儿子在唐军之中占有一席之地,周家未来还是可期的。

    既然已经做了,也就没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了,而且现在,即便他想反悔,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放下了所有想法的周群,美美地喝了一顿酒,然后爬上床上,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消息。

    又是一天悄无声息的来临,风夹着雪呼啸而过,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一匹马自风雪之中蓦然钻了出来,步履有些蹒跚,跑了几步,却是突然栽倒在地上,四腿抽搐,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从马上甩下来的骑士踉跄着爬了起来,以刀拄地,一瘸一拐地向着城门走来。

    “什么人?”本来瑟缩在门洞子里几名守卫立时紧张起来,冲了出去,刀枪并举,大喝道。

    来人披头散发,听到喝起,站住了脚步,抬眼看向那几个人。

    “曹大将军!”几个守卫目瞪口呆地看着曹彬。

    前段时间,他们可是亲眼目曹大将军率领着千军万马是如何意气风发的从这里出发去追击衮海军的,这才过了多长时间,怎么就变成孤家寡人了?

    看着曹彬摇摇晃晃的身体,几名守卫赶紧跑了过去,将曹彬扶持住了。

    “快带我去见周群周长史!”曹彬吩咐了一句,已是两眼一翻,整个人亦是昏了过去,一直紧握在手里的刀,也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八百五十四章:激荡(17)

    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曹彬努力地想要睁开,但无论如何努力,眼前仍然是一片混沌。脑子里嗡嗡作响,似乎仍有如暴雨一般的马蹄声正在敲击,喊杀声愈来愈近,敌人狰狞的面孔在他的眼前不断地扩大,再扩大,带着鲜血的刀锋迎面猛劈了下来。

    曹彬大叫一声,猛然睁开了眼睛。

    这是他生平仅有的最大的一次屈辱,亡命而逃的过程当中,他不得不一次次地抛出自己的亲兵去为自己的逃亡争取时间。

    最终,自己虽然跑掉了,但自己的亲卫,却是一个也没有回来。

    数万大军已经全线崩溃了,能料想得到的,接下来唐军在收拾了衮海的战果之后,必然提大军夺取武宁,而自己付出偌大代价临阵脱逃回来的唯一意义,就是马上在武宁组织起防御,尽可能地迟滞唐军对武宁的侵占速度,以等待三殿下结束长安之役之后再率军来援。

    时不我待,自己必须马上把所有事情做起来。

    唯一的有利消息,大概就是自己在被围初期就立马派回来了使者,要求长史周群立即征调府兵,现在武宁也应当有所准备了。

    脑壳清楚了,眼前也慢慢地清明了起来,屋内散发着琉璃内明亮的光线,自己刚刚进城的时候,应当是天色刚亮不久,现在居然点上了灯,难不成自己竟然睡了一整天了吗?

    想要坐起来,曹彬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

    他有些惊恐地看向自己的手。

    难不成自己劳累过度而瘫了吗?

    他的眼光看向了自己的手。

    看到的一切,却比他先前预想的还要糟糕。

    他的手被死死地捆在床上。

    两只手被拉开来,一左一右,都捆在床上。

    两腿想要屈伸,只是微微一动,脚踝处又是一阵剧痛,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双脚也被捆住了。

    一仰脖子,颈间被勒得生疼,竟然连脑袋也被固定在了床上。

    震怒,恐惧,瞬息之间便充斥了他所有的思虑。

    周群叛变了。

    他马上确定了这个可怕的现实,但却想不出任何可以解决目前困境的办法。

    房门吱呀一声呀,紧接着有脚步声走近,一张面孔出现在曹彬的上方。

    “大将军终于醒了啊?”周群笑咪咪地道。

    “周群,你敢背叛三殿下?”曹彬怒喝道:“三殿下待你不薄!曹某人也一向厚待于你,你如此反复,良心何在?”

    周群叹了一口气,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曹彬的面前,道:“大将军,你这可不能怪我。我也只是求活而已。要是你不把几万大军葬送在衮州,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做啊!”

    “三殿下解决长安之事后,回来一定会剥了你的皮!”曹彬道。

    “大将军,这个时候你恐吓我有什么用处呢!”周群摇头道:“就算三殿下要剥我的皮,那敢是以后的事情,但现在我不向唐军输诚,他们马上就会剥了我的皮。我说了,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啊。”

    曹彬双眼尽赤,瞪着周群,似乎要喷出火来。

    “使者初来的时候,我还是尽心竭力地在征召府兵,组织援军,想要去救大将军的,可惜啊,下面的府县一听说大将军倒了霉,没有一个爽快地出人出钱的,我就凑了三千人,您说怎么去救您?既然救您不成,哪我就只能自救了。”周群道:“所以说啊大将军,您种下了因,到了我这儿,只不过是顺理成章的果而已,您何必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气呢!”

    曹彬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是啊,有因才有果,原本就是自己贪心了,如果当初只是将代越逐走,而不贪心衮海的地盘,自己谨守武宁,淮南,又如何能落到这个地步。

    “周群,你是不是让你儿子也向唐军献出了淮南?”

    周群点了点头:“大将军,这是必然的,武宁难守,已成唐军嘴中食,周某人想要在大唐有一席之地,不至于被他们弃之如敝履,必然就要立下更大的功劳才行。只怕唐军根本就不会把我献上武宁算作功劳,那么,也就只有淮南一地了。”

    曹彬长叹一声,心若死灰。

    “当然,曹大将军也会是我的功劳。”周群接着道:“曹大将军的身份非同小可,我献上曹大将军,必然也是会被唐军记上一笔功劳的。我倒着实没有想到,这样的情况之下,曹大将军居然还能逃回来,不过这样正好,可以让我多立下一笔功劳,我在这里,要多谢曹大将军了。”

    曹彬紧咬着牙关,死死地盯着周群,嘴角鲜血丝丝缕缕地渗出。

    “大将军却请好好休息吧,唐军先锋距离徐州,只不过一天路程了。”周群拱手道。“武宁下属州县各官吏,已经与周某人一齐反正了。现在周某人正在统筹所有事宜,实在是忙得很。告辞了。”

    眼看着周群就要踏出房门,曹彬突然大叫了一声。

    “周长史!”

    周群回过头来,看着穷途末路的曹彬,微笑着道:“曹大将军还有什么话说?”

    “没什么可说的了。”曹彬道:“只是求周长史一件事情。”

    “我们必竟共事一场,曹大将军对周某人一直也算和善,只要能做到的,必然竭尽全力。”周群认真地道。

    “既然你认为曹某人对你还一直不错,那曹某人就最后求你一件事情。”曹彬道:“杀了我,把我的脑袋送给唐军。一个死的曹彬或者一个活的曹彬,对你的功劳而言有什么影响,但对我却不同,我不想活着落到唐军手中。杀了我!杀了我!”

    看着被死死捆在床榻之上的曹彬咬牙切齿,眼角嘴角鲜血淋漓的模样,周群心下骇然,倒退了两步,绊在门槛之上,险些一跤摔倒。

    “周长史,杀了我,不然即便我死后,也会化作厉鬼,日日夜夜找你索命。”曹彬厉声道。

    周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既然曹大将军一心求死,哪我就满足你最后这一个要求,算是我们同僚一场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拍拍手,门外两名卫士应声而入。

    看着持刀一步步走近的卫士,曹彬惨然一笑,闭上了眼睛,大叫道:“三殿下,末将对不起你啊!”

    寒光闪动,横刀落下,鲜血迸溅,一颗大好头颅从床上骨碌碌地滚落到了床下,兀自怒目圆睁。

    周群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颤,掩面而去。

    一天过后,何塞率领唐军先锋抵达武宁城下,扎下了营盘。

    武宁城门大开,以周群为首的州府长官,士绅,牵羊赶猪,带着一车一车的犒军物资抵达了唐军大营之外。

    何塞看着大案之上,被焇制的栩栩如生的曹彬的头颅,半晌作声不得。站在他一边的刘兴,更是表情复杂。

    “刘兴,你驱马追赶上百里而不可得的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死得一文不值啊!”帐中没有外人,何塞看着刘兴叹道:“此人亦是一代豪雄,最终落得这个下场,真是可叹可悲。”

    “早知如此,当时何不死在我的刀下!”刘兴抚摸着腰间横刀,“某家也自认为是一条好汉,死在如此腌臜之人手中,何如死在我的刀下!”

    “这话,也就在这里说一说吧!”何塞也是无奈地摇摇头:“不管怎么说,周群此人献上了武宁还有曹彬的人头,便算是了立了功的,而且此人的儿子周振现在在淮南,还掌握着一支实力不俗的军队,此时,大概率也向我军投降了,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说,我们都必须要善待他的。”

    “可我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呢!”刘兴嗡声嗡气地道。

    “想开些吧!”何塞摆了摆手:“老子不想进城了,你带领本部人马进城驻扎,控制州城,等待后续尤大将军的主力抵达之后再来追赶我。”

    “是!”

    “督促周群为我部准备充足的粮草吧,这一路下去,是没有什么仗打了,我会加快行军速度,尽快抵达淮南,与柳大将军的兵马会师。”何塞站了起来,再看了一眼曹彬的头颅:“再个,寻到曹彬的尸体,弄口棺材把他装了,等到尤大将军来了之后,再看怎么处置吧!”

    何塞率兵马快速向淮南方向挺进,而此时,淮南也早就陷入到了一片混乱当中,作为驻扎在淮南的最大的一支梁军武装力量周振突然宣布向唐军投降,而本来在涟水与周振对峙的苏葆所部当机立断,开进了淮南境内,与周振一起对境内梁军其它残余势力展开了扫荡,而尚在宣州的柳如烟得到消息之后,也立即派遣了李敢率领骑兵进入了淮南,三支兵马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在短短的时间里,迅速地平定了淮南。

    至此,李泽终于将自己的势力强力扩展到了南方,从山东行省伊始,将衮海,武宁,淮南以及浙江行省连成了一大片。而长江,则成为了唐军延伸出去的一条长长的触手,遥控着岳阳,荆南等地,在这条线上,唯一的一个断点便是鄂州。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鄂州的刘信达,可以选择的余地并不多了。

第八百五十五章:暂时的平静

    驻守鄂岳的刘信达,陷入到了极大的困境当中。

    新年过后,朱友贞于长安正式登基,成为了短短数年的大梁王朝的第三任皇帝。朱友裕在位不过半年,实在太过于短命,没有多少对比的价值。而现在朱友贞治下的大梁,比起朱温在时的大梁,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朱友贞失去了南方的大片统治区域,衮海,武宁,淮南连续丢失,使得梁王朝的统治区域只剩下了中原的一部分以及关中,再回上朱友珪治下的蜀州。但问题是,蜀州的情况有些暖昧。

    朱友裕与朱友贞互相残杀的时候,朱友珪秉持了一个观望的态度,既没有响应朱友裕的勤王诏旨,也没有回应朱友贞的讨伐檄文。

    而在朱友贞获胜登基,向蜀中派出使者,加封为朱友珪为蜀王,辅国大将军兼中书令,朱友珪亦是欣然接旨,似乎承认了朱友贞的皇帝地位,但问题是,在这个同时,他又接受了由盛仲怀带领的一部分自长安溃走的朱友裕旧部,这其中最要命的便是有朱友裕的皇后,代超的嫡女代淑以及朱友裕的长子。

    代淑以及朱友裕的长子,被朱友珪接到了成都安置,而盛仲怀却被委以了重任,成为了驻守汉中的最高长官。

    这就有些尴尬了。

    偏生此时此刻的朱友贞还发作不得,眼下的局面,他急需要朱友珪的支持来稳定军心,以及稳定西南局面。

    明明朱友珪包藏祸心,他也只能装聋作哑,故作不知。

    与朱友珪坐拥蜀州,暂时不用考虑受到谁的侵犯不同,刘信达却正在被放在火炉之上煎烤。

    新上任的皇帝陛下,加封了刘信达为骠骑大将军,总领鄂岳军政两事。但同时,随着加封诏书一同而来的,还要求刘信达死守鄂岳。

    现在的鄂州,已经处在三面遇敌的状态之中,丁俭主政之下的荆南已经在渐渐的恢复元气,有了田国凤陈长富顶在襄阳,丁俭可以毫无顾忌地将目光投诸到鄂岳。岳阳的钱彪一直就没有停止过用兵,即便是在去年最为寒冷的季节之中,两方面的交战都一直在持续着。而随着淮南落入唐军之手,来自东面的威胁,已经成为了刘信达最大的心腹之患。

    而在水上,洞庭湖的郑文昌一直在与鄂州水师缠斗,想来不久以后,李浩统率的唐军内河水师,必然也会逆流而上。

    从战术上来讲,鄂岳其实已经没有坚守的必要了。因为有九成的概率,是守不住的。但从战略上来讲,此时的大梁又必须要扼守着这个探入南方的支点。鄂岳的地理位置太过于重要了,如果能守住这里,大梁一旦缓过气来,便可以重新投入人力物力来经营南方,而一旦连这里也失去了,大梁就真的被锁住了。

    朱友贞也好,刘信达也好,对于田国凤的痛恨都是发自内心底的,如果山南东道仍然掌握在梁军手中的话,那情势是完全不一样的。

    刘信达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明知道事不可为,却仍然要为了大梁在南方的利益,为了那么最后一口苟颜残喘的气儿而竭尽全力。

    而朱友贞为了鼓舞刘信达的士气,亦下令忠武军节度使康震向鄂岳派出了一支一万人的援军,进驻安陆,同时下令康震的忠武军节镇移驻信阳,以确保刘信达的退路,在万一出现问题的情况之下,可以让刘信达一路退到忠武军的地盘之上。

    同时,也保证有一条能够给鄂岳输入后勤物资支援的通道。

    当然,这些举措,都是为了让刘信达没有多少顾忌的可以死守鄂岳,给刘信达的诏旨之中,是不到最后时刻,绝不能放弃鄂岳之地。

    刘信达自己也很清楚,不管是为了大梁,还是为了他自己,都必须守住鄂岳,以图将来。但可以想见得到接下来的困难。所以刘信达在鄂岳开始了大刀阔斧的举措。

    首先便是放弃了大片的土地,强行迁移农民到主要城镇的周边,鄂岳经过近两年的战斗,百姓损失极大,大量的土地荒芜,即便是城镇周边,也有很多的土地无人垦种,在冬日里,刘信达派出军队,强行将这些百姓迁移,开春之后,刚好赶上春耕。如此以来,他便可以将自己的力量集中起来使用,同时也造就了大片的无人区。

    大量的鄂岳青壮被编入到了府兵当中,平时耕种,一旦有战事,立即便能集结成军,在将他们的家眷撤入城中作为人质的情况之下,不怕这些人不卖命。就算战斗力不成,但作为迟滞敌人进攻的炮灰,也是不错的。

    其次就是向朝廷要求,一定要让占据蜀地的朱友珪出兵荆南襄阳诸地,哪怕摆出一个样子也好,这样,可以牵制住丁俭与田国凤的力量,使他能够有足够的力量应对岳阳钱彪以及来自淮南方向上的敌人。

    否则如果三面来攻,他刘信达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绝然无法应对的。

    开春过后,弥漫了大片地区的战火,一时之间全都偃旗息鼓了。春耕在即,大量的辅兵,民夫,都要返回家园准备春耕,一年之计在于春,谁都不要误了农时。再者,不管是李泽,还是朱友贞,都已经暂时达成了自己的最基本的目标,接下来,他们需要巩固自己在新的领地之上的统治,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起战火。

    虽然朱友贞丢失了南方的大片区域,战略之上陷入到了极其被动的局面,但其仍然掌控着河南大部分区域以及整个关中,如果将蜀地也算进去的话,他依然实力强劲,接下来就看能不能有效整合整个大梁内部的力量了。而在其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就是长安的禁军以及占据蜀中的朱友珪。而其中又以暖昧不清的朱友珪最为难缠,如果朱友珪能够诚心降服,那么有富庶的蜀中作为支撑,大梁仍然是李泽最为强劲的对手。

    而李泽,刚刚拿下了两浙,淮南,衮海,武宁等大片区域,要把这些地方完全纳入到其统治之下,成为大唐王朝新的动力源头,仍需要大量的精力,更需要时间。

    “将武宁区域以及扬州苏州等地合并,筹建江苏行省。”李泽道:“以梅玖为江苏行省总督。原淮南地区改编为安徽行省,调原刑州刺史杨知和为安徽总督。合并山南东道,荆南,鄂岳部分区域为湖北行省,以丁俭为湖北总督。”

    曹信沉吟了一下,道:“李相,那钱彪呢?此人位置关键,这两年来,也是功勋着著。”

    “任命钱彪为岳阳刺史,直接向朝廷负责。”李泽笑道:“想来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钱彪的职位是不是低了一点?”

    听着曹信如此说,一边的公孙长明笑了起来:“曹吏部,你想左了,钱彪这个岳阳刺史直接对李相负责,在地位之上就不输于其它任何一位总督,钱彪如果聪明的话,就知道李相想的是什么。”

    曹信沉吟了一下,眼睛一亮:“湖南?”

    李泽点了点头:“刘信达在鄂岳,已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等到我们整合完毕之后,就必然会啃下这块骨头,所以我们应当把一部分注意力放在湖南了,不急在一时,让钱彪去慢慢地经营。”

    “李相,那军事之上的指挥归属呢?现在南方的整个体系还是有些混乱的!”韩琦问道。

    “衮海,武宁,淮南所有军事力量统统划归左骁卫尤勇,由尤勇对这三个区域内的所有兵马进行整编,汰裁冗兵,弱兵,只留精华,其中一部分补足左骁卫之兵力空缺,左骁卫的编制扩充至四万人。”

    “江苏,浙江,湖北,岳阳等地的兵力全部划归右千牛卫柳如烟,右千牛卫重新扩编为四万人。”

    韩琦心中微微一凛,右千牛卫的主力其实仍然留在武邑周边,柳如烟南下扬州的时候,只不过带走了其中的五千人,在武邑周边,仍然足足保留了二万余人的主力,眼下却又将右千牛卫在南方扩编至满员,目标是针对谁,一目了然。

    “那在武邑的右千牛卫兵马?”他试探地问道。

    “我们也该重建禁军了。”李泽微笑着道,“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彻底覆灭伪梁,拿下长安。在武邑的原千牛卫兵马,接下来改编为禁军吧。”

    “那由谁来统领?”

    “一时之间,还真没有合适的人选,暂时由我直接指挥吧!”李泽挥了挥手:“这个不着急,慢慢来。”

    韩琦垂下头,没有再说话。

    “李相,不管是尤大将军还是柳大将军哪边,这一次的整编,必然要裁撤不少的地方部队,这一块,如果不小心在意的话,有可能会出现麻烦啊!”章回沉吟着道。

    “裁撤整编不能一蹴而就,一部分整编为卫军,一部分整编为地方治安,另一部分,则分给田地,让他们回家乡务农吧,秘书临拿一个具体的方案出来让各部讨论,看看需要多少银钱,原则上由各地自己想法筹集,不足部分朝廷补给,一切以稳定为主。”

第八百五十六章:述职

    徐子远坐在马车中,拉开了车窗,细细的甚至是有些贪婪的看着窗外的景色。不但是他,护卫他从河套回来的四名卫兵也是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景,窗外的人,窗外的那繁华盛世。

    这四名卫兵都不是武邑人,而是徐子远在本地征召的,准确的说,是四名曾经一无所有的野人。从他们出生到现在,充斥他们视野的只有贫穷,饥饿,衣不敝体,在跟了徐子远之后,终于吃饱了,穿暖了,跟着徐子远在河套建城,眼下,城终于建成了,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天堂,岂料,今天到了武邑,才发现,他们曾经以为的最好的地方,跟眼前一比,啥也不是。

    这里,才是真正的天堂啊!

    徐子远的眼睛有些酸涩,一晃眼之间,他离开武威书院,离开武邑,已经整整六年了,走在街上,看着窗外,他努力地想要找回一些六年前的感觉,却发现很难再寻觅到过去的那些回忆了。

    街头的那个卖卤干,卤羊大骨头外加出售一些掺了水的酒的小店不见了。

    那个卖锅贴的瘸子兄弟不见了。

    那个卖汤饼,每次见到他们这些书院的学子们来吃的时候,总是要他们碗里多添些羊杂的大婶子也不见了。

    整齐的街道,整齐的行道树,整齐的铺面,井然有序的行车道,行人道,一切的一切,跟他当初离开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他把自己的大队人马抛在了身后,而自己只带了四名卫兵先行进城,就是想来寻找一番过去的记忆。虽然从大唐周报之上对这里的一切有着一些了解,但真正回到了这里,却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武邑的变化。

    入城之时,他和卫兵都将自己的马匹交给了城门口的士兵,让他们交给后面的大部队,而他自己,则带着四个人,每人花了两文钱,坐上了城内的公共马车。

    马车很大,可以坐二十人,沿着一个小梯子爬上来,靠门边便有一个木箱子,每上来一个人,便往里面投两文钱,然后寻找座位坐下,如果没有地方坐了,便往中间一蹲,徐子远五个人是从.asxs.站上的车,自然都是有位置的。四个卫兵倒也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先是一边一个把许子夹在中间,然后再在对面坐了两个人。为了让许子远坐得舒服一些,靠着他坐的两名卫兵便占了不小的地方,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有这么多的人上车,一忽儿的功夫,车内便挤得水泄不通了,别说让许子远坐得舒服,连他们两个人也被挤得与许子远贴在一起了。

    本来想发作一番的,在河套等地,他们可都是横着走的人物,但在许子远严厉的眼光之下,二人也只能作罢,唯一能做的,就是横着身子,撑着手臂,尽量地让许子远别被挤着了。至于对面的两个护卫,早就看不见了。

    不是有人下,也不时有人上。

    车厢内的气味着实有些不好闻,但许子远反而比先前更高兴了一些,这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许多往事。当年他们武威书院的学子们,也常常许多人挤在一辆马车里,从武院往武邑城去见习。那时候武威书院距离武邑城可还有一段距离呢,现在,都听说连到一起了。

    车厢里终于又稀疏下来了,再过了一会儿,车厢外响起了车夫的声音:“终点站了终点站了,再要进内城,就要换车了。”

    许子远下了马车,抬头向前看去,武邑内城已经出现在了眼前。与外城的巨大变化相比,内城,反而没有多少变化,至少这城墙,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总督,要换车吗?”一名卫兵走了过来,低声道。

    “不必了,不远了,走走吧!”许子远想看看,内城的变化大不大,反正天色还早,他想走着去。

    一路行去,终于还是失望了,城墙的确还是过去的城墙,可是内城也终究是改天换地了。

    二刻钟之后,许子远站在了相府的门前。

    他是奉命回来述职的。

    整整衣冠,正准备拾级而上,身后却传来了马车声响,也停在了相府门口,许子远转过头来,便看到马车之上,走下来一个紫袍官员。

    身着紫袍,级别至少与许子远一般无二,不过让许子远略有些惊愕的是,此人他并不认识,不过紫袍官员的数量可不多,脑子里闪电般的转了一圈儿,再看看那些护卫的模样,心中已是有所明悟,见那紫袍官员走了过来,当下微笑着抱拳笑道:“敢问可是甘肃戴琳总督?”

    来者正是戴琳,昔日的夏州刺史,如今已是新建的甘肃行省的总督。

    “这位兄台?”戴琳还了一礼,有些愕然地看着发问者。能站在这门口准备进门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某家宁夏许子远!”许子远微笑着道。

    “原来是许督,久仰久仰!”戴琳忙不迭地抱拳还礼,眼前的这位,可是出身武威书院,妥妥儿的李相心腹,根脚比自己硬扎多了。

    “某家奉召回来述职,戴督也是如此?”许子远笑问道。

    “正是如此!”戴琳笑道。“李相同时召集我们两个,看来是有什么大事啊!”

    “不见得,依我看来,只怕不是什么好事。”许子远摇头道。

    “这从何说起?”戴琳一惊,许子远是李相嫡系,消息来源自然会比自己更准确更多。

    许子远没有多说,自来熟地拍了拍戴琳的肩膀,笑道:“待会儿就知道了,以后,咱们只怕要过苦日子罗!”

    两人踏上台阶,此时,内里也出现了一个人,却是接替了章循职务的陈文亮亲自迎出门来。如今的陈文亮的地位早已不同往日,作为李泽的贴身秘书,他在秘书监的地位,仅次于公孙长明,事实上已经步入到了大唐的权力核心当中。

    由他出迎,当然也体现了李泽对这二位总督的尊重。

    “二位督抚,下官陈文亮。”陈文亮双手抱拳为礼。

    “陈少丞安好!”两位位高权重的督抚却是齐齐还礼,别看秘书临少丞品级不高,但却是典型的位卑而权重,更是处在权力的核心圈子里,只要从这里放出去,级别便不会比他们低多少,而且前途只要更远大。章循从这个位置一出去,可便是山东督抚。

    “李相正在等着二位呢!今天给二位,可是留了足足半天的时间!”陈文亮笑道,“二位请!”

    “劳烦李少丞了!”二人含笑道。

    片刻功夫,二人便看见,李泽竟然负手立在书房门口,正远远地眺望着他们。二人心里不由一阵感动,陈文亮也适时地闪身一让,两人便都是急步向前。李泽刚刚跨过门槛,二人已是到了跟前,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地。

    “见过李相!”

    李泽大笑着一手一个,将两个人搀扶了起来。

    “戴琳,一别经年,你变化挺大啊,要不是我知道你,还真看不出来,你曾经是一个杀伐四方的武将呢!怎么样?督抚一方感觉可好?”

    戴琳笑道:“不瞒李相,有些煎熬,丢下多年的书本,现在是重新拿起来再读了,替李相牧民,可比替李相征战要难多了,头发白了不少!”

    他特意摘下头上的幞头,向李泽展示了一下斑驳的头发。

    “辛苦了!”李泽点了点头:“灵夏之地,本就多事,如今新建了甘肃行省,事就更多了。”

    “正要向李相禀报。”

    “好,公事儿一会儿再谈,今天,我给你们留下了足足半天时间呢。”李泽笑着转头看向许子远。

    许子远是他的嫡系,戴琳是他的部属,两下自然是不同。先跟戴琳说话,并不是轻视了许子远,反而是更没有把他当外人的缘故。

    “瘦了,黑了,当年武威书院的翩翩佳公子,如今走在街上,大概是没有女郎给你投掷香囊鲜花了。”李泽笑道。“远离六年,今日也算是衣锦还乡,感觉怎么样?”

    “下官早过而立之年,膝下已有两子一女绕膝了,哪里还是昔日少年郎?”许子远微笑着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我变了,武邑的变化更大,让我都不敢认了,倒是李相,仍然一如过往。与我六年前离开武邑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李泽大笑:“有了你们这些能干的下属,我还用得着操什么心呢!”

    “李相说哪里话来?如果没有李相高屋建瓴,我们这些人哪里找得到方向,只怕就只能瞎忙活一场,最终也没有什么好收成。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有了李相,才有我们这些人哪!”戴琳倒不是拍马屁,而是真心诚意,想象当年在杜有才麾下之时,哪里曾想过今日之光景?

    “李相,二位督抚,别站在外头说话了,还是屋里详谈吧!”一边的陈文亮笑着拱手道:“下官已经为三位沏好茶了。”

    “二位督抚,请!”李泽笑着伸手相让。

    戴琳与许子远同时躬身:“李相先请。”

第八百五十七章:西北现状

    两位总督一齐述职,不免便存了一些比较的意思,将自己的治下都夸得跟一朵花儿似的。但总体上来说,不管是宁夏还是甘肃,现在的发展着实不错。

    宁夏行省基础更好,河套城的建立,使得这一片区域与三受降城一起,构成了大唐统治这片区域的政治和经济中心,而城市,自古以来便是吸引人口大量集中的不二法门。这些年来,李泽一直在不遗余力的向着宁夏方向输送移民,大量的战俘,犯官及其家属发配的地点,多半便是宁夏,少部分具有一定危害性的则发配西域,到了西域那种唐人极其少的地儿,这些人也只能与大多数的唐人抱团,才能活下去,想要出点什么幺蛾子,那是会死得很快的。

    而随着河套城的建立,大量的小股番夷部族,野人部族或受利诱,或因生活所迫,甚至是被唐军所凌迫,亦是大量内附,成为了宁夏的注册在藉的百姓,开始在大唐的体制下过活,也自然地成为了大唐的纳税人。

    宁夏现在不仅控制着大部分的河套区域,还管辖着漠南漠北地区,区域大得有些惊人,当然,地方大了,经济之间的差异也就存在,但水向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是永亘的真理,现在宁夏的中心区域,正如同一块海绵一样,在源源不断地吸取着其它地方的资源。

    不是没有反抗,但在右武卫的镇压之下,稍有反抗的苗头,旋即便被镇压下去。大量的唐人商队游走在这遍广大的区域之内,其间自然就夹杂着为数众多的内卫谍探,甚至于每一个唐人商队,都是唐人的耳目。

    而甘肃以灵州,银州等地为中心,这两年随着战事止歇,又因为吐蕃内乱不止,现在竟是有愈演愈烈之势,已经不再是吐火罗与德里赤南两大势力集团的博弈了,一股新的势力正在兴起,成为了吐蕃两大势力集团之中的搅局者。

    而这股势力,正是因为吐火罗与德里赤南争夺战之中备受压迫的奴隶阶层。两大势力打了数年,精疲力竭之余也没能把对方彻底压下,都认为只要自己再努一下力,便能获得全胜,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对治下的盘剥更加厉害,统治更为严苛,过分的压迫,终于激起了奴隶的反抗,这些奴隶以求活为名,先是星星之火遍地开花,进而居然开始联成了片,在与吐蕃两大势力集团的斗争之中,劣弱被淘汰,剩下的俨然已经成为了一股极强的势力,纵然还不能与两大势力集团分庭抗礼,却也不复最开始的狼狈不堪了。

    强大的吐蕃在短短的数年时间里,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当然离不开大唐从中的挑拨离间。李泽定下了基调,打开了这个魔盒,确认他们再也无力骚扰自己的统治之后,便将这个任务丢给了甘肃行省,由甘肃行省总体负责继续推进这件事情。

    而不管是甘肃督抚戴琳,还是左武卫大将军李存忠,抑或是内卫,对于这件事情,都是乐此不疲。因为甘肃行省从中得到了巨大的好处。

    左武卫的饷银、军械是由朝廷统一拨给的,但像粮草这类日常补给却是由甘肃行省就地供给的,他们平常的日子过得好不好,那就要看甘肃行省的财力了。这两年来,左武卫的日子愈过愈好,便是从吐蕃之中攫取了巨大的利益。

    从最初的军帐,慢慢地住上了土坯茅草房,现在已然住上了青砖大瓦房。士兵们从一周一顿肉,到现在每天都能见到荤腥儿,逢年过节,还能额外得些酒水,罐头,果脯之类的慰军物资,要是甘肃行省没有钱,那左武卫自然也只能跟着受穷。

    所以李存忠对此也是极为热衷。

    而戴琳要发展甘肃行省的经济民生,也需要大量的银钱,如果是按部就班的话,那与内地的那些行省,只怕差距会愈来愈大,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钱从哪里来,自然是从吐蕃弄过来。

    所以戴琳也是热情异常。

    至于像内卫这样的特情部门,搞乱敌人内部,本来就是他们最为热衷的事情,三方虽然出发点不同,但目标却是一致的。所以在甘肃行省之内,上下一心,军民同心,都一门心思地想着从吐蕃抽血来养肥自己。

    这两年来,甘肃从吐蕃以及内地低价吃进各类彼此需要的物资,再高价卖出,尽情地赚取着其间的差价,财政状况已是愈来愈好了。

    而对于戴琳来说,吐蕃之乱还给他带来了另外一个附加利益,那就是原本生活在吐蕃境内的大量普通唐人纷纷逃了回来,再留在吐蕃,他们极有可能沦为最底层的奴隶,大量的人口内附,使得甘肃的人力愈加充沛了起来。

    人丁多了起来,很多事情自然也就好办了。

    而钱财多了起来,很多事情自然也就能办了。

    总体上来说,不管是甘肃,还是宁夏,现在都已经进入到了一个正循环之中,只要如此发展下去,未来可期。

    “唯一可虑的,便是在宁夏区域内,存在着大量的信奉回教的教民,这些宗教有着极强的凝聚性,很容易在当地滋生事端。”说到这件事,许子远有些忧虑。

    “甘肃亦是如此!”戴琳道:“特别是随着大量的吐蕃唐人回归,而这些人又信奉佛教,两边之间,已经多次起过冲突,渐渐进有不共戴天之势了。”

    宗教问题,从来都是大问题,而在以前,李泽的治下,还没有碰到过像这样的棘手的事情,内地信奉各种乱七八糟的都有,但说实话,绝大部分都是一些不知所谓的毛神,也就是历朝历代都会厉行禁止的淫祠野神,对于这种,李泽从来都是毫不手软的,发现一个,便镇压一个,但甘肃和宁夏碰到的情况,却是绝然不同的。

    “他们的宗教信仰,我们可以不干涉,但必须要把握一点,神的归神,人的归人,绝不容许宗教势力掺杂进世俗管理之中,军队之中不允许信教,官员之中不允许信教,发现一个,清除一个。”李泽道:“这一点,你们要切记。军队之中兵部随后会下发命令,而地方官僚体系之中,就需要你们去做了。”

    听到李泽这么说,二人都是心中一凛,在地方官中,这样信奉回教和佛教的人,并不在少数,李泽这一句话,便又给他们添了不小的麻烦了,要做到这件事情又不引起动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至于教派之中的冲突,官府只需要做到不偏不倚,居中裁判,违反了世俗律法的,依律处置。”李泽接着道:“接下来朝廷也会考虑到这一点,或许会设立一个新的部门,专门来处理宗教事宜,一旦决定成立了,便优先向你们这两个地方派出专门的官员。”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左右武卫的战斗力,现在如何?”喝了一口茶,李泽似乎是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这两支军队,都两三年没怎么打仗了!”

    戴琳与许子远对望了一眼,按理说,如果李泽想要知道左右武卫的战斗力,应当是招左右武卫的大将军李存忠和张嘉来述职,而不是问他们。李泽治下的大唐,文武分治,互相牵制,彼此并不相统辖。

    所以李泽想知道的,并不是左右武卫这两支部队的问题,而是左右武卫两个大将军的问题了。

    当然,在两位大将军的身周,肯定有内卫的存在,但他们两个人所站的位置不同,看法与一般的内卫谍探也自然是不在一个层面上的,而李泽,想知道的,也正是这一点。

    戴琳端起了茶杯,慢慢地啜饮,许子远却没有多少顾忌,他的身份,也让他更没有任何顾虑的开口。

    “右武卫的整体战斗力还是很强的。”许子远道:“毕竟大唐操典就在哪里,而漠南漠北不时也会爆发出一些小规模的叛乱,所以右武卫并没有刀兵入库,更何况,张大将军现在正想如何说服李相您同意他进军西域呢!”

    李泽哈哈一笑:“他就没有想着回来参与这天下一统的战事?”

    许子远微微一笑:“在我看来,张大将军雄心不再矣,他只想去欺负西域的那些弱鸡,而中原的统一大战这种硬骨头,现在的他,却是没有多少兴趣去啃了。在我看来,张大将军也知道,自己这个官儿已经做到了顶点了,升无可升,再大的战功于他也没有多少用处了,更何况中原之战,一个不慎就可能让他前功前弃,所以啊,他现在就想着去西域逛一逛,毕竟那片地方,更容易获得财富。他已经五十出头了,这个年纪,想多为儿孙积聚些财富,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泽点头微笑,许子远这是变相在说,张嘉非常满意现状,这就够了。

    许子远说完,端起茶杯喝茶,戴琳适时放下茶杯,道:“左武卫李大将军一直在秣兵励马,时刻准备着出兵吐蕃,替大唐开疆拓土。”

第八百五十八章:准备过苦日子

    与张嘉不同,李存忠正当壮年,自然不甘心就此进入养老模式,想要砥砺前行,建功立业之心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因为他的底子,却让李泽对他极不放心,如今整个左武卫整个地被放置在银州,无缘中原统一大战,便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李存忠自己也是明白的,所以他唯一能建功立业的地方,也就变成了向吐蕃进军这一条路了。不过吐蕃虽然内乱不休,但终究也是当世一等一的大国,李存忠想要凭一军之力便行此灭国之事,自然是远远不行的。

    除非是整个大唐转过头来对付吐蕃,而这,显然不是这几年的事情。

    不过只要开始了,左武卫必然便是当仁不让的先锋了。

    “这几年里,左武卫退役士卒军官是如何安置的?”李泽问道。

    说到退役士卒,便不得不提到如今的大唐军制了。李泽废除了府兵制度,取而代之的是十二卫常备军,而常备军采取的是募兵制。而募兵制下,士兵服役是有年限的。普通士兵服役多少年,基层军官服多少年,中级军官服役多少年,真正能成为职业军人的,反倒只剩下那些高级将领了。

    如此制度,一来是让后来进入军队的有进步的空间,有晋升的渠道,借以促进士兵的奋力拼搏之意,二来,也是防止将领在长时间的统兵过程之中,拥有了一批坚实的支持者。三来,亦是让更多的人进入到军队之中进行磨练,那些退役的士兵,军官很自然地便会成为后备力量,如果真正的发生了大规模的交战,需要征召更多的兵力之时,这些人,基本上便能起到召之即来,来之能用的作用。相当于变相地拥有了更多的军队。

    要知道,大唐军队的军饷是相当高的,有一人当兵,全家不愁的美誉,想要成为大唐士兵的人,着实不在少数,特别是那些新近被大唐收复的土地,因为百姓贫穷,想要通过当兵来改善家中境遇的人,着实不少。

    “这个当然是妥善的安置。”戴琳笑道:“想要回乡的,军中自然有优厚的遣散费,想要在本地留下来的,都是给的最肥美的膏腴之地,这两年,这些人都已经在当地安家立业,落地生根了。”

    李泽微微一笑,戴琳话中有话,如此的安置,自然就是将这些人给安置得极其分散了。

    李存忠的确是一员悍将,军事之上的造诣是相当高的。

    而李泽一直把此人放在高位之上,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如此,这里头,也还有安抚河东的意思。河东真正归入李泽治下之后,这几年的发展,其实还是不错的,但前头,李泽对于河东是下了猛药的,河东几大家,被杀被废黜被发配,基本上被整治的七零八落,而如今河东在新朝之中还任高职的,便只剩下了一个韩琦,一个李存忠。如果再去了李存忠,河东必然会有怨言。

    要知道,现在河东人在朝廷为官的,可是廖廖无几。盖因早些年,河中精英子弟,几乎都集中在少数的那几家里,那几家垮了之后,剩下的还真不足以当得重任。而后继的那些人,虽然也有不少人进了武威书院,不过想要成才,却还需要时日。

    如今的河东,在整个大唐体系之中,还真没有什么人能为他们发声。

    听到戴琳如是说,便能知道戴琳对于这些事情是心知肚明的,一直都在不声不响地做着一些事情。

    而这也从内卫那里反馈回来的情报是相吻合的,如今的李存忠,与韩琦之间的来往是愈来愈少了,似乎是在有意的疏远韩琦。当然,这也不排除是他们故意为之。不过时间越长,李存忠对左武卫的控制力会愈来愈弱,再过上几年,只怕原本的那批河东兵,除了一些高级将领之外,都快要被替换完了。

    而高级将领,在大唐军队之中,也是经常会被调动的。

    下一步,李泽准备试探地调任几个这样的将领。如果李存忠没有什么反应,那这个人倒是可以多给予一些信任度了。

    “知道这一次为什么要同时召你们两个返回武邑述职吗?”李泽问道。

    许子远道:“还请李相明示。”

    “接下来的时间,你们恐怕要过几年苦日子了。”李泽摊了摊手,道:“知道为什么吗?”

    “是因为朝廷已经准备要大举对中原用兵了吗?完成对伪梁的最后一击?”戴琳问道。

    “正是!”李泽道:“原本我的计划是还要等上两到三年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啊。谁也没有想到,朱氏父子之间,居然唱了这一出。眼下,他们已经是极度虚弱了,趁他病,要他命,痛打落水狗,这样的机会,我们自然是不能放过的。”

    戴琳与许子远都是笑了起来。

    说句实话,当他们从通报之中看到朱氏父子反目兄弟反目的具体情况之时,瞠目结舌之余,也感觉到这正是天赐良机。

    “如果还有个两三年,有着朝廷给予你们的大力支持,我相信你们便能真正地发展起来,不但能做到自给自足,还能反哺朝廷,但现在,朝廷就没有余力再给予你们更多的财政上的支持了。我们要尽全力击败伪梁。”

    两名督抚都同时点了点头。

    “别看伪梁经过此次内乱,实力大损,但他们仍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的。他们仍然握有中原大部分土地以及关中等地,他们的能征惯战的士卒,仍然有数十万之多。现在朱友贞以曹煊为大将军,主持中原之地的军事力量。以徐福镇守洛阳诸地,甚至朱友贞本人,也是一员经验丰富的大将。而且朱友珪现在盘踞蜀中,那可是天府之国啊。虽然此人亦是心怀鬼胎,但如果我们大举进军伪梁的时候,此人也必然是唇亡齿寒,肯定不会坐视不顾,必然也会出兵支援,或者牵制我们的。”李泽分析道。

    “李相说得有道理。毕竟是灭国之战,不可能那么容易的。”戴琳赞同道。

    “所以我们要倾尽全力。”李泽笑道:“但这样一来,可就顾不上你们了。”

    “李相放心,我们能处理好的。”两人保证道。

    “之所以让你们两人同时来,便要想让你们两个,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守望相助,互相支援。”李泽笑道:“这也是我在划分甘肃宁夏行省的时候,让你们两省共拥河套之利,疆界也犬牙交错的缘故。”

    戴琳与许子远对视了一眼,都是笑了起来。

    “李存忠与张嘉这两个家伙,说白了,还是两个兵头儿,有时候啊,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利益而不能站到更高的高度,所以这一次我让你们两个来,亲**待你们一声。”李泽笑道。“毕竟甘肃,宁夏这两个地风,真正的是民风彪悍,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事情可谓是寸出不穷,但不管是什么事情,在你们这个层面之上,一定要做到心中有数,处理这些事务的时候,要兼顾大局。”

    “明白。”许子远连声道:“李相尽管放心,我们绝不会让甘肃行省和宁夏行省的事务让您分心的。”

    “这也正是下官想说的话!”戴琳也是赶紧表态。

    李泽站了起来,走到两人身前,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西北之事,就拜托你们二位了。”

    许子发与戴琳两人亦是赶紧站了起来拱手道:“绝不敢负李相所托。”

    “好,今日我就不留你们两个用饭了。”李泽道:“戴督是第一次来武邑,想来有很多地方要去走一走,看一看,也有许多衙门要去认认门,见一见各部衙长官。子远呢,好几年没有回来了,一定是归心似箭,想要去武威书院看一看吧?只怕也有不少的同窗早就排着队要请你喝酒吃饭了,不要客气,狠狠地敲榨他们一番。等到你们走的时候,我再设宴为你们践行,如何?”

    “李相知我也!”许子远大笑:“这一次子远归来,虽然我们哪里没有什么好东西,但还是给李相带了一些本地特产回来,还望李相笑纳。”

    “子远给我带了东西,戴督也不会是空手吧?”李泽眉毛一掀。

    “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还望李相不要嫌弃!”戴琳亦是笑道。

    “给各部衙长官有没有也备上一份?”

    “自然是不敢缺的。”

    “那就好,你们去忙各自的吧!”李泽挥挥手,两名督抚告退离去。

    “这二位,接下来的日子,只怕会比他们在任上之时还要忙了。”陈文亮走到李泽身边,道:“武邑那些有身家的大商人,正各显神通,想要能拜见这二位一地督抚呢!据我所知,许督的好几个要好的同窗,现在身上都带着任务了,而想要见戴督的,木钟都已经敲到杜夫人哪里去了。”

    “这是好事,我希望有更多的商人能过去投资。”李泽道。“在我们的统治中心区域,商业上的地盘,大致已经被划分完了,而在西北,却还有大把的机会,等着人去把握呢。咱们朝廷穷困潦倒,但商人们手里却是有大把闲钱的,不将钱藏在家里,还是投出去让钱生钱,咱们大唐的商人,已经颇有些模样了,我很喜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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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