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九章:又一个
陶瞎子看到郝仁,委屈得像一个小媳妇儿似的。
“大哥!”
他拱手叫了一声,语气之中不无哀怨。
郝仁有些愧疚地看了他一眼,“活着就好。”
高象升嘿嘿地干笑了几声,道:“郝仁,你这个兄弟,滑溜得紧,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捉住他,本来想要做了他的,不过最终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留了他一命。”
“多谢高将军抬手之恩,郝仁铭感五内。”郝仁感激地看了高象升一眼。高象升这可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陶瞎子,话说最初的时候,他本来是有机会通知陶瞎子此行的危险的,但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本来嘛,我是让这小子去北方的,但这家伙非得先回来一趟不可,反正我也要回来,就顺便给你带回来了,怎么安排他,你自己看着办吧!”高象升道。
“陶兄弟,长安你不能呆了。”郝仁道:“家你也不能回,天知道你家里现在有没人盯着,有我在,你家里人放心,不会掉一根毫毛,你马上离开长安,去北方,去找我家老幺,他会安排好你的,近期你不能再露面了,否则这件事,便会让有心人看出纰露来。”
“是。”陶瞎子点头道。“大哥,那我家里就全拜托你了。”
郝仁点点头,“你先去休息吧,回头我便安排让你离开长安。”
等到陶瞎子离开,郝仁这才坐到了高象升的对面:“高将军,你今日相召,不知又有什么事情?”
“樊胜在你这儿?”高象升单刀直入。
“如果算上直线距离的话,他离这里,不过两里左右。”郝仁指了指外面的坑道。
高象升一笑道:“我准备做了他。”
郝仁心中一跳,接着却又释然:“这个简单,我来动手就好了。”
“不不不,你不能动手。”高象升道:“他要是死在你的手里,将来朱友贞进了长安,你怎么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呢?”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杀了他?留着他,将来我不是更有保障嘛?毕竟此人的安全,以及他家人和敬翔的家人,现在可都是仰仗我在保护。”郝仁有些不解,“将来朱友贞赢了,樊胜必然能得大用,我有这样一个靠山,不是更加稳妥?”
“当年朱友贞在长安的时候,你用你给他挣的钱,笼络了一大批低级军官将校,这些人在接下来的长安争夺战中,肯定是能帮上朱友贞大忙的,你说是吧?”
“是!”郝仁点点头:“其中有不少,还是我亲自居中牵线送钱的。”
“樊胜现在便正在居中联系这些人。”高象升道:“所以我要弄死他。”
郝仁有些不理解。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高象升道:“朱友裕干掉了他老爹,很多宣武老将老臣们对他已经很不满了,如果不做点什么,等到朱友贞打来的时候,朱友裕可就要稀里哗啦的被他弟弟干掉了,这就让我们占不到多大的便宜了,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帮着朱友裕多抵抗一段时间,打得时间越长越好,所以啊,干掉樊胜便是其中的一个选项了。”
“这我明白。”
“你只需要在盯着樊胜,在他离开的时候通知我的人就好了。”
“您又要亲自动手吗?这里可是长安城,用您的安全换樊胜的命,这有些不值当啊!”郝仁摇头道。
“我哪里有这么傻?”高象升大笑:“动手的,当然会是巡城司和殿前司的人。巡城司的杨洪贵死了,他的心腹部将正憋着劲儿要跟他复仇呢,而殿前司那些投奔了朱友裕的人,对于他们的这位老上司也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所以嘛,自然有人动刀子,他们,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消息而已。”
“那樊胜死后,我需要做什么?”
“照顾好敬翔和樊胜的家人,另外,接手他剩下的那些力量。”高象升道:“如此一来,等到朱友贞将来进城之后,你的地位,必然能扶摇直上。将来,就能帮朝廷更大的忙了。”
“我明白了。”樊胜看着高象升,心里头丝丝地冒着凉气,以前老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一号人物,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自诩也是枭雄一类的人物,但与高象升这类的人接触久了,了解深了,才真正明白,与这样的人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善良的小白兔,人品那叫一个好!
想到高象升这样的人物,在大唐内卫之中,只不过是一个二号人物,那掌管内卫的田波又是何等的阴险毒辣啊!
郝仁只觉得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倒竖起来。
夜色之中,樊胜与四名同伴身着禁军的全套服饰,走在大街之上。宵禁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街上的行人便显得格外的多,无数在外的人,需要赶在宵禁之前,赶回到自己居住的坊市中去。
厚厚的积雪被踩得稀乱,黑白相间,踩在上面,叽叽喀喀的作响,樊胜作了一个简单的易容,匆匆地赶向自己这一次的目标。
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这一行人,因为这一段时间,身着禁军服饰的人,本来就是长安各大街道之上,数量最多的一个种群了。
樊胜很忙,他需要将这些年来,朱友贞努力拉拢的那些中下级军官们一个个的都联系起来,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以便在朱友贞抵达长安的时候,尽可能地帮到朱友贞,用最快的速度拿下长安城。
敬翔的死亡,让樊胜彻底的愤怒了。
离开了主街,到了坊市的时候,也恰好到了宵禁的时候,各个坊市封门的鼓声适时敲响,整个城市的鼓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响了起来。
当然,禁令对他们这些身着禁军服饰的人,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樊胜掏出了一块腰牌,冲着坊市里正在关门的一个公人晃了晃,那人赶紧将快要关上的坊市大门又拉得开了一些,点头哈腰的他们这些人迎了进去。
“殿前司办差,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出去。”樊胜一边走,一边耻高气扬的对守坊市大门的公差道:“你就守在这里,等会儿给我们开门。”
“是是是,军爷请便。”公差点头哈腰地道。
坊市内的街道就很窄了,樊胜就是熟门熟路的穿街走巷,不大会儿便抵达了他的目标所在地,左右观望了一会儿,他示意一名手下上前敲门。
门被打开了,樊胜上前一步,此行的目标人物就站在大门前,但看着他的眼神,还有脸色,却是让樊胜心中警兆大作。
他不进反退,手已经握上了刀柄。
不过已然晚了,当他踏入这个坊市的时候,一切便已经无法改变。
巷子的两头,一队队的巡城司,殿前司官兵,沉默地涌了上来,屋顶之上亦被占据,空着寒光的弩箭,遥遥对准了巷子里的这五个人。
“樊主司,你让我们好找啊!”一名殿前司将领大笑着越众而出。此人曾经是樊胜的部下,但现在,也是最想置他于死地的人。
樊胜沉默地站在街道中间,四名护卫各站一方,拔刀护住了他。
“樊主司,不必作无谓的抵抗了,束手就缚,跟我们去见陛下,以您的地位和本事,陛下不见得就会把你怎么样,只要你愿意弃暗投明,说不定还能得到陛下大用。”另一位巡城司的将领,语气就要缓和许多。
樊胜叹了一口气,知道今日只怕是在劫难逃了。对方想要活捉他,只不过是想从他哪里得到更多的情报罢了。
今日只不过是有死而已。
作为殿前司的主司,他对于殿前司内里的那些种种迫人开口的法子知之甚详,没有人能抵挡那样的酷刑。
伸手入怀,掏出了两个黑疙瘩,这是殿前司从北方弄过来的改良版的猛火油弹。
“兄弟们,今日唯死而已,别活着落到他们手里。”嚓的一声轻响,樊胜晃着了火折子,点着了两个黑疙瘩上的引线。
他猛然地将黑疙瘩抛向了前方的挡路兵丁,黑疙瘩落在人群之中,伴随着火光闪动的是声如霹雳一般的巨响,街道之上顿时响起了惨叫声,惊叫声,乱成一团。
“杀出去!”樊胜一声狂吼,拔刀向前猛冲而去。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整个巷道之中乱成一团。
皇宫之中,朱友裕兴奋之中略显疲惫。
盛仲怀的数条建议,他尽数采纳,不得不说,效果明显,至少,禁军之中的不稳迹象,已经得到了极大的缓解,长安城中,也没有如某些人想象的那样陷入乱象。
代超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岳父,潼关不容有失。我们不但要守住哪里,还要在那里将老三打痛,这样,才能有谈判的余地。”朱友裕道。
“陛下放心,老臣一定会守住潼关的。”代超道:“这一次跟我一起撤回来的有一万余人,我只带三千人走,剩下的,便留在长安。”
“潼关兵力足够,关键的便是如何能收其心。”
“无外乎威德并用而已。”代超点头表示认同。
两人正说着,盛仲怀推门而入,低声道:“陛下,刚刚巡城司那边传来消息,樊胜被发现,在抓捕过程之中拒捕反抗而被当场杀死了。”
第八百三十章:争一争
这个冬天,注定会让至少这一代人永远铭记在心中,当他们老去的时候,还会坐在躺椅之上,摇着大蒲扇,一边咂巴着小酒,吃着炒香的豆子,一边向着子孙后辈们讲述这个冬天,那一个个风起云涌的英雄,一个个热血贲张的故事。
本来该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季节,却因为一个人的死,而引起了一场影响天下大局的振荡。
这个人,自然就是篡唐自立的朱温。
撇开所谓的正义,朱温这个人作为一代枭雄,自然也会被后世史书所铭记,不单单是因为他掀翻了三百年大唐的统治,更因为他不名誉的死亡。而因为他的死亡,从北地,再到中原,再延伸到南方,所有的势力都紧紧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动了起来。
朱友裕在长安登基,控制了长安以及大半个关中,朱友珪盘踞在山南西道保持着沉默,而朱友贞,却是汇集了宣武镇以及洛阳徐福的兵马,以讨伐谋逆的朱友裕的旗号,自洛阳出兵,一路直逼潼关。
与此同时在南方,向训突然发力,一举拿下了整个江西节镇,同时与桂管经略使,容管经略使联军进逼湖南,虽然因为天气的原因并没有发动大规模的进攻,但大量的兵马已是源源不绝的分成数路进逼湖南,湖南一时之是面临着三个方向上的压力。与此同时,向巡的盟友,福建观察使则向浙东方向发力。
而在扬州,已经站稳了脚跟的唐军,在得到了右千牛卫大将军柳如烟的支援之后,实力大增,也将目光瞄向了浙东浙西,两大势力虽然在名义之上都同属于大唐北狩的朝廷,但在浙东浙西的问题之上,已经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
而此时,在北方,唐军主力调兵遣将,开始了集结。驻扎于魏州的由田平指挥的右金吾卫主力,正在源源不绝地向着东阿方向密集的调集兵马,兵锋直指天平军核心所在地郓州。
与其它地方不同的是,北方诸地在李泽这些年来的悉心治理之下,其实力,已经远非一个小小的天平节镇所能比拟的了。
即便是田平,也觉得这一仗,打得不要太轻松。
对于他来说,从来没有感觉到能如此轻松地指挥一场战争了。
他只需要尽到做到一个军事指挥官该做的事情做好了,至于其它,自然有另外的官员来负责。
就像他现在骑在马上,在亲卫的护送之下一路向着东阿前进的时候,道路之上并没有多少积雪,马蹄踩在上面,只不过能勉强没过马蹄而已。
这当然并不是雪小,而是这些道路,有人在清扫而已。
自从田平归顺了李泽受封右金吾卫大将军,驻扎魏州之后,他的权力,与他的父亲时代相比,自然是不知缩小了多少,因为他只能管辖隶属于他指挥的军队了,而即便是在军队之中,也还有来自其它地方的军官对他进行了强有力的分权,再加上隶属于监察院的监察官们对他的一言一行进行监督。
这些人在军事指挥之上不会对他进行任何的挚肘,但在其它的事情之上,却对他有着强力的制约作用。
起初是极不习惯的,觉得过得太过于憋曲,不过人终究是一个习惯性的动物,时日一长,当看到其它的十一卫无不是如此,当看到中枢的力量愈来愈强大,田平也就安之若素了。
这样也不错,至少荣华富贵不会少,而且也不用操太多的心了。
他不用在为地方上的治理而操心,因为这是地方官的事情。
他不用为军队的军饷而操心了,因为每个月,军饷都会按时的发下来。
他唯一要操心的事情,就是军队的训练,如何让士兵们扣持昂扬的斗志,保持超强的战斗力。
作为一个军人世家出来的将领,这自然不是问题。现在士兵们吃得饱,穿得暖,那就玩命地练呗。要是不将他们因为吃饱穿暖而滋生出来的那些多余的力气给消耗掉,指不定他们就能给你整出一点事儿来。
这几年来,他除了练兵,基本就没啥事儿干了,打张仲武没轮到他上场,张仲武便屈伏了,如今弄了一个名义上的东北王在东边蜷缩着,这老小子指不定什么时就会再造反,不过看这个模样发展下去,他要是明智的话,就会老老实实的不敢妄动了。
打吐蕃吐火罗的时候,他也没有捞着上场,也在一边看热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强大的吐蕃被李泽生生地弄得内战四起,民不聊生,现在成了大唐军械的销售地,现在又成了粮食的销售地。
似乎自从李泽倔起之后,但凡跟他作对的人,都没捞到一个好下场。
现在,终于要轮到他上场了。
作为驻扎在魏博之地的一个主战军团,田平很清楚,一旦北伐开始,自己必然会是第一个踏上战场的,不过很遗憾的是,这份功劳,目前貌似要与柳成林来共享了。不过郓州还是自己的,至于柳成林,他先拿下泰安再说吧。
这一战不会有太大的悬念。
这是这几年田平仔细对双方力量进行了一个对比之后得出的结论。
看看两边的实力差距吧!
魏州与郓州相邻,而自己这一次要去的东阿,与属于天平的平凉更是近在咫尺,但两地经济之上的差距便是天壤之别。百姓的富裕程度亦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东阿只不过是一个县,但这一个县所创造的经济价值,几乎都要顶得上天平节度一个州了。
道路两边每隔里许来路,就有一个大的军帐,这些军帐并不是给军队住的,而是因为这一次的军事调动而临时安置的,作为官府调集的民壮们的住所,这些民壮们担负的任务,就是清扫道路积雪,确保军队以及后勤物资能够顺利的通过。当然,这些民壮也会熬制大锅大锅的热水,姜茶,在军队经过的时候,提供给军队取暖,解乏。
这样的设施,从他们的出发地魏州首府贵乡县一直延伸到东阿县。完全由魏州刺史所率领的地方官府一力承担。
在田平的记忆之中,这样的事情,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在李泽的治下,军与民的关系,不再是格格不入甚至对立,反而更像是鱼和水一样不可分离。军队保护百姓,而百姓则竭尽所能地为军队提供支持。
田平并没有像地方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但地方官府却自觉自愿地在做,这可也需要不少的钱的,不管是民壮们的工钱,还是运送到这里的柴炭,姜,花椒这些东西。
“大将军,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一名亲卫下了马,给田平端来了一碗姜汤:“这里的民壮头领听说是您,专门往怕里多加了好几勺子红糖呢!”
田平大笑,抖抖身上的积雪,道:“这碗姜汤不便宜,回头我要请柯刺儿头一顿好酒了,得好好地感谢他为我们右金吾卫做的这些事情。”
田平所说的柯刺儿头,是魏州刺史柯皓,一个出身于武威书院的官员,比田平年轻不少,但做事极为老辣,在他到魏州的初期,与田平可没少起过冲突。脾气与田平绝对合不来,不过合不来是合不来,但在公事之上,却是从不扯田平的后腿,只要是正当的需求,他从不短田平一个子儿,而该求着田平的时候,也拉得下脸皮,耐得下性子。
“柯刺史与咱们怎么说也是一家,这一次咱们与右骁卫合力攻打天平,要是咱们落了后,输给了右骁卫,到时候他柯刺史脸上也不好看。”这名亲卫跟着田平多年了,说话倒是没有多少拘束,道:“他自然是分得清轻重的,要是因为他的后勤供应没有到位,到时候大将军去砸了他的家,他也得忍着不是?”
“怎么可能会输给右骁卫?”田平大笑:“单看柯刺儿头做的这些,我们与柳成林相比,便能至少提前发动攻势十天都不止,等我们拿下了郓州,再去帮柳成林一把,好好地臊臊这个北地第一猛将。”
“他这个北地第一猛将,可是右骁卫自己吹嘘的,别说我们右金吾卫了,便是左右威卫,那也是不服气的。大将军,第一猛将是打出来的,可不是吹出来的,眼见着南征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魏博兵,怕过谁来?”
“你倒是敢说!”田平微微一笑:“不过记好了,不是魏博兵,我们是右金吾卫!”
亲兵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大将军。”
田平一带马缰,战马轻盈地向前奔去:“我们走,早一日到,便可早一日动手,我等这一天可等得太久了。北地第一猛将,哈哈哈,说不得也是要争一争的。”
马队如龙,卷起团团风雪,一路向前风驰电挚而去,道路两边,那些拄着锄头,拿着竹扫帚的民壮,却是大声地给这些经过的军队喝着彩。
第八百三十一章:契丹营
耶律奇拿着刷子,用力地刷着战马身上的雪花,天气过于寒冷,以至于有些地方甚至结上了冰屑。细心地将战马浑身上下刷了一遍,再拿了一张毛毯,仔细地将战马身上的水渍擦干净,再换了一张大些的毛毯,替战马盖在了身上。作为这支军队的统兵将领,别的事情有亲兵可以帮着做,但侍候战马,耶律奇向来都是亲历亲为。这样,亦是为了培养战马与自己的感情,一匹能与主人心灵相通的战马,在战场之上不谛于是多了一个伙伴。
将战马侍候舒服了,耶律奇这才起到驮马身边,从内里翻出来一张毡毯,又翻出了一个铁盒子,拿了一张饼,走到火堆旁边坐了下来。
将铁盒子里装了一些干净的雪,偎到火堆旁边,片刻功夫过后,听到铁盒里传来了水沸腾的声音,便捡了一根树枝,将铁盒子拔拉到一边,等到不再烫手了,这才打开盒盖子,摸出一个料包,撕开了,将内里的东西抖到水里,盒子的盖子上有一个小巧的卡口,上面卡着一个汤匙,取下汤匙,不停地搅拌着加了料包的干水,眼见着汤变了颜色,也变得浓稠起来之后,便取过小刀,将**的饼子削成一小块一小块地丢进了汤汁里。
等到这些饼条子变得松软之后,耶律奇这才舀了一汤匙汤喝了下去。
“舒坦!”他舒服地低低地说了一声,捞起饼条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在很久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外面打仗的时候,可以过上这样一种生活。那时的他打仗,是为了挣命,为自己的部族挣得一线活下去的机会。
那个时候的日子真惨啊!
现在想想,还真是不堪回首。
族中男丁,但凡成丁,都要骑上战马,去替张仲武作战。没有军饷,没有粮草,没有补给,一切都靠自己去抢,或者在赢得战争之后,从张仲武那里得到一些赏赐。一旦失败,这些统统都没有了不说,还要追究失败的责任。
那些年,族中的男丁愈来愈少,部族之中留下的男人,不是已经年岁渐高的老人,便是因为战争而伤残的残废。
虽然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六年了,但他仍然记得当初带着几万衣裳褴褛的部族向着博兴出发的时候路遇李泽的时候,李泽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一个只穿着单衣的老人身上的场景。特别是接下来李泽的三千卫队,统一的解下自己的披风,塞给自己部族中的那些女人,老人的场景,当时那一幕让他很震憾,也很感动,一个从来没有流过泪的汉子,那一刻,眼泪止不住的哗哗的流淌。
就为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也能为李泽拼上这一条命。
当时,他以为这是李泽对自己部族最为关心的时候,也是最为高光的一刻。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到了博兴之后,悉万丹部迎来了新生。
短短的一年功夫,他们就摆脱了食不裹服,衣不蔽体的日子。
每过一天,他们的日子都要兴旺一天,到现在为止,博兴商社已经成了天下最著名的财团之一。每一个悉万丹的族人,都是博兴商社的股东,每年光是分红,都能让他的族人衣食无忧。悉万丹部成为了外族人在李泽治下生活无限美好的一根标杆,不断有小股的契丹人以及其它部族的人投奔过来,也不断地有稍大一些的部族因为受到悉万丹部的现状所鼓舞,开始内附于大唐。
如今,在漠南漠北,在平州,妫州等地,不断地有部落自愿成为了大唐的子民,接受大唐的管辖。
很多悉万丹部出身的族人,从武威书院毕业之后,去了这些地方,成为大唐治理这些新内附的部族的官员,他们特殊的身份,更能让这些新依附的部族有认同感。
这几年,悉万丹部的成年男丁愈来愈多,不断外附的零散的契丹人进一步地让悉万丹部壮大了起来。按照契丹人的习欲,这些放弃了原先部族的人,在加入了悉万丹部之后,便成为了悉万丹人。这使得耶律奇的兵源更为充足了一些,他可以精中选精,优中挑优了。
他辖下的编制,就是三千骑兵,一直都没有变过。在柳成林的麾下,他这三千人,就很直白地被命名为了契丹营。
契丹营的士兵的薪饷一直是最高的,恐怕放在整个大唐军队之中,也无人能出其右,因为他们除了领大唐的一份军饷之外,博兴商社还会给每一个加入契丹营的士兵再补充一份军饷,直接发放给这些士兵的家属。
所有契丹营的士兵身份,在博兴是最为抢手的。
因为这不断代表着丰厚的收入,更代表着一种荣誉。博兴的悉万丹部很清楚,他们有现在的定裕的生活,便是契丹营那生命为他们博来的。
但想要加入契丹营,现在你需要击败更多的对手才能成为其中的一员。契丹营的士兵,四十岁为退役年龄,除了正常的退役之外,便是战损了,这两年,仗打的不多,补充进来的人就更少了。
契丹营的战斗力,一直都是柳成林所辖右威卫之中最强悍的。即便是由李德统率的游骑兵,如果以相同的兵力对撼的话,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在右威卫有战事的时候,契丹营也从来是当仁不让的先锋。没有人与他们争,争也争不过。
这一次进攻泰安,契丹营再一次成为了先锋之一。之所以是先锋之一,是因为李德的游骑兵此次也许契丹营同时出发,一左一右,两支骑兵齐头并进。
耶律奇当然不想输给李德。一来这是他契丹营的荣誉,二来,也是右威卫的名誉。李德的游骑兵不隶属于任何一支卫军,与李德的陌刀营一样,他们是直属于中央,由李泽亲自指挥的。
“叔叔!”身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却是用的契丹语。
耶律奇不由回头,也知道是耶律成峰。
耶律成峰并不是悉万丹部的人,而是悉万摩部的人,而悉万摩部的族长耶律元,现在还在高句丽为张仲武拼命呢。
与悉万丹部相比,悉万摩部的日子就要惨多了。如今的高句丽,与张仲武已经渐渐反目子,权相檀道济与高句丽王之间的矛盾已经因为张仲武的变本加厉的压榨而缓和了下来,现在双方已经放下了成见,联合了起来一起对抗张仲武的抢掠,这让张仲武的势力在高句丽越来越不好过了,而作为急先锋被使用在高句丽的耶律元所部,伤亡一天比一天惨重。耶律元在绝望之下,不得不另谋他路。
所以才有了耶律成峰偷偷地潜入到了博兴,最后找到了耶律奇。
两个部族上溯两代的话,还是一个祖宗,如今发达了的耶律奇,自然也是想拉兄弟一把,但他也清楚,这不是他能决定和做到的事情,所以在耶律成峰抵达的事情,第一时间上报给了柳成林,然后,公孙长明带着一帮人来了一段时间。最终,跟着耶律成峰带的一些人,与公孙长明带来的一些人消失了,而耶律成峰却留了下来,成为了耶律奇的亲兵。
耶律奇也不再过问这一件事情。
到了这一地步,做为牵线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悉万摩部最后能不能有一个好的结果,还是要靠他们自己能不能立下功劳。
“加入契丹营已经三个月了,感觉如何?”耶律奇问道。
“很好!”耶律成峰道:“与我们在高句丽的日子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叔叔,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过上这样的日子呢?”
“不知道!当初我让你父亲反正,他不肯,现在后悔了,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立下更大的功劳才行。”耶律奇叹道:“一步错,步步错,现在你们深陷在高句丽,就算是我想帮,也帮不了啊。”
耶律成颖黯然失色。
“现在你也不要为你父亲太操心了,至少他还能撑上几年的,这边既然已经接手了,就一定有办法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倒是你,你父亲把你留下来,是指望你能在这边立下一些功劳,搏一个好前途,将来等他们回来的时候,也好有个依靠。现在大唐南征已经开始了,这正是立功的好时候,你不要错过了。”
“侄儿一定会奋勇作战的。”耶律成峰用力地点头道。
“不仅仅是这些。三个月了,你的唐话还说得不怎么样。都不能正常地用来交流,以后多的是协同作战,你连唐话都说不流利,我怎么能交付你更重要的任务?你怎么能与其它的大唐将领们结交?不要小看这些事情。以后不许你再说契丹语,只许用唐话。”
“我知道了,叔叔!”
“在大唐军队序列之中作战,与你以前的作战是极不一样的,大唐骑兵操典,步兵操典,你都要认真地背下来并领会。”
“叔叔,为什么还要背步兵操典?”
“你没有听清我跟你说的话吗,你不懂步兵操典,以后与步兵协同作战的时候怎么办?你看得懂步兵将领的旗号命令,看得懂步兵的阵形变化代表什么意思,你需要怎样配合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将领,你要学得还多着呢!”耶律奇道。
耶律成峰点了点头。
耶律奇叹了一口气:“你们兄弟几个,这些年来就剩你一根独苗了,要不是你父亲希望你能立下大功为将来铺路,我真不愿意让你留在军中,跟着你哥哥奉泽去做事才是最好的。”
耶律奉泽,是耶律奇的儿子,现在是博兴商社的社长,早就已经告别了军队,不用再去博命换取功劳了。
第八百三十二章:军队,只不过是完成最后一击
钻进毛绒绒的睡袋里,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耶律成峰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他去过博兴,那里的繁华和富庶,远超他的想象,那些过去与他们部族一样穷困的悉万丹部,现在全都翻了身。特别是在他在博兴见到耶律奉泽的时候,更是自惭形秽。当年两个人可是光着屁股打过架,互相往身上抹过牛屎,但现在,人家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真真的贵族,而自己,却像是一个身份低微的牧奴。
哪几天,他跟在耶律奉泽的身边,看着他挥手间便决定了十万百万贯银钱的生意,看着他与那些博学鸿儒们谈笑风生,说古论今,看着回到家中,那一个个身着绫罗绸缎的妻妾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地簇拥着他,看着一个个粉妆玉啄的孩子们,团团地围着他叫着爹爹的时候,心中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耶律奉泽能做到的,自己当然也能做到。
自己与他一样有着高贵的血脉,有着差不多的童年,他今日能达到的成就,自己未必就不能达到。
有时候,一次不经意的选择,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兴衰荣辱。
睡袋里面没用多长时间便暖烘烘的了,想起现在父亲与自己的族人,还在爬冰卧雪,耶律成峰心里便极度的不好受。
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将来,自己和悉达摩部也要过上这样的生活。
思虑万千的他,不知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去,感觉到自己刚刚睡着,便被人重重地拍醒了,睁开眼睛,便看到耶律奇正瞪着一双大眼看着他。
“起来了,马上就要开拔了。”
有些羞愧地从睡袋里钻了出来,看着数千骑兵此时都已经在吃着早餐了。在高句丽的时候,自己是无比警醒的,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便能让自己从沉睡之中惊醒,但这两个月,自己的这种警惕性明显是下降了。
“快吃吧!”耶律奇将一个铁盒子塞进了他的手里,铁盒子的温度正好,很显然已经加热过后,凉了一段时间了,打开盒子,里面的饼子都已经泡软了。
“谢谢叔叔!”耶律成峰红着脸道。
“快吃吧,今日我们至少要前进八十到一百里才行。”耶律奇笑道。
耶律成峰一怔,“叔叔,我们现在的位置,距离泰安也没有这么远啊?”
“我们又不去泰安!”耶律奇大笑起来:“我们是骑兵,泰安哪里,天平军驻扎有两万兵马,咱们拿骑兵去攻城吗?咱们去肥城。”
“绕道到泰安的后方,截断他们的归路?”耶律成峰眼前一亮:“不过咱们就三千骑兵,是不是人数太少了一点?”
“先吃饭吧,等会儿在路上再跟你详说!”耶律奇挥了挥手,自顾自地走开了。
天色完全放亮的时候,三千骑兵,六千匹马,再一次浩浩荡荡的启程。
耶律奇与耶律成峰两人并辔而行。
“在很久以前,我一直信奉武力至上,没了裹服的粮食,去抢,没有御寒的衣物,去抢,遇到不服气的,上去就干,反正就是谁的刀子快,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道理,即便是一次次的碰得头破血流,我仍然没有改变这一点。”耶律奇道。
“难道不是吗?”耶律成峰奇怪地道。“叔叔,李泽李相如今权倾北地,不就是仗着他的拳头硬,刀子快吗?正是因为这一点,李相才能打得张仲武狼狈而逃,将一个个的节镇收放囊中啊?”
“那你就没有想过,李相的刀子为什么快,拳头为什么硬吗?”
耶律成峰顿时语塞。
“这么多年来,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武力,只是最后的手段,用来一锤定音。”耶律奇道:“而在此之前,政治,经济,民生等等,多管齐下,等到军队出动的时候,已经是只差最后那么一击了。所以在李相的面前,那些敌人似乎都看起来那样的不堪一击。但换了一个人,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叔叔,我不太懂。”耶律成峰道。
“慢慢地就会懂了。”耶律奇笑道:“就像我们这一次进军泰安,你道为什么我带三千骑兵,就敢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去进攻肥城?你也看到了,我们甚至连后勤都没有,连援兵也没有,我甚至只带了几天的干粮。”
“我以为……”
“你以为我们还是过去的老一套,走到哪里,抢到哪里,以战养战?”耶律奇道。
“是的。”
“你错了。”耶律奇摇头道:“泰安已经是一颗熟透的果子,军队的出动,只是为了完成最后一击,将这颗果子摘下来。你没有发现,天平军的军队,为什么只龟缩在城池之中而不敢出城来迎击我们吗?”
“在野外作战,他们不堪一击。”
“你又错了。”耶律奇道:“天平军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一击,曹煊更不是无能之辈,虽然他在潞州一战之中被我们打得全军覆灭,但吃一堑长一智,获释之后的曹煊所重新组建的天平军,战斗力比之以前只强不弱。泰安城中,集结了一万天平军以及其它各类辅兵一万人,其中骑兵便有五千人。”
“那他们为什么不出城与我们作战而宁愿如此被动?”耶律成峰不解地道:“他们驻守泰安的将领太废物了?”
“他们是不能出城!”耶律奇嘿嘿一笑:“泰安当被本属于平卢,后来被朱友贞拿下,那你可知道,替朱友贞在短时间内平定了泰安,安置了超过十万的流民,并在一年的时间里将泰安给经营成了朱友贞往南方发展的大本营的是谁吗?”
耶律成峰楞住了。
“这个人叫徐想,是武威书院第一期的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耶律奇缓缓地道,“数年之前,他就被派遣进入到了泰安。”
其实在刚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耶律奇本人也是惊呆了。这对于大唐来说,是扭转南方局势的关键,而对于朱友贞来说,是致命的一击。而最后导致了朱友裕发动长安兵变,干掉了自己的老子之后登基称帝,从而引起朱氏兄弟内讧之事,就更是他所不能预测的了。
而现在,耶律成峰也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当时,徐想是泰安的知府。”耶律奇感慨地道:“那你能想象,那一年之中,徐想在泰安安排了多少自己人吗?他在泰安搞的那一套,全部都是李相在北地搞的那一套。一个个的村镇,一个个的乡里,天然就是我们的盟友。我不要后勤,只带了三天的粮食,是因为我随时随地,都能在泰安得到自己想要的补充,已经有人替我们准备好了。”
耶律奇拍了拍自己的革囊,道:“明天,我们便又会每人领到三张大饼子。”
“难怪他们不敢出城?是不是城里也有我们的人?”
“自然。”耶律奇淡淡地道:“城里咱们的势力虽然没有乡村那样大,但也实实在在地不少。而泰安城中除了一万天平军之外,剩下的一万人里,可有相当多的泰安本地人,其中更有不少的平卢移居过来的人,他们不能分辩谁是我们的人,却又无法离开这些人的帮助,你说他们能怎么办?大军在城中,尚能弹压,威吓,一旦离城,城外,他们得不到帮助,城内一旦起了反覆,他们怎么办?这天寒地冻的,这城啊,只怕离得就回不得了。”
“既然如此为难,那这曹煊为什么不干脆放弃泰安撤回天平去呢?”耶律成峰不解:“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岂不是更为难?”
“因为事发突然,曹煊没办法,原本在他的设想之中,一旦我们对天平发动进攻,宣武,忠武,洛阳都可以对他发起支援,即便是衮海,也可以向平卢发起攻击以牵制我们的大军,他万万没有想到,我们还没有打过来呢,他们自己内部先干起来了。朱友贞集结了宣武洛阳等地的大军向长安朱友裕发起了攻击,他呢,就成了孤家寡人,需要独力应付我们的攻击了。所以,泰安他不能这么快的放弃,哪怕就只是一个孤零零的泰安城,他也要坚持到最后,好为他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不管是决定在天平与我们决一死战,还是保存实力放弃天平,他都需要时间准备。”
“原来,泰安是一颗弃子!”
“我们知道,曹煊也知道,但泰安的天平军可不见得知道。”耶律奇一笑道:“所以,我们绕道拿下肥城,李德绕后去取曲阜,都是为了切断泰安的退路,当我们完成对这两地的攻击之后,柳大将军的主力亦会抵达泰安,这个时候,翁中之鳖的泰安还有多少的战斗力就值得怀疑了。”
“原来如此。”
“接下来,我们两路骑兵将直奔东平,与右金吾卫的田平合兵攻击东平,这里,可是曹煊的老窝,要是能将曹煊堵在东平,那可就是皆大欢喜了。”
“这可是要掀翻一个节镇啊,就这么简单?”
“你看到的简单,其实我们已经谋划了数年,正如我先前跟你所说,军队出动的时候,大局已经差不多快要鼎定了。”耶律奇笑道:“当然,这最后的一击,也是最重要的一击,要是仗打输了,一切当然也可以被反转,不过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我们要是再打输了,那我们简直可以集体去找一块豆腐撞死算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衮海何去何从
“吁!”代越猛然勒马,看着前方孤零零的一株立于雪原之上的松树之下,一个人正盘膝坐在一堆熊熊燃烧的火堆之前。
看到代越一行人等,那人站了起来,冲着代越挥了挥手。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代越回头对身后的百余名护卫道。
“刺史,您一个人去吗?要是对方心怀不轨……”
代越摇了摇头:“尤勇是何等样人?岂会做这样的令人不耻之事,而且他就想诱我入鹱,你们冲过去也不过几个呼吸时间,他又能往哪里跑?再说了,我和他年岁相仿,他能挥刀,我未必就比他差了。”
丢下这几句话,代越双脚轻叩马腹,单人独骑向前而去。
离松树十余步,代越翻身下马,手里仅仅握着一支马鞭,昂然直走了过去。
“我还担心你不敢来呢?总算还有几份当年的豪气。”尤勇瞥了一眼远处那些严阵以待的代越侍卫,轻笑道。
“不比你尤勇差!”代越一屁股坐在毡毯之上,伸出双手在火堆之上烤着:“你我现在分属敌我,誓不两立,你约我今日来见,是何道理?”
尤勇哧笑一声,却没有回答代越的话,而是用树枝在火堆里拔拉了几下,掏出了两个铁盒子,将一个推到了代越的面前,从怀里又掏出两个酒杯子,抓了一把雪用力地擦拭了几下,从火堆边提起温在哪里的酒壶,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酒,递给了代越。
“冻坏了吧?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吧!这盒子里是红烧肉,我让伙夫做好了带过来的,虽然现在重新加热之后味道差了一些,但裹腹还是可以的,敢吃我的喝我的不?”
代越哈哈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脸上红晕一闪而过,代超翘起了比拇指。
“我拿出来的,自然是好酒。”尤勇打开铁盒子,从里面捞出一块红烧肉,汤水淋漓地便塞进了嘴里大嚼起来。
瞅着尤勇,代越也打开了铁盒子,掏出内里的红烧肉大口吃了起来。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吃着红烧肉,你一杯酒,我一杯酒,顷刻之间,便将酒和食物一扫而空。
从身后抓起一把雪,将手擦拭干净,又胡乱地将嘴巴擦了一下,道:“好了,酒也喝过了,肉也吃完了,你想跟我说什么?如果是想来先礼后兵这一套,大可不必,我的大军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准备迎击你的来犯。”
尤勇大笑:“代越,你如今都快成一条落水狗了,还在我面前嚣张一个什么劲儿呢?”
代越脸上青气一闪,冷冷地道:“你不妨来试试!”
“何必我来试?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平卢,宣武,武宁,你瞧瞧,哪一个不是你的敌人?哦,有一边不是,那是大海。”尤勇冷笑道:“代氏一脉,只怕到了你和代超这一代,便要戛然而止了。”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代越道。
尤勇身子前探,逼视着对手,道:“代越,明人不说暗话,其实你也知道,你们代氏要完蛋了。潼关挡不住徐福的,一旦潼关城破,朱友裕就要完蛋了,代超也无路可走,你代氏哪里还有活路?”
“潼关天险,哪是这么容易攻破的?”
“潼关是天险,可天险是用人来守的。”尤勇摇头道:“你大兄代超,驻扎潼关,可惜的是,他只带了数千人前去,而潼关本身却拥兵数万。这数万人,可都是朱温的嫡系,里头与徐福有旧的,被徐福提拔的,数不胜数。代超能将他们清洗干净?真清洗干净了,潼关只怕也就不战自溃了吧?”
代越不禁默然。
“朱友裕杀了他老子,已经失了一部分人的心,徐福亲临城下,另一部分又会动摇,而且这些年来,你以为朱友贞没有在潼关动过脑筋?我敢跟你打赌,不出半个月,潼关必失。当朱友贞和徐福的大军抵达长安的时候,你觉得朱友贞能抵抗多长时间?你信不信,当潼关城破的时候,长安小一半的禁军就会跑路,跑去迎接徐福,等到他们抵达长安的时候,另外一部分会哗变,长安城的陷落,会比潼关的陷落更快。其实从朱友裕杀了他老子,杀了敬翔,他的失败就已经注定了。”
代越长叹一声:“那又如何?困兽犹斗,我总不会束手待毙。”
尤勇嘿嘿一笑:“其实我是可以帮你的?”
代越看着尤勇,突然大笑起来,直笑得弯下腰去,不断地用手捶着雪地。
“有那么好笑吗?”尤勇冷然道。
“的确很好笑,这是我听过的最正儿八经的与虎谋皮的建议。”代越连连摇头道:“尤勇,你说说,我要是接受了你们的帮助,我能得到什么呢?”
尤勇一直等到代越不笑了,这才道:“至少,你可以保全代氏你这一脉,不会就此烟消云散,成为被践踏到泥坑里的尘埃。”
代越一凛,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代超这一脉,谁也救不了他啦!”尤勇道:“他与朱友裕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朱友裕一败,他自然也不可能独善其身,而你,唯一的生机,便是投奔我们。因为朱友贞对你代氏肯定是要斩尽杀绝的,但我们,却不在乎。”
“你是想要我向你们投降,让你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到衮海?”代越冷冷地道。
尤勇一摊手:“如果你这样做的话,你将来能在大唐做一个富家翁。”
“我献上衮海,仅仅能做一个富家翁?”代越有些惊讶地看着尤勇,有些不敢置信。
“因为衮海在我们看来,早就是一只煮熟的鸭子,飞不到哪里去了!你献给我们,只不过是让我们少费一些手脚而已。这一点子功劳,便只能得到一个富家翁的报酬。”尤勇道:“如果你还想要更进一步的话,那就必须要有更多的功劳来换。”
“不知你眼中的我这条落水狗,还能为你们立一些什么功劳?”代越有些好奇地问道。
“当然有。说不定还能帮上你的大兄一把,让他能在长安多活一段时间。”尤勇道:“别小看这么一段时间哦,至少,他可以多一些选择,到时候说不定能逃出来也不一定,就算他不想逃,总也能安排他在长安的家人逃出来几个,不至于被别人一锅端了。”
代越沉思片刻,突然醒悟道:“你是让我主动向武宁或者宣武发起进攻?”
“正是!”尤勇微笑着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我们希望你向武宁发起进攻,武宁是朱友贞的老巢,如果遭到攻击,至少可能牵扯到朱友贞的一部分力量。如果你大兄和朱友裕能挣气一些,而那些禁军一看朱友贞后院起火,说不定那叛变的心思便会少一些。”
代越怦然心动,但片刻之后,却又是摇了摇头:“我衮海精锐,尽数丧在了山南东道,我现在虽然拥兵数万,但疏于战争,进攻武宁,在曹彬手上,只会自取其辱,而且宣武的朱炽,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尤勇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不是还有我吗?你打武宁,赢了,对你,对朱友裕,对代超,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当然,在我看来,这不太可能哦。你九成要输,曹彬不但会击败你,还会趁势反攻入衮海,一旦是这情况的话,你不妨败得再深一些,将曹彬深深地拖到衮海腹心来。”
“你是说,我让你的兵马,提前进入衮海设伏?”
“聪明!”尤勇竖起了大拇指。“到时候,我便能一举灭了曹彬的武宁军。”
“真是与虎谋皮啊,我用衮海数万人的性命为你作嫁衣裳?”代越怒道。
“代越,你还有其它路可走吗?”尤勇道:“我这是看在我们昔日曾并肩作战过的份儿,给你指点一条明路,让你代氏不至于就此灰飞烟灭。只有这样,你代氏才能在未来仍然保有荣华富贵,代超这一脉沉沦了,但你代越这一脉却能仍然兴旺,我想,这里头的轻重,你掂量得出来吧?当然,你如果不肯,我们照样会提兵打过来。你也知道,我大唐右金吾卫与右威卫正联手进攻天平,天平一旦陷落,回过头来,咱们照样要收拾你,你以为凭你手里的那点力量,是能对抗我们呢,还是能顶得住曹彬与朱炽呢?左右你是保不住衮海的,那最后,能不能拿衮海来换点儿对你有用的东西,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代越内心挣扎,一时之间不由得恍惚起来。
“朱友贞现在不收拾你,是因为在南方,还有着我们的力量牵制,可是你也不睁眼看看,就算他拿下了长安,洛阳又能如何?我们大唐,南北夹击之势已成,朱友裕,朱友贞现在斗得你死我活,也不过是争一个谁先死谁早死的问题。你此时推一把,可以加速他们的灭亡,同时也换取你立身的资本。你不推,首先垮的就是你。”
“我,我要想一想。”
尤勇点了点头:“当然,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如果想好了,咱们再谈吧!不过这时间,最好是在潼关刚刚失陷的时候,不然,就没有意义了。当然,如果代超能在潼关一直坚持下来,你就当我是放屁好了。因为这样的话,我肯定就会发兵来干你了而不是等你向我们投降了。”
第八百三十四章:牵一而发动全身
衮海治下,实则上早已经人心惶惶了。
当朱友贞得到了天平,宣武等地支持,又在拿下了武宁之后,衮海节镇便已经陷入到了极为尴尬的境地之中。作为朱友裕的铁杆支持者,他却被朱友贞的势力团团包围,而另一面,则是面对着大唐的平卢之地,而在平卢,唐军赫然驻扎着两个卫的大军。
如果说在过去,大家还都在大梁的这面旗帜之下和平共处,保持着貌和心不和,若即若离的状态的话,那在朱友裕干掉了他老子,朱友贞起大军讨伐之后,便已经撕破了脸皮。
问题是,衮海如今除了一颗豁出去的心之外,啥也没有。
说起来拥军数万,但真正的精锐,却都跟着代超出去了,真正能打仗的军队,并不多。而且还都驻扎在衮州,至于下面的海州,沂州,密州诸地,在事发之后,早就慌了手脚。
现在衮海,就像是一只粉嫩嫩的剥了皮的大羊羔,四脚朝天地躺在案板之上,等着四周的屠夫们挥舞着刀子上来切割呢。
朱友贞没有动,是因为他要先拿下洛阳,长安,没有空闲来理会衮海,其实换一个角度讲,是朱友贞压根儿就没有将衮海放在眼里。只要长安洛阳落在他的手里,衮海便是死鱼一条。
代越拈着三柱香,站在整整一面墙的灵位之下,深深的三躬身之后,将香插在了香炉里。这里是代氏的家庙,终日难见阳光,阴森森的气氛让每一个踏进这里来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生压抑之感。
也不知明年还能不能给祖宗们上一柱香,烧一叠纸钱了!看着那些灵牌,代越喟然长叹。所谓成王败寇,无非如此了。
衮海唯一能翻盘的机会,便是朱友裕代超能击败朱友贞徐福的军队,但代越知道这个希望很渺然。其实连自己的大兄,都一点儿信心也没有。在给他的密信之中,大兄的算盘,居然是想要在潼关拖住对方的大军,逼迫对方坐到谈判桌上来。
将无必胜心之心,则军无死战之勇。这一点,代越是很清楚的。如果衮海不是在山南东道损失了绝大部分精锐,又保至于到了这一地点呢!
每每念及此处,心中便是一阵阵的绞痛,对于唐人,便又恨之入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在背后算计的,被陷到了坑中的,首先便是朱友贞,可最后付出绝大代价的,却是他们衮海。
从这一个方面来看,代越是恨不得将唐人生吞活剥的。
可是,这也就不过是想想而已。
事实上,他不得不承认,尤勇给他开出的这个方子,似乎是他唯一的出路。
这当然不会是尤勇想出来的,这个糙汉,说上他阵杀敌勇冠三军自然是没有多少差错的,但说他能想得这么远这么深,那就是太看得起他了。从田国凤投奔朱友贞开始,到荆南一战异变骤生,再到现在朱氏兄弟内战,这一环扣着一环的阴谋诡计,步步紧逼,已经将大梁推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只要再在背后轻轻一推,大梁必然会粉身碎骨。
盘腿坐在火盆前,将一张张的纸钱放进火盆里,看着火舌舔食着纸钱,然后化为黑色的飞灰,在火盆上方飞舞着。
代氏曾经的花团锦簇,似乎也如同这眼前的这些纸钱一般,被这乱世铜炉之中的火舌轻轻一舔,就将化为飞灰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膝跪在他的身侧,从地上拿起一叠纸钱,放进了火盆之中。
“父亲,泰安的消息传回来了。”代勉轻声道。
“这么快?”代越手微微一抖,一张燃着的纸钱落到了火盆外。
代勉点头道:“柳成林以其麾下大将耶律齐绕道攻肥城,另以李德游骑兵绕道攻曲阜,其本部则大军兵临泰安城下,交战三日之后,因为肥城曲阜相继失陷,泰安军心大乱,刘英美无奈之下只能率军突围,如今泰安已经落入到唐军之手,而刘英美则下落不明。整整两万余天平军,在泰安全军溃散了。”
代越叹了一口气:“天平军要完了。想来接下来,柳成林必然会使其麾下这两支骑兵直插东平,曹煊要是决断下得慢一点儿,便会被困在东平城中,插翅难逃。”
“潼关那边有消息吗?”
代勉摇了摇头:“音讯不通,完全被隔断了消息。父亲,现在我们怎么办?”
代越沉思了良久,将手边上的厚厚的一堆纸钱全都投进了火盆之中,火舌顿时被压了下去,一股浓烟从火盆里升了起来,稍顷,更大的火势轰然一声燃了起来,将阴暗的家庙之中照得一片透亮。
“大郎,你带着你妻儿老小,去莱芜尤勇哪里吧!”
代勉吃了一惊,霍然站了起来:“父亲,我们要抛弃大伯他们了吗?”
“哪里是我们抛弃了他?”代越苦笑道:“现在我们是自救罢了,为数百年代氏,保留一脉香火吧!”
“尤勇可信吗?”代勉不安地道。
“尤勇可信不可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泽可信不可信。”代越摇头道:“尤勇不过是一个执行者罢了。我们此举,亦不过是一场赌博,赌赢了,代氏还能幸存下来,赌输了,结果也不会更惨。”
“父亲,换其他人去吧!”代勉道:“我想陪在父亲自边。”
“你是我的长子,你的儿子是我的长孙,在我这一脉,谁还有你的身份更贵重去当这个人质?”代越摇头道:“你去了,他们才会更放心,而且你自小身子骨不适合习武,一直走得是文官路子,接下来我们要打仗了,而且会是一场大败仗,到时候我们要一路逃命的,你帮不上什么忙。”
在得知泰安轻而易举的就落入到了唐军之手后,代越终于下定了决心。
时局如此,他不得不另起灶炉以求自保了,哪怕是最后真的去当一个富家翁,总也好过家破人亡的好。不过自己,也是为了代氏的下一辈人。
泰安一失,天平遭到唐军两路人马的夹攻,而朱友贞是没有援军可以给曹煊的。此时此刻,朱氏两兄弟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朱友裕是困守关内,虽然坐拥坚城却人心难聚,而朱友贞的指望则是边境之上能顶住唐军的攻击,然后他能迅速地拿下长安,然后图谋反击。
不管是那一个方面,朱友裕都是无力回天了。而朱友裕的灭亡,也就代表着代超的沉沦。朱友贞当真起了势的话,代氏将永远翻身之日。
现在中原的局势极是微妙,看如今的局面,曹煊必然要配合朱友贞的整体战略,保存军事实力退守宣武,与宣武留后朱炽一齐共守中原之地,而曹彬则以武宁为后方,串连淮南鄂州等地抵抗以扬州,岳阳,荆南为根据地的唐军。
如果朱友贞能迅速地拿下长安,腾出了手来,必然会大军直扑荆南等地,确保南方稳固,然后再与唐军决一死战。
此时,如果自己在朱友贞的背手推上一把,按照唐军的计划,干掉曹彬,拿下武宁,则朱友贞在南方的势力必然会灰飞烟灭。武宁,淮南不保,鄂州便成了无根之木,顷刻之间便会被唐军水陆两路的夹攻而垮掉。
没有了南方的支持,朱友贞也就坠入了现在朱友裕的困境之中。如果接下来再失去中原之地,朱友贞也就离覆灭之日不远了。
唐军想要轻松地达成这个目标,自己就是这其中关键的一环。此时此刻,自己提大军攻击武宁,只会让曹彬等人误以为自己是要用攻击朱友贞的大后方来扰乱其进攻长安的策略,而在曹彬等人看来,现在的衮州军,着实有些不堪一击。只要他抱了这个心思,就必然上当。最终成为唐军的血食。
这也是尤勇所说的,自己能在以后确保代氏这一脉荣华富贵的基础所在。
武邑,宰相府,秘书监内,公孙长明看到尤勇送来的密报之后,乐得哈哈大笑。
“李相,大事成矣!”他乐颠颠地拿着情报推开了李泽公房的大门。“代越屈服了,他将成为我们歼灭曹彬所部的诱饵。”
李泽亦是一喜,接过密报,仔细地看了一遍之后,道:“如此看来,便可以命令柳如烟所部向浙东浙西方面动手了,只有扬州的大军动了,等到代超发动的时候,曹彬才敢调动武宁,淮南方面的驻军,去迎击代越啊!”
“自当如此!”公孙长明连连点头。
这是一盘大棋,牵动的局势,可不仅仅只有衮海一地,而是与中原局势江南局势紧密相连。如果扬州方面的大军不动,曹彬又怎么敢尽起主力去收拾代越呢,只有扬州方面与浙东浙西干起来了,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曹彬再会觉得有机可趁。
“此战过后,中原局势便一目了然了。”公孙长明道:“朱友贞收拾了朱友裕,然后我们再去收拾朱友贞。”
第八百三十五章:浙东浙西
与冰天雪地的北方不同,杭州的雪是极少的。哪怕现在已经是深冬,也只不过偶尔飘落那么一点点,为那些深黄,翠绿点缀上几分不一样的色彩。在北方,这个时候放眼望去,触目所及之处,基本上都是白色,那些烟囱之中冒出来的青烟落在人眼中,都是一不要的色彩,但在此刻的杭州,却仍然是五颜六色,白,反而成了一种稀有的别样景致了。
雪在这里,只不过是被视为摧着梅花快快开发的一个信号罢了。
虽然没有雪,但却依然是极冷的。
西湖的风,直能吹到人的骨子里。
钱弘宗裹着厚厚的狐裘,站在楼外楼上,窗户却是大开着,冷风偶尔会裹夹着几片雪花飞起来,落在毛绒绒的裘衣之上,顷刻之间便不见了踪影。他的手里却是捧着一杯正自冒着热气的酒,酒香随热气而起,被风一扫,却不知飘荡到哪里去了。
西湖之上,三两只小船慢悠悠地滑过,划船的老翁身上的蓑衣倒是浮了一层浅浅的白,用力地摇着橹,操控着船儿轻盈地划水而过,站在船头之上的客人,偶尔会伸手抓住远远伸到湖中的枝条,用力晃动一下,便有雪粉簌簌落下,客人仰头享受着那雪粉打在脸上的感觉。亦有船儿静立不动于湖中,有人箕坐于船头,一根钓杆,一个鱼篓,钓上来了鱼没有不知道,但倒是颇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意味。
街头之上是热热闹闹的充满了烟火气息,北方大多在猫冬的时候,南方,仍然有无数的人在为生活所奔波着。
钱弘宗当然不用想这些,他是浙西的最高统治者,也是浙西最富有的人。不但拥有着大片的良田,更是浙西最大的丝绸掌控者。
他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润州,常州,苏州,杭州,湖州和睦州数十万人的生死荣辱由他一言而决。一念决人生死,一念定人兴衰。
这种感觉让他很是惬意与满足。
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不外如是也。
“钱兄,别赏雪景了,关上窗户吧,别把美人给冻坏了!”身后传来了爽郎的笑声,钱弘宗微笑着转过头来,屋内那些伴着丝弦起舞的衣裳单薄的舞伎,有些人已经在瑟瑟发抖了。
“杜兄总是这么怜香惜玉。”大笑着坐了回去,早有仆人上去,关上了窗户。
被钱弘宗称之为杜兄的人,是浙东观察使杜宪,两人地位相若,平时既有合作也有龌龊,像这样能和谐的坐在一起,自然是被外部的原因所促成的。
而这外部原因,自然便是因为眼下这天下风起云涌的大势。
浙东浙西,得天独厚,不但土地肥沃,更是水网纵横,百姓的生活,比起其它地方来,要好得多。即便是没有了足够的粮食,弄个竹笆篱,在小河水沟里去扒拉扒拉,总也能扒出一天的吃食来,饿死人的情况还是极少的。
这些年来,随着李泽在北方崛起,海上贸易再度兴起,丝绸行业再度兴盛起来,价格一涨再涨,两年前,丝绸之路重开,虽然丝绸的价格因为李泽的强行压制在则没有再涨,但销量却大大上升,纵然绝大头都被钱弘宗这样的人收入了囊中,但升斗小民,却也是从中得了些许好处,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好过得多了。
只要日子得过,这阶级矛盾,自然便得到了极大的缓和。
以前钱弘宗对于李泽是有着极好的观感的。
而这种好感,缘于他们离得极远,而他又从李泽占据北方之后谋得了极大的好处。他们之中,隔着一个大梁,双方可以说只有合作,没有冲突。
李泽为钱弘宗带来了源源不断地财源。
但现在,他对李泽已经深恶痛绝了起来。
因为李泽势力的触角不仅仅是已经触及到了他,而是正像一片无边无际的乌云,正在向他的头顶罩过来。
钱弘宗愿意与李泽做生意。
因为李泽做生意很讲规矩,哪怕这两年李泽在打压丝绸的价格,但这都是明面之上的。只要是谈妥了的事情,李泽从来不做那种黑吃黑的事情,该多少是多少,绝不扣压,绝不抽头。与这样的一个大佬做生意自然是愉快的。
但这并不代表钱弘宗便愿意成为李泽的手下。
因为他与李泽的治政理念截然不同。
不说别的,单是李泽强力打压宗族势力,严格限制土地兼并,便让钱弘宗不能容忍。在浙西,他钱弘宗正是通过联结一个个的地方豪族控制着地方,他是最大的丝绸商,也是最大的地主,在李泽的治下,他这样的人,正是要被限制,要被打压的。
做生意伙伴行,做属下,万万不行。
可是现在,李泽却正在要求他们成为他的属下。
这自然就触及到了钱弘宗的根本利益。李泽都要挖他的根了,他岂能容忍?自然要奋起反抗。
与他一样处境的,还有浙东观察使杜宪,正是相同的目标,让二人今日聚集到了一处。
“大好江山,岂能拱手送于他人?”将酒一饮而尽,钱弘宗重重地酒杯往桌上一顿,看着杜宪,冷声道。
“这么说来,钱兄是不准备去扬州见柳如烟了?”杜宪笑道。
钱弘宗冷笑一声:“你我这浙东浙西观察使,可是皇帝钦命,为大唐牧守一方,她柳如烟一介女流之辈,不过是仗着李泽的势,成了大将军,嘿嘿,一介女流掌管千军万马,当真是笑话。现在居然还想骑在我们头上巸指气使,一纸公文便召我们去扬州拜见她,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杜宪微笑点头,连连称是。
其实二人心中也清楚,柳如烟成为右千牛卫大将军,纵然有李泽的原因,但她本人,却也并不是钱弘宗嘴里的无能之辈,当年率领着数千甲士,护送着大唐皇帝,转战千里,从长安一路杀回武邑,可谓是名动四方,哪里是浪得虚名之辈了。
“浙东浙西,本为一体,既然钱兄心意已决,那我们自然是要共进退。”杜宪道:“不过钱兄,做出如此决定之后,只怕我们也要做些其他的准备了。”
“当然。”钱弘宗点头道:“想来向训也与你联系了很久了是吧?”
“不错。”杜宪点头道:“我们的丝绸等大宗货物,以前都是走的北方的路子,如果与李泽交恶,单是这一项,便能让我们损失惨重,而向训便成了我们唯一的指望了。”
“东方不亮西方亮,不走他李泽的路子,我们还可以往广州福建那边走。”钱弘宗点头道:“李泽想用这个来卡我们,真是做梦。”
“但是在军事之上,我们还是要做些准备的。”杜宪脸上却又有些发愁:“这一来,我们就算彻底与北方翻脸了。”
“她柳如烟还敢来打我们不成?”钱弘宗嘿嘿一笑:“现在曹彬在武宁,淮南驻有重兵,柳如烟自保不遐,能奈我们何?而且我们既然决定与向训联盟,便也有了坚强的后盾。而且浙东浙西,可没有反唐,我们一直是大唐的坚定支持者,他李泽一向自诩为大唐的守护者,无缘无故的向我们动刀兵,就不怕天下物议吗?别忘了,向训可是国丈。是能与他李泽分庭抗礼的人物。”
“向训的意思,是想派一支兵马进驻。”
“这一点可不能答应!”钱弘宗摇头道:“军事之上,我们自然要扩军以备不时之虞,但我们可不差钱,可以向他买军械,但绝不能许他的军队踏上我们的土地,否则,他与李泽何异?我们愿意成为他的盟友,可不想成为他的部下。”
“万一因此而得罪了他呢?”
“他现在眼睛盯着湖南呢,不会动我们。只会交好我们,指着我们与扬州方面对抗呢!”钱弘宗胸有成竹地道。
“钱兄既然如此说,我的心中便也有底了。”杜宪拿起酒杯,两人轻轻一碰,相视而笑。
钱弘宗也好,杜宪也罢,倒向向训,自然是因为他们与向训在政治理念之上是相近的,都是依靠着宗族豪族来统治地方,与向训联盟,他们能最大程度地保持自主性,即便将来大梁垮了,他们仍然能在地方之上呼风唤雨,而在北方,这样的政治基础,早已在李泽打得稀里哗啦,中央的权力空前加强,地方之上,除了向中央卑躬屈膝之膝之外,毫无反抗的余地。
这一点,他们是看得很清楚的。纵然现在看起来李泽的实力要比向训更强大,但他们倒向李泽,不但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损失更多的东西,倒不如投奔向训,一齐对抗李泽,从而形成政治上的平衡,以保持他们自身的既得利益。
一席酒后,两人已经达成了基本的一致,从现在开始,不再向北方提供大宗的货物,而是转而走福建广东,同时,积极扩军备战,在以防不虞的基础之上,也扩充自己的实力,为将来与李泽叫板,增添更多的筹码。
第八百三十六章:真实一面
柳如烟手中的长枪宛如灵蛇,辗转腾挪,李泌手中斩马刀大开大合,柳如烟身形灵动,绕着李泌不停地展开攻击,李泌却是稳打稳扎,谨守之余,偶尔展开反击。两人就在周园的大院子里较技,四周围着一大群兵卒,不停地呐喊助威。
鏖战半晌,李泌终是没有守住,叮的一声响,柳如烟手中的长枪枪尖在她的胸甲之上轻轻一点,叮的一声轻响,李泌连退数步,收刀而立。
“夫人技高一筹,李泌拜服!”
柳如烟却是微微摇头,转眼一看旁边笑嘻嘻的李敢,长枪一指,道:“你来。”
李敢愕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不等李敢再有第二个动作,柳如烟的长枪已经当胸刺来,李敢一惊,手中的斩马刀横掠而过,将柳如烟的长枪格在外围。刚刚挡住一枪,柳如烟的后续已经源源不断地攻来,李敢不得不打起精神认真应对。
柳如烟与柳成林师出一门,但却又有着极大的不同,招式一样,但运用起来却因为两人体质的不同,一个雄浑,一个阴柔。
饶是李敢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在连接了柳如烟数十枪之后,仍然被柳如烟的枪杆扫中,跌了一个四脚朝天,却是输得比李泌还要惨。
“夫人夫人,李敢服了!不打了不打了。”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李敢倒拖着刀转身便跑。
柳如烟将枪往地上一插,意兴阑珊。
“你们两个,都没有尽全力,打着也没甚意思。”
李泌与李敢对视了一眼,李敢扁了扁嘴,李泌吐了吐舌头,他二人的确没有使出全力,对面的可是夫人,他们二人怎么敢把对付敌人的手段拿出来对付夫人呢?
他们二人都是秘营之中的佼佼者,在训练之中他们秉承的理念就是为了杀死敌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所以二人真正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手段是极其阴毒的。不像柳如烟的招数,纵然杀伐果决,但却显得正大光明,一派堂煌之气。
他们最擅长的东西无法施展出来,自然就不可能是柳如烟的对手。但二人也明白,即便使出来,也不见得就是柳如烟的对手。
柳如烟没有了兴趣与二人练手,而亲卫之中的其它侍卫,比起李泌李敢大有不如,就更没有必要来献丑了。
随手将长枪扔给了一边的一名壮妇,柳如烟招了招手,另一名壮妇立即捧过来一个盒子,打开盒子之后,六枚短枪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其中,拿出一枚,在手中掂了掂,柳如烟霍然转身,身子略向后仰,展臂发力,嗡的一声,短枪先在在空中弯成了一个弧度,然后猛地弹直,高速旋转着飞了出去,三十步外,一块厚厚的木板啪的一声裂成了碎片。李泌眼睛尖,却是看到柳如烟扔出去的短枪,正正地命中了那木板正中划着的一个红色的圆圈。
柳如烟左右开弓,六枚短枪依次飞出,六个靶子在瞬息之间便变成了一地的碎片。
“夫人的力气见长了。”李泌啧舌道,以这样的力道投掷出去的短矛,即便是身着重甲的人,也不可能抵御得住。她自忖以自己的身手,或者能避开一到两枚,但像柳如烟这样的持续攻击,只怕自己是真的应付不来。
“可不嘛!”柳如烟屈起手臂,使了使劲,手抚着腰身道:“这大半年来,呆在军营的日子要更长一些,天天跟士兵们在一起操练,整个人都长壮了,先头儿你家公子还嘲笑了我呢,说我这样下去,大概率在十几年后,便会跟她们一样。”
柳如烟指了指捧着长枪和空盒子的那两名壮妇人。这二人,都是柳如烟在长安人牙子市场之上寻来的,多年训练之后,一副身板,一身力道,大多数的普通男子,根本就不能与她们相比。这样的壮妇,多达十人,作为柳如烟的一部分亲随,作战之时,她们穿上重甲,手持陌刀,丝毫不觉得吃力。
李泌一下了掩住了嘴,糟糕了,当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了。
正自有些尴尬的时候,一名侍卫匆匆地小跑了过来,躬身道:“大将军,覃新明求见!”
柳如烟眼睛一亮:“覃新明回来了吗?快让他进来。”
李泌笑着走了过去,低声道:“夫人,还是先去洗漱一下,换一身衣服再见他吧!”
柳如烟低头瞅了自己一眼,恍然大悟。身边的人,不是出身秘营,便是自己的亲卫,但覃新明可是外臣,而且刚刚连接与李泌李敢打斗了两场,形象着实有些不雅。
“让覃新明在客厅里稍等一会儿吧!”挥了挥手,柳如烟匆匆地离去,她一直在等待着覃新明的消息。
覃新明,就是这一次柳如烟派去出使浙东浙西的使者。
当覃新明喝完了头道茶,与李泌李敢闲聊了一阵子之后,柳如烟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大将军!”覃新明称呼着柳如烟的官职,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
“罢了罢了。”柳如烟摆摆手,坐了下来,迫不及待地看着覃新明,问道:“他们是不是翻脸了?”
看着柳如烟那急迫的眼神,覃新明笑道:“正如大将军所料,不管是钱弘宇还是杜宪,都拒绝来扬州见大将军,杜宪倒还客气,只推说自己身体抱恙染病,不宜在这样的季节出行,等到天气转暖了再来拜见大将军。那钱弘宇却是老大不客气,说自己是皇帝钦命的牧守一方的镇守,而大将军是朝廷统兵大将,于情于理于法,他这样的人,都不宜与大将军私下见面。”
柳如烟仰天大笑起来:“太好了,太好了。他这意思就是不屑来见我罢了。说起来,我以了这么一份极其无礼的公文过去,还真怕这二位会捏着鼻子到扬州来见我呢,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要真来了,我有什么理由对收拾他们呢!这下好了,我发兵去收拾他们,可是理直气壮,一点儿也不觉得亏心了。”
厅内诸人都是大笑起来。
钱弘宇与杜宪二人不会来,这是扬州诸人的公认,他们来了,那就是俯首向武邑投降,接下来自然就由着武邑方面予取予求,他们不来,这边也是必然要发兵攻打的,结果并不会有什么两样。
“一晃眼都六年了。”柳如烟有些感慨地捏了捏手指头,指关节啪啪作响,回顾身边的李泌李敢道:“六年没有上过战场了,终于又可以痛痛快快地厮杀一场了。”
李泌李敢与柳如烟极其熟悉,自然是知道她的性子的,覃新明一直在另一条战线之上工作,对于这位夫人,更多的是通过一个又一个的传说来了解,如今终于近距离接触,才明白什么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真实的柳如烟与传闻之中的柳如烟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嘛!
其实柳如烟六年之前的那一战距今时日已久,还记得的人可真是不多了,而自从大唐周报开始发行之后,那上面所描绘的李相夫人,都是一个美貌与智慧齐聚,贤淑与温柔两全的完美之人。
可现在展现在覃新明面前的,分明就是一个闻战则喜的好战分子嘛。
虽然有些瞠目结舌,但覃新明却是更加的喜欢眼前的这位大将军,跟着这样的上官做事,可就要痛快多了。
“这一趟两浙之行,不家什么其它的收获?这两人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想来在军事之上也会有所准备吧?”柳如烟问道。
覃新明笑道:“说来也是好笑,他们竟然还认为,我们绝不会妄动刀兵。”
“他们凭什么如此认为呢?”柳如烟笑问道。
“一来,他们认为我们在扬州的兵力本来就不多,现在又与武宁淮南等地对抗,根本就抽不出兵力来,二来,他们认为他们一向并没有举兵反唐,还算是大唐的臣子,无罪而诛,李相必然要承受天下物议,三来嘛,他们自认为有向训在背后作靠山。”
柳如烟冷笑:“这样的井底之蛙,哪里能了解到公孙先生布下的这一局大棋?至于第二点嘛,如果说在以前,我们的确是有些在乎的,当年把皇帝千辛万苦地弄到武邑,也不过是当时的需要而已,现在,有没有,区别很大吗?至于向训,嘿嘿,我倒盼望着他真能插一手进来。这样等我收拾了浙东浙西,便又有了理由去向他讨要个说法。”
覃新话心下有些骇然,不过更多的却是欢喜,大将军这话里代表的意思可就大了去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讲,这是好事。谁不想当开国功臣呢!以前大家只不过是私下猜测,但现在大将军亲口说了出来,那代表的意思可就大不一样了。至少能让像他这样的人,吃一颗定心丸。
“两浙之地不缺钱,所以士兵的装备是不错的。以前,我们也卖给他们军械嘛!”覃新明道:“不过说到战斗意志和战斗力,就两说了。两浙之地,我们要投入更多关注的倒不是他们的常备军,而是那些地方豪族的私兵。击败钱弘宇和杜宪不难,难得是最后收拾局面,使这两地在战后能迅速地踏上正轨。”
第八百三十七章:欲加之罪
梅玖等一众人走进议事厅的时候,看到柳如烟手里拿着一块丝绸帕子正在哪里细细地欣赏着,等到众人坐定了,柳如烟将手里的丝绸帕子扔到了桌子上,看着诸人笑道:“苏绣,真正的好东西,卖出去的价格,可比白绸和彩绸的价格高出不知多少呢!王爷一直眼馋呢,说这东西在钱弘宇等人手中,便等于明珠暗投,压根儿不没有发掘出它真正的价值出来。”
听话听音,一众人顿时明白了柳如烟话里的意思。再看看今日参加会议的,除了李浩之外,连潘沫堂出现在了这里,便知道了柳如烟已经准备动手了。
“钱弘宇与杜宪对朝廷虽然阴奉阳违,对我们也是若即若离,但终究没有撕破脸皮,大将军准备讨伐,以什么理由呢?”梅玖拱手问道:“总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缘由才好交待的。”
柳如烟哈的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梅知州,你书读得多,这事儿便由你去想。”
梅玖一噎,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活计竟然落在了自己头上,脸一下子憋得通红,半晌才道:“哪,哪就以勾结伪梁,图谋不轨,反已以彰,所以朝廷不得不出兵讨伐!”
“甚好!”对于以什么罪名讨伐对方,柳如烟根本就不在乎。
苏葆站了起来,道:“大将军,如今扬州兵力并不充足,以应对淮南方向,苏宁方向朱友贞的兵马,不知大将军讨伐二浙,需要调动多少兵力?”
他看了看李浩与潘沫堂:“如果仅以大将军麾下五千右千牛卫再加水师,只怕力量稍嫌不足。”
柳如烟点了点头:“力量的确有些不足,所以我已经决定,征调任晓年部加入本次讨伐。涟水一带,便由苏将军派兵接管。”
苏葆一惊:“大将军,任晓年部是对抗曹彬的主力,不是苏某人怯战,而是苏某麾下兵将,比起任部多有不如,涟水又至关重要,万万不能有闪失的。一旦任晓年抽身离去,保不定曹彬便会趁火打劫。”
“趁火打劫?”柳如烟大笑起来:“你放心吧,他没有这个闲遐,整个战事已经要发动了,所以也不妨告诉大家了,衮海代越,其麾下的衮海军,将向武宁发起大规模的进攻,曹彬要去对付代越呢!所以,苏将军你的部下,足以控制住现在我们的地盘,如果有机会,我还希望你能更进一步。”
苏葆愕然地看着柳如烟,他总觉得柳如烟的话并没有说完,里头还藏着其它的意思,但很显然,自己还没有到全盘知道整个计划的细节的级别,只需要听命行事便够了。
梅玖沉吟了片刻:“也就是说,这一次陆上部队一共有一万人,水上李浩将军三千人,潘将军水师五千人,我们要按着两万人的规模,准备后勤供应,不知大将军预估这一仗,要打多长时间?”
“接一个月准备吧!”柳如烟道。
“是!”
“接下来,我说说具体的军事安排。”柳如烟坐直了身子,看着诸人道:“苏葆迅速调遣部队赴涟水,接管任晓年所部驻扎区域,同时做好与曹彬部小规模冲突的准备。苏将军,中原大局有变,有麾下有甲士以及征召的青壮辅兵两万有余,除了谨守本土之外,一旦看到了机会,便要毫不犹豫地出击,当机立断不要瞻前顾后,有时候请示来请示去反而会误了战机。”
“让末将自己做决断?”苏葆咽了一口唾沫。
“到时候中原之局到底发展成一个什么样子,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柳如烟笑道。“我一旦进了两浙,短时间内肯定是回不了头,所以你要时时刻刻关注武宁方面的战局,情报方面,内卫亦会给你最大的支持。”柳如烟看向覃新明。
覃新明点了点头。
“我将率领五千本部人马,直击常州,再取苏州。”柳如烟道:“任晓年部由李浩水师运送,梅知州还要协助李浩用最快的速度征召进足够的内河船只,直接进攻杭州。
“遵命!”李浩与任晓年二人双双抱拳。
“潘将军五千水师在海上向浙东运动。”说到这里,柳如烟顿了顿,道:“潘将军请注意,根据内卫情报,岭南水师亦在向这一带移动,其规模很大,因为除了岭南正规的水师之外,与福建观察使容宏关系密切的海盗,也动作频频,内卫猜测,他们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你们。某些人是打着让海盗攻击我大唐水师的注意,如果我们被海盗击败了,那也只能将这颗苦果自己咽下去。”
潘沫堂细细地擦拭着自己右手的铁钩子,闻言一笑道:“大将军放心,过去这些海盗不敢去我们的海域而且行踪又极其难以琢磨,难得他们能万众一心的聚在一起,正好以雷霆之势将他们一举扫除。彻底除了海上的这些障碍,然后嘛,我要让广州泉州这些地方的海船,闻出海而色变。最终,他们只能走我们的海兴,或者胶州。”
“岭南的水师将领可是你过去的老部下。”
“既已分道扬镳,自然各为其主。”潘沫堂淡淡地道:“当年他们不跟着我走的时候,便已经恩断义绝,过去我没有亏待过他们,现在也不会对他们有丝毫留情。”
“好,如果真的在海上遇到了,便打垮他们,然后于镇海登陆,威胁浙东。”柳如烟道。
“大将军放心!”在场的将领都是意态轻松。
“这一战,重在一个出奇不意,快为最主要的要领。”柳如烟道:“我们要在向训和容宏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前,便彻底拿下两浙。否则他们要是掺合进来了,不免有陷入泥浆之困,一旦那样的话,虽然不怕,但麻烦多多,只要造成了既成事实,然后还不是我们说什么是什么!”
“明白!”
“覃新明,你负责情报支持,我们的军队进入两浙之地,人生地不熟,虽然有了比较翔实的地图,但总是会有一些意外的情况出现,你那边是怎么安排的?”
“回大将军,所有地方,都有内卫的情报人员为军队提供最有力的支持,敌人兵力驻扎,变动,道路交通,桥梁船只等,都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覃新明道。
“好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柳如烟看向众人,问道。
梅玖道:“大将军,对于我军迅速拿下两浙,我是没有什么疑问的,只是有一件事,得要想在前头。”
“梅知州请讲。”
“两浙之地,一向比较富裕,这几年,得益于大唐开拓海久贸易,重开丝绸之路,两浙更是受益匪浅,这个地方,一向是比较平静的,不管是钱弘宇和杜宪,统治地方的手段也还算缓和,简单一点说,这里的老百姓日子过得并不差,而且以宗族为纽带,相互之间联结得非常紧密,打下来也许容易,但只怕大军过后,治理地方反而会成为一个重大的难题,毕意这里的百姓已经习惯了在钱杜的统治之下过日子,对于我们,他们并不了解,再加上有心人的撺啜,只怕到时候烽烟不断。”梅玖担忧地道:“而一旦我们不能用最快的速度平息地方,恢复秩序的话,不免就会让其它势力插手进来,从而将乱局愈演愈烈,最终难以收拾。”
“这一点,中枢也想到了,所以为我们调来了一个这方面的高手。”柳如烟微笑地看着身侧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子,道:“自我介绍一下吧!”
男子站了起来,笑着拱手向众人团团作了一个揖,“某家徐想,见过诸位。”
屋内轰地一声,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
先前这个人坐在柳如烟的身侧,大家只以为是右千牛卫的参军之类的幕僚,看他的位置,比起李敢还要更高一些,看起来极得柳如烟倚重,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便是近来传得神乎其神的徐想。
要知道眼下整个天下的局面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的变化,其中很大一部分,便是因为徐想,田国凤,陈长富这个三人组在荆南反戈一击所导致的。因为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天下局势大变,对于武邑方面来说,却是最大的利好消息。
而这三人组的领袖,便是徐想。
当田国凤在荆南发起致命一击的时候,眼前这个家伙正在武宁担任武宁长史,实际掌控着武宁的民政实权,临走之时,还一把火将武宁的物资伫备给烧得干干净净。
此人,治理地方是绝对的好手,但搞起破坏,却也不输眼前的这些将领。
对于这样的家伙,在场的人除了衷心地说一声佩服之外,却真是找不到其它的词汇来形容了。
“打下两浙之后,王爷准备将两浙合并,便由徐想出任两浙最高长官。”柳如烟微笑着道:“我们负责打,他负责收拾乱摊子。”
第八百三十八章:激荡(1)
淮南,楚州。
曹彬这几天来,几乎都呆在自己的公厅之中,休息,吃饭,都基本没有离开过这里,而无数的信使来来去去,基本也是不分日夜,不管什么时候抵达,曹彬都会立时接见他们,以便了解到最新的情况。
朱友贞走了,汇同徐福一齐前往长安讨伐朱友裕,而他,则是朱友贞留下来看顾南方这片他们好不容易打下的大后方的。
淮南必须守住,否则鄂州便难保。
他自知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十天之前,武宁突然传来急报,衮海代越集结了超过三万大军向武宁发起了进攻。对于代超有可能进攻武宁,他们其实是早有准备的。江淇领着五千武宁军驻守徐州,就是为了防范代超此举。
不管是朱友贞还是曹彬,并不认为代越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也不可能集结起太多的军队向武宁发动进攻,因为在衮海与平卢的边境之上,由尤勇统率的唐军左骁卫一直对衮海虎视眈眈,代越的绝大部分兵力都在防范着对手,他能集合起来的兵力其实是有限的。向武宁发动进攻,最多也就是虚张声势,指望能为长安的朱友裕代超集团分担一些压力,同时也让朱友贞的后方混乱。
但最后出乎他们的预料的是,代越居然集结起了三万大军,完全放弃了衮海对平卢方向之上的防守。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代越与尤勇搭成了某种默契。
对于唐人来说,此时自然是看戏不怕台高,由着代越向武宁发起进攻,他们在一边坐山观虎斗,不论是谁打赢了,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渔翁得利的事情。
三万大军对于江湛镇守的徐州来说,压力可就太大了。
数天以来,不管是周群还是江淇,几乎是一天数封告急文书飞向他这里,无一例外,都是要求援兵。
可偏生曹彬却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在他的对面,驻扎在扬州的唐军,才是他更加重视的敌人。更加重要的是,在这个时候,唐军居然有了一些出乎意料之外的举动。
战斗力更加强横的任晓年部居然被调离了,换来涟水驻扎的居然是苏葆麾下的扬州本地兵马。而随后得到的情报,居然是扬州唐军要向两浙动手。
曹彬不敢相信。
唐军这个时候突然有这样的举动,由不得他不多想一层,是不是唐军摆了一个陷阱给他。表面上看,唐军是因为代越入侵武宁所以断定他曹彬必然要回救武宁,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去拿下浙东浙西。但往深里想一层,他们是不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假意离去,从而让自己率大兵离去,他们却趁机来攻,一举夺回淮南呢?
在没有得到唐军的准确消息之前,他绝不会轻举妄动。
江淇周群虽然叫得凶,但曹彬却认为,以代越手中的那些兵力,可以让江淇周群面临着极大的困难,但想要攻破徐州,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事情。
淮南的军队虽然都已经进入了最高的战备状态,但曹彬却一直没有下达回援的命令。除非唐军真的去打两浙了,他才会回去。
虽然说心里打定了主意,但对于此刻的曹彬来说,心中的确是异常煎熬。作为朱友贞留下来的武宁,淮安,鄂州三地最高统帅,他必须要为自己的每一个举动负责,万一他的决定有差错,后果是很难承受的。
现在,他除了强力命令江淇周群不惜代价守住徐州之外,并拿不出其它的任何办法。
“大将军,大将军!”带着一阵凉风,周振从外面一头冲了进来:“确切的消息来了,唐军,唐军的确是打两浙了,而且速度惊人。”
曹彬霍然站了起来,“说具体情况。”
“是,大将军!”周振亦是面露喜色,唐军去打两浙了,便意味着他们可以发大军回援徐州,他的家人,可都在徐州,而他的父亲,现在正在与代越拼命。
“据探子回报,唐军右千牛卫大将军柳如烟以李敢,李泌为先锋,率一万唐军突袭浙西,三天之前,便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丹阳,旋即进兵常州,一天之前,常州陷落,柳如烟没有丝毫停顿,大军继续挺进,已经将苏州包围了。”
“他们真的去打两浙了!”曹彬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释然之色,唐军打两浙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此举,必然会跟岭南向训起冲突,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是一个好消息。重点是,他可以回师了。
“周振,你率五千本部兵马,驻扎淮安,给我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唐军。”曹彬道:“记住了,不管唐军会不会挑衅,你都要给我死守城池,不要冒险出城与之作战。”
“大将军,我想跟您一起回武宁!”周振道。
曹彬摆了摆手:“代越不过区区跳梁小丑耳,此次我回师,最多不过一月功夫,便能全功而回,用不着担心你的父亲家人,他们不会有事的,你只需要给我盯紧对方就好了。”
“是!”周振点了点头。
驻扎在淮南的梁军,早就做好了开拔了准备,所等的不过是曹彬的最后一个命令而已,随着曹彬的一声令下,两万梁军当即拔营,向着武宁方向,急急而去。
对于他们而言,击败代越的那支伪衮海军并不是什么问题,反而是这严寒的天气和长途的跋涉行军,让他们更加的痛苦。
与梁军一样痛苦的,还有此刻正在徐州城下猛攻的代越所部。
代越虽然已经决定投降唐军了,但他毕竟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即便知道这一战最终的结果仍然是一个失败,但在这之前,他仍然想让对手知道自己的力量,也想让尤勇看到,他代越并不是不堪一击的,那最好的证明,莫过于拿下徐州。
对面的江淇不过一无名之将,他并没有看在眼里,五千守军,对于徐州这样的大城来说,数量上也的确小了一些。
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徐州城中梁军却极是顽强,打了十几天了,城内城外伏尸累累,徐州城却仍然在他面前顽强地矗立着。
在这样的寒冷天气之中发动进攻是一个煎熬。城内的梁军还有城池房屋可以躲避风雪,他们,却只能在寒风呼啸之中硬挺,单薄的军帐,根本无法抵御寒冷的天气,而物资的匮乏,更让他们度日如年。
现在,他麾下三万大军中的一半,不得不分散出去寻找柴禾等东西以确保他们在寒冷的夜晚可以不被冻死。每天投入进攻的,不过一半人而已,如此一来,进攻的力度自然就下降了,城内的防守反而没有起初几天那样艰难了。
凝视着又一次的强攻败下阵来,代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于攻下徐州城已经不抱希望了,现在他只剩下了最后一条路,坚持到将曹彬抵达,然后用他这数万衮海军将曹彬引诱到唐军的陷阱当中。
想来曹彬必然是不会放弃这个一举拿下衮海节镇的机会的。
一阵狂风吹来,将一些雪籽卷进了他的眼中,眼睛酸涩不已,他伸手揉了几下,眼眶顿时也红了。
“今日到此为止吧!”他怏怏地下达了命令,拨马往回走去。左右将领如蒙大赦,打了这些天,军队其实已经毫无斗志了。每个人,都在盼望着代越能够认清现实,撤回衮海去。这徐州周边的树木柴禾,已经快被他们砍光了,再打些天,只怕连最基本的取暖都成了问题。
黑夜之中,寒风愈加肆虐,代越喝得半醉,和衣躺在行军床上睡去。
他是被亲兵摇醒的,斥候带来了他等候良久的消息,曹彬终于来了,两万梁军距离他不过一天的路程了。
曹彬来了,对于他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从床上一跃而起的代越,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不等其它各部兵马作出反应,代越已经率领其本部五千亲兵,大踏步向后撤去。
这五千亲兵是他最后的本钱,这些天来,也只是向征性的参与了一些进攻,为的,就是能在最后保着他逃出生天,并完成最后的诱敌任务。而其它的衮海军,在代越的眼中,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接下来是生是死,便听天由命了。
代越的举动,使得徐州城外的衮海军其它各营顿时陷入到了混乱之中,纷纷仓惶起身,跟在代越身后向回逃去。
城中的江淇,周群在天亮之后得到消息,立即便点起城内剩余的兵马,一路追踪而来。死死地咬住了衮海军的尾巴,同时飞马向曹彬传信。
撤退的第二天上,曹彬所部骑兵已经与江淇汇合,一路扫荡那些掉队的衮海军,一路向着代越本部逼近。与此同时,曹彬的主力,距离代越亦是越来越近了。
既然已经动了,曹彬当然不想就此罢手,不趁此机会将代越除掉更待何时呢?
第八百三十九章:激荡(2)
代超虽然信誓旦旦,但终究是没有守住潼关。
朱友裕弑杀朱温所带来的严重的政治问题,在潼关防守战之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而代超仅靠着他带来的数千衮海军,在大军云集的潼关,根本无法起到有效的弹压和威吓作用,将无战意,军无战心。在朱友卢与徐福抵达潼关之下的第三天,潼关整个城防便崩溃了。
整个潼关及其周边的防守体系合计五万大军,仅有三分之一随着代超向长安方向退却,另外的三分之二,却是直接投降了朱友贞。使得朱友贞从出发之时的两万人马,在进入潼关之后,一下子超过了五万余人。
事实上,朱友贞徐福集团用在行军上的时间,远远超过了他们拿下潼关的时间。
但军马激增,却也给朱友贞带来了后勤之上的巨大压力,代超在临走之时,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一把火烧掉了潼关内堆集如山的粮草。
他无法带走,却也不能将这些粮草送给朱友贞,让其成为朱友贞大举进攻长安的助力。
这一恶毒的做法,的确起到了作用,朱友贞不得不在拿下潼关之上,暂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紧急从后方调运粮草。
不过从大方向上来看,潼关一旦失守,整个长安便完全暴露在了兵锋之下,以长安军队现在的军心士气,想要抵御士气如虹的朱友贞部,几乎等于天方夜潭。
长安陷落,在很多人看来,已经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相比起朱友贞势如破竹,天平曹煊的日子却是极是难过。遭到田平与柳成林两路夹攻之后,曹煊先是弃守了泰安,紧接着又放弃了东平,大踏步地一路后撤到了郓州,在哪里与田平的左金吾卫展开了激战,苦苦撑了数天之后,终于等到了朱友贞攻克了潼关的消息,曹煊又立即放弃了郓州,再次后退。
这一退,他可就完全退出了天平辖区,直接逃进了宣武节镇控制区域内,在汴州才又站住了脚跟。
曹煊跑得很快,他要是跑得稍慢一点,在郓州就会被柳成林堵住后路,从而完成对他的合围。这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将,在这一次的大战之中,完美的体现了他的指挥艺术,虽然连战连败,丧师失土,但总体上来说,退到了汴州的他,仍然保存住了天平军的主体力量。
至此,天平节镇完全落入到唐军手中,而梁军也在汴州,许州,河阳等地,重新构建起了一条完整的防线。
而拿下天平之后,左金吾卫田平兵进河阳,柳成林部逼近汴州,驻扎卫州的石壮所辖右威卫副将梁晗已提所部兵马逼近峡州崤山关。
唐军咄咄逼人,而梁军则全面采取了守势。但随着天气愈发转寒,大规模的军事反而停滞了下来。
唐军不愿意进攻是想等着长安之战爆发,不管这两兄弟谁胜,梁军必然会实力大损。而梁军此时,却是真的无力向唐军发动反击。
这头暂时安静了下来,但在别的地方,战火却愈烧愈烈。
扬州唐军在柳如烟的指挥之下,迅速烈火,疾若奔雷,三天下常州,十天之后便将浙西重镇苏州重重包围,这让根本没有任何战争准备的浙西观察使钱弘宗又惊又怒,一面紧急动员兵马,一面向浙东杜宪以及福建观察使容宏发出了求救信。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钱弘宗的紧急动员之下,杭州的大户们这一次难得的齐心协力起来,他们在先前,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得到充分的保证,集体地倒向了向训,如果唐军打了过来,又哪里会有好果子吃?
因此在短短的时间里,钱弘宗便集结起了两万援军,这其中有三千浙西观察使常备军,五千各大宗族献出来的私兵,以及临地征调起来的一万余府兵。
两万援军在杭州知州陈庆之的带领之下,火速向苏州进发。
钱弘宗并不觉得这一仗自己就没有胜算。常州之所以如此快的便失陷,苏州之所以被围,只不过是被唐军的突然袭击而己方毫无准备所致。如果当面锣对锣,鼓对鼓的打起来,自己又惧于区区一万余唐军呢!
唐军或者很强,但他们这一次来打浙西,拢共也不过万余人而已,只要扛过了前期对方的三板斧,进入相持阶段,那么,本土作战的浙西人必然能迸发出更大的力量,而且浙东杜宪,福建容宏也不会坐视浙西的失败,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不可接受的。
所以,铁弘宗信心满满。
在派出了陈庆之之后,他继续大举征召府兵,一时防范万一,二来也是准备在适时的时候发动反攻。
唐军基本没有什么后援这是肯定的。
他们的敌人可不只自己一家,在淮南,武宁,梁军还虎视眈眈呢,一旦他们在浙西遭受到了失败,梁军必然要趁要劫,到时候把扬州的唐人连根拔起,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杭州进入了军事总动员,而此刻的苏州,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明亮的灯光之下,柳如烟正在细细地欣赏着一副苏绣,这是一副长约丈余,宽约半丈的大型苏绣,精美绝伦,而在他身边陪着的,却是原苏州知州徐英亭。
苏州早就被唐军拿下了,在唐军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势之下,苏州没有撑过三天。徐英亭投降了。在彻底封锁了苏州已经落入唐军手中的消息之后,徐英亭便一日三封地向杭州求援。
“这一副苏绣,在我们武邑,起码价值千金!”轻轻地抚摸着这副苏绣,柳如烟含笑对徐英亭道。
“大将军既然喜欢,这副苏绣,下官便敬献给大将军了。”徐英亭讨好地道:“这副绣品,是下官家里的绣工们,整整绣了一年才完工的呢!”
听了这话,柳如烟却是一伸手将这副苏绣给掩了起来,摇头道:“喜欢不代表着便要将其弄走,是你的,就是你的。放心吧徐知州,你是有功之臣,我不会抢你的东西的。”
“区区一副苏绣而已,实在是不成敬意。”徐英亭连连道。
“你献城有功,让我大唐将士减少了不必要的伤亡,这一功劳是实实在在的。”柳如烟道:“你是本地人?”
“是,大将军,下官是苏州土生土长的人。”
“听说你在苏州有超过十万亩的土地和好几家缫丝坊以及绣坊?”柳如烟接着问道。
大冬天里,徐英亭脸上的汗珠却是一下子冒了出来,垂头道:“是,下官愿意把这些全都献出来,只要能保下官一族无恙便行。”
“大唐虽然强力禁止土地兼并,但并不是强抢强夺,特别是对于你这样的有功之臣,更不会让你家破人亡。”柳如烟笑道:“当然,你的十万亩土地肯定是要收回的,但怎么收回,也是有讲究的,像那个常州知州,不识相,妄想挡住天军,最后落得一个人头落地,他的家产,自然会被充公,他的族人,也会被发配往河套,西域等地,哪些地方,正差人手呢!”
徐英亭额头上的汗珠更密了。
“不过你嘛,就没有这些担心了。徐想,具体的一些东西,你更清楚,你与徐知州说说!”柳如烟笑看着身边的徐想,道。
“像徐知州这样的有功之臣,有识之士,我们一向是优无有加的。”徐想龇牙一笑道:“徐知州,你的十万亩土地,能留下千亩口粮田,其它的嘛,到时候咱们好好商量一个价格,我们买回来。至于你的缫丝坊,绣坊,仍然是你的,不会动分毫,具体的事宜,回头咱们细细商量,绝不会让你吃亏。”
徐英亭有些意外地看着徐想。
“如果以后你能积极地配合我做事,价格上面,好商量。”徐想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反正到时候钱也不是我出是不是?总要从那些不识相的人身上找出来的。”
当着柳如烟的面,说这种犯忌的话,徐英亭的嘴角抽搐了几下。
“徐想,你就不怕我把你刚才说的这些话,跟王爷讲?”柳如烟笑道。
徐想哈哈一笑:“李相不会怪我的,只消我不从李相口袋里往外掏钱,李相才不管我怎么做事呢,李相向来只看结果。”
柳如烟一笑,徐想这家伙,做事手段狠辣,从他那里拿出去的,只怕到时候徐英亭得十倍的给他找补回来才能让他罢休。不过大战过后,两浙必然有一阵子混乱,不使些手段,也是不可能的。
李泌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看着柳如烟道:“夫人,斥候来报,杭州方面的援军来了,由陈庆之统率,两万人马正向苏州而来。”
柳如烟一声长笑,“徐知州,等我灭了这股援军,你这功劳薄上可又实实在在的添加了一笔。”
徐英亭笑得比哭还难看一些。
柳如烟却不管这些,一声走,带着李泌便扬长而去。
屋内,徐想一把拉住徐英亭的手道:“来来来,徐兄,咱们来商量商量很多的具体事情,你是本地人,跟我细细地说一说本地的状况,现在我可是两眼一抹黑呢!”
第八百四十章:激荡(3)
大小船只百余艘,在运河之上绵延数里,白帆遮天蔽日,蔚为壮观,运河两侧,更多的士卒迤逦前行,从杭州一路向着苏州进发。
在巨大的危机面前,钱弘宗统治下的浙西还是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征召了这些船只,筹集到了粮食。
杭州到苏州,近四百里路,在这样的天气之下,如果从陆路前行,糟糕的交通状况和严寒的侵袭,一天能走三四十里,就算了不得了,但如果从水路走,不但可以节省士兵的力气,也可以大大地加快进军的速度,必竟所有的辎重都可以用船来运送。这样,一天行军七八十里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以这样的速度,最多三天,他们便可以抵达苏州,与苏州守军里应外合向唐军发起进攻。
不过想法与现实,总是有些差距的。而这个差距,主要便体现在这一次援军的主力与辅兵之间。援军的主力是由浙西常备军和各家族的私兵构成,大约有八千到一万人,而另外一万人,则由征召的府兵组成。
常备军和私兵的装备,要远远地超过了府兵。不但盔甲武器棉衣俱全,而且粮食也是集中供应,但府兵,却仍然是延续了过去老唐军的传统,自备武器,自备粮食,相当多的人除了一把横刀之外,连副像样的皮甲也没有。
凛冽的寒风,飘飞的冷雨,很快便让在岸上行军的士兵们感受到了冬天的敌意,棉衣变得湿润而且沉重起来,刺骨的冰凉似乎就粘在身上,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们的体力,意志。仅仅是第一天过后,便有上千人掉队,而让陈庆之不寒而栗的是,更多的人病了。
在得到随军医生的禀告,陈庆之在看了病人第一眼之后,便立即下达命令把这些人驱除出了军队,因为那是伤寒。
这可是有着极大的传染性的疾病,一旦漫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至于那些被他驱除出去的士兵是死是活,陈庆之是管不着了。
第二天,掉队的人继续增加,病患数亦在增加,终于使得陈庆之下定了决心,抛开岸上的府兵,将主力部队全都搭栽上了船,全速前进,留下了府兵随后慢慢地赶来。
府兵前进的速度一天不过三十里,大大地拖累了主力,而且双方这样聚集在一起,说不准就会把伤寒传来,这样都不用打仗,自己就先垮了。
上万人挤到了百余艘船上,虽然拥挤了一些,但前进的速度却大大加快,在第三天,他们便已经抵达了嘉兴,距离苏州不过百余里地了。
最多还要一天,他们便可以抵达目的地。
远处的山巅之上,刘元举着单筒望远镜,看着运河之上的这支庞大的船队。这玩意儿刚刚配发到他手中来,的确是一个好东西,现在他能清楚地看到远处船上那密密匝匝的人头。
“我操!”啪的一声,刘元合上了单筒望远镜,转头看着身边的秦疤子道:“每条船上装着不下一百人,他们准备靠岸休息了,不少人下了船,正准备起灶生火做饭呢!这个将领牛着呢,居然连斥候都没有向外派。”
“我们不是还在苏州吗?距这里还远着呢!”秦疤子咧开嘴笑道:“他自然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了。”
“秦疤子,看样子他们晚上会在船上过夜,这伙人,居然连行军帐蓬也没有带一顶。”刘元道:“收拾他们,看起来会很容易呢!”
“一群不知多少年没打过仗的玩意儿,你能指望他们有多强的战斗力!”秦疤子扁扁嘴:“在常州那个家伙与我们顶了一天的牛,我就觉得很了不起了。更多的大概就像苏州那家伙,一吓之下,立即便萎了。”
“敌人要都要像这个样子多好啊,我们打起来多省事啊!”刘元感慨着,从怀里摸出一把麻糖来,递给了秦疤子:“吃几块,长长力气。”
“是葛彩给你备下的吧!”秦疤子接过麻糖,塞进嘴里大嚼起来,“结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有人疼着了。”
“那是自然,谁叫你不着急来着?”刘元得意地往嘴里丢了一块麻糖:“这是常州的特产呢,最正宗的。”
秦疤子嚼着麻糖,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刘元,看得刘元心里有些发毛。
“你瞅啥?”
“我觉得你瘦了!”秦疤子目光闪烁。“葛彩不好对付吧,看你这模样,再过上两年,估计要成为人干。”
刘元先是一怔,接着便反应了过来,勃然大怒,一个手刀便劈了下去。秦疤子咕咕地笑着,就地一个懒驴十八滚,却是早就远远地滚了开去。不等刘元追来,已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了起来:“兄弟们,我们走。”
枯草之中,树冠之上,一个个的人影骤然闪现。
“秦疤子,你给我站住。”刘元气急败坏。
“想要证明你仍然龙精虎猛,今儿个晚上咱们就比比谁砍的敌人多!”秦疤子大笑着扬长而去,刘元在后面咬牙切齿,“你且等着。”
陈庆之自然是无法想象应当远在苏州的唐军,已经悄没声的运动到了嘉兴,如今正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瞅着他呢!
攻击,是从半夜时分发起来的。
陈庆之自然在岸上派了岗哨,这些人在大叹倒霉的时候,却是一个个寻了背风之处,在找些枯枝败叶啥的点起了火堆,蜷缩在哪里烤着火,在黑夜之中,这些火堆,简直就是给敌人的指路明灯,没费啥功夫,唐军就将这些哨兵,悄无声息的抹了脖子。
当大队的唐军涌上河堤的时候,运河之中那首尾相接的船只,仍然毫无反应,倒是船中那此起彼伏的鼾声,清晰可闻。
李泌举起了手,河岸之上倾刻之间亮起了无数的火光,那是一支支的火箭。
“放!”伴随着一声令下,天空中骤然便多出了无数的流星,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火红色的曲线,落向了运河中的那些船只。
船只虽然是在水上,但船上易燃之物太多,而射向船只的羽箭之上,又都被绑上了浸透了油脂的布条,顷刻之间便引起了熊熊大火,上百艘船只首尾相接,而运河河道狭窄,像要转向,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根本就不可能,睡梦之中遭到猛然攻击的浙西军,顷刻之间便乱作一团,随着河岸之上的唐军开始向着船只之上投掷猛火油弹的时候,战局基本上便没有了任何的悬念。
第一时间,整支军队便失去了控制。
有卟嗵一声跳入水中的,有的哭喊着径直向着岸上冲来的,火光映照之下,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
最前头的船只算是运气稍好的,在清醒过来之后,立即便拼命地将船只向着前方划去。
不过行不多时,前方便火光大作,河道之中,两条燃着熊熊大火的船只凶悍地撞了过来,将整个河道完全淤塞。
不知有多少人还没有来得及冲出船舱,就被熊熊的大火所淹没,整个运河之上,哀嚎之声,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第一轮攻击,这支浙西军在丧失了建制陷入了混乱之中后,便损失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兵力。剩下的人在慌乱之中,一部分冲上了东岸,另一部分,则向着黑沉沉的西岸而去。
东岸率先发动攻击的是李泌,此刻的她,手执斩马刀,迎着那些仓惶逃上岸的浙西军,呼啸着斩杀过去。
西岸自然不是逃生者的天堂,在哪边,任晓年部排着整整齐齐的队列,静静地看着那些人狼狈不堪地逃了过来。
军号之声骤起,数千唐军一齐向着运河方向压了过去。
任晓年懒得用弩箭,在他看来,此时用弩箭太浪费了。埋伏了小半夜的时间,纵然装备很好,穿得暖和,但此刻身上也是冻得有些麻木了,正好让儿郎便活动活动手脚,暖和暖和。
陈庆之呆呆地站在船头,他的座船,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他却丝毫没有去逃命的意思。身边的亲兵连声摧促,他却如同痴了一般的呆立不语,当火舌舔过来的时候,亲兵们终于再也顾不得他,一个个卟嗵卟嗵的跳进了水里,先不论会不会冻死,上岸后会不会被杀死,总好过现在就被烧死吧。
只道大火将陈庆之完全吞没,他仍然像一个傻子一般站在船头,嘴唇蠕动,两眼发直,直到烧成了一个火人儿,最终卟嗵一声跌落到了水中。
天明之时,运河之上浮尸几乎阻塞河道。
落后主力半日路程的府兵们,并没有躲过这一劫。在陈庆之遇袭之后的第二天上午,便遭到了柳如烟亲率的骑兵的突袭,在如狼似虎的右千牛卫的攻击之下,便如冰雪遇上了大火,稍作抵抗之后便烟消云散。除开战死伤残的,近六千府兵成了柳如烟的俘虏。
钱弘宗寄予厚望的这支多达两万人的援军,连一个浪花儿都没有翻涌起来,便彻底失败。
第三天,两支军队汇合,一路向着杭州方向进逼。
第八百四十一章:激荡(4)
天色渐昏,风显得更刺骨了一些,城门洞子面北朝南,那一阵儿一阵儿的穿堂风更是刺侵蚀到了骨头里,董四不知从城内那个地方拖来了一块破破烂烂的门板,然后就在城墙根下,提了一柄斧头将烂门板劈成了一堆柴禾。提起一根投入到一个土砖围成的火圈里,本来已经很有些黯淡的火光,终于又恢得了一些生气。
裹紧了身上的棉袍子,将两只手抄在腋下,董四整个人蜷成一团,尽量地缩小自己的体积,抬头瞅着昏暗的天色,只盼着天快暗下来,这样就可以关闭城门了,自己这几个守门小卒便不用在蹲在这里,而是可以去城门洞子里头的那间小房子里取暖了。
他今年就要满五十了,虽然是府兵的身份,但一般情况之下,他这个年纪,根本就用不着上披挂上阵了。但这一次上面的大官人征兵,却是一股脑儿地把他们全都弄了过来。年轻的人,前些年跟着陈庆之将军去援救苏州了,他自己的儿子便在其中。而像他这个年纪的,便来守城门了。
年轻的时候,董四是打过仗的,不过自那以后,便有差不多二十年没有打过仗了,以至于他都忘了战争该是一个什么模样。接到征召之后,他好不容易才从床底下翻出生了锈的横刀,整整磨了小半日,才总算是有了一点模样,皮甲却是完全穿不成了,同样丢在床底下,被老鼠给啃咬得不成模样。
“好好的日子不过,打什么打哟!”董四哀声叹气。这几年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年过得好了。租种的土地上,一大半种了桑树,一小半种了谷子,虽然租子种,赋税徭役也不轻,但拜这几年桑蚕丝的价格年年看涨,这日子终究还是有盼头的,至少,现在家里有了一点点存粮,老婆子的箱底儿也压上了几锭银子,儿子也在不久前定了亲,过了年返春之后,便能娶上媳妇儿,说不定年底自己便能抱上孙子。
多好的日子啊,干嘛要打来打去呢?
这让他对来打苏州的那些子人心中充满了怨恨。
不是他们,自己儿子便不用上战场了,自己也不会一大把子年纪还在这里吹冷风。这过堂风可不是开玩笑的,要得个伤风咳嗽啥的,真会弄丢半条小命儿去。
“这一仗,也不知道打不打得赢?”身边,与他同样苍老的一个老府兵一边往火里投木块,一边低声道。“听说敌人凶得很,常州三两下就被打垮了。苏州也危急万分。”
“怎么打不赢?”董四现在听不得打输了这几个字儿,自己的儿子可就在前头呢。“我们有两万人呢,那天出去的时候你们也看到了,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啥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了?再说了,陈庆之将军多厉害啊!那身板,都能顶我们两个,听说他可是能将上百斤的石锁跟玩意儿似的耍的。”
“但愿能打赢吧!不然这日子,又要惨了。”身边的老府兵知道董四的儿子也去了前线,连连点头道。他们这批人,可都是经历了几十年前的那场兵祸的,像他们这个地方还算是好的,便也险些饿死了。当然不想再回到从前的日子。
几个人说起前些年大军出城的雄壮的景象,一个个倒也是激动起来,这样的一支大军前去援救,自然能马到功成。
风愈来愈大,吹得火塘中的火摇摇欲坠,他们不得不往里面投更多的柴禾,看这个样子,他们还得去另寻一些取暖之物来,不然晚上日子就难熬了。
“我再去弄点烧的来。”董四是个勤快人,站了起来道。
还没有跨出去两步,城楼之上,突然响起了凄厉的号角之声,董四的心一跳,紧跟着,警钟之声便响了起来。
“关城门,关城门。”城头之上,响起了周柱周校尉有些变调儿的声音。
董四大惊失色,拔腿冲到城门方向,抬眼向着前方望去,一大群人正向着他们这边奔来,看样子,怕不有上千之众。
一手扶住了城门,董四和几个老府兵刚刚将城门掩了一半,突然醒悟了过来,向他们奔来的,不正是前些天刚刚从这里出发去救援苏州的大军吗?
这是败了吗?
董四顿时浑身上下凉了一半,只觉得浑身软软的,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老董,关门。”
“那是我们自己人啊!”董四带着哭腔,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愈奔愈近的人,现在他看得更清楚了,的确是他们的人,准确的说,是一群溃兵。虽然看不见旗仗了,有的人手里拎着刀子扛着长枪,更多的人却是赤手空拳,但那衣裳,那甲胄,还有两张熟悉的面孔,不是自己人还能是谁?
他很期望能从这些人中看到儿子的面庞。
败兵呼啸而来。
周柱有些气急败坏的冲到了城门的时候,那些败兵也一涌而入了。来不及在怪罪谁,周柱一把抓住了一个哨长模样的人,急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前面怎么样?”
“败了,败惨了。”这个哨长用力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摆脱周柱的拉扯:“两万人,全没了。”
周柱脸色煞白。
“陈庆之大将军呢?”
“烧起来了,掉水里去了。”这个哨长终于甩脱了周柱的手,撒开脚丫子便向城内跑去。
周柱倒抽一口凉气,败兵如潮,汹涌而来,将他挤得连连倒退,他劈手又抓住了一人,正想询问具体的情况,却发现被他抓住的这个大汉冲他咧嘴一笑,脑子中刚刚浮现警兆之时,便觉得下腹一阵剧痛,低头瞧时,便见一柄黑沉沉的短刀,几乎已经齐柄没入到了自己的小腹之中。
“敌袭!”他有些艰难地嘶吼了一句。随着面前的这个大汉将短刀凶猛地在他腹中一搅然后再拔出来之后,他便砰然一声石头便地栽倒在了地上。
城门大乱。
败兵之中,数百人举起了刀子。
刘元,秦疤子等带着一群敢死队员混进了这些溃兵冲进了城门,一部占据城门,另一部则径直冲上了城头。伴随着一朵烟花冲上天空,砰然炸响,尾随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柳如烟,李敢亲率的约两千骑兵,风驰电擎一般地冲了过来。
杭州城破。
浙西知州钱弘宗与杭州城内与大唐右千牛卫大将军柳如烟激战,其部约三千甲兵被柳如烟所破,钱弘宗本人被柳如烟飞矛当场击杀,其族中子弟大都战死,随着李泌任晓年率主力抵达,杭州城内零星的抵抗也随之被完全剿灭,浙西完全落入柳如烟之手。
拿下浙西,柳如烟马不停蹄,迅即向浙东进发,于十日之后,于富阳击溃前来支援浙西的浙东兵马,追着溃兵一路杀进浙东,势如破竹,下桐庐,取义乌,将浙东主力包围在了浙西观察使治府绍兴。
浙东岌岌可危。
福建观察使容宏在接到钱弘守与杜宪的求援线之后,立即调集兵马,准备前往救援,岂料兵马还没有到位,便又传来了浙西失陷,浙东主力被围的消息,大惊失色之下,紧急调动兵马前往浙西,钱弘宗救不了的,杜宪总还要想法救一救,即便杜宪也救不了,总得在一片大乱的浙东占得一些地盘,以便为日后打下基础。
在陆上一片纷乱的时候,海上,也日渐风起云涌。
比容宏还在陆上调兵遣将不同,岭南水师在很早的时候,便已经进入到了闽南海域,为首的水师统兵将领,正是大唐水师统领潘沫堂曾经的麾下大将曾寿。
潘沫堂在大唐水师之中的成功,让曾寿眼红不已,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即便他想再度投奔潘沫堂,也绝难得到信任。而海盗这个职业,随着大唐水师的日渐兴起,日子也过得更是艰难,只能去赚些辛苦钱的时候,向训的招揽适时而来,与曾寿一拍即合。向训需要合适的水师大将,而曾寿也想过上潘沫堂那样的日子,大唐水师可望而不可及,但退而求其次,岭南水师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怎么也算是官兵嘛!
曾寿带着百余条海盗船加入到了岭南水师,短短的一年功夫,整个岭南水师已经扩张了数倍,在两浙战役还没有爆发之前,曾寿便带着这支多达三百余艘战船的水师进入了闽南海域,对这些地方的海盗展开了扫荡。
一来是练兵,二来也是要彻底平息这片海匪之乱,以保护自广州泉州等地出海的南方商船。数月功夫,曾寿不负向真所托,在闽南海域威风八面。作为一名曾经的资深海盗,剿灭起昔日的同行来,当真是轻车熟路,手到擒来。
刚刚完成了这一行的任务,正准备返航的曾寿,接到了岭南的最新任务,立即向两浙出发,救援两浙,抵援唐军的侵犯。
曾寿知道,他的老上司潘沫堂的水师,此刻正在两浙海域游戈,不过此时的他,信心满满,击败昔日的老大,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事情。
接令之后,立即便拔锚。
第八百四十二章:激荡(5)
天色阴沉沉的,厚厚的铅云如同要从天上压下来,风渐渐的大了起来,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一只只海鸟低空掠过,唰唰地窜过激起的浪花,绕着高耸的桅杆飞了几个圈子,在一声声凄厉的鸣叫声中展翅飞向了远处。
潘沫堂站在船头,伸手在空中捞了一把,凑到鼻间闻了闻,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脸色愈发的严峻起来。
“传令,所有战船,靠近海岸航行。”潘沫堂沉声道。
“老大,天气有变?”身边,一名大胡子将领抹了一把胡子上的水珠,低声问道。
潘沫堂点了点头:“元明,这一次的风浪恐怕还不小,看这天色,只怕最多一到两个时辰,就会来了,让所有大船居于外侧,小船位于中间,保持安全间距。”
“遵命!”唐元明。
伴随着桅杆刁斗之上旗号飞舞,号角声声,整支舰队开始改变队形,从原本的两路纵队慢慢地变成了菱形,大中型船只位于外侧,小型战船居于中间,慢慢地向着海岸线靠近。
风渐渐地大了起来,所有的战船都落下了帆,即便是定远号这样的大型战舰,也不再先前那样平稳而是颠簸起来。
“距离舟山大概还有多远?”看着水兵们忙碌地将船上那些容易被移动的东西一样样地固定起来,潘沫堂问道。
唐远明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图纸,再抬头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道:“潘将军,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大概还要两个时辰左右。看样子,这场风浪是避不开去了。不过您也放心,大家都是老手了,也不是没有遭过风浪,应付得来的。”
“这一次只怕有些凶险。”潘沫堂摇了摇头:“传旗号告诉大家,一定要小心,战兵们都进舱,必须要留下来操纵船只的人,都给我用绳子将自己固定好。”
“明白了!”
暴风雨如期而至。
先是狂风掀起排天浊浪汹涌而来,紧接着便是暴雨如注倾下,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人类显得极其渺小而无助,即便是定远号抚远这样的大型战舰,此刻也如同玩具船一般,时而被巨浪高高托起,时而又随着海水深陷到谷底,头顶之上,海水雨水一齐浇将下来,根本就分不清彼此。
高高的刁头之上,信号兵们将自己死死地捆在桅杆之上,此刻什么军号旗号都已经不再起任何作用,唯一能够彼此联系的,便是刁头之上安装的琉璃灯。琉璃灯是被安装在一个木盒子里,木盒子的四面侧壁上都有着一个个的圆形孔洞,孔洞里镶嵌着颜色不一的琉璃,洞孔之外,则安装着一个个的合页,可以掀开和半闭,唐军水师便是利用灯光的变化,使得各船之间能够彼此联系。
这种特制的琉璃灯,充分利用了特别磨制的琉璃与精巧的设计,使得光线被增强,这大大增强了唐军水师在恶劣条件之下彼此联系的手段,也极大地增加了他们的生存力。
定远,抚远,镇远三条大型战舰,各自领着一支分舰队,此刻,也都以这三支大型战船为首,构成了三个与风浪搏击的集团。
潘沫堂虽然比别人少了一只手,但整个人却似乎长在了甲板上一样,随着战船的起伏,人也起伏不定,仅仅凭着右手的铁钩子钩着船舷,便稳稳地立在船上。眼睛死着前方,嘴里不停地下达着命令,由身后的水兵们将命令接力传递到桅杆之上的传令兵那里,再由传令兵利用灯光将命令下达到各个战船。
唐军水师舰队,艰难地与风浪搏斗着。
风浪之中,偶尔有惨叫之声传来,潘沫堂却是神色丝毫未变,这样的事情,在他这一辈子之中,不知看到过多少次,在这样的风浪之中,每个人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也只能依靠自己来保护自己。没有谁能帮得上你的忙,稍不小心,就会成为海中鱼虾的美食。
不得不说,这种专门为战斗而打造的战船,在构造之上,要比一般的商船不知强上多少,在与风浪搏击之中,生存的能力也要更强。潘沫堂很清楚,如果自己还是带着以前做海盗时的那种由商船改造而来的战船,遇到这样的风浪,只怕便会损失惨重。
在大海之上,海盗最怕的不是官兵,因为打不过还可以逃。一般而言,海盗对于大海的熟悉,要比官兵们强得多,但遇上这样的天气,便也只能自叹倒霉。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慢得好像每一秒都有一年那么漫长。
时间又似乎过得很快,似乎在转眼之间,风暴便消失无踪,大海重新恢复了平静,头上的铅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太阳从云彩之后钻了出来,重新将温暖布洒人间。
潘沫堂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很想就这样一屁股便坐在甲板之上,摊开了四脚好好地睡上一觉。但一看那些已经瘫倒在甲板上的水兵,他却又强行让自己站得更挺拔一些。
唐元明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风浪最大的时候,他亲自去掌舵了,这个时候已是疲惫不堪,额头之上鼓起了老大的一个包,倒像是长了一个角一般。
“不要紧吧?”潘沫堂问道。
“没事,不小心撞在舵把上了。”唐元明呵呵笑了一声。“回头抹点猪油,揉一揉,明天差不多便消肿了。”
“让兄弟们起来,去换了湿衣服。再让伙头兵马上熬几锅姜汤,给弟兄们暖暖身子。”潘沫堂道:“传令给其它战船,原地抛锚,让大家休息一下再。同时,让他们把各自的伤亡数字报上来,问一问有没有船只损失或者受创?”
“好呐!”唐元明道。
与风浪这样干上一场,可真比打上一场海战还要累得多。关键是他们在成军之后发生的多次战斗,都是他们以压倒性的优势摁头敌人打,这一次,却是老天爷把他们摁在海面之上摩擦,别说反击了,连自保都很困难。
看看平时那些一个个生龙活虎的汉子此刻一个个跟些小羊羔似的模样,就知道他们有多累了。
刁头之上的阮二此刻也是鼻青脸肿,他呆在这个小小的刁斗里,不时还要传递命令,虽然将自己捆着,但脑袋却时不时地就会撞在四壁之上,摸着头上的好几个大包,阮二嘶嘶呼痛。
听到唐元明在下面的呼喊之声,阮二这才解开了身上的绑绳,站了起来,从腰上拔出了红蓝两面小旗子,用力地挥舞起来。琉璃灯早在风浪平息,天色放亮之后,他便熄去了,这里头的灯油,可宝贵着呢。
下达远了命令,他习惯性地又抽出了腰间的单筒望远镜,这玩意儿可就更保贵了,整个定远号上,除了大将军潘沫堂之外,就只有他配了一个,平素宝贝得跟个什么拟的,便是唐元明想要借去玩一玩儿,都要给他说好半晌的好话儿才行。
转着圈子观察着整支舰队。
似乎镇远和抚远两支分舰队的情况,比他们这里要惨上不少,因为阮二看到了海面之上的一些飘浮物,似乎另外两支舰队都有船只沉没了。也是,他们这支舰队有潘大将军这样的老手坐镇指挥,另外两支舰队的长官,经验可就要差多了。
这让他心里浮起了丝丝的悲哀,也不知有多少兄弟,就此回归大海了。相信用不了多外,他就会知道答案了。
半转身子,他看向其它的地方。
暴雨之后的风景,总是另有一番风味。
远处影影绰绰的山脉,在望远镜中显得很清晰,有一道彩虹一头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之中,另一头,却搭在了最高的那座山脉之上,有无数的鸟儿正展开双翅,从那道彩虹门下穿过。
缓缓地转动着方向,眼睛里出现了无数的海鸟,先前暴风雨的时候,不知他们躲在哪里,此刻却成群结队地飞了出来,向着他们的舰队飞来。阮二很喜欢这些海鸟,有时候在大海之上漫长的航行过程之中,这些海鸟是他最好的同伴,它们也不怕人,经常会停在刁头的边缘,与阮二互相打量。
海鸟停留在了桅杆之上,停留在了他的刁斗边沿,耳边传来他们清脆的叫声,阮二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再次转动身体,他的身子蓦然一僵,本来软软地靠在墙壁之上的身体一下子挺直,身子前倾,一只眼睛下意识地闭得更紧,另一只却是睁得更大。
望远镜中,出现了一条船只。
不,不是一只,是好多船只,他们零散地分布在远处的海面之上,如果用肉眼看,现在的他们或者只是一个个不经意的黑点,或者根本看不清楚,因为此刻在他的望远镜中,那些船只,也不过只有巴掌大小,但以他的经验却知道,这是一些个头很大的海船。
此时此刻,突然出现了这样多的船只,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是与他们一样,一支成规模的舰队。
那是他们此行想要打击的目标。
岭南水师。
“发现敌军战舰!”他大声地吼叫了起来。
第八百四十三章:激荡(6)
“全体进入战斗警备!”坐在船头的潘沫堂刚刚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此刻正美滋滋地喝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准备发发汗,将刚刚侵入身体内的风寒给逼将出来。听到阮二的吼叫声,腾地立了起来,一扬手,将手里的碗抛进了大海之中,厉声道。
“水手就位!”
“起帆!”
阮二站在高高的刁头之上,用力地挥舞着手里的信号旗,在他的眼中,上百艘战舰齐唰唰地升起了主帆和副帆,一片雪白瞬息之间便铺满了海面,场面极是壮观。
“!”潘沫堂在亲兵的帮助之下,已是换上了战甲。
“战兵就位!”
一队队的战兵从战舰的各咱涌了出来,默不作声地开始在舰船之上忙碌了起来。先前为了抵御风暴,甲板之上能够拆卸的武器,全都拆下来装进了内舱,此刻,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装配起来。被固定的一些诸如拍杆的武器,也要重新让他们进入战斗状态。一枚枚的石弹被抬了出来,一台台的强弩迅速地被重新安装到了甲板各处,一匣匣的强弩弩箭摆放在一边,撕开油纸包装,露出蓝幽幽的光芒。
“全速前进!”潘沫堂的铁钩子空中划过一道亮光,笔直地指向前方。
定远号船舷两侧,骤然开始翻涌起浪花,轮桨缓缓转动起来,愈来愈快,在风帆和轮桨的双重作用之下,战舰劈波斩浪,一路向前。
在他们的前方,的确是岭南水师庞大的舰队,在曾寿的带领之下,他们一路向着两浙而来,只不过他们的运气很衰。这一场大风暴不但光顾了潘沫堂,他们自然也是未能幸免。
而他们的战船,比起唐军水师来说,要差得太多。
除了曾寿本人的座船是岭南船厂刚刚打造出来的新式战舰之外,其它的所有水师战舰,包括曾寿刚刚收编的那些闽南海盗的船只,基本上都是由商船改造过来的。抗击这种程度风浪的能力,比起正儿八经的战舰来要差上很多。
战舰大的有四五百料的,小的就只有百余料,差次不齐。曾寿的本领并不差,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在混成仅次于潘沫堂的二号头目了。与潘沫堂一样,他同样也提前感知到了这场大的风暴,也提前下达了作好准备的命令。可问题在于,除了岭南水师之外,其它的那些刚刚加入的海盗们,还并不怎么驯服。
当风暴起来的时候,曾寿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的可怕。
多达三百余艘的舰队,在风暴之中彼此之间完全失去了联系,只能各自为战,迎接风暴的洗礼。
结局是很惨痛的。
看似坚固的战船在风暴面前不堪一击,船与船之间缺乏彼此的联系和沟通,使得他们在与风暴战斗的过程当中,很多艘船甚至撞在了一起。
更有不少的闽南海盗意图趁着这个机会,摆脱曾寿的控制,意欲驾船远去,反正这个时候谁都是自顾不遐,如果能远遁而去,茫茫大海,双方不见得就会再碰到一齐。
当水暴敛去,大海再次恢复平静的时候,曾寿的这支拥有三百余艘战船的舰队,竟然损失了三分之一。及目望去,海面之上,到处都飘浮着破碎的船板,伤痕累累的尸体,半浮半沉的船帆,当然。也有侥幸活下来,抱着一块块船板勉强浮在水面上呼救的水手。
一场风暴,便让舰队损失了三分之一,曾寿当真有些欲哭无泪。
也正是此刻,他的行踪被定远号上的阮二给发现了。
可惜的是曾寿没有单筒望远镜这类的远望工具,所以在这个距离之上,便也无法发现远处的敌人。
当潘沫堂气势汹汹而来的时候,他的整支舰队还东一块,西一片地飘浮在宽阔无垠的大海之上。
太累了,所有人都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所以,当他们发现海平面上涌现出来了片片白帆的时候,在惊骇欲绝之中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
借助风力与人力的两重帮助,潘沫堂的舰队在海上快逾奔马,劈波斩浪,杀气腾腾而来。
岭南水师唯一的反应便是升起风帆,准备作战。
当然是各自为战。
此刻他们想要重整战船队形,根本就没有时间了,就算是在曾寿的旗舰身边,也只不过跟着不过二十艘战船而已。
定远,抚远,镇远三艘大型战舰为冲锋的箭头,唐军百余艘战舰,势不可挡地冲了过来。比他们更快的是船上发射的一枚枚石弹,一根根强弩弩箭。
此刻唐军战舰,仍然只有岭南水师的二分之一。
只不过这百余艘战舰却抱成了团,形成了一只强有力的拳头。而岭南水师战船虽多,却散乱不成形状。
唐军战船虽少,但却是统一形式,清一色的专门为战斗而打造的舰只,他的每一处设计,都是为了能在战场之上有更大的机率存活下来,能更大程度地杀伤敌人。而岭南水师,九成以上的船只,都是商船改造而来。与唐军战船相比,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之上。
这就像一个专业的拳师遇上了一个野路子选手,纵然野路子选手抱定了要决一死战的决心,奈何眼界,实力等的差距,甫一接触,便溃不成军。
交战不过半个时辰,曾寿便决定逃跑了。
跟着潘沫堂当了多年的海盗,曾经是潘沫堂重点培养的大将,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打不过就逃,也的确便是海盗的传统,所以在曾寿发现自己绝不可能逆转局面的时候,立即便向所有船只下达了各自突围的命令,然后掉转船头,带着他身边聚集的数十条战船,夺路狂奔。
此人本领的确是有的,选择的航线,恰恰都避开了唐军重点打击的区域。
不过潘沫堂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留下两支分舰队继续痛殴那些四处逃窜的岭南战船,他自己却是带着以定远号为首的分舰队,咬着曾寿的船队紧追不舍。
这一追一逃,可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事情了。
潘沫堂现在极度痛恨曾寿等这些过去的家伙。当初分道扬镳的时候,潘沫堂或者对他们不有一些愧疚,认为是自己丢下了这些老伙计,所以当潘沫堂发达过后,这些家伙在他的地盘上讨吃食,弄一些非法的勾当,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太过份,也就罢了。
但他们跑去岭南投奔向训,这就是摆明了与自己为敌了。
自己已经透过樊昌向他们很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但他们仍然选择了这一条路,那么,就不要怪自己不讲情面了。
潘沫堂觉得这帮人只要存在一天,自己的脸便会火辣辣地疼上一天,一天不将他们收拾掉,自己这个脸在大唐同仁们面前就会抬不起来。
自己一辈子,居然培养了一帮与自己为敌的对手出来,这情何以堪啊!
他是知道曾寿这帮人的本事的,不说完全得了自己的真传,但七八成本领,总是学了去的,现在他们是家伙什不齐全,要是他们也拥有一支跟自己现在一模一样的舰队的话,那以后的海上较量,胜负可就难说了。再说自己已经老了,而曾寿一帮人却正当壮年呢!海上作战不比陆上将领,经验真得比勇力要重要得太多了。
趁他病,要他命,就要趁现在他们的实力还很弱小的时候把危险剪除在萌芽状态之下。
抱着这个心思的潘沫堂将战场的指挥权通过信号转交给了抚远号舰长之后,便带着他的分舰队,一路狂追。
这一追,便是整整两天时间。
陆续有战船掉队而被唐军水师围殴,对付这些掉队船只,潘沫堂的处置极其粗暴,那就是杀光船上所有的人,然后任由这些船只在海上飘荡,如果他回来的时候还能找到这些船,那自然就成了他的战利品,如果找不到了,也无所谓。
第二天,有岭南水师的战船突然明白过来了一个道理,唐军追的是曾寿,有人试探着转变了航向,远离了曾寿船队,却意外的发现,唐军压根儿就没有理会他们,这让其大喜过望,当下便远遁而去。
有了第一个幸运者,第二个,第三个便陆续出现了。
潘沫堂视而不见。
他的目标是曾寿。
当然,紧跟着曾寿的也不是没有,那就是曾寿过去的一帮小伙伴了。他们很清楚,潘沫堂也不会放过他们。
曾寿决定返身一战。
唐军的战舰性能比他们的更好,这样逃下去压根儿就没有出路,总是会被潘沫堂追上的,在大海之上,被铁钩子咬住的人,很少有逃脱的,曾寿不觉得自己会例外。更重要的是,如果潘沫堂只要做掉自己的话,那或者用不了多久,这些还跟着自己的小伙伴,也会弃自己而去了,到了那时,才真的是绝无幸理了。
现在拼命,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看到曾寿的战船在海面上划过了一道长长的弧线转过身,咬向自己的肋部的时候,潘沫堂放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