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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九十九章:依仗

    白谦站在屋子中央,看着白敏中、丁慈、丁俭等一大票荆南的头面人物。

    与梁军交战数月,现在战火终于烧到了荆南的腹心,江陵府。事实上到了这个时候,整个荆南,绝大部分已经差不多都落入到梁军之手了。

    要说后悔,在座的人或许有之,痛恨丁俭将荆南引入到了覆亡边缘的人也有之,但到了这个地步,每个人也都生不起什么怨怼之心了。

    生死存亡之时,说别的啥的,都是多余的了,眼下大家要做的,便是紧紧地团结在一起,守住这最后一个栖身之地,苟颜残喘。

    这几个月来,荆南军给梁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听闻代超发誓,在破了江陵府之后,要将丁家白家斩尽杀绝,鸡犬不留。

    这个时候还能坐在这里的,不止是丁白两家,还有其它的大家族,但他们都与丁白两家有脱不开的关系,根本就无法将自己清楚的择出来,丁家白家完了,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咬定牙关继续支持之外,别无选择。

    而那些三心二意,意图不轨的家族,早就被丁俭连根拔起了。有了河中府的教训,这一次丁俭是一点儿也没有心慈手软。

    一时的心慈手软,换回来的,只能是让事情到了最后付出更大的代价。

    “驻守当阳一万人,回来了六千,新野五千人,回来了三千。”白谦脸色有些凝重:“江陵府原本的荆南军有一万人,这近两万人,是我们最后的核心力量了。而临时动员起来的青壮,虽然超过了两万人,但大家也知道,他们是无法承担重要的任务的。”

    “这么说来,我们还有三万人嘛,再把各家的家丁,护院凑一凑,总也能凑出个千把两千人出来,这些人可都是好手。我们能在当阳新野守那么久,最后还是主动撤退的,说明梁军也没有那么厉害,江陵府的城防可比当阳,新野强多了。”一个头发胡子皆白了的老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秦老,帐不是这么算的。”白谦苦笑着看着这位老者,道:“江陵府的确城防要更加地坚固,但城池也更大,需要我们分兵驻防的地方也就更多,平摊下来,各处的力量,反而不如当阳和新野这样的小城了。我们进驻这两地的时候,便疏散了这两座城里所有的百姓,将这两城,变成了纯粹的军事要塞,而在江陵府,这样的方法,是根本行不通的。”

    秦姓老者顿时脸色大变:“你是说,我们现在比起当初的当阳新野还要凶险吗?”

    白谦点了点头:“是的。当初梁军进攻当阳,新野的,只不过是代超的两支偏师,而现在,代超却是全军而来,总计超过五万人。所以说,江陵府面临的情况,比起当阳,新野不起危险了多少。”

    “这可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秦姓老者哆嗦着嘴唇,颤抖着声音道。

    白敏中站了起来,扫了众人一眼,道:“好了,诸位,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只能是竭尽全力一战而已。没有丝毫退路可以走,刚刚谦儿所说的,都是最不利的情况,但江陵府是我们经营了多年的老巢,正如秦老刚刚所说,城防坚固,粮草充足,各类武器甲仗不计其数,有坚城可依,有人心可恃,这一战,我们不见得就输了。”

    丁慈亦站了站了起来道:“诸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最后时刻,我们一定要挺住,我知道各家都还留了一些压箱底的力量,现在,都是拿出来的时候了。各家子侄,更是要披坚执锐,为军先驱,我们这些老家伙,提不起刀子了,但也可以上城墙去擂鼓助威。誓死一战而已。”

    “誓死一战!”屋内诸人,全都站了起来,大声喝道。

    等到诸人一一离去之后,白敏中将目光落在了丁俭身上。

    “岳阳那边儿,会不会有援军过来?郑文昌的水师有数千人,如果来援的话,会极大地缓解我们的压力的。”

    丁俭缓缓地摇了摇头:“郑文昌过不来。现在,朱友贞带着他的主力部队压向了岳阳,他连云溪城都放弃了,将所有的兵力都撤回到了岳阳,如果没有郑文昌在水上的牵扯,岳阳必然不保。”

    “哪我们怎么办?”白敏中有些急了,与先前在众人面前的泰然自若完全是两个模样。

    “节帅不要着急。”丁慈深吸了一口气:“俭儿,要不要提前做一些安排,把家里的一些妇孺孩童先送走?”

    “绝对不行!”丁俭摇头道:“一旦我们这样做了,只怕江陵府上下,立时便人心浮动,军心士气皆无。”

    “可不这样做的话,万一城破,我们岂不是要落到与鄂岳钱凤一样的下场!”丁慈低声道。

    “我们会赢的!”丁俭信心十足。

    “俭儿,这是一场恶战,不是用嘴说说便能赢的。”白敏中有些恼火了,“自你回来之后,我们便什么事都依着你的在做,但到了这个时候,总得让我们做些后续安排吧!”

    丁俭微笑着道:“岳父,感谢你的信任,我这样说,自然是有原因的。可是有些事情,牵涉重大,我现在,却不能说。既然您已经信任了我这么久,到这最后一刻,还请您仍然像过去一样信任我。”

    “生死存亡,家族荣辱,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白敏中渭然长叹。

    “岳父,我不仅仅是大唐的臣子,我也是丁家的儿子,白家的女婿,心牵大唐兴衰,自然也不会忘了家族传承。”丁俭沉声道。“这最后一战,我们必胜。还请您将这最后一战的指挥权,仍然全权赋予我。”

    “你想怎么做?”白敏中问道。

    “梁军抵达之日,我将率主力出城,背靠坚城,与之决战!”丁俭道。

    “你疯了?刚刚谦儿已经说过,即便是守城,我们都力有未逮,出城一战,岂不是自斩羽翼?放弃了我们最有利的东西。”白敏中惊道。

    “岳父,请相信我。”

    “你到底有什么倚仗?连我们这两个老家伙也不能说吗?”丁慈也有些怒了。

    丁俭迟疑了一下,终于道:“岳父,父亲,我们是有援军的。但兹事体太大,请恕我现在不能明言,这一仗,我要的不仅是打垮代超,我还要反攻入山南东道,夺得襄阳,彻底将代超驱赶出去。”

    丁慈瞠目结舌,都到这一地步了,他实在无法想象丁俭的信心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白敏中听了丁俭的话,眼睛眨巴了片刻,却是若有所思地不作声了,看着丁慈还要质问,他拉了一把丁慈,道:“好,既然如此,这最后一战,便由你来全权指挥,白丁两家,还有那些一直以来支持我们的家族,可全都把宝押在你身了,要是输了,我们可就全要陪着你完蛋了。”

    “岳父放心!”丁俭微微躬身,“那小婿便下去做事了。”

    “你去吧,临战那日,白某人也披坚执锐,为你先趋。白某人虽然年过半白,但一身功夫,却也没有放下。”

    “有岳父亲自出马,荆南士气,必然大涨。”丁俭微笑着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亲家,你真这么放心?”看着丁俭的背影,丁慈咽了一口唾沫,“要是出了什么漏子,丁某人可就百死难赎其罪了。”

    白敏中呵呵一笑:“这小子,嘴巴还真严实,可是他忘了,他丈人老子可是一辈子带兵打仗的,他如此笃定,自然是有所恃,纵然他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一二吗?”

    “他的依仗到底在哪里?”丁慈一迭声的追问道。

    “你猜!”白敏中大笑数声,竟是转身扬长而去。“俭儿既然不说,我纵然是猜中了,也不会告诉你的。”

    丁慈目瞪口呆地看着白敏中的背影,反晌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了过去。

    “亲家,亲家,你跟我说说,俭儿是个方脑壳,我去问他,他肯定是绝不会说的,你跟我说说,否则我这几天,就别想睡着了。”丁俭一跺脚追了上去。

    回应他的是白敏中更开心的笑声。

    白敏中带兵打仗半辈子,心思的确是比丁慈要多上许多。丁俭一口咬定有援兵,他遍思周边,实在想不出会有哪里的援兵能让丁俭如此有把握?

    丁俭要的不但是击败代超,还要取得一场完胜,反攻山南东道甚至于夺下襄阳,那么这支援兵不但是一定有,而且肯定是出乎代超的意料之外。否则以代超这种行军打仗的老手,就算是失败,也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输得一无所有。

    那么这支援军到底是谁,差不多就呼之欲出了。

    虽然白敏中也实在无法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但看着丁俭的神态,却又不得不相信。

    只能是朱友贞派来荆南的援军,由其麾下大将田国凤所统率的兵马。

    为什么田国凤反面成了丁俭的依仗,白敏中想不明白。

    如果被自己猜中,田国凤真是丁俭的后手的话,那么,这一仗,荆南的确赢定了。

第八百章:老子要干大事了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田国凤走出了自己的军帐,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勾勾手,一名亲兵赶紧端过来一盆凉水。将整个脑袋扎在水盆里片刻功夫,然后一扬头,无数水珠溅飞开来。

    “舒坦!”

    一声长嗥之后,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毛巾,胡乱地擦拭了一下头发,先前的困倦已是不翼而飞了。

    “将军今日心情不错啊!”亲兵笑嘻嘻地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田国凤笑道。

    “喜事?”亲兵有些茫然,这些天一直就在行军,行军,哪里有什么喜事可言。

    说实话,像他这样的亲兵,倒不怕打仗,更怕这样的行军以及没完没了的训练。一大早便爬起来收拾营盘,然后赶路,到了晚间,扎营,挖沟,立栅栏,反反复复,无聊透顶,其让人厌倦的程度,仅次于平日城的军事训练了。

    还是打仗来得爽快,鼓声一响,拔刀向前冲,一场战斗打下来,如果还活着,便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吃饱喝足,倒头便睡。如果没有活着回来,那更简单了,永远睡着了,啥也不用操心也操不了心啦。

    看着亲兵呆呆傻傻的模样,田国凤哈哈大笑了几声,转身进了大帐,“还楞着干什么,还不进来帮你家将军披挂?”

    听到屋里头田国凤的吼叫,亲兵喔了一声,将水盆里的水泼了,一溜烟儿的进了大帐。

    大营里鼓声缓缓地响起,旋即四面八方都传来了马蹄之声,都是向着中军大帐而来,那是每天例行的早点卯,前中后三个大营里校尉以上级别的军官都要到中军大帐听令,而普通的士兵,则在基层军官的带领之下,开始收拾昨天傍晚才刚刚扎下的营盘。

    又要开始赶路了。

    不过距离目的地也不远了,今日便能抵达。

    刚刚还安静的大营,顷刻之间便沸腾了起来。收起军帐,拆除栅栏,然后将这些东西往马车之上装载,伙夫们赶紧升起火来,准备着今日的早饭。

    数十名将领,在三通鼓响完之前,已经齐唰唰地立在了田国凤挥帐之中。

    一如即往的,他们那个豪放的不拘小节的将军,靠在椅子上,两只大脚搭在大案之上,双手交叉,放在小肚子上,正斜眼看着帐内所有的将校。

    陈富上前一步,拱手道:“田将军,一共五十二人,全部到齐。”

    田国凤呵呵一笑,一跃而起,在大帐之内来回踱了几圈,看着诸人道:“各位,我马上要干一件大事了。”

    所有将领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当然要干大事了,他们奉命去增援荆南代超所部,说白了,就是去替三殿下抢地盘了。

    田国凤霍然转身,道:“不过在干大事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先做一下。”

    他弹了一个响指,不等众人反映过来,从帐外突然涌进来十数名亲兵,将五名将校摁倒在地上,抽刀的抽刀,开绑的开绑,眨眼之间,就将这五人捆得结结实实地丢在了帐中。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五名将校躺在地上,张大了嘴巴看着田国凤,实在不明白,这个平常便很二杆子的将军,到底要做什么。

    “田将军,为什么?”

    “田将军,末将犯了那条军法?”

    “田将军,你想要干什么?”

    一连串的惊叫之声响起,田国凤歪着头打量着他们,好反晌才道:“几位兄弟,不好意思了,老子要干的大事,跟你们几个想的有些不太一样,所以呢,为了不让你们捣乱,就只能先委屈你们一下了。”

    五名被捆倒在地上的将领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又有些艰难地转动头颅看着帐内的其他将校,那些人却并没有丝毫惊讶的神态,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忽然之间,他们有些明白过来了,因为他们这五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出自宣武军,要么是朱友贞的亲兵出身,要么便是在曹彬麾下效力过。

    “田将军,你要背叛三殿下?”一个聪明的人反应极快,马上便明白了过来,霎那之间,脸色一片雪白。“你什么时候被大殿下收买了?”

    田国凤干咳了一声:“老子才没有被他收买过。”

    “那你想要干什么?”

    “老子们想要干什么过了今天你不就知道了!”陈富走了过去,蹲在他们身边道:“按着老子的意思,你们这几个货,应当被砍了脑壳拿去震慑全军的。不过田将军心软,念着这两年来,你们跟着我们打了无数次的恶仗,也是共担过生死的兄弟,所以不想你们这么死了,所以呢,留你们几个一条命。”

    田国凤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缓缓地道:“卢梧,你个狗日的替我挡过一刀子,但老子也救了你不下两次,卞华,打鄂州的时候,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替我掩护左侧,被砍了四刀,下来之后,冲了四桶水都没有将身上的血冲干净,还有你们三个,都跟老子一起共过生死。老子舍不得杀你们。那些跟老子没关系的,现在脑壳都已经掉了。”

    “田将军,既然都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商量的,我们不会违抗你的命令的。”地上卢梧大叫道。

    “这个事儿啊,没得商量。”田国凤缓缓摇头道:“你们记好了,老子现在捆了你们是救了你们的命,等到这事儿玩了,我们再来商量。那个时候,你们走也好,留也好,都随你们。老子是个糙汉,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田将军,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卢梧追问道。

    田国凤没有回答他,而是挥了挥手,一众亲兵,将这五名仍然不明就时的将领,从军帐里给拖了出去。

    田国凤转回到大案之后,看着帐内剩下的将领,道:“剩下的诸位都是自己人了。我们已经接到命令了,目标,代超的衮海军。这一战,我们要彻底打垮衮海军,今日,衮海军要与荆南军在江陵府决死一战,我们,去捅他们的**儿。”

    军帐之内,爆发出了轰然的大笑之声。

    “全军轻装前进,只带一日口粮,抛弃所有的辎重,后勤营中所有的骡马,马车等,全给我用来装载步卒,半天时间,突进五十里,在今日饷午时分,抵达江陵,向衮海军发起进攻!”田国凤厉声道。

    “遵命!”帐内轰然应声。

    “所有骑兵,都给老子集中到中军来,由我统带,作为先锋。”田国凤道:“其余兵马,由陈富将军率领,作为第二波攻击。现在,各人立刻回营,吃饭,然后出发。”

    天色大亮的时候,二千余骑兵率先出营,在田国凤的带领之下,向着江陵方向急扑而去,稍顷,步卒们亦是紧跟着出营而去。

    江陵府,战事已经迫在眉捷。

    梁军的斥候,已经抵达了江陵府城之外,与城内派出去的斥候发生了激烈的交战,一队队的士兵从数个城门之中源源不绝地开出,抵达了北城开始集结。

    对于荆南军来说,现在他们还有精锐甲士两万人,其中一万五千人,被集结到了北城,剩下的五千,则留在城内,分配到了另外三面城墙之上,作为率领青壮守卫东西南三面城墙的主力军。即便是这些青壮,不少勇悍者也都披上了甲胄,剩下的,则各显神通,有的穿着牛皮甲,有的只带了一顶头盔,反正能找到什么,就穿上什么,整个荆南的开库,已经被搬得空空如也,能拿出来的东西,全都拿出来了。

    “丁长史,我家这百余名护院可都是好手,在江湖之上,可都是很有名气的,可以随着丁长史出城作战!”须发皆白的秦老爷子虽然满面愁容,却仍然是将自己最后的一点人手,送到了丁俭的面前:“他们可比你的那些士兵强多了。”

    秦老爷子的身后这百多人,一个个都顶盔带甲,很显然,这些甲胄是秦家的私货,现在生死关头,却也是藏不住了。

    丁俭微微一笑:“多谢秦老爷子的好意,但这百多位好汉,还是留在城中协助守城为好,还有其它的各位族长,你们家里的这些人,也全都留在城内协助守城,敌人不会只进攻北城的,其它三面,也很重要,更需要这些精锐去发挥他们的勇力。”

    丁俭当然不会要这些江湖好汉了,他们个人武勇的确远超城下的士兵,但千军万马交战,个人武勇能起的作用真的不大,更强调的是纪律,令行禁止。而这,恰恰是这些江湖好汉们所缺乏的。把他们放在城墙之上协助守城,他们不错的个人武勇,倒是能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

    当然,这些话现在不并不适宜说出来,丁俭转了一个弯,委婉地拒绝了这些人后,转过头来,看着丁慈道:“父亲,城内,就交给您了。”

    丁慈点了点头,今日一战,丁俭请领为先锋,而白敏中则坐镇中军。

    “小心!”作为父亲,此时此刻的他,却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父亲放心,儿子可是单枪匹马,游历过天下的人,便是野人夷人横行的东北之地,儿子也如履平地。”丁俭笑着一抱拳,向周遭团团作了一个揖,翻身上马,向着城外大步而去。

第八百零一章:荆南之战(上)

    白敏中拉开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远处的情形瞬间便一目了然。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乌泱泱的骑兵,只怕有数千骑之多,白敏中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手稍稍抬高一点,一面代字大旗骤然跃现。

    他缓缓地放下望远镜,啪的一声合拢,声音低沉地道:“擂鼓!”

    与此同时,在城头之上,丁慈也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与白敏中的镇定不同的是,丁慈的手却是抖得厉害。

    他站得高,看得更远一些。

    除了那为数众多的骑兵之外,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步卒。五万大军,在情报之中,只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但当真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那种铺天盖地的压力,仍然如同山崩海啸一般,让所有人都为之色变。

    咚咚咚咚!

    上百面大鼓适时响起。

    紧跟着,一支支长长的牛角号亦随之鸣响。

    鼓声沉闷而壮怀激烈。

    号声悠长而凄凉!

    两者交汇在一起,一股悲壮的气氛油然而生。

    论起两军交战的经验,这里没有人能比白敏中更加丰富了。

    今日本就是背水一战,没有退路,如果士气再为对手所夺,那这一仗,还未打,就先输了三分了。

    鼓号之声,亦提醒了前方的丁。

    一带马缰,他自队伍之中一跃而出,来到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掉转马头,呛的一声,佩刀出鞘,高高举起。

    “弟兄们,今日一战,为我们身后的父老乡亲,为了你们自己的妻儿老小,为了我们荆南,为了我们大唐!”

    摘下头盔,一手挽住自己的头发,佩刀挥过,嚓的一声轻响,竟是将头发贴着头皮削断。

    成千上万目睹这一幕的荆南军不约而同的轻声惊呼出来。

    身体发肤,受自父母,当众割发,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特别是像丁俭这种地位的人。

    “今日之战,要么胜利,要么死去,誓不后退一步。”

    白谦纵马而出,与丁俭肩并肩策马立在一起,亦是取盔,拔刀,挽刀,刀光闪动,头发应声而断。

    “有进无退,死无旋锺,保卫家乡,保卫乡梓!”

    丁雄跃马而出。

    丁伟跃马而出。

    荆南军中,一个个的将领站到了两人的左右,齐唰唰地重复着两人先前的动作。

    “有进无退,死不施锤,保卫家乡,保卫乡梓!”

    先是数十名将领,然后是千百名士兵,接着是全军一齐怒吼起来,怒吼声从城上,慢慢地漫延到了城上。

    震耳欲聋的呐喊之声,绵延不绝。

    代超勒停了马匹,侧耳倾听着远处传来的呐喊之声,脸露冷笑之色。

    “荆南军的士气似乎还不错!”贺章低声道。

    “打仗可不是比谁的嗓门大!”代超不屑一顾地道:“但愿他们在两军交战之后,还能喊得出来。”

    “到了那个时候,喊肯定还是会喊的,不过多半是喊饶命吧!”蔡全大笑道。

    远处数名斥候快马奔回。

    “回禀大帅,荆南军约两万众,于城下列阵!”斥候拱手道。

    “城下列阵!”代超先是一愕,接着大笑起来:“白敏中倒也还有几分豪气,居然敢于我野战,也好,倒也省了我不少功夫,江陵城中,现在最多还有甲士两万人,白敏中居然全都拉到了城外与我拼死一搏,置之死地而后生,不错不错,我倒是要高看他几眼了。”

    “大帅,既然此人将精锐全都拉了出来,城中防守力量必然薄弱,只怕多半都是青壮,这可是好机会!”贺章喜不自胜地道。

    “白敏中也是老于行伍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自杀举动?”蔡全不解地道。

    “这些人在本地称王称霸惯了,不知外面天地为何物?自以为兵精粮足便无视天下英雄,今日我们便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精兵强将!”代超冷笑:“他是想一举击溃我中军主力,从而挫败我们这一次进攻江陵府的企图。也罢,我给他这个机会。”

    “请节帅吩咐!”贺章,蔡全二人拱手道。

    “贺章,你率两万兵马,进攻东城。”

    “蔡全,你率一万兵马,进攻西城!”

    “我亲率两万中军主力,与白敏中好好地做过一场。南门,我留给他们逃跑用。”

    “遵命。”贺章蔡全两人一拱手,带马离开了中军。随即,两支兵马一左一右,分兵向着东西方向而去。而梁军中军却仍然在骑兵的引领之下,依然向着北城方向挺进。

    距离里许左右,梁军中军号角长鸣,移动的大军停顿了下来,开始整顿队形。两万大军之中,光是骑兵便超过了五千骑。

    北军多骑兵,梁军虽然比不得李泽麾下骑兵众多,但骑兵的数量,仍然不是荆南军能比的,更重要的是,梁军的战马,比起荆南军的战马,基本上都要高出一个头来。

    这也是代超没有将荆南军放在眼中的原因所在。

    如果对方据城而守,他还会觉得有些伤脑筋,但如果是野战,他还真没有将对方放在眼中。

    骑兵列前,步卒于后,代超准备用骑兵一举冲垮对方的军阵。

    “擂鼓,骑兵,冲阵!”

    代超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背靠坚城立阵的荆南军,没有过多的犹豫,便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轰然的呐喊声中,梁军最前方的约一千骑骤然加速,向前冲来。在他们身后,第二波一千骑兵则策马缓步小跑起来。

    虽然只有一小半的梁军骑兵发起了冲锋,但几千支马蹄子同时踩踏在大地之上,大地亦是忍不住颤抖起来,整个城墙似乎都在晃动。

    丁慈咽了一口唾沫,举手大呼道:“投石机,放!”

    轰响声中,城内数十台投石机长长的掷臂高高扬起,一个个的网兜飞上了天空,网兜中的锋利的石片在空中挣脱了束缚,带着尖厉的啸声旋转着飞向了狂奔而来的骑兵。

    三百步,一支支的强弩弩箭自城头之上飞出。

    飞舞的石片击中了狂奔中的骑兵,惨叫声中跌下马来,不等他们做出第二反应,已经被后方的骑兵踩在了蹄下,待得这一波骑兵策马奔过,地上只剩下了一团团的肉酱。

    强弩自骑兵群中飞过,击中第一个人之后,其势未衰,带着这个骑兵倒飞而出,又扎中第二人,撞飞第三个。

    上百骑消失在冲锋的队伍之中。

    荆南军屹立于原地,丝毫未动。

    马蹄踩在了看似空旷无一物的地上,叮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响声,一根半尺有余的铁杆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与之相连接的是细细的钢丝,而钢丝的另一头,则系在丈余开外的另一根铁杆之上。

    嚓嚓的响声伴随着的是战马的哀鸣倒地,细细的钢丝在奔马之前,却锋利如刀,轻而易举地将战马的蹄子给切了下来。

    战马一倒,马上骑士自然也就倒了下来。

    距离荆南军三百步,也不知地上被埋了多少这样的机关,横七竖八毫无规律可寻,似乎到处都是这样细细的钢丝。

    比起发射缓慢的投石机和强弩,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却给梁军骑兵造成了更大的伤害。

    当然,钢丝很细,在受到了如此巨大的冲击之下,虽然完成了削割马蹄的任务,它们自己也旋即被大力崩断。

    后续的骑兵,跃过了倒下的战马,继续向前发起了冲锋。

    一百步,已经近在咫尺了,马上的骑兵们将骑枪夹在了肋下,整个身体俯了下来,准备向着对方厚实的军阵发起冲锋。

    “起!”伴随着一名荆南军官的吼叫之声。荆南军阵之中士兵们从地上绰起了一根绳子,同时用力向后拉动。

    哗啦一声,地面之上弹起了一排排的木栅栏。

    这些木栅栏并没有完全的立起来,而是呈一个四十五度角斜斜向上,每一根栅栏的前部都被削成了矛状。

    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但速度太快的他们,仍然无法停下前进的步伐,前排的战马重重地撞在这些木栅栏之上,肚破肠流。

    冲锋的速度立时便被遏止了下来。

    “箭!”

    嗡的一声响,密如飞蝗的弩箭从荆南军中飞起,落向了这些速度几乎完全停滞下来的骑兵。

    唐军的弩机以及破甲锥。

    代超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荆南军的小花招竟然如此之多,千余步的距离,第一波冲锋的一千余骑兵,冲到了距离敌阵仅仅只有百余步的时候,竟然就倒下了一半。

    “骑兵,出击!”丁俭挥向刀前,丁伟丁雄一声呐喊,跃马而出,荆南军在城外仅有的两千骑兵在两人的带领之下,呐喊着冲了出去。

    他们毫不费力地切入到了乱成一团的梁军第一波骑兵之中,手中的刺枪凶狠地刺出,将对手一个个挑下马来。

    然后,他们迎来了梁军的第二波一千骑兵。

    “技止此耳!”远方,代超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他几乎用了近一千骑兵的代价,才换来了与对手短兵相接的机会。他挥了挥手,第三波,第四波骑兵又依次跃出。

    丁俭没有看前方丁伟丁雄所率领的两千骑兵与对手的鏖战,而是厉声喝道。

    “架枪,向前!”

第八百零二章:荆南之战(中)

    荆南两千骑兵与梁军的第二波,第三波骑兵重重地对撞在了一起,瞬息之间,不知有多少人落马。一匹匹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哀鸣着从大队里脱离出来,漫无目的在奔跑了一阵子,茫然地立在战场中央。

    荆南步卒前方的视野骤然开阔起来,交战的骑兵们追亡逐北,瞬息之间便互相裹协着向着两边而去。

    下一刻,梁军第四波骑兵出现在他们眼前。

    马蹄声重重地踩在地上,整个地面都似乎在颤抖,马背上,骑兵们伏低了身子,一柄柄长枪从马头之前探了出来,如同一柄重锤,向着荆南步卒狠狠地砸了过来。

    “立盾,架枪!”荆南军官吼叫的声音有些变调。

    “箭!”

    盾牌猛然立起,一柄柄长枪架了上去,士兵们用肩膀顶着盾牌,长枪手狠狠地将枪尾踩地泥土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能不能活,谁能活,便只能交给命运来安排了。

    密密麻麻的弩箭射上了天空,然后掉头砸进了冲击的骑兵丛中,骑兵下饺子一般的坠下马来。但最前面的骑兵,仍然是重重地撞在了刚刚立好的盾牌之上。

    巨响声中,盾牌四分五裂,盾牌后的士兵如同皮球一般被撞得飞了起来,向着后面的步卒方阵飞了过去,与此同时,冲撞军阵的骑兵也是筋断骨折,连同战马,纷纷倒地。撞击的那一霎那,也不知有多少战马、骑兵被刺成了筛子。

    骑兵的第一次冲击,便破开了荆南军的第一层军阵。对于这一局面,丁俭却是早有预料,在在最前方的军阵被破开的那一刻,左右两个方阵的步卒一声呐喊,整个队形轰然散开,然后自左右包抄了过去,与失去了速度的骑兵裹杂在了一起。

    无数的长枪密密麻麻的刺了过去,将战马上的梁军刺下马来,而同时,亦有无数的步卒被居高临下的骑兵当场刺杀。

    顶在最前面的是以丁氏与白氏两家的私兵,他们的战斗力最强,战斗意志也最为坚决,即便是迎着高头大马的冲击,他们亦是绝不后退,而是毫不犹豫地挺枪冲上去。

    骑兵避开第一柄枪,挥刀砍死这一个之后,更多的长枪从不同的方向刺出,不但刺人,亦刺马,直到将面前的骑兵杀死在身前。

    前方的战斗状况有些出乎代超的意料之外。战场的两翼,荆南的骑兵已经全然落在了下风,双方的交战已经变成了追逐战,但对手就是死战不退,看了片刻,代超已经明白,这些骑兵压根儿就没有想着取胜,他们只不过是想拖住自己的主力骑兵罢了。你追,他逃,你走,他又粘糊糊地沾了上来。

    梁军的骑兵指挥官很显然也已经发现了对方的企图,对于骑兵的运用,他们比对手可是要高出了几个档次,很快,几次佯装的脱离战场去支援中央主战场的诱敌行为便取得了极大的成功,数支百余人的荆南骑兵上了当,当他们再一次追上去的时候,被梁军骑兵瞬间变阵给包围在了中间,一阵激烈的厮杀之后,这些荆南骑兵被尽数杀死在了战场之上。

    最开始是两边的骑兵是两千对两千,但慢慢地,荆南骑兵已经越来越少,在代超擂起战鼓,指挥着步卒缓缓压上去的时候,骑兵的战斗,已经一边倒了,梁军骑兵至少还剩下一千五百骑,而荆南骑兵,却已经损失了一半了。

    代超没有在乎那一千陷进了泥淖之中的骑兵,鼓点不停地响起,摧促着他们继续向前,继续冲杀,继续将荆南的步卒牢牢地牵制在当地,而他的大队步卒正正一个凹形缓缓地向前逼近,荆南军的军阵在骑兵持续不断地冲击之下,已经变得愈来愈散乱了,等他的主力步卒抵达的时候,大局便差不多定了。

    损失掉这一千骑兵,却能换来全歼对手这万余主力部队,代超觉得很划算。

    他的身边,还有最后的一千骑兵,但他并没有将其投入战斗的打算,不管仗打到什么地步,代超都会习惯性地留下一支部队作为最后的预备队。不到大局已定的时候,这支部队不会投入到战斗之中。

    要么不出,一出,就是十拿十稳的战斗局面。

    武克吼叫着挥刀将面前的一名梁军骑兵斩下马来。这位唐军在荆南方面的内卫头领,此刻也是带着他集结起来的百余名内卫成为了荆南骑兵的一部分。该做的事情,他们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现在荆南需要战士,他们便出现在这里。

    与其它的荆南骑兵相比,他们这百余人的队伍,战斗力明显要超出一大截,百余骑兵不管在什么时候总是紧紧地聚集在一起,这些人虽然从事着内卫的工作,但在进入内卫之前,他们都是战场之上的骁勇之士,秉承着唐军骑兵一贯的战斗作风。

    砍出一刀之后,不管有没有对敌人造成伤害,立即便纵马而去,将对手留给了身后的战友。一刀两刀三刀,终有一刀,会将敌人砍死。

    他们的与众不同立时便吸引了梁军的注意,更多的梁军骑兵向着他们包围了过来。

    “去死!”一个手持着狼牙棒的梁军军官重重地一棒子敲向了武克。武克横刀一挡,当的一声巨响,手里的长刀,立时便扭成了一个麻花,武克一声闷哼,两膀先是一阵剧痛,然后几乎失去了感觉。不等对手第二棒子敲下来,他已经俯鞍向前狂奔而去。

    第二名士兵纵马跃上,一刀斩向这名使狼牙棒的梁军军官。

    当的一声刀被挡住,狼牙棒横扫,这名唐军被击飞了出去。

    第三名内卫飞马而来,在对手的狼牙棒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来的时候,他纵身从马上飞起,竟然在间不容发的当口,跳到了这名军官的马头之上,两手箕张,便抱住了这名军官。

    第四名内卫纵马赶到,没有丝毫的犹豫,手里的长枪狠狠地刺出,这一枪借助了飞奔的马力,先是贯穿了前一个内卫的胸腹,然后再刺进了这名军官的胸腹。

    梁军军官长声惨叫,想要甩脱那名已经死透了的唐军,但那怕死了,此人仍然牢牢地扣着他的身体,第五名内卫从他们身边掠过的时候,战马一挥,寒光闪烁之间,两个脑袋同时飞了起来。卟嗵一声,两具仍然纠缠在一起的尸体都坠下了马去。

    包围他们的梁军在这一瞬间都惊呆了。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惨烈的打法。为了杀死对手,不惜连同伴也一起杀死。

    这样的战斗方法,在唐军正规的骑兵之中也是罕有见到的,但对于内卫来说,却是司空见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每一个人,都要为大局而牺牲的自觉。在以往的执行任务的过程之中,不知有多少同伴,为了完成任务而甘愿赴死了。

    这支队伍虽然只有百余人,在连续的冲杀之后,更是减员了三分之一,但他们的悍勇,却如同水塘之中的一条鲶鱼,将水全都搅浑了,在见识了他们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之后,梁军一旦碰到这支队伍,竟然不自觉地便退避三舍。

    这让武克在短时间内,连接汇集了好几支被打散打乱的荆南骑兵,使得他的身后汇取了近三百名荆南骑兵了。

    但队伍是集结得多了,不利之处也随即显示了出来,荆南骑兵与他们的战斗方法,完全不合拍。

    他们被更多的梁军骑兵包围了起来。

    梁军的步卒终于抵达了战场。

    白敏中回头看了一眼城墙之上的丁慈,冲着他挥了一下拳头,然后高高地举起了右手,厉声吼道:“全军出击!”

    说是全军出击,其实此刻在白敏中的身边,只余下了最后的二千预备队。率先投入最后的预备队,便是在向对手表明,我已经竭力全力进行最后一搏了。

    代超不为所动,哪怕白敏中已经亲自参战了,哪怕现在战场中央,双方的搏斗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他亦然没有投入最后这一千骑兵的打算。很简单,他所期望的并不是在这里能获得决定性的胜利,贺章和蔡全在东西两个城门发起的攻击才是他最大的指望,当荆南军将精锐主力全都集中在这里与自己死斗的时候,东西方向之上,必然虚弱不堪。

    “蔡将军回报,敌军堵死了西城门,我军只能蚁附攻城。”

    “贺将军回报,荆南军堵死了东城门!”

    一条条来自两个攻击方向上的军报源源不断地汇集到了代超这里。对手竟然堵死了城门,倒是让代超有些意外,看样子,对方并没有弃城而逃的打算,这一战,或许还要僵持一段时间了。

    困兽,总是还要蹦哒一阵子的。

    狗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传我命令,破城之后,三天不封刀!”代超面无表情地道。

    荆南富庶,江陵城更是整个荆南节镇的精华所在,这一道命令,立时便让整个梁军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地亢奋起来。

    他们可不比唐军有着丰厚的军饷和安置、抚恤政策,他们更多的时候,是依靠胜利之后的抢掠,在山南东道,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而江陵,可比山南东道要富裕多了,也许这一仗打完,他们这一辈子就不愁了。

第八百零三章:荆南之战(下)

    看到梁军的旗帜插上了东城的城楼,贺章用力地挥舞了一下拳头。

    “全军压上,扩大占领面积,突进城内!”

    梁军欢呼着扑了上去。

    片刻之后,贺章也沿着攻城云梯站到了东城的城头之上,低头看向东城城门,竟然是被砖石土瓦堵得死死的。

    现在看起来,江陵府竟然是将除了北门以外的所有城门都堵死了,这是要决死一战的念头,可是他们的兵,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强悍。

    “将军,残余敌军退到了城内,在城巷之中与我们展开了巷战!”一名牙将浑身浴血地跑了过来,向贺章禀报道。

    “有城墙依托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巷战就是我们的对手吗?传令全军,全面突击,从这里,一路向北城方向突进,我们去抄白敏中的后路。”贺章大笑道。

    梁军一股股的开始分兵,沿着江陵府城中的大街小巷,向着北方杀去。

    不过敌人的顽强也远远地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贺章想象中的势如破竹并没有出现,反而有些举步维艰起来,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有点邪门儿!

    一般情况之下,一旦城破,城内守军的军心必然溃散,但江陵府显然不是这样,纵然城池已经被突破了,他们的抵抗反而更顽强了一些。

    皱眉看着那些从屋子里跑出来的梁军,有些人跑得都有些不太利索了,身上看起来也鼓鼓囊囊的,很显然,他们从房间里抢了不少的好东西。

    “告诉弟兄们,先杀敌,什么时候不能抢?敌人还没有杀干净呢!”一把揪过从自己身前匆匆跑过去的一名校尉,他厉声道。

    “贺将军,也不怪兄弟们啊!”校尉一咧牙笑道:“咱们是第一个杀进来的,功劳最大,弟兄们自然想喝这头汤,等到所有人都杀了进来了,能抢得不就少了吗?这个时候您让我们喝止兄弟们,只怕会让兄弟们怨恨的。”

    贺章不由默然。

    节帅的三天不封刀的命令已经传达下去了,这个时候自己想要强调军纪,只怕是有些难了!

    东城如此,西城此刻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蔡全麾下只有一万人,他本来是作为东城主攻的贺章的一股牵扯掩护力量,他也没有想到西城的攻击,居然能破城而入。

    城墙上敌人的抵抗,远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激烈,数次试探之后,一个强攻,居然就在城墙之上站稳了脚跟。

    当然,他也遇到了与贺章同样的问题,城破之后,前进的速度,明显减慢。一个是因为敌人的抵抗仍然激烈,另一个则是他的士兵们也开始烧杀掳掠了。

    桑维握着刀,伏在一间点心铺子的柜台之后,在他身边,还有两个兄弟。他们都是丁家镖局的镖师,一身武艺,倒也是出类拔萃。

    大战来临,他们原本也是想进到行伍之中去建功立业,可丁相公却不要他们,而是把他们编进了守城的队伍之中,这让他们颇有些受到了轻视的感觉。但守了这不到一个时辰的城墙,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好多个武艺比他还要出众的江湖好汉们,贸然地冲杀了过去,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他们的确很悍勇,冲出去的那一霎那,也的确如同砍瓜切菜,但接下来,他们在遭遇到了一队队的梁军之后,一身的武艺根本来不及施展,便被乱枪戳死了。

    当你的身有十几柄长矛上中下三路一齐朝着你攒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格挡一个疏失,动作稍微一慢,转瞬之间便被刺成筛子。

    还有无处不在的冷箭。

    还有那些倒在地上看起来已经死了的敌人,但凡还有一口气,抱腿的,下黑刀子的,甚至张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咬的。

    在这个时候,桑维看到的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头头噬血的野兽。哪怕是死,他们也要想拉几个垫背的。

    原来真正的战场是这样的。

    想起一排排的枪兵执着长枪铺天盖地而来,想起越过枪兵的头顶那铺天盖地射过来的羽箭,桑维就不由得寒毛倒竖。

    那一刻,他真想逃啊!

    城上的羽箭同样的密集,还夹着强弩,石弹,但那些敌人,似乎没有看到一般,就这样直挺挺的冲了过来,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补上来,似乎他们的生命可以重新来过一般。

    但他们倒下去了,也不见得再爬起来。

    这才是战争!

    但像现在这样的战斗,他就感到舒服多了。

    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了,脚步声响起,好几个梁兵闯了进来,他们兴高采烈地到处翻拣着。柜台之上放着不少成品点心,桑维听到有人走了过来,拿着点心塞进嘴里嚼得咯叽咯叽的响,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从后面站了起来。

    那个梁兵刚刚伸手想要去拿第二块点心的时候,桑维恰好站了起来,那名梁兵大惊,不等他手里的刀子举起来,桑维手里的刀已经斜劈了过去,将他的脑袋干净利索地削了下来。

    屋里还有两个梁兵,见状大叫着便扑了过来,隔着柜台,桑维与他们激斗起来,两个同伴从另一侧绕了过来,悄无声息地扑了过去,一刀一个,全都了解。

    “走,快走!”听到外面密集的脚步声传来,桑维一挥手,带着两个同伴快速地跑向了后堂。

    城墙之上的战斗虽然打得很艰苦,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失守,之所以让梁军很快地便占据了城墙,都是因为上面传下来的命令。

    如果不是在东城指挥战斗的是白大公子白谦,桑维简直要觉得这家伙是梁人的卧底,不过现在桑维似乎有些明白了,放弃了城墙,这仗反而打得松快了一些。

    敌人没有先前那么纪律严明了,而成建制撤下来的荆南军,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反而更加游刃有余了一些,像他这样的人,能更轻松地杀死更多的敌人。

    小半个时辰,自己带着两个同伴,已经干掉了十几个梁军了,如果是在城头那样的战斗之中,桑维觉得自己最多能干掉两三个就得挂掉。

    乱拳打死老师傅,这样的战斗之中,除非你真有万夫不挡之勇,否则,真会死得很快。

    死是必然,不死才是偶然。

    东城火起,西城火起,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将阳光都遮挡得密不透风,丁慈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手在发抖,心却在痛。

    虽然这一切,早就在预料之中,但真正发生的时候,却仍然让他无比的痛心,昔日的繁华,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满目的疮夷。

    将江陵府变成现在如此这般繁华,他们花了几代人的时间,但要让他们没落,一天就够了。

    白谦冷眼看着前方巷道里涌来的一团团的梁军,猛然挥手:“射!”

    强弩带着呼啸的风声迎面扑来。

    梁军惊恐的大叫起来,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巷道之中,敌人居然布置了强弩这样沉重的武器。粗如小儿手臂的弩箭迎面扑来的时候,他们除了直面死亡,连躲避的空间都欠奉,前排目睹了这一切的士兵,还来得及趴下,可后面的却不清楚,一支强弩,竟然让十多名梁军当场毙命。

    “杀!”白谦是尾随着弩箭冲杀过去的,在他的身边,此时也只跟着数十名白家亲兵了。

    从最后一名梁军的胸腹之间拔出染血的长刀,白谦瞅了一眼远处扑来的更多的梁军,疾步后退,走到强弩跟前的时候,一刀便将弩弦给斩断了。

    “丁俭啊丁俭,要是你的计划不能成功的话,我们这可算是自掘坟墓了!”看着持盾层层推进的梁军,白谦在心里大叫道。

    虽然在步步抵挡,但也毫无疑问,他们在步步后退。

    “我们走!”白谦转身,没入到了另一侧的巷子中。

    不久之后,贺章出现在这台断了弦的强弩身边,抚摸着冰冷的弩身,他久久无语,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但一时之间,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难不成荆南军早就准备好了与他们进行巷战吗?要不然,如此沉重的强弩,怎么会布置在这样的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呢,而且这一路行来,这样的东西,他已经见过不少了。

    杀进城内足足半个时辰了,他的伤亡比起攻城的时候差不多一样多了,敌人没有因为城头失守而慌张,他们早就做好了这样战斗的准备。

    可这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敌人主动放弃了城头的争夺而刻意与他们展开巷战吗?

    敌人为什么要放弃一种更有利的战斗方式呢?

    他想不明白。

    “来人!”他突然伸手招来了一名亲兵,“你,马上出城去,把这里的状况告诉节帅,似乎有什么古怪!”

    看着亲兵如飞而去,贺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管有什么古怪,只要自己能尽快地杀到北城,那么一切便该结束了。将这个情况告诉节帅,只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

    贺章如此,同样战争经验丰富的蔡全也察觉到了异常,他做出了与贺章一样的反应。

第八百零四章:荆南之战(再下)

    当东城与西城破城的捷报连接传来之后,代超心下大定,果然如自己所料,白敏中是想寄希望于在正面击败自己从而挽救荆南的危机,只不过自己岂是这么好欺负的?偷鸡不着蚀把米,说的就是白敏中这种人。

    虽然前方的战事渐趋白热化,荆南军的骁勇善战,有些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但无所谓了,等到东城和西城的两支军队杀过来,一切便全都结束了。

    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再冒什么风险来改变战局了,他握有绝对的优势,需要改变的是白敏中,如果白敏中没有什么后招的话,那么结局也就这样了。

    可是白敏中还能有什么后招呢?

    如果有,怎么可能让东城和西城失守,让贺章和蔡全杀进城内去呢?

    代超突然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如果说当年的白敏中还算是一头老虎的话,那么现在的他,最多算是一只病猫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再厉害的猛兽,不经常捕食,他的本能也会褪化。

    再锋利的兵器,不经常磨励,也会生锈。

    白敏中就是典型。

    他眯起眼睛,看着被荆南士兵簇拥着在战场之中厮杀的模样,那种英雄迟暮的感觉,让代超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这世道,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想想这几年间,多少过去的老英雄,老扛把子被这股滔天洪流给淹没了。

    “节帅,节帅!”耳边响起了呼喊之声,将有些走神儿的代超给惊醒了过来。

    “什么事情?”代超有些恼火地盯了一眼身前的军官。

    “节帅,刚刚斥候来报,田国凤的军队,距离江陵府,只有十里左右的距离了,算上他回程的时间,只怕马上他们就要到了。”军官显得有些愤怒。“他们倒还真会选时间。”

    “的确会选时间!”代超冷笑了一声:“想来摘桃子吗?可惜来晚了一点时间,江陵府已经握在我手中了,用不着劳动他们了。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想来到时候老三的脸色一定不会好看。”

    “可是这个关口他们赶到了,硬要分一杯羹,我们怎么应对?”军官道。

    代超从怀里摸出一面金牌:“持我的令牌去,让他们就地休整,等待进一步的命令!”

    “节帅,听说那田国凤可是有名的浑人!”军官接过了金牌,道。

    “这是大梁级别最高的金牌,见金牌如同见到圣上,他田国凤除非想造反,否则就得乖乖地听命令。”代超冷哼了一声:“你说他田国凤是个浑人?我看不见得。此人精明着呢!你见过一个山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一跃成为我大梁的高级军官?难道大梁的高级军官这么不值钱吗?他是假莽撞,真聪明!”

    “属下马上就去!”看到代超突然愤怒起来,军官吓了一跳,大声应命,转身跳上战马,带着一小队骑兵匆匆而去。

    没走多远,这名军官便看到了数名斥候迎面而来,这不是他们的部属,而是隶属于田国凤所部的,见到了他们这一队人马,这些斥候甚至还大笑着冲着他们扬手打了一个招呼,这才疾驰而去。

    “末将关宏峰,代帅麾下亲兵营牙将,见过田将军!”关宏峰一跃下马,小跑着到了田国凤的身前,拱手自我介绍道。

    田国凤瞥了他一眼,既没有答话,也没有下马,依然缓缓策马而行。他不停,他麾下的兵马自然也不会停。

    “田将军!”关宏峰无法可施,只能把心一横,横身挡在了田国凤的身前,张开双臂,将刚刚自我介绍的话,又大声地说了一遍。

    “不想死,就让开!”田国凤勒停了马匹,冷冷地道。

    “田将军!”关宏峰从怀里掏出金牌,高高举起:“代帅命令你部,就地休整,没有命令,不得再向前一步。”

    “老子可不是你们代帅的手下。”

    “田将军,你可看清楚了,这是大梁皇帝陛下的金牌,见牌如见圣上,便是三殿下在此,也得奉令。”

    “要是我不奉令呢?”田国凤嘿嘿一笑。

    “田将军,你想造反吗?”关宏峰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道。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田国凤居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我正是要造反!”

    关宏峰傻呆呆地看着田国凤,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如此回答,看了田国凤半晌,突然大叫一声,转身便跑。

    呛的一声,田国凤挂在鞍桥之上的斩马刀被摘了下来,寒光一闪,关宏峰的脑袋便高高地飞了起来,无头的尸体还向前奔跑了好几步,这才扑然倒下。

    刀尖一跳,那面金牌被田国凤挑了起来,飞到了空中,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刀光再闪,金牌被凌空斩成两截。

    关宏峰被杀,他带来的一小队骑兵大惊失色,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田国凤的亲兵们早已经举起了手里的刀枪,砍瓜切菜地将他们斩杀在当地。

    “禀将军,距离目标,还有五里!”一名返回的斥候策马奔到田国凤跟前,道。

    “全体下马,缓缓而行!”田国凤翻身下了马,牵着自己的战马,向前走去。二千余骑兵齐唰唰地翻身下马,随着田国凤向前走去。

    “现在陈富离我们有多远?”

    “距离我们十里!”

    “传令给他,加速前进!”

    江陵城下,战斗已经愈来愈激烈,或者是因为已经被梁军攻破了两面城池,北门之外的荆南军反而更加地凶狠了起来,上至白敏中,下至最普通的士卒,如同一个个受伤的恶狼一般,争先恐后地向前冲杀着,居然慢慢地占据了上风。

    也或者是梁军那些吼叫着杀进江陵城,三日不封刀的声音,刺激了这些荆南军,情知今日无幸,干脆就拼死一搏,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居然暴发出了比平时要强上几倍的战斗力,舍生忘死地向前冲杀起来。

    代超对此不屑一顾,这样的激情,他这一辈子不知见过多少次。

    可激情就是激情,来得猛烈,去得也快,是断然不可能持久的。别看梁军现在似乎被杀得节节倒退,但阵形不乱,韧性极强,只要消磨得对方激情消褪,那就是反攻的时候。

    “节帅,田国凤的军队到了!”一名军官匆匆而来,低声禀报道。

    代超勃然大怒,猛然回头,地平线上,已经能看到田国凤的军队的身影了。

    “混帐东西,无法无天!”

    可是骂归骂,现在他还真没有什么办法了。田国凤连圣上的金牌都不理会,那自然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他是朱老三的心腹爱将,而自己是朱友裕的岳父,两边早就已经摆明车马竞争了,对方又岂会在乎他?

    如果有机会,代超是真想将这个混帐东西连同他的军队一起给干掉。

    “上马!”距离前方战场里许,田国凤翻身上马,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斩马刀,忽啦啦的一阵阵的甲叶碰撞之声,两千骑兵齐唰唰地翻身上马。

    田国凤回头看了一眼,地平线上,陈富率领的主力步卒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他无声地咧开大嘴笑了一声,回过头来,大吼道:“跟着我,冲锋!”

    二千匹战马,先是小跑,接着加速,愈来愈快,奔跑之中,渐渐地形成了一个三角锥开的攻击阵容。

    蹄声隆隆,声震天地。

    城头之上,丁慈放下了手里的单筒望远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直觉得背心里凉嗖嗖的,不知什么时候,衣服早就被汗水给湿透了。

    城头之下,一刀砍死了一名敌军的丁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田国凤终于是按照预定的时间赶到了。

    代超回头,脸色剧变。

    田国凤是冲着他来的。

    “好贼子,好狗胆!”这一瞬间,代超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朱友贞胆大包天,居然想在这个时候不但摘了自己的桃子,还想做了自己。

    双方距离太近,代超此时已经不能做出任何其它的反应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总是有留下一部预备兵力在身边,这一次留在身边的是一千骑兵,哪怕是现在自己的军队被荆南军杀得步步后退的时候,自己也没有投入这支力量。

    勒转马匹,代超厉声吼道:“迎敌,迎敌!”

    田国凤哈哈大笑,一里距离,他的二千骑兵已经跑起了速度,而对方,却是万万不能将速度加起来了。

    骑兵作战,速度是第一要素。

    “干光他们!”田国凤手中斩马刀舞得风车一般,一头冲进了梁军骑兵当中,一团团的血雾随着他的斩马刀飞舞而起。

    战场之上猝然而来的变故,让本来就处在下风的梁军一时之间都惊呆了,而对面的荆南军却是士气大振,不快来的是谁,但终归是他们的援军了。

    城墙之上欢声雷动。

    他们站得高,看得远,除了已经投入的两千骑兵之外,远处,更多的步卒队伍也出现了,他们打着的旗帜,与刚刚赶到的两千骑兵是一模一样的。

第八百零五章:荆南之战(又下)

    陈长富拉开了弓,眯起了眼睛,屏息片刻,羽箭脱弦而出。

    飘扬的代字大旗悠然落下。

    紧接着又是三箭连珠,飞向了原本策马立在大旗之下的那个有些失魂落魄的将领,他的盔甲是如此的显眼,如此的与众不同,只消让人看上一眼,便会知道他的与众不同。

    这个人就是梁军统帅代超。

    代超四周的亲兵亡魂皆冒,有的横马挡在代超身前,有的则一把将代超从马上扯了下来。代超犹如失了魂儿的病人一般,任由亲兵施为而自身如同泥雕木塑毫无反应。

    “代超死了!”

    “代超死了!”

    战场之上,荆南士卒纵声欢呼,声震云宵。本来就已经支撑不住的梁军,回头看到中军大旗已经无影无踪,而原本应当是中军位置之上的队伍,已经空无一人,眼视之中,只能看到一队骑兵狼狈地向着远方逃去。

    战场之上,梁军彻底崩溃了。

    城外的梁军被荆南士卒与田国凤前后夹击,溃不成军,而此时,陷在城内的贺章,蔡全,却无法撤出城来。

    因为城门早就被荆南人堵死,他们是爬着云梯从城外攻进来的,想要出去,便也只能循着原路出去,被土石堵死的城门,没有几天功夫,根本就无法清理出来。

    而另一方面,进城的梁军以为胜卷在握,已经完全散了架,失去了最基本的建制,贺章和蔡全得知消息之后,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只不过集结了一小部分军队,但他们在接下来却陷入到了与荆南军的苦战之中。

    白谦指挥的城内荆南军与挥师杀回城内的白敏中所部,对城内的梁军,展开了反攻。

    而在城外,代超仅仅带着百余骑兵狼狈逃向当阳方向,田国凤麾下一部骑兵,撵在他们屁股之后,狂追不舍。

    这已经不能用一场惨败来形容了。

    这是彻头彻尾的全军覆灭。

    五万梁军,尽皆失陷在了江陵府城之下。

    丁俭脚步有些发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伏尸累累的战场之上,身上的甲叶随着他走动的步伐而摆动着,每一次摆动,都会有鲜血滴将下来。他的头盔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头顶正中央一块头皮也被削去,鲜血满面的他,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风流倜傥,反倒像是一个从九幽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鬼。

    田国富的军队还在围剿那些附隅顽抗的梁军,白敏中带着剩余的部队返回城中去剿杀城内的敌军,而在城内,正在清理战场的基本上都是一些轻伤的士兵。纵然身上还在淌着血,但这些士兵却竭尽全力地在堆垒如山的尸体之中翻找着。

    不时会有嚎哭之声传来,喊爹呼儿,使人不忍倾听。荆南主力,由丁白两家私兵构成,基本上都是父子兄弟同在军中效力,此时,不知多少人失去了儿子,父亲,兄弟。

    也有欢呼之声传来,那是从尸堆之中又找出来了受伤的幸存者。

    丁俭有些木然地行走着,他看到有士兵咬牙切齿地提刀狠狠地斩向一些受伤不能动弹的梁军士兵,他却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去阻止。

    士兵们需要发泄,此时阻止,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

    人命如草!

    丁俭在心中叹道。

    “公子,丁雄没了!”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丁俭霍然转头,在他的左前方,同样浑身染血的丁伟箕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人,正在大声哭泣着。

    紧赶两步,走到丁伟身前,蹲下身来,看着丁伟怀里的丁雄,肚子上插着半截断刀,脖子上一刀,几乎将整个脖颈砍断,只剩下了一点点皮肉还连接着,丁雄双眼圆睁,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一柄短矛。

    丁俭顿时泪如泉涌。

    丁雄,丁伟两人追随着他一路从荆南游历天下,前前后后差不多十年功夫,想不到返回家乡还不到半年,便死在了这里。

    武克也死了。

    这位内卫大头目,手上的长矛前探,矛尖深深地捅进了身前一位梁军将领的胸脯,而他的身上,却插着至少三根长矛,正是这三根长矛,支撑着他的身体毅立不倒。

    仅剩下的不到二十名他的内卫部下,此刻正肃然立在他的身边,以右手抚左胸,垂头齐声默念着誓词。

    那是他们在加入义兴社时候的入社誓词。

    武克,丁伟,丁雄这些将领,带领着的是眼下荆南军中最强悍的一批人,他们杀入敌阵之中最深,碰到的对手也最强,是以,他们的伤亡也最重。

    这一仗,荆南节镇的确是赢了,但却也只能说是一场惨胜。丁家,白家以及其它各大家族的私兵,几乎被打光了。想要恢复昔日的盛况,已经基本不可能。

    丁慈呆呆地会在城头,看着步履跚跚走过来的丁俭,苦笑着道:“儿子,荆南胜了,可是,荆南也再也没有可能回到从前了。”

    丁俭走了过去,双手按在城头,目光却是越来越坚毅,“父亲,荆南胜了,荆南会比以前更好。眼前付出的牺牲,从大局上来说,都是值得的。您没有见过北方的境况,可我见过,更是亲自参与过。以后的荆南,会比现在更繁华。”

    “可那,还与丁家有关吗?”丁慈叹息道。

    “我们失去了很多,但我们会得到更多。”丁俭道:“时代在变,丁氏如果不追上时代的潮流,必然会被时代践踏在地上,李相这句话,说得是很有道理的,没有人能逆潮流而动,这天下,乱得太久了,所有人都在盼望着一个长治久安的时代的来临。而在这个时代来临前的黎明,总是最黑暗的。但黑暗过去,阳光雨露便会普照大地。”

    “可丁氏怎么办?”

    丁俭微微一笑:“等所有的事情都安定下来之后,父亲不妨往武邑一行,去北边好好的走一走,看一看,便能明白,接下来丁氏要怎么做了。当然,荆南的土皇帝是做不成了,但是丁氏白氏,也会因为这一战,而安享荣华富贵至少三代人。我们是为新时代的来临,流过血,付出过巨大牺牲的,与其它很多人都是不同的。那些人可以在李相治下过得如鱼得水,而我们丁家这样的,只会过得更好。”

    “但愿你所说的都是真的。”丁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等一切都平定下来之后,或者我与你岳父都该去武邑拜访一下那位让你心悦诚服的李相。这荆南,便要交托给你了。想来,你们早就有了一整套如何改变荆南的计划吧?”

    丁俭点了点头:“这些事情,我们本来就做得驾轻就熟了。父亲到时候可不要舍不得,该拿出来的东西,是一定要拿出来的。当然,补偿也是会异常丰厚的。”

    “补偿?”丁慈叹了一口气。

    “父亲,据我来之前李相给我透过的风儿,此战过后,岳父,至少能得到一个郡王的封号,而您,也能得到一个候爵的封赠。”丁俭道:“荆南各大家族,一共能得到一百个免试进入武威书院就读的机会,您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荆南将有一百人,会在接下来的几年之中,陆续进入到大唐的治理体系之中。”

    丁慈脸色稍霁。

    “这一战之后,整个南方的局势将得到彻底的扭转。”丁俭道:“大唐将会在长江流域建立起一块强有力的根据地,伪梁会陷入到两面夹攻之中,他们的时日无多了。”

    “鄂岳尚在朱友贞的控制之下!”丁慈道。

    丁俭哧笑了一声:“我们现在已经稳定了荆南,击败了代超,接下来,代超控制下的山南东道还保得住吗?等我们收复了山南东道,朱友贞在鄂岳还有立足之地吗?他如果见机得快,赶紧逃回去,否则,必然会在鄂岳全军覆没。”

    丁慈怔了怔,“你是说,此战过后,淮南也会生变?”

    “龚云达是一个聪明人啊!”丁俭不屑地道:“只要我们这一战的结果传到了他哪里,只怕他马上就会易帜宣布效忠大唐了。”

    父子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城下,田国凤的军队正一支支地自远处归来,一群群垂头丧气的梁军,被用绳索串着,被大军押送着而来。

    城外的战斗,基本上已经进入到尾声了。

    但城内的战斗,却仍然在继续着。

    一幢宅院之中,贺章身边,只剩下了最后的百余名卫士,而在这幢宅院的外面,愈来愈多闻讯而来的荆南军,已经将这里围得铁桶一般了。

    贺章受了不轻的伤,大腿上的一刀,深可见骨。

    “贺章将军,我是白谦,你们的军队已经全线溃败了,念你亦是一代豪杰,只要放下武器,白某人绝不会为难你的。”外面传来了白谦的声音。

    贺章拄着一根长矛,从屋内走了出来,抬眼四顾,周围的房屋顶上,已经站满了荆南的箭手。很显然,白谦没有说谎,否则,他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兵力投入到城中作战。

    这一战,输得稀里糊涂,输得莫名其妙。

    此刻的他,虽然知道是因为田国凤反水而导致的一场大败,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田国凤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砍掉大殿下的羽翼替三殿下争夺那个位置?可这样一场大败之后,大殿下的确是被斩断了翅膀,但大梁,也元气大伤啊!

    他想不明白,他觉得他也不用在想了。

    “非战之罪也!”他仰天长叹:“你们,向他们投降吧,已经没有挣扎下去的必要了。”

第八百零六章:荆南之战(还下)

    “田国凤为什么会是我们的人?”一场大战之后,白敏中浑身疼痛,虽然平素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自己身体的粹炼,但平常的演武与真正战场之上的搏杀,完全是两回事。此刻的他,连一根手指头儿也不想动弹。两人丫头跪坐在宽大的床榻一侧,用力地替他揉捏着。

    白敏中歪着头,看着坐在面前的丁俭。

    “他本来就是我们的人,不单单他是,陈富也是,田国凤的军中,八成以上的军官,都是我们的人。”丁俭微笑着道。“陈富本名陈长富,这个名字您或许会比较陌生,但陈长平,您一定听说过,他是陈长平的四弟!”

    白敏中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几年,田国凤声名雀起之时,已经朱友贞麾下了,他是怎么变成了你们的人的?”

    “具体的情况我并不知道。”丁俭摇头道:“这是内卫的事情,好像是数年之前,这枚棋子便已经伏下了。我也是在此战开始之前才得到这个准确的情报的。”

    白敏中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就好像一条被甩上了案的大鱼,好半晌才道:“必然是公孙老儿的手笔,这个人,一向这么阴险。”

    “公孙先生虽然为人阴鸷了一些,但还是很不错的。”丁俭微笑着道。

    “丁俭,我很想知道,在我们荆南,北方有没有也埋下了这样的棋子?”白敏中突然问道。

    丁俭大笑了起来:“他们有我,还需要另外再埋棋子吗?”

    “也是啊,捏住了你,就等于捏住了我们荆南的要害了!”白敏中也是失笑道。“等到事定之后,我一定要去武邑看看,到底那个李相有什么魔力,能让我们荆南的希望所在,对他是如此的心悦诚服。以后啊,这荆南就交给你了。”

    “不是交给我了,是真正的归于大唐了!”丁俭笑道:“一个崭新的大唐。”

    白敏中沉吟了片刻,挥了挥手,让两个丫头退了下去,有些吃力地撑着床板坐了起来,问道:“我问你一件事,你也跟我说实话,李泽,真甘心,一直当这个宰相?”

    丁俭皱起了眉头。

    “说你最真实的想法,我们是一家人,不必要隐讳,我需要你的意见,来让我做出最准确的判断。”白敏中正色道。

    “其实,李泽做皇帝,也没有什么不好。”丁俭终于开口了:“现在北地朝廷,实则上是只知李相,不知皇帝。以前朝廷之上还有薛平,韩琦等一众保皇党,但随着薛平被赶去了西域诸地,李存忠驻扎灵州,田令孜胆小畏缩,保皇党早就已经是一蹶不振了。”

    “向训他们呢?”白敏中问道。

    丁俭笑道:“以现在李相的实力,想要攻击洛阳,长安,并不是太难,虽然损失会很大,毕竟伪梁实力犹存,李相如果发起进攻的话,朱温必然拼命反抗,两虎相斗,即便李相获得最后的胜利,但不免会让向训以及南方诸节镇渔翁得利,反而坐大了。”

    “是这个道理!”白敏中点头称是。

    “所以现在马上攻击伪梁,看起来是快了,但最后的结果,反而是李相一统天下的时间反而会被推迟。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李相担心没有足够的实力震摄平定南方了,这才是李相一直隐忍不发的原因所在。”丁俭进一步道。

    “现在荆南大捷,是不是机会就要来了?”

    “正是!”丁俭点头道:“荆南站稳了脚跟,接下来以长江为线,将岳阳,扬州连成一线,在李相的计划之中,荆南,鄂岳,淮南连成一片,进而北上突谋山南东道,面下可以进取湖南诸地,不但可以牵扯伪梁的兵力,亦对南方诸多势力形成威慑,这样,李相便可以好整以遐地收复河南,攻取洛阳长安,一举歼灭伪梁。”

    “大致时间呢?”

    “需要我们荆南恢复到一定的实力,当然,取鄂岳,下山南东道,这都是需要时间的。”丁俭笑道:“不可能一蹴而就。”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白敏中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李泽什么时候想当皇帝,他就什么时候可以当是不是?”

    “至少在北地会是这样,大家只会觉得理所当然。”丁俭沉声道。

    “如果是这个样子的话,那就值得我们白丁两家,再加大投入了。”白敏中道。

    “岳父,您还想怎么做?”丁俭问道。

    “简单啊!”白敏中道:“我们白丁两家的大量土地,你不是说肯定要分下去吗?”

    “是的!”

    “我们不要补偿了。”白敏中道:“这一次我们荆南军队损失惨重,抚恤,补偿等需要的钱都是海量的,将这些土地作为补偿的一部分发下去吧!”

    丁俭吃了一惊:“岳父,抚恤是荆南郡的事情,可这些土地是白氏的私产呢!虽然说补偿不会太高,但这也是一笔数额巨大的钱啊。”

    “要做,就做得彻底一些。”白敏中含笑道:“你岳父我还没有告老还乡的时候,还想老夫聊发少年狂做一番事业呢!我可不想像河中高雷那样去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富家翁。但李相想来对于我们这些曾经割剧一方的人,是很有戒心的,如果不做得彻底,他怎么可能放心的用我?只有如此向他表白,才能证明我是真正发自内心拥护他的。”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岳父这是还想更进一步?”丁俭笑道。

    “李泽如果没有当皇帝的心思,我怕他李氏以后的下场不会太好,自然就不会竭尽全力,但如果他有这个心思,这个开国功臣,我为什么不能当一当呢?搞不好将来还能弄一个丹书铁卷呢!”白敏中大笑起来。

    “岳父既然有这个心思,我想李相一定会很开心的。”丁俭道。

    “那就这样说定了,等一切平定之后,我便去武邑,这荆南的事情,就先交给你来打理了。”白敏中道。“到时候,白氏里的重要人物我统统都带走,免得他们在这里给你添乱,你父亲那边,想来也会跟我是一样心思的。没有了羁绊,你能把事情做得更好。”

    “多谢岳父想得周到。”丁俭站了起来,“不如让小婿来给岳父松松筋骨吧?”

    “好好好,既然你一片孝心,我自然是却之不恭!”白敏中大笑。

    享受着丁俭的按揉,白敏中问道:“田国凤和陈富率军追击代超,能一举拿下襄阳吗?”

    “这不太可能!”丁俭摇头道:“襄阳天下名城,代超在那里还有驻守军队,而此战过后,伪梁震恐,也必然会迅速往哪里调集援军,最近的,便是山南西道的朱友珪了。所以,打到襄阳城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襄阳不下,山南东道便不算真正拿下了啊?”白敏中道。

    “迟早是要拿下的,只不过不是现在而已。”丁俭道:“我们总还要留点儿时间,让朱友裕和朱友贞好好地打一打擂台。这一仗,朱友裕损失惨重,他最为倚重的衮海军,几乎荡然无存了,两人之间的实力对比可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朱友裕要是不做点儿什么的话,只怕他这个大殿下的地位可就不保了。”

    “会这样吗?”

    “朱友裕实力大损,而现在伪梁对于朱友贞的依赖可就越发的大了,岳父您说说,朱友裕会不会着急?一旦朱友贞上位,他这个大哥会是什么下场?也许在长安之中一幢深宅大院把他圈禁起来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吗?如果他不想束手待毙,必然就要做点什么。所以,我们现在不拿下襄阳,给代超留下一点实力,好让朱友裕能做占什么让我们大开眼界的事情来。”

    “你是说,朱友裕有可能……”白敏中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丁俭。

    “我不知道,但我们已经做好了前期的铺垫,逼着朱友裕必须得干点什么!”丁俭笑道:“不过也许这朱友裕以大局为重,以大梁为重,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主动退让也说不准呢!”

    白敏中又趴了下去:“怎么可能?谁会任人宰割呢?普通人家还可能兄友弟恭,像他们家这样的,便是你死我活。这又是公孙老儿的杰作?”

    “这是整个计划之中的一部分!”丁俭点头道:“基本上所有的料都已经加好了,我们只需要静静地等着他发酵便好了。如果他们内部出了大问题,那对于我们而言,就更轻松一些了。堡垒总是从内部更容易攻破一些。”

    “是啊,你们李相最擅长干这样的事情,这不是你拿下了你,便轻而易举将我们荆南纳入到了他的怀中了吗?”白敏中大笑起来:“跟李泽比起来,我们这样的一些人,的确是老了。”

    “岳父不是还要老夫聊发少年狂吗?”丁俭取笑道。

    “跟着你们跑吧!”白敏中摇头道:“我们的时代过去了。现在是属于你们这些人的。”

第八百零七章:连锁反应

    朱友贞的手先是颤抖了起来,最后整个人都如同打摆子一般地晃动了起来,屋内众多将领眼睁睁地看着他站了起来,如同风中残柳一般晃荡了起下,一张口,鲜血便喷将出来,喷溅在了身前的大案上,地板上,然后便轰隆一声,整个人和身扑倒在案桌之上。

    手中薄薄的一页纸飘然落地。

    “殿下,殿下!”屋内,一众文武官员们顿时都慌了神儿,一涌而上,将朱友贞紧紧地围在了中间。

    “大夫,大夫!快叫大夫过来。”孙桐林距离朱友贞最近,抢上一步将朱友贞扶了起来,看到面如金纸的朱友贞,一边用力地掐着他的人中,一边大声吼叫道。

    刘信达从地上捡起那张被踏上了好几个脚印已经有些皱巴巴地纸张,匆匆地看了几眼,脸色也是一片煞白。

    这是一张来自荆南的密报,说得正是荆南的军情。

    代超全军覆灭,攻占荆南节镇的计划全面失败。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导致代超全军覆灭,竟然是因为田国凤所部在战场之上对代超的致命一击。

    田国凤是谁?

    他是朱友贞最为倚重的三位统兵大将之一,曹彬,刘信达,田国凤,是朱友贞这一年多来得以纵横南方,连下武宁,淮南,鄂岳的最大功臣,正是他们的骁勇善战,才让大梁在南方打下了大大的一块地盘。

    田国凤疯了么?

    如果不是看到朱友贞现在的这副模样,刘信达几乎就要以为这件事,本身就是朱友贞亲自谋划的了。

    毕竟储位之争,向来都是充满着血腥的暴力的。

    他将纸揉成一团,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朱友贞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身边,只剩下了孙桐林与刘信达两人。

    “殿下,您醒了?”孙桐林又惊又喜地问道。

    朱友贞费劲儿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向一边的刘信达。

    刘信达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放心,我已经吩咐各部军将严厉约束部下军将,对外只是宣称三殿下旧疾复发,只需休息两天便可无碍。现在各部都严守营盘,斥候也已经派出去了,严防岳阳军队出城偷袭。”

    朱友贞微微点了点头,双手撑着床板,想要坐起来,孙桐林赶紧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又拖过一个靠枕,垫在了朱友贞的身后。

    “殿下,那田国凤......”孙桐林小心翼翼地看着朱友贞问道。

    朱友贞脸上闪过了一丝潮红,咬着牙道:“不是我下令干的,我在给他的命令之中,是要求他协助代超,尽快拿下荆南。”

    “那他?”

    “这还用问吗?”一边的刘信达黑着脸道:“他定然是被荆南方面收买了,或者是被唐人那边收买了。殿下,在您昏迷的时候,又来了密报,末将大胆先行拆阅了,那田国凤率军一路追击代帅,最为可恶的是,他仍然是打着三殿下您的旗号,这使得他一路之上几乎是势如破竹,沿途大梁军队不明真相之下,被其蛊惑着纷纷加入了他的队伍,他们一直追击到襄阳城下,如今襄阳城中,代帅仅仅只有不到一万兵马,守卫如此大城,一万人,连城墙都站不满。”

    朱友贞脸色抽搐,呼吸也是愈发的急促起来。

    田国凤如此做,让山南东道的那些大梁驻各地的兵马误以为这是他朱友贞与朱友裕之间为了储位之间的内斗,眼见得代超兵败如山倒,数万大军一朝尽毁,朱友裕与朱友贞的实力已然倒置,自然会纷纷地上去抱田国凤的大腿,他们自然都以为自己抱上的是朱友贞的大腿。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个消息将会迅速地传遍天下,传到长安,洛阳。自己那个大哥向来是个急脾气的,得知了此消息之后,必然急火攻心,天知道他能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

    “马上以我的名义给陛下上奏折,说明此事。”

    “给敬相写信。”

    “用最快的速度通报曹彬!”

    连接下了三条命令之后,朱友贞猛然一楞,又补充道:“让武宁方面立即逮捕徐想。”

    “我马上去办!”孙桐林匆匆地站起来离开。

    “信达,从军事之上来说,眼下这个局面,我们应当怎么办?”朱友贞看向了老将刘信达,问道。

    刘信达叹了一口气,道:“殿下,这个局面,瞒上三五天是没有问题的,但想一直瞒下去绝无可能。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他们会从云溪方面撤军撤得如此干脆了,其实以岳阳方面在云溪的兵力布署以及有着水军的支援,他们是可以拖我们很长一段时间的。”

    朱友贞悚然一惊:“你是说,他们在诱敌深入?”

    “不摆除这个可能。”刘信达点了点头道:“假设说,田国凤陈富等人早就被唐人收买的话,那么这一切,便是一个巨大的引诱我们入觳的阴谋,他们不仅仅是想要击败代帅的兵马,甚至连我们,也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朱友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就是说,荆南方面,很有可能来援岳阳?”

    “是的,荆南多舟船,士兵也多习水战,如果浮舟而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抵达。”刘信达道:“现在岳阳方面的兵力,如果算上那些青壮的话,多达三万,而在洞庭湖上,还有郑文昌所统率的数千水匪。”

    朱友贞忽地一掀被子便欲下床:“云溪。”

    刘信达点头道:“郑文昌的水军。殿下,现在拿下岳阳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们现在应当马上准备撤退。我已经派人去云溪警告周振,让他一定要小心在意,务必要守好云溪,哪里不但是我们撤退的必经之路,也是我们数万大军的粮草中转所在地,一旦出了什么问题,接下来我们可就大大不妙了。”

    “必须马上撤退!”朱友贞道:“趁着荆南方面刚刚经历了大战,想要来援尚需时日,一旦我们动作稍慢,只怕就会被他们粘在这里了。”

    “岳阳城中,还有数万敌军,临战而撤,也是相当麻烦。”刘信达道:“自明日起,我率部对岳阳展开猛攻,而殿下您则率其它部队互相掩护,分批撤退,滚动后撤。”

    朱友贞长叹一声:“信错一人,满盘皆输,只怕即便撤到鄂州,也是站不住脚的。山南东道一旦失守,鄂岳便面临着来自荆南,山南东道的两面夹击,我在鄂州整编的水师还未成军,经此一事,那些投降的鄂岳水师将领,大概率又要起别的心事。”

    “殿下此虑极是。但田国凤他们短时间内想要完全整合山南东道也是不可能的,那些被他蒙蔽了的山南东道的兵马,总是会醒悟过来的,所以接下来的时间,田国凤要做的一是整肃这些人马,二来,他必然还想拿下襄阳,相较起鄂州城,襄阳无疑更加重要,所以我们在鄂州城还是有足够的时间的。”刘信达分析道。

    “还有淮南!”朱友贞沮丧地道:“龚云达本来就三心二意,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他也会冲着我们露出獠牙的。”

    “龚云达不过一看家狗耳,即便露出獠牙也没有多大威胁。”刘信达道:“但他就此背叛我们也是有可能的。殿下,如此一来,我们就只能退回武宁,一切,又要从头再来了。”

    “我并不怕从头再来,此刻,我最担心的却是长安。”朱友贞闭上了眼睛,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岳阳城中,钱彪开心得哈哈大笑,拳头在桌子之上擂得咚咚作响:“自明日起,各部分头出击,一定要死死地拖住敌人,他们肯定是想跑了,多留他们一日,他们就将多付出一份代价,来了我岳阳,就得给我留下一块肉再说。”

    麾下众将轰然应声,一个个满脸兴奋的离去,这大半年来来,他们是属于被梁军反复摁在地上磨擦的对象,一个个憋气无比,现在形式逆转,轮到他们扬眉吐气了。纵然城外梁军的实力仍然要比他们更强,但士气却不是由人数的多寡来形容的。

    刘信达次日率军攻击,与岳阳守军激战于城外,双方激战一天,均是伤亡惨重,但对于城内守军而言,却是信心更足了,因为这一战,更是让他们知道了对方的虚实,梁军主力,果然在撤退,刘信达,只不过是留下来断后的军队而已。

    云溪,信使呆呆地看着城内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滚滚的浓烟,在他的身边,是灰头吐脸的云溪守将周振。

    信使还是来晚了一步,郑文昌带领的洞庭水匪,伪装成了从前线回来的运粮队以及撤回来的伤兵,一举破城,与刘信达所想象的不一样的是,他们并没有在城内做过多的停留,而是将云溪城变成了一片火海。

    城内梁军储存的所有粮草化为了灰烬,在城内养伤的那些伤兵,绝大部分都没有逃出这一片火海。

    一把火烧了云溪之后,郑文昌施施然的跑了,留下周振欲哭无泪,数万军队的食粮啊,接下来他们在撤退的路上,肯定是要饿肚子了。

第八百零八章:长安事(上)

    长安,禁军校场。

    朱友裕立于演武台上,看着台下数千禁军将士在烟尘滚滚之中演练着阵形,回到长安快一年了,在他不懈的努力之下,十万长安禁军,如今已经被他实实在在地掌控了六成以上,剩下两成有皇帝的死忠,一成与敬翔有些不清不楚,另外一成,则完全是滑不溜手的泥鳅,既不倒向他,却也没有倒向老三。

    对于代超来说,这便足够了。

    六成禁军,已经足够他掌控长安了,更何况,位于城内的城防营,巡城司以及皇城禁军防卫,是切切实实地落入到了他的手中的。

    老三自以为得计,在外面搞得热火朝天,那又有什么用?只要长安在自己手中,一切便尽在掌控之中。

    宣武精锐,尽在长安。

    随着隆隆的鼓点之声响起,宛如蛟龙一般在场中盘旋往复的两支禁军队伍开始向着演武台下汇集,片刻之后,一个数千人的方阵,便整整齐齐的立于演武台之下。

    “赏!”

    朱友裕一挥手,从演武台的后方,一筐筐的制钱便被抬到了队伍之前摞了起来,码得如同小山一般。

    让朱友裕满意的是,在黄澄澄的铜钱面前,数千将士竟然不为所动,仍然挺身肃立,全神贯注地抬头注视着位于演武吧上的自己。

    心腹大将杨洪贵上前一步,大声道:“大将军有令,今日参军演武所有兵士,每人赏钱一贯!”

    “谢大将军赏!”数千将士,异口同声地呐喊出去。

    朱友裕满面笑容地冲到演武台边缘,冲着众人挥了挥手。

    “弟兄们辛苦了!”

    “为大将军效死!”

    朱友裕转过头来,冲着杨洪贵道:“杨将军,兵练得不错。”

    “这还不是跟着大将军一路历练出来的!”杨洪贵笑着微微躬身道:“没有大将军,哪怕末将的今天。”

    朱友裕拍了拍杨洪贵的肩膀,笑道:“从宣武之时你便跟着我了,十几年了,咱们兄弟两人,哪来这许多屁话。你只消知道,有我的,自然就有你的。”

    “末将自然是明白的。”杨洪贵笑道:“别的人我不敢说,这五千禁军,如今绝然是死心塌地跟着大殿下的。”

    “你,我自然是放心的,不然也不会把这巡城司五千人全都交给你。”朱友裕点了点头:“走,想来你已经准好了酒宴吧,今日我们痛饮一场,不醉不归。”

    “那是自然的。”杨洪贵笑道:“巡城司里的一些将领也正想亲耳聆听大将军的教诲呢!大将军在他们面前说上一句话,可顶得上我说一千句一万句。”

    朱友裕大笑:“你这小子啊,来了长安,连这些马屁话也练得精熟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不过也是啊,这长安城中不比在军中,军中的事情简单多了,谁的拳头大,弟兄们就认谁,在这里,可就麻烦多了。是个人他娘的就敢出来叫嚣几句。”

    “所以如今末将也是练就了一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了,不然,连那些供应菜疏的小吏,都敢为难一下我们。还塞足了好处,他们就敢塞些烂菜叶子充作好菜给我们配发来,米粮里掺些沙子,夹些霉米的事情,更是家常便饭。”

    朱友裕沉下脸来,“他们好大的胆子,回头我要去好生地过问一问。”

    “这样的小事,哪里犯得着您出马?不过是塞点小钱儿的事情。”杨宏贵摇头道:“大将军不必挂怀,这些事儿末将已经解决了,如今我们城防司,可是吃着最好的粮食菜疏。”

    “你行贿了?”朱友裕脸色不豫。

    杨洪贵点了点头:“上上下下一共打点了上千两银子,便连小吏,我也是孝敬足了,不过换来五千兄弟们不受罪,也是值得的。”

    “王八蛋!”朱友裕愤怒地道:“敬翔还自诩名相,麾下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有。走走走,吃酒去。”

    数十名将校济济一堂,这其中,既有朱友裕掌管禁军之后调来的自己的心腹,也有原本的禁军将校。与城防营一般无二,都是朱友裕重点经营的地方。不像城外的禁军大营,这两支部队可是驻扎在长安城内的,其中城防营一万人,巡城司五千人,都是宣武军精锐中的精锐,实际担负着整个长安城内的治安,防守,警戒。长安的数道城门只要一关闭,整个长安城,便是这两支部队的天下了。

    大梁立国不久,像朱友裕这样的人,更是一路跟随着其父亲征战,本身并不像立国已久的那些金枝玉叶一般,自重身份。其豪放与粗鲁,甚对这些武将的脾气,酒宴之上,初时倒还有些拘禁,不过三杯酒下肚,宴会之上便慢慢地豪放了起来,粗言秽语充斥着整个人大厅。

    朱友裕并不以为忤,反而甘之若怡,斜歪在上首,举着酒杯,看着这些将领们吆五喝六地猜拳划枚。

    不比过去,现在的这些将校们也难得的能有与朱友裕同席饮酒的机会,自然也会一个个的上来敬酒,朱友裕来者不拒,自己的心腹要多多亲近,对于原本的那些禁军将领更是要刻意拉拢,酒宴过半,朱友裕已经是酒意有了七八分了。

    “诸位,诸位!”杨洪贵站了起来,拍拍手掌。

    大厅内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大将军今日大赏全军,你们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来人,拿上来!”随着杨洪贵的声音,一名名姿态曼妙身着宫装的女子捧着一个个的托盘走了出来,每个人面前站了一个,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了这些将领们的面前。

    将领们的眼光,一时之间都被映得金黄。

    “大将军说了,士兵们的是士兵们的,你们的是你们的,万不可因为小利而让下头的兄弟们没了着落。”杨洪贵大声道:“要是有谁让我知道了他喝兵血,不用大将军发话,某家便让他人头落地。”

    “杨将军这话说的,别人我不敢打包票,我郑某,是从来不搞这一套的,咱们宣武军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毛病,敢喝兵血,就不怕上了战场被自家士兵从后头射一箭?”一名将领大笑着从托盘里拿起一根金条,放在嘴里用力一咬。

    “郑硕,你个狗娘养的,这是大将军赏你的,难不成还有假的不成?”杨洪贵笑骂道。

    “习惯了习惯了!”郑硕呵呵大笑着,将金条批起来塞进怀里,“该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一文不取。”

    杨洪贵点着他的脑袋:“你这个没出息的,只瞧见了钱,便没有看到旁边的人?”

    郑硕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宫装女子,一脸愕然。

    “不但金子,这些美女,也是大殿下赏你们的。”杨洪贵大笑道:“搜罗这些美人儿,大将军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如今可全都便宜你们了,不当值的,全都带她们回家吧,当值的,先将人留在这里,明白下值的时候,再来取走。”

    “多谢大殿下!”屋里顿时哄闹了起来。

    “散了散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杨洪贵大笑着挥手道。

    随着众将揣着金子,牵着美女散去,屋子里顿时冷清了下来。

    朱友裕站了起来,看着杨洪贵道:“老杨,巡城司一定给我看紧了,不牢靠的,想法换掉,我需要他们令行禁止。”

    “大将军放心,这些人中,至少有九成,眼中只有大殿下。”杨洪贵道:“剩下的那一成,除了随大流,还能做什么?敢有二话,立时便成齑粉。”

    朱友裕满意地点点头:“城防营就没有你这里利索,至今还没有完全收拢起来。”

    “倒也怪不得杨越,那里本来就要比巡城司复杂许多。据说,敬相的手也伸到了哪里!”杨洪贵压低了声音,“大将军您不是一直在谋求与敬相的和解么?”

    “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了一些改善的。”朱友裕道:“不过我们不能对他期望过高,更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大将军,我觉得,还是要想法子让代帅回来才好。”

    “我正在想办法。”朱友裕点头道:“等到岳父拿下了荆南节镇之后,再让代帅还朝,这样才能与敬相分庭搞礼,否则在政事一道之上,我们太吃亏了。”

    “上一次军报不是说已经逼近江陵府了吗?这都半个月了,还没有胜利的消息传来吗?”

    “困兽犹斗,江陵必竟是荆南首府,不过荆南军也就那样子,岳父可能是不想有太大的损失吧?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说不定这两天便有好消息传来。”朱友裕道。“我已经派人去了老二哪里,如果老二能支持我的话,我们的胜算,便又上了几分。”

    “三殿下近来风头正劲,此时如果二殿下能够倒向我们,倒是可以扳回局面。”杨洪贵连连点头道。

    “你这里不要放松,巡城司职责很宽泛,也很灵活,有些事情放开了胆子去做,即便出了什么事,也有我给你撑着!”朱友裕道。

    “大将军请放心,末将理会得。”

第八百零九章:长安事(中)

    钟鼓齐鸣,群臣朝贺,三呼万岁,声震殿宇!

    朱友裕身着皇帝袍服,志得意满地坐在御坐之上,俯览着下方文武百官,心中得意万分,那里面,有阴奉阳违的二弟,也有桀骜不驯的三弟,不管他们内心是如何想的,现在却都不得不拜伏在自己的脚下。

    他们,再也别想出这长安城了,以后,就乖乖地在长安当个闲散王爷吧!想来自己的仁慈,必将会为后世天下所称颂。

    站起身来,正准备向着阶下的文武百官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的时候,大殿门口却是一暗,一个庞大的身影堵在了哪里。

    不是别人,正是朱温。

    “逆子!想谋逆吗?”朱温手里提着大刀,一步一步地走向御座,脸上狞笑连连,每走一步,脸上的肥肉便抖个不停。

    “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朱友裕胆战心惊,连连后退,脚下一绊,跌坐在御坐之上。

    “逆臣,逆臣!”阶下,文武百官齐声吼着。

    “杀了他,杀了他!”朱友珪,朱友贞站在最前头,跳得特别高,特别欢。

    狞笑着的朱温一步一步地登上了台阶,巨大的身影完全将朱友裕给罩住了,手中的大刀高高地举起。

    “父皇饶命!”朱友裕大叫起来。

    “逆子,去死!”大刀带着风声呼啸着劈了下来。

    啊!

    朱友裕大叫一声,亡魂皆冒,汗如出浆,猛然坐直了身子,只觉得满头满脸的都是汗水,伸手摸了一把,湿漉漉地尽是水。

    还好,是一场梦,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他长吁了一口气!

    “殿下,殿下!”耳边却传来了盛仲怀焦急万分的声音,朱友裕睁开有些惺忪的眼睛,看着面前的盛仲怀手里拿着一个茶杯,正在用力地摇晃着自己。

    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居然发现手上沾上了一些茶叶,不由一愕,敢情脸上的这些水,不是自己的汗,而是盛仲怀拿着茶杯里的残茶泼在了自己的脸上。

    “仲怀,这是干什么?”朱友裕愕然。

    纵然自己中午贪了杯,喝多了酒,盛仲怀也不至于如此恼羞成怒,拿残茶泼自己吧!

    “殿下,事情紧争,请恕在下无礼了。”盛仲怀将茶杯丢在了桌上,道:“代超差人送来了紧急军报。”

    看到盛仲怀的模样,一股不妙之极的感觉油然而生,如果是喜事,盛仲怀怎么会如此模样,竟然急得要用冷茶来泼醒自己?如此做,自然就是不好的消息了。

    “怎么说?”睡意,酒意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代帅大败,五万大军全军覆灭,代帅几乎是只身逃回到了襄阳。”盛仲怀道。

    朱友裕一跳而起,震怖地看着盛仲怀,大声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荆南军怎么可能击败岳父的五万衮海大军?怎么可能让他全军覆灭?”

    “荆南军自然是不可能的,可如果加上了三殿下的兵马呢!”盛仲怀一字一顿地道。

    朱友裕脸色惨白一片。

    “你说什么?”

    “你进来吧,亲自说给大殿下听!”盛仲怀充着外面招了招手。

    一名校尉从门外大步走了进了进来,看到朱友裕,还没有开口,声音已是哽咽了起来:“殿下,衮海军完了,完了。”

    “代勉,究意是怎么一回事?”朱友裕厉声问道。代勉是代超身边的贴身护卫头领之一,朱友裕自然是熟知的。

    “殿下,十天之前,代帅率大军进逼江陵府,与荆南军大战于江陵府城之下,鏖战半日,代帅在北城牵制住了荆南军主力,贺章蔡全两位将军则自东西两面城墙展开进攻,顺利攻入到了城内。”代勉说到这里,竟是放声大哭起来:“可谁知道,此时三殿下麾下大将田国凤的兵马突然赶到,从后方向我们发起了猛烈的攻击,我们的士兵与荆南军已经打了半天,早就疲惫不堪,被田国凤与荆南军前后夹击,顿时全崩溃了,而城内的贺蔡二位将军又被陷在了城内无法撤出来。”

    “后来怎么样?”

    “代超带着我们一路逃到当阳时,身边只剩下了千余人马。身后田国凤又紧追不舍,代帅差我带了数匹马日夜不停地赶回来向大殿下报讯,让大殿下小心。”代勉道:“在当阳我便与代帅分手了,后来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

    朱友裕重重一拳擂在案上,上好的案几,霎那间便四分五裂。一拳捶散了桌子,朱友裕大步便向外走去。

    “大殿下要去哪里?”盛仲怀一把拉住了他。

    “我要进宫,朱友贞他胆大包天,残杀友军,这样的行为,不是等同于谋逆吗?”朱友裕吼道。“我要请陛下下旨,允我率禁军前去讨伐他!”

    “殿下不可!”盛仲怀猛拽朱友裕,“这件事哪有这么简单?这件事即便要禀报陛下,大殿下也该先做一些准备啊!”

    朱友裕一呆,转过身来,看着盛仲怀:“我要面见父皇参这朱友贞,还需要准备什么,我带上代勉不就够了吗?”

    “殿下,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冷静,想清楚前因后果,万万不能贸然行事,否则,大事不妙啊!”盛仲怀一脸的焦灼之色。

    朱友裕精擅武事,对于其它的事情,一向都是仰仗盛仲怀,看到盛仲怀的模样,不由一怔:“仲怀这是什么意思?”

    盛仲怀道:“我问了代勉,他是日夜不停地赶回来的,而且是在当阳之时便与代帅分手了,如此手来,我们至少多了三到五天的时间,消息,短时间内是传不回长安的。”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殿下,您想一想,这一仗,代帅败得有多么蹊跷,田国凤插入战场袭击代帅的时机掌握得有多么巧妙,恰恰是代帅与荆南军打得难解难分,恰恰是贺章蔡全两人突破了城池,陷进了城内巷战之后发生的。您打是打老了仗的,时间把握得如此之好,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他们早就有了勾结。”朱友裕恍然大悟:“这一仗,根本就是设计好了的,贺章和蔡全攻进城去也是他们故意的,就是要将这两支军队陷在城内不能及时撤出来,然后各个击破。”

    盛仲怀点头道:“正是如此。殿下,只怕三殿下早就已经收复了那荆南白敏中,专门设下了这个圈套,等着代帅往里面钻。”

    “那又如何?父皇难道会坐视这样自相残杀的事情发生而置之不理吗?”朱友裕怒道。

    “殿下,您再仔细想一想,为什么陛下把您调回来掌管禁军之后,却又把代帅调走?”盛仲怀道。

    朱友裕顿时语塞。

    “陛下这是要分而治之,怕代帅与您同在长安势力坐大,反观对付三殿下也是如此,让敬翔在京,三殿下在外。”盛仲怀用力地道:“陛下如此坐,已经是将您和三殿下放在了同样的位置之上,是坐看二位殿下互相竞争,想看看,到底是谁更厉害一些。”

    “那现在?”朱友裕慢慢地回过味儿来了。

    “殿下,现在三殿下已经大获全胜了。”盛仲怀眼瞳收缩:“我们失策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三殿下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竟然做出了如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您想想,一旦陛下得知代帅五万大军全军覆灭,山南东道大部,荆南全部都落入到了三殿下手中,再加上鄂岳,淮南,武定,宣武,天平这些都是三殿下的地盘的支持者,他会怎么做?”

    朱友裕两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殿下,如果我是陛下,这个时候,便只能将错就错,不但不会追究三殿下的悖妄之举,反而会刻意地笼络三殿下,毕竟此刻三殿下的实力,已经远超殿下您了。说不得还会将您一举拿下以安三殿下之心,而敬翔也绝不会闲着,必然会趁此机会建议陛下立三殿下为储位,一旦如此,殿下您,就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朱友裕冷汗涔涔而下:“仲怀,那你说,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盛仲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见陛下自然是要见的,但却要做好安排,此刻长安还不知道这个消息,那么我们便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布置,只要控制了长安,控制了皇帝陛下,那么,接下来便是大殿下您说了算了。”

    朱友裕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是让我发动政变?”

    “大殿下可以去见陛下,如果陛下一怒而追究三殿下的谋逆之举,那我们自然是顺水推舟,什么也不用做,可一旦陛下如我上面所说的那样,殿下您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要么奋起一搏,要么束手待缚!”盛仲怀冷冷地道:“像我这样的人,还可以逍遥而去别寻东家,可殿下您,真准备以后在高墙大院之内,孤独终老吗?”

    “当然不可能,如此,我还不如死了的好!”朱友裕愤然道。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盛仲怀道:“殿下,准备吧!”

第八百一十章:长安事(下)

    夜幕降临的时候,朱友裕终于踏出了他的书房,而在此之前,大大小小的各路军官以及隶属于他一系的其它各级官员们,匆匆而来,然后又带着满脸的忧虑匆匆而去。

    夜幕下的长安城灯光璀璨,看起来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平静之下,一股股湍流正在蕴酿,积累着能量,一旦得到命令,这些力量便将会在瞬间爆发,然后将眼前的平静捣碎。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朱友裕清楚,今天这一次入宫,将会决定他的未来。

    “告诉王妃,府里的事情,便全都托附她了。”朱友裕对身边的大管家道。

    应召而来的大管家躬身道:“殿下,午后皇后娘娘便召了王妃去宫中,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朱友裕眉头一皱,“那便罢了,我左右也要入宫,如果王妃还在宫中,我会与她汇合之后一起回来的,这府中便由你负责吧,所有人,都武装起来,守好家门。”

    “遵命!”听着朱友裕的语气不同寻常,大管家凛然听命。

    凉风徐起,空中半轮弯月在云彩之中时隐时现,整个城市便也时明时暗,百余骑随着朱友裕伴随着清脆的蹄声向着皇城缓缓靠近。

    城中已经宵禁,大道之上几乎不见人影,偶有一队队的巡城司官员排着整齐的队伍在街面之上走过。

    外面清静,隔着坊墙,却还能依稀听到内里的烟火气息,喧闹之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皇城巍峨壮阔的城墙出现在朱友裕的眼前,勒停马匹,他抬起头来,仰望着高高的城墙,好半晌才一挥手道:“走吧!”

    本该紧闭的皇城门,却在朱友裕面前大开,百余骑径直入了皇城。阴影之下,一名军官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地向着朱友裕躬身行了一礼。

    “做好万一准备吧!”朱友裕声音低沉。

    “是!”军官点了点头,后退了两步,目送着朱友裕一行人渐渐远去。

    内宫城墙在前。

    朱友裕缓缓策马向前,高举起手中的一面金牌,道:“朱友裕有重大军情,需要面禀陛下。”

    大门打开,一名将领走了出来,拱手道:“殿下深夜前来,是我们在前线又打了大胜仗了吗?”

    “当然,打了大胜仗了。”朱友裕脸色抽搐了一下,却仍然是点了点头。

    “殿下进去自然是无妨的,可是这些兄弟?”将领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朱友裕身后的百余名护卫。

    “当然是老规矩,这两个是我的贴身护卫,这两个是刚刚从前线回来的军官,他们需得跟我进去,陛下兴许还要询问他们一些具体事宜。”朱友裕指了指身后的四名军官。

    “这当然没有问题。”将领点头道。

    朱友裕出入皇宫,便如同出入自家后院,带上三五个护卫,也是常事。这名将领丝毫没有怀疑有其它。

    朱友裕带着四名军官弃而向前而去,走到了城门洞子中,却又回过头来道:“老陈,外头风寒露重,让我的这些护卫在你这儿避避风寒,这不算为难你吧?”

    被称做老陈的将领呵呵一笑,“大殿下放心,末将自然会照应好他们的。”

    朱友裕笑着点头:“回头我请你喝酒。”

    看着朱友裕消失在马墙之后,陈姓将领笑咪咪对着外面的那些护卫道:“兄弟们,进来喝一杯吧,不过大家可不能乱走动啊。”

    “多谢陈将军体恤!”一众护卫乱七八糟地叫喊着,领头的一个走了过去,不动声色地将一锭银子塞进了陈姓武将的手中。

    “这怎么好意思?”

    “殿下特意嘱附的,我们总不好白吃白喝的!”护卫头领笑吟吟地道。

    城外,敬翔府邸,樊胜匆匆纵马而来,到了府门前,翻身下马,用力地拍响了府门。

    啪的一声,大门之上打开了一个小窗户,一张面孔出现在内里,看到樊胜,吃了一惊,赶紧打开了大门。

    “樊主司,您怎么来了?”

    “敬相呢?敬相从宫里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刚回来不久呢!”

    听了这话,樊胜大踏步往内里走去,这个时候,敬翔应当在书房里处理一些公务,对于敬翔府邸,他是熟门熟路,倒也不需要有人引路。门上的也知道樊胜是府里的常客,也并没有阻拦。

    敬翔抬头看见推门而入的樊胜,略略有些惊讶,他们白日里才刚刚分别,现在入夜不久,樊胜再度前来,必然是因为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了?”他沉声问道。

    “敬相,我收到确凿的消息,代超在荆南惨败,五万大军全军覆灭!”樊胜低声道。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敬翔失笑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敬相,起初我也不信,但刚刚派去监控大殿下那边的人却回报,的确有人从荆南那边回来了,从描绘出来的草图来看,那人是代超身边的亲卫代勉。”樊胜道:“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代勉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离开代超身边?”

    敬翔脸色凝重起来。

    “更为严重的是,接下来大殿下那里可就人来人往了!”樊胜掏出一张名单放在了敬翔的面前,“短短的两个时辰里,这些人陆续出现了大殿下府中,然后又逐次离开。他们不是一起出现的,也不是一起离开的,有的人离开的时候,有的人才刚刚到,倒好像是大殿下在安排什么事情。”

    敬翔沉吟道:“这么说来,只怕代超在荆南当真是败了,只是这件事太过于蹊跷了,前几日传回来的军报还说江陵府已是翁中之鳖,不日即将被拿下,怎么转眼之间,就大败亏输了呢?”

    “莫不是荆南在外面有伏军?代超一时不察,中了奸计。”樊胜道。

    敬翔摇摇头:“代超是打老了仗的人,想要引诱他中伏,可能性很低,而且荆南的实力就在明面之上摆着,想要别出心裁,压根就不可能,如果说代超真的中了伏兵,只能说,这只兵马,完全出乎了代超的意料之外,是一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兵马。”

    樊胜搔了搔脑袋,他想不明白。

    “可是敬相,现在巡城司和城防营的兵马都有异动,我们该怎么应对才是?”樊胜道:“巡城司的巡察力度突然加强,而城防营那里,下午所有军官便被召回到了大营之中,随即大营紧闭,只许进不许出,里面到底再干什么,外头人压根就不知道。”

    “大殿下呢?”

    “大殿下已经进宫了。”樊胜道:“一百多护卫,只带了一百余护卫,但都在宫城处被陈奇截了下来,仅带着四名贴身护卫进宫了。”

    “进而皇城值守将领是谁?”敬翔问道。

    “史弘!”樊胜道。“据我们早前了解到的情况,史弘应当是已经投靠了大殿下了。”

    敬翔眼角跳了几下,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起来。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但今天,朱友裕肯定是想干点什么的。”敬翔沉吟着道。

    “难不成他还想谋逆不成?”樊胜开玩笑地道。

    敬翔霍然抬头,看向樊胜。

    “敬翔,我开玩笑的。”看到敬翔的脸色铁青,樊胜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道。

    敬翔摇了摇头。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相爷,宫里来人了。”

    敬翔与樊胜对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妙。

    门被推开,一个小太监面带惊惶之色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秦福儿,你怎以晚上出来了?”

    “相爷,出大事了!”秦福儿浑身上下满是泥垢,一股臭气扑鼻而来,整个人都发着抖,直如筛糠一般。

第八百一十一章:长安事(再下)

    进了内宫之后,朱友裕熟门熟路地便直奔延寿宫。

    这里是朱温的温柔乡。

    自己的老子就是一条色中饿狼,进了长安,做了皇帝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朱友裕自己便搜罗了不少美女给送到了这里。

    只要不在勤政殿议事,朱温肯定就在这里。

    “殿下!”延福宫门口,八名带刀侍卫分立左右,见到朱友裕,拱手行了一礼。

    “兄弟们辛苦了。”朱友裕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把金豆子,塞到为首的一人手中。

    “这怎么好意思?”为首的军官笑着推辞道:“每次见到殿下,都给赏赐!”

    朱友裕嗬嗬笑道:“别装样子,我知道你们来路少,不像外头的那些,光凭陛下赏赐能有几个钱?身位陛下亲卫,可不能寒酸了。”

    “那就多谢殿下了!”军官笑着:“怎么这么晚了还来见陛下?这个时间,陛下可是最不喜欢有人打扰的。”

    “没办法,军情紧急,便是不高兴,也只能来一趟。”朱友裕一摊手,无奈地道。

    “殿下,那您自己进去吧,我们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打搅陛下的雅兴,上一次卢老二……”军官脸上惧色。

    朱友裕点了点头,军官所说的卢老二,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便因为不小心冲撞了皇帝的雅兴,当场便被一刀确成了两段。

    “行了,我自己进去!”朱友裕迈开步子向前。

    “殿下,这个?”军官有些为难地指了指朱友裕腰间的佩刀。

    朱友裕哈哈一笑,解下腰刀,扔给了军官。

    “殿下勿怪!”军官脸上惭色,却仍然是接过腰刀,递给了身后的一名侍卫。

    “这是规矩嘛,与你有什么关系!”朱友裕扔下一句话,转身大步而去。

    推门而入,绕过影壁,眼前便豁然开郎起来,一眼便看到了朱温身边的太监总管秦贵。此公正抄着手背着一根大柱子,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而在两边的回廊之上,好几个太监和宫女,亦都垂手而立。

    “秦总管!”朱友裕大步走过去,压低声音叫了一句。

    秦贵一睁眼睛,看到朱友裕,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两眼看着朱友裕,如同看到了鬼一般。

    朱友裕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然后又低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自己一番,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啊,秦贵与自己也是老熟人,怎么这副表情?

    “秦总管,你怎么啦?”朱友裕奇怪地问道。

    秦贵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向前一步,脸上的笑容,却是比哭还要难看:“大殿下,您,您怎么过来了?”

    “你去替我回禀一声,就说我有紧急军情求见!”朱友裕道。

    “这个时候谁敢去打扰陛下。”秦贵身子有些僵硬,声音也有些发抖:“殿下又不是不知道陛下的习惯,不如明天再来吧?”

    朱友裕沉下脸来:“秦总管,我刚刚说了十万火急的军情,片刻也耽误不得。”

    “天还能塌下来啊?”秦贵干咳了一声,道:“明天,明天再说吧!”

    朱友裕有些奇怪,以前秦贵并不这样啊,今天怎么这么诡异?

    “秦总管,你搞什么鬼门堂,以前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他反问道:“军情如火,半点时间也耽误不得,你阻止我去见父皇,是个什么意思?”

    秦贵脸上的汗一滴滴地掉落了下来,却仍然横身挡在朱友裕面前。

    “大殿下,今天陛下确实有所不便,要不,您去偏殿,老奴为您奉茶,您稍待片刻可好?”朱友裕盯着秦贵,凭着直觉,他能感到这位大总管今天很是有些反常。

    朱友裕毕竟是千军万马之中杀进杀出的悍将,被他直不楞登地瞪视着,秦贵顿时汗出如浆。

    “殿下,今日着实有些不便!”硬着头皮,秦贵有些祈求地看着朱友裕。

    对方毕竟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虽然心中不快,朱友裕却仍是点了点头,“那好,我去偏殿等候,茶也不用了,你就在这里候着,父皇什么时候方便了,你什么时候去叫我!”

    “行行行,好好好!”秦贵如蒙大赦,连连点头。

    朱友裕转身向着一边的偏厢而去,刚刚跨出一步,眼角却有一个人影一闪,他一楞怔,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熟悉,猛然转头,一张熟悉的脸孔顿时定格在了他的眼中。

    “春枝?”朱友裕脱口叫了一声。

    那个刚刚躲在柱子之后的身影顿时便僵在了哪里。刚刚她本来躲在柱子的一侧,朱友裕要去偏厢,恰恰要经过她躲的那一侧,她只能随着朱友裕的动作来移动自己的身子,免得让朱友裕看到了自己。

    可是她忘了,朱友裕是沙场大将,你不动还好,他只当你是一个柱子,一根石头,对他没有什么威胁,他自然也懒得理会,可是这一动,立即便吸引了朱友裕的注意,马上就转过头去。这是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上养成的习惯,如果没有这样的警觉性,朱友裕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可是朱友裕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春枝。

    因为春枝是他妻子的贴身大丫环。

    朱友裕的眼睛立时眯逢了起来,死死地看着对方。

    卟嗵一声,春枝跪了下来,五体投地。

    朱友裕直楞楞地看着春枝半晌,猛然抬头的,看向紧闭的房门,有些艰难地向前迈出了一步,又迈步了一步。

    “殿下!”秦贵一闪身,又拦在了朱友裕的跟前。

    朱友裕的目光缓缓地移到了秦贵的脸上,两只眼睛在这一瞬间,已是变得通红,秦贵只是看了一眼,已是全身战栗不已。

    “滚开!”伸手按在了秦贵的肩膀之上,只是稍稍发力,秦贵已是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朱友裕向前走去。

    腿突然一紧,却是被秦贵从后面抱住了小腿。

    “殿下,您不能进去!”秦贵的声音之中,已是带上了哭音。

    足嗵一声,朱友裕当胸一脚,将秦贵踹的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儿,不等他爬起来,朱友裕已是走到了门前,缓缓地伸出手,推开了大门。

    “殿下,您不能进去啊!”身后,传来了秦贵一边咳漱一边的喊叫之声。

    朱友裕跨过了高高的门槛,突然飞起一脚,踹飞了面前的雕花大屏,一声惊呼,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朱友裕的面前。

    那是一个抱着衣服的女人,那是他的元配正室,他的王妃,代超的嫡亲女儿代淑。

    而在雕花大屏之后那张硕大的有些出奇的大床之上,他的父皇,他的老子,大梁的皇帝朱温,正慢吞吞地拖过榻上的被子,搭在了自己的腰上。

    朱友裕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看着两人。

    代淑后退了两步,突然一个转身,躲到了大床之后的幕帘之中。

    朱友裕没有动,他只是盯着床榻之上的朱温,一字一顿地道:“父皇,她是我的妻子啊,你,你都不肯放过吗?你,你如此行为,与禽兽何异?”

    “大胆!放肆!”朱温一撑床榻坐了起来。

    本来偷自家媳妇被儿子抓了现场,纵然朱温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但朱友裕痛骂其为禽兽,却是让他勃然大怒。

    “给我跪下!”一声大吼,朱友裕身子一震,多年的积威之下,他两腿一软,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

    可是男人的骄傲,自尊却让他仍是掘强地昂起头来:“她是你的儿媳妇儿,她是你结拜兄弟的亲女儿,你怎么也下得去手?”

    “朕是皇帝。”朱温拖着庞大的身躯赤条条下了床榻,站在朱友裕的面前:“这天下是老子的,连你的命也是老子给的,一个女人而已!”

    朱友裕霍然抬头,眼前的面庞是那样的熟悉,过去,这是一张让自己敬佩,敬爱的面容,可现在,却显得那样的狰狞,那样的可怕。

    “难怪,难怪!”他喃喃地道:“难怪老三敢在荆南派兵偷袭代帅的后方,难怪你要毁了衮海军,难怪你要毁了我最大的臂助。”

    朱友裕从地上一跃而起:“你早就想毁了我了是不是?你早就想让老三上位了是不是?”

    “你放得什么屁?”朱温勃然大怒,“给我跪下。”

    “我说五叔为什么会支持老三,是你授意的是不是?没有你的授意,老三如何能从一无所有,到现在风生水起,原来你早就想弄死我了是不是?你也早就想弄死代帅了是不是?”

    幕帘之后传来一声尖叫,穿上了衣裳的代淑从后面扑了出来,一把拉住朱友裕:“你说是什么,我父亲怎么啦?”

    “滚开!”朱友裕一脚便将代淑给踹成了滚地葫芦。

    “反了,反了!”朱温狂怒,一返身,却是从枕下抽出了一柄刀。他是武将出身,即便是当了皇帝,这个习惯却也是改不了,枕下总是放着一柄刀。“你想找死,我就成全了你!”

    朱友裕冷笑着,看着那雪亮的刀光迎面而来。身子只是微微一侧,刀光已是擦身而过,立掌如刀,劈在了朱温的肩膀之上,当啷一声,刀应声坠地。

第八百一十二章:长安事(又下)

    偶象轰然坍塌,光鲜亮丽的外表瞬间便变得面目可憎起来。昔日的尊敬,畏惧,在这一刻,都被愤怒所取代。

    朱温那当头劈下的一刀,彻底地毁去了朱友裕内心深处仅存的那一点点理智,或者说是情感。

    因为他能看出,自己父亲的那一刀,使尽了全力,如果自己不闪避,铁定的会将自己从中间剖成两半。

    父亲动了杀心。

    朱友裕心中一片冰凉,所有的一切线索,都在这一刻被他自动地联结到了一起。

    父皇想要自己死!

    他还想要代超死!

    朱友裕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哪怕想要杀他的人,是他的父亲,是大梁的皇帝,要不然,他在今天进入皇宫的时候,也不会听从盛仲怀的建议做了那么多的安排了。

    今天,他本来就是带着不轨之心而来的。

    只不过,他最大的目的,是想来一场不流血的政变,最坏的情形,便是将自己的父亲关起来,架起来,让他做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帝而已。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朱温没有想到朱友裕会反抗,体态肥硕,养尊处优的他,早就没有了当年在战场之上叱咤风云的资态,现在,也没有那匹马还能驮得动他的身躯。

    当刀落地,当朱友裕立掌如刀,砍在他的臂膀之上的时候,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平素这个逆来顺受的儿子,似乎完全不敢想象,这小子居然敢闪躲,居然敢反抗。

    腹部之上一阵剧痛。

    朱温低头,刚刚自己的那一把刀,正插在自己的肚腹之上。

    一朝动手,便再也没有了半分犹豫。

    当朱温当自手中落下的时候,朱友裕脚尖一跳,刀重新飞了起来,一手握住刀把,他毫不犹豫地向前一送。

    肥厚的肚皮使得刀前进的速度受到了极大的阻碍,朱友裕右手紧握刀把,左手扶在右手之上,一声低喝,刀卟哧一声再次向内刺去。

    朱温嗥叫了一声,两手箕张,一把抱向近在咫尺的朱友裕。

    相对于笨拙的朱温,朱友裕身子一矮,已是灵活地转到了朱温的身后,左手勒住了朱温的脖子,猛然收紧,右手扳住了对方的头颅,一声断喝,伴随着卡嚓一声响,朱温的脑袋顿时转了九十度。

    挣扎猝然停下,朱温的身体剧烈的抽搐了几下,嘴里大量的血泡涌将了出来。

    朱友裕没有松手,仍然保持着这个状态站在朱温的身后。

    被朱友裕一脚踢到门边的代淑目瞪口呆地看着朱友裕将朱温杀了。

    先前朱友裕闯进门来之后,秦贵却没有敢跟进来,直到听到屋内动静不对,这才跑了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幕,秦贵尖叫一声,两腿一软,整个人都瘫倒在了地上。

    秦贵的尖叫之声也叫醒了朱友裕,他缓缓地松手,砰的一声,朱温庞大的身躯载倒在了地板之上。

    “是你逼我的!”看着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朱友裕冷冷地道。

    此刻的他,却是异乎寻常的冷静了下来。伸手握住了刀把,哧地一声将刀抽出,一股血水也随之标了出来。

    向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朱友裕一刀便将秦贵斩死了自己的面前。

    推门而出,门外太监宫女瑟缩成团,朱友裕冷笑声中,刀光连闪,将这些宫女,太监一一斩杀。

    惊呼之声,惨叫之声,求饶之声在延寿宫内响起。

    门外的带刀侍卫推门闯了进来,眼前的一幕让他们目瞪口呆。

    跟着朱友裕来的四名护卫迅即地奔到了朱友裕的身边,也同时拔出刀来,此此,整个延寿宫内,还没有死的人,就只剩下了代淑与她的贴身大丫头春枝了。

    “殿下!”侍卫头目虽然刀已经出鞘,但并没有向着这个在宫内行凶的家伙进攻,而是惊吓万分地叫喊道:“您干什么?”

    他的目光,看向了延寿宫内。

    朱友裕看着对方,咯咯地大笑了起来。“黄亮,你是叫黄亮是吧?”

    “末将是!”侍卫头目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皇帝已经死了。”朱友裕死死地盯着他,“你是要与我挥刀相向呢,还是准备从现在起就跟着我干?”

    “什么?”黄亮整个人都如遭雷击,看着朱友裕,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是说,皇帝已经死了。”朱友裕厉声道:“你只有两条路,要么现在拔刀与我斗一场,或者可能将我拿下,或者从现在起,就跟着我干。跟着我,就地升三级,从明天开始,你就是忠武将军了。”

    黄亮双手微微发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片刻功夫之后,他在朱友裕的逼视之下,弃了手中横刀,跪在了朱友裕面前:“末将,愿意为大殿下效力!”

    “把刀捡起来,跟我进来。”朱友裕转身便向屋内走去。

    黄亮以及门外的另七名护卫战战兢兢地跟着朱友裕踏进了屋内,赤身**血流满面的朱温正躺在屋子的正中央,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帝,死了之后,与普通人也并没有什么两样,黄亮甚至还闻到了一股臭气,很显然,朱温在死的时候,失禁了。

    朱友裕就站在朱温的身体之前,开始向着手下分派任务。

    原本在进皇宫之前,他与盛仲怀就做了万一的布署,现在事情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不过武装政变囚禁皇帝变成了自己一刀将皇帝宰了而已。以后或许会有很大的麻烦,但对于眼下,影响并不是很大。

    四名亲随都接到了各自的任务,他们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朱友裕。

    “我的安全,现在由黄亮接管,你们,去办各自己的事情吧!”朱友裕挥了挥手。

    四名亲随一咬牙,转身如飞而去。现在每一刻的时间,都显得无比珍贵。

    朱友裕的眼光,转身了另外一侧的代淑身上。

    黄亮眼珠子转了几转,抱拳道:“殿下,我们去外间守候。”

    朱友裕点了点头。

    黄亮八人当即退了下去,他们是跟着朱温一起过来的,却没有想到大王妃也在这里,此刻看到了眼前的场景,联想到大殿下的反应,再糊涂也猜到了一二,哪里还敢在屋里停留。

    “我没有办法!”代淑看着朱友裕,眼中却是满含泪水,“你要杀,便杀吧!”

    朱友裕楞怔怔地看着代淑半晌,对方说得自然是没错的,但他的心里,就是绕不过个坎儿去,以前自己在外征战,不明所以,可是自己回到长安之后,宫里还动不动就召代淑进宫,打得是皇后的旗号,但实则上却是皇帝本身。

    “我们的事情,以后再说。”朱友裕终于开了口:“你也看到了我做了什么,想要我们一家子活命,想要你的两个儿子活命,现在,立刻去皇后宫中,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代淑霍然站了起来。

    “带上足够的人手,宫中但凡有名位的妃嫔,统统都集中起来。”朱友裕厉声道:“不要手软,该杀的就杀了。”

    代淑捡起地上带血的长刀,带着春枝便向外走去,走到门边,她回过头来看着朱友裕:“我父亲,他还好吗?”

    “代帅兵败荆南,现在人应该已经回到襄阳了。”朱友裕道。

    代淑不再言语,转身疾步而去。

    内宫大门处,代勉急步而来,守门的陈姓将领热情地将其请进了屋内,但是回报他的,却是代勉的当胸一当,在陈姓将领满脸不敢置信的眼光之下,宫城门被缓缓打开,外面的兵马一涌而入进入到了内宫之中。

    皇城门,宫城门,对着朱友裕的部队畅开了,巡城司的大队人马,迅即进入其中,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对整个皇城及宫城的控制。

    城防营也动了起来。

    长安紧闭的城门亦被打开,一名名信使飞奔出城,向着驻扎在长安城外的数座禁军大营而去。

    秦福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三皇子生母皇贵妃身边的一名小太监。当军队气势汹汹地闯进宫来的时候,皇贵妃只是拔下了自己的一枚头钗让他逃出来找敬翔。

    秦福儿身材矮小,那些平素供猫儿狗儿进出的洞口,为他提供了一些方便,更重要的是,因为他贪玩儿,所以对这宫里的这些出口异常的熟悉。

    他很幸运,出城的时候,基本上还是一片平静,巡城司进宫了,城防营还没有彻底动起来,难得的一个真空时间,让他给牢牢地抓住了。

    “政变!”听完秦福儿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描述,虽然此人所知有限,但对于樊胜与敬翔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敬相,你必须马上离开。”樊胜斩钉截铁地道:“先去我们殿前司的安全屋,然后再想法出城进入军营。朱友裕一旦控制住了宫内的局势,第一时间必然就会来找您的。”

    敬翔长叹了一声,到现在他还不明白,为什么朱友裕突然之间就不管不顾了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刺激到了他?

    “秦福儿,你也跟我走!”敬翔没有多说,从身后的架子上,翻出了一个盒子,挟在肋下,跟着樊胜便向外走去。

第八百一十三章:长安事(还下)

    盛仲怀目瞪口呆地看着血腥的延寿宫。

    院子里到处都是尸体,而踏进门里,朱温那硕大的身躯倒在血泊之中,肚子上一个巨大的伤口,肠子都从里面流了出来,而脑袋呈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歪在一边。

    即便是盛仲怀心如铁石,是一个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人物,看到此情此景,也是心肝儿都在颤抖。

    他为朱友裕策划的最大胆的行动也不过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挟持皇帝,架空皇帝而已,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朱友裕竟然将皇帝宰了。

    这里头区别可就太大了。

    不知有多少首尾要做,不知有多少麻烦正在前方等着他们。

    朱友裕拄着刀坐在床榻之上,满面通红,如同喝了一场大酒一般,鼻翼起伏,嘴巴大张,不停地哈着气,整个人却显得异常的亢奋。

    “外头怎么样?”看到盛仲怀走了进来,朱友裕劈头问道。

    “殿下,外面都已经按照先前的安排在做了,此时此刻,巡城司足足有三千人进了皇城,剩下的两千在外待命,城防营已经封锁了整个长安城门,此时,任谁也是出不去了。”盛仲怀低声道。

    “好,好!”朱友裕一跃而起。“这么说来,长安城现在就是我们的了。”

    盛仲怀瞅了一眼赤身**的皇帝尸体,小声问道:“殿下,怎么会这样?”

    “他该死。”朱友裕的声音骤然便大了起来,吼叫之声如同一个炸雷,把盛仲怀吓了一跳,看着明显情绪有些不正常的朱友裕,盛仲怀却也只是稍稍惊愕了一番便恢复了常态,换了谁做了这样的事情,现在精神状态有些问题,都是可以理解的。

    “殿下,现在我们需要把长安城中所有的文武百官,全都召进宫里来。”盛仲怀尽力不让自己去看屋中间的尸体,走到了朱友裕的跟前:“控制住了他们,才算是真正地控制住了整个长安。特别是敬相,对了,还有殿前司的樊胜。”

    “我要宰了他们。”朱友裕愤然道:“如果不明敬翔一直不遗余力的支持老三,就凭老三一条落水狗,如何能有如今的声势,又如何能撼动我的位置,以至于这条老狗竟然想着灭了我扶老三上位?”

    他嘴里的老狗,自然是现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大梁开国皇帝朱温了。

    “殿下,绝不可有意气之争。”盛仲怀上前一步,丝毫无视朱友裕手中带血的长刀,“敬翔乃文官之首,影响力巨大,殿下想要尽快地抚平朝堂,稳定长安,此人便不可或缺。更重要的是,敬翔实有宰相之才,这一点,是谁也比不了的。如果能得到他的襄助,殿下如虎添翼。”

    “宰相的位置,我是留给你的。”朱友裕摇头道:“如果不是你的策划,只怕今日,我就要死在宫中,就算能杀了这条老狗,现在只怕也只能坐以待毙。”

    盛仲怀叹了一口气:“殿下,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之才能,不在于治理天下,敬翔能做的,我实在是做不来。属下多谢殿下对我的厚爱,但敬翔,不但不能杀,还要更进一步的络拢于他。”

    “此人一直心属老三,又是这条老狗的挚友,现在我做下这番事来,他岂肯为我所用?”朱友裕稍稍地冷静了下来,摇头道:“不能为我所用,便只能杀之,否则让他逃到了老三哪里,反而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殿下,此一时也彼一时。”盛仲怀道:“眼下是殿下掌握大局,不管怎么样,先抓到他再说,但不管怎么样,绝不能杀了他。哪怕他不愿为殿下效力,也不能杀了他。慢慢地水磨功夫,总是能让此人屈服的。”

    “就如你所愿吧!”朱友裕对盛仲怀倒是言听计从。

    五更时分,汇集在勤政殿外广场之上的文武官员愈来愈多,他们都是被皇帝以紧急军情的名义召来的,因为前去召见他们的是皇帝的贴身侍卫黄亮诸人,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什么疑心便赶到了皇宫之中。

    只是一进宫城,他们便发现事情有些不妙了。

    因为宫城之中,刀枪如林,杀气森森,而且各处警戒的,除了原皇城侍卫之外,居然还有巡城司的官兵。

    巡城司的官兵是绝不允许进入皇城的,这一点常识大家还是有的。

    但皇宫好进,却是不好出的,只消看一眼那些杀气腾腾的兵马,所有人便打消了一些额外的心思,只是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低声的议论着,都想从彼此那里得到一些内情。

    在这些人中,朱友裕一系的人马,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圈子,他们却是心知肚明,昨天白天里,殿下刚刚作了一些布置,万万没有想到,转眼之间,就变成了现实。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殿下掌了实权,他们这些人自然也都能一个个地走上更重要的位置,此时此刻,他们看着那些身着紫袍的家伙们,心里不禁冷笑,指不定过了今天,他们身上的紫袍就得脱下了披在自己的身上了。

    延寿宫中,朱温的尸体已经被清洗干净,换上了袍服,抬到了床上。朱友裕也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袍服,坐在一边。

    “什么?没有找到敬翔?”朱友裕勃然变色。

    “敬府之中只剩下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仆人,敬翔及其家人,踪影不见。”巡城司统兵将领杨洪贵无可奈何地道:“看这个样子,他是很明显提前得知了消息,跑了。”

    “他怎么可能提前知道消息?怎么可能?在我自己进宫之前,我自己都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朱友裕恼火地道:“第一时间我便封锁了宫城,皇城,他是从哪里知道消息的。”

    “殿下,樊胜也不见了!”杨洪贵低声道:“樊胜是殿前司指挥,恐怕他在皇城之中也有消息来源。”

    “清查,给我彻底地清查整个皇宫,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朱友裕重重地一拍桌子,怒道。

    “是。”

    “全城大索,一定要给我把他找出来。”朱友裕看着杨洪贵,“但是你记好了,不要伤了他的性命,我要你完完整整地把他送到我面前来。”

    “属下这就去办!”杨洪贵点头道:“城门早就关闭了,敬相目标大,又带着家眷,肯定是躲在某个地方,末将一定能将他搜出来。”

    “杨将军,樊胜是殿前司指挥,掌管着大梁的情报工作,手下各种各样的人才都是有的。”盛仲怀走上前来道:“我还听说,他们干这一行的,总会在一些地方设置一些应急的场所是不是?”

    “是的,不过这些地方一般很是隐秘,外人压根就无从知晓!”杨洪贵道。

    “樊胜走得急,殿前司又是一个大衙门,他能带走的,或能他会通知的,必然都是他的心腹,另外一些,包括那些文职人员,必然是走不了的。”盛仲怀微笑着道:“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秘档,肯定是都在的。杨将军,我建议你用最快的速度包围殿前司,彻底控制哪里,防止有人破坏那些秘档。现在樊胜满脑门儿的官司,不见得能想得起来,但让他安顿了下来,回过神后,恐怕你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马上就去!”杨洪贵连连点头。

    “还有另外一条道路,你也要提前布置。”盛仲怀含笑道。

    “还请盛先生指点!”杨洪贵恭敬地冲着盛仲怀拱手道。眼前这位虽然现在还是一个白丁,但作为朱友裕的心腹谋士,飞黄腾达,那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长安地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人。”盛仲怀道:“作为巡城司长官,我想你对他们一定会很熟悉,而樊胜作为情报司的主管,对他们肯定比你还要熟悉。”

    “您是说,樊胜还有可能利用他们这条线?”杨洪贵眼睛一亮。

    “想要藏起一些人来,我想这些活在黑暗之中的人,一定是非常有办法的。”盛仲怀道。

    “我明白了!”杨洪贵笑着道:“双管齐下,不怕他们能飞上天去。”

    五更的钟声在皇宫里回荡,朱友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看向盛仲怀。

    “时间到了,早朝马上就要开始了。”盛仲怀道。

    “皇后娘娘哪里也都安排好了。”另一边,脸色有些苍白的代淑低声道。“盛先生临摹的皇帝的诏书已经盖好了大印,到时候,会有皇后娘娘亲自宣读。有皇后娘娘坐镇,便能将某些人的怀疑压到最低,即便是有人提出要见皇帝,皇后娘娘也可以出面阻挡,这样,比您阻止会更好一些。”

    朱友裕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需要一段时间,只要我们完全稳定住了长安内部的形式,并让所有的禁军进入殿下的掌控之中,就可以宣读皇帝的遗诏了。”盛仲怀道。

    “很好,现在,我们去吧!”朱友裕大步走出了延寿宫,向着勤政殿方向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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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