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彼此相制
柳成林坐在窗户前,心不在焉地看着院子里来回走动的巡逻士兵,他受到了特别的优待,没有给他上任何刑具,独居一间卧室,除了不能出这个门,干什么也压根儿没有人理会.但他的部下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人人的脚脖子上都被锁上了铁链子,关在一间大屋子.
唯一让柳成林安心的就是,人虽然锁着了,但却没有受到虐待,一天两顿,至少能吃饱,更有一个看起来像是郎中的小姑娘进进出出的替他们治伤,只是这个郎中未免年纪太小了,能不能治好他的那些家将,他甚是担心.
对他的看守似乎很松懈,但柳成林并没有生出逃跑的心思,越是这样看起来松懈的防守,只怕暗地里才是真的杀机四伏,至少他便发现了两处暗哨,至于还没有其它的,因为他不能出屋子,所以也无从探查.
他相信如果自己真想逃跑的话,一定会被射成筛子.
那间大屋里又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嗥叫,那个小女郎中又去给自己的家将治伤了,不过柳成林心里却多了一些欢喜,与昨天比起来,这个家将的中气明显要足了不少,昨天还只能虚弱得哼哼呢,今天就能放声大叫了.
看起来这个小郎中还是一个有本事的.
想到这里,心中却又是有些黯然,有四个兄弟,永远也不能在他面前叫喊了.
这件事里里外外都透着蹊跷,柳成林想不明白,自己剿灭这些反贼,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一支精锐的成德军.
至于那些人说他们是武邑的府兵,柳成林是一个字也不相信,如果成德军的府兵都有这个水平的话,那他们早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他闭上眼睛,回忆起与这些人交手的一些细节.
心中蓦地一跳,当时那个拿铁枪的将领曾喊过几个人的姓名,无一例外,那些人都姓李,那几个人的身手,其中还包括一个女的,身手都相当了得,自己最后的六个家将,在这四个人手里,根本就没有招架几个回合便全部被放倒了.
柳成林很清楚,杀死一个人可比放倒一个人难多了,自己的家将可都不是善茬.成德的军队之中,能有这么多姓李的军官的军队,还能有哪一支?
他霍地站了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
有麻烦!
现在卢龙那边的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河东正在联络振武,成德,横海诸节度使一起应对,而这个时候,要是自己落在成德军手中,那可就真有点说不清了.
自己在横海军那边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带着部下无缘无故地进了成德治下,这是把一个大把柄活生生地塞在了成德手中.只怕会给节度使大人与其它大佬的交涉谈判之事平添许多麻烦.只是李氏的精锐军队,怎么就会出现在翼州,出现在武邑呢?就像节度使大人已经在把精锐军队往景州调一般,李氏的军队,难道这个时候不是在镇州整装待发吗?
烦燥地屋了转了几个圈子发现自己想不通,也想不透,而且亦是无法可施.便干脆就不想了,事已至此,便也只能随波逐流了.
.既然李氏军队出现在这里,那些反贼的下场能好到哪里去?横海军容不下反贼,成德就能容下了?在李氏军队的面前,那些乱民只怕是一触即溃.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家人了.
已经过去两天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柳成林站了起来,推开了屋门,刚好看见院子的大门被打开,一群人涌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少年,让他眼皮微跳的是,那少年的身后,跟着的正是与自己交过手的那个壮汉以及那个手持铁枪的将领.那些年轻的军官却是一个也看不见了.
“柳校尉!”少年走到了他的面前,微笑着拱手道:”得罪了,核对你的身份需要一些时间.在下杨开,暂任武邑县令.”
柳成林一怔,随即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就是杨开杨县令?想不到长得竟然如此年轻,想不到啊想不到.”
李泽哈哈一笑,听起来对方似乎是知道杨开的大体情形的,不过也无所谓了.大踏步地走进了屋子,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柳校尉,请坐,看起来我们需要好好地谈一谈了.”
“我父母妹子可还好?”柳成林坐了下来,对方是谁,于他而言,那是一点儿也不重要.
“他们现在很安全.”李泽微笑道:”至于接下来安不安全,那就不好说了.”
“你什么意思?”柳成林皱眉问道.
“我也正想问一问柳校尉是什么意思?你们横海军大举进入我武邑是想干什么?”
“哪有什么大举进入,只不过是我柳某人为了营救家人,带了二十名家将而已.”柳成林怒道.
李泽玩味地看着柳成林,半晌才道:”柳校尉,在我来这里之前,曾经有人建议一了百了,免得横生枝节.”
柳成林眉尖微跳,”柳某人进大青山,知道的人可不少,吾的上司朱军朱校尉也是很清楚的.”
李泽咧嘴一笑道:”柳校尉在大青山之中与盗贼恶斗一场,最后两败俱伤,俱都葬身大青山,回头我们将你们的遗体送交给朱节度使,你觉得如何?”
柳成林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看着李泽:”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泽笑道:”柳校尉,实话跟你说吧,现在我们几家正要结盟应对卢龙之变,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们也并不想多生枝节,柳校尉是横海有名的将领,此时我们窝里斗,自然是不合大局的,但是呢,柳校尉进入我武邑,那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嘛,只要柳校尉签了这样东西,我就将柳校尉还有你的家人安安全全的送回去如何?”
李泽一伸手,屠立春当即递上来一张纸,李泽接过纸张,平摊在了柳成林的面前,含笑看着他.
柳成林只粗粗的瞥了一眼,便惊怒交加:”血口喷人.”
李泽只是微笑着不作声.
“我如果签了这个东西,日后你们拿来昭告天下,岂不是让我们节度使蒙受不白之冤?”柳成林道.
“如果柳校尉是个明白人,这件东西,自然就不会出现在天下人的面前.而且,柳校尉和你的家人,也可以安然回去,你甚至可以宣称这些盗匪已经尽数死在你的手下,这也算是功劳一件是不是?”李泽道:”柳校尉,我认为你并没有选择,哦,你妹妹柳如烟,长得很可爱.”
砰的一声,柳成林拍案而起,李泽身后的石壮和屠立春立即向前半步.
柳成林喘着粗气,颓然坐下.
“你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以为我们横海治下暴乱频频,想趁火打劫?”柳成林问道.
“柳校尉想多了.”李泽摇头道:”不过这是我们成德自己家里的事情,就不劳你多问了.”
柳成林沉默半晌,手一伸,”拿笔来.”
李泽大笑:”柳校尉果然是一个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办事就是简单.”
拿了笔,柳成林唰唰唰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愤然掷笔于地下,”现在,你满足了吧?柳某人不是一个多事人,其实你只需言语一声,看在你救了我父母妹子的份上,我也绝不会多言一句,心中还要感激于你,但你来这样一手,可将这一点感激之情,全都给磨灭了.”
“我更相信这样东西能更有效地钳制柳校尉你.”李泽不以为然地道.”空口说白话,无法让人相信.彼此相制,更有效果.柳校尉,我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否则杀了你们效果会更好,不过那会带来很多麻烦,也给了你们朱节度使找我们麻烦的借口,现在多好啊,你灭了匪贼,救回了家人,忠孝两全了.好了,你现在自由了,你的家人现在正在路上等着你呢,你可以带着你的家将们离开了.”
柳成林冷哼一声站了起来,向外走去,走到门边,突然转过身来,”不知你是李氏那一位年轻俊彦?”
“某家姓杨名开,武邑县令.”李泽笑咪咪地道.
柳成林转身便走.
屋子里,屠立春收起了那张纸,看着李泽道:”公子,其实我还是认为杀了更好.”
“下不去手!”李泽叹道:”柳老爷那个油腻腻的家伙倒也罢了,那柳如烟当真是长得蛮可爱的,而且柳成林也是一条好汉,这样的人,可以死在战场之上,这样死了,我都替他憋曲,既然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能不杀还是不杀吧,石壮,我是不是心有些软?”
石壮微笑道:”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公子,每个不同的处理都会衍生出不同的结果,我们无法预测这个结果最终是好是坏,不过对于我个人来讲,我更欣赏公子现在的做法.”
第六十二章:辛苦公子了
杨开很开心.
小公子出马,果然无往而不利,他在家里白白地担心了好几天,当一骑快马飞奔到武邑县衙,告诉他流窜到武邑境内的来自横海的反贼已经尽数覆灭的消息之后,他快活的几乎要跳起来.整个武邑,压根儿就没有受到任何惊忧,连消息都没有听到一点儿,这件事情便烟消云散了.
他马上备上了礼物,亲自到庄子上去向小公子祝贺.这样好的拍马屁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接下来,他就忧愁了.
因为流匪是全部被剿灭了,但是那上千人却需要他来安置.
李泽不是在要求他,而是在命令他,而且他也根本就没有胆子拒绝,问题是,这千把人,是那么好安置的吗?
“杨县令,这一次剿匪,我是打着你的旗号去的,所以,你尽可以向翼州报功,就说你尽起武邑府兵,将流窜而来的匪徒一网打尽了.”李泽笑咪咪地道.”想来曹刺史绝对会不吝赏赐的.”
请功当然是好事,但受了这功劳,后面的事情,可就跑不掉了.
“这是公子的功劳,下官怎么敢贪天之功?”他嗫嚅着道.
“我的事情,是万万不能泄露出去的,这件功劳,还真只有你来领.”李泽脸沉了下来,”杨县令有什么困难的吗?”
“不不不,没有困难!”杨开一看李泽变了脸,立即大声应承.”可是公子,这千把多人,这么多的老弱妇孺,怎么安置啊?”
“这有什么为难的?这些人暂时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不过是求个活命而已.”李泽轻松地道:”我记得大青山一侧,不是还有不少荒地吗?那是县里的公田吧?”
“是县里的公田.”
“把这些公田分给这些人不就得了,这个冬天是啥都干不了啦,但到了明春,便让这些人去开荒,去种田.”李泽道:”杨县令,眼光要放长远一些,这武邑,现在不过两千户,一个中县而已,现在多了这千把人,能多出好几百户来,到时候让王二给你跑动跑动,便能成为一个上县了,这对于你的仕途,也是有帮助的是不是?这几百户,到时候不还是要给你缴赋税的吗?这千把人中,可有三四百青壮呢,编练出来,你又多出三四百府兵出来是不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县里户口增多了,人丁增多了,对于武邑,对于翼州,甚至对成德,都是一件好事情不是吗?”
杨开赔笑着道:”公子,道理我是都懂的,可是关键是这个冬天他们怎么过啊?”
“县里不会连这一点粮食都拿不出来吧?”李泽问道.
“要是放在往年,倒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可是今年,就成了大问题啊!”杨开愁眉苦脸地道:”成德节度府加了一次税,曹刺史又加了一次税,还加征了不少的粮食,县里的余粮,都已经被一扫而空了,常平仓里倒还有粮,可公子,这个粮食,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动啊!那是战备粮.动了这个粮食,曹刺史真会要我的脑袋的.”
看着杨开一脸的痛苦样,李泽知道他说得是实话,说来说去,还是卢龙那边的事情啊,要在往年,挪一挪常平仓里的粮食,倒也不是什么特别为难的事情,可现在,谁知道战争什么时候打起来,万一明年等不到秋后收获便干起来了呢?那时候一旦调粮,粮食拿不出来,杨开肯定脱不了爪爪,他被揪了出来,自己还藏得住吗?他定然是要将自己招供出来的顶缸以求脱罪的,那自己可就要大白于天下了.
“这么说来,还是只能在县里的富户身上打主意啊!”李泽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
杨开看着李泽,心道这武邑最大的财主就是您啊!
但这话,他也就敢想想,可不敢真说出来.
瞅着他的眼神,李泽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自然是会拿出钱粮来的,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这些人既然是我捉回来的,我自然也不会看着他们活活的饿死.”
“可是公子,县里的那些富户,谁没有一点背景关系啊,我这小身板扛不住啊!”杨开巴巴地看着李泽.
“不用瞅我,自己想办法,别人有关系,你就没有吗?王二公子哪么大一座靠山,这个时候自然是要用一用的吗?有王别驾给你背书,你还怕整不出钱来?”李泽冷笑道.
“我,我就是怕王别驾嫌我给他添麻烦.”杨开担心地道.
“糊涂!”李泽点了点杨开的脑门:”你是他推荐来担任这个武邑县令的,现在你给他长了脸,平灭了盗贼,还给翼州增添了这么多丁户,这说明王别驾慧眼识珠,是极有面子的事情,他怎么会嫌麻烦?难道你不问不管,让这千把人都活生生地饿死在你境内,他就有脸了,真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才有麻烦吧!”
杨开若有所思地道:”是这个道理啊!”
“回去便给王别驾写信报功,记着,信啊,要直接给王别驾,别走正常程序.”李泽指点道,”然后剩下的事情,王别驾自然会给你想办法的,当然,也不能尽指着王别驾了,主要还是要靠你自己,县里的富户商户都是乐捐,这是善事,好事,谁不做,不妨给他们一点厉害瞧瞧,谁敢龇牙到州里去,王别驾就给你收拾了.”
“明白了明白了!”杨开佩服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这为官之道,眼前的李公子可比他要老辣多了,果然是将门出虎子啊.
“县里富户商户乐捐,如果州里再补贴一部分,那就足够熬过这个冬天了,等明天一开春,那日子就会好过起来,万物复苏,便是去打野菜,也能弄出来不少吃的.下官这就会去办.公子这里,就不必出了.”
“我是这样的人吗?”李泽不耐烦地敲着桌子,”放心,你订出章程来,该我出来的,一分不少你.”
“公子高义啊.”杨开感激地连连拱手,有这位武邑最大的财主出手,自己办这件事怕难度,可就又小了不少.
“不过啊,这件事我有些不放心你的那些手下,那些人,一个个都是铁板过手都要刮下一层铁屑来的,这么多的钱粮过他们的手,我担心最后有多少能落到这些流民手中,还真是值得思量.”李泽敲着桌子,盯着杨开道.
杨开正准备赌骂发誓说自己一定会死死地盯着这些人不让他们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揩油,但一瞅李泽那幽幽的目光,突然福至心灵,猛然明白过来.
“公子说得极是啊,那都是些贪婪的,这么多东西过他们的手,我还真不放心.公子啊,这些流民左右都是您辛辛苦苦地搭救回来的,干脆就一事不烦二主,到时候这些钱粮一到,我马上就全数交给公子,由公子来安置这些人,就是不知公子会不会太辛苦了一些?”
杨开很上道,李泽很满意.当下站了起来,满意地拍了拍杨开的肩膀:”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不过呢,这些人既然是我弄回来的,我总是要负一些责任的是不是,再说了,谁让我姓李呢,是不是?哈哈哈!”
杨开心里一颗石头顿时落了地,看来这一次马屁是拍对了.虽然这样一来,自己也少了一些发财的机会,不过跟着李泽李公子,以后还怕没有财发吗?光是今年公子赏给自己的程维的那大宅子,光靠自己,那是一辈子也买不起的.
只要是跟对了人,前途就是光明的,眼前的小小损失算得了什么?
“那就要辛苦公子了.”杨开眉开眼笑地道.
“嗯嗯嗯,辛苦就辛苦一些吧,不过苦得其所,杨县令啊,今儿个留下来吃一顿饭,哈哈,你来我这里不少趟呢,我还没有招待你一次呢,今儿个一定要吃一顿饭.”李泽笑咪咪地道.
庄子里的饭菜自然是让杨开胃口大开,喝得半醉,这才满心欢喜地往回走,至于当初李泽从他那里借出来的甲胃,弓箭,盾牌,枪矛,他已经选择性的忘记了.
第六十三章:心知肚明
翼州,王府。
翼州别驾王温舒握着武邑县令杨开送来的请功文书,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浑身的肥肉如同波浪一般地层层蠕动着。
王二只是微胖,王温舒就可以说是胖出了新的高度,站直了,绝对看不见自己的脚尖的人物。一笑起来,两只眼睛直接便成了一条缝,不仔细瞧的话,还真看不出来。
不过如果以为这个长得像弥勒佛的人,性子也像弥勒佛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在翼州,他虽然只是别驾,上头还有一位长史,但王温舒却是不折不扣的翼州二号人物。谁让他的姐姐是翼州刺史曹信的正牌子夫人呢。
而且王温舒也不仅仅是有裙带关系的人物,其人也是极有城府与手腕,曹信能够从成德节度使李安国手下脱颖而出,得任翼州刺史,他可是功不可没。如果说早年是他姐姐成全了他有建功立业的机会,那到了现在,可就成了他姐姐仰仗着他稳坐着曹信正室夫人的位置。哪怕曹信后院子茑茑燕燕一大堆,也无法撼动一丝一毫她的位置。
王温舒在翼州主掌钱粮,刑罚,是真正可以一手遮天的奢拦人物。
“爹爹,这有什么好笑的?”王明义看完了杨开的请功文书,看着父亲笑得喘不过气来的模样,不解地问道。
“贪天之功呢!”王温舒点了点那文书,“敢情这家伙以为我是好蒙骗的吗?瞧那字里行间,一副喜气洋洋的神态,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王明义心中一跳,脸色微变。他相信武邑的确是做了这一些事情,但肯定不是杨开这家伙做的,如果真有大股流民来袭,杨开有很大的可能关闭城门然后缩在县衙里瑟瑟发抖,这更符合他的性格。但武邑有一位李泽小公子啊,有这样一位人物在,想要剿灭那些乌合之众般的流民,根本费不了多少力气。
杨开,只不过是李泽小公子的一面旗号罢了。
可父亲这么说,莫非是窥到了什么机密吗?
“父亲的意思是这个杨开谎报功劳了,这可不能饶他,真要是这样的话,我亲自去武邑收拾他?”王明义忐忑不安地道。
王温舒看着王明义的脸色,知道这个杨开是自家老二推荐上来的,前段时间,还专门跑去武邑这个杨开那里玩了好一些日子,可见还是有些交情的。
“不不不,谎报是有的,但这件事也是一定有的。的确有石邑流民窜入了我武邑境内,不过却不是这个杨开剿灭的。”王温舒笑着道。
王明义心中狂跳,强自按捺着给王温舒捧了一杯茶过来:“父亲这话我可就不懂了,既然这些流民到了武邑境内,又被人给剿灭了,除了杨开,还能是谁?”
接过茶来喝了一口,王温舒道:“是柳成林。是这两年在横海军那边声名雀起的年轻将领。他本身就是石邑人,那些流民好死不死地裹胁绑架了他的家人,所以此人拼了性命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些流民。”
王明义顿时放下心来。
“横海军的将领敢带兵进入我们翼州,这可是天大一个把柄呢!”神情轻松下来的他,脑子立时便清醒起来。
“是一个大把柄,可是这把柄,我们没有握住啊!”王温舒甚是遗憾地摊了摊手,“此人来了,击败了流民,杀了对方的首脑,抢回了自己的家人,然后扬长而去了,没有抓住此人,说什么都是白说,真要摊牌了,还要被人嘲笑我们无能。这个杨开倒也机敏,大概是瞧准了这一点,才大模大样地前来报功吧。”
“父亲的消息是从横海军那边得来的?”王明义问道。
王温舒微微一笑,他在翼州执掌钱粮,刑罚,这刑罚一科之中,自然不仅仅只是刑狱,里头还有一些特殊的功能。而这种功能,可不仅仅是翼州,而是成德治下一脉相承下来的,他王温舒是曹信的大舅子,可也是节度使李安国所信任的人。
“这里头涉及到横海军的一件丑闻,那柳成林为了救自己的家人,与横海节度使朱寿的侄子朱军发生了冲突,在横海军追上那些流民的时候,对方以柳成林家人的安危机胁,朱军不管不顾就要发动冲锋,被柳成林一枪便戳翻了对方的战马,跌了一个七荤八素。”
王明义咋舌道:“军前对主将动手,这是找死的节奏啊!”
“你可猜错了,朱军倒是想治柳成林的罪,奈何柳成林在这支部队之中威望极高,他竟然指挥不动那些军官,两帮人马,险些儿当着流民的面儿便火并起来,后来柳成林仅带了二十余名家将追进了大青山,干翻了那帮流民。”王温舒道。
“如此厉害!”王明义倒是有些被惊着了。
“正因为这事儿里头夹着这件丑闻,所以横海军那边悄无声息,杨开这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爹爹,既然知道了这家伙贪天之功,还让杨开捡这便宜?”王明义皱眉道。
“他运气好嘛!”王温舒笑道:“他是你的朋友,又是我安置下去的,这点脸面还是要给的,不然这不成了自扇耳光了吗?不管怎么说,这些流民的确覆没于我武邑境内,而看杨开的书信,他是准备安置那些逃出来的流民的,不管怎么说,也给我翼州增添了几百户丁口了嘛。”
“被柳成林这样一杀,还能有多少青壮?一些老弱妇孺,只怕都是负担。”王明义不满地道。“杨开在信里说还有三四百青壮,只怕是胡说八道。”
“你去看一看。”王温舒道:“他要求的钱粮,我也会拨给他,如果当真是为了安置这些流民那就好,如果他是想借着这个借口发财的话,嘿嘿,那回头就要寻个机会处置了他,贪财不可怕,但贪财不分路子,不分时间,不明大局,这样的人,就万万招惹不得,迟早会惹出祸端来。”
“儿子明白了。”王明义道:“如果他谎报了人数,或者在这其中克扣钱粮以充私囊,都不用爹爹动手,儿子就不会放过他,这样的朋友,迟早会拖累我的。”
王温舒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二儿子的肩膀。
“你大哥在少将军麾下极得重用,你姨父的两个儿子没有一个成气的,你姨父也给我说得清清楚楚了,等他老了之后,这翼州刺史的位子,定是要传给你大哥的,以此来保全我们曹王两家,你好好地做生意,赚钱,将来成为你大哥的得力臂助。一个在官,一个在商,官商结合,方才是长久之道。”
“是,爹爹。”王明义连连点头,突然又有些好奇地问道:“爹爹,那柳成林,朱寿就这样放过他了?”
“横海军节度使,可不仅仅是这点肚量。”王温舒大笑道:“他听说了这一件事之后,将朱军痛骂了一顿,剥奈了他对这支军队的指挥权,将这支部队完全交给了柳成林,当然嘛,柳成林也被他杖责了三十。”
“这算是从轻发落了,不过他与朱军的仇也算是结下了。”
“可不止是这些,朱寿还将朱军给派到了石邑整军,石邑经此一乱,元气大伤,大量的人没了饭吃,最简单的途径莫过于大量招人入伍。”王温舒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摇头道:“这一下子,柳成林可就死死地被朱寿给捏在手心里了。”
第六十四章:仆从
漫天风雪之中,无数的衣裳褴褛的百姓们正在辛苦的劳作着.
这里距离李泽的庄子大约有十几里地,是临近大青山的一片大荒地,这里,以后就是他们的家园了.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是怎么样的,因为他们曾经被冠以了流匪的名号,
那个捕获他们的年轻的贵公子,在将他们带到了这里之后,就告诉了他们一个匪夷所思的,让他们不敢相信的消息.
这里以后就是他们的家了.
不管那个贵公子是怎么想的,但这些已经坠入到了人生最低谷的人,已经没有了其它任何的希望,既然眼前出现了那么一点点,那么不管如何,总是要拼死抓住的.
至少,那一锅锅的虽然稀得可以照见人影儿,但总算能度命的稀粥是真真切切地摆在他们的面前的.
哪怕就算是为了这一锅锅能让他们暂时活下来的稀粥,他们也不能不接受眼前这位贵公子的安排.
首先便是搭建临时居住地,这里离青山近,树木那是现成的,只需要从山间砍伐回来,锯子,斧子,李泽毫不犹豫地分派给了这些前不久还是流匪的百姓中的青壮,他丝毫不怕他们这些人逃跑,因为这些被派出去的人都有家小扣在他手里呢.
一棵棵的大树被从山间砍倒然后拖将出来,一间间的粗陋的棚子搭了起来,老弱妇孺先住了进去,然后才轮到这些青壮.
直到这个时候,这些人才是真有些相信,眼前的这位贵公子,的确是想要安置他们了.
这让他们陡然之间便生出了无限的希望.
干活儿自然也就更有干劲儿了.
李泽披着斗蓬,戴着斗笠,在屠立春等人的严密防护之下,正在看着这群人卖力地干活.
这块地,便是他从杨开手里讨来的一片荒地.地当然不好,不折不扣的贫田,不但没有水源,而且遍布石砾.当然,如果是好地的话,是怎么也不可能搁荒到现在的.但对于这些人来说,却是他们以后安身立命的所在.
盖好了可以勉强躲避风雪的房子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青壮们又开始挖掘一个个的大坑,挖出来的泥土又被一层层地涂抹到了那些木质的房子外壁,使得这些房子一天比一天更加温暖起来.
挖坑,当然不是李泽在折磨他们.挖出来的坑里面,堆满了积雪,便连这些坑的外面,也堆满了从这片地面之上清理过来的积雪,待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这些积雪融化成水,便可以使得这片土地在短时间内不会受水源的困挠.
这样的季节,在冻得结实的土地之上挖坑,着实不是什么好活计,但这些人却干得热火朝天,他们本来都是农民,种地,他们是行家里手,这片荒地的情况那是一目了然,所以对于李泽的吩咐,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反而因为李泽要他们做这些事情更加安下心来,如果说李泽要收拾他们,哪里需要费这么大的劲儿?要知道,这些天来,光是他们这些人喝下去的稀粥,那也是要不少米的,这可是上千人的伙食呢!
这些老百姓或者会很愚昧,但却绝不愚蠢,什么人对他们好,他们还是能看得明白的,明白了这一切,使得他们看向此刻站在远处的李泽的眼光之中,已经带上了感激之色.
如果不是李泽将他们抓到了这里,在这样的严寒的天气之中,他们或者有很多人,此刻已经倒在了大青山之中.
男人们继续在挖坑,继续将他们的房子造得更加结实一些,老弱妇孺们则开始去捡拾这片土地之上的石头,便是小孩子,也会费力地拖着一些树枝,枯草,堆在这片土地之上,然后点起火,一来燃烧的火堆可以为干活儿的人取暖,二来大火可以让被冻硬的土地变得松软,使挖掘可以变得更加轻松,大火也可以将一些大石头烧酥,然后轻轻一敲便会变成小块,更容易被清理掉.
在这漫天风雪之中,在四周都是一片雪白的大地之上,唯有这一块土地,充满了烟火气息,犹如一颗黑色珍珠镶嵌在雪白的大地之上,露出了勃勃的生机.
“这就是百姓.”李泽转身看着身边的屠立春,以及戴着脚镣手铐的陈氏四兄弟,”只要给予他们希望,他们就能做出让你震惊的奇迹来.陈长平,你看到了没有,你带着他们造反是没有出路的,唯有像现在这样,才能让他们真正地活下来.”
“如果我们能这样平静地生活,又何需要造反?”陈长平现在很平静,自从看到了李泽如此安排这些百姓之后,他就一直显得很安静.
李泽点了点头:”说得也是.不过你们在做这些事情之前,就没有想想后果吗?你就没有想过,你本来想带着他们走一条活路,结果,却是走向了彻底的死路.”
“脑子一热就做了,哪里能想那么多?”陈长平叹了一口气.
“只怕也不仅仅是脑子发热吧,就没有想过趁此机会做一番事业的心思?”李泽冷笑道:”可别告诉我,你是一门心思想为这些人求一条活路.”
陈长平沉默了片刻,才有些难为情地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也是存了这个心思的.”
“你倒也算坦白.”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如果我能做到现在朱寿的位置之上,一定会比他现在做得更好,至少不会像他现在这样横征暴敛,弄得民不聊生.”陈长平愤愤地道:”肉食者鄙,哪里知道百姓疾苦,只有我们这些人才知道百姓的辛苦.”
李泽大笑起来,看着陈长平道:”当你有一天,当真做到了朱寿的这个位置,你就会知道事情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甚至,你也会变成像他一样的人.”
“我不会.”陈长平肯定地道.
李泽冷然一笑,也不与对方就这个问题辩论,不知有多少人,在开始做事的时候,都抱着一颗为民济世的心事,可到了后来,却与最初的愿望背道而驰,最终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你知道自己的下场吗?”李泽转头看着远处还在忙碌着的那些百姓.”他们已经不需要你了,看到了没有,虽然他们都知道你就站在这里,但却并没有人关心你的下场会如何?哦,对了,还是有人的,那里面有你们四兄弟的妻儿.”
“知道.”陈长平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无非一死而已.”
“自古艰难唯有一死啊!”李泽嗬嗬一笑,”你死了,倒是可以解脱了,不过你的妻儿呢?他们以后该如何生活.”
陈长平沉默了下来.
“就没有想过活下来?”
陈长平一惊,抬起头来看着李泽道:”公子是要放了我们吗?”
“放了你们?想得美!”李泽冷笑:”你可知道,因为要抓住你们,我死了七八个兄弟,还有好几个,这一辈子都残废了.”
陈长平颓然低下头来.原来李泽只不过是逗弄他而已.
“杀了你很简单,可是我的损失却没有人来赔了.”伸出手中的马鞭,不客气地挑起陈长平的下巴,道:”你们四个人,一个个穷得叮当响,当然也是没钱来赔我的,你说说,你该怎么赔我?”
陈长平有些迷茫地看着李泽,他从李泽的话里,听出了不死的希望,可这要自己怎么赔呢?
“死的人,都是我的贴身护卫.”李泽将秘营众人当成自己的贴身护卫,当然也算是不错的,”也是我的仆从,现在他们却因为你们死了,陈长平,你们现在四个要想活着,唯一的一条出路,就是卖身给我当仆从了.”
“当仆从?”陈长平张大了嘴巴,这个选项,他从来都没有想过.
“当然,你也算是一个有本事的,当仆从,的确有些委屈了,可谁叫你们弄死了我的人还落在我手里呢?不要你以命抵命,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李泽道:”说吧,愿不愿意?不愿意的话,一刀砍了你们,大家免得浪费时间.”
“公子就不怕我假装答应,然后找到机会反咬一口吗?”
“你想得太多了.”李泽哈哈大笑道:”你以为你就算答应了做我的仆从,就能凑到我的跟前来?想要凑到我的跟前来做事,那也要我先彻底地相信了你才成啊!而且,你的妻儿老小都在我手里,你敢动我一根毫毛?陈长平,实话告诉你,你一身本事着实是不错的,我也就是因为惜才,才愿意留下你们四兄弟一条命来,以后死心塌地的给我干活,自然是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如果三心二意,不但你会死,你的家人也会死的.”
陈长平沉默了良久,又回头看了看陈长安三人,长叹了一口气,能活着,谁愿意死?李泽越是说得云淡风清,他就越是相信李泽真是会杀掉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而且杀了他们四兄弟,此人又哪里会不斩草除根呢!
“我们答应了.”他垂头丧气地道.
李泽似乎早就料中事情会是这样,看了一眼屠立春,屠立春立马从怀里掏出四张文书,一人一张发给了他们:”既然答应了,那就按手印吧,按了手印,以后你们就是公子的仆从了,时限是十年.”
“只有十年?”陈长平再一次看不懂李泽了.
“十年.”李泽点了点头,”我一向愿意给人希望,就像给这些流民希望一样.十年,会让你有个盼头,也会让你在替我做事的时候,能够用心一点.如果十年以后,你还想给我当仆从,那咱们可以续签嘛!”
陈长平二话不说,将手指头塞进嘴里咬破,便按下了指印,十年时间,熬一熬也就过去了,哪个孙子才想给你做一辈子仆从.
看着屠立春将四张文书收到了怀里,李泽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给他们松去镣铐,然后安排他们去做事,至于他们的家小,都接到庄子上去安置,就不用在这里受苦了,陈长平,我对于自家仆从一向是很大方的.哈哈哈!放心,你会有探亲假的.”
第六十五章:别试探人心
悠闲地坐在火盆之前,用一根细铁钎子插着一个白面馒头细细地烤炙着,每当将一面烤得金黄的时候,就将他撕扯下来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然后又翻一个面继续烤着,偶尔也撕下一块塞进一边俯在案桌之上一手执笔翻帐本,一手劈里啪拉打算盘的夏荷嘴里。
忙活了快一个月,终于将所有的事情都理顺了,李泽也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便又恢复到了懒懒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米虫生涯。
“公子,这个冬天,咱们亏了一万贯。”算罢了帐,夏荷的一张小脸便皱成了苦瓜皮,将总帐递给李泽,一脸的心疼模样。
李泽却不接帐本,只是专心致志的烤着自己的馒头。
“翼州那边补充的那一部分算进去了吗?”
听了李泽这话,夏荷却是更加生气了:“那王温舒就是一个小气的,总共才五千贯的财货,能顶什么用?”
“那不就是只亏五千贯了吗?”李泽笑吟吟地道。
“公子,我是说把这五千贯算进去我们还要亏一万贯,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我猜公子定然还又还要补贴一部分进去让这些人能过个好年,这又是要一大笔开支。”夏荷气鼓鼓地道。
“的确有这个打算!”听说自己这一次足足硬亏了一万贯,李泽心中也有些肉疼,可肉疼归肉疼,该花出去的钱,还是要花的,事情要么不做,做了就一定要做到最好,不然就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了。
夏荷拖了一个小板凳坐到了火盆跟前,仰起小脸对李泽道:“公子,要不今年赏赐给那些佃户的年节东西便不给了,把这些东西转发给那些刚刚安顿下来的人。反正这些佃户这些年来占公子的便宜大了去了,他们的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没有公子的赏赐,他们照样在过年的时候能吃上肉喝上酒的。”
看着夏荷的嘴唇之上一片漆黑,早上精心涂抹的口红早就看不见了,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将毛笔含在嘴里弄成了这般模样自己还一无所觉,不过这个样子的夏荷倒也是最可爱的,李泽忍住笑道:“那可不行,多年的规纪,只要没到山穷水尽,就不能破罗。”
“那又是一笔好大的开支啊!”夏荷十足的一副守财奴的嘴脸。“屠二爷这一个冬天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哪里有白费了,咱们不是还得了一些好马,还有那么多的皮子,牛筋吗?”李泽道。“再者说了夏荷,升米恩,斗米仇,这么些年来,我们让这些佃户尝到了很多甜头,他们也习惯了,突然断了这些赏赐,不免会让人心生怨尤的。更重要的是,要是让他们知道,这些他们本该得到的东西,被我们转给了那些新来者,那就又会引得他们与这些新来者发生矛盾,以后我要用他们的时候多着呢,不能让他们生了嫌隙。钱财没有了,还可以想法子去赚,但这人心,可不是一时半会能聚拢起来的。”
夏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公子,既然是要收买人心,安置这些人的时候,公子怎么不干脆把我们这边的人调过去帮他们一把啊?我们这边好几百硬劳力,要是加入进去,早就干完了,说起来看着那些老弱妇孺在风雪之中干活,一个个都冻得跟什么似的,挺有些不忍的。”
“自己辛苦弄出来的东西,才晓得珍贵,才懂得珍惜。”李泽笑了笑,道:“我的确可以让他们更轻松地被安置下来,但是呢,这样一来,就会让他们觉的得到这些东西太简单了,就会产生更多的依赖心理,这可不行。什么东西都不是理所当然的,如果他们有了这样的感觉,以后一旦得不到满足,指不定就又来给你造一次反。左右他们不是已经反过一次了吗?要是反一次就能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一些,那为什么不多干几次呢?”
“他们还想造反?”夏荷瞪大了眼睛。
“只是打个比方,你也太敏感了吧?”李泽大笑,将手里刚刚撕下来的一块烤好的馒头塞进了夏荷的嘴里。
慢慢地嚼着馒头,夏荷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公子,那陈长平四兄弟不是已经卖身给公子您当仆从了吗?那以后也要给他们发薪饷了,按规纪,他们是新进的,只能拿最低一等的,不过我估摸着这四个人有些不一般,该怎么办公子还需给个章程,再者公子,这四个人真的可靠吗?”
“可不可靠的,并不是特别太重要的事情。”李泽道:“除了极少数人与你公子我是性命相依,共荣共辱之外,其它人依附于你家公子,只不过是利益相关罢了,比如说那些佃户,比如说杨开,王明义他们。所以啊夏荷,这一点你一定要分清楚。”
“反正我是跟公子共荣共辱的。”夏荷道:“不过公子这样一说,夏荷心里有些不开心,他们吃公子的,喝公子的,公子让他们一个个都人模狗样的显贵着呢,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与公子一条心呢?”
李泽大笑起来:“不要对别人要求太高,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利益诉求,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立场,如果你公子有本事,始终让这些人的利益诉求与我绑在一起,那他们也就会一直与我们一条心了,如果我没有这个本事,他们为自己去追求更好的生活和地位,那本身我们就没有资格去指责别人是不是?”
夏荷闷了半晌,才气鼓鼓地道:“理儿是这个理儿,可想着心里就是不舒服。哼哼,公子,要不然我们来试探试探这些人,看看他们对公子到底有多忠心?忠心的人,咱们就多给钱,不忠心的人,以后就要慎着点用了。”
李泽断然摇头。
“夏荷,永远不要去试探人心,不要去试探人性,因为这个是经不起试探的。一旦这样做了,会让本来没有异心的人,也生出一些其它的想法来,还是那句话,我们要做的,是努力地将所有人的利益绑在一起,让他们知道背叛将要付出的代价比忠心对我付出的代价要大得多,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会对我忠心耿耿。陈长平四兄弟的薪饷,便安照陈炳褚晟的份例拿吧!”
“给他们这么高?”夏荷惊呼道。
“陈长平是个有本事的,抛开他本身的武力不谈,光是他能聚拢人心这一条,便值得我为他开出这样的价格。以后要用他的地方还多呢。”李泽道。
“这个人十年过后,公子真放他们走吗?如果他真这么有能力,以后只怕会知道我们很多秘密的?”
“那里用得着十年?”李泽笑道:“或者三五年,这世界就将大变,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要么会远走高飞,要么便会对我死心塌地,所以啊你甭想那么远啦!他们四个的婆娘娃娃都安置好了?”
“当然,这可是人质,女人我都安置到了工坊里,娃娃们都安置在墨香居。都派人暗地里看着呢!”夏荷道。“既然他们是对公子有用的,那总得让他们为公子尽心尽力努力干活才是。”
“陈氏四兄弟,暂时让他们就负责新来的那一摊子事,然后瞅机会,有意识地让他们接触一些外围的秘密,一步一步的来。”李泽将最后一块馒头塞进了嘴里,咀嚼着道:“我还是挺看好他们的,一旦世事有变,他们也算是几张好牌呢!”
“我明白了!”夏荷连连点头。“公子还吃馒头吗,我再去给公子拿一个来?”
第六十六章:陈长平的困惑
(特别感谢书友jawu武的十万大赏,寻唐的第一位盟主.)
咣当一声,陈长平抡起大捶,将面前半人多高的一块已经被大火烧烤了一个多时辰的大石头给敲下了一大块来,接着锤如雨下,又将其敲成了比婴儿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石块,一边的陈长富挥舞着铁锹,将这些碎石块给铲到了两个篓子当中,另一个汉子将桑木扁担往中间一穿,挑上便走。
他们在修路。
在整治好了安身之地之后,这是李泽给他们的新任务,修一条路与他的庄子连通,这可不是一个小工程,他们这里,距李泽的庄子足足有小十里路的样子,他们这边就算是全员出动,也就千把人而已,估摸这个冬天他们是根本做不完的。
“好好的干嘛要修一条路出来,以前又不是没有路?”陈长富挥锹又铲满了一篓子,不满地道:“大冬天的,这个姓李的,就是在折腾我们。”
陈长平直起身子,看着前方正在忙碌的人群。
男女老幼一齐上阵,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没有人偷奸耍滑,因为没有机会。李泽派出了专门的人员监管着他们干活,一千多人,除了娃娃们,剩正的都分成了小组,每个小组干什么,怎么干,要达到什么程度,都明文规定的清清楚楚。甚至连每半天干到什么程度,都有着清楚的规定,完不成,相应的处罚就会接锺而来。超出了规定的量,奖励也就应声而至。
现在这个刚刚被李泽命名为青山屯的村子还在吃大锅饭呢!而这些粮食全部都是由李泽提供,惩罚和奖励很简单,就是有饭吃和没饭吃的区别。只过了短短的一天,大家就弄明白了这其间的差距,不需要人说,便将活计干得飞快。
而他,现在是这里的工头,带着这些人干活。
陈长平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李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自问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但对面李泽的时候,却发现此人身上就像是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雾蔼,让他如同雾里观花,根本无法对其有一个直观的认识。
最初的时候,他以为李泽是成德节度使治下的官员,虽然年轻了一些,但对于这些贵胄子弟来说,年纪从来都不是问题。但在庄子里呆了一些天之后,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李泽似乎就是一个乡村小地主。
如果说他是一个乡间大豪,但当地官府对此人却是言听计从,几乎就是他面前一条狗,李泽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不长的时间里,他已经见过了武邑的县令去李泽的庄子两趟了。
这个人不是官,却胜似官。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有着一支相当厉害的武装力量。那支包围了他们最终让他不得不投降的军队,从他们出山之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看不到影子了,倒是率领这支军队的一些军官,很多都在庄子上看到过,不过彼时的他们,脱去了盔甲,穿上了与他身上一样的青衣仆从服。
他见到了李泽在庄子上训练那些农夫,这件事尤其让他感到震惊。六七百精壮的农夫,在那些护卫的指挥之下,进退有度,宛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般,如果当时的他,有这样一支队伍,在面对柳成林的时候,也不至于全无还手之力。
但当他看到了这些李泽提供给这些农夫们的伙食之后,他又颓然了。就算他有时间,有空间来训练当初的那些农夫,他又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粮食,肉食将这些农夫们喂得一个个红光满面?如果有这些粮食,那些农夫们又何必跟着他一起造反?
想想在李泽庄子上看到的那些精壮的农夫,再看看眼前这些在风雪之中劳作的精瘦无比身上没有二两肉的农夫们,陈长平突然明白有一天李泽看似无意间在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军马未动,粮草先行。”
自己四兄弟,现在被李泽分成了两班,每十日一倒班,两个在这里带人干活的时候,另外两个人就在庄子上的外院里值勤,那个护卫头领屠立春倒也没有格外的对待他们,反而是各自安排了一个队长的身份,与那些农夫们一起训练。
而这,正是让陈长平最为不解的地方。
因为除了跟这些农夫们一起训练之外,作为庄子里的护卫之一,李泽的仆从之一,他们还会在晚上被开小灶,不但要读书认字,还要学习领兵作战。而讲课的人,有时候是屠立春,有时候,是一个叫做石壮的人。
陈氏四兄弟,都不识字。虽然有一身勇力,在横海那边也闯下了不小的名头,但对于领兵作战,却也完全是陌生的,这些小灶,无疑是为他们打开了另一扇窗户,让陈长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甚至有些后悔,如果自己早明白这些事情,那或者自己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或者还是会输,但他绝对能做出更大的事情来。
虽然不明白李泽这样对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这些知识却不是假的,陈长平如同一块海绵一样,拼命地吸收着这些知识,与他有着同样感受的还有陈长安和陈长贵,也就只有眼前的这个老三陈长富,到现在还有着抵触情绪,以至于陈长平不得不强摁着他老老实实的做事,学习。
一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二来,学到这些东西,于他们而言,的确是一种进益。
知识,在这个时候可不是想学就能学得到的,而屠立春石壮他们教授的兵法,在某种程度之上来说,更是不传之秘。
现在他们能学到,已经是赚大发了。
屠立春也好,石壮也好,绝对都不是普通人物,二人在讲学的时候,不经意间举出来的一些实例,就能证明他们绝对是亲自参与者,而且地位不低,否则不可能有这么深入的理解,但他们为什么也成了李泽的仆从呢?
在庄子上呆得时间越久,陈长平便愈是看不懂李泽,不知不觉之中,他对于李泽竟然产生了一种畏惧的心理。
人对于自己看不懂的,不理解的,总是会莫名的感到害怕和畏惧。
屠立春也好,石壮也好,在学识之上要远超自己,自己与他们根本没有可比性,而在自己骄傲的武力之上,他们也丝毫不逊色,面对面的格斗,屠立春完全能打得自己没有还手之力,那个石壮更是可怕,在他手下,自己走不下十招。
唯一能让自己骄傲的就是一手箭术无人可比。百步穿扬对自己来说,只不过是起步,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天大的难题了。
也正是因为这手箭术,自己也收获到了这二人的尊重。
咣当又是一锤子下去,陈长平看着那些飞溅的碎石,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数字,那些天在山里见到的士兵,再加上庄子里的这些训练有素的农夫,李泽的手下,竟然掌握着一支上千人的精锐部队,这让他悚然而惊。
李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挥舞着锤子,脑子里始终盘旋着这个问题。
现在他在这些人中的权威性,已经呈直线下降了,大家更敬畏的是李泽派来的那个担任青山屯屯长的家伙,一来此人现在掌握着所有人的衣食住行,二来,此人行事也颇为公正。而对于陈长平他们四兄弟,这些屯民现在的感情则是复杂了许多。
没有陈长平,他们或者已经死了,但也正是因为陈长平,他们流离失所,许多的亲人倒毙在路上。在这里,他们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了一片新天地,有了一种新生活。
至于李泽,那是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此人那就是再生父母一般的恩人了。现在吃的粮食,穿的衣裳,晚上盖的棉絮,甚至他们立足的土地,都是这个人赏赐给他们的。
陈长平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在陈长富痛骂这些人忘恩负义的时候,陈长平却想得更多,也看懂了更多。
这个世道,当然应当是这样,谁能给他们安稳,谁能给他们饭吃,他们自然就会拥护谁,难不成他们放着眼前的好日子不过,反而愿意跟着自己过那种朝不保夕颠颠沛流离的日子吗?
谁会那样傻?
别看李泽现在似乎在拼命地压榨着这些人干活,但在这些人看来,这却是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
不劳动者不得食。
这个道理,其实这些最底层的百姓懂得最深,了解得最清楚。
第六十七章:紧锣密鼓
作为一个忧患意识极其强烈的人,李泽自然不会忘记在家里随时屯集大量的粮食以应对不适之虞。他很清楚,一旦乱世来临,粮食,也只有粮食才会是这个世界之上的硬通货。金银财宝在和平年代自然是人见人爱,但战乱一起,这些东西的价值可远远不及粮食的作用了,拿着钱没地儿买是再也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自从新建的青山屯里那一千多口子人出现之后,李泽屯集的粮食,便开始日渐减少了,这让他忧心如焚。杨开不敢动常平仓里的粮他是能理解的,必竟那是战备粮,而县里本来多余出来的一些粮食,又在今年被征走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收留这些流民李泽有着自己的考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一个好人。他只是单纯地从长远的利益来做这一件事情,他眼馋那几百个青壮,这些人已经不是单纯的农夫了,造过一次反的人,胆子比起一般的人就是要大一些,以后用起来,也会更顺手一些。而且陈长平四兄弟对于横海那边的情形相当熟悉,这也符合李泽制定的长期战略。
他跑路的方向,就是横海军那边,到时候有这样几个武力不错的地头蛇作为向导,自然事半而功倍。
当然,要做到这一切,前提就是要将这些人先安顿下来。
哪怕李泽为他们提供的,也就是勉强能让这些人活下来的量,但对于这些曾经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来说,却是已经足够了。
已经是隆冬时节了,春天已经不远了。熬过了这个冬天,便是新的一年的开始,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这些流民都抱着无比美好的愿望,期待着新生活的开始。
在李泽为每日消耗的粮食而心疼的时候,王明义终于押运着翼州奖励给武邑的物资抵达,王明义也是一个妙人,他直接把交货的地点,定在了李泽的庄子上。人到了李泽那里,才派人去通知杨开。
“王兄何故姗姗来迟也?”看到一车车的粮食,李泽心情大好。
“王某就知道这件大事是小公子一手促成,果然不假。”王明义大笑:“既然是小公子所需要的,王某自然要多想想办法,光靠州里的那点赏赐,于小公子而言,恐怕是杯水车薪。”
指着一车车的粮食,李泽道:“莫非这里头还有王兄的私人赞助?”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王明义笑道:“我的家底儿,家父清楚得很,要是乱动,不免要穷根究底,我这是找上州里的某些大户乐捐而来,名义嘛,自然多得是。然后乐捐之来的数字稍微微动动手脚,小公子这里的所需也就出来了。”
李泽大笑,压低了声音道:“原来是勒索而来。”
“小公子不喜欢?”
“喜欢得紧。”李泽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此乃天道也。”
两人相视一笑,惺惺相惜。
物资入库自然有屠立春等人去负责,夏荷看着每日只出不进的库房终于又有了被填满的趋势,一张小脸笑颜如花,一手帐本,一手毛笔,忙得不亦乐乎。
待到走到屋内,宣暄完毕,一盏子热茶扫走了周身的寒气之后,王明义的脸色却殊然没有了外面的轻松。
“本来想着明年春上还往卢龙那边跑几趟的,不料局势却愈发的紧迫起来,边境卡子不再通融了,所以这条线,现在就基本上就算是废了。”王明义皱着眉头道:“小公子想要的那些东西,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进来了,特别是马,现在上头只要看到大牲口就会被征用,遑论是马了。”
“不是说至少还有一年的缓冲期吗?”李泽的消息终究来源有限,远远比不得王明义消息灵通。
“张仲武杀杨子师,算是触到了朝廷最后的底线了,这跟扯旗造反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王明义摇头道:“真是没有想到张仲武跋扈至此,一点脸面也没有给朝廷留。”
“这是下定决心要打了!”李泽不开心地道,于他而言,战争自然是愈晚爆发愈好。
王明义点了点头,“皇帝是想打的,中书令汪书支持,但侍中田令孜却还想再努力一把,尚书令陈笔也持慎重态度,一番争论下来,朝廷取了一个折中方案。”
“这怎么折中?先打一下,再招抚?”李泽有些不解。
“朝廷已经下了旨意,加封张仲武为怀化大将军,正三品,挂中书省侍郎衔,参议朝廷大政。”王明义道,“宣旨的人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要到卢龙了吧?”
李泽摇头:“张仲武要是答应那才是见了鬼了,离开了卢龙,离开了他的军队,他就是朝廷毡板上的一块肉,想什么时候砍就什么时候砍,一个怀化大将军,顶个屁用!”
“谁说不是呢?”王明义一拍大腿道:“所以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朝廷的最后通碟,大家仍然在紧密锣鼓地准备着战争。这一次朝廷是发了狠的,据可靠消息,朝廷已经准备任命归德大将军陈邦召集结左右骁卫前来。”
“啊!”李泽这一次倒真是有些吃惊了。“不是以河东节度使高骈为首吗?这又来一个陈邦召,到时候谁听谁的,而且左右骁卫如果全员齐编的话,数万大军的粮草后勤又怎么应对?”
“朝廷自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的,之所以选择陈邦召,是因为这个陈邦召曾经是高骈的旧部,在指挥之上,倒不存在互相挚肘的问题,而粮草供应,自然是要靠地方的,不过据我所知,不管是振武,还是横海以及我们成德,都是不可能为这支大军承担粮草负担,徭役征发的。”
“那就全靠高骈撑着了,他架得住吗?”李泽心道这才是这个时代正常的表现,朝廷对于地方上的约束力,实际上已经相当低了。
“高骈咬着牙也会撑着的。”王明义摊了摊手,“不过单靠他一家,是根本负担不起的,所以最后左右骁卫最多来一支,不会超过一万人。”
“一万甲士,也很不错了,对于高骈来说,咬咬牙顶住了,在战场之上,这一万甲士对张仲武可就极有威胁了。”李泽道。
“你想多了。”王明义摇头道:“现在能打的军队,基本上都集中在各大节度使手中,朝廷征集左右骁卫,也都只能在京畿征召,战斗力只怕堪忧,不过他们的装备倒是极好的,没有哪个节度使的军队能跟他们比。”
“毕竟老底子还在,军官还在,打上几仗,也就练出来了。”李泽摸着还光溜溜的下巴,沉吟道:“咱们成德,就没有担忧?”
王明义瞅着李泽,目光之中满是惊讶之色,李泽这随口一句话,可真是说到了点子上了,可是连他都没有想过的问题,还是得到他老子提醒才明白的事情,李泽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是如何就能一针见血的点到了问题的关键的?
瞅着王明义讶然的目光,李泽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啦,这个问题很可笑很愚蠢么?”
王明义有些神情复杂地摇摇头:“当然不是。”
第六十八章:各有盘算
李泽的老子李安国,对于现在能执掌成德一地,当着土皇地是相当满意的,所以对一切试图改变现状的行动,都深恶痛绝。
卢龙的张仲武野心勃勃,想要干一干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的事情,他自然是极其痛恨的,却又不得不积极应对,因为他成德的地盘,与卢龙可以说是近在咫尺,他张某人想要做那天下第一人,当然需要踩着他李安国的肩膀往上爬。
这如何能让他开心?
张仲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李安国清楚得很,相比起来,李安国更愿意自己的脑袋上站着的是现在的大唐皇帝李俨,那是一个空有大志,但却严重缺乏行动力的人。张仲武可就不同了,那是一个典型的敢想,敢干,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家伙,给这样的家伙打工,那自然远远不如给李俨打工。
但现在朝廷的反应却让李安国又举棋不定了。
如果仅仅是高骈联络指挥大家一齐对抗张仲武,李安国觉得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朝廷派来了直属兵马,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
仔细盘算一下实力,河东节度,振武节度,横海节度,再加上他成德节度,四个节度使的实力加在一起,不说碾压他张仲武,但在实力之上稳胜一筹那是一点儿也没有错的,如果再加上朝廷的左右骁卫,估计张仲武可就没啥戏可唱了。
问题是,以后呢?
大家伙齐心协力,把张仲武彻彻底底的一把干掉,然后自己怎么办?
高骈就是一个愚忠的,朝廷让他干什么,他绝对就干什么,这一点李安国也是清楚的,将来干掉了张仲武,朝廷必然威势大涨,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借着这股东风,顺势收拾一下他们这些土皇帝,那简直是再容易不过了。
只需要用现在对付张仲武的那一招,给你升官,然后召你回长安,你去不去?
不去?你是想造反啊!那张仲武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了。
去?
然后老老实实的去长安当个什么狗屁的大将军或者什么紫金光禄大夫之类的散官,拿着一点可怜的俸禄窝在长安当寓公吗?只怕到时候随随便便一个小衙门里的吏员,都能欺负到自己头上来吧!
张仲武是要打的,但绝对不能将他打得没有了,这样对大家都不好嘛!教训一下他那勃勃的野心也就可以了。
这是包括李安国在内的其他几位节度使的共同想法。
所以,朝廷的直属兵马进来,他们是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当然,这些理由自然是上不得台面也不能公开讲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私底下想尽各种办法阻挠,大家在长安谁还没有几个亲朋好友啊,统统发动起来唱反调。
光唱反调自然是不能阻碍皇帝的决心的,那么实际行动也要跟上。最简单的,便是地方上不为你提供粮草。
我们自己为了替皇帝征讨反贼已经是竭心尽力啊,治下百姓已经是民不聊生了啊,再来一支几万人的大军,那老百姓们就要造反了嘛!
朝廷大军要来也不是不可以的,但粮草辎重,可得自备着,随军民夫,也请陛下一并征发了随军而来,可不敢骚扰地方啊。
为了表达地方之上对供养数万朝廷大军的担忧,万民书请愿自然是要搞的,地方上的暴乱也要策划几起,反正朝廷不是在各个节度使治下都放了有监察御史么,由这些人上一封言辞恳切的奏章说明一下地方上的困难,让皇帝三思再三思。
一顿操作猛如虎!
然后皇帝便犹豫了,便害怕了。
节度使们群起反对,他不想闹一个众叛亲离,再者如果百姓们真的再度造起反来,那后果还是极其恐怖的,前些年那一场席卷整个大唐的农民起义,在这一个庞大的帝国身上留下的伤疤,至今还让大唐隐隐作痛,而这些节度使,也正是那一次农民起义留下来的产物。
真再来一次,大唐帝国还会存在吗?
听完了王明义的讲述,李泽苦笑不已。
这就是现状。大家各有各的利益,各有各的诉求,看起来大的方向是一致的,但具体到每个人的要求,那就千差万别了。
或者朝廷中的那些大人物们,也的确存了这样的心思,先扫荡了张仲武,然后再借势削掉那些权势熏天的节度使。站在他李泽的立场之上,他愿意他老子就此没了这滔天权势吗?当然不愿意,一旦他老子不是成德节度使了,他还能悠哉游哉地在这里当他的乡村小地主?
随便来一个小官便能收拾得他不要不要的。
“或者张仲武正是看清楚了如今这大唐看起来仍然是大一统的格局,实际上早就分崩离析的现状,所以才有这样的胆子跳出来吧?”李泽道。“战还没有开始打呢,大家伙就已经各自盘算开来了,本来有七八分胜算,现在恐怕就只有五六分了,然后大家在闹点小矛盾,或者因为分赃不匀什么的达不成一致,那又得减几分,王兄,我怎么感到背心里凉嗖嗖的啊,觉得这一次凶多吉少啊!”
“小公子多虑了。”王明义却不太在乎,“大家只是不想朝廷的直属兵马进来,请神容易送神难,对付张仲武,四大节度手上的兵力已经足够了。”
“兵力上来说是足够了,但人家张仲武麾下万众一心,我们这边各自打着各自的小算盘,能一样吗?”李泽摊摊手,道。
王明义耸耸肩,“在我看来,反正大家伙儿并没有想着将张仲武赶尽杀绝,听姨父的意思,几位节度使是想狠狠地弄一下张仲武,从他手里抢些地盘过来就好了。”
“原来如此啊!”养寇自重啊,这样的套路李泽是很熟悉的。
王明义接着道:“所以说,原来以为的战争至少还要拖个一年,现在因为朝廷有意派直属军队过来,已经有所改变了,大家伙准备率先发动进攻,只要战事顺利,连着打赢几场,那朝廷便也没有了耗费巨资派军队进来的立场了。”
李泽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也就是说,明天春播之后,战争就会正式打响了。这件事,高骈知道吗?”
“肯定不会告诉他。这家伙对皇帝忠心耿耿,如果让他知道了这件事,必然会阻止,所以这是咱们成德,横海还有振武三家秘密联系所决定的。等到事情发动起来,高骈也就无可奈何,只能配合大家一齐出兵了。”
“公孙先生知道吗?”
“公孙先生知道,反对,但无效。”王明义道。
李泽坐直的身子,一下子便有些萎了,这事儿,怎么看都怎么有些不靠谱啊。
第六十九章:心急火燎
李泽觉得王明义很有些黑乌鸦的特质,自己每一次见到他,总是会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第一次见他,这家伙正伙同杨开琢磨着要抢劫自己的财产,这是第二次见他了,这家伙带来的消息更加的让人不安.
一方有拼死一战的决心,一方却还三心二意,未战只怕便先输三分啊,更为恼火的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振武,成德,横海居然要撇开实力最强的高骈单独行事,如果是高骈指挥协调全局战事,李泽认为就算不赢,打一个棋鼓相当那是毫无问题的,只要战事一拖延下来,张仲武的败亡便指日可待,毕竟现在的大唐还是名义上的共主,张仲武不能迅速地打开局面,其它盘踞各地的节度使们,不管是出于道义上的目的,还是现实中的实际需要,都会在这个时候来踩上张仲武一脚.
可是自家老子来这样一出,这不是生生地给了张仲武机会吗?要是赢了,那自然是最好,一旦输了,那就大事不妙.整个大唐全面崩坏的局面就会提前出现了,而没有了这三家节度使的牵制,即便是高骈,只怕也是无能为力,能守住他的河东,就算不错了.
李泽感觉到自己手里的饭票已经岌岌可危了.
要是自家老子这一仗大输特输的话,他不觉得自己还有逍遥日子好过.
“公子,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吗?”屠立春半信半疑.”振武,成德,横海三位节度使加起来,也有甲士万五,能动员起来的所有兵马超过十万人呢!”
李泽斜睨了他一眼,”你与陈长平两个,谁更能打?”
屠立春一笑:”如果双方近身搏斗,他不是我的对手,但拉开了距离,我就干不过他了,他的箭术的确了得.”
“我说的就是刀刀见血的近身搏斗.假如在他完全不要命的情况之下,哪又怎么样?”李泽问道.
屠立春沉吟了片刻:”那就不好说了.”
“这就是了,这还是陈长平本身实力不如你的情况之下,你想想,现在卢龙的整体实力比咱们三家加起来还要强一些,再加上他们不要命,而我们这方却还在想七想八,我真看不出胜机在哪里?再加上他们抛开高骈,这就让张仲武又赢得了时间差,可以各个击破.屠立春,你说说,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脑子里进水了吗?”
屠立春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彻彻底底的利欲熏心啊,只看到了好处,却没有看到失败的风险啊!”李泽叹道.
“公子,形势也不会这么危险的,老爷他们固然抛开了高骈,但是河东的实力摆在哪里,就算他哪里不动,仍然吸引了张仲武最多的实力,我们面对的不过是偏师罢了.”屠立春分析道.
“大概他们都打得是这个注意,可是我记得屠虎跟我说过,张仲武与契丹那边有勾结,再者张仲武所部本来就骑兵居多,机动性能远远不是我们所能比的.”李泽并没有因为屠立春的话便有所动摇.”我们必须要有所准备了.”
屠立春一惊:”公子,我们要准备什么?”
“还能准备什么?准备逃命啊!”李泽瞪起了眼睛,”要是我老子他们大败亏输,张仲武的卢龙军长驱直入,我们当然就得逃了.”
“往哪里逃?”
“进山里当土匪去.”李泽气愤愤地道.”接下来你又有得忙了,去秘营那边,发动所有的人,加固秘营的寨子,修建更多的房屋,仓库,储备足够多的粮草,万一事有不偕,我们进大青山去当土匪,呆在这个庄子里,只能被人家一锅烩.”
“有这么严重吗?”屠立春喃喃地道.
“有备无患的好.”李泽叹了口气,伸长了腿,两只手也无力地垂在椅子旁边,心中哀叹不已,看起来好日子是真要过到头了,但愿自己的猜测都是错的,老头子他无往而不利,击败张仲武,再抢一块地盘,活得再威风一些,自己就能更过得惬意一些了.
看到李泽如此郑重的模样,屠立春倒也有些慌了神,”那公子,咱们是不是要跟老爷说说这件事.”
“跟老头子讲?”李泽哧笑了一声:”连公孙长明都没有办法说服他,你,我算是那根葱,你在他心里,就是一个莽夫,我在他心中,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别去自找没趣了,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有这个劲头儿,咱们还是为自己找条后路吧!”
“那我赶紧去布置.”屠立春站了起来.
李泽想了想:”陈长平和青山屯的那些人也可以用起来,至于我们这边的那些佃户,先看着吧,等到了最后时刻,再告诉他们吧!算起来真有事,到时候也就是一个几千人的寨子,在秘营的基础之上扩建,有这些人也差不多够了,所需的材料,让孙雷想办法给你弄来.”
“明白了.”屠立春转身匆匆而去.
与李泽忧心忡忡,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开始准备善后事宜的时候,在镇州,却是另外一副景象,校场之上,鼓声隆隆,大队骑兵在一名骑士的率领之下,正在校场演武,为首的骑士,身材高大,胯下战马更是罕见的名驹,比起其它的战马,要高出整整一个头来,纵然背上截着的武士顶盔带甲只怕超过了二百斤,战马仍然游刃有余,轻盈地脚步踩踏在雪地之上,溅起一股股雪雾在马屁股后面飞腾.
马上骑士仅凭双腿控马,两手之中握着一柄马槊,纵横之间,威风自生.校场边缘,栽着一根根一人来高的木柱子,骑士纵马风一般地掠过这些木桩子,寒光闪烁之间,一根根的木桩子纷纷被从中一裂为二.
而一些被他忽略而过的木桩子,则被他后面紧跟而上的骑兵乱刀齐下,一刀斩不断,十刀下去,自然也就变成了两截.
一圈下来,校场之上栽下的木桩子已经不复存在,鼓声骤停,金锣鸣响,骑兵纷纷策马向着后方的大队人马奔去,只有那为首的骑士,却是纵马直奔观武的高台之下,猛然勒马,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马上骑士掀开面甲,露出一张英气勃发的脸庞.
“父亲,儿子训练的这些骑兵可还能入眼?”将手中的马槊夺地一声插在地上,骑士拱手道.
“好好好.”李安国抚须大笑,”你亲手带出来的这五百骑兵,当为我成德军之翘楚.”
这员年轻战将,自然便是李安国的大儿子李澈,也就是李泽那从未见过面的兄长了.
“澈儿,快上来,你的骑兵我已经见识过了,下面还想看看你指挥大军的能力如何?也好让公孙先生好好地品评一番,要是能入得了公孙先生的法眼,那你尽就可以独挡一面了.长明兄,你看澈儿这骑兵比起张仲武的骑兵如何?”李安国转头看着身边的公孙长明.
公孙长明沉吟不语,身后的梁晗却道:”李公,大公子这骑兵练习颇有章法,能分能合,聚散之间,战斗力损耗极小,便是与张仲武麾下的精锐骑兵亦有一战之力.只不过……”
“只不过如何?”李安国还没有说话,大步上台来的李澈却是已经将梁晗的话听到了耳中,问道.
“大公子,只不过您麾下只有五百这样的骑兵,而张仲武麾下这样的骑兵,却有三千之众.”
李澈脸色微变:”你是说,他这三千骑兵,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能与我相较吗?”
“比之公子您自然大有不如,却绝不会比您的麾下差.”梁晗直言道.
“大军作战,军力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影响战斗结果的因素不知凡凡.”一边的公孙长明突然道:”如果光看骑兵的能力的话,那张仲武早就踏平半个大唐了,大公子,梁晗就是一个粗汉,他的话,你左耳进右耳出即可,不必理会.”
李澈脸色稍霁,”先生说得极是,这一次我们与张仲武较量的是大势,他的主力被河东牵制着,一支偏师,我还真不信能强到哪里去!接下来的演武,还请先生多多指点.”
公孙长明微微一笑,”我就是一个嘴巴式,真正能指点你的,是你的爹爹.”
李安国大笑着用力拍着李澈的肩膀:”这些年来,我言传身教,一身本事,倒也差不多都教给了你,接下来展现给公孙先生看看吧.当年正是因为公孙先生的妙计,你爹才有今日这番成就,只要公孙先生认可你,那这一次的先锋,就非你莫属了.”
“多谢爹爹,儿子定然不会让你失望.”李澈昂然走向高台边缘,手一伸,一边的一名军官,立即捧着一面面小旗子走了上来.
鼓声再度响起.
公孙长明脸上的笑容,却已是消失不见了.只不过此时李安国与李澈都关注着校场之上的大队兵马,浑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第七十章:乍闻惊雷
大校阅过后,自然就是设大宴犒赏一众军将.大把的赏钱发下去,鸡鸭鱼猪羊肉一应俱全,整个军营之中一片欢腾.
李安国从一个普通军将奋斗成为了节度使之后,便斗志消减,一门心思想的便是保住自己目前的权位,能将这个节度使的位子传给自己的儿子,然后再传给自己的孙子,最好是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而李安国麾下的四位刺史,翼州刺史曹信是他的嫡系部下兼老兄弟,赵州刺史李安民,是他的叔伯兄弟,深州刺史苏斌,是李安国的大舅子,妻族,这些人都是跟着李安国一步一步地奋斗到了眼前的地位,如今年纪都大了,也就一样没有了上进之心.
没有了上进之心的李安国,倒是这成德百姓的福音,想要长长远远的,平平安安的,李安国自然不肯横征暴敛,养民,成为了他的一种必然的选择.十几年下来,成德的丁户稳步增长,人口也足足增长了三分之一,基本上已经走出了上一次席卷全国的农民暴乱的影响.成为了周边最为富裕的一个地区.
不要说振武横海卢龙,便是高骈主政的河东,也根本没有办法与成德的富裕相比较,因为高骈一直受到卢龙方向上的压力,不得不连年扩兵备战.
而李安国只养了三千甲士.算上四位地方上的刺史,成德治下,常备军也不到七八千人.平常时节养的兵少了,军费自然就更充裕一些,所以成德的兵,装备算是不错的,待遇也是周边军队之中最高的.当然,有了这两项,士兵的忠诚度,相应来说,也是相当不错的.
这一次李安国是被逼着要卷入战争了,卢龙,河东对于他来说都是庞然大物,他谁都不想惹,但如果不得不选边站的话,他自然还是会选择河东的,因为河东代表着朝廷,代表着大义,他这个节度使还是朝廷封的呢!卢龙那边儿来的使者,虽然舌灿莲花,但李安国能走到今天这一地步,自也是极其聪明的人.
卢龙现在的确兵强马壮,但光是一个河东便牵制了他大量的兵马,河东再加上振武,成德,横海三个节度使,实力便要稳稳胜他一筹,更别说放眼全国了.大唐全国有多少个节度使?
大大小小的节度使加起来,近四十个.
李安国一点儿也不看好张仲武能干成什么大事.
当然,让朝廷完全把张仲武灭了也不好,终是有些唇亡齿寒的感觉,而且朝廷要派兵马更加不行,请神容易送神难呢.有一个高骈还不够吗?再加一个陈邦召,大家还活不活了?
一旦大家伙合力把张仲武给灭了,朝廷铁定顺水推舟便任命陈邦召为卢龙节度使,那到时候一个高骈,一个陈邦召,两边一夹,他们除了老老实实的去长安给皇帝叩头之外,压根儿就没有别的选择.
这当然不行.他还指望着将这成德节度使的位子传自己的儿子李澈呢!
正是基于这些考虑,李安国才和振武横海联合起来出幺蛾子,除了明面上的招数之外,暗底里是给侍中田令孜,尚书令陈笔大笔的贿赂,以及准备趁着张仲武主力被河东牵制的时候,他们先打起来,几场胜仗下来,朝廷自然没有道理再派兵过来,而且他们三家也可以从卢龙那里抢得一些地盘,李安国虽然没啥进取心了,但能多弄一点地盘传给后代子孙自然也是不错的.
现在李安国自觉兵精将猛,儿子李澈也极其出息,浑然没有一般官二代的纨绔之气,文治武功,都是上上之选,看看大唐很多其它的节度使的那些继承人们都一个个的不成器,李安国就发自内心的得意.
想将家业传承下去,自然是后继有人才行,在这一点上,他是无比清醒的,所以从小对儿子李澈的教育便分外严格,而李澈也不负众望,二十五岁的年纪,便获得了成德上上下下的认可.
今日校场演武,李澈更是大出风头,不但展示了自己的个人武力,亦展示了他统筹军队作战的能力,李安国自己就是靠着打仗起家的,对于儿子的斤两,自然还是掂量得出来的.便是挑剔的公孙长明,在这种演武之上,他也是找不出李澈的毛病来的.
李安国开心,面对着众将的殷勤劝酒,杯来酒干,还没有散席,便已经酩酊大醉,提前退席,将主持酒宴的工作,交给了李澈.
李安国一走,众人更是放浪形骸起来,大厅里,顿时乌烟彰气起来,而李澈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兴高采烈的加入其中,与一众军将们划拳喝酒讲荤段子,把一众将领哄得眉开眼笑,一个个的喝得被横着抬了出去.
便是梁晗,此刻也被灌得五迷三道了,也就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没有倒下去而已,只是痴痴呆呆地坐着.
席间唯有一人,保持着清醒,那就是公孙长明了.
说句老实话,李澈的确是很不错的.如果没有看过李泽,公孙长明一定会认为李澈是后起一代之中的翘楚,但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看过了李泽的为人处事,回过头来再看李澈,公孙长明不免就觉得处处不顺眼了.
不说别的,单是对天下大势的认识,李澈与李泽就不在一个档次之上,差得太远了.
想到这里,公孙长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举起手里的酒杯,缓缓地饮了一口.他是一个文人,又为节度使李安国敬重,席间那些将领都没有人敢来骚扰他,反正读书人到了公孙长明这个档次,这些五大本粗的将领们,反而都是有些敬畏了.
没有对天下大势的清醒认识,就不会有未雨绸缪的先期安排,就会落了后手,而布局天下,一步落后,便是步步落后了.军事,只不过是政治的延续而已,到了镇州之后,公孙长明与李澈也有过多次的长谈,最终却是希望愈大,失望愈大.
这让公孙长明很是疑惑,都是一个爹生的,李澈自小不管文治武功,都有明师教授,而李泽,却是结结实实的自学成才,可怎么一个自学的,就能有这样的认知呢?
喝一口酒,看一看热情招待属下的李澈,便叹一口气.在在他眼中,李澈活脱脱脱就是二十年前的李安国,不但模样肖似,便连说话,一举一动,也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李安国,反观李泽,却是削瘦文弱了许多,像王夫人要更多一些.
或者李泽的智商,继承王氏更多一些,王氏过去毕竟也是书香之家,而李安国的夫人苏氏一族,却是地方大豪出身,书没读多少,但有钱有人.
看着最后几位客人也被李澈送出了门,公孙长明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站了起来,一把拖起明明醉得已经够呛,但却仍然端端正正的坐在哪里,眼睛盯着某一个地方动也不动的梁晗.
“先生请留步.”返身而回的李澈出声道.刚刚还东倒西歪看起来醉得有些迷糊的李澈,此刻却是步伐稳重,眼神清澈.哪里看得出半分醉意?
公孙长明一呆,”倒是想不到少将军如此好的酒量?你可没比那些人少喝啊!”
李澈郎声笑道:”先生,一点小伎俩而已,这里是节度使府,我想要别人醉而自己不醉,那有的是办法是不是?”
公孙长明闻言却是一怔,看着李澈,眼中不由露出一丝一闪而过的讥诮之色.
“我看先生今日并不快活,酒也没怎么喝,我来陪先生再饮几杯吧?”李澈挥手让仆从收拾桌上残局,同时再上一些新鲜的酒菜.
“今日已经够了,留有余味不是更好吗?”公孙长明微笑着道.
“先生不要推辞,我还有事要请教先生呢?”
“改日吧,今天不早了.”
“我要请教的是我那位弟弟的事情,先生!”李澈微笑地看着公孙长明.
如闻惊雷,公孙长明的眼瞳猛然收缩.
第七十一章:步步紧逼
(要吐槽几句,看到有不少书友说这也崩了,那也崩了,有些好笑.还有一些书友说收陈氏四兄弟不对,应当杀了替秘营战死的人报仇,这样说的话,未免心思也太简单了,秘营的是什么人,是李泽从外面买来收养的孤儿,生死荣辱皆操于李泽之手,陈氏四兄弟呢,不但个个有一身好功夫,在流民之中更有威望,对于横海极其熟悉,这是一个得失比的问题.杀了固然痛快,可李泽能得到什么?这是将损失扩大化,就像他放柳长林回去一样,都是着眼于未来,预计着自己能获得更大的收益.如果死得是屠立春这样的人物,李泽当然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报仇.身份地位的不同,便决定了他们不同的价值,兄弟,这是历史争霸文,不是一言不合举刀便砍的快意江湖武侠文.)
来到李安国身边之后,他与对方也曾谈起过李泽的事情,毕竟李安国将他安置在李泽的庄子里,本身便是对他没有隐瞒的意思,当然,这也是表示他对公孙长明的敬重与信任。
公孙长明当然记得李泽对他的嘱托,在李安国的面前,对李泽泛泛的夸奖了一番,在当事人听来,这似乎只是一种礼貌而又敷衍的行为。
当然,在李安国看来,一个几乎算是被幽居在乡村间的小儿子,又能有什么才能可以让公孙长明这样的人物看得入眼呢,没见到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儿子在公孙长明面前还被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吗?
他已经有了一个优秀的儿子了。像他这样的人家,优秀的有一个也就可以了,如果个个优秀,反而不是什么福气,倒是祸患的根源了。但凡优秀的人,一般也都是骄傲的人,他们当然不愿意屈居人下,被人呼来喝去。
就像王温舒那样,两个儿子,从小他也是区别对待的。长子王明仁,文治军略,那是从小就培养的,现在更是直接送到了李澈的身边,成为李澈的左膀右臂,当以后李澈继承大权之后,曹信也就老了,曹信的儿子完全不成气,而为了保全曹王两家的富贵,曹信也是不遗余力地扶持王明仁在将来回到翼州担任刺史,成为李澈统治地方的有力爪牙。而次子王明义,却是将其往商贾之上发展,当官需要钱,治理地方需要钱,官商结合,自来就是无往而不利的局面。
对于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这的确是长治久安之策。
久而久之,李泽这个儿子对于李安国来说,就是可有可无之类的了。能平平安安地活着,替李氏开枝散叶,就很不错了,至于将李氏发扬光大的重任,就将给长子长房吧。
而十年前的那一件事,更是促使李安国下定了这个决心。李泽中毒这一件事,他只是浅浅地查了查,便只能无奈地住手。再往深里查下去,那可就要家丑外扬了,李泽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娃娃都能下手,如果真地光明正大地养在身边,只怕当真活不到成年。
那个时候曹信的策略已经初见成效,曹王两家当真是兄友弟恭,李安国受此启发,便干脆将李泽藏了起来,让李泽就此做一个乡村小地主,民间富家翁吧。
当然,李泽毕竟也是他的骨血,安全之上还是要保全的,真让李泽莫名其妙的死了,对于李安国来说,也是一件打脸的事情。连区区一个幼子也不能保全,何谈治家治业呢?
于是屠立春这样的悍将,被李安国找了个由头明面上罚了出去,有这样一个人保护着李泽,至少不会让李泽被人害了。
而那一次谋害李泽的人,李安国将明面上的凶手,以极凌厉的手段处死之后,便也到此为止。
双方都是心知肚明,这一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果然在接下来的十年之间,随着李澈羽翼日丰,在成德稳稳的立定了脚跟,李泽的安全状况反而愈加好了。
李安国也算是安了心。
李安国曾经跟公孙长明说过,到现为止,李澈甚至还不知道有李泽这么一个兄弟的存在,因为在这件事上,他曾经对某些人进行过很严厉的警告.
当年那件事发的时候,李澈还不过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呢。
公孙长明叹了一口气,“那只不过是一个愚昧无知的乡间小儿而已,大公子又何必知道呢?”
李澈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好奇而已,公孙先生,请。”
公孙长明无奈地坐到了重新布置好的酒菜明间,端起酒杯,审视地看着李澈。他与成德的部属不同,更像是李安国花费心思重金请来的客卿,合则居,不合则去,当然也不用看李澈的脸色行事。
“我一直以为我是李氏长房唯一的一个儿子,所以一向很羡慕王明仁他们兄弟两人。”李澈敬了公孙长明一杯酒,“父亲姬妾也不少,但现在我除了一个五岁的小妹妹之外,却是再也没有其它兄弟姐妹了,这着实让我感到有些孤寂。”
公孙长明一笑,心道有你母亲那样的一个人存在,别的姬妾敢怀孩子生孩子吗?不要命了,便是现在的这个小妹妹李馨,还是你母亲的通房大丫头生的,换一个人,只怕也生不下来吧。
“少将军,既然你知道了你有一个弟弟存在,那么我便冒昧地问上一句,如果你那个弟弟天姿卓绝,非同一般人,你还会这么高兴吗?”公孙长明意味深长地问道。
李澈脸色微变,看着公孙长明,“李澈在先生眼中这么不堪么?”
公孙长明慢慢地将咀嚼着一块凉拌的牛肉,嚼得极细极烂了这才咽了下去,放下筷子,看着满面不豫的李澈道:“如果是一般人家,这么问自然是不好的,但李氏不是一般人家,当然也不能以常理度之,少将军如今亦是大权在握,当知道做事啊,有时候明知不可为而却要为之,明知悖情悖理却也是捏着脖子认了,这与人的本性没有关系,只是厉害关系而已。普通人家讲亲情,而权贵人家嘛,只怕便是利益至上了。”
“先生倒真是直心快口。”李澈一笑,“比起我以前的那位先生强了不知凡凡,那位老先生满口的仁义道德,听了让人厌烦,真像他教的那样做事,只怕我李氏亡族无日。公孙先生,澈想多多聆听先生的教诲,不知可不可以呢?”
公孙长明呵呵一笑,“少将军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这是考题吗?”李澈道:“父亲是想请您来担任我的老师的,原本是准备让你避过这一阵风头之后就回来,现在卢龙那边这个模样,双方已经撕破脸,自然也不必隐诲了,不过先生回来之后,对于担任我的老师,反而推三阻四了,我想这与我那个弟弟必然是有关系的。”
“就算是考题吧!”公孙长明点了点头:“不过你那弟弟,也并不是我的弟子,我并没有答应收你,与他并没有关系。”
公孙长明说完这句话,心中有些茫然,他的确没有收李泽为弟子,但并不是因为李泽不出色,而是因为对方太出色了,他自觉没有资格成为李泽的老师。
“先生,请恕我直言,我那弟弟出色也好,愚昧也罢,对现在的我,还有什么威胁吗?”李澈不紧不慢地道:“成德四州,翼州未来的刺史现在正在我的麾下,深州是我母族掌握,赵州在二叔治下,就算二叔因为这是我们家事而持中立态度,我那位弟弟又拿什么与我争呢?他不争,我们自然便能兄友弟恭,他要争,那可就是自取死路了。”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这倒也说到了点子上去了。”
“看先生的模样,我那弟弟倒必然是一个聪慧的。”李澈微笑道:“必不是先生在父亲面前轻描淡写所描绘的愚昧乡间小儿,回头,我倒是要去看看这个小弟弟。”
公孙长明微惊:“何必如此?保持现在的模样不好吗?你是成德少将军,犹如天上皓月,对一个乡间小儿念念不忘,倒是落了下乘。”
“先生如此紧张我这位小弟弟,我倒是越发的好奇了,您可不是那么轻易许人的。”李澈道:“如果我这位弟弟当真如此聪慧,我自然是不能让他埋没乡间的,李氏要稳固这权位,多一个人帮忙自然更好。先生,李澈有这个肚量容人,也有这个能力驾驭人,不知这样回答,能否让先生觉得我李澈还堪一教?”
公孙长明一仰脖子喝光了李澈斟满的酒,放下酒杯,道:“等这一仗打完了,如果卢龙败了,我便收你为弟子如何?”
“那就多谢先生了。”李澈大喜,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第七十二章:通风报信
梁晗一大清早醒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眼睛如同灌了铅一般的睁不开来,昨晚只顾喝得痛快了,却没有想到后遗症如此严重,心中不免有些后悔。话说这堂堂的节度使府,酒还没有李泽那个小小的庄子来得好,李泽那里的酒劲要更大,但喝了之后却不上头,醉了只需睡上一觉,第二天照样神彩奕奕。
闭着眼睛,两只手慢慢地揉着太阳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猛地睁开眼睛,却是吓了一大跳,在他的床前,公孙长明倒背着手,俯着身子,一双带着黑眼圈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你居然一夜没睡在照看我?”梁晗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昨天晚上我是不是睡得很不安稳?”
公孙长明哼了一声:“你倒想得美,我还照看你一夜?昨晚你睡得跟一头死猪一般,鼾声隔着几间屋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是被你的鼾声弄得睡不着。只好一大早爬了起来。梁晗,我看你迟早有一日会死在这酒上,喝得如此烂醉,就算被人在睡梦之中摘了脑袋去,你也会浑然不觉。”
梁晗讪笑着坐了起来,赤着脚走到桌边,提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地灌了一肚皮凉水,这才道:“这不是在节度使府吗?最是安全不过了,所以不免放纵了一些,跟你在外头跑的时候,你看我啥时候喝醉过,即便再馋,也不过是浅尝即止罢了。”
公孙长明退了几步,坐到桌旁,“梁晗,你需要自律啊,看看李泽,小小年纪,无人督促,亦无人逼迫,但对自己的要求,却近乎苛刻。”
“那小子就不是人。”梁晗汲上鞋子,不无怨气地道。“像他那样活着,又有何乐趣?”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公孙长明盯着他,摇头道。“业精于勤而毁于嬉啊,这一次在李泽那里,你被那石壮揍得欲仙欲死,就没有反省过,我纵然不通武艺,但也能看出这些年你真是有些荒废了的。不然,不至于连屠立春也收拾不了,要知道屠立春的功夫更适合两军阵前作战而不是个人争强好胜。”
梁晗有些羞愧,在李泽的庄子上,是他这一辈子遭到打击最多的时候,不但被一群娃娃兵给生擒活捉丑态百出,最后还被石壮给揍得不要不要的。
“从今天,不,从明天起,我要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勤加练习,有朝一日,定要打翻石壮,一雪前耻。”梁晗郑重地道。
公孙长明哭笑不得地看着梁晗,“那你是不是还要吃得比猪多啊?”
“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你又要打击我么?”梁晗有些怒了。“这一次,你便看着吧。大战是避免不了的了,你心疼老友之死,必然是不肯离开这里的,说不定还要亲临前线,我真得好好地练习一下了,万一有什么事,背着你也好跑得快一些。”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不能盼着些好吗?”公孙长明啐了他一口。
梁晗嘻嘻一笑,从一边的毛巾架子上扯了毛巾下来,在脸上胡乱地擦了几把,随手扔在一边:“兵凶战危的,啥事都有可能发生,再说了,张仲武手下的那些悍兵精卒你又不是没有见过,强悍如契丹人,这些年来也被他打得喘不过气来最终不得不向他弯腰屈膝。成德的兵倒也是不错的,不过太少。而且这些年来压根儿就没有打过什么仗了,老的老,小的小,老公孙啊,说句心里话啊,这一次他们三家打张仲武的主意,我是真不看好呢!你这一次说得话也不管用了啊!”
公孙长明叹了一口气:“李安国疑虑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皇帝要派陈邦召带兵过来,也的确是存了就此削夺节度使权力的心思。平常时节,自然是不敢动的,但战乱一起,便可以趁乱动手了,高骈是个忠心的,如果真如皇帝所愿,击败了张仲武,那皇帝的确可以开始他的削夺节度使的大计,从这一点上看,咱们的这位皇帝也不是一个糊涂的,但是下面这些节度使,又有那一个不是鬼精鬼精的呢?自然也是看穿了皇帝的意图了。这事儿,不是单单从军事之上考虑的。他们想得更多,现在于他们而言,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了。真要拖到陈邦召的大军来了,他们的机会就更少了。”
梁晗点了点头,有时候某些事情总是很无奈的,明知道这样很冒险,可是还不能不去做,因为不做,可能后果会更严重。
“老公孙,这些年,你可是也帮了张仲武很多,他有如今的威势,你算是出力良多,如今,你后悔不?”坐到公孙长明的面前,梁晗问道。
公孙长明摇了摇头:“当年张仲武刚去卢龙,立足未稳,契丹那边又出了了不得的人物,眼看着就要把契丹拧成一团了,我帮着张仲武出谋划策,内安民政,练强兵,外对契丹人无所不用其极,狡计百出,近十年光阴,总算是将契丹又弄成了如今部族林立,互相仇杀,压根就没有能力向中原侵扰的局面,这有什么可后悔的,当年要是张仲武输了,如今只怕契丹就会成了大唐的心腹之患了,不知有多少大唐子民会遭殃,会死在与契丹人的蹂躏之下。一码归一码,张仲武如今虽然野心勃勃,意图弄乱天下,但当年,他还是有功的。”
“现在只怕打起来,人也死不老少啊!”梁晗讽刺地道:“说来也是好笑,你费尽心机不想让外族杀我大唐人,可如今咱们自己人干起来,你却没啥办法了,只怕会死得更多。”
公孙长明默然半晌,摇了摇头,看着梁晗:“你是不是跟李澈说过李泽的事情?”
梁晗一怔,“没有啊,我没有见过李澈啊!”
“那王明仁呢?你跟他交情似乎不错?前几天我看你醉醺醺就是王明仁把你送回来的,你没有跟他说什么?”
梁晗一呆,想了好一阵子才忆起这事,脸色微变道:“好像,似乎是说过李泽。”
“你说了些什么?”公孙长明恼火地道。
“真没说啥,就是说那个小子奸诈似鬼,不是个好人,便连公孙先生也吃了他好大的亏呢!”梁晗辩道。
公孙长明哀声叹气,“李澈大概是知道李泽的事情的,不过两人年龄相差太大,而且李澈又羽翼渐丰,所以也并不将李泽放在眼中。不过你现在这样一说,倒可能引起李澈的兴趣了,能让我公孙长明吃亏的,能让你梁晗愤恨的,又岂能是一般人物?难怪李澈要去瞧瞧李泽,这一下子,我算是辜负了小友的托咐了。”
“李澈要去看李泽?”梁晗吃了一惊,“是准备去收拾他这个弟弟吗?”
公孙长明冷笑一声:“谈不上收拾,李澈还是要名声的,如果李泽真是一个出色的,他必然会想尽手段将李泽弄到身边来盯着,如果李泽是个愚笨不成气的,那就任由他自生自灭了,他这点小心思,又岂能瞒得过我。”
“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简单极了。以李澈现在的势力,把李泽弄到身边来,自然就轻而易举地能让李泽一事无成,而他当然也会竭尽所能地将李泽照顾得无微不至,名声,实利一举兼得,岂不美哉?”公孙长明嗬嗬笑道。
梁晗眨眨眼,公孙长明将无微不至几个字,说得格外大声。
“你跑一趟去李泽哪里吧,告诉他这一件事。”公孙长明道:“让他自己小心吧!”
“我?”梁晗指着自己的鼻子,大惊失色。
“不是你还有谁?事儿是你惹出来的,当然得由你跑腿,难不成让我去?”公孙长明怒道。
第七十三章:李泽的危机和石壮的微笑
李泽狼一般地盯着面前的梁晗,看得梁晗心里发毛.
“这不关我的事啊!你那个大哥本来就知道你的存在.”他小声的解释道.
李泽为之气结.
“如果不是你多嘴多舌,我在他心里就是一个屁,根本就不会搭理我,也只会当我不存在,等老头子将来一命呜乎了,他想怎么收拾我就怎么收拾我,这下好,他把目光投过来了,我还有好日子过吗?梁晗,我当初真该弄死你.”
梁晗一惊,向后连退几步,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把,站在李泽身后的屠立春和褚晟不约而同地向前踏了一步,挡在了李泽的身前.
李泽不耐烦地扒开了两个人,瞅着梁晗道:”李澈要来找我的麻烦,老头子也不管?”
“李澈是以视察翼州军队集结以及后勤伫备的名义来翼州的.”梁晗道,其实他心里还有一个疑惑,那就是如果公孙长明跟李安国提了这件事,李安国一定会阻止的,但公孙长明为什么一言不发呢?莫非是公孙长明在这里受了气,也想要李泽的好看,或者是为了自己出一口气?”不过我敢保证,公子你一定会性命无忧的.”
李泽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人活着,难道就只是为了性命无忧吗?他还想活得自由自在,活得游哉游哉,活得自我,活得快意.
梁晗如蒙大赦,抱拳向李泽一拱手,然后转头便走,出了庄子,上马便一路狂奔而去,他看得出来,李泽是真恼火了,要是李泽将一股子邪火都发泄到他的身上,他可就惨了.就算看在公孙长明的脸面之上不会真的杀了自己,但活罪他可也不想受,更关键的是,受活罪那可真比死了还惨,想起在秘营中遭的那些罪,他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屋里的气氛有些凝滞,李泽坐在哪里不说话,屠立春等人也是默然不语.梁晗带来的消息,打破了庄子一向的平静.
其实不仅仅是李澈,便是屠立春等人也一直在回避着这个问题,李泽曾希望兄弟俩永远也没有见面的时候,等到时候成熟,自己早就远去逍遥了,可现在,一切都泡汤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李泽才猛然抬起头来.
“立春,通知石壮回来,还有陈长平兄弟,以及李浩,李瀚,李泌带青龙,白虎,朱雀三个战斗小组也回来,再有,心月狐也回来.”
屠立春一惊,”公子,梁晗不是说,大公子没有恶意吗?”
“他有没有恶意,不是梁晗说了能算的.”李泽寒声道:”我也不会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猜测之上,我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我不去惹人,不代表被人欺负了就会心甘情愿的受着.”
屠立春咽了一口唾沫,嘴唇蠕动了几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通知屠虎,这段时间他们都不要动了,李澈到翼州,我估计到时候陪着他来武邑的肯定是王明义,王明义是知道屠虎的,义兴堂这段时间不要有任何动作了.”
“公子,我会迅速通知屠虎的.”褚晟点头道.
“还有,让屠虎不要回来,他回来了也不起什么作用.”李泽强调道.
“知道了.”
数日之后,秘营精锐尽数回到了庄子之中,这是他们进入秘营之后第一次出山,狐一带领的心月狐众人沿着庄子到武邑一路洒了出去打探消息.而李泽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将安排秘营人手的任务径直交给了石壮而不是屠立春.
庄子里看似没有太多的变化,但实际之上却已经是杀机四伏了.
屠立春整日里长吁短叹,对于李泽将秘营的指挥权交给了石壮,也没有任何的异议.
李泽倚着栏杆,有些烦燥地将手里的馒头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投到池子里,看着池子里的鱼儿一群群的涌来争着啄食.
看了一会儿,突然将手里的大半个馒头狠狠地砸在了水里,惊得鱼儿四散而逃,但片刻之后,却又重新游了回来,聚要馒头四周,不停地吐着泡泡啄食着.
“公子,你的心乱了.”一边的石壮微笑着道.
李泽没好气地道:”能不乱吗?那是谁,那是李澈.是我名义上的长兄,是成德的少主人,说起来,我还就是在他的羽翼之下讨生活的人.”
石壮哈哈一笑:”公子,如果这位李澈不友好怎么办?”
“你认为该怎么办?他总不会想宰了我吧?”李泽反问道.
石壮笑道:”如果这位李大公子是带着大部队前来,那没的说,咱们没什么反抗的余地,秘营就这么点人,是无法对抗军队的.公子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委曲求全,一个就是逃之夭夭.”
“逃?怎么逃啊?这天下眼看着就要乱了,不做好周全的准备,逃走只会成为这乱世铜炉之中的燃料.”
“那就只能委曲求全了,”石壮点头道:”不过如果他轻骑而来,那公子考不考虑另外一种可能呢?”
“什么可能?”
“干脆宰了他!”石壮轻描淡写地道.
“啊?”李泽吃了一惊.
“李节度使就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李澈,另一个就是小公子您了,李澈要是死了,李节度使还有其它的选择吗?”石壮嘿嘿笑道,”捏着鼻子也只能扶您上位啊.”
“你未免想得太美了.”李泽摇头道:”这么些年来,成德上下只知李澈而不知李泽,成德军中上上下下,就算是老头子的心腹嫡系,也是认可李澈的,你没有看到屠立春吗?他对我是忠心的吧,但一说起李澈要来,就乱了方寸,浑然没有了平时的冷静,只消看看他,就让我没有了半分的与李澈争斗的心思.”
石壮点了点头.
“李澈杀了我,别人最多说他心狠手辣,但对他的忠心不见得会有多少变化.但我如果趁这个机会杀了李澈,哈哈,别说接手成德成为新的成德少主人了,只怕我要立即收拾包裹跑路了.”李泽自嘲地道:”成德上下知道我是谁啊?李澈的母族掌控着深州,翼州的王明仁也在他麾下任职,听王明义说,李澈相当看重王明仁.再者说了,李氏除了我老头子这一房之外,还有赵州的李安民的二房呢.我真要做出这等事来,老头子会怎么办?因为我是他唯一剩下的儿子就不杀我?那只怕成德就要分崩离析.所以啊,他一定会杀了我的,再说了,他才五十出头,说不准以后还能生出儿子来呢!就算生不出来了,从二房过继一个过来,虽然不是他的骨血了,但成德总也还在李氏手中吧.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行的.”
石壮微笑地看着李泽的侧脸,听着李泽条理清楚地分析着这件事情的利敝,这说明他刚刚的提议,李泽其实早就考虑过了,只不过权衡利蔽之下,不得不舍弃.
这才对嘛!
这才是他认识的李泽,是他认为可以投靠,依赖的一个人.他石壮不是一般人,自然不想一辈子藉藉无名,如果李泽当真准备当一个乡村小财主,等到石平再大一些,他就会告辞离开了.不过现在,倒是可以安心不少了.
至少自己跟着的这位小公子,不是窝囊废,反而是一个心思慎密,吃得亏,忍得辱,却又敢暴起反抗殊死一搏的人物,调来秘营,不就是准备无路可退的时候,干上一票的吗?
非常好.
第七十四章:贪念
(感谢书友华子先生,你古抖拉屎一世,秋风破歌之阿呆,文新sh,玉玲珑的主人,兄dai自己人,广雅第一控卫等书友的打赏,人数太多,请恕我不能一一列举,在这里一并感谢了!看到了很多很多的熟面孔,枪手心中真是开心.)
王明义如同被五雷轰顶。
他张口结舌地看着对面的李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王明仁的关系,李澈并没有将王明义当成外人,而是很自然地将王家划归到了自己的势力当中,到了翼州之后,走马观花地完成公务之后,便找到了王明义,说出了此行的真实来意。
王明义傻了。
他当初认为李泽肯定是李氏族人,但万万没有想到李泽的来头如此之大,居然是节度使大人从来没有向外公布过的另一个儿子。
这算什么?
王明义也是大家族出身,对于这里头的猫腻,弯弯拐拐,在第一时间就马上反应了过来。心里不由暗暗叫苦。
他一只脚已经踏到了李泽的船上,如今在义兴堂里有股份,还带着李泽的人往卢龙那边跑了好几趟,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原以为是傍上了节度使的顺风船,岂料这艘船里有一个大洞,只不过原本有蜡堵着,这一加热,立马就要是翻船的节奏啊。
李澈也是七窍玲珑心肝的,一见王明义的脸色不对,便疑惑地问道:“怎么啦?你居然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弟弟?”
王明义站了起来,一揖到地,“少将军,还请恕罪。”
“什么事情?我与你兄长一向相得,他亦是我麾下最为得力的大将,有什么你直接说便好了。”李澈按下了王明义的手,笑道。
“少将军,我还真识得这个李泽,只是,只是这里头,唉,当真是阴差阳错,我当真是没有想到少将军与他是这样的关系啊!”王明义一脸的苦相,坐下来开始从头叙述他是如何与李泽相识并开始交往的。
听着王明义的讲述,李澈的脸色也渐渐的精彩了起来。
“这么说来,我这位从没有见过面的小弟弟,现在居然在横海那边已经布下了完整的商业网络了?”
王明义点头道:“是的。不单是商业网络,义兴堂多年经营,在横海那边已经建立起了相当厚实的人脉基础,每年义兴堂的收入都在上涨,今年保守估计会超过二十万贯。”
“嘿,二十万贯!”李澈的脸色微变,哪怕是对于成德节度使李安国来说,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更别说李澈了。
“你还知道一些什么?”李澈问道。
王明义想了想,道:“对了,前不久石邑哪边不是农民暴乱了吗?暴乱的流民不敌横海军,从大青山窜入到了武邑境内,不过他们还没有出大青山,便被小公子带着他的人尽数生擒活捉了,这些人现在被安置在了大青山下的一片荒地之上,形成了一个新的村落,叫做青山屯。往上的公文名义上都说是武邑县令杨开所为,可据我所知,都是小公子所为。”
“他手里还有一支武装力量?”李澈皱起了眉头。
“是那些佃户。”王明义道:“小公子让他的护卫每每在农闲季节便召集那些佃户中的青壮进行军事训练,听杨开说,极有章法。”
“有多少人?”
“大概五六百人吧!”王明义道。
李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起来我这位弟弟还真是不一般啊,不打听不知道,这一打听,当真是吓人一跳呢!”
“哦,对了,前一段时间,小公子要求搭着我们的商队往卢龙那边跑了几趟,从卢龙哪边弄了不少的好马,还有皮货,牛筋等。”王明义突然想起了这一档子事,赶紧补充道。
“呵呵!战马,皮货,牛筋!”李澈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这些可都是战略物资,战马不用说,皮货可以制作皮甲,牛筋可以制作弓弦,现在要说他这个小弟弟没有什么想法,鬼都不信。有钱,有人,当然,也就有兵。幸亏自己发现得早,这要是发现得晚了,不知道他会无声无息地发展到什么地步呢。
当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啊!
他的嘴角噙上了一丝冷笑。
“明天,我们走一趟武邑,现在我对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小弟弟,当真是愈发的兴趣浓厚了,哈,了不得呢!”李澈大笑着一口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咚的将酒杯顿在了桌面之上。
夜已深,李澈早已去休息了,王明义却在房间里打着转转,心惊肉跳的他,反身又去找了自己的父亲王温舒,在听了王明义的叙述之后,王温舒也是半天说出来话来。
“这样大的事情,你居然一直瞒着我?”他有些恼怒地看着王明义。
“儿子也是想多赚一些钱。”王明义咽了一口唾沫,“那个义兴堂在横海那边的确很赚钱。”
“你是想往自己的私囊之中多装一些钱吧!”王温舒斥了一声,看着垂头丧气的儿子,又摆了摆手:“算了,多大点事啊!你不是啥都跟大公子坦白了吗?不知者不为罪,那个李泽也是太狡滑了,云山雾罩地便将你套了进去。大公子心里清楚得很,这事须怪不得你,而且他也离不开我们,所以这件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接下来,你只需陪着他便好了。”
“那李泽哪头?”王明义问道。
“还能怎么样?大公子突然来翼州,节度使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用意,既然节度使公开或者私下里都没有说什么,咱们也就装糊涂,只当什么也不知道。”王温舒沉吟了片刻道:“大公子想干什么就由着他干什么就好了。”
“那爹爹,您觉得大公子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那个李泽,会不会有生命危险?”王明义问道。
王温舒摇头:“这个倒不至于,至少现在不至于,节度使活着一天,这个李泽便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大公子如果真做了这一件事,于他的名声须不好听。不过听你所说,大公子只怕是眼馋这位李小公子的生意了,嘿,一年几十万贯的收入,可以拿来养多少兵,置办多少武器装备啊!咱们这位大公子可不像节度使那样安于现状,他可是野心勃勃的。”
王明义点了点头。“说句实话爹爹,这个李泽李小公子也不是一般人啊,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成这些事情的,而且儿子与其交往,当真是如沐春风,让人非常舒服,做人做事,相当到位,儿子去他的庄子上,看到上上下下,对他都是服气得很啊。大公子做事,霸气侧漏,让人心生畏惧,这位小公子,却是让你不知不觉之中便对他心服口服,不经意之间,便已经按他的要求去办事了。说起来,还真是各有千秋。”
“两位公子打架,咱们这些外人,还是不要牵涉太深,但因为你大哥的原因,我们又不得不站在大公子这一边,但小公子这边嘛,也不能做得太绝,做人做事,都要留一线。回头你派人给那个小公子送个信儿去,把这个情况说一说。话里话外多说说自己的不得已,那李小公子看起来也不是一个寻常人物,自然明白。”王温舒想了想,“你爹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了,像那种咸鱼翻身,绝处逢生的事情,还真见过不少。”
“是,爹爹,我连夜派人去。”王明义钦佩得点点头。
王温舒这种活成精了的人物,明明一双大脚早就站在了李澈的船上,但仍然不忘悄悄地伸出一只手扒着李泽的这艘小船,万一这艘船最后成功了呢?
第七十五章:你来软的,我就来硬的
从知道李澈要到翼州来,李泽就没有指望过王明义能为他隐瞒什么.王家是一定会站在李澈的立场之上的,李泽早就有了被王明义卖得干干净净的预期.
义兴堂今年的确有二十万贯的收入,但这些钱真正落入李泽口袋中的也并不多.收入虽然多,但在横海那边的打点也用得不少,横海的那些官员,就如同一个个的饕餮一般,再多他们也不会感到满足.李泽无法拒绝,因为得罪了他们中的某一个,指不定就能给他带来更多的损失..
相比起再横海赚的钱,李泽其实更看重屠虎费尽心机在横海那边布下的网络,明的暗的,已经让李泽依照自己的构想,一路贯穿了整个横海治下,这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除了这些打点出去的钱,李泽还需要养着秘营,还需要补贴他的佃户,今年安置青山屯,又花了大笔的钱,如果不是屠虎跑了几趟卢龙,今年对于李泽来说,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亏损年份.
王明义知道其中的一部分帐目,但他并不知道剩下的钱去了哪里,在他看来,这些钱肯定是落入到了李泽的口袋之中,他肯定以为在这个庄子里,自己有一个藏钱的巨大的地窖,里面堆满了无数的铜钱或者银锭黄金.
李澈肯定是要眼红的.
一个胸有大志的,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人,什么时候都是差钱的,钱再多他们也能找到地方将其用出去,李泽用屁股想也明白,当李澈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收入之后,一定会想法设法的要把这些钱据为己有,至于那只能下金蛋的兴义堂老母鸡,他肯定也是志在必得.
想要义兴堂,就等于抽去了李泽的脊梁骨,将他所有的设想打得粉碎,所有的美好愿望都将成为泡影.
这让李泽愤怒.
也让李泽惶恐.
因为现在双方的力量对比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李澈想要来硬的,他毫无抵抗的能力,把秘营搬出来,也只不过是多添一些亡魂而已.而石壮出的那个主意,也是不成的,至少现在是不成的.
李泽的确是动了杀机.
但怎么杀了人而又能保全自己,这就是一个高难度的题目了.
明目张胆肯定是不行的,既便杀得了李澈,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暗杀么?如果李澈当真死在翼州,死在武邑,是个人都知道是自己干的.而且李澈并不认为暗杀能够杀得了李澈这样的人,要知道,便是屠立春,对于李澈的勇武也是相当佩服的.
翻脸是肯定的.可对着干,自己不是对手,暗里干也不行,想来想去,对方竟然是死死地吃定了自己,李泽痛苦万分,只觉得头痛欲裂.
“公子,想出什么办法了吗?”夏荷抱着怀里的帐本,惨兮兮地问道.
“这一次,真是把我难住了.”李泽叹了一口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了?”
“实在不行,公子你就跑吧!跑到横海那边去躲起来,他还能追到那里去?”夏荷道.
“你家公子是一个享福享惯了的人,这样跑到横海去,以后公子可就惨了,身上如果带了太多的钱,只会成为人家的肥肉,连带着义兴堂也保不住,再说还有母亲,还有你们呢,我怎么舍得让你们去过那种颠沛流离的苦日子.”
“那就真只有上山当土匪了!”夏荷梗着脖子道.
“被李澈盯上了,便是上山当土匪也是不成的,大军一来,这大青山里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李泽摇了摇头.
“那不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先看看吧,我估摸着,这一次他还不会撕破脸皮的.真要明抢的话,不也是会坏他的名声吗?我这位大哥在成德可是大名鼎鼎,有名的仁义,义气,孝心,勇武,要是腆着个脸抢同父异母弟弟的家产,也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他呀,肯定不会这么干,所以这就给了我们机会,当然,也会给我们一点点时间.春播过后,大战便起,他是肯定要带兵上战场的,短时间内是没有机会来料理我的.所以啊,咱们还有时间来想办法.”
“可是他有狗腿子啊!公子不是说那个曹信,还有王明舒都是他的狗腿子吗?”
李泽被夏荷逗得笑了起来,”公子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们两个是狗腿子啊!是你自己给他们加的这个称号吧,官做到了曹信这个份儿上,那就不是能随意支应的了的,便是对于我老子来说,曹信也更多的是伙伴.他们已经有了选择的权利知道吗?所以啊,曹信绝不会沾这趟浑水的,你看看王明义,在李澈面前把我卖得干干净净,但回过头来,却又派人来给我送信,示警,道歉,这些人啊,一个个比鬼都精明呢!”
“那个坏东西,看着一表人才,彬彬有礼,却是一个没良心的,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上一次我就该往他的菜里吐几口口水!”
李泽笑着摇头,伸手揪了揪夏荷尖挺的小鼻子,道:”公子却不怪他,趋利避害,这是人之常情,他能派人来给我示警,我还要承他这个人情呢,至少我知道了李澈这一次不会来硬的嘛!”
夏荷听不懂,明明王明义当了叛徒,为什么公子还说要承他的情.不过公子说的,总是有道理的,只是自己听不明白罢了.
“安心地盘你的帐吧,再想想明年的资金该如何调配,其它的事情,你家公子会处理好的.”李泽拍了拍夏荷的脑袋,背着手转身出了屋.
屠立春迎了上来.
这几天,恐怕是屠立春最受折磨的时候,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分外醒目,反倒是沈从兴一脸的跃跃欲试.
“公子,心月狐传来消息了,大公子已经从武邑出发,考虑消息传递的时间,现在他们只怕离我们已经不远了.”
李泽点了点头,背着手,继续向外面走去.
“公子,我们该怎么应对?”沈从兴握着刀把子,问道.
李泽瞅了瞅了沈从兴,知道这家伙心里想的应当是和石壮出的那一个主意一模一样,在这里宰杀了李澈,老子只剩下自己一个儿子,就没得选了.李澈这一次来,只带了百余骑,现在秘营三百人,就藏在庄子里,今天一大早,公子又下令将佃户青壮集中了起来演武,怎么看都是想要做过一场的模样.
可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呢!
这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这是涉及到成德四个州数十个县的地盘问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政治问题,石壮当时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自己立即就否决了,真敢这么做了,李澈的母族还不翻天啊,就是老头子有心护自己也是护不住的.
自己的存在,在老头子的心里绝对没有成德的地盘重要.
“王明义写给我的信说得很清楚,李澈这一次就是来看看而已,既然他想来软的,我们就来硬的,让他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李泽淡淡地道.”让他知难而退就行了.”
沈从兴顿时一脸的失望之色.
“可是以后怎么办呢?”屠立春依旧愁眉苦脸.
“以后,以后的事情再说吧!”李泽哈哈一笑:”他如果明抢不成,便只能软刀子杀人了,那不是没有办法应对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