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揪住一个小尾巴
短暂的寒暄、嘘寒问暖、礼节性的互相吹捧之后,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李泽端起茶杯,缓缓地啜了一口,向真也随即紧张了起来,这一次召见的戏肉,这才真正开始呢!
“这一次的事情,我是极不高兴的。”果然,李泽一开口,便给了向真一个下马威。“甚至让我很是恼怒。”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真用自己觉得最为真诚的话,道:“李相,我到了武邑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这件事情,薛平高象升不但欺瞒了您,也哄骗了我父帅。”
向真在心里向薛平说了一声对不起。
反正这位已经被流放到远得不能再远的地方了,再背上几口黑锅,李泽也不会砍了他的脑袋去,就让他于委屈一下下吧!
“高象升到了岭南,代表的可是李相,而薛平,高象升都是大唐重臣,我们一直以为这件事情是经过李相首肯的。”向真道:“我向氏虽然僻居岭南,但忠心报国之心却是一刻未敢忘怀,朱温自立,我父帅也想立刻举兵北伐,奈何中间还隔了好些个心思不定的节镇,他们与我父帅位属同僚,名不正则言不顺,再加上岭南偏避,实力不强,想要北伐,却需统合整个东南力量方才可行。此事若成,向氏必然会尽心竭力,赴汤蹈火。”
李泽眉角一挑:“若非此事实则于国有益,薛平就不仅仅是流放了。”
“李相,薛尚书虽然犯了过错,但究其本心,还是一心为国的,不知......”向真觉得自己应当适时地为薛平说说情才更合情理。
“薛平被流放,缘自于他逾矩,没有规矩,岂成方圆?岂能因为本心如何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李泽冷然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若人人自行其事,家不成家,国亦不国了!”
“李相说得是。”向真低眉顺眼地道。
“不过此事从总体上来说还是好的。”李泽却又换了一副颜色,道:“如今伪梁大举南下,山南东道,山南西道在伪梁兵锋之下,一触即溃,伪梁大举南下,已是不争之事实,偏生今年朝廷东北拒张仲武,西北拒吐罗火,两场仗打下来,已是精疲力竭,急需为民休养生息,岭南此时站出来,统合东南力量,抵御伪梁南侵,的确是于国有大益的。”
“这么说来,李相是同意了这门婚事了?”向真喜道。
“如若不同意,你岂会坐在这里成为我的坐上客!”李泽展颜一笑道。
“李相心怀宽广,实为国之良相,大唐有李相,乃是祖宗有灵,不使大唐有倾覆之祸啊。”向真感慨道:“异日收复长安,凌烟阁上,当少不了李相煌煌画像。”
“挂在墙壁上的事情,还是等我死了再说吧!”李泽大笑:“盖棺方能定论呢。”
向真一惊,讷讷不能言。
“都虞候,陛下年纪还小......”李泽道。
“李相,陛下今年已经十三了,虚岁十四,而家女虚长两岁,即便是普通人家,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更何况值此时局,所以我父帅认为,此时陛下大婚,该当对提振天下士气有绝大作用,同时,也是安我岭南百万士民之心啊!”向真截口道。
“你的意思是,马上大婚!”
“最迟不能过明年!”向真道:“正如李相所言,如今伪梁向南甚急,而我们整合东南也是需要时间的。”
“也无不可。”李泽淡淡地道:“不过有一件事当得先说,即便陛下大婚,亲政也还需时日。”
“这个自然。”向真笑道:“说句实话,我父帅也不放心陛下如此年纪便临朝听政断事,有李相操持,我们更能定心。”
“如此甚好。”李泽点头道:“都虞候南归之时,我们亦会派人前去迎亲。向氏一家成了皇帝国戚,亦是与国一体,加恩是自然的,向帅会晋封郡王,都虞候也会晋封候爵。同时,亦会给向帅一个统制东南诸节镇的名头。我们能给的,暂时也就这么多了。能做到哪一地步,那就要看你们自己的了。”
“多谢李相!”向真大喜,什么郡王候爷的名头,都是虚的,而统制东南诸节镇,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有了这个名义,向氏便能正大光明地向其它诸节镇发号施令,有违逆者尽可举兵讨之,有了皇帝的旨意,干什么都可以举着大义的名分,在民间,士绅之间占据着道德制高点,行事可就方便多了。
以前的向氏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干,凭他们的实力,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但总是因为头上没有这个官帽子,做起事情来缩手缩脚。
“不过!”李泽话锋一转,“既然向氏尊奉朝廷,那么朝廷也要向天下明示这一点,所以,向岭南派遣官员,那是一定要做的。”
向真一惊:“李相,节镇官员,自来都是节镇自决!”
李泽脸色微冷:“都虞候,你可看到现在朝廷治下是什么光景吗?”
“李相,岭南当前全面施行朝廷政略尚不成熟,此时需要上下一心,需要一呼百应!”向真急切地道。
“你放心,这个我自然知道。”李泽道:“朝廷会以宣慰使的名义派遣官员过去,只是负责采风,监察,并不介入实际事务。当然,衙门还是要立的。不然,何以证明岭南已经奉了武邑朝廷呢?”
虽然明知道是钉子,但李泽既然说派去的官员不介入事际事务,向真倒也觉得不是不能接受。
“当然,都虞候,有一点你要清楚,向帅也需要清楚,削藩镇是朝廷的既定策略,向氏既为皇帝国戚,在这一点上,我希望能在将来与向帅达成一致。”李泽道。
“是,关于这一点,回去之后,我自然会和父帅分说明白。”
“很好。除了会派宣慰使之外,武威钱庄要进驻岭南,岭南不能再自行铸币,只能使用朝廷的钱币。”李泽道。“供销合作社亦会在岭南开办分部,交通两地经济往来。”
“这些事情,向真不能作主,只能回去向父帅禀报之后再作定夺!”向真有些为难地道。
“也可,毕竟这是大事,需要慢慢协商。”李泽淡淡地道:“说起来,现在我们也只能算是合作,真有一日,我们灭了伪梁之后,有些事情才能摆上桌面来谈。”
“李相英明。”向真拱手道:“这些事情,都涉及到经济民生,一朝不慎,便会遗祸无穷,当慎之又慎。”
“到时候朝廷会有重臣亲自前往岭南迎亲,再与你父亲详谈吧!”李泽挥了挥手,道:“总得有个章程出来才行。”
“是!”向真道。
只要不逼着他现在答应就好了,父亲的政治智慧和政治手腕,是自己无法比较的,到时候或者能想出应对的办法出来。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李泽的语气严厉起来。“想必都虞候也知道秦诏被免职,金世元下狱的事情了吧?”
“略有耳闻。”向真心头一跳,这一件事是他最不愿面对的,因为这件事情,他们是说不清楚,也撇不干净的。
“两千左骁卫士兵啊!却被谎报成了或阵亡或伤残,虚领了大量的抚恤金中饱私囊。”李泽愤怒地道:“如果仅仅是贪腐倒也罢了,偏生这些人却是成建制地准备前往某个地方。”
李泽逼视着向真,向真心虚地低下了头:“此事,在下真不知情。”
“现在知不知情一点儿也不重要了。”李泽挥了挥手:“我也不会揪着这件事情坏了我们双方联盟的大事。但是两千人,我们只截住了一千人,另外一千人,想必现在已经到了某个地方来,这件事情,我想交给向帅,这一千人,我需要他们回到武邑。”
“向真尽力去办这件事情。”
“好吧,那就这样吧,我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处理。”李泽挥了挥手,“具体的一些事宜,你与礼部方面接洽吧,等到具体的章程出来之后,我会再召见你的。”
“是!”向真站了起来,躬身向着眼前这个权倾朝野的年轻人行礼,倒退几步,然后转身出屋而去。
屋角提笔记载的章循搁下了笔,摇了摇手腕道:“李相,您真认为向训会将这些人送回来吗?”
“他当然不会。”
“那为何李相要揪住此事?”章循不解地道。
李泽大笑:“这个揪字用得好,这是条小尾巴,需要用的时候,便可以拿出来揪一揪。”
章循恍然。
“有利则合,无利则分。眼下联盟是两两好,但总有冲突的时候。”李泽叹了一口气:“我观那向真倒是真心想与我们联合,但其父怎么样,就两说了。但凡能崛起为一地节镇的,哪一个不是对自己有着强烈的自信?而向训这些年来成绩斐然,就更不用说了。”
“他的孙女在我们手中!”
“这对于他来说,算事儿吗?”李泽冷笑:“他有好几个儿子,孙子孙女一大把。”
第六百九十四章:伤离别
(今日大年三十,祝所有的朋友们能与亲人团聚,共举杯,庆佳节!)
离城三十里,一间凉亭,一壶老酒,两个男人。
薛平举杯,一饮而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韩兄,到此为止吧!”一扬手,将酒杯远远地抛出亭外,薛平站了起来,洒然道。
“此一去,不知几千里,薛兄保重啊!西域凶险,安全第一,你终是有回来的一天。”韩琦红了眼眶。
“勿需挂念。”薛平道:“比起袁昌厉海唐吉他们初去时的凶险,我现在去,还真算不得什么,毕竟我们大唐在哪里已经有了两块稳固的地盘,有了好几千雄兵,待得来日我将这两块地盘连成一片之时,便是西域都护府重建之日。一想到那一日,我便激动得浑身发抖呢!大唐丢掉这块国土来久了。每每想起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的惨状,便觉得我们有责任去完成那些老兵未完成的大业。前人壮志未酬,吾辈当奋勇之。”
“西域不比本土,一定要注意身体,现在终是打通了道路,薛兄此去,一定要多多与我联系,缺什么只管说,韩琦一定竭尽全力。”
“多谢!”薛平笑着拱手:“尽管放心吧,我又不是只身前往,身边这百十薛家家将,足够卫护我安全了。我这一去,倒是一身轻松了,你在武邑,还需时时留心,事事在意!”
韩琦微微点头。
“就此作别吧!”薛平大笑,双手抱拳便欲作别之时,官道之上却响起了急骤的马蹄之声,二人愕然回首,却见数十骑狂奔而来,须臾便到了眼前。
向真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亭中。
“薛尚书,向真特来为你送行。”向真一揖到地:“薛尚书被贬,与我家亦有莫大关系,这份人情,我向氏记下了。”
薛平笑道:“都虞候这可差了,薛某行事,从不对人,只对事。与国有利,薛某便敢蹈险而行。更何况,这一次只不过是换了一个职位。从工部尚书到西域观察使,从中枢到地方,说起来,我的权利倒还大了一些,在西域,可没有人能牵扯我了,不管是袁昌还是厉海唐吉,可都没有资格跟我叫板。”
向真不知内情,韩琦却是苦笑不已。
袁昌厉海唐吉,都是李泽一系人马,袁昌身后站着袁周,厉海身后站着裴矩,那一个都不是会向薛平低头服软的角色,更何况他们在哪边都是有地盘有人马的实权人物,另外一个彭双木,更是与大唐有着复杂的恩怨情仇,薛平名为制置使,实则上与单枪匹马也差不了太多,到时候唯一可仰仗的,或者就是司马范了。
“薛尚书一定要保重身体。”向真道:“权当去西域游玩一趟,等到一定时刻,向氏一定会想法设法请薛尚书归来的。”
听到向真这么一说,薛平的神色却是郑重起来。
“都虞候,薛平此去路途摇远,中原之事,再也无法过问,但有一事,你须得知晓。”
“薛尚书请言。”
“如今这朝廷,李相一手遮天。他凭的不是阴谋诡计,而是实实在在的实力。你在武邑月余,当也了解了许多,即便向帅整合了东南,与李相之实力相比,仍是不足分庭抗礼的,我知向帅此人自视甚高,你须得时时规劝,对李相,策略是牵制,而非对抗,一旦对抗,必然会落得倾覆之下场,这一点,河东,河中,已经有了惨痛的教训。”
“向真记下了。”向真点头道:“但向氏也不敢妄自菲薄,此次回去之后,便将整军备战,一旦整合了南方势力,未必不能让李相投鼠忌器。天子一旦长大,必将临朝亲政,那时候,可供回旋的余地也就更大。”
“这是正理,天子今年已经十三,再过五年,便可亲政。到时候纵然李相仍然手握大权,权倾朝野,但终究天子可以起到一定的制约作用,再辅以外部势力制约,可绝李相非分之想。只要李相甘心为臣,那怕是作一权臣,我薛平也是拥护他的。治理天下之能,在薛平看来,实在是无人能出其右。”
向真微微一笑,却不说话。
薛平知道他并不服气,只是叹息一声,道:“我们想法设法弄到你们那里去的那一千兵,你们要好生地看一看。为了这些人,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秦诏失去了兵权,金世元下到了大狱,还不知最终下场如何。”
“韩某必保金世元不死。”韩琦道。
薛平点了点头,“这恐怕是最好的结果了。此事过后,左骁卫必然会进行大规模的清洗,很多秦诏提拔的军官必然会被勒令退役,这些人,都虞候不妨都招揽到岭南去。李相治军,别具一格,这些军官熟知大唐军制,操典,深知如何练就一支强军,这些人善加应用,必然会使岭南军队更上层楼。”
“我岭南对于人才,自然也是求贤若渴的。”向真笑道。
看着向真并不太以为然的样子,薛平道:“那一千人到了之后,你不妨让你们岭南军与他们较量几场,便知我所说不假。如果你们的军队,连他们都打不赢的话,那不妨便按我说的话去做。”
“可以!”向真有些不快,觉得薛平真是将岭南军瞧扁了。
“岭南军队,以宗族势力为主,军中各个山头,各个派系,这我是深知的。因为以前河东军亦是如此。”韩琦道:“即便是以前高帅在时,对此也是束手无策,更多的是靠着自身的威严来约束全军,高帅一去,韩某接任却很惭愧,无法如高帅一般将全军打造成一块铁板,最终分崩离析,岭南其实与我们当时的河东军相差无几。而现在李相治军,却没有这种短板,这几年来,我细细思量,才想明白,这是由李相所说的经济基础决定的。没有强悍的财力,便什么也做不成。我们也知道岭南全面套用我们这边的政策是不现实的,但做到军令统一,还是可以的。这便是我们想法成建制地将军队弄去你们哪里的原因所在。”
“提防李相的义兴社。”薛平提醒道:“这个组织狂热地崇拜李相,哪怕是李相要这些人马上抹脖子,他们也不会有二话,义兴社渗透地方的能力极其利害,当年我们在河中,左防右防,还是防不胜防,而岭南商业兴盛,人员复杂,与河东当时以宗族聚居有很大不同,一旦让义兴社在你们哪里形成了势力,则覆亡无日。”
“这一点,我们已经深知了,所以,我们会严厉打击他们在岭南甚至南部的活动的,发现一个,便会杀掉一个。”向真道。
“防患于未然。但这事儿,也只能暗地里做,万万不可让人抓住把柄。”
“当然,岭南有邪教,我们一直是大力镇压,他们敢去,自然也是邪教一部分。”向真笑道。
“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薛平拱手道:“中原大势,就拜托二位了。”
“鞠躬尽萃,死而后已!”二人都是肃然。
正欲举步,官道之上马蹄声却是再次响起。
三人回头,薛平与韩琦脸上却是变了颜色。
来者廖廖数骑,当先一马之上,更是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却是田令孜,而他怀中所抱的,却正是当今天子,正在武威书院就读的李恪。
薛平勃然变色,走出亭中,看着翻身下马的田令孜,厉声喝斥道:“田太卿,你胡闹。”
田令孜委屈地道:“薛尚书,天子让人传话,让我去武威书院找他,说是有事,我自然不敢不去,可谁知却是逼着我带他来为你送行。也不知是那个天杀的,将薛尚书你今日离去的消息透露给了陛下。”
李恪已是跳下马来,伸手牵住薛平的衣角,稚嫩的声音之中带着些许的哭腔:“薛卿,你这是要舍我而去了吗?”
薛平蹲下身来,微笑着道:“陛下,臣这是去给您打下另一块大大的疆土,那块疆土,本属于大唐,我们丢失太久了,陛下却看着臣去为您收回来。”
“我知道,这都是那人见不得薛卿为我奔走,这才把你放逐去穷山恶水之地,行这借刀杀人之计,薛卿一定保重,等我亲政之后,一定会替你主持公道。”李恪咬牙道。
薛平脸色大变,站了起来,看着田令孜:“这是那些人浑人教陛下的,田太卿,天子身边伴读,都是你挑选的,回去好好查一查,那些人说这些话的,立即逐走。”
“没有人教我,薛卿,我不是小孩子了。”李恪大声道。
田令孜苦着脸道:“真与我派去的人无关,天子在武威书院,知晓者甚多,武威书院现在数千学子,终有一些逢迎之辈,想要走那终南捷径,便凑到天子面前说些胡话。”
“把这些人都告诉章尚书,统统驱逐!”薛平厉声道。
田令孜点了点头。
不等李恪再说什么,薛平已是牵着他的手,走到了凉亭之中,众人也都会意地没有跟上去,只看见薛平不停地在与李恪说着什么,而李恪也不停地在点头。
向真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女婿,样貌是长得不错的,身体也极是结实,倒是一个聪慧的模样。
第六百九十五章:想当便当
(大年初一,祝所有书友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李泽将自己才几个月大的小丫头李静高高地抛起,然后又凌空接住。小丫头飞在空中,手舞足蹈,咯咯地笑着,不甚欢喜,不过却是吓住了身边的几个丫环仆妇,一个个紧张之极,每个人的双手都伸了出去,生怕王爷一个不小心接漏了,那可要坏了大事。
夏荷一步跨进门来,见到此情此景,一声惊叫却是被她生生了吞了进去,急步走近,等李泽将小丫头接住的时候,迅速地伸出双手,将小丫头从李泽的怀里抢了过来。
“静儿玩得开心着呢!”李泽意犹未尽。
“公子,我看是你玩得开心吧!”夏荷将小丫头紧紧地抱在怀里,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李泽。
娃娃天生亲娘,见到夏荷来了,两只手便紧紧地抓住了夏荷有衣衫,小脑袋只往夏荷怀里拱,不管李泽再如何逗弄,都不肯再理李泽了。
“当真是有奶便是娘啊!”李泽不由哀叹一声坐了回去。看着小丫头在哪里一拱一拱的模样,道:“静儿饿了,你得喂她奶了。”
夏荷努了努嘴,一群丫环仆妇,立马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解开衣襟,一边给李静喂奶,一边看着李泽道:“薛平今天走了?”
李泽点了点头。
“本来想去送送他的,后来听说送他的人挺多,挺热闹的,便懒得去了。”李泽将头伸过去,色迷迷地看了一眼夏荷的某个部位,恼得夏荷扭动身子转向另一侧,又干笑着缩了回去。不等夏荷说话,便又拉接着道:“知道吗,我们的小天子,也巴巴地赶了过去。”
夏荷一惊:“他是怎么出得武威书院的门?田波的人在再干什么?”
“这倒怪不得田波!”李泽一笑:“这个小天子还是有点谋略的,经过有心人的提点,他知道了今日薛平离去,便提前将田令孜诈了过去,然后逼着田令孜带他出门,田波的人,怎么还强拦太常封卿呢!如果事情闹大了,岂不是说我们在控制天子的出行吗?便由得他去了。”
“公子,我可是听说咱们这位小天子聪慧得很,在武威书院里,很得人心呢!”夏荷有些担心地道。
“小聪明。”李泽不屑一顾,“那些这个时候凑到他跟前的人,更是一些蝇营狗苟之非,没有什么真正的才能。”
“怎么这么说呢?我听章尚书说过,小天子在同龄之中的学员的考核中,门门都是优异呢!不但四书五经学得好,便连实务,也是学得不错的。”
李泽仰头看着天花板,慢慢地道:“要是我,变会装蠢,更不会现在就急模急样的培养自己的班底。那些跟着他的人,如果只是一些花架子的,便由着他们去,如果真有能耐的,寻个由头,便远远的打发走了。至少到现在,还没有看到真正有本事的人出现在他身边。”
“真正有本事的人,自然会藏拙。”夏荷道:“你焉知这些人中就没有卧虎藏龙?”
李泽哧的一笑:“想要从龙有功,那首先得当官吧?想当官,那就得通过科考吧,想通过科考,还要藏拙,那就是找死了。可如果他不藏拙,就会暴露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现在偏远州郡差的是基层官员,便让他们去哪里替天子牧民去吧!”
夏荷换了一次姿式,把小丫头掉了一个方向,自己去看着李泽道:“这事儿,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什么事儿?”李泽问道。
夏荷翻了一个白眼,“我与夫人也常常说起这个话题。公子,权臣与皇权之间,是天生对立的。古来权臣,可没有几个有好下场,夫人翻了好些天的史书,也没有找到一个权臣能得善终的。”
李泽大笑起来:“你这算是在劝我篡位吗?”
“权臣,要么自己当皇帝,要么便被皇帝做掉,好像并没有第三条路。”夏荷看了看怀里的小丫头道:“我们跟着你,不管是享福还是受苦自然是无所谓,但我可不想我的静儿将来也跟着我们遭罪!公子,你可别跟我说,到时候我们扬帆出海出去海贼王。”
“当海贼王不好吗?逍遥自在。”李泽瞪大了眼睛,“还别说,我还真想过这种日子。”
“你也别骗自己了。”夏荷摇头道:“权力这种东西,一旦沾手,是不可能放下的,特别是到了你这种地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下头的那些文武百官,都认为你将来肯定是要更进一步的,但我可是知道,你压根儿就还没有下定决心到底怎么做?”
“你想我做那一种?”
“要么便进一步,要么便趁早撒手。”夏荷断然道。
李泽坐直了身子,认真地道:“我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我只是以问题为导向在做事,什么事情对一统天下的大业有利,我便顺着去做。至于将来如何,且行且看!”
“怎么能且行且看呢?”夏荷有些急了,“这样的事情,那里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都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那也是他们父子两代人经营的结果。”
“是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也是实力使然。”李泽笑道:“你觉得,我现在的实力,比司马昭要差吗?”
“自然是不差的,但问题是,你现在有司马昭之心吗?”
“夏荷,你是知道我的,最早,我是想跑路的,可是事与愿违,后来我一步一步地走上了这条道路,随着权力越大,便会觉得肩上的担子越重,当一个人将天下黎民扛在自己肩膀上的时候,的确是有些不堪重负。”
李泽顿了顿,接着道:“说来不知你信不信,我看天下黎民比我个人的荣辱要重要得多。就像这一次的向氏事情,我明明知道,虽然在短期内对一统天下大业有利,但长久看来,仍然是麻烦,因为向氏的统治与我们的大政方针是格格不入的。但我更希望天下早些一统,百姓少些灾殃。有些问题,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解决,不一定非得动刀兵。”
“这样下去,小皇帝终会亲政的,而他现在可是有了强大的外戚力量,我们内部,可也不是铁板一块,只要有缝隙,总是会有人钻的。”夏荷道:“那些被我们打压的,罢免的,那些因为我们而利益受损了的,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他的身边。与其到时候大开杀戒,不如从现在便开始预防,这样,死的人或者会更少。”
李泽一笑道:“当不当皇帝我并无所谓,如果到了那一天,当皇帝会对这个天下更有利,我便去当,如果当时候我当皇帝会影响到天下百姓的安宁,那么便不当也罢。”
夏荷微微变色,“你能当一辈子权臣吗?你在时,这天下自然唯你之命是从,可你是人不是神,你终有一日会走的,我们也都会走的,那时你的儿子,孙子呢?他们会有你这样的威望,有你这样的能力吗?只怕你尸骨未寒,便有人要反攻倒算,清理旧帐了。”
“是不是还有可能把我从坟墓里拉出来鞭尸!”李泽笑道。
夏荷生气地一嘟嘴,一扭脸,不再说话了。
李泽站了起来,拍了拍夏荷的脸蛋,笑道:“你便把心放在肚皮里吧。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到的要多得多。如果我当皇帝,那自然啥都不用说了,儿子孙子以后都会君临天下,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再往后,谁也不知道是啥景况了。如果我不当皇帝呢,我也会让我们李氏一族,平平安安。”
“怎么可能?”夏荷不信。
“怎么不可能?我可以设计一种制度,把皇帝高高拱起来,却没有任何的实权,权力掌握在宰相之手。如此一来,自然可保家族平安。”李泽道。
“有这样的法子吗?”
“当然有。不过搞起来比较麻烦而已,特别是在我们这样的一个文化沉淀的国度里。”李泽笑道:“你安心就是,我总是会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当的。断不至于让我们李氏没了下场。”
“既然这样比较麻烦,还不如你直接当了皇帝妥当。”夏荷道。
“你想当皇贵妃了?”李泽开玩笑地道。
“谁想当皇贵妃啦?”夏荷哼哼道:“不过就算是当了又如何?我还不是你身边的小丫头夏荷?”
李泽大笑声中,夏荷却是尖叫起来。
“怎么啦?”
“静儿咬我啦!”
“小家伙已经长牙了吗?快让我看看!”
“你瞅哪里呢?”
“小丫头啊小丫头,你心恁狠啊,你爹都舍不得用力咬,你倒是一口四个齿印呢!”李泽嘿嘿的笑着:“可真让人心疼,让我揉揉。”
“静儿在这儿呢!”
“才多大点儿啊,懂个啥啊!来人啊,小姐要睡觉啦!带小姐去睡觉。”李泽放声大叫道。
丫环仆妇涌进来,将李静抱了出去,门咣当一声关上了,顷刻之间一群人便走得无影无踪。
“天还没黑呢!”
“我要当昏君。”
“你还没当皇帝呢!”
“先试试看有不有意思。”
第六百九十六章:最终处置
杨开与田波两人联袂求见李泽。
这两个人,杨开是御史台御史大夫,田波则是御史中丞。
此时的御史台可不仅仅是一个喷人的机关,而是实实在在的有着监察,抓捕等权力的暴力机关,而李泽麾下的御史台就更特别了。
御史大夫杨开手里握着义兴社,而御史中丞田波则掌控着内卫。义兴社名声极大,遍布全国各地,内里除了那些光明正大的机构之外,当然也有隐藏着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东西,而内卫就更不用说了,在明面之上,这个玩意儿是根本找不到的。
当这两者结合在一起之后,其所能迸发出来的威能就更加地让人恐惧了。
“左骁卫之事已经完全查清楚了。”杨开将厚厚的一叠案卷摊在了李泽的面前,躬身恭敬地道。
“具体说一说吧!”
“是!”田波清了清嗓子,道:“左骁卫此次事情,主要发生在秦诏直统的中军以及金世元统率的部下,因为过去的原因,这两支部队,是由原神策军部众改编而来,在整个卫军之中,小团体化非常严重,排外情绪浓厚。这也是义兴社很难渗透的原因所在。此前根据其上报兵部的伤亡数目在通报户部以及吏部之后,方才引起我们的注意。”
说到这里,田波有些惭愧地看了一眼李泽:“这是我们内卫方面情报工作的严重失误,内卫的内部调查处理程序已经开始启动了。”
杨开接着道:“驻左骁卫的监察御史目前也已经停职接受调查。”
“接着说。”
“初步查明,这件事情涉及到左骁卫大将军秦诏,中郎将金世元以上各级将校共计一十八人,涉及到掩护,承运这些脱逃军人的商会三家,车马行,船队两家。现今这些商会,车马行都已经被查封,主要负责人被拘捕,只是那只船队在事发之后,第一批已经远离我方控制区域,无法追回,脱逃士卒近千人。第二批,已被水师追回拘押。”田波接着道。
“说说此事,该怎么收尾吧?”
“内卫审讯到现在,金世元将所有问题全都揽在了自己肩上,说下面的人是奉命而行,只以为是军务而不知内情,说秦诏完全被蒙在鼓里,丝毫不知道此事。”田波道。
听到这里,李泽却是笑了起来:“这么说来,这金世元倒真是一条汉子啊。他难道不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吗?”
“他说,有死而已。”田波冷哼了一声。“因为一些众所都知的原因,我们也不方便对金世元用刑。”
杨开也有些头痛:“李相,这件事背后真正的原因是政治问题,处理起来格外棘手。便连对外公布都不方便。而如果一次性大规模地处理这些将校,对于一支刚刚在平卢战役之中建立了功勋的军队来说,也不合时宜,容易引起物议,容易被用心人所趁,借此兴风作浪,引到皇帝与李相身上来,反而不美了。”
李泽点了点头,从大案之上取出了数份奏折,递给了二人,道:“瞧瞧吧,为他们说情的折子,已经递进来了。”
杨开接过折子,没有看内容,只是瞟了一些这些人的姓名,有些愕然地道:“韩尚书,田太常卿这些人为他们说情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程绪这些年表现不错,怎么也掺合进来了?对了还有裴矩,一向不是对这些人敬而远之吗?他怎么也上了折子,还有这个丁俭,是怎么一回事?”
李泽笑道:“程绪与金世元两人并肩作战多次,愿意拿自己的所有军功来换金世元的一条性命,裴矩纯粹是因为与秦诏的旧日交情,而丁俭最明白,说这件事情,最好是悄无声息的遮掩过去,张扬开来,对天子不好,对我就更不好了。”
“李相是怎么想的?”杨开沉默了一会儿。
“黑不提白不提,就这样轻轻地放过,当然是不行的。”李泽脸色一冷,“御史台怎么说?按律如何?”
“如果按律,像金世元就该处斩。那些直接参与此事的将校,一个也别想活。”杨开低声道:“但如果要开杀戒,而且是一次性地处决如此多的将校,御史台与刑部都是不可能在私下里办的,必然要经过明面,上朝公议,三审复核,这事,就不得不闹大了。”
李泽点了点头:“的确为难。也就只好便宜他们了。这件事情,便定性为这些将领们有意虚报损失,骗取朝廷大量抚恤金,然后中饱私囊吧。”
“这样的话,金世元可就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田波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甚至无法追究秦诏的问题。”
“金世元作为这一事件的主谋,除军藉,判苦役,罚没家产。其它贪污将领,照此办理,依次减等。”李泽道:“秦诏身为主将,虽未参与,但在事后替属下隐瞒,期骗朝廷,勒令退役,免去所有官职,仅仅保留爵位。”
“是!”杨开道。
沉默了片刻,李泽接着道:“最后,将这些人都交给秦诏吧,告诉他,我不想再看到这些人,也不想再听到他们在这里的任何消息。”
“李相,这是为何?”田波不解地道。
“程绪给我的密折之中曾经说过到,金世元早有求去之心,想回老家去看一看。”李泽叹了一口气道:“此人为大唐还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放他就此离去,也算是酬了他与其祖上这无数年来对大唐的累累功勋,我亦对得起他那满身伤疤。”
“李相仁义。想来如此处理,秦诏等必然感恩不尽。”杨开道。
“不需他们感恩,别跟我捣乱就行。”李泽道:“通知潘沫堂与候震,那些普通士卒,都释入了吧,按照正常退役的程序走。”
“是!”田波道:“但是李相,那些参与此事的商会,船队,车马行,却不能轻易放过了,他们吃着您赏的这碗饭,却想着砸了您的锅,他们可没为朝廷流过血,效过死。”
“这些人,你们去办吧,就不用再汇报了。”李泽有些烦燥地摆了摆手道。“田波且去吧,杨开,你留下来我与你说说另外一件事。”
“李相不知还有什么吩咐?”看着田波离去,杨开问道。
“我想跟你说说关于舆情、风评、物议方面的事情。”李泽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过去,读书识字的人少,这些东西,都掌握在那些读书人或者士绅手中,他们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即便是现在,这种情况也是存在的,对不对?”
“是!”杨开点头肯定:“不过现在我们治下识字者越来越多,特别是在青年一辈之中,您耗资众多坚持推行的教化,终究还是起到了作用,识字者越来越多,那些人想曲解朝廷政策,是越来越难了,义兴社也起了非常好的推广,解释的作用。”
“还不够,还要加强,我们要做到掌控,引导,最终将这些统统抓到自己手中。”李泽用力地道。
“不知李相想怎么做?”
“朝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印发一份邸报,下发给各地官员,也经常印刷大量的布告张贴,所以在印刷技术之上,现在是过关了的,是不是?”李泽问道。
“是的。在解决了油墨问题之后,现在的活字印刷术技术得到突飞猛进,现在书藉之中,甚至有了彩色插页了。”杨开道。
“办一份时政报纸。”李泽道。
“时政报纸?”杨开眨巴了一下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啥东西。
“就是类似邸报那玩意儿,不过不仅仅是发给官员,而是面向所有识字的人。”李泽道:“报纸之上可以印发不涉密的朝廷政策,任何人可以向报纸投递文章评论时局,讨论政策等。”
杨开微微变色道:“李相,那要是有不符合朝廷意思的呢?甚至反其道而行之的文章呢?”
“所以我留下你来,说得就是这件事。”李泽一笑道:“既然这东西是掌控在我们手中的,那可以发一些什么,不可以发一些什么,就掌握在我们手中。过去所谓的风评物议,需要口口相传,但我们弄这报纸,却在短时间内,便能将我们想传达的信息传递到千千万万的人面前。”
“我明白了,我们御史台主持此事?”
“不,此事你与章尚书下去好好的议一议。”李泽道:“设立这样一个部门,表面上与你们要脱开关系,但暗地里却又要能掌控一切,不能让他走了样,最后搞得我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是。不过这东西一听便知道花费极多,只怕户部夏尚书哪里,还需要李相亲自去打一下招呼!”杨开笑道:“要是我去说,夏尚书肯定唾我一脸唾沫星子,简单地一个滚子就打发我了。”
“启动资金肯定是要给的,不过最终,报纸要自己养活自己,这东西可不像邸报是白送的,是要卖钱的,想看报,拿钱买。”李泽一摊手道:“办得好了,那是能赚钱的,能弄成一个下金蛋的老母鸡的。”
第六百九十七章:送别
咣当一声,牢门被打开了。蜷缩在一堆茅草之上的金世元睁开了惺忪的眼睛。
昔日这个高达八尺的大汉,如今却是却是瘦了许多,他本来就毛发旺盛,被关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没有打理,更是毛绒绒的像是一个野人了。
年青的监察御史身后跟着两名穿黑衣的内卫,此刻却是站在牢门外,按刀而立。
“是要砍头了吗?”金世元爬了起来,瞅着面前的年青官员,笑道:“怎么也没有一碗断头饭?好歹也把好酒来一壶吧?”
年轻的监察御史厌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曾经的功臣,半晌从牙缝里迸出了几句话;“像你这样的贪污犯,就该千刀万剐。”
金世元一怔,这才反映过来,当初逮捕自己的时候,就是以虚报战死将士,贪污抚恤所得的罪名的。看起来,这个年轻的御史,也并不知道内里的详情。他很想咆哮着告诉这个年轻的正气凛然的御史,自己不是贪污犯,自己从军几十年,没有克扣过麾下士兵一个大子。
但他却只能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气。首先自己咆哮了也没有用,眼前这个年轻的官员,自然会认为自己还想垂死挣扎,二来,自己一旦多说,反而会牵连更多的人。
罢了,反正是要死了,还是体面一些,平静地去迎接死亡吧。
把所有问题都扛在自己的肩上,他自知必死无疑。
本来他还做好了受刑的准备,但奇怪的是,那些审问自己的内卫官员,虽然用尽了花招,但却从来没有上过刑,说起来这牢房里,整日哀嚎之声不绝,自己还被带去观摩了内卫那些五花八门让人大开眼界的刑罚。
很多刑罚,让金世元这样的硬汉也禁不住心肝儿发颤,什么把老鼠蛇啥的往裤档里丢,什么把身上涂上了蜂蜜,然后弄来无数的蚂蚁啥的,这可比他带刺的鞭子抽厉害多了,很多人在看到这些东西之后,立即便软了手脚,当场便招了。
自己没有受刑,估计还是外面的人起了作用。
“宣布吧!”他整了整衣衫,对年轻的监察官员道。
年轻的监察官员今天看起来火气特别的大,从袖中抽出一份文卷,怒视着金世元道:“跪下!”
金世元眉毛掀了掀,本想要发作,但想了想,却又是长叹了一口气,当真是屈膝跪了下来。
“查,前左骁卫中郎将金世元……”
年轻的监察官员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宣布完了对金世元的判罚决定,金世元却是诧异地抬起了头,现在他知道这个年轻的官员为什么如此气急败坏了,自己不会被杀头,居然只是被判处苦役。显然,在这个年轻人看来,自己这样的人,就该被砍十次八次头才更合理。
将判决书狠狠地掷在地上,年轻的监察官员怒视着金世元道:“某些人的能量大得很,像你这样的人,居然还能活下来。”
金世元大笑着捡起了判决书,站了起来,看着年轻的官员道:“你还很年轻,很多事情,你并不清楚。”
监察院有很多年轻的刚刚通过科举进入官场的年轻人,锐气极盛,什么人都敢怼,但相应的,他们对于官场的复杂也还并不了解。
“来人,给他上枷,上锁!”年轻的官员怒吼道。
两名黑衣内卫这才踏进屋内。
“这位上官,我的家眷都在武邑,出去的时候,能不能绕一绕道,去我家转一圈,让我去见一见我的家人,这一次我要去遥远的漠北,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能否行个方便?”金世元拱手道。
“你确定要带着枷,脚镣去见你的家人?”年轻的官员冷笑道。
金世元一怔,“能否行个方便?”
“不行!”年轻的官员拒绝的斩钉截铁。
金世元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便罢了。”
两名黑衣内卫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给金世元带上了枷锁,脚镣,然后拖着金世元便向外走去,出得大牢,金世元这才发现,外头居然是深夜时分,一辆马车,早就等在了那里,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两名黑衣卫塞进了马车里。那名年轻的监察官员却并没有进来。
马车旋即启动,向着外城方向疾驰而去。
金世元回过神来,这才看清了马车里早已经坐着一个人,居然是内卫统领田波,这让他大吃了一惊。
“金世元一介罪人,居然还劳动田中丞?”他奇怪地道。
“我来送你上路。”田波冷冷地道。
金世元身子一颤,惨然道:“为什么不是明正典刑?怕我临场喊冤吗?”
田波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钥匙,竟然直接打开了金世元的头枷与手镣,又从座位之下摸出了一壶酒和一个油纸包:“被关了这么久,没喝到酒也没尝过荤腥了吧?”
“你不怕我逃走?”金世元揉了揉手腕:“你可不是我对手,外头就那两个卫士。”
“你会跑吗?”田波问道。
金世元怔了怔,半晌,终是摇了摇头。
“往哪里跑?我一跑,家人怎么办?还有,秦将军他怎么办?”
“既然不跑,我怕什么?”田波示意了一下,“放心吃喝,没有毒药。”
话还没有说完,金世元已经提起酒壶往嘴里灌去,连喝几大口,撕开纸包,拿出里面的一只烤鸭,大口地啃咬起来。
田波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顷刻之间将一壶酒和一只烤鸭吃喝得一点不剩。
“不错,胃口还很好。”
“总要做个饱死鬼。”金世元笑道。
“本是一条好汉,可以建立更大的功勋的,何苦要卷入这样的事情中去呢?”田波叹道。
“有一句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金世元闭上了眼睛,“田中丞,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说话了,我知道你厉害得很,想从我这里套点什么出来,我金世元没那么花花肠肠子,算计不过你,只能不开口,啥也不说。”
“谁说你笨了,你聪明得很。”田波大笑道:“其实你身后的那些人和事,需要你交待吗?我们早就查得一清二楚。”
“没有证剧,你们说什么都是白搭!”金世元冷笑:“李相不是早就说了要依律治国而不能随意入罪吗?”
田波两手一摊:“瞧,你还是间接承认了有些事情了。”
金世元一怔,这一回是真闭上嘴,闭上眼,不搭理田波了。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马车吱呀一声停住了,田波率先跳下马车,等到金世元也出来的时候,却是一怔。居然到了月亮湾码头。
“搞这么麻烦干什么?”金世元恼火地道:“把我一刀子划了,随便找个地方一埋,以你内卫的本事,让你找不到轻而歇举,弄到这里干什么,莫非是要让我当个水鬼吗?”
田波不理他,只是指了指码头上停着的一艘船。
金世元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田波却是一弯腰,又替他打开了脚镣。
“去吧!”田波道。
金世元不明所以,田波却是转身跳上了马车,这才回过头来道:“金世元,莫要忘了,这是李相对你的一片恩德,否则以你的罪过,死十次都够数。”
马车在金世元的注视之下,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金世元百思不得其解地向着码头上的船只走去,船舱里此时也走出一个人来,看到那人,金世元身子微微一颤,加快了脚步,走到了船只之上。
那人,赫然是前左骁卫大将军秦诏。
“秦将军。”金世元百感交集,“是你救了我?”
“我救不了你!”牵着金世元的手走进到了船舱里,金世元赫然又看到了自己的家人竟然全数都在船舱里。
当悲喜交加的哭泣之声终于平静了下来之后,秦诏才道:“是李相念在你往日的功勋之上放你走的。你不是早有去你的故乡去看一看的想法吗?李相让你永远地离开这里,不要让他在这片土地之上再看到你。”
金世元微叹了一口气。
“在海兴港,已经有一艘船在等着你。”秦诏道:“还有,你的亲兵之中,我们询问之后,有三百人愿意跟你一起出海。还给你们配备了全套的甲胄以及武器。”
“这怎么可能瞒得过内卫?现在你们只怕都被他们盯着!”金世元道。
“是李相许可了的,这些东西,是从德州兵工坊里直接提出来的最新的装备,没有入帐。”秦诏道。“金满堂会送你们过去,他已经去了那里一趟了。听说那边乱得很,到了哪里,就看你的造化了。”
金世元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久才道:“秦将军,算了吧,别跟李相斗了,你们,斗不过他的。再说了,就算是以后李相真当了皇帝,说不定比以前的皇帝还要好得多,你看这些年来北地的变化,不都是在李相的统治之下取得的吗?如果以后全天下都过上了北地百姓这样的日子,那李相为什么就不能当皇帝呢?”
秦诏怔了一会儿才道:“你这话,是不是很久就想对我说了?”
“是!”金世元点头道。
“既然你有这样的心思,又为什么要跟着我做这事儿?”
“我从军以后,就跟着将军做事,将军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
“是我害了你!”秦诏感慨地道,“此一去,我愿你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但有所成,别忘了在这片土地之上,你还有些朋友。”
第六百九十八章:人心
李泽裹着厚厚的披风,走在一片白茫茫的田野之中,身边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农官愁容满面地伸手从地上抓了一把雪起来,摊开手掌,李泽便看到雪中夹杂着不少的泥土。
“相爷,今年的雪不成啊!”农官忧虑地道。
“是担心墒情不够吗?”李泽问道。
“不仅仅是如此啊!”农官道:“相爷,在武邑等我们的老地盘之上,水利设施完善,这些年来还在一直不停地改进,问题并不会太大,但像在河中、河东及潞州卫州等地,水利设施刚刚铺开,还没有形成规模,到时候肯定会遇到问题的。”
李泽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你有给这些地方发公函吗?”
“自然是发了的。司农寺在数天前,便向所有地方都发了公函,要求各地注意这一点,及早做好应对准备。”农官道:“但我更担心的倒是明年我们会遇到旱灾。”
“嗯?”李泽吃了一惊。
“这个冬天雪下得太少了,这不正常,这让老头儿我想起了在数十年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然后在第二年,便是旱灾,百姓几乎颗粒无收,大面积的绝收使得人陷入到的绝境当中,然而官府救灾不力,各种赋税倒是不能差上分毫,先是各地有农人反抗交税,哎,也说不上是反抗,因为实在是交不出来。”
“你是说那一年席卷全国的大暴动?”李泽问道。
“正是!”老农官道:“先是抗租抗税,然后官府开始抓人,杀人,最后便是杀官,聚众造反,官府镇压,三两个回合之后,这天下终于大乱了。那十几年,是老头儿最绝望的几年。一忽儿便造反的裹协去杀官军,一忽儿又被官军抓了壮丁,去杀造反的,反正就是一个看不到头。现在想起来,当时能活下来,当真是一个奇亦。老天爷终究还是眷顾我的,我胆小,不管在哪儿,都没敢杀一个人。或者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老天爷才让我遇到了相爷,过上了好日子啊!”
身后的一个年轻官员轻轻地扯了扯唠唠叼叼的老农官,这才让他猛然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道:“相爷莫怪,人老了,就是喜欢说些没用的。”
“不不不,很有用!”李泽看着身周的官员,道:“前车之鉴,后者之师。既然你认为明年有大旱之虞,那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很多事情,便要提前做起来,有备无患。”
站在李泽身后的秘书监成员,立即挥笔记下了李泽所说的话。
“这件事,单单靠司农寺是做不了的,回头通知相关各部,集体会议,商量应对明年有可能的灾情。”李泽接着道。
“臣马上着手安排,通知各部主官!”章循道。
“加大购粮的力度。”李泽又看向今天跟着来的户部左侍郎并负责供销合作社的王明义道:“明义,做一个计划,如何能不动声色地购进大量的粮食屯集起来以备灾荒。”
“这有难度!”王明义道:“今年我们北方本来是丰年,这个当口还大量地购进粮食,必然会引起外界的猜疑。南方的那些商人,一个个鬼精鬼精的。而且粮食大量进入我们辖区,亦会对物价造成极大的影响。”
“这是你们户部的事情,你们去拿一个好的计划出来。”李泽想了想,道:“去岭南迎亲的队伍不是已经要出发了吗?多准备一些船只,在岭南购进大量粮草,借着大婚的名头,可以把这件事掩盖少许。”
“岭南向训会同意吗?粮食可是一地之根本!”王明义皱眉道。
“他会同意的。”李泽冷冷一笑:“皇后进门,总要送些礼物给我们的。借口你们自己找,岭南那地儿,听说粮食可以一年两熟,有些地方甚至能做到三熟,可不是我们这里能比的。”
“是!”
几乎与此同时,在距离武邑路途遥远的泰安,朱友贞也正在视察着一处处的工地。入冬之后,徐想便组织了大规模的农人开始兴修水利,挖沟渠,修堰塘,顺便将很是不堪的道路也整修一下。当然,他所用的方式可不是以工代赈,而是徭役。所有泰安百姓,每家每户,都需要出丁,自带粮食,服徭役整整一月。
老百姓们倒没有多少怨言,因为这一次他们发现,服徭役的事情公平得很,那些以前的富户,地主,乡绅们也没有逃过。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府君徐想,也整天在一个个的工地之上出没呢!官府虽然不出粮,不给工钱,但好歹还给大家建了一些栖身的棚子,每天还提供一些暖身子姜汤,每个工地之上,也有一些医师坐镇,比之往年,不知好了多少。
往年服徭役,那就是鬼门关,很多人来了,再也没有回去。但今年,这种忧虑,可就要小上不少了。
“徐想,你堂堂府君,没必要与这些人一起劳作吧?”朱友贞皱眉看着一身官袍子上都是泥水的徐想。
徐想四周瞅了瞅,见没有什么闲杂人等,随压低声音道:“殿下,样子还是需要做一做的,咱们没有钱,没有粮,只能在人心上下下功夫了。”
“服徭役本身就是他们该做的事情!”朱友贞道。
“话是这样说啊,可谁让北方比着咱们了呢?”徐想一咧嘴道:“我听说北方那边,干这些事情有个名堂,叫以工代赈,官府提供吃食,有的富庶的地方,还发工钱,咱没这个实力啊!就只能出来与民共疾苦了。”
朱友贞脸色稍霁,微微点了点头。
徐想指了指热闹的工地,道:“殿下,今年雪下得小,墒情不足,而且我听老农说了,这样的反常天气,意味着明天说不定会遭旱灾,所以这水利整修,万万马虎不得,这个冬天,一定要多搞一些出来,多修一条沟渠,明年便能多收那么三五斗粮食,殿下打仗的时候,便又能优裕几分。”
“倒是我错怪你了。”朱友贞拱了拱手,道:“我听田国凤在我面前埋怨,说你们在泰山时候攒的一点儿家当,全被你拿出来买了药材,还有准备了这些姜汤之类的了?”
“他可真是一个大嘴巴。”徐想不满地道:“不瞒殿下说,我可不是做亏本买卖的人,现在拿出这些黄白之物,不是准备着将来从殿下那里讨得更多的东西吗?”
朱友贞一呆,旋即大笑:“这样的事情,心中明白就好,说出来就有些腌攒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有所求而已。”徐想道:“我不说,殿下也明白。”
“你这个样子,可不合官场规纪了。”
“我需要迎合的只不过是殿下一人罢了,而殿下所需要的是什么,我心中明白得很,其它人,我并不需要在乎。”徐想道:“我读过书,造过反,当过土匪,很多事情,可是都想明白,想透彻了。”
朱友贞点了点头:“说得也是。”他挽了挽袖子,从地上捡起一柄镐头,大步走向工地。其它随行的官员,眼见此状,也都只能从地上拿起各种各样的工具,随着朱友贞同行。孙桐林拿起一柄锄头,走到徐想身边的时候,意义难明的瞅了他一眼,徐想回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都听好了,殿下与我们一齐来挖渠了,那个干活不经心的,想混日子的,我打断你的腿,让你爬回去。”徐想小跑着到了人群之中,大声吼叫着。
自从受伤被俘,又被对手下死手折磨了一遍之后,朱友贞的身子骨其实一直不怎么好了,虽然只在工地之上劳作了不到一个时辰,但当他带着一身泥水回到官署之后,还是觉得浑身酸痛,泡了一个澡,躺在软榻之上,两个侍女跪在床榻之后替他轻轻地按摩着。
“殿下,这样的事情,您还是尽量不要去做了。”曹彬坐在榻前,低声规劝道:“那样的地方,鱼龙混杂,徐想也是胆大包天,到底是土匪。”
“虽然很累,但却还是悟出了不少的道理!”朱友贞道:“当我认真干活的时候,那些老百姓看我的眼神可都不一样啊。你是没瞧见,孙桐林他今天可是遭了不少白眼,皆因为他干活出工不出力,你是不是认真干活,那些老百姓一眼便能瞧出来呢!”
“那是自然,他们都是老把式,就像我们打仗,一上手,便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成色!”曹彬笑道。
“你这段时间一直在督练军队,拿得出手的,有多少?”换了一个姿式,让侍女按摩另一边,朱友贞问道。
“刘信达的三千兵不能动,需要以他们为核心组建留守部队以防唐军。”曹彬道:“我带来的三千兵马,殿下到时候可以带走两千人,剩下一千我准备留着镇夺宣武。田凤国的泰山匪有一千精锐。也就是说,殿下,您接下来带着出征的,便是以这三千人为核心组建起来的一支军队。再从编练军队之中抽出可用之师,您这一次带出去的,最多两万人,多了,不起作用,反而会坏事。”
“两万人啊!”朱友贞吸了一口凉气。
“足够了。”曹彬笑道:“武宁军多年不战,战斗力不值一提。”
第六百九十九章:选边
看着面前数箱金银珠宝,朱炽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友贞,太客气了,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呢?”嘴里说着不好意思,手却在这些五彩斑斓的珠宝上面久久地摩挲着,眼中的贪婪之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三叔,都是些不甚值钱的玩意儿!送给三叔赏人玩儿。”朱友贞开心地笑着:“三叔想必也知道,这一次在青州,侄儿还是略有所得的。”
啪地合上箱盖子,朱炽笑道:“岂是略有所得?简直是大有收获啊,朝堂之中对你在青州的所作所为,大为赞赏啊!简直是神来之笔,特别是保住了泰安,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了。”
“泰安面临的军事压力依然很大。”朱友贞道。
“我知道,我知道。”朱炽连连点头。
正说着话时,一名官员走了进来,在朱炽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朱炽脸色微变,看着朱友贞道:“友贞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几千骑兵没有陛下的旨意,却擅自进入到了宣武防区,这让我很为难啊!”
朱友贞微笑道:“三叔,不瞒你说,这支五千人的骑兵只是先头部队,随后还有一万五千人的步卒也将进入宣武地区。”
“你想干什么啊?”朱炽皱起了眉头:“你也知道,你父皇如今对你可是不太满意的,好不容易在青州有所作为,让你父皇开心了一下,又无旨进入宣武,这可是大忌啊!据我所知,你父皇的本意,是想让你适时发起反攻,收复平卢地区的。”
朱友贞叹道:“三叔,这您都看不出来吗?这是有人蓄意想要陷害侄儿呢!见侄儿好不容易聚拢起了一些兵马,便又眼红了,想让我再次输个精光呢!”
朱炽目光闪动,朱友贞话里所指,他当然明白是谁。
干咳了两声,朱炽笑道:“唐军左骁卫刚刚经历了一场地震,大量的中高级将领被清洗,军心不稳,尤勇接替左骁卫大将军一职,短时间内很难将左骁卫整合,而右骁卫从莫州调来,千里迢迢,自然是辛苦万分的,两军交接防区,混乱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朝廷之中有人建议发起反攻,也说不上错啊。”
朱友贞冷笑:“说这话的人,当真是闭门造车,全靠臆想。平卢的事情,有谁比我更清楚吗?唐军左骁卫的确是震荡很大,但却仅限于秦诏的中军以及金世元所属,不管是李浩还是程绪,这两支部队都稳定的很,右骁卫的确是初来乍到,但陈长平所部,却是早在平卢之战开始之前便已经抵达,这三支部队,将近两万唐军精锐,防备的就是我的反扑。您说,我现在手里的这点人手,能是他们的对手吗?”
“不是说你已经聚集了数万人马吗?”朱炽问道。
“我的三叔哟!”朱友贞叫起屈来:“人马是聚集起来了一些,但都是一些青壮仓促出军,训练不过月余,您觉得带这些人马去反攻,不是给唐军送人头,送功劳吗?”
朱炽看着地上的几箱珠宝,笑了起来:“说得也是。你也不用太担心,朝廷不是还在争议吗?敬相强烈反对,所以陛下也还在犹豫。不过你的人马,还是不要进入宣武的好,这会让陛下不开心的。”
“这就需要三叔助一臂之力了。”朱友贞压低了声音道:“只要三叔上一道折子,那些想要侄儿去唐军那里送死的家伙,自然就没有言语了。”
朱炽眼光闪动:“你想要我干什么?”
“您就说武宁庞勋有异动。”朱友贞道。
朱炽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武宁庞勋,对我大梁一直是貌合神离,三心二意的。”朱友贞道:“侄儿准备一举去将他拿下。”
朱炽大惊道:“你这不是在胡闹吗?不管如何,庞勋还是对我大梁称臣的,并没有显著的反迹。你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等我彻底拿下了武宁,那些人自然就没话说了。”朱友炽狠戾地笑了起来:“武宁这样的战略要地,掌握在朱家人手中,总比握在庞勋这样心意不定的人手里,对大梁要好得多,只要既成事实,保管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三叔,侄儿也是想要一块栖身之地的,泰安那地方,太小了,容不下我啊。”
朱炽顿时明白过来了,什么庞勋有反意?是自己这个侄儿想弄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啊。想来也是,现在朱家老大刚刚打下了山南东道,而且代超的衮海也可以算作是他的地盘,朱家老二打下了山南西道,就是这个在潞州大败的老三,是一个没兵没交没地盘的三无人员,他想要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的心思,当然就能理解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三殿下已经废了的时候,他却异兵突起,借助着唐军发起的平卢之战,一下子又咸鱼翻身了。
“三叔,泰安那地方,现在就是一块夹心饼干,天平要借助他守住自己的侧翼,唐军虎视眈眈想要一口吞下,便是衮海,又何尝不想去捡个便宜呢?那地方,侄儿怎么呆得住?”朱友贞道。“富贵险中求,只要拿下了武宁,侄儿可就翻身了。到时候,必然不会忘了三叔的提携。这点金银财宝算什么?拿下了武宁,三叔即便想要十倍于此的东西,侄儿也能轻松奉上。”
朱炽心中一动。
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现在无非就是醇酒美人财宝而已。当一个宣武留后,过得美滋滋。
朱家三子的明争暗斗,在大梁不是什么秘密,以前朱友贞可以忽略不计,但现在,自己却是要重视一下子了。
“万一你输了呢?你刚刚不是说,你的麾下是刚刚组军战斗力不强的吗?”朱炽问道。
“侄儿还是有一点点压箱底的本钱的。”朱友贞眼见对方松口,不由笑了起来:“我打不过唐军,还打不过武宁的那群废物吗?”
“你要是输了呢?”朱炽追问道。
朱友贞看着对方,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三叔,我要是输了,没得地儿去了,便只能赖在宣武不走了。”
朱炽瞪视着朱友贞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好吧,你说,想要我帮你什么,不单单是上书这么简单吧?”
“多谢三叔。”朱友贞道:“我需要三叔为我准备足够的粮草,足够的船只,还有足够的战马。这一战,我要直捣腹心,只需取了徐州,拿下庞勋,武宁,也就算是拿下了,其它的地方,自可传檄而定。”
“你会得到的。”朱炽点了点头,“十天之内,你需要的所有东西都能到位。”
“五天!”朱友贞伸出了一个巴掌,道:“兵贵神速,三叔。我可是知道咱们宣武的家底儿的,拿出五千人的装备和补给,对您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三啊!”朱炽神情凝重地看着对方,道:“你这完全是火中取栗啊,胜了,你不过是重新获得了一些资本,要是输了,你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到时候,只怕你一个太平王爷都当不成了。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三叔,大丈夫立于世间,自当中流搏击,如果当个太平王爷混乱等死,那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朱友贞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事成,我对三叔必有厚报,如果输了,我也不会牵累三叔,到时候三叔尽管说是被我蒙蔽,受我威胁,不得已而为之。”
“就这样吧,三天之内,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到位。”朱炽点了点头。
“多谢三叔,此次取武宁,我不会去,我就留在宣武,给三叔当一个人质,要是我的军队输了,您尽可直接将我锁拿进京。”朱友贞丢下这句话,昂然离去。
“何至于此?”朱炽摇头叹道。
朱友贞离去之后,堂后却是转出来一个文官,是朱炽最为倚重的幕僚钟元。
“钟元,你说老三决不甘雌伏,还当真被你说中了。你说我好好的个太平留后不好吗?干嘛要介入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斗?”
“留后,三位殿下之争,您作为宣武留后,是逃不了,避不开的。您是朱氏族人,与您利益攸关啊!”钟元笑道。
“你为什么劝我押宝老三呢?怎么看,我也觉得老大机会大一些。”朱炽拍了拍那些箱子,“老大送来的东西,可比老三送得多多了。”
“其一,雪中送炭可比锦上添花更能让人感激。”钟元笑道:“三殿下现在势力最弱,您帮上一把,将来能得到更多的回报,我们这些人也可以跟着您多沾一些光。二来,我相信敬相的眼光。敬相,曹煊曹帅,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他们都选三殿下,不是没有原因的。”
“你确定他们二个都选了老三?”
“当然。要是大殿下得势,敬相必然要靠边站,代帅是要上位的。敬相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曹帅与代帅向来有矛盾,自然也不会容忍,所以三殿下看似很弱,但暗底下的势力并不小,更重要的是,三殿下现在宛如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啊!观他在青州,泰安的举止,比起大殿下二殿下,可是高明了不少。”
第七百章:突袭
雪虽然下得不大,但仍然将天地之间变成了一片白色。一只大鸟从远处飞来,落在了一株大树之顶,伴随着它的降落,树枝颤抖了几下,雪粉簌簌而落,露出了里面的青翠。在树顶警觉地观察了一下四周之后,大鸟轻盈地落下地来,在雪地之上留下了长长的一条爪印,长长的喙在地上左叼一下,右叼一下,片刻功夫,居然从雪地之中找到了一只虫子,衔在口中,大鸟再度振翅而起,落在了树冠之上,它并没有将辛苦找到的虫子吃下去,一只叼在嘴里,倒似乎是家中有需要他喂养的家人一般。
远处突然传来了急骤的马蹄之声,大鸟扭过了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数个黑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愈来愈近。空中传来了羽箭的呼啸之声,大鸟再没有丝毫犹豫,振翅高高飞起,头也不回的向着远方飞去。
弓弦振动的声音,对它来说并不陌生,很多同伴,却是伴着这个声音坠落下去,再也不曾在空中自由翱翔。
马上的骑士当然没有精力关注这只大鸟,因为他们正在逃命。在他们的身后,一支骑兵队伍正紧追不舍。
陈富拉开了手中铁弓,伴随着羽箭的呼啸之声,一名骑士倒撞下马。
陈富本名陈长富,一手箭术虽然比不上他的哥哥陈长平那样神乎其神,但在箭手之中,却也是出类拔萃的。
箭响声声,最后一名奔逃的骑士也坠落马下。
骑兵们停了下来,翻身下马,走到那些坠马的骑士跟前,毫不留情地挥刀,给这些人再补上了一刀,然后才将这些尸体拖到了一边。
陈富作了一个手势,后边赶上来的骑兵又向着四周散了开去,片刻之后,便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之中。
朱友贞以曹彬为主帅统率一万五千人马突袭武宁,而作为先锋的,正是田国凤。
第一战,田国凤以迅速不及掩耳之势便拿下了毫无准备的武宁权县,然后三千骑兵没有丝毫停留,一路狂奔,向着归德方向急行。
归德郡归德城,才是他们这支骑兵队伍这一次最主要的目标。在哪里,武宁节镇有驻有一支一万余人的正规军。
拿下归德,击溃这支队伍,便算是打开了进攻徐州的门户。
为了保证进攻的突然性,这支骑兵队伍几乎是日夜不休的向着归德方向突进。一路之上骑兵突飞猛进,一些小城小镇,田国凤根本就懒得看一眼。
而在最初的震骇之后,这些被田国凤略过的地方,这才想起来要派人往归德方向报信。可是一来,他们已经落在了骑兵的后方,二来,即便有骑术出色的人抄小道超过了田国凤的大队骑兵,但却无法绕过以陈富为首领的斥候队伍。这些人,最终还是倒在了这些斥候队伍的刀箭之下。
数千骑兵在风雪天之中向着归德靠近,而归德,对这一切,却还懵然不知。
归德郡郡守周群,同时也是归德最大的豪门家族周氏的族长,此刻并不在归德城中,而是在城外的庄园之中为他七十岁的老母亲庆生。
位于周庄的周氏豪华的庄园之中,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大红的灯笼从离庄数里的地方一直挂到庄内,那些落尽了树叶的大树之上,也被缠上了喜庆的丝绸,绑上了漂亮的绢花。
道路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络绎不绝的车队,马队正从各个方向向着这里汇集。
人活七十古来稀,今年周群大张旗鼓地给老夫人庆生,归德上上下下,自然都要来凑个趣儿。但凡自觉有些身份的,能进到庄园里的,都是携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巴巴地赶上门来。
其中很多人,只怕周群压根儿就不认得。
当然,对于送礼的人来说,这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你的名字出现在礼单上就可以了。送了没错,不送,或者到时候就有麻烦。
周群长子周振满脸喜色地站在大门口迎客。
但凡是重要的人物,他都会亲自迎到内里大厅,再由父亲接待,而那些小人物或者纯粹是来巴结的人,他亦是笑脸相迎然后交由管家带到庄园内新搭起的大棚之内,内里早就摆好了流水席,这些人,来送了礼,露个脸,吃顿饭,当然就可以离开了。
远处马蹄得得,周振立即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如果说在归德还有人能与他父亲平起平坐的话,自然就只能属于眼前这个人了,武宁军驻归德的中郎将吕蒙。
四十出头的吕蒙正当壮年,武艺超群,是武宁节度使庞勋的心腹爱将,统率一万武宁军,坐镇归德城,为徐州守着南大门。
“世叔,一路辛苦了,这样的天气,还劳动您冒风雪而来。”周振笑咪咪地迎上去,替吕蒙拉住了马缰,亲自扶着吕蒙翻身下马。
“老太君七十大寿,怎么也要来沾沾喜气的。”吕蒙大笑着:“你父亲呢?”
“父亲正陪着胡长史他们几个说话呢,小侄已经让人去叫父亲了。”周振道。
“何必那么麻烦,走走走!”吕蒙从怀里抽出一副卷轴交给周振道:“这是庞节镇亲手书写的一副中堂,送给老太君以贺七十大寿。”
周振赶紧双手捧过卷轴,道:“想不到我家老太君大寿,竟然还惊动了节帅,当真是惶恐。”
“周府君一直是节帅最为得力也最为信任的人,老太君大寿,节帅自然要有所表示。”吕蒙大笑着,指了指后面的一辆马车:“我也略备了薄礼。”
“吕将军能来,就是周府的福气了。”周振挥挥手,一群仆人赶紧过去,从兵士手中接过了赶马车的活计:“给这些兄弟们准备一间厢房,好酒好菜地伺候着。”
吕蒙满意地点点头,随着周振刚刚跨进大门,便看到归德府君周群带着归德大大上小的一群官吏以及乡绅从大堂内迎了出来。
周氏庄园之中,觥筹交错之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而此时,距离归德城不过三十里的地方,田国凤率领的三千骑兵,正在做着最后的休整。在伺候完各自的战马之后,士兵们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干粮,从地上捞起一些雪花,一口雪花,一口干粮,迅速地进食完毕,然后用披风把自己一裹,倒头便睡。
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们要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好好地休息以恢复体力。
当然,将领们是无法休息的。
此刻,田国凤,陈富等人则聚集在一起正在商量着最后的进攻计划。
“根据施红那厮提供的情报,归德一共有驻军一万人,这一万人,隶属于武宁军,由武宁军中郎将吕蒙统带。嗯,施红说,这个吕蒙,是个很厉害的将军。另外属于归德自己控制的府兵约有一千人。”陈富道。
“厉不厉害,先问过我的大刀再说!”田国凤嘿嘿一笑。
陈富没有理他,接着道:“这一万人,其中一千人属于吕蒙的亲军,驻扎在归德城内,其它九千人,驻扎在距离归德城十里左右的苏各庄。这一次我们作战的重点,不在于拿下归德城,而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踏平苏各庄军营,歼灭这支武宁军。只要击溃了这支武宁军,归德城也必然是我们囊中之物。”
“苏各庄距离我们这里四十里地,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全军开拔,抵达苏各庄的时候,天色刚好擦黑,而这个时间,应当是他们用饭的时间。各位记住,冲进敌人营房之后,第一要务是击溃,将他们撵出营房,然后再加以追杀。这九千人,全都是步卒,只要将他们赶出了营房,到了野外,哈哈,那就任我们鱼肉了。”
“就这样办。”田国凤伸了一个懒腰,“抓紧时间睡一觉,养足精神,好大干一场。”
“你睡吧,我来值勤,半个时辰后,叫醒你们。”陈富笑道。
“那就有劳老三了。”田国凤哈哈一笑,就地躺倒。
远处传来马蹄之声,陈富长身而起,远处,两骑迅即奔来,一个是他撒出去的斥候,另一个却是身着便服。
两骑直奔到陈富等人身前,身着便服的那人率先翻身下马,将手中的一块牌子高高地举了起来,道:“小人是施红将军属下,在归德城中潜伏,有重要军情禀报。”
“说!”从那人手中接过牌子,仔细审视了一遍,陈富道。
“今日正好是归德府君周群母亲七十大寿,归德府几乎所有官吏,全都到了城外周氏庄园之中为周老太君庆生,连吕蒙也去了。”细作道。
躺倒在地上的田国凤一跃而起。
陈富也是两眼发亮,道:“周氏庄园的所在你可清楚?”
“知道。因为周氏大庆,所以周群还将府兵调集了数百,前去帮着筹备。”细作道。
“我去周氏庄园!”田国凤道:“我要亲手斩了那吕蒙。我只要五百骑兵,剩下的两千五百骑,由你带着去苏各庄踹了他们的老营。”
“你那边不要急着动手。”陈富点头道:“等我哪边发动起来,必然会有人跑去报信,到时候等这些人从庄园里出来之后,你再发起突然袭击。像周氏庄园那样的地方,必然是壕深墙固,硬打,不是好选择。”
“我知晓!以前我们还当泰山匪的时候,打吴克金那厮的庄园,便是屡攻不克,白白葬送了不少兄弟的性命,这一次我当然不会硬干!”田国凤道。
第七百零一章:怀疑人生的一次进攻
苏各庄,武宁军军营,今日也是一派喜庆的气氛。
归德府君周群的老母亲七十大寿,归德自然是要普天同庆的。普通百姓要为此单独缴纳一笔税赋来为府君贺,但这些军士自然是不用的,相反,周群还需要好好地笼络他们一番才行。所以,在收到了归德十数万百姓每人缴纳的一百文的贺喜钱之后,周群很大方地拿出来了一部分,购买了不少的猪、羊、鱼鸡鸭,酒等送到了军营之中,让所有的军士也共同分享他的喜悦。
武宁军平素虽然也能吃饱饭,但过得舒坦的也就只有到了一定级别的军官,九成多的人,也就混一个肚儿圆罢了,能吃多好那就谈不上了。逢年过节上头自然是有赏赐的,但年节总是有限的。
不过归德的驻军还是挺满意的,因为至少,吕蒙还克扣他们的军饷。
当然,空饷还是要吃的。
整个归德武宁驻军,号称有一万人,实则上只有七千人不到。吕蒙的一千亲军那是实打实的,这是吕蒙的命根子,也是他在武宁军中赖以存在的基础,当然是一个顶一个。其它的嘛,打仗的时候,也就是跟着一千亲军冲锋。
事实上,一万驻军,有七千人的编制,吕蒙已经是良心将军了。
对于这一点,施红的探子是没有搞清楚的,在苏各庄的军营之中,实际上,只有五千余人。
在傍晚的时候,整个军营之中,便已经热闹了起来,一口口的大锅里,大块的猪肉,羊肉煮得喷香,热气腾腾的蒸气将香味带到了军营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士兵们早就聚集在了自己所属的营、队、哨的伙房边上,看着那在汤中翻腾着浮上浮下的大块肉、骨头,喉头一上一下的动弹着。
一坛坛的酒码在边上,有几坛的泥封已经被敲开了,当然是伙房的那些家伙提前偷偷地尝了一点,酒香味四溢,惹得其它的士兵一片喝骂之声。
长长的条桌摆开,一只只的鸡鸭端上了桌子,军中自然没有多少讲究,反正就是大碗鱼,大碗肉,大碗酒。
随着营中鼓声隆隆响起,整个大营里一时之间倒是安静了下来,呼啦啦地抢着上前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便闷头大吃起来。
先抢着多吃一点打个底,然后再来细细地品味吧。
大家也都看到了,这一次周府君还真是很大方的,即便他们放开了吃,也不可能一次性地把这些东西吃完。
陈富只觉得匪夷所思。
他以为既然是军营,那该有的戒备,总应当是有的,至少,放哨的总该有吧。可当他带领着两千五百骑兵以泰山压顶之势冲来的时候,呈现在他面前的,居然是一个完全不设防的军营。
高高的望楼自然是有的,上面的弩机也是有的。
可是望楼之上居然没有人。
高大雄壮的军营辕门,居然大敞着,而门前,连一个放哨的士兵都没有,营门的两边,摆放着无数的拒马,鹿角,现在都成了一堆废物。
营栅栏是海碗粗细的树杆钉制的,原本陈富还准备了不少的钩索,计划着在逼近营寨之后,拉翻栅栏然后再一涌而入。
但现在,啥都不用了,他只需要从大开的辕门之中,直接冲进去就好了。
其实在那一霎那,陈富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个圈套,在营中,敌人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无数的陷阱在诱使自己上钩。
因为一切,与他对军队的认知,完全是不一样的,武宁军的这一套,颠覆了他对军队纪律的认知。
不能怪陈富没有见识,以前他是一个造反者,还同有弄出名堂来,便和他的哥哥们一齐,被李泽给整服贴了,从此以后,就加入到了李泽的麾下。
李泽的军队,随时调强的就是军纪两个字,行走卧吃睡无一不有严格的操典规定,怎么行军,怎么扎营,怎样训练,都有极其细化的规定。便连吃饭,洗漱需要多少时间都有着限定,用陈富以前的话来说,除了拉屎没有规定在几个呼吸之间拉完之外,唐军,当真是什么都管。
军队之中有着专门的军法官时时刻刻的盯着这些事,但凡有违反,惩罚便随之而至。
时间一长,唐军都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一般的自律。
犹豫只是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
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他带领着两千五百骑兵冲了起来,即便前面是陷阱,他也只能奋勇向前。
当然,两千五百骑兵在平原之上发起集团冲锋的声势也时无法掩盖的,当他们出现在地平线上之时,军营之中便有察觉。
第一时间,武宁军以为是打雷了,但一想现在这个季节,怎么会有响雷呢?
经验丰富的老军和军官们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敌袭,而是城内的吕将军带着他的亲卫骑兵们来了。
当他们看清铺天盖地的骑兵冲锋而来的势头的时候,立即便明白了来者是敌人,可是,他们却什么也做不了。
反应慢的,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拿着鸡腿还塞在嘴里,却在这一霎那忘记了咀嚼。反应快的,扔了手里的东西,转身便往后营跑。
这一刻,没有人想到抵抗。
因为来袭的骑兵离他们不过千余步了,对于骑兵来说,也就是几个呼吸的事情。
他们没有战马,没有武器,连一丝丝的准备都没有,除了跑,还能有屁的办法。
这个时候,不需要跑得比敌人快,只需要跑得比同伴快,就好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二千五百余骑兵在陈富的带领下,如同一股潮水一般踏进了军营之中。
连挥刀这样的动作都不必做,骑兵们将马刀横在身侧,当战马风一般掠过的时候,刀锋轻而易举的便能将敌人一切两断。
挡在前面的人,被撞得飞了起来,向两侧逃跑的人,死在了刀锋之下。
不到半柱香功夫,陈长富已经将偌大的军营杀了一个通透,策转马匹,毫不犹豫地又杀了回来。
事先制定的所有作战计划,在这一刻,全都成了废纸,因为敌人毫无抵抗之力。除了被屠杀之外,剩下的全都缩在了一角,高举起双手大叫大喊着投降。
陈富看到有十数骑快马,逃出了营地向着远方逃去,他冷笑一声,并没有去追击。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只号角吹响。
小半个时辰,这场一边倒的战斗便宣告结束,五千余人的军营之中,血流成河,超过两千人被杀,剩下的全都被骑兵驱逐到了一起,抱着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挑出所有的军官来。”陈富冷冷地道。
在陈富大开杀戒的时候,田国凤正在一处林子之中百无聊赖地抠着树皮。一棵合抱粗的大树,离地一米之下的树力,几乎快要被他抠完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马蹄之声。
精神大振地他立即站了起来。
大道之上,几匹战马风一般地向着周氏庄园的方向冲去。
“陈老三够快的。”田国凤咋舌道。他当然也没有想到,陈富的这一仗是如此的顺利,顺利的陈富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周氏庄园之中,盛大的酒宴仍然在举行当中,院子里的流水席上,不停地有人进来,也不时地有人酒足饭饱离席而去。
大堂之中,周群刚刚敬完了第三遍酒,能坐在大堂之中的,自然都是归德府中上得了台面之人。
几匹战马疯狂地从冲撞而来,一连将几个喝得醒熏熏的准备离开的人给撞得飞跌到一边,也不知是死是活,守在门口的周氏家丁大惊之下想上前喝止,却又被对方凶狠的势头给吓着了,下意识地便闪到了两边。
当前一匹战马,居然就这样直直的从大门之中一头冲了进去,一路之上,也不知撞翻了多少酒席,多少人莫名其妙的便被撞得生死不知。
周群霍然站了起来。
吕蒙三两步便抢到了大堂边上。
马上骑士连滚带爬地下了战马,一眼看到吕蒙便大叫起来:“将军,敌袭,将军,敌袭。”
片刻之后,吕蒙脸色铁青地跨上了战马,带着数十名亲兵便欲离去。
“吕将军,等等我!”周群上前一把拉住了吕蒙的战马,“将军,苏各庄军营有数千将士,一时之间应当还能支撑,现在我们马上要返回城中去。将军却等等我,我集合了所有的家丁之后,再出发。”
半个时辰之后,吕蒙和周群勉强拼凑出了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好在周氏庄园之中,今日高朋云集,马倒是够的,所有人上了马,一路向着归德城方向疾驰而去。
吕蒙现在是真有些发蒙,毫无预逃地,敌人是从哪里来的?而且一来便是数千骑兵。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苏各庄哪里的军队能够抵抗得更久一些,能让他们这些人逃回城中去。城里虽然兵不多,但凑巴凑巴,总是能整出一支军队来守城的,来的既然全都是骑兵,自然是不擅于攻城的。
第七百零二章:轻而易举
侧耳倾听着远处传来的急骤的马蹄之声,田国凤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从地上抽出斩马刀,一跃而上了战马,在他身后,五百名骑兵亦紧跟着跨上战马,跟着田国凤缓缓地从藏身之地驰出。
远处,一道火龙正迅速地接近。
让田国凤开心的是,这一条火龙看起来人数不少,但却拉出了长达里许的间距,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将领来说,他只是听着马蹄踩踏在地面传来的声音,便知道,跑在前面的,是训练有素的骑兵,而后面的,则只能算是一些杂碎了。
他举起了斩马刀,哗拉一声响,身后五百名骑兵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长枪,马刀。
“出击!”怒吼一声,田国凤摧动了马匹,小跑起来。
伴随着田国凤所率领的五百骑兵全都跑起来的隆隆的马蹄之声,是对面传来的惊呼之声。
两边相距千余步,迅速地接近。
一边是心急如焚,只想快点赶回归德城。
一边是好整以遐,埋伏多时,就等着这一刻。
一边真正有战斗经验的只不过是吕蒙所带领的数十名亲兵,剩下的,都是周氏周群的亲兵,单打独斗或者不差,但对于如何应对集群式的骑兵作战,他们压根儿并没有经验。
双立甫一接触,吕蒙和周群所部便被光涌而来的五百骑兵给彻底淹没。
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
拉得太长的吕蒙所部,一触即溃。
田国凤所部,便像一条贪吃蛇一般,势不可接地席卷了过去,所过之处,敌人纷纷落马。
唯一遭到抵抗的便是田国凤本人。
因为他盯上的,就是这支队伍的领头者,武宁军中郎将吕蒙。
刀槊相交,火星四溅,田国凤手臂发麻,斩马刀反震回来,刀刃之上崩了一个大大的口子,吕蒙也好不到那里去,两臂几乎失去了知觉,如果不是手中的兵器柔韧性极好,刚刚对手这一刀,只怕便会将手中兵器一刀两断。
但田国凤是主动进攻,吕蒙是被动防守,终究还是吕蒙吃了更多的亏。
不等他回过气来,田国凤一声怪叫,一刀紧跟着一刀地劈了下来。
两人战马绕着圈地打转,刀来槊往,打得极是热闹,却又无比凶险。
时间一长,吕蒙终于慢慢地扳回了劣势,长槊矫若游龙,与田国凤打得有来有往。作为武宁军中有名的猛将,在个人武力之上,他并不逊色于田国凤。
但吕蒙的心却是一点一点在往下沉,心头更是一片冰凉。
因为四周的喊杀之声正在渐渐的低落。
这当然不会是自己的部下获得了胜利。
当猝然遇袭的时候,他便知道完蛋了。对方是训练有素的骑兵,而自己这一边,真正能称得上战斗力的,只是自己和麾下数十个亲兵而已。
现在他的拼命挣扎,只不过是想杀出一条活路逃出生天而已。但现在连这一点希望也在慢慢地减弱。与自己对战的这名敌将,武技相当的高超,更兼力大无穷,而且战斗经验异常丰富,自己数次行险想要诱使对手上当,对手却完全视而不见,看似鲁莽的打法之下,却隐藏着常人难及的小心翼翼。
田国凤给人的感觉,特别是给朱友贞等人的感觉就是那种傻大粗,似乎除了一身的武艺之外,就是一个心思简单的蛮汉子。但实则上,他可真不是这样子的。
扮猪吃老虎,田凤凤很喜欢徐想为他设计出来的这一个外在形象。借着这个形象,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做很多事情而不会让人怀疑他别有所图。
他的斩马刀已经像是一把锯子了,刃口与对方的马槊交击之后,缺口累累,不过他却没有丝毫的惊慌,战斗差不多已经到了尾声,还在战斗的,也就是自己与吕蒙了,剩下的敌人,要么成了俘虏,要么便成了死尸,还有一些人在到处奔逃。已经有部下在向着他这里汇集了。
双臂紧握斩马刀,狂喝声中猛击而下。
吕蒙也是将马槊抢一个圆圈,重重地迎击而来。
一声闷响,斩马刀断为了两截。
田国凤身子往前一扑,吕蒙的马槊带着风声从他的头上掠过。也就在这一刻,弩箭的呼啸之声响起。
田国凤直起了身子,眼前的吕蒙虽然手里还握着马槊,但此刻,马槊的一端却插在地上,人也是直挺挺的坐在了马上。
他的身上,起码插了十数支弩箭。
在一边围观的田国凤的一些老部下手里拿着弩机,正冲着田国凤嘿嘿的笑呢!
“干得好!”田国凤冲着他们竖起了大拇指。“这狗日的家伙当真是条好汉。不过老子也不错,不是老子打不过他哦,是他手里的家伙太好了。”
扔掉了手里的半截斩马刀,田国凤瞅着吕蒙嘿嘿笑道:“好汉,还撑着这口气干嘛,早死早脱生,你的这支马槊不错,以后归我啦,我会带着他去建功立业的,不会辱没了他。”
吕蒙很憋气。
觉得太窝囊。
正如田国凤所说,他现在,只不过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罢了。
“你们是谁?”他艰难地问道,每吐出一个字,嘴里便有大口的鲜血涌出来。
“不让你做个糊涂鬼。”田国凤道:“老子是大梁三殿下麾下大将田国凤,奉命来取你们武宁。现在,你可以死了吧?”
呃的一声,吕蒙的眼睛陡地瞪得溜圆,接着一声大叫,倒撞下马,这一次,终于是彻底地死了。
田国凤跟着也跳下马来,瓣开吕蒙的手指,将对方那支精心打制的马槊抢了过来,伸手抚摸着这杆兵器,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马槊这样的武器,制作起来费时费力费钱,一般人是很难拥有的。
“看在这杆马槊的份儿上,老子不砍你的头颅了,留你个全尸。”田国凤站了起来,瞅着死不瞑目的吕蒙道。
“老大,抓了条大鱼!”两名士兵拖着一个人走了过来,将他重重地扔在田国凤的面前。
“大鱼?”田国凤伸出手里的马槊,将那人扒了过来,看着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那家伙,看穿着打扮,还真不是一般人。
或者是冰凉的带着血腥气马槊刺激了被吓得昏迷过去的周群,他骤然之间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看到了寒光闪闪的马槊。
“别杀我,别杀我,我是周群,好汉,我有钱,你要多少钱我都能给你!”周群大叫起来。
鼻间传来一股尿臊味,田国凤一阵愕然,周群,不就是归德府君吗?堂堂的一府之主,就这么一点胆子?
“谁要你的钱?你当老子是土匪吗?”田国凤大怒,手里马槊刃面不停地拍击着周群的脸庞。
“老大,我们好像真是土匪!”身边,一个提着血淋淋的马刀的前泰山匪干笑着道。
田国凤一楞,接着便大笑起来,“说得也是哦,不过现在钱不是最重要的了。把这个胆小的府君给我架溜起来。”
两名士兵过去,将周群架在了田国凤的面前。
“老子是大梁三殿下麾下大将田凤凤!”田国凤笑道。
周群一脸的茫然:“我们,我们也是大梁麾下子民啊!”
“呸!”田国凤一口唾沫吐在对方脸上:“庞勋勾结唐人,意图谋反,三殿下奉令前来剿灭反叛!”
周群立时叫起撞天屈来:“田将军,我是真不知道啊!我是冤枉的啊!”
“冤枉不冤枉的我不知道。”田国凤冷笑道:“你说你有用,那你现在需要马上证明给我看你的用处,否则,你便与那个叫什么吕蒙的,一起去阴曹地府作伴吧!”
看着身边血肉模糊躺地上了无生气的吕蒙,周君筛糠一般的抖了起来:“我有用,我有用,我能带将军进入归德城。现在城里还有近两千兵马,其中有一千人是隶属于吕蒙的亲兵,有我带路,将军便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归德城。”
田国凤想了想,点了点头:“很好,如果你能带我们进归德城,既表明了你有用,也证明了你对大梁的忠心,真要是这样的话,你不仅能保命,或者还能保住这个官儿也说不定。”
“我一定能,一定能。我对大梁忠心耿耿,对三殿下忠心耿耿。”周群鸡啄米一般的连连点头。
“带上这个有用的,我们走,其它没用的,砍罗!”田国凤翻身上马,大声下令道。
如此野蛮的命令,让周群又是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冷战。
事实上也没有多少可砍的了,早就死得差不多了。
苏各庄军营里,数名被俘的武宁军将领被五花大绑地按倒在陈富的面前。
“想活命吗?”陈富用马鞭子抬起一个人的下颔。
那人恶狠狠地瞅着陈富。
陈富冷笑,挥了挥手,“砍了!”这人立即被拖了出去,一声短促的惨叫,外面安静了下来。陈富又抬起了第二个人的下巴,瞅了一眼,又道:“拖出去砍了!”
“你还没有问我想不想活呢?”那人大叫起来。
“看你不顺眼!”陈富道。
眼光看向第三个,不等陈富说话,那人已是直接喊了起来:“我投降,我投降了,我能叫开归德城门,我能带你们进城,城内还有两千兵马,我能让你们兵不血刃地拿下归德城!”
陈富不由仰天大笑起来。
第七百零三章:隔岸观火
好消息传回汴州的时候,朱友贞正与朱炽两人泛舟河上。
朱炽这人,没有什么大的野心,唯一能被人称道的长处,就是沉稳,所以在朱温外出征战的时候,总是让他担任宣武留后,镇守老巢。
朱炽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这艘豪华之极的画舫,便是他专门为自己打造以方便自己游玩的。平时倒也对外营业,当然接待的也都不是一般人,非富即贵,上船一次的花费,普通百姓即便奋斗一辈子只怕也挣不来。可即便如此,这艘画舫的生意也是相当的兴隆,随着朱温在长安篡唐自立之后,这艘画舫的生意,倒是愈发的好了一些。
不过今天,画舫之上,就只有他们叔侄二人。
吃着刚刚从河里钓上来,由厨师现做的新鲜的鱼,看着厚厚的地毯之上,穿着清凉的美女翩翩起舞,听着宛如天簌一般的歌喉,朱友贞不由感叹自己这位三叔当真是好享受,好兴致。
从小到大,他们哪里享受过这等的好事?
年少时,被逼着读书习武。
长大了,却是又跨上战马在不停地征战。
自己父亲,还有早年在战场之上倒下的二叔,以及眼前的这位三叔,世人都说三叔没用,但偏生就是这三叔,过得是最为悠闲的。
或者这才是他想要的人生吧?
朱友贞想着,虽然这样的人生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但不得不说,的确是非常能消磨人的意志。温柔乡即是英雄冢,自己这些天来在汴州三叔这里所享受的一切,大概便是三叔对自己的无声的规劝吧。
三叔是好意,但自己却无法接受。
他即便不思进取,却仍然可以权倾一方。自己要是不思进取,将来只不过是一活死人罢了。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岂能就此束手?
钟元推开舱房走了进来,拱手道:“殿下,留后,有船靠过来了。”
朱友贞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两眼炯炯有神:“这么快吗?”
朱炽挥了挥手,屋里的歌伎舞伎乐伎立时纷纷退了下去,与朱友贞一起披上了外套,走出了舱房,寒风让朱炽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寒战,脖子不由自主地往衣领里缩了缩。转头看着自己的侄儿,却是如同标枪一般的站在船头挺立不动。
小船来得很快,眨眼之间便靠在了画舫一侧,一名军士手脚麻利地沿着绳梯爬了上来。
“殿下,前方大胜,曹彬将军已经拿下归德。”军士满脸喜色地向朱友贞报喜。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朱友贞仍然是开心之极。
“怎么这么快?”他忍不住问道。归德是武宁重镇,那里可是有重兵驻扎的。
“田国凤将军率三千骑兵突袭归德,一战而覆对手,阵斩武宁军中郎将吕蒙,生擒归德府君周群,其后周群投降,田将军以及诱开归德城门,彻底拿下了归德城,”军士道:“曹将军如今已经向着徐州大举进军了。”
朱友贞大笑,从怀里摸出一把金角子,塞进了那士兵手中,笑道:“好,好,你一路上辛苦了,拿去吃酒。”
“多谢三殿下。”军士兴奋莫名,抱拳一揖,下了画舫。
两人默然不语,只不过一个一脸兴奋,一个却是有些无可奈何了。
好半晌,朱炽才道:“你去吧。打徐州,毕竟不同于打归德,而且到了这个时候,消息是想瞒也瞒不住了,接下来会很热闹的。”
“当然会很热闹,但到了这个地步,没有谁能阻止我拿下徐州的决心了。”朱友贞挥了挥拳头,道。
“汴州还有一万驻军,其中三千是你三叔我直统的,你带着走吧。所需后勤物资,军械供应,你能带走多少,便带走多少。”朱炽道。
“多谢三叔支持!”朱友贞躬身道谢。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当然便要干到底,武宁掌握在朱家人手中,总比还让姓庞的人掌控要好一些。”朱炽摇了摇头:“不过你要……”
“小心身后的攻击。”朱友贞道:“我早就有了这方面的准备。三叔,二哥会乐见其成,他现在被大哥欺负得不轻呢。也就只有大哥会见不得我拿下武宁吧?您说他会不会下令让衮海军进入武宁支持庞勋?”
朱炽看了一眼朱友贞,摇头道:“你大哥不至于,但代帅就说不定了。代帅想要徐州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只不过是庞勋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归附了你父亲,代超他早就进军徐州了,现在这样一只鲜美的果子落进了你手里,代帅岂会甘心?”
朱友贞大笑起来,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真期待代帅能够将命令及时送达,这样,在朝廷之上,我们便能给予他重重一击了。”
朱炽眼皮子一跳,有些狐疑地看着朱友贞道:“是不是敬相挖了一个坊在等着代帅往下跳?”
“三叔英明,坑是早挖好了的,代帅如果硬要往里跳,那可就怪不得我们扎他一身血了。”朱友贞笑得像是一只小狐狸,“这便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了。”
朱炽叹了一口气道:“都是一家人,还是要以和为贵的。如果不能团结一心,怎么能共御外辱?现在我们大梁可不是高枕无忧,而是四面楚歌啊!”
“三叔啊,如果父亲还仅仅只是一个宣武节镇,我们一定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惜啊,偏生现在父亲是大梁皇帝了。您只要看一看我在潞州落败之后这一路走来的遭遇,只要看看大哥与二哥现在血淋淋的斗争,您就应当明白了。我之所以急于拿下武宁,就是想要一块栖身之地啊!”
“然后也加入到这一场争斗当中去?”朱炽叹道。
“不,我会一路向南,避开他们之间的争斗!”朱友贞眼光闪动,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让他们去挣个你死我活吧,我去南方避祸。三叔,你这宣武留后,位置重要,大哥和二哥必然会拼命地争取你,一旦争取不到,肯定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的。”
朱炽干笑了几声,道:“如果你一直向南,不回头往长安洛阳等地,三叔我便一直支持你可好?”
朱友贞看着朱炽半晌,突然伸出手来道:“三叔,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我拿下武宁之后,稍作休整,便会一路向南,为我大梁去整饬后方,至于朝堂之争,便让大哥和二哥去较量吧,我老老实实的躲在一边就好。”
朱炽哈哈大笑起来:“这倒也是不错,虽然有隔山观火,坐收渔利之嫌,但帝王之家,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品行高洁了。老三,你如果真能做到这一点,那三叔便坚定地站在你身后又何如?”
“多谢三叔!”朱友贞笑着一揖到地。
翌日,朱友贞带着数千宣武军以及上万临时征召的民夫,携带着无数的粮草与军械,浩浩荡荡地向着武宁进发。一路之上的宣武府县,无一例外都接到了朱炽的命令,为大军一路提供粮草。
而彼时,消息也已经传到了徐州城中。
武宁节镇庞勋,正在接待着一个极为重要的客人,来自衮海节镇的代越。
代超为衮海节镇,同时也是大殿下朱友裕的泰山老大人,身为长史的代越执掌内政,代超如今在长安任职,正与敬翔争夺谁才是皇帝之下第一人而奋斗,而代越则作为衮海留后替代超看着老家。
如今在长安,代超正一步一步地占了上风,敬翔则是被逼得步步后退,原因很简单,朱温沉迷于温柔乡中不理政事,而代超因为大殿下的关系,在身份之上,天然就压了敬翔一头,朝堂之上的那些文武百官,绝大部分都是看涨不看跌的。而且这些消息灵通的官员们,也都通过各自不同的渠道,看到了很多应当严格保密的东西,比方说皇帝朱温的一些医案,使得他们超向于代超的心理便愈发的严重起来。
不过敬翔当然也不是好惹的。作为皇帝朱温最信任的大臣,长安的禁军的军权,他至少掌控了一半,而整个大梁的情报系统,也几乎全都掌控在敬翔之手,所以看起来敬翔步步后退,但实则上,却仍然守住了最后的阵地。
如今的长安之中,代超正在准备给予敬翔最致命的一击,那就是剥夺敬翔在长安的兵权,而采取的办法,就是说服皇帝调大殿下朱友裕回长安。
只要朱友裕回到长安,那么以他大殿下的身份执掌长安禁军,则几乎毫无疑问。到了这一步,敬翔除了引退以保全性命之外,几乎再也没有其它的方法自保了。
长安的形式,无论怎么看,都是朱友裕一系占了绝对上风。
所以当庞勋听到朱友贞率领大军居然向武宁发起了进攻,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经拿下了归德,兵锋直逼徐州城之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节帅,曹彬统率一万五千大军直逼徐州,其先锋官田国凤,最多三日之后,便会兵临徐州城下。”信使道:“请节帅早作防备。”
第七百零四章:借刀杀人
代越同样非常震惊。
沉寂了几年的朱友贞,在刚刚结束的平卢战役之中大放异彩,不但从青州撤出了十数万民众,更是保住了泰安。这使得本来已经没有将朱友贞列为对手的大皇子朱友裕集团再一次警觉了起来。
因为朱友贞这一次的举动,是在得到了天平军曹煊的大力支持才得以完成的。这就说明了,至少曹煊与朱友贞的交情是很不错的。
当然,两个人一齐都被李泽俘虏过,交情说不定是在那个时候结下的也说不定。
曹煊,作为与朱温,代超一起结盟的三位节帅,朱温最早的支持者,在大梁的政治地位是不言而喻的。
如果仅仅如此,朱友裕集团也并不会太在意,因为天平军在潞州之战与朱友贞一样,也是损失惨重,现在的天平军,勉力守住天平,抵御田平所部已经竭尽全力,无遐他顾了,就算支持朱友贞,也无碍大局。
但当朱友贞的大军突然出现在武宁,攻下了归德,那情况可就大大不一样了。
因为里面涉及到一个谁都不敢有丝毫忽视的地方以及一个人。那就是宣武节镇以及宣武留后朱炽。
宣武是朱氏的大本营,朱炽是朱氏留守大本营的第一号人物,如果此人倒向朱友贞,那对于朱友裕集团来说,朱友贞马上就会跃升为第一竞争对手了。
现在朱友贞所部悄无声息地通过宣武节镇所统辖的地区,突袭武宁,已经能说明不少问题了。
“三殿下进攻武宁,绝对不是陛下的意思,也绝对不是朝廷的意思。”代越看着怒视自己的庞勋,断然道:“否则我家大兄必然会知道,庞帅,你也知道,现在朝廷之中说了算的,是我家大兄。”
“既然不是朝廷的意思,难不成是朱友贞自作主张吗?”庞勋怒道。
代越肯定地点了点头:“必然如此。庞帅,你也知道,三殿下自潞州一战之后其所统率的精锐损失殆尽,本人也被俘,回来之后又身受重伤一直在养伤,整个人已经废了。”
“一个废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此次重新出山,我们也只当他是不甘寂寞,没有想到他倒是雄心勃勃。”代越冷笑道:“庞帅,我只想告诉你,这件事绝对是他私下出兵,所以,即便是他死在你手里,朝廷也绝不会追究你半分罪责。”
庞勋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用太过于担心!”代越笑道:“更不用被朱友贞吓着了。他手下可用之兵不多。他的麾下,**成都是刚刚从青州那边招募来的青壮,没有多少作战经验。他的依仗,只不过是曹彬从长安带出来的三千宣武军而已。而他拿下归德,情报之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偷袭。这样的事情,做一次可以,难不成还能有下一次吗?”
庞勋的拳头渐渐地握紧了。
“就在徐州城下,将朱友贞所部彻底击败。”代越道。
“杀了朱友贞也不要紧?”庞勋反问道。
代越一笑:“当然不要紧,如果你真杀了他,那么或许还会有人非常地感谢你。”
“很好,很好,既然朱友贞已经打上门来了,我自然也就不用客气了。”庞勋缓缓点头:“同时,我还要给陛下上一道折子,问一问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当然。”代越道:“折子,我可以代送上去。”
庞勋看着对方,淡淡地道:“代长史要离去吗?”
“我当然要回去,我不回去的话,怎么能马上调一支兵马前来武宁呢?”代越嘿嘿的笑了起来。
庞勋目光闪动,半晌才道:“你需要多长时间?”
“你我两家本来就是邻居,我回去之后调动兵马赶到徐州,最多也就十天时间。”代越道:“到时候我去抄他们的后路,你我两家,两种夹击,将他们全歼在徐州,当然,庞帅,你得允许我带回来的军队,打着你武宁军的旗帜。”
庞勋已经明白了代越的意思,敢情代越这是要借刀杀人啊!
不过也无所谓了。
朱友贞都杀到自己门上来了,自己就算是杀了他又怎样呢?这官司,打到哪里,自己都是占理儿的。
代越主动派兵过来,也是一件好事,他们不想张扬,也就等于是一个把柄落在自己手中,将来朱友裕跟自己反目的话,那这个阴谋杀弟的罪名,却要看他背不背得起了。
“好。”庞勋点头道:“那就如此定了,就让我们在徐州城下全歼对手。”
代越急如星火地离开了徐州,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能将朱友贞直接在武宁区域里干掉,那么像天平朱煊、宣武朱炽这些人,便没有了支持的对象,除了效忠大殿下朱友裕之外,他们还有其它的选择吗?
当然没有了。
这对于大梁,显然是最为划算的办法。否则让朱友贞起了势,相比起老二朱友珪,显然要更麻烦得多。
在这里干掉朱友贞,会让大梁内部更加团结,对外更加有力。这便是代越最为简单地认知,为此,他不惜先斩后奏,赶回衮海之后,一边急急地调集兵马准备进入武宁,一边向远在长安的大兄代超送出了紧急信件。
庞勋在徐州城开始集结大军。在归德损失了一万兵马,让他实力大损,但在徐州城附近,他仍然在短时内集结了近三万府兵,配合他直接统领的万余精锐,构成了徐州之战的主力。而驻扎在其它地区的军队,也被命令迅速地向徐州城集中。如果这些县府反应迅速的话,他能在徐州城集结起五万至八万的兵马。
不过庞勋的打算很显然是无法取得成功了。朱友贞的军队,来得比想象之中的更快。在他得到信息之后的第五天,朱部前锋田国凤率领三千余骑兵,攻占了丰县,击溃了那里正在集结的军队。仅仅一天之后,他们又袭击了沛县,再一次击溃了那里正在集结的三千府兵。在接下来的数天里,这支骑兵几乎是一天转战一个地方,飘忽不定,作战迅猛,从不攻城,以打击武宁各地准备集结起来支援徐州城的军队以及物资为主。
第十天上,庞勋终于明白,周边不可能再有援军抵达了。他将凭借着徐州城最先集结起来的一万精锐,三万府兵来迎战朱友贞。
不过这在他看来,也差不多够用了。
他的部队不齐整,但朱友贞的部队更差。在奎山之上布置了五千守军,又在大黄山布置了五千守卫之后,剩下的部队便集结在了徐州城内,三地互为犄角,互相支援。
在庞勋作好这些布置之后,朱友贞也已经率领着支援部队追上了曹彬所部。数万军队,驻扎在了敬安,作着最后的休整。此时,朱友贞可不仅仅是两万人了,一路行来,他们俘虏整编了大批的武宁士兵,并且将他们编成了新的作战序列。
“三殿下!”刚刚回来的田国凤兴致勃勃地跨进了大帐,拱手向对方行了一礼。
朱友贞亦是站起来迎接自己的这位猛将:“这一路之上,打得可还痛快?”他笑问道。
“痛快,痛快极了。就是敌人未免不经打!”田国凤大笑着道。“往往都是一触即溃,本以为是攻坚战,最后成了赶羊。”
“不喜欢啊?以后有的是硬骨头你啃!”朱友贞笑道。
“不不不,我太喜欢了!”田国凤的回答却是大出了朱友贞的意外:“三殿下,谁不希望自己的敌人差一些啊?最后都像武宁军这样差,敌人要是太强了,自己的兄弟伙儿可是要死不少的,能不死,当然是最好。”
“说得也是!”朱友贞一直认为田国凤的脑壳很简单,但每一次,都是这个简单人嘴巴里迸出来的话,憋得他无话可说。“陈富呢?”
“还在安置兵马呢!”田国凤道:“随后就到。”
“折损大不大?”
“不大,减员不到一百人,最可气的是,这里头有一大半人不是在作战中受伤的,是在赶路之中跌下马来受伤了的。”田国凤咧了咧嘴:“三殿下,打仗没啥,就是这一次赶路太累了。”
“接下来好好休息一天,我们要再动身了,拿下了徐州,我让你睡三天三夜。”朱友贞招了招手,让田国凤走了过来,
“这是曹将军刚刚赶做出来的沙盘。敌人在奎山和大黄山各安置了一个军寨。”朱友贞道:“想打徐州,就得先拔下这两个军寨。”
田国凤眨巴着眼睛道:“庞勋会不会出城来进攻我们?”
“只怕他没有这个胆子!”朱友贞大笑道。
“我们劳师远征,现在立足未稳,这老小子以逸待劳,养精蓄锐,我觉得他会出城来与我们战上一场。”田国凤坚持道。
曹彬想了想道:“殿下,的确有这种可能的。我们现在说起来有近五万人,但其中三万人是收编的降卒,本身并不稳定。而两万兵马,真正的精锐,只有我本部三千人,您刚刚带来的三千人,国凤手下的三千骑兵,包括了我本部一千五百骑,总体上来说,我们打硬仗的人手,便只有这七千人马了。这些情报,我想庞勋也是能探查到的。”
“那就打一仗好了!”朱友贞冷笑起来。“庞勋多年不曾征战,恐怕不知道真正能打仗的军队是个什么样子的吧?”
第七百零五章:双管齐下
田国凤大力地拍着沙盘的边沿,兴奋地道:“这仗,还是我来当先锋,几千骑兵一冲,稀里哗啦,对方全垮,然后大军发动,一战而定大局。”
曹彬扶住乱晃的沙盘,有些恼怒地道:“田国凤,别把我的沙盘捶垮了,我可是费了老心思才做好的。”
田国凤讪讪地住了手。
“国凤求战意志甚佳。”朱友贞道:“曹将军觉得如何?”
曹彬站直了身子,看着朱友贞道:“三殿下,您也是宿将了,这一仗,当然是要打,但却也万万大意不得。武宁军绝不会如我们想象的那般窝囊的。”
朱友贞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田国凤正想说话,曹彬瞪了他一眼道:“田将军,恕我直言,到现在为止,你还并没有与正规的军队正儿八经的打上一仗。过去在泰安,你打的基本上都是地方上的府兵,这个与真正的精锐,还是有相当大的差距的。而在归德,哪怕你战功赫赫,但你自己说说,这一仗,打得有难度吗?对方毫无准备。这一次可就不同了,这一回是摆开阵仗,明刀明枪地硬扛,没有半分可以取巧的。”
“想那么多干什么,砍就是了。”田国凤大大咧咧地道。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曹彬摇头道:“这样的仗打下来,对我们有什么意思?仗打赢了,我们还剩下什么?殿下,您要考虑的,可不仅仅是武宁啊!”
朱友贞知道曹彬说得是什么。
“施红那边传来消息,衮海与武宁边境,军队调动异常,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曹彬道:“如果我们冒进,与庞勋交战于徐州城下的话,大黄山和奎山之敌,必然会对我们形成巨大的威胁,一旦我们不能以最快的速度击败对手,便有可能陷入到困境当中。”曹彬道。
这就陷入到了一个两难的困境当中了。朱友贞必须要尽快地击败对手,否则很有可能会有别外的变化,会有搅局者出现在武宁战场之上。但想要尽快地击败对手,在军事上来说,又属于极大的冒险行为。
朱友贞一时之间无比地恼火,他终于体会到了兵力不足所带来的困挠。如果他有足够多的能够绝对信任的部队,那么这一次,他就完全可以平推过去,分兵防守阻截,重点打击一部,从而各个击破。
但现在,他真正能派上用场的只用七千余兵马,而这七千余人也不可能全部都派上战场,算起来,能使用在一线的有五千人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就先打这两支侧翼怎么样?”田国凤建议道。
“不管是大黄山还是奎山,都有完备的堡塞,本来就是作为徐州城的卫护而存在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庞勋恐怕正希望我们这样做吧!”曹彬摇头道。
“这也不行,哪也不行!”田国凤怒道:“那我们还呆在这里做什么?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拼一拼怎么知道行不行?”
“田将军,战争不是儿戏!”曹彬道。
“我知道。但现在你不是没有办法了吗?”田国凤霍然转头看着朱友贞:“殿下,我带人去,也不需要别的人,我只带我的本部人马去,我们以前便是在泰山混生活的,这两座破山难不成还能比泰山更险要吗?”
朱友贞为之心动。
两边犄角,只要打破了一个,这个稳固的三角防御便被打破了。
看到朱友贞的神色,田国凤接着道:“我带人上山,造成混乱,殿下的大部人马假意向该方向运动,如此一来,指不定徐州城中的庞勋便会坐不住率部出城救援,殿下如果能半路而击,岂不是就等于将他们诱出来决战了吗?”
“你有把握吗?”朱友贞问道。
“殿下,您要我给您保证我可不敢给,但我保证会竭尽全力。”田国凤道。
朱友贞点了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总比我们现在没有办法强。曹将军,你觉得如何?”
曹彬沉思片刻:“也只能这样试一试了。”
“好,既然大家已经统一了意见,那我们就来议一议细节。”朱友贞略有些兴奋地道。
大帐帐帘掀开,一名卫兵走了进来,躬身道:“殿下,周群求见。”
“他来干什么?”朱友贞皱了皱眉头,周群投降之后,曹彬便将其带在身边,亦是用他来稳定在归德收编的那些士卒将领。“让他进来说话吧!”
周群佝偻着身子走进了大帐,先向朱友贞行了大礼,又转身向曹彬与田国凤各行了一礼。
“周府君,有什么事情吗?”先前还满满都是嫌弃的朱友贞,此刻却又是满脸笑容了:“是不是归德士卒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不是不是!”周群道:“是刚刚我与江琪两人议论着这场战事。殿下,您知道我是不懂军事的,不过江琪是领兵打仗的。”
江琪便是在苏各庄军营之中被陈富恫吓之后投降的那名武宁军将领。
朱友贞淡淡一笑:“江琪怎么说?”
“江琪说这仗难打。”周群道:“直进徐州,则会受两翼牵扯,先攻两翼,却又因为两翼地形险要,很难成功。而三殿下肯定是不会信任他们这些降兵降将的,更不可能让他们去两翼牵制敌人,否则他们要是再反水了,对于三殿下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朱友贞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江琪,眼光倒是不错嘛。看起来还是有几份本领的,周群,你就是来告个密吗?”
“不是不是!”周群连连摆手道:“臣下是来为三殿下分忧的。”
“你能为我分啥忧?”朱友贞笑道。
周群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朱友贞,低声道:“殿下,奎山上的武宁守将刘宣,下官是认识的。下官愿意上奎山为三殿下说降此人。”
大帐之内三人都是吃了一惊,大大地出乎了意料之外。
“你了解此人吗?把握如何?”朱友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自按捺住激动问道。
看到朱友贞瞬息之间的神色变化,周群知道自己这一主动请樱,只怕是真正搔到了三殿下的软肋,心下暗喜。
他现在日子难过得很,他不能不为以后的日子想一想,现在他是没得法子了,不仅仅是他,整个周氏都落在了三殿下的手中,很简单的一个道理,要是三殿下失败了,他的下场只怕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就算三殿下到时候仁慈不收拾自己,那缓过劲儿来的庞勋庞节帅会放过自己吗?
当然不会。
现在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刘宣文与我,还是有些交情的,而且我深知此人对庞勋并不满意。”周群道:“不敢说有绝对把握,但五六成总是有的,就是不知道殿下能给他什么待遇?”
“这个刘宣文以前是什么职衔?”
“以前他并不得意,只是一个正五品下的怀化郎将。”
“告诉他,只要他归顺我,他就是归德中郎将,我许他以后可以节制一方,独统一军。”朱友贞道。
这就是连升四级了。
周群大喜,拱手道:“三殿下,我这便启程去奎山。”
“此事若成,我也不会亏待了你。”看着周群的背影,朱友贞笑道。
周群转过身来,深深一揖到地,然后大步出帐。
“那,我还需要去打吗?”田国凤摸了摸脑袋,看着朱友贞问道。
“打!”朱友贞挥了挥拳头:“我们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周群身上,此人能不能成功还是另外一说。如果成功,则为我们此战的胜利又添加了重重的筹码,如果他劝降失败,只要我们这边成功了,那也于大局无碍。”
“那就是打大黄山了。”田国凤点头道:“殿下,我需要大黄山大致的地形图。”
“施红正在搜集这方面的东西。”朱友贞道:“应当很快便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曹将军,你接着说你的想法。”
曹彬点了点头道:“田将军上山偷袭,我们这边主力不动,但可以派出以江琪为首的降卒向大黄山方向靠近,途中可多作惑敌之策,让庞勋误以为我们会全力攻打大黄山。如此一来,一旦大黄山出事,庞勋肯定会出城救援的。”
“我随着江琪一齐行动。一来是督战,二来也能让庞勋深信不疑。”朱友贞道。
曹彬点了点头:“三殿下去江琪营中,一定要控制住此人。”
“这个自然。”朱友贞笑道:“曹将军率主力于半路伏击庞勋,其实只要他出城来便可以了,整整六千宣武军,足以大破对手。”
一天之后,田国凤率领的一千本部精锐,出现在大黄山之下,士卒们扔掉了所有的长兵刃,连甲胃也都扔去了,随身只带了横刀以及弩机,弩箭倒是人人都背了不少。所有士兵们都在作着最后的准备。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山势,倒算不得什么。
田国凤与陈富两人一边往靴子上绑着麻绳,一边有些不解地对陈富道:“咱们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啊?知不知道,打这样的仗,我们要死很多人的。”
“都是敌人,一样的打!”陈富淡淡地道。“现在你我需要建立更多的功勋,为未来做好准备。”
第七百零六章:行险
公孙长明当年在得知了朱友贞在暗底里聚拢钱财,收揽人心的时候,便随手下了一招闲棋,以后到底要怎么做,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和计划,但是到了今天,随着朱友贞的计划一步一步的暴光,当年的那一着闲棋,也就变得无比重要起来了。
朱氏之间出现内讧是武邑方面愿意看到的。以前朱温一手掌控大权,上下一心,武邑想插手也没有机会。但当朱温拿下了长安,自立为皇帝之后,他似乎就一下子满足了,或者是那种终于得偿心愿的感觉让他再也没有了前进的动力。没有了朱温的强力统治,以前被掩盖下去的种种矛盾也终于开始一点一滴的生根发芽了。
特别是朱家三个儿子对于那个位子的觊觎,更是成了大梁内部的头号问题。
现在朱友裕一家独大当然是不符合武邑方面希望的。既然朱友贞得到了敬翔与曹煊的支持,那么此子便有了与朱友裕一较长短的能力,让朱友贞再强大一点,与朱友裕再争夺得血腥一点,对于武邑自然是最有利的。
所以不管是徐想,还是陈富或者田国凤,在现阶段,都必须为朱友贞去拼命,让朱友贞真正的强大起来。
当然,他们也需要在这一过程之中获得足够的功勋,成长起来,掌握更多的权力,以图在将来需要的时候,能做到一击致命。
“我走北坡,你走西坡!”绑好了脚上的麻绳,又紧了紧身上的一些装备,陈富对田国凤道。
“北坡可要难走得多!”田国凤道。
“道路是难走一些,但相应的敌人的防守也应当更加薄弱。”陈富摆了摆手:“你我兄弟,就不必争这些了。”
两人伸出拳头,互相碰了一下,然后各率五百人,一个向北,一个向西。
在这个季节,北坡无疑是登山最难的一条道路,平地之上积雪并不多,但越往山上走,积雪便愈来愈厚。今年的雪并不太大,但风却要更冷,风卷起浮雪,在北坡之上肆虐,浮雪之下,却是冻得**的冻雪了。
结了冰的地面,岩石是陈富等人最大的敌人,在很多地方,触手可及之处,尽是光溜溜的冰块,此刻,便只能小心地将短刀之类的插进冰雪之中,冻土之中,然后再一点一点的向上攀爬。
三支小分队走在最前面,每当越过了一处险地,他们都会小心翼翼地或在岩石的根部,或在大数之上系上一根根长长的麻绳,让后面的攀登者能更加轻易地爬上来。
陈富觉得自己的手快要失去知觉了,对于一名箭手而言,一双稳定的手,一双感觉敏锐的手是不可或缺的,但现在,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在存在了。仰头看向山顶,一片漆黑之间,不知还有多远。
他喘着粗气,靠在了一株大树之下,将绳子系好,然后抛了下去,这才将手插到了腋下取暖。
“三当家的,我们已经爬了差不多一半了,接下来,让我来开路吧!”一人爬到了陈富的身边,靠着他坐了下来,低声道。“按照这个速度,咱们应当在天亮之前,能够抵达山顶。”
“上面的路要更难走一些。”陈富低声道:“而且我们还要留出足够的时间来休息,否则怎么作战?”
“也是。”
“通知另外两路小分队,必须加快速度。”陈富站了起来道:“我们现在已经是骑在虎背上了,要是不能在天亮之前到达预定位置,可就麻烦了!”
“不是麻烦,那就是我们的死期到了!”那人嘴一咧,笑道:“只要在头顶之上布置一队弓箭手,便足以让我们全部埋葬在这里了。”
“既然知道,还不赶紧去准备赶路!”陈富轻笑着,将有了一丝儿热气的手从腋下拿了出来,放在嘴边连哈了几口气,又从另一个士兵手中接过了一卷麻绳,扛在肩上,向前攀越而去。
山下,朱友贞军营之中,中军大帐之中。
朱友贞半躺在一张靠椅之上,眯着眼睛,手指有节奏在敲着椅子扶手,在他的下手,江淇周振等将领规规纪纪地坐在哪里。
他们在今日饷午时分便抵达了大黄山,安营扎寨之后,朱友贞便派出了一支部队向山上进行试探性的进攻,结果当然是被打得抱头鼠窜而回。
到了这个时候,江淇等所有将领当然也知道了现在正有一支精锐试图登上大黄山然后发起偷袭了。
“殿下,一点动静儿也没有啊!”周振有些不安地道。
“没有动静儿才是最好的消息啊!”作战经验更丰富的江淇摇头道:“这说明,山上的敌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发现他们,时间每过一点,他们就离目标更近一些。成功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一些。”
“江淇说得有道理。”朱友贞道:“预定的攻击时间是明天佛晓时分,而在此之前,我们便要率先发起攻击。江淇,你部战斗经验更加丰富,便作为主攻。如果在那个时间田国凤他们还没有被敌人发现,那我们的进攻,就能让他们更加隐蔽的发起致命一击了。”
“遵命!”江淇站起身来,拱手道。
朱友贞晃了晃手臂,道:“也不瞒诸位说,奎山那边的刘宣,已经投降本王了。这一战,我们打大黄山是假,诱使徐州城中的庞勋出来与我等作战才是真。”
听到这话,除了周振早就知道这事,其余的一众将领,不管是归德降将,还是在泰安新整编的部队将领,都是大吃了一惊,然后又都是大喜过望。
“所以诸位,这一战过后,我们如何拿下了徐州城,整个武宁也就是我们的了。我们才真正地有了一块属于我们自己的地盘。”朱友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诸位都算是在我最艰难的时候跟着我的,等到大事定时,朱某人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
“谨遵王命!”这一次,帐中的回应却是颇有些士气爆棚的意思了。
“明白先拿下大黄山,再转身去迎击庞勋!”朱友贞道:“能不能一战功成,就看你们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目标了,不要在乎伤亡,死多少人,日后本王都会给你们补上更好的战士!”
“诺!”
“三更全营埋锅造饭,四更开始攻击!”朱友贞厉声道:“不要怕山上知道我们要攻击他们,阵仗摆得更大一些。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要开始进攻了。”
“是!”
看着一众将领雀跃出营,朱友贞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
身后的施红微笑着道:“三殿下一番话,便让这些人战意昂扬了。”
“但愿周群能成功!”朱友贞回首看着他道:“如果他失败了,庞勋倾巢而出正面攻击曹彬,刘宣又从侧翼来袭,曹彬麾下只有数千人马,可就危险了。这一仗,我是在赌博,赌赢了,我们就此海阔天空,要是失败了,嘿嘿,只怕我连回去的可能性也没有了。”
“殿下,就算有万一,末将也会护着殿下杀回去的。”施红拱手道。
“一旦我们此战失利,庞勋倒是不敢杀我的,但另外有人,却是必欲要杀我而后快的。”朱友贞眯起了眼睛。
施红默然不语,算着时间,只怕衮海那边已经调兵遣将完毕,正悄无声息地开进了武宁,准备对他们进行致命一击吧。
“如果不是如此,我倒是可以慢慢地打武宁的。”朱友贞眼中狠戾之色闪过:“现在逼得我不得不行险,一旦我度过了这一关,代越,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朱友贞寄予厚望的周群,此时倒是在奎山之上,与刘宣相谈甚欢。
“你胆子倒也是大,居然还敢跑到我这里来。”刘宣笑呵呵地替周群倒了一杯酒,又往他的碗里挟了一块红烧肉,道:“节帅对你可是咬牙切齿啊,说要不是你误事,怎么会害了他在归德的一万大军,害了他的心腹大将吕蒙,说是拿着了你,要将你千刀万剐呢!”
周群叹了一口气:“说句老实话,谁能想到有这样的事情呢?我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死得死了,被俘得被俘了,数千大军,被人打得稀里哗啦,你说我是梗着脖子挨这一刀,一死万事休呢,还是要挣扎一下?”
“自然是要挣扎一下的。”刘宣笑道:“你既然到了我这里,也就别回去了,不过你想要劝降我,大可不必开口,要知道,三殿下这一次,输定了。”
“老刘,这我可看不出来,怎么看,怎么也是庞帅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周群有些不解地道。
“老刘,不瞒你说,现在三殿下想急于拿下徐州城是断然没有可能的,而庞帅的援兵,可已经马上要到了。”
“庞帅哪里来的援兵?”
“援兵来自衮海!”刘宣举杯自饮了一杯:“周兄,这你可明白了?”
周群将这几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看着刘宣道:“你确定?”
“当然!当时代越与庞帅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在场。”
周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老刘,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越发要劝你跟着三殿下走了,否则,你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第七百零七章:没有退路的一战
看着周群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刘宣忍俊不禁,卟的一声,将满口的酒喷了出去,直喷了周群一身,看着周群手忙脚乱的擦拭脸上的酒渍,刘宣大笑道:“周兄啊周兄,你,你这样危言耸听,也太不切实际了吧?”
抹干净脸上的酒渍,周群怒道:“那里不切实际了?”
“现在我们只需镇之以静,或者把这场仗打成一个僵持之势,你们就完蛋了。”刘宣点了点周群。
周群冷笑:“你是说衮海吗?”
刘宣点了点头。
“老刘,我说的就是这一件事情!”周群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地走了几个圈子,然后直直地停在刘宣的面前。“衮海为什么要介入?是代超代越与庞帅有着过命的交情?”
“代超他们一直在争取我们武宁的支持。”刘宣道:“这与交情无关。”
“现在武宁还有多少实力值得代越如此看重?”周群不屑地道:“已经被三殿下给打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了一个徐州了。”
“只要击败了朱友贞,这武宁岂不是又回到了庞帅的手中?”刘宣笑道。
周群大笑起来:“老刘哟,你可真天真。你说说,这武宁,是握在自己手里直接控制好呢,还是过一道手间接控制好呢?”
“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清楚,老刘!这一仗打完,不管是三殿下胜,还是最终三殿下败了,武宁都不会姓庞了,都会姓朱!”周群冷冷地道。“你们现在,被代超当成了一把刀,然后,还会被扣一口大大的黑锅在背上。”
“我不懂你的意思!”刘宣摇头道。
“这还不清楚吗?”周群叹道:“老刘哟,这件事情,说到根子上,便是朱家两兄弟的争斗,三殿下想要自己的一块地盘,于是瞧上了武宁,而大殿下是断然不会允许三殿下再咸鱼翻身的,所以代越肯定会率军来支援我们,你先前跟我说,代超说要一劳永逸,将三殿下做掉?”
“我听他们是这样说的。”刘宣道。
周群看着刘宣,冷笑:“老刘,大梁的三殿下,被武宁的庞勋庞帅给杀了,你说,作为三殿下的大哥的大殿下,会怎么做呢?”
“这是代越的意思?”
“怎么证明?衮海的军队是来了,但他们打了衮海的旗帜了吗?”周群道:“要是三殿下死在朱友裕的手中这件事情传出去,朱友裕招架得住吗?那么这事一旦真做成了,就需要一个杀死三殿下的元凶,你说说,这个元凶,除了庞勋庞帅,还有谁能担得起?”
刘宣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三殿下是从宣武过来的,从一个侧面来说,就是宣武留后朱炽也是支持三殿下的,三殿下死在了武宁,朱炽会善罢干休?到时候,宣武要庞帅的命复仇,衮海要庞帅的命来顶缸,你说说,庞帅有没有活命的指望?”
“怎么会,怎么会这般无耻?”刘宣手里的杯子叮当一声掉在了桌面之上。
周群上时却是殊无兴奋之色,也是神钯颓丧地坐了下来,拿起面前的杯子,一口喝了个干净:“就是这般无耻,只怕还有更无耻的事情,我们都没有见过呢!老刘,这已经是大梁两个皇子之间的争斗了,我们这些小人物,不幸侧身其中,除了努力地抱上一个大腿以求活命之外,还能有别的奢求吗?”
“所以你现在抱了三殿下这根大腿吗?”刘宣手有些颤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根腿,也不见得就粗了!”
“被俘之后,我一直在想这事儿!”周群道:“躲是躲不过的,只能选一个。好在我还有些本钱能被三殿下看中。老刘,你现在的本钱比我厚,正是卖一个好价钱的时候。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现在固然是大殿下实力更雄浑,但三殿下一旦拥有了武宁,实力也必然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更重要的是,现在三殿下手中没有多少人,正是雪中送炭的好机会。老刘,要抱大腿,我们当然要选一个有机会成大事的人来抱。”
刘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缓缓地道:“周兄,兹事体大,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周群点头道:“老刘,此事宜早不宜迟,如果等到三殿下击败了庞勋之后你再反正,功劳不免要小了一些。”
“大黄山的董亮不是无能之辈。”刘宣摇头道。
“你且瞧着吧!”虽然心里没底,但周群此刻却是牙口甚硬,无他,只为了坚定刘宣的信心而已,他此刻已经搭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只有进而无退了。
直到凌晨时分,两人才各自上了床,但不管是谁,在这样的时候,却是谁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各有心思。
而此刻,在大黄山,声势浩大的进攻已经开始了。
江淇指挥的部队,从风雪较小的南坡,向大黄山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南坡风雪较小,地势平缓,是进攻的最佳通道,当然,也是山上守军防守的重点,大黄山守将董亮,正如刘宣所说,在防守之上的布置中规中矩,不但依据着险要的地势,一次次的击退江淇的进攻,还时不时地派出反击队伍发起逆向冲击。
江淇将横刀从一名武宁军军官的胸膛之中抽出来,看着对方缓缓地倒下时那两个睁得大大的眼睛,心中不禁一阵惘然。前不久,他们还能说是袍泽,但现在,却是拔刀相向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很清楚,当他在归德投降三殿下然后整编降军向徐州进军之后,除了胜利,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回头看着山下那面迎风飘扬的朱字大旗,江淇大吼一声,继续向前冲去。
好不容易拿下了眼前这个简易的军寨,还没有缓过气来,便看见从山上冲下了大批的武宁军,“防守,防守,守住这个要隘!”他大吼着与几个士兵一齐合力,将一台强弩掉转了身子,对准了山上冲下来的士卒。
山下,朱友贞微微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江淇的表现还是不错的。
“周振,现在你带本部人马支援上去,把江淇换下来休息一下。”他吩咐道。
“是!”周振抱拳领命。
“不要怜惜你的部下,我知道他们都是你周氏的本部人马,但别忘了,你的父亲此刻正在奎山,要是我们这里输了,你父亲就死定了。”朱友贞道。
周振打了一个寒噤,大声道:“殿下放心。”
看着周振带着其本部人马向着山上支援而去,朱友贞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现在手里不缺这点人手,江淇所部,周振所部,再加上他在泰安整编的青壮,加起来足足有二万之众,便算在这里折损一半,对他来说,实力也损失不大。
他的主要战力,此刻都在曹彬那里,等着迎接来自徐州城的庞勋。
天色已经快要放亮了,朱友贞看着山顶那若隐若现的军寨,低声道:“田国凤,陈富,你们现在到了哪里呢?”
陈富的脑袋从悬崖之上探了出来,在他的前方,有一个木屋子,很显然,那是武宁军放在这里的岗哨,让他长嘘一口气的是,他的眼前,没有看到一个士兵。
两手抠在石缝之中,身子一耸,他爬上了悬崖。找到了一块大岩石,将身上的麻绳绑在了上面,然后丢了下去。做完这一切,他继续向前潜行而去。
他终于看到了一队武宁士兵。
此刻,他们正聚集在另一面,盯着南方那边火光冲天,喊杀之声不绝于耳的战场。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人能从北坡如此险峻的地方之上爬了上来。
陈长富取下了背上长弓,又将数枚羽箭一一插在了面前的雪地里。
箭上弦,弓开满月,嗖的一声,羽箭破空而出。
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宁士兵后背中箭,砰的一声便向前扑倒,骨碌骨碌地向着山下滚去。剩余的武宁士卒霍然转身,迎接他们的又是三支呼啸而至的羽箭。又是三人倒了下去。
剩下的六名士卒大叫着扑了上来,六人在顷刻之间便散得极开,能看得出来,这些武宁士卒还是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的。
但无论他们怎样应对,此时却都是已经晚了。山下,沿着麻绳爬上来的陈富部下已经有了四五人。从腰里掏出弩机,对准了这些扑过来的武宁士卒,伴随着弩机的响声,剩下的几名士兵也全都被射倒在地上。
片刻功夫之后,陈富所部五百人,全都攀爬了上来。
“休息一柱香时间,然后随我突击主寨!”陈富甩着有些酸软的手,道。
山下,朱友贞的双手双脚都已经冻得麻木了,但他仍然坚持站在自己的大旗之下,他知道,山上正在拼命的士卒只要一回头,便能看到他的身影。
“殿下,斥候来报,徐州城中庞勋出兵了。”施红大步走了过来,带着喜色回报道。
“奎山方向呢?”
“斥候还没有回报!”
“没有回报,便是好消息。”朱友贞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