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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七十六章:岭南来人

    一镰刀下去,手里便多了一把沉甸甸的粟米杆子,随着李泽高高的举起手中的穗子,广袤的原野之上响起了声震云宵的欢呼之声,无数的人,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欢快地挥起了手中的镰刀,收割起来。

    云昭很满足地看着这一切,收获的季节,总是让人快乐的。

    在武邑,其实吃粟米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因为小麦得到了大力的推广,亩产量更高,口感也更好的小麦正在一步步地取代着粟在北方主粮的地位。但对于李泽辖下核心区域之外,粟米仍然是主粮。因为他比麦面要更加的便宜一些。

    李泽自小就锦衣玉食,农活当然是没有干过什么的,今天来,也不过是表现一下与民同乐的意思,割了一刀,秀了一把之后,他便自然而然地扔了镰刀,袖手旁观起来了。倒是他三岁的儿子李澹兴奋地迈着两条小短腿,在田地里跑来跑去,不时会捡起一些掉在地上的穗子,攒了一把,便乐呵呵地跑到李泽面前,献宝似的举起来。

    “不错不错。”李泽蹲下身子,从李澹手中接过粟米,放在脚边,“要是你还能捡一些过来,那晚上父亲就让人把你捡回来的这些做成一碗粟米饭,你一个人吃,如何?”

    “父王,我要您亲自做。”李澹奶声奶气地道。

    李泽大笑:“当然可以。不过你得先背一首诗我听,还记得我前几天教你的那首悯农吗?”

    “当然记得!”李澹昂起了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背得不错,去捡穗子吧,儿子,好好地去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粒粒皆辛苦!”李泽指了指前方的田地。

    李澹迈着两条小短腿,快活地重新跑进了田地之中。

    “收完了这季粟,马上就要赶着播冬小麦,这两个月,可是有的忙了。”公孙长明只穿了一件短褂子,两条干柴一样的胳膊就更显眼了。他一手提着一把镰刀,一手攥着一把粟,走到了李泽的跟前。

    他和章回不同,完全是一个不喜劳作的家伙。

    此刻,章回正带着武威书院的学子们,在田地里挥汗如雨呢。

    “希望老天爷给面子,给大家一个好天气。”李泽看了看天空,笑着道。

    “在平卢,老天爷可是很不给面子啊!”公孙长明笑道:“秦诏制定的收复平卢的计划,因为这一场大雨,被硬生生地拖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李泽摆了摆头,“人算不如天算,哪能事事都能如人意?只不过是将时间拖长了一些,对于结局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麻烦还是很大的,至少在粮草的供应之上,便让棣州,沧州等地着忙了,所有的库存全都腾了出来,动员了数万民夫往前线紧急运粮,而这又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眼下的秋收与马上的冬小麦的播种。”公孙长明摇头道:“牵一而发动全身啊!”

    两人走到了田埂之上,干脆就直接坐到了田埂之上,“倒是便宜了朱友贞,因为这一场大雨,让他是实实在在的捞到了更多的好处。”公孙长明扁了扁嘴:“他从平卢撤走了近二万户百姓,近十万人呢,而且这些人,大都都是青壮。他走了,将平卢抢了个光光,留下了一个乱摊子给我们。原本的计划是他最多将青州搬空的,现在他可是赚大了。”

    “让他的实力强一些,也不见得就是坏事,他要是太水了,接下来去南方,怎么混得下去?”李泽不以为意地道。“我们还指望着他去南方,将哪里搅得乌烟彰气呢!”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想通,那就是敬翔从哪里来的把握?”公孙长明有些费解地道:“要不是我知道敬翔此人实在是一个谋定而后动的人,真是觉得他昏馈了。现在怎么看,都是朱家老大机会更大。而且朱温,身体也还挺好的啊!”

    “对于我们不能掌握的事情,那便静观其变好了。”李泽道:“不管怎么样,如果朱氏几兄弟之间起了纷争,对于我们而言,都是极好的事情。”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道:“王爷,有一件事,我得提醒您一下,这里头是有古怪的。”

    “什么事?”李泽道。

    “秦诏的左骁卫。”公孙长明道。

    李泽眉毛一挑:“左骁卫怎么啦?难不成他还能造反不成?”

    “那倒不是,而这一次左骁卫的伤亡,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大。”公孙长明摇头道:“如果说在突破黄河防线之上有较大的伤亡我还能理解,可打临淄等地,怎么伤亡还这么大呢?”

    “有这样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伤亡最多的,是金世元的部下。”公孙长明道:“李浩所部,程绪所部,在破了黄河防线之后,便都被秦诏调整成了二线部队,主攻临淄的便是金世元与秦诏的直属部队,到昨天为止,其部伤亡已经突破五千,而临淄还没有打下来。更为诡异的是,现在临淄可不是刘信达在指挥了,有确凿的消息,刘信达已经离开了临淄。负责指挥的是刘三通,您觉得刘三通有这样的本事?您觉得现在的临淄还有这样的战斗力?”

    “你觉得这是秦诏在有意为之?”李泽皱了皱眉头:“这些伤亡的人中,大有水分?那么被他们虚报的这些人又去了哪里呢?”

    公孙长明看着李泽,却没有作声。

    马蹄声声,李敢从远处飞奔而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大步走了过来,躬身道:“王爷,高象升陪同岭南节度使府都虞候向真,已经自月亮湾码头下船了,正在向内城方向进发。”

    李泽一笑站了起来,道:“有点意思。还能想出这一招来?传令给潘沫堂,近期加强对海上的巡逻与盘查,我倒想看一看,这些人能插上翅膀飞上天去不成?”

    公孙长明道:“我想也应该是如此。”

    “当真是异想天开!”李泽冷笑,“李敢,去请章先生回来,既然是岭南向节度的人来了,我们便一起去见一见。”

    向真,岭南节度使府都虞候,也是节帅向训的大儿子,更是薛平,韩琦所谋划的,为小皇帝李恪所选的皇后的亲生父亲。不管从哪一个方面来说,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人物。

    岭南节度,毫无疑问是现在大唐最为富裕的一个节度使府,一来是因为岭南节度偏居东南,受战祸波及极少,二来,广州等大型的对外港口,更是源源不断地为向氏创造着财富。相对于其它节度来说,岭南节度的确是财大气粗,兵强马壮。其影响力,绝不仅仅限于岭南节度一地,而是对于东南都有着庞大的影响力。

    这样一个有着强劲实力的节度使府,在当下的局势之下,野心,自然而然地也就滋生了。不过与朱温想取唐而代之的野心不同,向训并没有这个想法。相反,朱温废唐自立,他是极为愤怒的。

    愤怒的原因很简单。

    老子都不敢做的事情,你朱温居然敢做。

    那么,把朱温拉下马,再狠狠地踏上一脚,便成为了向训的一点念想。

    当然,在这个基础之上,要是能权倾天下,那就更好了。

    但为难的是,向氏虽然财大气粗,而且兵强马壮,但偏居一隅的地理条件,却极大地限制了他的想法,他想自南起兵北伐,另挡在他路上的另外一些节度使可不是这么想的。

    眼看着李泽在北方挟天子以令诸侯,混得风生水起,势力越来越大,向训的一颗心就更是活泼泼的跳了起来,不过一直苦不得其门而入也。

    而这个时候,高象升的到访,为他打开了另外一扇门。

    高象升为小皇帝求娶他的孙女为皇后。

    如果此事能成,哪怕,他向氏便一跃而成为大唐的皇帝贵戚,起兵勤王,于他而言就是名正而言顺的事情,由皇帝下一道令旨,让他起兵北伐,他再出兵,可就名正言顺了。沿途之上,那些三心二意的诸候,就不得不好好想一想再阻拦自己的后果。

    当然,这件事情,有一个最大的阻碍,就是李泽。

    很显然,高象升秘密到访提起此事,而不是李泽派人来,就说明了这件事情,并不是出自李泽的授意。

    这件事对于向训有着莫大的好处,在与高象升密议之后,向训便派出了自己的儿子向真前往武邑,由向氏自己向皇帝提亲。

    当然,向真带来的,还有向氏臣服镇州朝廷,为朝廷马前驱的政治上的联合。

    南北夹击,共击朱温。

    相信李泽无从拒绝,也不可能拒绝。

    从政治层面上来看,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岭南向训,可以就此名正言顺地整合东南方向的力量,形成合力,威胁朱温。而对于李泽,则是在南方找到了一个力量强劲的盟友。

    当然,还有另一个获利的势力,就是小皇帝李恪,从一个一无所有的虚头皇帝,一下子有了一支可以响应他的强劲的外部力量。

    李泽,会答应吗?

第六百七十七章:惊骇

    出发之际,向真还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

    在岭南向氏集团看来,现在的李泽,日子其实是并不好过的,东北未平,张仲武虽然暂时称臣,但那样一个桀骜不驯的家伙,你指望他一辈子雌伏,只怕是不可能的。张仲武就像是一个暗疮,现下虽然并不致命,但时日一长,谁也不知道这个暗疮到底会长成什么模样,会有多大的危害?

    所以李泽不得不在东北方向上仍然屯扎着一支重兵,他自己的叔叔李安民,更是在莫州任刺史,防着谁,一目了然。

    而在西北,刚刚与吐火罗打了一场大仗,虽然获胜,但也并不是那样轻松的,河东糜乱,安绥糜乱,这两大区域,元气大伤,想要恢复,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事情。

    而反观长安大梁,坐拥中原,关中,这两个地方,可是正儿八经的帝王之基,历来掌握了这两个地方的人,最终大多可是成就了一片伟业的。在李泽与张仲武,吐火罗打个不休的时候,朱温可是在默默地消化关中之地,并且强化着他在中原的统治,现在,更是大军向南,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朱友裕、朱友珪便打下了山南东道和山南西道,势力咄咄逼人,南方一片风声鹤唳。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整个南方,是胆战心惊的。向朱温屈服的言论,甚嚣尘上。

    这个时候,在东南极具实力的岭南节度向镇州朝廷示好,愿意臣服,愿意拥立镇州天子,这便是对李泽最大的帮助了。

    当然,不容讳言,向氏这样做,自也是有自己的政治考量。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是有自己的想法,向氏又何必如此呢?

    现在的局面,如果向氏愿意向朱温称臣的话,只怕便是要求朱温封向氏一个一字并肩王,朱温也是会答应的。

    一路之上,向真都是很开心的。

    只要李泽点头,他的女儿,就会成为皇后,这是向氏在政治地位之上的一个大的飞跃,向氏也将就此正儿八经的进入大唐的统治核心,而不再是一个偏居一隅的地方霸主了。

    有了这个名义,向氏便有了一个更进一步的舞台。

    名义这个东西,说起来也是奇怪。有时候,他不值一文,屁事儿都不顶,但有的时候,他却又偏偏价值连城,是花钱都买不来的东西。

    好像李泽,以前也不过就与向氏一样,不过是北方一介诸候,但自从把天子弄去了镇州,就摇身一变,堂而皇之的向着天下诸候发号施令了。

    听与不听是一回事,但有没有这个资格就是另一回事了。

    只要有了这个资格,只需要时机一到,一切便水到渠成。

    没有这个资格,即便有了这个机会,大家也会把你的话当成一个笑话。

    眼下的皇帝是傀儡?没关系,只要成了向氏的女婿,那他就有了与李泽谈判的资本,更何况,在镇州朝廷之中,小皇帝也不是孤立无援的,不管是薛平,还是韩琦,田令孜,他们都是皇帝的心腹,也是向氏天然的盟友。

    朝中有大臣,地方有兵马,谁还敢说皇帝是傀儡?

    向氏可不像过去的韩琦等人,事事受到李泽的牵扯,最终被李泽暗算了一计,葬送了手里不俗的实力。向氏远在东南,李泽想伸手,可也伸不过去。

    相反,李泽对于南方的局势,需要仰仗向氏的地方多着呢!

    但向真抵达了海兴的时候,就是挨了当头一闷棍。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向真搭剩的商船正准备进港的时候,唐军水师亦自外海训练归来,商船自然是没有资格与水师叫板的,乖乖地让开了航道,等待着水师先行进港。

    看到巨大的海鹘级水师战舰耻高气扬的从商船一侧缓缓驶进海港的时候,那巨大的无可躲避的压抑感,让向真脸色有些苍白。

    岭南节度麾下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广州,泉州的对外港口,这是向氏最大的财源地,所以,向氏也是有水师的。

    但向氏的水师从来都不曾拥有海鹘级的水师战舰,这样级别的海上战舰,只停留在史书之上或者传说之中。现在,压根儿就不会造了。

    向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刚刚抵达李泽的地盘之上时,便看到这样的一艘威风八面的战舰,与海鹘级战船比起来,自己搭乘的商船,就好像是一个孩子的玩具,哪怕这艘战舰进港之时,已经放缓了速度,但凭借他自身的大块头所拥有的自重,排开的水浪,便让脚下的商船起伏不已。

    海鹘级战舰之后还跟着数艘个头看起来很正常的战舰,但向真是行家,也就瞟了一眼,便能看出这些战舰与岭南水师战舰是有着极大的区别的。

    岭南水师,战船数量虽然不少,但基本上是用商船改造的。与真正的战舰,还是有着巨大的差别。

    商船,不管怎么改造,与在设计之初便专门用来战斗的战舰,差距还是极大的。

    海兴的港口,似乎从来没有建成之日,一直都在不停地扩建之中,而此刻,港口之内,已经停满了来自各地的商船,即便在港口之外的海面之上,与向真所搭乘的商船一样,还有不少的商船停泊在海面之上等待着入港。

    向真甚至看到了他曾经很熟悉的一些大海商的旗帜。

    这让他心里不由一阵阵的生疼。

    海兴的崛起,对于岭南来说,可就是真金白银的损失了。原先,这些来跑海外的商船,不管是本土的还是外来的,能够停泊交易的地方,也就是岭南的广州与泉州两地而已,但现在,他们多了一个选择。

    最恼火的是,海兴为了争夺这些人,在税收之上给予了他们巨大的优惠,而且为他们在海兴兴建了一大批的配套设施。

    像那一座座的价格低廉用来让这些商人周转的大型仓库,岭南那边,便是绝对没有的。

    越来越多的海商正在选择海兴。这从岭南的市泊司这两年来的收入便可见一斑,下滑得太厉害了。

    从沧州一路行来,向真越来越沉默。

    沧州等地的繁华,他还有一些心理准备,但到了德州境内之后,他就是震惊无比了。

    德州,当年因为李泽的一把大火和强制迁徙,几乎将这块地域变成了一片死地,这才四五年功夫啊,就又重现了过去的繁华甚至犹有过之。而高象升更是充当了一个合格的导游,一路向他介绍着德州如今的境况。

    德州,总体上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工坊区,每条河流之上,都兴建着巨大的利用水力的机械,而与这些配套的,便是大片大片的厂坊,德州的这些厂坊,已经完全抛弃了过去的小型化,分散化,而是将所有的人力,物力集中到了一起。

    在德州,这些在厂坊之中干活儿的人,被称之为工人。

    从高象升的嘴里,向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规模化经营,什么叫做流水线作业,归纳之后就是一件事情,降低成本,效率最大化。

    他们,竟然连养鸡养鸭养猪这样的事情,也集中起来一起干了。向真很难想象一个猪场里养着成千上万头猪的那种壮丽的景象。

    “等正事谈完了,都虞候回程的时候,可以好好地参观一下我们德州。”高象升兴致勃勃地道:“就像养殖来说,我过去也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的门道,竟然可以衍生出如此多的产业门类。鸡蛋,鸡肉可以拿来卖钱,鸡毛可以拿来卖钱,便连鸡粪,也可以拿来卖钱,诸此种种,难以胜数啊。”

    “粪便也可以拿来卖钱?”

    “当然。”高象升笑道:“种地的农民,抢着要呢!”

    向真沉默了片刻道:“不知道这些工人一月饷银几何?”

    “这个不一而足。”高象升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是了解得太清楚,但总而言之,技术含量越高,薪饷收入便越高。除了薪饷,每年还有数目不定的奖金。”

    “赏钱?”

    “在德州,这个叫奖金。”高象升道:“有时候,奖金的数目,甚至远远高过了本身的薪饷。像在专司制作弩机的工坊之中,因为该坊完成了所有零件的标准化制作流程,使得我们军队的弩机上的所有零件在标准上达成了一致,这个坊当年最普通的工人,都获得了一百贯钱的奖金。”

    “这么多?”

    “李相说,相比起他们创造的价值,这点钱,压根儿就算不了什么。”

    “那德州拿钱最少的工人,每月有多少呢?”

    “每月应当不低于二贯钱吧?”高象升道。“一般而言,一家至少有两个劳动力,哪怕拿着最低的薪饷,也有四贯钱的收入,也不算少了。”

    岂止是不算少了,简直就是太多了。向真很清楚,在岭南,普通人家,一年下来,能有个十几贯钱的收入,那就很不错了。而这,连德州收入最低的人都差得极远。

    “都虞候,不瞒你说,像这样的将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一起进行大规模的生产,除了能减少成本,提升效益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作用。都虞候不是外人,说与你听也不妨事。”高象升道。

    “愿闻其详!”

    “想将这些工人组织起来,可比组织农民简单得多了。”高象升道:“德州所有工坊,每个月都会有一到三天的时间进行军事训练,当然是轮训,在不影响生产的情况之下,这里的工人,都具备最基本的军事素质,整个德州,看起来没有一支驻军,但只要一声令下,顷刻之间,便能武装起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来。”

第六百七十八章:难以置信

    一路之上,向真都在咀嚼着高象升所说的那些话。

    高象升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讲,高象升都应当算是保皇一党,与薛平韩琦等人应当站在一条战线之上,而从现在高象升能够去岭南与自己的父亲商讨皇帝娶后一事,便可以看得出来,高象升在保皇一派之中的地位并不低,而且深得薛平韩琦等人的信任。

    但这一路之上,高象升给他的感觉,隐隐约约之中又透露出了另外的一层意思。

    就像德州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聚集起数万兵的这种事情。向真觉得便是高象升故意说给他听的。

    的确,这一件事让向真很是震憾。

    现在的李泽有多少兵马?大唐十二卫,在以前,并没有多少常备兵,只有在作战之时,才会召集府兵。但到了李泽手中,府兵制度被废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常备兵。除了监门卫之外,其它十一卫,可都是齐装满员的,这便是数十万人马。

    如果再算是像德州这样的可以随时转变成士兵的人,那李泽的战争潜力究竟有多大?

    要知道,这样的工坊,可不仅仅是德州有,只不过在德州,这样的工坊更多更集中罢了。换而言之,在李泽的治下,所有这样的大型的工坊,都可以算得上潜在的军队。

    其实这样的事情,向真也能迅速的理解。在岭南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比方说,岭南水师便经常征召那些大商号的船队的水手们直接进入军队,这些人在民船之上是水手,但到了水师,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能变成一个合格的水兵。

    在民间拥有大量的预备役士兵,却又不用付出任何的军饷,这与过去的府兵制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这些人更集中,更容易训练保持战斗力,也更容易组织起来而已。而且,以这些人的富庶程度,必然也会拥有更好的武备。

    想想岭南的实力。

    现在岭南节度使算得上是财大气粗,面对着当前的局势,也是连年扩军备战,但常备兵也不过五万人。而其中装备齐全的军队不过三万人而已,剩下的,分散在治下各地充当治安军,有地方供养,待遇完全谈不上好。

    如果要打大仗,全员征召府兵,最多能到十万人而已,这已经是节帅府的幕僚们反复测算过,岭南现在能承受的极限。而且养这样一支规模的兵马,不能超过两年,否则,财力便无法支撑。

    这样看来,在实力之上,向氏的确是无法与李泽相比的。

    当然,也只是现在。

    如果这一次谈判顺利的话,向氏便有了正大光明的名义向外扩充,有了这个名义,周边的几家,便也更好收伏了。

    想来,与熟悉的向氏打交道,比一个完全陌生的李泽,会更让他们放心一些的。福建观察使、湖南观察使、江西观察使与父亲一向过往甚密,如果到时候与这三家联合起来,那实力又何逊于李泽呢?

    想到这里,他再一次振奋了起来。

    从德州上了船,沿着运河一路直抵武邑。德州的运河,原来是不到武邑的,但李泽花费了数年的时间,硬生生地连通了两地,使得德州的运河船只,能够直抵武邑,在月亮湾码头下船之后,再换乘马车,向着武邑城一路进发。

    “这便是武邑了吗?”坐在马车之上,沿着平坦的道路一路前行,看着宽阔的街道,两边整齐划一的房屋,处处都透露出一股子富庶气息的地方,向真问道。

    “远着呢!”高象升笑道:“这里连外城都算不上,距离武邑城还有七八十里地呢,这里如此繁华,实则上便是因为这个码头。”

    “这里的房屋为何如此整齐划一?”向真有些好奇地指着远处一排排样式一模一样的小院落。“难不成你们这里,连房子建什么样子都有规定吗?”

    高象升瞅了一眼,“哦,那是廉租房,我离开武邑不到两年,居然已经建了这么多了吗?”

    “什么叫廉租房?”向真当起了好奇宝宝。

    “顾名思议,就是租金相当便宜的房子。”高象升解释道:“武邑地价贵,房价更贵,即便是租房,也是相当昂贵的。都虞候,不管在哪里,都是有穷人的,都有许多人买不起房,租不起房,但一个地方,又是万万少不了这些人的,比方说我们的这个码头,便需要大量的靠卖力气赚钱的人,总不能让这些人晚上睡大街上吧?所以便有了这个廉租房计划。这些房子,都是武邑府出钱统一修建的,但凡在武邑工作三年以上的,便能申请这样一套廉租房,房子不大,但也足够一家人住的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

    “这是李相首倡的,现在在朝廷治下的地方,但凡财力上能空腾出手来,都有这样一些的廉租房。”高象升笑道:“当然,如果收入超过了一定的程度,便会失去租住这样房子的资格。”

    “这可就不好说了吧,我明明超过了这个点,但偏偏说没有,难不成官府还能去一个个的查不成?”向真笑道。

    高象升点了点头:“这倒也是,的确不能一个个的查,但税务司会时不时的清查一次,一旦查实了,那瞒报的这个人可就惨了。会罚得你倾家荡产的。这样的廉租房,一年只要两贯钱,但在武邑,租一套这样的小院,一月最低便要两贯。一旦查实你瞒报,第一个处罚措施,便是将你以前租的时间,全都按照普通市价来算钱,这,还不算罚款,不算因为你欺瞒官府而所带来的连带损失。你要是犯了这样的事儿,在武邑,连找个事儿做都难了,没有人会请你的。”

    听到如此严厉的惩罚,向真不由得摇了摇头,真是这样算下来的话,那的确是划不来的。

    “李相邀买人心的功夫,可真是了不得!”他摇头叹道:“想来这样的举措,一定会让那些穷人感激涕零了。”

    “李相真正的收拾人心的手段,倒还真不在这些上面,这些,充其量也只是一些小手段罢了。”高象升道:“像这样的人,不过是少数罢了。李相最厉害的,在于土地政策之上,你知道李相贵为亲王,有多少土地吗?”

    “听说你们这里,不管是谁,土地不能超过五千亩?”向真道。

    “李相一亩也没有。”高象升道:“李氏原本的土地,李相全都交还给了朝廷,由朝廷分配给了那些无地之人。”

    “李氏原先在镇州可是拥有上百万亩土地的,就这样无偿的交了?”向真一愕。“他,他这样做,就不怕有人说他图谋不轨?”

    “当然不是无偿的交的。”高象升笑了笑:“平价售卖给朝廷。原因嘛,倒也不是你所说的怕有人说他图谋不轨,李相压根儿就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

    “既如此,为何还要收钱?”向真不屑地道。

    “李相说,如果他无偿交出来,那他手下的那些大臣,大将们原本的土地怎么办呢?是不是也要无偿地交出去?他是不在乎,但别人也还要养家活口啊,所以平价售卖。”高象升道:“有了李相珠玉在前,其它人自然也就照此办理了。事办了,还没有得罪人。”

    “那些人被迫将土地交了出去,还不得罪人?”向真不信。

    “因为在李相辖下,土地上的产出,已经不再是最大的收益了。商业,更来钱。”高象升大笑道:“像我们刚刚下船的月亮湾码头,便是以前镇州有一些大地主们一齐出钱修建的。大家手里有了大量的钱,这些钱总不能埋在家里的地窖里长霉,总是要用他来生钱才是道理,所以李相啊,便给大家找了许多发财的生意,比方说修建这样的码头,比方说建造许多的船只,比方说组建各种各样的商号,比方说开办各种各样的厂坊。与这些生意比起来,土地上的产出,未免生钱太慢了。”

    “可是土地是根本。”向真道。

    “土地当然是根本,正是因为如此,我们这里才有这样的政策。像土地这样的根本大策,怎么能容许有人大规模地占有呢?现在武邑,最大的地主也不过拥有不超过五千亩的土地,而据我所知,现在拥有五千亩土地的人也很少了,因为我们这里的递进税制着实有些吓人的。近九成的土地掌握在绝大部分的普通百姓手中,每户人家,多的百余亩,少的几十亩,都虞候,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朝廷手中。在我们这里,土地的售卖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朝廷,土地,是不许私下交易的。”

    向真点了点头,想起岭南的土地状况,不由默然。相比起来,李泽掌控下的武邑小朝廷,对于地方上的控制,要远远地超过了岭南节度。岭南商业纵然发达,但岭南节度,依靠的依然是众多的豪强地主,士绅来控制地方的。那些有钱的大商人,也基本上都是当地的大地主。有钱了,就去买地,这是他们那边的习惯思维。

第六百七十九章:绝高的评价

    站在武邑大道之上,向真有些傻眼了。

    这条笔直贯通不知有多长的宽阔的大道与长安的朱雀大道何其相似也。只是站在朱雀大道的起始处,能看到远处巍峨壮观的皇宫而已。

    “武邑大道,是整个武邑的中轴线。”高象升道:“一开始并没有这么长的,只不过武邑城,一刻不停地在向外扩展,所以这条大道便也在不停地伸展。”

    说到这里,高象升很是有些感慨,当年他第一次来到武邑的时候,武邑还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偏僻的县城,整个县城的人加起来,也没有一万人,但现在呢?不过短短的五六年功夫而已,武邑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改天换地了。

    而这些改变,只是因为一个人。

    当朝亲王,宰相,李泽。

    一个人,改变了一个地方,而且正在改变着这个世界。

    向真看着周边,正如高象升所言,许多的新房子正在建设当中,到处都挖着一条条沟渠,无数的石材,砖块,木料堆集如山,只是没有看到工人在施工。

    “现在正是粟粮收获的时候,紧接着又要播冬小麦,这可是要与老天爷抢时间的,稍有延误,便会坏了大事,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城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要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帮助外面的农人秋收。”高象升解释道:“除开了农人本身所拥有的土地,还有许多的官屯,军屯,这都是需要人手的。等忙过了这一阵子,便又会恢复正常了。”

    “好组织吗?”向真问道。

    听着向真如此问,高象升出视了片刻,幽幽地道:“有着义兴社的存在,怎么会不好组织呢?义兴社是我见过组织能力最强悍,动员能力最强大的组织,以身作则,一呼百应。”

    “你是说杨开?”

    高象升摇了摇头:“杨开不过是明义上的义兴社的首领,真正掌控义兴社的是李相,义兴社所有的章程,要义,皆出自李相之手。如果说军队是李相手里的刀,那义兴社现在便是李相的根基,只要义兴社存在,李相就不会失败,哪怕失败了,他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崛起。”

    “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不会影响到官府的施政吗?”

    高象升冷笑:“只要是李相在施政,那义兴社就是官府最好的助手,官府完全不用担心政令无法贯彻下去,因为遍布城市乡村的义兴社员,会帮着他们完成这一切。”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李相掌控一切,那义兴社便会成为阻力了。”向真道。

    高象升哈哈大笑起来:“可以这么说,但你认为,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吗?都虞候,现在的义兴社可不止是民间组织,他的社员,遍及朝廷,地方官府,军队,他们已经快要融合成一体了。知道丁俭吗?”

    向真点了点头,“荆湘名家之后,在你们这里为官,听说与李相政见不合。”

    “这已经是老黄历了,我启程去岭南之前,接到了薛尚书的密信,信中便谈到,丁俭已经主动申请加入了义兴社。”

    向真顿时哑然。

    “回头,我把义兴社的章程,要义,还有他们给社员培训的一些材料给你找一部分来,你仔细研究一番。”高象升道。

    “可以吗?”

    “很多东西都是公开的,你甚至可以在书铺子里买到这些书藉,当然,他们也有密而不宣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高象升道。

    “高将军,你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方便跟我说吧?”向真微讽道。

    高象升微微一笑:“即便是知道,有时候也要装作不知道,都虞候,你着相了,看破不说破,其实从他们公开的资料之中,你便能窥个大概了。”

    “高将军也是义兴社员吗?”

    “你觉得即便是我想加入,他们会要我吗?”高象升半开玩笑地看着向真。

    “那倒也是。”向真失笑道。

    有些人的地场,基本上从他出现开始,便已经注定了,哪怕他想改弦立辙,也很难取得别人的信任。

    马车缓缓地在宽阔的大道之上行驶着,道路两边种植了许多碗口粗细的大树,但枝条却很稀疏,很多还只是一个树桩桩,廖廖无几的几根枝条之上,绿意倒是颇为盎然。但是越往里走,绿意便愈发的旺盛起来,很多大树,已经长出了枝冠子,在地上形成了一团一团的阴晾的地方。两边的树下,都有一条浅浅的沟渠,内里清水淙淙流动。

    越往里走,人气儿也便越来越浓了。

    干净!这是向真的第一感觉。

    街道之上纵然不能有一尘不染来形容,但却也是极为整洁,不时便能看到一些穿着绿色号衣人的提着撮箕,拿着扫帚在街道之上徘徊。广州城自然也是繁华的,比起武邑来也并不差,但给向真的感觉就是广州城中杂乱无章,而这里,却是井然有序,处处都能隐隐地透露出来一种无形的规矩。

    “这些人是清洁工!”高象升笑道:“都是一些不能劳作的老人或者是伤残不能从事体力活动的退役军人,这些人负责整个城市的清洁卫生,每个月所得,足以养活自己。像伤残军人,还另外有伤残补贴,别看他们看着这些贱活,但日子,过得其实是很滋润的。都虞候,别小看这些事情,正是这点点滴滴的不起眼儿的小事,使得李相的名声如日中天,在我们这里,你可以骂官府,可以骂皇帝,但你要是说一句李相的不是,保管你马上便会挨一顿揍。打你的,便都是那些市井小民。打完了你,你还没处儿说理去。”

    “如此邀买人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向真叹道。

    “但不能否认,这都是惠民之举,都是治世之象啊!”高象升道:“所以都虞候,我们任重而道远。如果李相自己不犯根本性的错识,我们扳倒他的机会,压根儿就不存在。所以不管是薛尚书还是韩尚书又或者是我,制定的策略,都是制衡而不是扳倒。说句实话,没有了李相,朝廷只怕立马就会垮掉。李相手下的那些人,真是有胆子马上拥立李相之子更进一步的,正是因为李相如今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如此下去,只怕一切最后都会自然而然地成为现实。”向真并不认同。

    “我们仔细研究过李相这个人,他似乎对于那个位子并不是特别的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在于他亲手构画的这个世界能否按照他的意愿向前走,如果是按着他的意愿,对于能不能坐上那个位子,他毫无兴趣,当然,如果有朝一日变了模样,需要他更进一步才能完成他的梦想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高象升沉吟了片刻:“这是薛平薛尚书对李相的判词。”

    “那我们现在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呢?”向真反问道,“岂不是毫无意义?”

    “当然有意义。”高象升道:“如果外部的实力足够强,强到让李相感到,只要他有了更进一步的想法,便会让他一手打造的这个世界被颠覆,被毁坏,重新陷入到战火,伤痛,饥饿之中的话,他就会熄灭这个想法。因为他看重这个国度比他个人的荣辱更要重要。”

    向真有些诧异于高象升的说法。

    对李泽的这个评价,可谓是极高极高,几乎到了高不可攀的地步了。在向真看来,或许只有圣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李泽当真如此?

    “所以都虞候,我们虽然竭力培植自己的势力,在朝廷内努力营造与李相对立的力量,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反对李相,想把他拉下马来。这一点,接下来不管是薛尚书还是韩尚书都会对你更详细地说明的。我们与李相,是和而不同。在一统天下的进程之中,我们可以成为李相的马前卒,在治理天下直达太平盛世的过程之中,我们愿意为李相效犬马之劳,只要李相不篡位,我们就是他最有力的帮手,如果他想图谋不轨,我们就会变成他最强大的阻力。这一点,你跟向帅一定要讲清楚。我们也希望向帅能够加入到我们这个集团中来。”

    “这番话,在岭南的时候,你怎么不亲自跟我父亲提起?”

    “如果不让都虞候领略一番这边的风景,我说得又有什么说服力呢?”高象升摊了摊手。“只有你亲眼看了,亲身体会了,才会更有感触,而由你去说,比我说,就要好得多了。”

    向真沉默了下来。高象升的话,与向氏集团对于整个形式的判断,可是有着不小的出入的。

    “我会好好领略的。”思忖半晌,向真点了点头:“高将军,在你看来,朱温他们绝对不是你们的对手吗?”

    高象升微笑道:“都虞候,我们这些人拼命地拉拢你们,并不是因为我们打不过朱温,也不是因为打不过你们。即便是你们与朱温联合起来,我们照样不惧,我们这样做,在李相看来,可以尽快地一统天下,然后与民休息,而在我们看来,则可以有一支与李相抗衡的力量,阻止他反唐自立。当年高骈高大帅离世的时候,说李相是乱世之枭雄,治世之能臣。我们啊,努力地想让他成为治世之能臣。”

第六百八十章:初次见面

    高象升的一席话,让向真有些失神。在之前,他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人的想法是这样的。在他们看来,权力的斗争,历来就是血淋淋的,薛平韩琦他们在与李泽的斗争之中失败得很彻底,而在失败之后,便隐藏着无数人的流血牺牲。别看薛平韩琦他们毫无无伤,但支撑他们的势力,可谓是损失惨重。

    比如薛均一族。

    比如司马范一族。

    向氏集团一直以为朝廷之中的保皇一派与李泽是誓不两立的,在自己失去了争斗的能力之后,便急于寻找外援,以为保皇一派注入新的活力。

    但今天,他却突然发现,事实似乎与他们想得有些出入。

    但此刻的向真,却并没有生出太多的反感之心。因为从海兴上岸以来,他能够感受到的,便是李泽治下的富庶,强悍,无处不在的规矩,强大的凝聚力,向心力。

    而这些,都让他感到震惊与恐惧。

    他有些理解高象升这些人的想法了,这样的一个李泽,如果硬来,只怕是根本就无法战胜的。到头来,弄得一地鲜血,满地鸡毛,反而会一无所获。

    相反,用软刀子,或者效果就要好得多。

    每个人都有软肋,没有软肋的,只有圣人和恶魔。

    李泽的软肋,如果真象高象升所说的那样,将这个天下的平安喜乐,看得比自身的荣辱得失要重要得多的话,那么,的确是可以大作文章的。

    这样的李泽,或者在他百年之后,会被后人称呼为圣人吧。当然,前提是高象升他们的谋划,能够成为现实。

    “前面就是外城了!”高象升指着前方出现的一道高大的城墙,穿过外城,还有好一段距离要走,才能抵达他们的目的地。“现在的皇宫,也就是李相的公厅所在地,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宽敞的武邑大道穿过了城门,继续向前延伸着。

    身后,传来了急骤的马蹄之声。

    “高将军,向都虞候,是李相他们回来了。”负责护送他们一路归来的一名沧州官员,已是翻身下马,垂手恭敬的立于一侧。

    高象升一愕,与向真两人跳下了马车,站在道旁。

    数十骑自远处风一般的卷来,临到城门处,遽然勒马。

    “高将军,你可回来了!”一个爽郎的笑声从领头的一个年轻人的嘴里传出来,向真抬头看去,那年轻人却已经是翻身下马,大步走向了高象升,而在他的马背之上,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怀里抱着一捆粟米,正好奇地盯着高象升看着。

    高象升的面容的确有些丑陋,从大火之中捡了一条命的他,一副相貌却已是被杀得面目全非,一只手也不大利索,一般人看到他,只会心生恐惧,这个小男孩却极是特别,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极是好奇。

    “见过相爷。”高象升抱拳,一揖到地。“无令归来,还请相爷恕罪。”

    高象升这话里有着几层意思,而最深的那一层,自然便是带着向真一齐归来。他们一些人密谋着为小皇帝找一个实力强劲的岳父可是瞒着李泽的,要是李泽翻脸不认人,说起来,他们还真是没有太多的办法。

    当然,高象升也很清楚,既然他们从海兴上岸之后,能一路走到武邑城外,便已经很能说明李泽的态度了,要是李泽不愿意,他们在海兴上岸之后,只怕就会马上又被扔到另一艘船上给打发回去。

    能平安地抵达这里,自然是因为得到了李泽的首肯。

    “高将军行事,每每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李泽双手扶起高象升,眼光之中大有深意地看着他:“就像数年前一般无二,你那时出现在武邑,也是让我备感惊讶。每次你这样突如其来,都会给我带来惊喜,希望这一次也不例外。”

    想起旧事,高象升一张丑陋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当初他找到李泽的时候,的确是李泽最为虚弱的时期,那时的自己,不论是在武力还是在财力之上,都给了他极大的帮助。

    但今天,李泽提起这事,却也是在提醒他,这样的让人感到惊喜的事情,最好不要再有了。

    情份,可是愈用愈薄的。

    一旦情份没有了,可就只剩下公事公办了。

    “相爷,这位便是岭南节度使向训向帅的大公子,岭南军都虞候向真。”高象升侧跨了一步,让出了地方。

    向真叉手行礼:“末将见过相爷。”

    一个是朝廷亲王,总揽朝廷政务的宰相,另一个却是地方军的一名都虞候,两人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如果不是因为向训的关系,向真只怕连站到李泽面前的机会都没有。

    “向将军请起!”李泽虚扶了扶,“一路远来辛苦,向帅身体可好?”

    “谢相爷垂询,家父身体康健,每日不舞枪弄棒,就会闲得发慌。”向真微笑着道。

    “那就好。”李泽笑着回头指了指身后:“介绍一下,那个壮的是章回章公,礼部尚书兼武威书院的山长,那个瘦的,是公孙长明。”

    章回与公孙长明并没有下马,只是在马上淡淡地拱了拱手。

    这两人显得很淡漠,向真却是不敢怠慢,认认真真地向两人行了一礼。

    李泽身边的两大谋士,便是章回与公孙长明,现在武邑政权的所有规划,政策,战略方向,几乎都出自这个三人组,他们三人,几乎便可以决定朝廷的一切。在来此之前,向真便知道的清清楚楚。

    只不过眼前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手握大权的人物,章回穿着草鞋,裤腿之上尽是泥巴,身上还沾着粟米的枝叶,敞着衣衫,黑乎乎的胸毛与大胡须交相辉映,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瞪得溜圆,公孙长明却是干巴巴地瘦得跟一个麻杆似的,两只眼窝深陷,看人的时候,总是眯起眼睛,让人一看不禁便有些心寒。

    站在这两人的面前,向真能体会到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实在是至理名言。

    看似莽夫一个的章回,却是这个世间最有学问的一个人。看公孙长明,论学问,亦是不输给章回,论手段,比章回要更加阴毒许多。向真可是听自己的父亲讲起过公孙长明当年在关外的杰作。

    这样的人物,却也甘心为李泽手下。

    “向将军远来辛苦,便先请去驿馆歇下,随后自有安排。”李泽拍了拍手,看着高象升道:“一事不烦二主,便还是劳请高将军多辛苦一下了,驿馆那边,早已经安排好了。”

    “是。”高象升躬身领命。

    李泽大笑着翻身上马,看着向真道:“武邑亦有好风景,向将军不妨先休息几日,将养好精神,咱们再谈正事。”

    不等向真回话,李泽已是抱着儿子,打马入城而去。

    看着年轻得让人嫉妒的李泽,向真有些失神,半晌才道:“这便是李相吗?”

    “自然便是。”高象升点了点头:“今年不过二十有二。”

    向真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他已经三十六了。

    “都虞候,我们先城内城安定下来,李相既然这么说了,这两天恐怕就不会召见你,正好,你可以先见一下薛尚书,韩尚书,好好地计罗一番。”高象升道。

    “这,不会犯了李相的忌讳吗?”向真有些为难。

    “我们这伙人,便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晃晃地摆在那里,向氏应我等邀请而入武邑,也是如同黑暗之中的火把,藏着掖着,反而落了下乘,摆明车马,更加光明正大。我们不怕人议论,就怕没人议论啊!”高象升大笑道:“我们做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不敢见人的地方,自然就能大大方方地。”

    “高将军说得也是,既然如此,我便先见一见薛尚书,韩尚书他们吧!”想想的确如此,向真也是不由失笑。

    一碗金黄的粟米饭上,浇上了李泽精心炒制的臊子,或者是因为这些粟米都是自己辛辛苦苦一根一根捡回来的,所以纵然粗粝,李澹却也是吃得极香,尽然将一大碗吃了个一干二净。

    “倒真是少见澹儿吃饭这么爽快的。”柳如烟喜上眉梢。“多吃才能长壮,既然喜欢吃粟米饭,回头我便让小厨房多多备下一些。”

    “你却看他明天还肯不肯吃,这一碗,只不过是他自己弄回来的罢了。”李泽笑道。

    “倒也是。”柳如烟替李泽倒了一杯酒,道:“那向真已经来了,这事儿,你已经有了章程了吗?”

    “事实上,自从我知道高象升去了岭南之后,便已经有了章程了。”李泽一口将杯中酒喝干,道:“这是好事,不是吗?”

    “好坏掺半!”柳如烟摇头道:“好不容易将薛韩二人摁下去了,接着又来这么一出。”

    “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李泽道:“南方,我们的力量太薄弱了,有向氏加入,对于朝廷一统天下的进程,会快上不少。”

    “你就不担心有朝一日双方会反目成仇?”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可担心的。”李泽不以为意。“可以预见的将来,必然会反目成仇的,如果向氏的野心不仅仅是成为皇亲国戚而是想要更进一步的话。”

第六百八十二章:总得有人付出代价

    “泰安还打不打?”李泽下手中的捷报,问道。

    公孙长明沉吟道:“从各个方面汇集来的情报来看,现在的泰安只怕有些不好打。一场大雨让这场战事迁延了一月有余,使得朱友贞能够在泰安准备的时间,多出了许多,如今在泰安,有曹彬的三千宣武精锐,刘信达亦率领其麾下三千部属退到了这里,再加上朱友贞这一个月中撤往泰安的大量青壮以及辎重粮草,泰安现在是不缺钱,不缺人。打,当然是能打下来的,但需要多少时间,付出多大伤亡,就不好说了。这里面,有一个值不值得的问题。”

    章回接着道:“我的意思是不打。朱友贞还是有些能力的,后面又有敬翔,曹煊这些人为其支撑,很显然,他们已经有了后手的布置,如果我们打泰安,则天平军包括衮海军,都有可能对泰安进行支援。而要压制这两处兵马的话,我们就要动员更多方面的军队,这很容易形成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有这种可能。”李泽点头道。

    “我们并没有做好准备。”一边的夏荷摇头道:“今年连打了三场大仗,兵已疲,民亦累,这三场大仗,光是动员民夫便多达数十万人,今年朝廷的收入支出已经远远跌破了平衡点,潞州卫州之地还不能够自给自足,而河东今年基本上没有多少收入,再加上刚刚收复的平卢诸地,很显然,这一个财政年我们的日子极其难熬,需要停下来好好地休养生息一番了,至少也要等到下一个财政年度的开始,我们就能缓过这口气了。”

    “那就停下来。”李泽道:“到了明年,河东基本上可以恢复过来了,安绥之地,可以供驻灵州的李存忠所部,我们在财力之上便可以释放出来一大块。接下来,倒是要立马准备平卢的冬小麦的播种,不管收成如何,到时候总是能扛一扛的。”

    “那泰安就这样先放着了?”曹信却是心里有些不甘。

    “先放着。”李泽笑了笑,道:“吏部现在还是要多操心选派足够的官员去平卢上任吧。”

    “这个可以从老区里抽调。”曹信道:“正好这几年下来,大量的老区的基层官员们需要升迁一下来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同时,也给新进的那些人腾一些地方,他们有充足的地方行政经验,去平卢这样的地方,能更好地施展手脚。”

    “在舒适区呆久了,他们可愿意去平卢这样的地方开拓?”李泽问道。

    “不愿意去的,那就等于是断了自己的前程。”曹信的声音里透着杀气,道:“一切才刚刚开始,岂能容人懈怠?每个官员,都需要励精图治,不能吃苦的,就不要当我们大唐的官儿!”

    杨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道:“义兴社已经组织了人手,准备马上进入平卢地区,他们将深入乡里,成为最基层的村正,里正,税吏,捕快等等,最底层的老百姓,接触最多的就是这些人,我们要让平卢人感受到朝廷的吏员与过去的绝大不同,这是最有效的收拢人心的方式。”

    “这个想法很好。”李泽赞赏地点了点头,这些年下来,杨开坐这些事情,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其实在河东,河中等地,我们都是这样做的,效果非常好。”杨开笑道:“普通的老百姓,一年才见几次真正的官儿啊,这些人在他们眼中,就代表官府了。对了,这一次在平卢战役之中受伤的士兵之中,但凡是义兴社员的,我们都就地安置了,他们算是第一批进入平卢的人了。”

    “抓紧时间,马上要组织冬小麦的种植了。”李泽道:“这是一次集中体现我们强大的组织力,以及对百姓的爱护的事情了,种子,农具,大型的牲畜,要及时到位。驻扎在平卢的军队,要轮换着加入到这件事当中去。”

    “是!”杨开点头道:“忙完了这件事,紧接着便是在平卢修建水利,整修道路,但这,还是需要朝廷在财政之上的大力支持的。”

    “今年只要不再继续用兵,还是可以调配一下的,但也不会太多,这一点,诸位还是要有一个心理准备,尽量地自力更生,钱,只能用在最需要的时候。”夏荷道。

    “好了,关于财政上的事情,另找个时间再议吧,接下来秋赋也要收了,下半年的商税也会比上半年更多,户部那边做几套预案吧。”李泽摆了摆手:“接着议下一件事吧。”

    “下一年事情,就是关于平卢军俘虏的事情。”公孙长明看了看手里的卷宗,道:“在突破黄河防线之时,我们俘虏了超过三万的平卢战俘,在临淄,刘三通最后投降的时候,又有近两万人。这些都是不算伤兵的,如何处置这些人?按照我们过去的惯例,所有的俘虏,都是需要服一定时间的劳役然后再能回归自然人的身份的。”

    “平卢我不建议这样做。”章回道:“朱友贞迁移走了超过十万平卢人,而且这里头,大部分都是青壮,现在平卢最缺的是什么,便是劳动力,这些人,我建议遣散。让他们各自归乡里。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本来就是候希逸抓来的壮丁。”

    “我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夏荷道:“这些人都是青壮,是绝对的劳力,回乡之后,对于我们接下来重建平卢是有着极大帮助的。”

    “士兵可以放,按照各自的藉贯遣归乡里。”李泽点了点头道:“将这些人的名单发给各地的官府,遣散的时候,向这些俘虏讲清楚,他们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回到故地向本地官员报到,入藉,不按时回归者,就会被列入逃犯行列,一旦被抓捕,等待他们的就是苦役。”

    “是。”公孙长明道:“那些军官,准备怎么处理?”

    “发往西域袁昌帐下听用。”李泽笑道:“袁昌他们在西域进展迅速,能有效控制的地盘越来越大,但人手也愈来愈不够用了,这些平卢军官军事素质是不差的,到了哪里,能够起大作用。”

    “李相,这些人被发配西域,心里只怕是有怨气的,到了哪里,不怕他们坏事?”章回有些担心地道。

    公孙长明嘿嘿一笑:“章尚书,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一句话,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一去啊,就是几千里,在那个地儿,能看见大唐人,那就是一个稀罕儿。在哪里,你能信任的,也就只能是你的同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到了那个地方,这些人能够依靠的,也就是咱们在哪里的人,否则,他们会死得很快的。”

    “公孙先生说得有道理,以后咱们这里的罪犯啊,统统都发往西域军前听用。立了功,便可以赦免他们的罪过,该升官升官,该赏钱赏钱,要是死在哪里,也算是尽到了一个大唐人该尽的义务。”李泽哈哈一笑。

    “那从那个级别开始?”曹信问道。

    “校尉以上!级别越低的,越早发过去,地位越高的,越晚发过去。”李泽道。

    “明白!”曹信笑道。

    级别低的军官先过去听用,现在西域那地界儿,立功是很轻松的事情,这些军官们个人的军事素质还是很高的,立了功,便不再是罪犯,甚至可以重新担任官职。在哪里,升官容易,发财也容易。对于去哪里的先驱者,李泽是不惮于让他们发财的。他们付出了别人所不能的,那么自然就该得到别人得不到的。

    当那些原本的高级别军官到哪里的时候,双方的地位可就颠倒了过来。过去的不想放弃曾经高高在上的地位,现在的那些人自然也不肯再次向这些人低头,双方必然会矛盾丛生。

    这便有效地防止了这些人在西域能重新聚集起来成为祸患。当这些人不能团结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就只能依靠朝廷了,袁周不是一个蠢人,如何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想来并不是一件难事。

    只要拿捏得当,有效平衡,这些人在西域将会成为强大的助力。

    至于那些罪犯,李泽就更无所谓了。能在那里活下来是本事,活不下来,也不可惜。

    “接下来,大家都要辛苦一些了。”

    “李相,岭南向训已经到武邑好几天了,您打算什么时候见他?”章回问道。

    “不忙。”李泽冷冷一笑:“见当然是肯定要见的,现在先凉他一阵子吧,不然,他还以为分们当真有多么重要呢?我在等薛平韩琦他们给我一个说法。”

    “说法?”章回一怔。

    “对,说法!”李泽道:“这件事,从大的方面上来讲,当然对我们击败伪梁,削平藩镇是有帮助的,但他们的做法错了。他们以为造成一个既定事实,我就一定会捏着鼻子认了这件事吗?想得太美了。”

    “你这是想要他们付出一定的代价?”公孙长明笑吟吟地道:“我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们可以认了向氏这件事,但总得要有一个人对他们的这种做法负责。一直以来,我都想拿下这两个碍眼的家伙,现在机会来了。我倒想看看,这一次,他们谁会站出来!”

第六百八十四章:没有选择的选择

    经过了有人被释放这一冲击力极大的事情之后,下午上工的时候,战俘们工作的热情骤然便高涨了起来。

    张宏的威胁还是实实在在的,假如在有释放可能的情况之下,被这个看起来笑咪咪实则执行起规矩一点情面也不讲的家伙逮住了把柄,弄得走不成了,岂不是损失太大了。

    自由,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难能可贵的。

    工地上难得地听到了号子声。

    以往也不能不说这些人干活不卖力,但很难有今天这样的热情。以前将这样的工作看作是不得不干的事情,但现在,却是将卖力工作当成了被释放的一个筹码。

    刘三通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下午开工之后不久,便陆续有人被叫走了。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曾经的军官。但职衔普遍不高,品级最高的,也不过是一个宣节校尉而已。

    他们被叫走之后,引进了先前那个文官所在的帐蓬。

    “刘湘楚,潘浪,兰永传,李亚文,陈杰,李翰金,谭明华!”文官坐在哪里,翻着手里的一叠卷宗,一个个的叫着名字,被叫到名字的这些军官,都是向前一步,在那文官的面前,排成了一排。

    大帐的两边,此时不仅有数名身着黑衣的内卫,更有两排全副武装的士兵,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让这些军官有些战战兢兢。

    “本官叫陈天松,来自武邑,内卫录事参军。”文官合上了卷宗,作起了自我介绍。

    “陈参军,不知唤我们来何事?”一群人中,曾经的宣节校尉刘湘楚躬身问道。

    陈天松扫了刘湘楚一眼,道:“按照大唐朝廷律法,反叛者,普通军士,劳役三年,视改造情况而定是否释放,军官视级别,最低五年起,亦是视改造情况而决定是否释放。级别越高者,一般而言,劳役期越长。”

    刘湘楚脸色微变,对于大唐而言,他们这些平卢军,倒也的确称得上是反贼,因为他们的节帅候希逸投奔了废唐自立的大梁朱温,他们这些人,自然没得选择,也成了梁国的军人。

    但是于他们而言,有的选择吗?

    所谓成王败寇,如今输了,自然是任人宰割。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今天许多普通士卒已经被释放了,说明规矩之外,还是有法外开恩的可能性的,陈参军让我们过来,想来也是有施恩的可能性的。”

    陈天松哈哈一笑:“倒也不愧是军官,心思灵动得很。不错,本官唤你们来,的确是有法外施恩的可能性,就看你们想不想要了。”

    “能得自由,回返家乡,谁不想要?”刘湘楚长叹了一口气道。

    “自由是有可能的,但回返家乡,暂时你们还是不要想了。”陈天松脸色一沉:“既然你们是军官,当知道大唐军律以及国法,反叛是什么罪名,要用什么处罚不用我说吧?真要追究起来,你们亲族都难逃法网。”

    刘湘楚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低垂下头,再也不敢言语。

    反叛者,纵然他们职位低微,不会追三族九族,但本家,却是无论如何也难逃罪责的。

    “现在有一条路给你们,就看你们想不想要。”陈天松淡淡地道:“如果不想要,那么就需要服劳役五年,本家直系将会被追究罪责,毁籍,夺田,罚没。”

    所谓毁籍,就是这些人将被逐出地方名册,就此成为没有籍贯的流民,夺田当然就是夺去田产,罚没,是没收家中所有财产,虽然陈天松没有说到杀人,但真要做到了这一步,他们的家人,又如何能活得下去呢?

    “我要!”刘湘楚昂头大叫起来。“只要不罪及家人,不管要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去。”

    “我们也要!”其它人也是大叫起来,虽然他们知道,他们现在想要的这条路,也必然是不好走的,但不好走,也只限于他们自己,而不会罪及家人。本来当年吃粮,上了战场,一颗脑袋早就拴在裤腰带上晃荡了,如果能用这颗脑袋换来全家的平安,也算值得了。

    “很好,看起来都不是一些软蛋!”陈天松满意地点了点头。“李相有好生之德,愿意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们知道西域在何方吗?”

    刘湘楚面色惨白,果然,这是一条不归路。

    “知道。”

    “用不着一副去赴死的模样。”陈天松冷冷地道:“我大唐早在去年,便有一支军队,杀入到了西域,并且已经在哪里打下了好大一块地盘。不过我大唐离开西域良久,纵然现在有了根据地,但四周那些异族,还是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反扑,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去那里为大唐收复疆土,重建西域都护府,北庭都护府。”

    “朝廷是要把我们流放到西域军前听用吗?”刘湘楚稍微镇定了一些。

    “不错。”陈天松道:“你们如果愿意去哪里,那么,你们先前的所有罪责将会被全部赦免,以普通士卒的身份,到西域军前听用。如果你们在哪里立下功劳,将会与其它唐军士卒一样,受赏升官发财,一样也不会少。”

    刘湘楚低下了头,这的确是一条充满了荆棘的道路,但至少,不会完全是一条死路,既然有了根据地,便有了活下来的可能。如果真如陈天松所说的那样,能够立功的话,说不定还能挣一番富贵回来。

    “我愿意去搏一搏!”刘湘楚抬头,大声道:“只愿陈参军说的都是真的,我要是立了功,便能得到该有的奖赏。”

    “当然,这不是我陈天松的承诺,而是李相的承诺!”陈天松站了起来,向武邑方向抱了抱拳,这才转过身来对一群人道。“李相说,到了西域,并没有什么平卢战俘,有的只是同一个名字,叫做唐人。”

    “会给我们最好的装备吗?”刘湘楚问道。

    陈天松哈哈大笑起来:“你倒精细,连这也想到了,不妨告诉你,西域的军队,装备的是我们大唐最好的武器,很多武器装备,连我们的卫军都还没有装备,你们如果愿意,到了阳关,便会被武装到牙齿,然后进入西域,去为大唐收复疆土,扬大唐之国威。”

    “如果在那里战死了,我们的家人,会得到朝廷的抚恤吗?”刘湘楚又问道。

    “如果你们战死在哪里,那么,你们的家人,将会得到与大唐战死士卒一样的待遇,因为那个时候,你们是作为大唐军队的一部分而战死的,至于大唐士卒在战死或者伤残之后有什么待遇,下去之后,你们可以随便找一个唐军问一问?又或者到了西域,去问问那里的同伴。”

    “什么时候出发?”刘湘楚不再多说,直接问道。

    “马上!”刘天松笑了笑,倒是有些欣赏这个宣节校尉了。“愿意走的,今天就可以随我走。”

    “我能写一封信给我的家人吗?”

    “当然,我们的人会负责将信送到你家人手中。”陈天松道。“你们几个呢?”

    “我们也愿意去。”剩下几人,又哪里有什么其它的选择,都是异口同声。

    “好!去了西域,便是我大唐好儿郎!”陈天松挥了挥手:“给他们准备笔墨纸砚,会写字的自己写,不会写的,本官可以给你们代笔。”

    太阳西斜的时候,刘三通看到被叫走的七八名低级军官,坐上了一架马车,随着那名文官离开了这处工地。

    看着那些人远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刘三通心里隐隐有了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其实在这个时候,在整个平卢的土地之上,在一个个的战俘劳作的工地,同样的事情,都在上演着。一群群的普通士卒,拿着赦免的文书,怀里揣着唐军发放的一贯钱,正急急忙忙地向着家乡的方向而去,而一个个的低级军官,则随着前去的官员,沿着不同的道路,向着西域方向进发。

    因为控制着河西走廊的吐蕃大贵族德里赤南为了得到李泽的援助,而放弃了河西走廊,使得这些人前往西域的道路,将再无阻碍,他们会直接穿过河西走廊而前往西域。在明年开春的时候,他们将出现在西域那一片现在兵慌马乱,战火纷飞的地方,为自己的前途和家人的荣光而浴血奋战。

    而此时,在武邑,向真却又有些坐立不安了。抵达武邑已经足足半月有余了,那个初见面时,说过几天就会招见他的李泽,却没有了丝毫反应,似乎已经将他忘记了。反而是径直离开了武邑,去了平卢视察慰问军队。

    “李相这是什么意思?”在薛平和韩琦的面前,向真大发雷霆,“如果李相无意此事,那干脆给我一个直截了当的答复,我马上便回岭南好了,这般吊着我不理不睬是何用意?难不成我岭南的女儿,便非要上赶着结这门亲事吗?”

    “向将军何必说这些意气之话?”薛平道:“事情到了今日,都已经是容不得我们后退半步了,李相不回绝,便说明了此事是绝对能成的。”

    韩琦沉吟了半晌,道:“薛尚书,回头我们去武威书院,见一见章公吧,问一问,李相到底是怎么想的?公孙长明那老儿阴阳怪气,十句话里,难得有一句真话,但章尚书为人光明磊落,断然不会诳骗我们。”

第六百八十五章:李泽的愤怒所在

    武威书院和武邑城一样,这几年,都在不停地扩建,幸好当年在修建武威书院的时候,李泽便给他们预留了很大的一块地盘,可即便如此,现在,这些地方也已经被填得满满当当了。以前章回还可以在学院之内开垦几片荒地作为学子们的农业实践之所,现在当然也已经没有了。

    武威书院已经变成了一个综合性的为朝廷培养各类官员的学院,除了六艺之外,更多的务实的学科也加入了进来,书院内的博士不仅有学富五车的大儒,也有大字识不得多少的大匠,老农,这些人,都被授予了官职,配备了专门的助手,将他们的经验编纂成书,然后教授学子,刊印天下。

    这些年来,武威书院基本上已经成了天下所有读书人所向往的殿堂,因为只要你进入到了武威书院,基本上,一个光明的未来就在向你招手了。即便是在伪梁统治区域内,在南方那些仍然游离于朝廷管辖之外的节镇所在地的但凡认为自己还有些本领的人,因为在本地觉得志气无法伸展,便悄咪咪地通过各种手段跑到北方,跑到武威书院想来求学。

    当然,来不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但想要进入武威书院,可就难了。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唯有考试。

    李泽治下,已经形成了以武威书院为金子塔尖,然后州学,府学,县学,乡学成体系的教育培训体系,虽然像州学府学并不限制这些人的报考,但他们想要与成系统学习的那些本地学子们竞争,成功的也只是极少数。

    更多的,不得不申请进入州学,府学补课。有钱的倒不在乎,那些穷困的,就不得不一边找一份工作糊口一边就学,其中辛苦自然就不为外人道了。

    当然,能够竞争成功进入武威书院的这些外地学子,倒是受到了学院的高度重视,一来,这些人能干翻本地学子成功考进武威书院,本身就说明了他们的素质极高,二来,也与朝廷想要在未来经营南方有着很大的关系。这些来自那个方向上的精英人才,也正是朝廷所需要的。

    武威书院,正像一块海绵一般,在不停地吸纳着天下英才。

    而章回,便是武威书院的最高长官。

    当韩琦与薛平两人联袂抵达武威书院内独属于章回的那个小院子的时候,名满天下的礼部尚书章回正赤着胳膊,在一个石碾子上用力地摔打着他刚刚收获的粟米。伴随着他强有力的胳膊一次次的抡起,金黄色的粟米便掉落在铺在地面上的一张毡子之上。而与章回的汗流满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夫人怀里抱着一只狸花猫,修闲地坐在廊下,而他的儿媳妇则一只手捧着书卷,独坐于窗前,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只透明的琉璃盏,一边品茶一边看书。儿子章循主职与秘书监,那地方,真的称得上日理万机,一月,仅得两天的休沐机会。

    所以这些活计,便只有章回自己干了。

    要是外人看到了这一幕,自然是惊奇万分,不过韩琦与薛平对章回是极其熟悉,早就见怪不怪。抵达小院之后,韩琦也不废话,袖子一卷,便去帮着章回摔打粟米,两人一起一落,配合得倒是相得益彰,薛平从小也是一个不干农活的,便只能凑到章夫人面前与她说话。

    章循媳妇这个时候倒是出来了,为薛平等人搬来了两把椅子一个小几,再泡上了一壶香茶,然后便又进去独坐窗前看书去了。

    章回虽是大儒,却孔武有力如同莽汉,韩琦出身寒微,这些农活是自小就干的,虽然现在不统兵打仗了,但一身功夫倒也没有拉下,两人一齐动手,倒也没费多大功夫,便将不多的粟米,全都收拾完毕。

    章夫人终于是站了起来,去屋内端了一盆水拿了两个毛巾出来,给了章回与韩琦一人一个。等到两人草草收拾了一下,便端着盆子拎着脏了巴叽的毛巾去了屋内,那只狸花猫也喵喵地叫着跟了进去。

    等到三人坐定了,坐在窗前的章回媳妇也不见了踪影。

    显然,是要给这三位当朝大员单独谈事的机会。

    “李相,这个时候怎么去平卢了?”不好意思开口直接问,薛平拐了一个弯儿。

    章回一口将杯中茶饮尽,看着薛平似笑非笑地道:“平卢刚刚收复,百废待兴,朱友贞将青州等地祸祸得不轻,大量人丁流失,数万战俘需要安置,秋收要抓时间,冬小麦需要抢种,道路要修整,水利也要趁着这个冬天修建,你们也应当知道,候希逸这几年就没干正事,刚刚派过去的官员焦头乱额,叫苦不迭,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李相主持朝政,怎么能不去视察?一来是稳定当地人心,有李相亲临,说上几句话,比那些地方官员说一万句都要强。薛尚书,作为工部尚书,你现在还待在武邑,没有去平卢,我倒是有些奇怪啊!”

    薛平脸一红,有些尴尬地端起了茶杯,借着喝水掩饰着自己。

    韩琦干咳了一声,道:“章公,我是武人,说话不喜转弯子,就直话直说了,薛尚书之所以一直呆在武邑,不就是为了向真之事吗?如果向真之事早些解决,薛尚书早就去平卢主持那里的相关事宜了。”

    章回将茶杯放了下来,看着韩琦,脸色却是严肃了起来:“各部各司其职,什么时候外藩来晋见的时候,需要工部尚书出面接待呢?即便是您韩尚书,我认为现在的工作重点,不应当是抚恤在平卢战死的士卒,重新整编调配部队,安置战俘这些事情吗?”

    韩薛二人都是一滞,章回说得都是正理,让二人无话可说。可是让二人放下眼前这一摊子离开武邑,又怎么可能呢?

    二人默然不语,章回则是别有意味地笑着。

    “这就是李相最不高兴的地方了!”章回替二人将杯子满上,“二位在能力之上是无可挑剔的,人品之上,也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但做事的方式,却未免让人垢病。”

    薛平沉吟了一会儿,道:“章公,先不提其它,就事论事,岭南向训愿意为朝廷效力,这对于朝廷来说,总是一件大好事吧?”

    章回点了点头:“当然算是。如此一来,在东南方向,我们也有了立足点,南北夹击朱温,会极大地缩短我们覆灭伪梁的时间,让天下百姓少遭祸殃。”

    “既然如此,为何李相迟迟不肯见向真呢?”薛平道。

    “这样的大事,难道不应该是由有司提出来,然后交由朝议,最后形成决议再付诸行动吗?”章回冷冷地看着两人,道。“结果现在,是向真到了武邑,李相才知晓,朝廷才知道,而东南方向,却是已经人尽皆知了,这该是正常的吗?”

    二人再次哑口无言。

    “你们越过了自己的职权,做了不属于你们该做的事情。”章回冷冷地道:“逾矩了二位。大到朝廷,小到一个小小的有司部门,如果做事没有规矩,没有程序,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插手哪里就插手哪里,那成吗?韩尚书,你想一想,如果我跑到你兵部里去撒野,去替你安排事务,你会不会让那些大头兵,一顿排头棍子将我赶出来?”

    韩琦苦笑。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章回道:“更何况,李相是宰相,是摄政王。你们这么做,置李相于何地?置朝廷于何地?还是你们对李相有什么看法?”

    看法当然是有的,但却是说不出口的。章回正大光明的指责,二人纵然一肚子的理由,但却没有一件是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李相天纵之姿,但毕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难道他没有脾气吗?”章回看着两人道:“真惹恼了李相,脖子一梗不认帐,就是不承认这门亲事,你们何以自处?我想李相只要发了这个话,朝廷上下,反对的人也就是你们几个吧?到时候你们如何跟向训交待?那可真是结亲不成,变成结仇了。”

    “章公,你刚刚还说,这是对朝廷有利,对大唐有利的。”薛平急道。

    “我是说过。”章回嘿嘿一笑:“但我说的话,有李相的话管用吗?或者在李相看来,就不要向训这个外援,一统天下,也不过就多花上几年时间而已,他还年轻,等得起。现在我们的状况,你二人也清楚,就算用上十年奠基,试问天下,谁是对手?更何况,李相对于那些节镇,豪门世家,一向是好感欠奉,向训等东南节度,不见得就不是李相想要清除的目标?”

    韩琦与薛平二人额头之上冒出密密的汗珠。

    “此事,如何挽回?”韩琦直接问道。

    “李相如今不召见向真,显然还没有最后拿定主意,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们,只有你们自己去向李相说清楚了。”章回道。

    韩薛二人对视了一眼。

    “需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章回端起了茶杯,“这是我对李相此次态度的一个揣择。”

第六百八十六章:晴天霹雳

    “我去!”韩琦与薛平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出了武威书院,两人并没有急于回城,而是漫步在粟水河堤之上。大堤之上,铺着平整的青石板,每隔十余步,便栽着垂柳,两面堤坡之上,绿草茵茵,朵朵小花夹杂其间,不时有鸟儿落下来,用尖厉的喙在草丛之中啄食着,有浪花扑在岸边,鸟儿便立即振翅而起,一个盘旋,不见什么危险便又回重新落下来,叽叽咕咕的叫一声,再一次去进行他们的觅食大业。河面之上,有武威书院的老夫子驭舟于河上,一顶笠帽,一根钓杆,一壶老酒,悠悠哉享受着宁静的时光。

    昔日为害一方的粟水河,如今已经成了武邑的一大景观之地。

    “我去平卢见李泽。”韩琦道:“你也知道,李泽对我一直有着防范之心,这一次针对的恐怕也就是我。不管是要我去职也好,还是将我流放也罢,总之我都应了他,只要这件事能成,我个人的荣辱,都是小事。你与他的关系一向还不错,与朝中其他文臣武将也都说得上话,将来在朝中,也能发挥比我更大的作用,”

    薛平叹道:“韩尚书,他针对的不是你,而是我。”

    “何出此言?”韩琦不解地道。

    “韩尚书你是节制过一方的人物,在地方之上,有着深厚的基础,即便河东现在已经被完整地收纳进了朝廷体系之中,但你的威望在哪里,仍然是具备的。而且,李泽终需还要顾及李存忠,韩锐这些人的面子。再者,不管是去了吐蕃的薛均,还是去了西域的司马范,你都还有着极强的影响力,李泽如果处理了你,多多少少都会影响到这些人的,所以,李泽不会这样做。”薛平缓缓地道。

    “我可一直是他眼中的钉子。”韩琦笑道。

    “李泽倒也不是不能容人之人。”沉默了半晌,薛平道:“但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容忍我们两人都在朝中了,你必须留下来,除了我说的上面的原因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你必须要留在兵部。将来很多事情,也必须你在这个位置上才能办。”

    两人停下了脚步,长久默然无语。

    “如果你去职,谁会接替你的位置?”韩琦问道。“如果我们推荐丁俭来坐这个位子如何?丁俭此人,还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的,更容易被我们所吸引,我们囊中的那些人,资历远远不够啊。”

    “丁俭在河中刚刚走上正轨,这个时候,他是不会来的。李泽也不会同意此时让河中换将的,河中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应静不宜动。”薛平道:“我去职之后,不是德州的郭奉孝,就是将作监的屠虎,在我看来,郭奉孝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从德州开始建城起,他便在哪里,劳苦功高,也该升一升了。将作监里有很多的秘密,屠虎不会轻易挪窝的。”

    “放眼望去,皆是李泽的心腹。”韩琦长叹一声道:“我们努力来努力去,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是越来越薄弱了。”

    “路漫漫其修远兮!”薛平低声吟着:“总是要努力的,没到最后一刻,终不至于绝望。回去之后,你先稳住向真吧,我马上去平卢。”

    韩琦点了点头。

    薛平刚刚抵达德州,便得知李泽已经离开了平卢,居然到了沧州海兴去了,不及思考为什么李泽要跑到沧州去,薛平便又快马不停地赶向沧州海兴。

    在秘书监知道李泽的此次行程之中,原本是没有沧州之行的。

    薛平是在水师统领,中郎将潘沫堂的旗舰海鹘级战舰武威号上见到李泽的。

    “见过李相!”薛平拱手一揖到地。

    平常见面,也只不过是彼此拱拱手而已,但这一次,薛平却是执礼甚恭。

    让他诧异的是,背对着他的李泽,竟然对他的大礼参拜不闻不问,仍然是两手扶着船舷,凝视着远方的大海,海风将其的衣袂吹得向后飘起,倒颇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薛平直起身子,默默地看着李泽的背影。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年轻,但却如同一座大山一般的厚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向前数步,再次低声叫道:“李相。”

    李泽微微偏头,看着薛平,半晌才道:“薛尚书,你可知道,这一次我为什么突然到了海兴来了吗?”

    “下官也正奇怪。”薛平摇头表示不知。

    李泽嗬嗬地笑了起来,抬手向另一侧招了招,一个白发飘飘,但却健硕异常的将领走了过来,此人只有一只右手,左手,却是一只铁钩子。正是水师中郎将潘沫堂。

    “李相有何吩咐?”

    “启航,我们带薛尚书去那处儿看一看,也让薛尚书开一开眼。”李泽道。

    “是!”潘沫堂转身在步离去,片刻之后,武威号之上便忙碌了起来,解缆,起锚,武威号缓缓地离开了码头,两艘车船也随即启航,一前一后将武威号夹在了中间,向着茫茫的大海驶去。

    薛平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李泽要带他去看些什么。只是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能看得出来,李泽的心情不是不好,而是非常恶劣,一向对自己极为客气的李泽,从见面开始,就没有给自己一个笑脸。

    绝不仅仅是私下里运作向真之事。

    武威号速度极快,在海上乘风破浪而行,苦苦冥想的薛平,骤然想起一事,霎那之间,背心里顿时冒出了一层汗,瞬息之间,湿透重衣,身子竟是摇摇欲坠起来。

    “薛尚书,你是有什么不舒服吗?”李泽冷冷地问道。

    看着李泽的样子,薛平知道,绝对是那件事发了。

    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他伸手扶住了船舷,勉力让自己不致于倒下。

    一座不大的岛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武威号亦开始减速,最终,三艘船停泊在离小岛百余米的海面之上,今日天气甚好,站在船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岛上面一排排的军用帐蓬,以及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卒。

    “薛尚书,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来海兴了吧?”李泽冷笑道:“我大唐军队,还真是出了稀奇事儿,潘将军,你来说与薛尚书听。”

    “喏!”潘沫堂向前一步,看着薛平,咧牙一笑道:“薛尚书,我们水师一向也是负责沿海的安全巡逻与检查,五天之前,我们在例行巡逻的时候,发现了一支船队,本来只是想靠近问问话而已,岂料他们居然加速逃遁,那天的天气不太好,雾不小,这支船队本来是想利用这场雾躲开我们的,但他们低估了我们战舰的速度与能力,所以,在海面之上只不过逃遁了五十余里,便被我们包围了。”

    薛平无力地垂下了头。

    “我们的人一上船,可不得了,马上就被对方的人扣住了,居然想以此要协我们,我铁钩子潘沫堂是什么人,岂是受人协迫的?立即便告诉他们,他们只有一柱香的功夫选择是投降还是战斗,一柱香过后,我便会展开攻击。我一硬,对方倒是软了,他们选择了投降。”

    潘沫堂转头看了一眼李泽,道:“五艘商船,里头密密匝匝全是人啊,而且全都是我们大唐的士卒,左骁卫的全副武装的士卒,足足一千人。这可让我傻了眼儿,还以为是朝廷有什么秘密行动呢,岂料这些人什么文书也拿不出来,领头军官也是啥也问不出来,只说是奉令而行,问他们奉的谁的命令,却也是一问三不知。如果不是他们开头意图攻击要协我们,我指不定就会放了他们过去呢,这事儿太蹊跷了。”

    李泽淡淡地道:“恰好此时内卫田波正好也到了沧州,潘沫堂本来是派人去左骁卫禀报秦诏的信使,被田波扣了下来。然后田波请了我的命令,调动了陈长平所部,将这批人解除武装之后监控在这里。田波一审讯过后,才惊讶地发现,在此前,已经有一千人利用商船利开了海兴。再详加盘查,发现这些被扣下来的人的姓名,全都在左骁卫上报的本次平卢战役之中战死的士卒。薛尚书,秦诏想干什么呢?”

    薛平再也撑不住了,卟嗵一声跪倒在李泽的面前:“李相,此事与秦诏无关,全都是下官一手策划。”

    李泽哈哈一笑,揶揄地道:“想不到薛尚书居然有如此大的能耐,能避开秦诏直接向左骁卫发号施令了?”

    “是我逼他的。”薛平硬着头皮道。

    李泽冷哼了一声:“此时田波带着人应当已经到了青州左骁卫大营了。陈长平所部,李德所部,李浩所部,以及刚刚抵达平卢的右骁卫柳成林所部,亦正在向青州靠拢。”

    薛平大惊:“李相,秦诏绝无反意,此事,的确是臣一手策划的。”

    “有不有反意,看了才知道。如果秦诏束手待缚的话,是一种说法,如果他意图反抗,嘿嘿嘿!”李泽冷笑起来。

第六百八十七章:发配

    薛平卟嗵一声跌坐在地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李泽转过身来,走到他的对面,也是盘膝坐了下来,盯着薛平道:“薛平,你到武邑也算是久的了,我李泽对你如何?”

    “甚好!”

    “我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并没有!”

    李泽笑了起来,“那你为何一二再,再而三地要与我作对呢?”

    “大义所在。”薛平终于睁开了眼睛。

    “大义?”李泽冷笑起来:“何为大义?”

    “维护李唐正统则为大义!”薛平终于缓过气来了,盯着李泽的眼睛,郎声道。

    “为什么李唐正统就为大义?”李泽逼问道:“这天下,自有国以来,便是李唐天下吗?”

    “隋政暴戾,李唐上承天意,则取而代之!”薛平道。

    “隋政暴戾,则李唐代之,那李唐如果暴戾了呢?是不是亦可有人代之!”李泽哈哈一笑:“既然如此,何来正统?”

    “李唐何曾暴戾?”薛平怒道。

    “如果未曾暴戾,数十年前,席卷天下的那一场暴乱是如何发生的?”李泽缓缓地道:“如果那时候,老百姓们都如同现在我们治下的百姓一样能安居乐业,吏治清明,会有这一场暴动吗?”

    薛平顿时语塞。

    “农民暴动,节度林立,天下分崩离析,李唐除了一个名义,还有什么?”李泽道:“如果不是我,现在李唐正统还在吗?早就成了朱温刀下之鬼了吧?就按你所说的大义,我难道不是李唐的大功臣吗?你这个自诩为李唐忠臣的人,为什么反而再三为难呢?”

    “李相,你的权力太大了,大到无人可制。现在武邑朝唐,名为大唐天下,实则为你李相天下也。”薛平道:“我也不是反对你,我只是怕你会扼制不住你自己的**,想要更进一步,我所想的,只不过是想要扼制你的野心滋长而已。但与你相处多年,我也知道,任何的道德说教,对你是毫无用处的,只有实力,足够的实力牵制你,才会让你熄了这个心思。”

    李泽摸了摸自己的脸庞:“难道我李泽天生就长了一副奸臣的模样吗?所以你认定我一定会篡唐自立?”

    薛平怔怔地看着李泽,他没有想到这个时间,李泽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或者这便是大权在握的感觉吧。

    “李相,当这天下,都是你的心腹在治理,所有的兵马,都是你麾下大将在带领,即便你没有这个心思,难道你就能避开这件事情吗?”

    李泽扁了扁嘴:“所谓形势不由人,不上也得上是吧?”

    “难道不是吗?”薛平反问道。

    “所以,你们才想到了通过给皇帝联姻一招。”李泽点了点头:“岭南向训,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在东南一带实力如同鹤立鸡群,如果给了他名义,他则可以凭借这一点,将东南诸地整合起来,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不得不说,这一招很不错,即便是我,也是很佩服的。向训归于大唐麾下,则我们与向氏南北两路夹攻,朱温的伪梁,恐怕能坚持的时间就更短了。所以你们算准我不会反对,只会支持,是吧?”

    “李相一直以来的心思我还是很清楚的,你一直想早一些天下一统,与民生息,打造一个强盛富庶的帝国,重现昔日大唐帝国雄居天下,傲视诸雄的盛景,所以我们认定,你一定会同意的。这与李相你的大目标,丝毫并不抵触。”薛平道。

    “理想是很好的。”李泽道:“但你想过没有,朱温覆灭了之后呢?你在武邑久矣,跟着我做事多年,对我所施行的政策,可谓一清二楚,那么你觉得到时候,武邑与岭南,不会起冲突吗?”

    “那时候大家同朝为臣,所以矛盾自然是可以调和的。”薛平道。

    “调和?怎么调和?”李泽冷然道:“薛平,我告诉你,这样的矛盾没法子调和。丁俭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我让他去河中,我给他机会让他去实现他的梦想,结果呢?最终,他还是得举起屠刀,杀了一个血流成河,而且,死得人更多。”

    “那是李相你有意为之!”薛平摇头道。

    看着薛平,李泽摇了摇头,这个人执念太深,根本就不是言语能够说服的。

    “薛平,知道我们武邑治下,如此富庶吗?是因为我们摧毁了一个阶级,而不幸的是,我们摧毁的阶级,恰恰就是岭南向训他们统治的基础。所以,你的梦想是不可能实现的。你想南北合击,想法是好的。但你有没有想过,向训也是在借着这个机会来扩展他自己的实力,整合了东南,他的确有了与我较量的资本,我敢肯定,朱温覆灭之日,便是我们双方翻脸之时。终了,双方还是要用战争来决定这天下最终的归属。”

    “这只不过是李相你的臆测罢了。”薛平道。

    “那咱们可真要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李泽道:“你既然特意找到了我,想来也是作出了决定了,这件事,你准备一力担起吗?”

    “是的。”薛平深吸了一口气:“此事是我一力为之,与他人无关,只要李相应承了这件事,薛平愿意承受任何的惩罚,我来找李相之前,辞去工部尚书的奏折,已经递上去了。”

    “也好,不依规矩,不成方圆,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们这样自行其事的话,那朝将不朝,国将不国,不惩处你,难以服天下。”李泽道:“你去西域吧!去做西域观察使。”

    “什么?”薛平吃了一惊,他想过罢官丢职,想过被李泽发配到某个地方去当个知州,但万万没有想到,李泽会将他发配去西域。

    “不敢去吗?”

    “没有什么不敢的,只是有些意外罢了。”回过神来,薛平自嘲地笑了笑,既然已经下定决要要承担起这件事情,去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要小心眼儿以为我想要换个法子弄死你。”李泽嘲弄地看了他一眼,道:“袁昌他们在西域已经站稳了脚跟,现在西域,我们唐人愈来愈多了,袁昌,厉海,唐吉,彭双木,司马范,当然,马上还有大批的原平卢军官也会进入西域,以袁昌的资历和能力,现在已经极限,想要再进一步,他已经压不住了。所以,我需要一个有资历,有能力的人去哪里,真正的将西域给我拿回来。昔日大唐最强盛的时候,也不过是在哪里建立起了一个个的羁索州,虽然驻有兵马,但不过是威慑那些小国家向大唐称臣而已,而我,要在那里改土归流,将他们彻底地纳入我大唐的版图之内。你,便去做这件事。我给你十年时间,当你完成了这件事情之后,我大概也将这天下一统了,那时候,我会集全国之力,向西北进军,拿下吐蕃。到时候,你哪里,将会是我们的一个进攻方向。你去了之后,要把这件事情,牢牢地记在心里,时刻为这件事情做准备。”

    薛平震惊地看着李泽。他万万没有想到,李泽的野心竟然如此之大,不但想要一统天下,还想着彻底地吃掉西域,并吞土蕃。

    “吐蕃的布局,现在只能做到这样了,他们的这场内斗,会旷日持久,昔日实力强劲的吐蕃,将会就此一步一步地衰落下去,最终四分五裂,十年差不多了。”李泽冷笑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我可不想将来要时刻防着这头猛虎会随时向我发起猛攻,趁他病,要他命才是最佳的选择。”

    沉默半晌,薛平终于是点了点头。

    李泽转头,看了看远处的潘沫堂,挥了挥手。

    “返航!”潘沫堂大声下令道。

    “这些士卒,李相准备怎么处置?”薛平问道。

    “打散,然后调入其它部队。”李泽道。

    “秦诏他们呢?”

    “左骁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的左骁卫大将军自然是不用当了。至于如何处置,自然会在朝会之上议一议的。”李泽淡然道。

    薛平沮丧地垂下了头。秦诏去职,又一支原本支持皇帝的军队,就此彻底落入到李泽的手中了。

    青州城内,昔日候希逸的大帅府内,秦诏怔怔地坐在虎皮交椅之上,满脸都是疲惫之色,院子内外,他的亲兵们则全副武装地聚集在一起。城内,隶属于秦诏的嫡系部队,也是处于极为紧张的气氛当中。

    青州城周围,数支军队正在向着青州城靠近,而这些军队,并不是奉了左骁卫大将军秦诏的命令,虽然在名义之上,他们都还属于秦诏统管。

    “大将军。”程绪一路直闯过来:“出了什么事情了?”

    看着程绪,秦诏露出了一丝苦笑:“程绪,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与你无关,是冲着我来的。”

    程绪哑然地看着秦诏。

    数天之前,李泽才刚刚离开青州,现在人还在沧州,此时数支李泽嫡系兵马逼近青州,本身就说明了这件事情,便是出于李泽的命令。

    “大将军!”门外一名牙将如飞一般地冲了进来。“监察院御史中丞田波抵达青州东门,要求开门。”

    程绪顿时脸色苍白。

    田波明面上的官职是御史中丞,但他还有另外一个官职,内卫统领。此人亲自来青州,目标当然不会是他程绪,只会是大将军秦诏。

    秦诏站了起来,屋内其他将领哗拉一声,全都肃然而立。

    “大将军!”程绪大叫了一声。

    秦诏看着他笑了笑,道:“开门,请田中丞过来。你们,都回去吧,约束各部,不许妄动,一切听从朝廷旨令行事。”

第六百八十八章:影响

    大唐朝廷自长安移自武邑之后,第一次政治上的大地震,在众人都不曾预料的情况之下突然爆发了,一下子便让整个天下为之瞠目结舌。

    大唐工部尚书薛平去职,贬往遥远的西域任西域观察使。

    大唐左骁卫大将军秦诏被内卫抓捕,中郎将金世元被逮捕,与秦诏只是被软禁在武邑的家中不同,金世元直接被投入到了大狱当中。在左骁卫刚刚击溃平卢节镇,立下大功的这个当口之上,军队的两员主官突然被抓,着实让所有人为之震惊。

    兵部左侍郎尤勇被任命为左骁卫大将军,在左骁卫上下将士一片惶恐之中履新上任。而空缺的兵部左侍郎一职,则被因为身体原因赋闲在家数年的王温舒获得。而薛平离职空缺下来的兵部尚书,被德州刺史郭奉孝收入囊中。

    右骁卫柳成林所部,自莫州移师莱芜,对泰安方向形成了强大的压力,而尤勇则率领动荡不安的左骁卫前往莱阳。所有人都意识到,左骁卫必然会迎来一场规模浩大的清洗。

    这一场剧烈的人事变动,在外人读来,亦是当朝宰相李泽对于权力的进一步控制和加强,不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军队之中。保皇一系人马,再次遭受到了极为沉重的一击。

    等到一切安定下来,李泽回到武邑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初了。

    对于大唐来说,这属于内部的极大震荡。但对于此刻正在泰安战战兢兢准备随时迎接唐军迅猛进攻的朱友贞来说,却是天大的喜讯。

    至少,他现在不用担心唐军马上对他发起猛烈的进攻了。这对于在泰安刚刚站住脚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

    左骁卫移师,右骁卫接替,而且右骁卫是从遥远的莫州方向调过来的,从情报之上显示,现在抵达莱芜的不过是陈长平所部以及右骁卫大将军柳成林的中军,而更多的军队,想要全部调过来,还需要不知多长时间。

    从纸面上来看,似乎泰安当面的敌人更强了,右骁卫的战斗力一直比左骁卫要强劲,统兵大将柳成林在北方的名声,更是远远超过了左骁卫大将军秦诏,但这样大规模的军力调动,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太多了。

    就算是在莫州,因为右骁卫的调走,补防的左金吾卫薛冲所部,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完全到位的。

    涉及到三个卫的大换防,没有半年一年的功夫,是怎么也不可能调配到位的,也就是说,朱友贞赢得了至少一年的功夫来让他经营泰安。

    得知消息的当晚,朱友贞大摆宴席,在款待刚刚从长安赶过来的大梁情报大头目樊胜的同时,也欢庆这一重大利好消息。

    不知道敬翔使用了什么手段,总之,原本的情报大头目朱胜被朱温砍了,樊胜接手了大梁所有的情报工作,一跃而成为大梁内部举足轻重的人物。

    虽然职位品级看起来不高,但手中的实权,却足以让任何一个大梁官员们对其退避三舍。

    “究竟是什么原因?”酒过三巡,朱友贞熏然地看着樊胜,问道。

    樊胜放下了酒杯,他正是因为此事赶到泰安的。

    “殿下,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们还不清楚。一直以来,我们对唐军内部的渗透极为艰难,因为在他们的军队内部,存在着一个名为义兴社的组织,这个组织的排他性极强。我们好不容易发展那么几个,用不了多久,都会被他们拔除掉。”

    樊胜摇了摇头道:“从目前外部得来的情报分析,这一次应当是李泽铲除异己,进一步收拢权力的举措。”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朱友贞有些迷惑不解。“敌我双方仍然处在战时状态,如果不是李泽来这一出,只怕左骁卫便会乘机向我泰安进攻了。我在泰安的布置还没有完全到位,大量的移民还没有得到妥善的安置,如果此时来攻,会让我极其狼狈的,很大可能会守不住泰安。”

    樊胜看了一眼席间诸人,朱友贞笑道:“无妨,这些都是我绝对信得过的人。国凤,你是个大嘴巴,给我记住罗,在这听到的东西,出去之后,一个字儿也不要透露,要是漏出了一个字,我便要打你五十军棍。”

    正坐在下方捧杯狂饮的田国凤听了这话,呃地打了一个嗝儿,酒水却是顺着嘴角涌了出来,看得众人大笑。

    大笑声中,田国凤却是抱了一个酒坛子,另一只手扯了一只烧鸡,居然站了起来。

    “殿下,那我还是不要听了,您也知道我是一个大嘴巴,万一说出去了,这军棍我却是受不了。”说完之后,真的屁股一转,扬长而去。

    众人又是一阵轰笑。

    “真是一个野人!”朱友贞摇头叹息,看着田国凤的背影,眼中的喜爱之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樊胜也在看着田国凤,直到此人消失无踪,才道:“此人便是泰山匪首领?当真是直率可爱。这样的人,能成为威震一方的泰山匪首领,倒也是出奇。”

    “这人武力惊人。曹彬跟他较量过,没扛过一柱香。”朱友贞道:“不过一个好汉三个帮,此人麾下,还有两人,其中一个,便是现在的泰安府知府徐想,这人是一个读书人,田国凤最是服气此人。不过此人的确有真本事,我以他为泰安知府,短短数月之间,便将原本乌烟彰气的泰安整治得井井有条,这段时间,大量的流民涌入,此人也安排得极是妥当。瞧,今儿酒宴,本来有他一席之地的,不过他说事情太多,没有时间来喝酒给推了。”

    樊胜微笑道:“这可就是殿下之福了,如今这世道,武将不缺,但有能力的亲民官,可就难找了。不知还有一人是谁?”

    “还有一人,叫陈富,有些阴沉,我不太喜欢,现在是田国凤的副将,不过一手箭法,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朱友贞笑道:“行了,以后这几个人你都会见着的,现在大嘴巴已经走了,你说说这里头的原因吧!不然我心里头始终有些惴惴不安。”

    樊胜点了点头:“消息是从岭南那边打听到的。薛平、韩琦、秦唐这些人都是保皇一派,在李泽势力越来越大的时候,他们谋划着要给皇帝寻找强有力的外援,所以挑中了岭南向训。筹谋双方联姻,以向训之孙女为皇后。我们打探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向真已经快要到武邑了。”

    “也就是说,在这之前,李泽也是不知此事的。”

    “不错,所以李泽极为愤怒。”樊胜道:“敬相推测,这一次李泽大动干戈,就是因为此事。”

    “李泽可以不答应!”朱友贞不以为然地道。

    樊胜摇了摇头:“敬相与下官商议了良久,都认为,如果李泽悄无声息,没有什么反应,则证明李泽必然会拒绝此事,但李泽反应激烈,大开杀戒,逐薛平,捕秦诏,反而证明,李泽一定会答应向岭南向训联姻之事。”

    “他还是在搞平衡!”朱友贞恍然,“外部反对的力量加强了,他就要把内部的一些人清理出去,免得内外勾结起来,让他进退失矩。”

    “正是这个道理。”樊胜点头道:“敬相让我过来,名义上是调查这一次唐军左骁卫变动对我大梁的影响,实则上是要来跟殿下说这件事的。”

    朱友贞缓缓点头。

    “岭南向氏,如果成了后族,势力必然大涨,向氏本来在东南一地,实力便冠绝诸人,有了这个名头,便可以统合整个东南一带,形成另外一股强大的势力,一旦整合完毕,兵锋必然向北,这与殿下接来的谋划是相冲突的。”

    “所以我们必须加快步伐与向氏争夺南方地盘了。”朱友贞有些恼火地道。

    “正是这个道理。”樊胜点了点头:“我们与向氏向比,在大义之上已经输了一分,南方那些节镇,名义上可还都是奉唐朝皇帝为主的,一旦向氏向北,在大义,兵锋的双重威胁之下,他们很可能聚集在向氏的旗下,而我们,却难以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所以殿下,你这里要加快步伐了。敬相也会以这个理由向皇帝晋言,以便派你迅速南下。”

    “大哥二哥那里?”朱友贞道。

    樊胜微微一笑:“二殿下拿下山南西道之后,将会遇上一块硬骨头,那就是益州,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对手出来攻击他容易,他想拿下益州,却是难上加难,所以形成相持局面已经不错了。至于大殿下,在拿下山南东道之后,向前之心已经不足了,他已经自己的注意力转向了长安。”

    朱友贞微惊。

    “我给了他一个错误的消息。”樊胜面不改色地喝了一杯酒,“一份被篡改的医案,让大殿下认为皇帝陛下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试问这样的情况之下,大殿下哪里还愿意在前方征战呢?”

    朱友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六百八十九章:寡人有疾

    席终人散,室内只剩下了朱友贞与樊胜两人,朱友贞这才问道:“先前你说到医案,那父皇的身体?”

    樊胜微微一笑,同样有低不可闻的声音道:“陛下自入长安之后,便甚少出宫,倒是一日比一日壮硕起来,殿下也知道,原本陛下就很雄壮了,现在更进一步,多多少少是有些问题的。不过除了行动不便之外,大的毛病倒是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朱友贞喜形于色。倒不是他有多孝顺,而是现在他的翅膀还没有真正的硬起来呢,要是他老子身体真的出了大问题,嗝屁了,以现在的形势,必然是他的大哥朱友裕上位。一旦老大上了位,他这个老三岂有好的?当个闲散王爷,就算是便宜他了。

    “不过陛下有一样老毛病,就是怎么也改不掉的。”樊胜收敛起了笑容,正色道:“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寡人有疾!”朱友贞微笑道:“这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吧?”

    “固然算不得大毛病,但也要看人的。”樊胜的声音几不可闻。

    听话听音儿,一听樊胜如此说,朱友贞立时便意识到内里的奥妙,“这么说来,父皇沾了一些不该沾的人?既是如此,为什么不赶紧处理掉?”

    “处理不了。”樊胜看了一眼朱友贞,道。

    “是谁?”

    “大王妃!”

    咣当一声,朱友贞竟是吓得一跤跌坐在了地上。

    “怎么如此?荒唐,胡闹。”从地上一跃而起,朱友贞脸色涨得通红。所谓的大王妃,自然就是他大哥朱友裕的老婆。“代帅他知道吗?”

    “目前应当还不知道。”樊胜道:“知晓此事的,除了当事人之外,现在应当只有皇后,敬相与我三人了。敬相是通过其它渠道知晓此事的。”

    “母后怎么不管?”

    “皇后一向畏惧陛下,现在陛下更是通过皇后,屡次相召大王妃入宫。”樊胜道:“陛下似乎很迷恋这样的感觉。”

    朱友贞重重地一拳捶在桌子上,却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罢了,终是不干我事。”

    “静观其变吧!”樊胜道:“长安的事情,殿下不必担心,自有敬相一手按排。”

    “郝仁现在还很老实吧?他手里的生意,可是我一个重要的财源。”

    “放心,他有下官替三殿下盯着呢!”樊胜微微一笑道:“殿下,那个徐想,陈富,田国凤,我还想再看一看。”

    “你想看便看吧!”朱友贞不以为意,“不过徐想与陈富可不像田国凤那个傻大粗,两人精明着呢,你可不要着了相,我不想让他们认为我不信任他们。”

    “看起来三殿下很看重这几个人啊!”

    “徐想是个治理地方的好手,田国凤冲锋陷阵无双,陈富一手箭法也是难得,你知道,我现在手里差人,更缺能干的人。”朱友贞道。

    “三殿下放心,我只会旁观,不会惊动他们,也许会从侧面查一下他们的过往。”樊胜道:“这也是为了三殿下的大计着想。”

    “我当然理会得。”

    樊胜想要考察的徐想,现在真得很卖力。在内卫之中接受培训的时候,当时还是武威节帅的李泽,曾给他们上过一切课,说过一些话,让徐想记忆犹新。

    一个成功的间谍,有时候,就要连自己也骗过去。

    现在的徐想正在努力地向着这个方向靠近,他非常认真地在为朱友贞服务。就任泰安知府之后,几乎就没怎么在府里住过,而是骑着一匹马,带着护卫一路奔波在泰安境内。

    他做了很多事情。

    他杀了很多人。

    他很高调,而且从不收敛。

    在朱友贞看来,徐想所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为他打造一个稳固的基地,让他能够好整以遐地从青州撤出大量的人手。

    十余万人的安置,可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但在徐想手中,却完成的出乎意料的好。当然,为了完成这些任务,为了让这十余万人能在泰安安居乐业,徐想宰了泰安很多的地主,土豪。

    借口很好找,这些人与前任那个倒霉的泰安知府,哪一个没有勾结呢?

    杀人,没产,然后再将这些空置出来的土地,分配给那些新来的人。这一套,徐想做得极是熟练,因为这一套,本来在李泽治下,就是已经非常熟练的流水线作业了。徐想,只不过照搬过来而已。

    而且徐想他丝毫不认为此举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他越是坦然,反而越是让人信任他。

    现在的泰安,已经颇有些气象了。而他这个泰安知府的名声,却也是远远的传扬开来。可以说,深受泰安人的敬重。即便是那些被迫迁移而来的青州等人的外来户,对于这位泰安知府,除了竖起大拇指,也找不出什么瑕疵来。

    在朱友贞移民规模最大的时候,天平军的曹煊曾经亲自来过一趟,曹煊担心如此规模的移民会引起暴动等不测事件,本意是想亲自过来弹压的,不想到了泰安,看到的却是一派井然有序的风景,本地的人,迁移进来的人,在徐想的调配之下,虽然也有磨擦,但总体之上,却是极其平静,安置工作极其顺利。

    这让曹煊大为惊讶,在给朱友贞的信中,感叹他的确有天命之相,一场大雨阻绝了唐军的进攻,为朱友贞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而在路上,随便捡了几个山匪,居然有攻城拔寨的猛将,还有能治理地方的能吏,在信中,着实把徐想好好地夸奖了一番。

    不过徐想今天却是遇到了一块硬骨头。说来也是巧,他正在田间视察今年冬小麦的播种情况的时候,居然碰到了有豪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强夺百姓的田产。

    敢这样做的,当然都是硬茬子,领头的人,是如今三殿下朱友贞身前的大红人,孙桐林的姻亲周氏一族。而那些正在被抢劫的人与周氏倒也有些关系。在青州之时,这些人本来就是周氏的佃户,到了泰安,分到了自己的田地,自然不用再给周氏去种田了。

    骨子里本来就对周氏的人有一种敬畏,即便远离了家乡,可穷人还是穷人,豪强仍是豪强,没有分辩几句,几鞭子下来,这些老百姓们除了哭喊,竟是丝毫不敢反抗了。

    徐想立时便怒了。

    “哪里来的穷措大,敢来管爷爷的事情。”为首的周豪傲气地看着走过来的徐想,今天的徐想穿着便服,身后只不过跟着数个护卫而已,与周豪那出行好几十个随从的队伍可谓是不值一提。

    “敢在本官的面前如此嚣张?”徐想眯起了眼睛,看着周豪,冷冷地道。

    “本官?你是谁?”听说是官儿,周豪倒是客气了几分。

    “本官徐想!”

    “哎哟,原来是徐府君啊!”周豪大笑起来,“这可真是大水冲了农王庙啊,我是……”

    “我知道你是周氏的大郎君周豪!”徐想冷哼一声道:“你周氏一族移居泰安,按照每人一百亩的规矩,你们周氏已经分了上万亩土地,怎么还驱敢这些农人,霸占他们的土地,当老子是摆设吗?”

    没说三句话,徐想的匪气已是显露无遗。

    看着徐想的模样,周豪的面色也渐渐的冷了下来,徐想,他当然是知道的,不过也就是仅仅知道而已,但他的丈人,却是孙桐林,那是三殿下现在无比倚重的人物,小小的一个泰安知府,他还真没有看在眼里。

    “徐府君,你的确是给周氏分了上万亩土地,不过水浇地却只有一半,剩下的都是坡地,沙地,我也不是强抢他们的,只不过想跟他们换一换而已。”周豪指了指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几个农人。

    “好一个换一换。用自己的坡地,沙地,换这些农人已经播种好的水浇地,算盘打得倒真是好!”徐想冷想,“给你一个机会,现在就给我滚。从现在开始,老老实实地给我做人,否则,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哟嗬,给你一点颜色,你还开上染坊了啊!”周豪怒极反笑,一挥手,一众豪仆已是将徐想几人给死死地围住了。“小小一个知府,也敢跟我叫板,信不信老子马上能让三殿下换一个知府?”

    徐想盯着靠近过来的周豪,突然一笑,上前一步一手揽住了周豪的脖子,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这位一身文士打扮的知府,就从腰里掏出来了一柄小刀子,卟哧一声反手便扎在了周豪的大腿之上。

    周豪放声惨叫。

    四周豪仆大惊之下便要一涌而上。徐想却是将刀子搁在了周豪的脖子上,冷然道:“谁敢再上前一步,老子就让他去投胎。王八蛋,敢威胁老子,也不想想老子是谁?”

    直到此时,众人这才想起,这个知府,早先可是泰山匪的头头。

    “徐八,去召人来!”徐想一声怒吼,一名护卫当即便往外走,周氏仆从不想让路,但随着徐想又是一刀子在周豪的大腿之上开了一道口子之后,徐八便施施然地从人群之中昂然离去。

第六百九十章:凶狠的读书人

    “樊主司,你说这徐想是读书人?我怎么感觉他比我们这些武人还要狠呢?”施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半晌,才转过头来,对樊胜道。

    樊胜也是瞠目结舌。

    他没有想到自己想来亲自接触一下这个徐想,居然适逢其会看到了这么一幕大戏。来之前,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带了施红和另外两个护卫,他不想让徐想提前知道自己会来看他,这样随意观察到的,才是最真实的。

    但他真没有想到,徐想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与朱友贞的交谈之中,朱友贞嘴里的徐想,是一个风流倜傥,谈吐文雅,胸有沟壑,人有胆色的出色人物,所以在樊胜的脑子里,已经勾勒出了徐想这样一个人的大致模样。

    这是一个被逼无奈,不得不上山为匪的才学之士。

    岂料,现在他看到的是一个面目狰狞,长袍的下摆掖在腰间,手里的小刀子血淋淋的挥来舞去,嘴里一口污言秽语正在哪里骂大街的家伙。

    这哪里是什么读书人?

    看他骂人,直如街上的泼皮。

    看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拿小刀子捅人的劲,又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土匪。

    哦,对了,他的确曾经当过土匪。

    没过多长时间,远处响起了如雷霆一般的马蹄声,一彪人马席卷而来,施红一把将樊胜拉到了路边,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骑士如同风一般地从他们身前卷了过去,而打头的一个,正是不久之前离开这里的那个叫做徐八的家伙。

    这些人,身上穿着捕快的服装,县兵的服装,嘴里却是乱七八糟骂骂咧咧,樊胜大都没有听懂,唯有一句话让他哭笑不得。

    “那个狗日的敢欺负我们二当家的,老子请他吃板刀面!”

    施红叹道:“就是这样一群人在治理泰安府,三殿下居然还说现在泰安府很好?”

    樊胜道:“或者正是这样一群人治理泰安府,才将泰安弄成了现在的模样。”

    两人眼见着那群人冲到了周豪的仆从之间,也不下马,手里的马鞭子,铁连子舞得风车一般,劈啪作响之间伴随着那些仆从的哀嚎,这些人欺负老百姓一个顶俩,但对上这些彪悍的职业土匪,顷刻之间便被打得躺倒了一地。

    直到所有人都倒了下去,那些人才下了马,铁链子一抖,将在地上哀嚎的这些仆从锁了起来。连周豪也不例外,眼看着他们将周豪一干人拴在了马屁股后头,意图就将他们如此拖回去的时候,樊胜大步走了过去。

    “徐府君!”樊胜抱拳一揖。

    “你是谁?”徐想很熟练的把小刀子在脚板底下蹭了几下,擦干净了血迹,又重新收回到腰里。

    “在下樊胜。”

    徐想的动作立刻就僵住了,片刻之后,原本凶恶狰狞的一张脸却是马上阳春白雪起来,笑容自然而然地浮了上来,一伸手,将掖在腰里的袍角子放了下去,两手抱拳,深深一揖:“原来是樊主司当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看着对方标准的礼节,樊胜再一次无语了。似乎一眨眼之间,刚刚那个凶狠的泰山匪二当家,便成了一个谦谦君子。

    看起来徐想是知道樊胜是谁的,两人官职相差颇大,樊胜便也不再还礼,而是笑道:“你知道我是谁?”

    “三殿下曾经跟我讲过。”徐想直起身子,正色道:“如雷贯耳,如雷贯耳啊!”

    “三殿下还真是信任你,连我的事儿都跟你说了!”樊胜微笑着道。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徐想笑吟吟地道:“三殿下是我的伯乐,待我以诚。这也正是我泰山匪愿意投三殿下的道理所在。可不仅仅是因为某人的一颗人头。”

    “可以借一步谈一谈吗?”樊胜发出了邀请。

    “有何不可?”徐想向徐八一干人挥了挥手,道:“将这些目无法纪的家伙给我拖回府衙去,在府衙之外上大枷示众。”

    “二当家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吗?”徐八有些犹豫。

    “有樊主司在此,谁能动我一根寒毛?”徐想大笑:“快去快去,像周豪这样的家伙,正好拿下警告某些家伙,在泰安府,不守规纪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诺!”徐八翻身上马,便欲离去。

    “徐府君,这周豪虽然有罪,却不至死,还是让樊某的卫士给他上点伤药吧,不然这血再这样子流下去,只怕到了府衙,一条命也就去了七八成了。”樊胜笑道。

    “倒也是,那就烦请诸位了。”徐想厌恶地看了一眼周豪,冲施红拱了拱手。

    趁着施红给周豪上药的机会,徐想又转过头,对那些农人道:“这些地就是你们的,这是在府衙有备案的,谁他娘的敢抢,你们就去我哪里告状。”

    “多谢青天大老爷!”一群农人千恩万谢。

    “请吧,樊主司,咱们慢慢走,一边走,一边说可好?”徐想对樊胜道。

    两人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着。

    “徐府君每次出来都带这么多人吗?”

    “是。”徐想道:“我在泰安宰了不少人,但那些混帐总是杀之不绝,老是有人跳出来找我的麻烦,有几次险些儿便要了我的小命儿去,所以只好小心一些。”

    “你杀的那些人都该死吗?”樊胜看了一眼徐想道。

    徐想哈哈一笑:“有些人罪不致死。”

    “那为什么要杀了他们?”樊胜脸色微变:“你刚刚不是还口口声声在说律法吗?”

    “虽不至死,但为了三殿下的大业,就不得不杀了。反正这些人全杀了有冤枉的,但隔一个杀一个的话,却绝对有漏网的。”徐想淡淡地道。“樊主司是来问罪的吗?”

    樊胜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罢了。”

    “以樊主司的才智,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徐想一笑道:“三殿下说要从青州那边迁移过来大量的人口,这些人过来了,总得有饭吃,有活儿干,总得让他们安定下来才行。什么能让他们安定下来?当然是土地。可泰安的土地却都掌控在这些豪绅地主手中。他们嘴里说着支持三殿下,但真要他们将这些土地献出来,他们肯吗?当然是一刀宰了干净。收了他们的田产,可以分给这些移民过来的人,缴了他们的家财,可以让三殿下的大军的军资暂时有了着落,樊主司,要不然您以为三殿下怎么可以在泰安能以如此快的速度便组建起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没钱,干得成这事儿吗?”

    樊胜哑口无言。

    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这些土豪劣绅,你给他们再多的好处,他们也认为是理所当然。但这些升斗小民就不一样了,你给他们一点点,他们会记得你一辈子的好。您瞧着吧,到了明年,我们泰安的赋税军粮这些东西,征起来绝对轻松无比,因为这些人都晓得,他们的土地都是三殿下赐予的呢!”徐想接着道。

    “你这么肯定?”

    “当然,因为我也是升斗小民。”徐想认真地道:“没有人比我更能晓得升斗小民们想得是什么了。”

    樊胜点了点头,也许他说得是有道理。站在朱友贞的角度上,徐想这样的人,的确是一个能干的家伙。

    “得罪周氏,有这个必要吗?”

    “很有必要!”徐想道:“其实他们不来找我的麻烦,我也准备去找他们的麻烦,这样的人,正好拿来作伐竖规矩。”

    “你不怕得罪孙桐林,那可是三殿下跟前最得用的人!”樊胜笑道。

    徐想哧的一笑。

    “你笑什么?难道不是吗?”

    “还在青州的时候,孙桐林的确是三殿下最得用的人,但现在却不见得比我更好用了。”徐想笑嘻嘻地道。

    樊胜哑然,看着徐想半晌,这个人太聪明了。在青州的时候,三殿下要借助孙桐林的力量顺利地完成迁移之事,现在迁移之事已经完成,而徐想在安置方面的工作也做得比预想得要好得多,孙桐林的重要性可是大大降低了。

    “那你可知道,孙氏很多人都将进入三殿下的幕府,成为三殿下的将领,三殿下甚至将他在关中的封地交给了孙桐林去打理,而且,孙桐林的孙女,不久之后将成为三殿下的侧妃哦!”

    “我徐想可也不是孤身一人,也是有帮手的。而且在未来,我觉得我的同伙,要比孙氏能干许多。至于侧妃吗?哈,要是三殿下是一个能被枕头风吹翻的人,那是我徐想瞎了眼,了不起,我再去当土匪嘛!”

    樊胜苦笑了几声。

    “其实有时候,你可以讲道理的。你书读得并不少,人也是绝顶聪明,完全没有必要这么硬来。”樊胜劝道。

    “樊主司,有些人啊,你跟他讲道理的时候,他跟你耍流氓啊!”徐想两手一摊,“所以啊,对付有些人,你就只能对他耍流氓,他才会跟你讲道理啊!这个事情,我是想了好久才想明白的,当然,这也要建立在一定的基础之上,但现在,我有这个本钱了啊!能干净利落的把事情办好,何必拖泥带水?三殿下可等不起。”

第六百九十一章:南进之路

    “樊主司,今日看了徐想,感觉如何?”朱友贞看着对面的樊胜,笑问道。

    樊胜耸了耸肩,“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哦,能让樊主司吃惊,可见这徐想还真是本事不小啊!”朱友贞有些得意,“本王看人,还不算差吧?”

    “土匪不可怕,就怕土匪有文化啊!”樊胜难得地幽默了一回,惹得朱友贞大笑起来。

    “此人胸有沟睿,心机极深,做事干净利落,又有着一股匪气,痞气,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一般人还真是对付不了他。如果能实心为殿下做事,的确是殿下之福。”樊胜想了想,道:“但也正是因为此人如此性子,想要收伏他,让他完全忠心不二,难度也是不小。”

    “为了收揽这几个,我可是毫不犹豫地拿了泰安前知府一族数百颗人头来换的啊,你的意思是说,徐想,还并没有完全臣服于我罗!”朱友贞有些诧异。

    “此人现在实心做事,为殿下您解决了大麻烦。”樊胜想了想道:“但此人只怕并不会仅仅满足于此。田国凤倒是一个很简单的人,陈富看起来阴沉,却也没有徐想如此多的心思,但这三人,偏生却是以徐想为首的。殿下,彻底收伏徐想,也就彻底收伏了另外两人。”

    “徐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是一个读书人。”樊胜道。

    朱友贞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是吧?这倒不难,我所谋求的不正是这样的事情吗?有野心挺好的,我就需要有野心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奋勇前行而不会苟安于当前。”

    “但此人做事手段太过激烈,殿下用此人,还得斟酌。”樊胜建议道。

    “你是说白日里的事情吧?”朱友贞一笑:“午后孙桐林便来找我了,向我替他的姻亲告罪,顺便请求赦免周豪枷号之苦。”

    “殿下怎么做的?”

    “这点面子还是要给他的。所以我给徐想去了一封手书。”朱友贞道。

    “徐想答应了?”

    “没有完全答应。”朱友贞从桌上拿出一份折子,“本来他是准备将周豪枷三天的,最后将周豪枷了一天,然后还言辞激烈的给我写了一份折子,问我十万户泰安百姓重,还是周氏这样的豪强重?还说什么十万百姓便是十万兵,周氏便算人人上阵,又能得几兵?十万百姓十万担粮,周氏将家底掏空,能出多少粮?”

    樊胜不由笑了起来。

    “最后还指责我干涉地方行政。说什么治理地方是他这个府君的职责,我随意插手是不对的,要是他做得不好,可以一纸文书他便打背包回家。”朱友贞摊了摊手:“搞得我无言以对,最后还专门派了人去向他致歉,他倒好,大刺刺地便受了,还对我的使者说下不为例,再有下一次,他便辞官不干了。”

    “当真是混不吝的性子!”樊胜大笑:“他这是吃准了三殿下你舍不得他的。”

    “的确。”朱友贞道:“我见多了趋炎附势的,也见多了有才有德的,但像他这样的,倒是头一次见。”

    “这样的人是把双刃剑。”樊胜道:“用其治理一方,他能很快地让地方上走上正轨,但却不能让其长久地在一个地方任职,否则,他很容易把这个地方变成他的一言堂。”

    朱友贞拍掌道:“樊主司与我想的不谋而合,反正接下来我便要向南进军,等我打下一个地方,便让他去替我将这些个乱糟糟的地方收拾顺当,然后便又去下一个地方。收拾乱摊子的活计,倒是最适合他不过了。”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说完了徐想,樊胜郑重地对朱友贞道:“三殿下,说起来如今时局已经非常紧迫了。您还有小半年的时间整军备战,明天开春之后,一定要出兵。”

    “如果李泽在近期与向训达成了协议,那么,向训整合东南的时间,大概也就是这小半年的功夫,然后他亦会向北进军。”朱友贞点了点头,“我们必须要抢在他们前头,取得先发优势。然后与他争夺中南部的地盘。”

    “正是这个道理。”樊胜道:“南方富庶,如果三殿下能够拿下足够多的地盘,那么我们进退之间,便游刃有余了。三殿下手中砝码足够多,对未来,就愈有把握,那时候,您只需要坐镇南方,静观长安便可。”

    “向训能将东南整合在一起的话,倒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朱友贞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傲然的神色,“或者到时候,我只需要击败他,便可以一举而奠定东南局势了。”

    “任何时候都不要小觑对手,哪怕对方是一只病猫,也要当成一头猛虎来打。”樊胜叮嘱道。

    “这个自然。潞州之战,刻骨铭心。”朱友贞握了握拳头,心头一阵阵的刺痛。

    “敬相让我转告你,成军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武宁,夺得徐州。”樊胜道:“徐州,乃是华夏九州之一,自古便是北国锁匙,南方门户,是兵家必争之地,哪里不但土地肥沃,更是商贾云集中心,有帝王之乡的美誉。现在武宁落在庞勋之手,实在是暴殄天物。”

    “武宁庞勋,臣服于我大梁,无罪而伐之,朝廷上只怕会有非议。”朱友贞略显犹豫。

    “哼哼!”樊胜冷笑:“庞勋臣服于我大梁,只不过是因时势所迫,当初被宣武与衮海两大节镇挤压,不得已而为之。其哪里是心甘情愿?这一次朝廷大举进攻山南东道和西道,要武宁出兵襄助,庞勋推三阻四,最后也只拿了五十万贯钱出来,朝廷差这五十万贯钱吗?此人与杨州商会关系密切,而杨州商会的会长,则是金满堂,此人与唐,与李泽的关系,从来都不是秘密。其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朱友贞点了点头。

    “更重要的是,大殿下也在竭力拉拢此人,庞勋此人,有奶便是娘。不管他最终倒向那一方,对三殿下你都是不利的,武宁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拿下了武宁,控制了徐州,不仅仅可以在经济之上大有收获,更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借此彻底锁住衮海,隔绝他们与长安洛阳的联系,必要的时候,可一鼓而下。”

    这就涉及到以后的朝堂之争了,听到樊胜如此说,朱友贞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宣武那面?”

    “敬相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樊胜笑道:“泰安作为殿下首次出击的根据地,需要留下能力足够的人手防守,刘信达可担当此任,他主武,徐想主文,与天平曹煊一起,抵御来自唐军的威胁,应可保无虞。殿下南下之际,途经宣武,可将大将曹彬留在宣武坐镇。曹彬既是三殿下的人,但同时,也深受陛下信重,他在宣武,不会引起他人疑忌。宣武留后朱炽是三殿下族叔,此人优柔寡断,唯唯喏喏,如果有事,岂是曹彬对手?到时候,宣武自然也会落入三殿下之手。”

    朱友贞站了起来,走到地图之前,用手比划了一下,“这样一来,天平,宣武,武宁皆入我手,进而南望淮南,继而进军鄂岳,必要的时候,亦可拿下衮海,如此一来,大势可成。只是长安城中?”

    樊胜微笑道:“殿下,您只需将这片基业打下来,有一个稳固的地盘即可,长安城中,自有敬相与我,如果无事,殿下亦有资本竞争,如果有事,殿下挥军北来,必可轻松入洛阳,进长安。”

    “如此,友贞多谢敬相与主司。”朱友贞站了起来,一揖到地。

    樊胜侧身避让,直言道:“敬相说,君择臣,臣亦择君,放在五年之前,臣无论如何也想不以三殿下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不得磨难,难成大业。敬相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劳其心志,此言落在三殿下身上,倒是恰如其分,臣深以为然。恕我直言,陛下自长安称帝之后,再无早前进取之心,居于深宫之中,耽于美色温柔乡,浑不管北方李泽咄咄逼人之势,长此下去,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大殿下看似实力雄厚,但却更加迷恋武力,轻视文治,看不到北方唐军的兵锋之锐,正是因为他们文治之功。取了山南东道之后,不思建设,只是一味掠夺,使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这岂是长久之道?殿下,这一次您取南方诸地,切记打下一地,治理一地,使其成为殿下将来争夺天下的基本盘。这也是敬相的原话。”

    “友贞谨记!”

    “施红我给殿下留下了,在南方所有的谍探人员,此人都清楚,便让他在殿下跟前效力吧!”樊胜拱手道:“明日我便启程返回长安了。”

    “容友贞置酒,为樊主司践行!”朱友贞笑着起身,走到门边,道:“来人,置酒菜来。”

    樊胜大笑:“好,今日可大醉。”

第六百九十二章:别无他路

    李泽高踞上座,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来自岭南节镇的都虞候向真。

    如果眼前的这个局势一直保持下去的话,毫无疑问,此人将成为未来的岭南节帅,割剧一方,称王称霸。

    一个家族的嫡长子,没有什么其它意外的话,一般都是家族之中重点培养的对象,这些人自小的生活,虽然衣食不缺,但要说快乐,可真不见得。他们所要受到的教育,不是普通子弟能想象的。

    不但要文,亦要能武。这是由这个时代的特点所决定的。

    所以,嫡长子是纨绔子弟的概率很小。

    就像李泽自家,从小他就是被放养的那个,可以不读书,不习武,可以下河摸鱼,上山捉鸟,没事儿上屋顶嚎叫两声,大家也习已为常。反正当一个米虫一般养着,活着就行。要是长大了还有那么几分才能,便在家族之中去谋一个差事,为主支添砖加瓦,要是文不成武不就,那就领一份俸禄,混吃等死。

    向真自然是前者。

    此刻在李泽巨大的压力面前,虽然额头微微有些汗渍,但整个人却仍然是坐得笔直,脸上浮现着公式化的笑容,两眼直视着对面。

    养移体,居移气。

    李泽居高位久矣,连皇帝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他自己或许并不觉得,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霸凌之气,普通人与之一接触,话都不用说,气势便先矮了三分。这是一个手握千万人生杀大权的人,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一种难以言说的自信。

    现在,便连章回、曹信这样的老资历的人,在李泽面前,也是异常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也就一个公孙长明,仍然保持着过去嬉笑怒骂由心的状态。

    这个向真,果然还是有几分材料的。看着对面的向真,李泽心中还是赞了一句,虽然眼角余光看到对方放在大腿上的手掌尾指在不由自主地颤动。

    事实上,现在的向真,表面虽然镇静,但内心却是慌得一逼。

    很简单的事情,他被李泽的雷霆手段给吓着了。

    短时间内,薛平被贬,秦诏被软禁,金世元被下大狱,而这三人,都与他有着密切的关系,特别是秦诏一千左骁卫人马被唐军水师生生地拦住一事,让他处在理背的一方。如果李泽责问起来,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然,最好的答案,薛平已经给他了。

    就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薛平身上。

    现在的薛平,正在与郭奉孝交接着工部事务,接下来,这个保皇派的核心人物,将被远远的流放到西域,此生也不知道还没有回来的可能。

    让向真担心的是,保皇一派在这一事件之中遭到重创,如果李泽翻脸不认这一回事,他们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的。甚至于李泽一怒之下将他扣住不放,向真也只有自认倒霉,远在岭南的老爹是没有任何办法能帮到他的。

    李泽这一次的雷霆之怒,连泰安都不打了,也要将秦诏金世元拿下,可见内心有多么的愤怒。帝王一怒,流血飘杵,真不是说着玩儿的。而现在的李泽,虽然没有帝王之名,却有着帝王之实,他之一怒,便连向真,自觉也是承受不住的。

    “都虞候,这段时间本官公务繁忙,怠慢了都虞候,还请都虞候不要见责!”李泽终于开了口。

    李泽一开口,向真便觉得轻松了许多,对方语气和善,看起来倒没有多少责怪之意,这才让他把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李相日理万机,下官理会得。”

    “都虞候一直在南方,南方两地,风俗人情,饮食习惯都大为不同,都虞候可还习惯?”李泽微笑着问道。

    “武邑不比别地,便是我们岭南菜馆,竟也有两三家,驿馆官员特意请了那里的厨师为我等准备饮食,倒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倒是让我领略了北地别相的风情,很多风景,在南方可是看不到的。”向真拱手道。

    武邑有岭南菜馆,着实让他诧异,而进一步探方之后,却是让他更加忧心,海兴港的兴起,对于广州港的冲击是巨大的。现在的武邑,可以说是汇聚了天下商贾,别说广州了,以往在洛阳,长安等地才能看到一些商品,货物,现在全都能在武邑看到。这说明武邑正在成为一个新的商业中心,新的商品集散地。

    繁茂兴盛,便意味着强大的经济实力。

    “习惯就好。都虞候看我武邑,比之向帅之广州城如何?”李泽笑吟吟地问道。

    向真心中一跳,想要奉承几句,却也不想弱了自家威风,斟酌片刻,才道:“各有各的长处。只不过武邑的城市建设让向真大开眼界。”

    李泽大笑起来:“武邑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不到两万人口,占地方圆不过千步,现如今却是有近五十万人口了。虽然比不得长安洛阳数百万人口,但却是在这几年发展起来的。我还一直担心建设速度跟不上人口涌入的速度,都虞候这么一说,我倒是放心了。”

    这话听起来没有什么毛病,但如果细品,内里含着的意味可就太多了。

    现在的武邑,几乎是在一无所有的基础之上发展起来的,建设一座城市需要多少的财力,向真自然是清楚的,岭南广州城,那是自古以来的东南重镇,但百余年下来,扩展却是有限。初到武邑的向真,就曾被惊到。

    当然,更让向真震憾的是武邑的经济实力。

    衡量一地的经济实力不是看那些有钱人。再穷的地方,也有富豪,也有挥金如土,也有朱门酒肉臭。

    真正衡量一地实力的,是那些中产,是那些普通的老百姓。

    老百姓富了,那才是真的富。

    这一点,向真还是很清楚的。

    而武邑老百姓的富裕,这一个月来,向真感受得极为真切。

    店铺之中琳琅满目的货物,街道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饭馆酒楼里络驿不绝的客人,无一不在向他展示着武邑的实力。

    他看过挑担的农民能一匹布一匹布的买回去只为给婆娘添上一件好看的衣裕。

    他看过街头的小贩能在金银店铺之中打造整套的首饰只为自家女儿的出嫁。

    他看过扛包的苦力笑意满满地买上黄桃罐头去哄自家蹒跚学步的娃娃。

    他看过半大的小子,背着书包跑跑跳跳的进入学堂。

    他看过税吏们背着一个萝筐走在街市之上,那些小贩们自觉地将铜钱放进筐中然后换来一纸凭条。

    这不是特例,而是常态。

    那些店铺的伙计不会因为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便小瞧他们半分,当然是因为小二们知道,这些人是消费得起的。

    手下人打听回来的武邑的一般物价、薪饷水平让向真久久不能言语。

    武邑,比岭南要强得太多啊。

    最初他以为,只是武邑如此,但在与薛平这些人深入交流,再加上自己的手下人四处打探之后,他赫然发现,左近的几个州,生活水平,不在武邑之下,向镇州赵州这些地方,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德州,因为是工业重镇,工人居多,那里的人,消费水平,比起武邑还要强一些。

    这让向真彻底无语了。

    但有些事情,不是看到了,就能学得来的。不是可以学,就能学的。

    在李泽的治下看起来寻常的事情,在岭南,根本就行不通。

    像李泽的土地政策。

    像李泽的商税政策。

    像李泽的人丁税。

    你知道他很好,但你就是做不到。

    没来武邑之前,向真信心满满,自觉岭南实力强横冠绝东南,对于岭南的加盟,他一定会欣喜若狂。

    但来了武邑之后,他才真正明白在路上高象升跟他说过的话是真的。

    有岭南加盟,对于李泽是锦上添花,而绝不是雪中送炭。

    有则喜之。

    无也无所谓。

    了不起,慢慢地一路平推过去就好了。

    以前向真不信李泽有这个实力。

    但现在,他信了。

    三十万常备军,不知多少的后备役,再加上强大的经济实力,李泽的确已经站在了这个时代的顶端。

    而当向真搞明白了这一件事情之后,他反而更加坚定了要推进这件事的决心。当你觉得无法战胜一个人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成为他的朋友,与他站在同一个战壕里。

    现在的他,明白了为什么韩琦薛平他们要制定这样一个长期的战略了。

    和而不同。

    除了在拥护唐王朝的正统一事之上与李泽针锋相对之外,在其他的方面,都绝对与李泽保持一致,偏生李泽在最早的时候竖起了李唐正统的大旗,这让李泽就不好对他们下手。

    当然,想要达到这一目的,仍然需要强劲的实力,就算比李泽弱,也不能是天壤之别,不能是李泽一伸手,就能把他们捏死。

    当李泽感到这么做的话,会让这天下再一次大乱的时候,他一定会再三考虑值不值的。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而且是必须要紧紧抓住的机会。

    这一点,回去之后,一定要跟父帅讲清楚,现在的父帅,想来还与自己来这里之前有着同样的感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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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唐介绍:
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