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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六十一章:登陆作战

    任晓年站在第三旅第六营一千名士卒之前,从怀里摸出了一条红巾,系在了脖子上。随着他的动作,第一营一千名士卒齐唰唰地亦是拿出了红巾,系在了脖子上。

    呛的一声脆响,任晓年拔出了腰间横刀,高高举起,厉声喝道:“为万世!”

    “开太平!”一千名系着红巾的战士同声高呼。

    任晓年转身,大步向着远处河面之上的浮桥走去,一千名背负着木板的士兵小跑着跟了上去。

    后方,程绪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任晓年率领第六营士卒离去。

    他原本就是神策军军官,后来在易水河畔一战,他的麾下基本战死,现在他统率的士卒,都是后面组建的,也就被义兴社渗透的最为严重。他辖下两个旅六个营,除了他自己亲带的第一营之外,剩下的五个营,基本都为义兴社社员所掌控。像最后组建的第六营,更是全员都是义兴社成员或者候补成员或者被他们称作积极分子的家伙。

    在他的麾下,几乎每个人都向往着能公开地带上那条红巾。即便是自己的第一营,这样的人也不在少数。程绪很清楚,第一营的所有骨干军官,虽然都还是自己从长安带出来的老人,但这些人,现在都在这边安了家,立了业,对于现在的朝廷,具体的说,就是李泽掌控下的朝廷,是极其拥护的。因为在这里,他们得到了在长安的时候,不曾得到的东西。更重要的是,李泽对待他们那些战死的战友的作法,更是让他们心存感激。

    即便战死了,他们的家属,后人,也会得到妥善的照顾,会生活得更好。对于一个职业战士,这无疑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

    明面上,第一营是没有义兴社员的,但程绪很清楚,暗地里,肯定是有的,而且还不少。他甚至能猜出来那一些有可能是的,但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而已罢了。都是多年的老兄弟,都是一齐并肩经历过生死一齐在鬼门关里闯荡过的,到了现在,虽然理念有了差异,但远远没有到撕破脸皮的程度。

    大家维持着体面的共存。

    程绪曾经担心过义兴社的大规模存在,会影响他对于军事上的指挥,会让他成为一个傀儡,但在这两年相处的时间之中,他讶然地发现,义兴社从来不干涉军事之上的指挥。不管这个军官是不是义兴社成员,对于他的命令,绝不会打一丁点儿的折扣。

    当然,程绪也很清楚,如果自己的命令一旦对朝廷或者对李泽不利,那自己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傀儡。义兴社有一套自上而下的信息渠道,他们能清楚地知道将要干什么,将要达到什么目的。

    当自己在开作战会议的时候,身边的一大票高级军官中超过一半以上是义兴社干部的时候,事实上你已经不可能作出一些什么违害他们的事情了。

    义兴社不干涉军事指挥,但在其它方面发挥出来的巨大的作用,他们将整个队伍是真正地凝聚成了一个整体。义兴社成员愈多,战斗力便愈强大,这在左骁卫并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在左骁卫之中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寻就是最强悍最能打的部队,不是秦诏的亲军,排第一的是李浩的部队,但李浩麾下一半是水军,所以在陆军之中,真正最强悍的是程绪的两个旅。

    秦诏的亲军,反而是最弱的一环。

    有时候程绪很害怕。在他的理念之中,军人是爪牙,是鹰犬,是利刃,军人是不需要有思想的,但拥有义兴社员的这支军队,明显就是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灵魂。

    他不知道李泽是怎么想的。因为这件事,就是李泽一手推动的。

    义兴社员们每个人都识字,哪怕是原本不识字的,也会被其它成员摁着脖子学习,他们把那本小册子倒背如流,并且把内里蕴含的意义,真正地落实到实践当中。

    训练当中,程绪的三个旅总是会出现伤亡,而且远远的超过了允许的数目,因为他的部下当真是把训练当成了实战在干。

    程绪此刻想得很多,但奔跑在浮桥之上的任晓年却是什么也没有想,他的背上扛着一大捆木板,与其它的士卒还带着盾牌不同,任晓年除了一柄横刀,一柄弩机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作为将领,他全身的盔甲是专门为将领打制的,能有效的防御弓箭的伤害,当然,如果被投石机或者强弩这样的玩意儿干上了,你就是个铁人,也能将你凿穿,砸碎。

    李浩的水兵还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搭建第二架浮桥,看到这些奔跑过去的士兵,这些水兵手上没有停,嘴里却在大声呼喝着!

    “万胜!”

    “万胜!”

    奔跑的士兵们大声地回应着。

    呐喊之声传到了岸上,程绪的另外五个营,也依次地呐喊起来。

    然后,呐喊之声从更远的秦诏中军所部传了过来,伴随着这些呐喊声,无数的战鼓被擂响,黄河两岸,鼓号之声响彻天地。

    任晓年跳下了浮桥,在沙滩之上向前奔跑了几步,卟哧一声,脚下一软,整支小腿便陷了下去,弯腰一甩,背上的木板被他抖了下来,铺在了滩涂地上,身后的士兵依次上前,一块块的木板,一捆捆的枝条被投诸到了滩涂地上。

    但这些木板,枝条所开辟出来的道路,并不是给任晓年他们用的。事实上,他们这一千人,也只在宽达一里多长的滩涂地上开出了一条窄窄的道路,假如他们顺着这条窄道上进攻的话,敌人会轻而易举地使用强弩,投石机给予他们最大的杀伤。

    所以这些木板枝条被均匀地铺开了,纵然每个士兵都背负着一大捆,但在百余步的宽度之上,他们只不过是向前铺行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距离。

    然后,这一千士卒便在任晓年的带领之下,踩在没过膝盖的淤泥向着远处的平卢军防线艰难地挺进。

    而在他们的身后,第二营已经踏上了浮桥,专门负责远程打击的第三营也已经在往浮桥边上集结。

    空中传来了巨大的呼啸之声,任晓年抬头看去,无数个黑影在他的视野之中正在无限放大,这是敌人的投石机投掷出来的石弹。

    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他便再一次努力地拔出了他满是淤泥的腿,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躲是躲不过去的,这就只能看运气了。

    石弹落下,溅起满天的淤泥,浇了任晓年一头一身,将他黑色的盔甲之上转眼之间便糊满了一层粘黄的东西,抹了一把脸上的稀泥,他躬着身子,向前继续挺进。

    有惨叫之声传来,任晓年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牺牲,从来都是不可避免的。

    “第六营,前进!”他大声地嚎叫着。

    强弩的呼啸之声传来,这一次任晓年伏下了身子,让自己尽量地贴进泥面,强弩呼啸着飞过,平卢军很是豪奢,这一次齐射,竟然有多达四五十强弩弩箭。这也意味着,在任晓年这一千人展开的攻击面上,便布置了四五十具强弩,想想这长达十余里的防线,平卢军倒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损失在持续地增加,但这丝毫不能迟滞第六营前进的步伐,他们虽然缓慢,但却仍然坚定地向着前方挺进。

    在他们的身后,第二营已经在营尉的带领之下沿着第一营铺好的道路前进,且将他们身上携带在的木板等继续向前铺去。

    第三营已经踏上了浮桥,与前两个营尽是战兵不同,这一个营的人数显得要少一些,但却多了许多骡马,甚至还有一些马车,也小心翼翼地被牵上了浮桥。

    第三营携带着重型武器。

    第二条浮桥已经快要完成了,程绪带着他的第一营第四个踏上了浮桥。

    任晓年努力地向前迈出了一步,鞋子里尽是淤泥,滑滑溜溜的极不舒服,距离前方的平卢军防线已经很近了,敌人该出来了。

    他这样想着,果然,伴随着远处要塞之上隆隆的鼓声,平卢军防线之上,密密麻麻的平卢军涌动着向前冲来。

    任晓年估计了一下对方的速度,知道当敌人抵达这片滩涂地的边缘的时候,敌人就会将自己堵住。

    “准备战斗!”他冒着天空之中如同飞蝗一般的羽箭吼道。

    士兵们举起手中的盾牌,努力地向任晓年靠近,在这个距离之上,已经不用担心对方的重武器打击了,而那些如飞蝗一般的羽箭看着吓人,对他们来说,威胁反而更小了。

    现在的任晓年身上便插了好几支羽箭,但并不妨碍他作战。

    平卢军挺着长约长余的刺枪,嗥叫着冲了下来,此刻敌人行动不便,正是他们击杀敌人的最好时机。

    任晓年从腰间拔出了早就上好弩箭的弩机,所有的士兵也都举起了弩箭。

    双方相距二十步,此刻,任晓年距离踏上干爽的土地还有十步,而敌人距离滩涂地的边缘也有十步。

    敌人当然会提前抵达。

    但他们也要付出代价。

    数百支弩箭,便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跑在最前面的那些平卢军立时便翻身栽倒。

    二十步的距离,根本就没有时间闪避,这个距离,再好的甲胄也挡不住弩箭的力道。

    “杀!”

    当任晓年距离边缘还有五步的时候,敌人已经冲了上来,长长的刺枪齐唰唰地刺了出来。

第六百六十二章:击破

    站在没过膝盖的淤泥之中的最前面的唐军,清一色儿的至少是什长以上的军官,任晓年更是顶在最前头。当面前明晃晃的至少七八枝枪头恶狠狠地攒刺过来的时候,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横刀,狂吼声中自上而下斜劈过来。

    锋利的横刀刀刃并没有费多大力气便削断了枪头与木杆的连接,枪头掉落在了淤泥之中,顷刻就没有了踪影,使出了全身力气的平卢士卒一个踉跄,好几个人稳不住身子,卟嗵一声脸朝下摔在了泥地之中,任晓年卟哧一声拔出了一只脚,踩在一名敌人身上,用力地拔出了另一支脚又重重地踩在了另一个摔倒的敌人身上。

    不等敌人挣扎,他脚下发力,已是跳了起来。

    前方又有几支长矛刺了过来,有的矛头寒光闪亮,有几枝却是刚刚被他削断了枪头,急切之间,竟然就拿着大半个木杆子恶狠狠地向他捣来。

    身子微侧,他让过了那几支矛头,左臂一揽,将这几支长枪夹在了肋下,却让那几根杆子捣在了胸前,锵然有声之中,隔着铁甲,任晓年也觉得一阵剧痛。

    横刀落下,捣在胸前的竿子来不及收回,便又被斩断一截,只剩下了下半截握在手中,不等敌人反应过来,任晓年又向前了一步,这一次,他的双脚已经踏上了实地。横刀落下,面前几个握着竿子的对手颈子上喷出鲜血,扑地便倒。

    一声狂吼,任晓年跨出一步,左臂发力,身子猛然侧转,几名平卢士兵没有来得及松手,竟然是被他硬生生地拖出了队列,跌跌撞撞地到了唐军身前。

    刀光闪烁之间,这几名士兵立时便身首异处。

    双方甫一接触,滩涂地的边缘之上,便倒下了一大批人,有平卢军,亦有唐军。唯一不同的是,唐军在任晓年的率先突击之下,终于从淤泥之中拔出脚来,站在了实地之上。一个个的如同泥猴儿一般,窜进了密密麻麻的敌人群中。

    百余步宽的接触线上,被戳出了一个口子,训练有素的唐军,顷刻之间便抓住了这个漏洞,从这个口子里,源源不断地向内里突进。

    刘信达站在要塞顶上,俯视着整个战场。唐军选择的突击点,距离他的中心阵地约有两里远,正好阳他的中心阵地与偏师之间的连接处,不得不说,唐军的眼光极毒。

    如果水师不敌,那么阻敌与滩涂地之上,便是他最好的选择。

    千余唐军突击,而他,却一次性地投入了三千部队殂击。

    第一仗,无疑是最为关键的。

    但让他失望的是,区区一千唐军,居然就深深地杀进了他的殂击部队之中,而且足足半柱香的功夫,平卢军不但没有将这支唐军打散,却让他们成为了池水中的一条泥鳅,在一盆清水之中死命地翻滚,搅得乌烟彰气。

    而在他们身后,又一波唐军已经涌了过来。如果让两股唐军连成一气,那形式就更复杂,也更难打了一些。

    更远一些,第三波唐军已经下了浮桥,看着他们运载的那些东西,刘信达就打心眼儿里往外冒寒气,他是经历过唐军和重型投石机轰击的那种恐怖场面的,唐军的投石机,动辄便是投掷重达数百斤重的石弹,所到之处,当真是摧枯拉朽,再坚固的要塞堡垒,也顶不住这样的轰击。

    “传令候孝所部,全军出击,突进滩涂地。”刘信达下令道。

    “将军,如此一来,我们与敌人相比,可就没有了任何优势。”身边一名副将道。

    “我们行动不便,唐军也行动不易,与他们打成一个胡涂仗最好,我们别的不说,就是人多!”刘信达咬着牙道:“告诉候孝,主要目标,是对手的第三波远程打击营。告诉刘三通,放第一波唐军过来,他去缠住唐军的第二攻击波。”

    “遵命!”

    任晓年眼前突然一空,面前的敌人,突然向着两边涌去,将前面的大片空地留给了他们,尚余下七百余个的第六营士兵随着惯性向前突出了数十步。

    “止!”任晓年举起手来,他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下一刻,他心头微颤,转身大呼道:“结阵,结阵,骑兵来袭。”

    前方敌人营垒大开洞开,数百骑兵轰然而出。对准的正是他们这一群人。

    “立盾!”任晓年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方阵。”

    数十外手中持盾的士兵没有丝毫犹豫奔到前方,前排差不多是趴在了地下,将盾牌重重地砸在了直,第二排士兵半跪,手中的盾牌架在第一排士兵的盾牌之上,肩头紧跟着顶了上去,第三排盾兵紧跟而上,整个人直接踩在了第一排士兵的身上,将手中的盾牌再一次地架高。

    雁翎的头部,顷刻之间便挤上了数层这样的盾阵,剩下的士卒,则紧密地在盾阵之后持刀而立,数十名士卒从地上捡起平卢人丢弃的那些刺枪并将其从盾阵的上方,侧方,抑或是缝隙之中伸了出去。

    “弩机!”任晓年再一次大吼道。

    百余名士卒平平地举起了手中的弩机。

    任晓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奔腾而来的骑兵,手中染红的横刀高高举起,两眼血红。

    “义兴社,为万世!”

    紧密聚集在一起的七百余士卒齐声回应。

    “开太平!”

    话音未落,弩箭齐飞,狂奔而的骑兵打头十数骑一头栽倒,但战马却仍带着巨大的惯性横冲直撞而来。轰隆一声,重重地撞在唐军的盾墙之上。

    盾墙四分五裂,后面持盾的士卒要么口喷鲜血倒飞出去,要么筋断骨折委顿在地。

    但骑兵冲锋的势头,终是被他们硬生生地用生命给挡了下来。

    不等冲锋而来的骑兵有下一步的动作,任晓年已是纵身而起,高高跃起,双手握紧了横刀,泰山压顶一般的直劈了下来。

    “给我去死啊!”

    刀落,马上一名骑兵横举起的长矛被从中一斩而断,眼中惊恐的神色刚刚呈现出来便已经凝固,任晓年一刀,将他从颈直肩下,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落在马背上的任晓年落在马上,疯子一般的左劈右砍。

    他的头盔被挑飞了,肩甲虎头被斩断了,胸前后背顷刻之间挨了数刀,铁甲破裂,鲜血横流。但他如同没有知觉一般,只是一刀一刀地斫了出去。

    铁骑如水,一头撞在了一块坚硬的礁石之上不能前进之后,便自然而然地向着左右分流,然而左右是还没有完全退开的平卢士卒,这些骑兵不得不勒马减速,准备勒马回还,也就是在这短短的一刻间,刚刚还聚集在一起的数百唐军士卒便如同炸了窝的马蜂一盘向着前左右三个方向散开,砍马腿,刺马腹,挑马上骑士,有的趁机夺得战马,一提马缰便往平卢士卒人数最多的地方横冲直撞过而去。

    自己是死是活一点儿都不重要了,能不能多拉几个垫背的,才是重中之重。

    平卢骑兵本意是要全歼这股唐军,但在最初一击杀死了数十名唐军之后,接下来竟是被平卢自己的士卒与唐军裹协在一起,除了显得高大一些之外,竟是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了。

    而让这一部平卢将领刘三通更痛苦的是,这样一乱之后,他居然无法有效地组织起更多的士卒去对抗刚刚从滩涂地里过来的唐军第二营。当勉强组织起来的一道薄薄的防线被唐军第二营一捅即破,眼睁睁地看着第二营上千士卒冲杀过来之后,刘三通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候孝能够完成他的任务,打垮第三营,然后隔绝冲过来的这两个营的唐军了。

    第二营如猛虎下山,杀得刘三通部连连倒退。这倒不是第二营比第六营要强多少,而是此刻平卢军已经被第六营杀了一个通透,阵型大乱,几乎到了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地步,而第二营便是在熊熊燃烧的火堆之上再浇了一飘油,却是让火立时便成了漫延之势。纵然刘三通竭尽全力地阻止起一道又一道的防线,但没有厚度的防线在唐军的攻势面前,几乎纸张一般,一戳就破。

    第二营营尉何塞远远地看见血葫芦似的任晓年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地左冲右突,当下便提声大吼道:“任大狗,挺住啊,老子来救你了。”

    “何肥猪,你太慢了!”远处,传来了任晓年嘶哑的声音。

    身材壮硕得有些显胖的何塞脸色一黑,老子这还慢吗?正想再吼几声,突然看到任晓年从马上掉了下去,顿时大惊失色。

    “日他娘的,向前,向前!”提着一柄斩马刀,如同一个石碾子一般地向前方横碾了过去。

    连杀数人之后的何塞挺直身子喘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又惊又喜地看到任晓年居然又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身边居然还聚集了三五个唐兵。

    “任大狗,我来了!”何塞放声大笑,大刀舞得风车一般地向着任晓年所在的地方席卷而去。

第六百六十三章:滩涂上的生死斗

    第三营是远程打击部队,不管是强弩兵还是投石机兵,都是典型的技术兵种,携带的也都是大型武器,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便没有近战能力。第三营的战斗人员,是其它战营的足足一倍之多,除开技术兵之外,另外还有八百战兵。

    营尉樊忠,看着自右翼绕行过来的平卢军,冷笑了一声,在这样的地形条件之下,与他作战,简直就是找死。他麾下别的不多,就是弩弓多。除开八百战兵之外,另外一千二百名技术兵,可也都是配备了近战武器以及人手一把弩弓的,比起其它战营,他的远程压制,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更重要的是,这些绕道过来攻击他的平卢军,一旦踏进了这片滩涂地,行动受限,步履迟缓,便是弩弓活生生的靶子。

    “列阵!”他举起了手。

    八百战兵倏然上前,一面面巨盾落了下来,呈一个半弧形将所有的辎重车辆护在了身后,一排排的弩弓举了起来,而在盾兵们刻意露出来的空间当中,强弩被迅速地装上了弦,一支支粗大的弩箭被绞上了弓弦。

    来犯的平卢军大约有三千人,樊忠回头看了一眼程绪亲自率领的第一营已经有一小半渡过了黄河,不由嘿嘿一笑,他只需要拖住敌人几柱香的功夫,第一营全军过河,这支平卢军,可就便想回去了。

    候孝有些艰难地拔出了一条腿,心里不禁骂了一声刘信达的老娘。他不理解刘信达为什么要放弃己方的优势而主动到这个烂泥滩之中作战。他没有经历过棣州之战,并不能体会那种山崩地裂般的恐怖。但军令就是军令,不理解也要执行。

    最开始的时候,候孝是骑着马的,但走了一小半,当他看到对面那闪着幽幽光芒的强弩箭头的时候,便立即明智地放弃了战马,与他的士兵混成了一团。这个时候骑在马上,只能成为对方明晃晃的靶子。

    所有的盾兵走在最前面,但这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太多的安全感。

    果然,当对面的强弩发出嗡嗡的震颤声,粗如儿臂的弩箭带着巨大的风声呼啸而来的时候,盾牌便如同纸糊的一般被撕碎了。

    如同先前任晓年进攻的时候遭遇强弩袭击时一样,他们只能祈祷命运之神的垂青。但问题是,任晓年进攻的时候,强弩攻击的距离较远,正面进攻的任晓年将队伍拉得很形,分得很散,直到反扑的敌人接触前的一刻,才重新聚集了起来。

    候孝的不幸在于他是自侧面进攻,无法有效地展开攻击面,更重要的是,他的人太多了一些,距离敌人也近了一些。以至于那些飞过来的强弩,总是能带起一蓬蓬的血雨。

    更重要的是,唐军的弩兵的射击技术,明显要比平卢军要高出了不少。

    “趴下,趴下,爬过去!”最前方,一名平卢军官趴在泥地之上,手脚并用,向前爬行,他的这一举动,使得他的部下成功地避过了强弩的打击,有样学样的,后面的平卢军在遭受到了惨痛的教训之后,也齐唰唰地趴了下来。连候孝也不例外,老老实实的趴了下来向前爬行。

    滩涂地上,立即便多了无数在泥地之中蠕动的虫子。

    虽然速度大大减慢,而且很难看,但不得不说,却是最有效的。唐军的强弩不可能贴着地射过去。

    一方静止不动,一方不停爬动,双方的距离不断地接近。

    崩的一声,一名唐军手中的弩机发出了声响,最前面的一名平卢军在泥地之上挣扎了几下,就此不动。

    强弩不能射击了,但士兵们手中的弩弓,却是可以瞄准着那些爬行的家伙们射击的。此时平卢军的先锋距离唐军还有大约五十步,这个距离,如果在平地之上,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能冲过去,但在这片滩涂地之上,需要花费的时间,便需要数倍的时间了。这使得唐军可以好整以遐地进行瞄准射击。

    弩机的响声持续不断,爬行中的平卢军不时有人就此静止不动,或者受伤之后哀嚎不止。可即便是受了伤,他也只能继续向前爬行,否则后面的人爬上来,会毫不客气地从他的身上爬过去,那样子的话,下面的人,只会被活生生地压进淤泥之中被闷死。

    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三十步,在这个距离之上,再这样缓慢地爬行就真是找死了。先前那个率先趴下去的平卢军官一跃而起,盾牌护在胸前,咆哮着向前奔来,说是奔跑,其实了不起也就是跨大步而已。

    他这一站起来,身后的所有平卢士兵也都站了起来。

    “投矛!”军官大吼起来。

    下意识地,所有的平卢军士兵举起了手中的长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里的长枪向着前方投掷而出。以至于有许多士兵发现在投出了长矛之后,他们居然已经是双手空空,连一件进攻的武器也没有了。

    但这一招,还是大出了樊忠的意料之外。

    长矛如雨一般的落下,唐军军阵之中,立时便有数十人被长枪刺中,倒了下去。

    但那个下达了这个命令的军官,却没有活过下一刻。

    他的运气很不好,当他爬起来下达了这个命令并且大步向前跨出的时候,在他的正前方,却是一台强弩。

    嗡嗡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的时候,这个在战场之上极有应变能力的军官,已经飞了起来。一支粗大的弩箭在近距离之上击中了他,距离太近以至于将他和他手中的盾牌同时洞穿,穿在了一起倒飞了出去。

    这个军官如果不死,或者能在将来的某个时间成为一个不错的将领,但现在,一切全都结束了。

    人间从来不缺有名将资质的人,其中的绝大部分,都还没有来得及绽放他们应有的光芒便已经殒落,那些成为一代名将的,不但要有远超其它人的才能,更重要的是,他还需要有远超其它人的运气。

    能活下来的,才有机会绽放光芒,死了,便只会成为烂泥的一部分。

    弩机在不停地响起,上千名士兵采用的是三段射击制度,弩箭源源不绝地射击着,让对面的平卢军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平卢军中虽然也有装备弩机,弓箭,但在数量之上与唐军比起来,基本可以算作是忽略不计,再加上唐军优良的盔甲质量,使得平卢军的还击,显得苍白无力。倒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军官的启发,使得不少的平卢军在前进之中用力地投入自己手中的长枪,给唐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之后,平卢军终于冲到了盾阵之前,很多人手中已经空空如也,但此时,是你不杀人,人便要杀你,到了这一步,人与野兽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即便是赤手空拳,那些平卢军亦然吼叫扑了上来拼命地撞击着盾牌,旋即便盾牌之后伸出来的横刀一一砍死。

    但他们的撞击并不是没有效果,至少,他们为后来者争取到了时间和空间,后面的平卢军冲了上来,手中的长矛用力地捅刺而出,手里的横刀拼命地劈将下来。

    盾阵散去,八百名战兵与敌人鏖战到了一起。身后,一半的技术兵们也提着横刀加入了进来,剩下的人,反而后退了一定的距离,依然举着手中的弩机,冷静地寻找着敌人。射速当然是已经极慢了,但却总能做到一击必杀,这些人的射击水准,远超一般的士兵。

    已经完全过河的程绪第一营,立时便增援了过来。

    连着三个战营持续不断地在滩涂地上的作业,使得第一营的前进速度快上了许多,纵然还有泥水从那些木板,枝条的缝隙之间挤将出来,但已经不妨碍他们奔跑了。

    滩涂地的最前方,何塞手里的斩马刀已经卷了刃,此刻已经被他拿着当铁棒用了,他终于杀到了任晓年的跟前。

    一刀拍扁了一个正提刀斩向半跪在地上的任晓年的平卢军士兵的脑袋,看着身上呼呼冒血的任晓年,何塞大笑:“任大狗,你快要成死狗了。”

    任晓年一咬牙站了起来,他的腿被敲了一棍子,绯骨应当断了,他在何塞面前却不想失了面子,一刀砍翻了一个从侧面冲上来的平卢军,冷冷地道:“何肥猪,你以后要变成一只耳了。你这个绰号也该改一改了。”

    何塞一楞,伸手在脑袋上一摸,不知道什么时候,头盔上的侧帘已经不翼而飞,半边耳朵果然也不摸不着了,只摸了一手的血。

    “妈接个巴子的!”他勃然大怒,双手握着斩马刀,野兽一般的扑进了前方密集的平卢军士兵之中。

    “一只耳,等等我!”任晓年大笑着,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用何塞给他开路,他可就轻松多了。

    第六营和第二营终于汇合了。

    此刻,第六营已经剩下不足一半人,但终于是挺了过来,他们与第二营集结成了一个密集的军阵,随着两位主将,滚滚向前杀去。

第六百六十四章:酝酿

    候孝死了。

    死得无比窝囊。

    他是在向后逃窜的时候,被自家的士兵挤倒在滩涂地里,然后被后面无数的士卒一双双大脚活生生地踩进了泥地之中给闷死的。

    堂堂的一位中郎将,这样的死法,的确有些不太光彩。

    当程绪的第一营支援到位之后,双方在这一地段的士卒,事实上相差并不太多,因为第三营至少有一半士卒因为要卫护他们大量的辎重马车而并没有参与到肉搏当中去。

    但双方士兵在体力,意志与战斗技巧方面,差距太大了。

    抛开战斗技巧不说,事实上,在这样的烂泥地里,能施展出来的战斗技巧也好,巧妙配合也罢,因为受到外部因素的影响,都是极其有限的,所以大家比拼的更多的是体力和意志。

    唐军的身体素质,比起平卢军高出的不是一点点。不管是在力量上,还是在耐力之上,都远远地超出了对手。

    在士兵的待遇上,唐军实在是太好了。像唐军的伙食已经将奶酪作为标配,将每天有肉食作为最低的标准的时候,平卢军的士兵,还在为吃饱肚子而煞费苦心。

    饭吃得饱,营养跟得上,训练量自然也就上得来,要是肚子有时候都有吃不饱之虞,又怎么可能指望士兵们能拥有多少的体力呢?

    一个唐军与一个平卢军士兵站在一起,谁壮谁虚,一眼便能看出一个大概来。,

    在这样的一场更多是体力的较量之上,平卢军完败。

    候孝的战死和溃败,也极大地影响了刘三通所部的战斗力,在候孝中军旗倒下去的下一刻,刘三通所部转身便逃了。

    远处的要塞顶上,刘信达看着这样的场景,长叹了一声,直接下令所有的投石机和强弩开始瞄准仍在滩涂地里的唐军第三营开始轰击,希望运气好,能将敌人的重型投石机干掉一些。

    不过可惜的是,对于双方投石机的射程,唐军有着极好的把握,平卢军的石弹,只能落在他们预设阵地的边缘之上,压根儿就威胁不到他们的投石机阵地。

    唐军就在滩涂地上迅速地开始组建起投石机。

    底坐搭建好了。

    塔架支设完毕。

    掷臂安装到位。

    配重吊装好了。

    刘信达便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给他留下过无数阴影的唐军重型投石机在他的皮眼子底子再一次的巍然耸立。

    而在黄河江面之上,两条巨大的浮桥已经完全搭建完毕,唐军的大部队正源源不断地通过浮桥向着黄河南岸涌了过来。

    滩涂地很快便被唐军整理出来了一大片,很显然,唐军在早先便做了大量的功课,对此做了充分的准备。

    第三营营尉樊忠站在最先组建完成的重型投石机前,眯着眼前审视着远处的平卢军防线,然后低声地对身边的军官说着此什么,很快,重型投石机又开始了调整。

    伴随着樊忠手臂一挥,第一枚重达百余斤的石弹腾空而起,飞向了远处的平卢军防线。

    所有人都抬头看着那块巨大的石头划过长空,带着呼啸之声在空中飞行。

    任晓年和何塞两个血葫芦都跌坐在血泊之中,两人的盔甲都被卸了下来,军医正在他们的身上忙活着。

    作为冲锋就在最前面,撤退就在最后面的营尉,他们两个人受伤都着实不轻,特别是任晓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十好几道,有些地方血肉翻卷,看得军医眼皮子直跳,手也有些发抖。

    轰隆一声,巨石落地,距离平卢的一个要塞堡垒却还差了丈余,落地之后溅起了无数的灰尘,所有的唐军士兵都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啊哈,樊忠这下可掉底子罗!”任晓年有些幸灾乐祸。

    “任大狗,你真是不学无术,知道吗?这叫测距,为其它投石机作标竿的,根本就没有指望打中。”何塞一边冷笑着,一边把手偷偷地伸向医官腰间的一个铁皮腰壶,手法极是娴熟,小指头轻轻一钩,便解开了带子,将腰壶摘了下来。

    任晓年两眼发光,撑着一条腿站了起来,“军医军医,我后背上好痛,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嵌进去了,快给我瞧瞧。”

    他这一耸身,便将身材矮小的军医给挡在了身后,何塞趁机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还想再喝时,却被任晓年瞪了一眼,一把抢了过来,赶紧地也喝了一大口。

    咕咚一声,烈酒下肚,两人不约而同地慢足地长吁了一口气。

    空气之中浓烈的酒香让军医霍然抬起头来,一摸腰间,发出一声大叫,伸手将酒壶抢了过来:“二位长官,这是消毒用的,不是给你们喝的。”他尖叫起来,“你们多喝一口,到时候少了给受伤将士们消毒所需,你们是要负责的。”

    任晓年捂着肚子,瞪着眼睛道:“老子内脏受伤了,也要消消毒。你不要咋咋呼呼的,酒没了,你可以去后勤再去申领一壶便可,还要老子负责,老子负个屁的责。”

    “阵前饮酒,我要向军法官报告。”军医恼火地道。

    “都给你说了,老子内脏受伤需要消毒,外头消毒是消,里头消就不是消了吗?得,你要告便告,随你!”任晓年吐出一口血沫子,狠狠地道。

    “任大狗!”军医恼火地将酒壶一倾,一条银线落在任晓年背后一条巴掌长的伤口之上,疼得任晓年一声惨叫。

    何塞仰头放声狂笑,笑到正得意处,却也化成了惨叫,因为军医也没有放过他,高度地烈性酒也喷在了他肩膀上的一条长长的伤口之上。

    两个先前骁勇无比的大将,此刻却都是凄惨地大叫,伸出手来,互相握得紧紧的,格格作响。看得军医头皮有些发麻,这一握要是握在自己手上,非把自己的手掌骨捏碎不可。

    “别叫,丢人不?坐好,给你们缝线了!”军医抽出了针线,冲着两人叫道。“不要乱动,不然给你们缝成了几条蚯蚓,不要怪我。”

    两人这才正襟危坐,刚刚得罪了军医,要让他逮着了借口,当真给胡乱缝几下,可就亏大了。

    轰隆之声再度响起,一枚石弹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掠过了长空,这一次,樊忠高超的技艺显现无疑,长长的夯土墙上一个高高突起的堡垒被命中,顷刻之间便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漂亮!啊.....”任晓年一跃而起,却忘了此刻军医正在给他缝后背的伤口,滋拉一声,伤口反倒是被拉得更大了。军医手里握着银针,看着伴随着羊肠线被撕下来的一大块皮肤,目光有些呆滞。

    樊忠大笑:“任大狗,你一块皮没有了,以后就叫癞皮狗吧,哈哈哈!”

    “一只耳,咱俩彼此彼此!”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任晓年还是没有忘记反辱相讥。

    重型投石机一旦开始开火,便再也没有停歇,一颗接着一颗,不紧不慢地砸向远处的平卢军防线,开始是一台,接着第二台,第三台也组建完毕,等到程绪走到任晓年与何塞跟前的时候,樊忠的部下,已经组建了近二十台重型投石机,对远处的平卢防线开始了致命的轰击。

    “旅帅!”两个刚刚处理好伤口的营尉一跃而起,向程绪躬身行礼。

    “第六营还有多少人?”程绪问道。

    “战殁三百五十二人,受伤六百三十七人,其中重伤七十一人。”任晓年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一战打完,他的第六营便减员一半。“还有五百人可供旅帅驱策。”

    “第二营战损如何?”

    “战殁九十一人,受伤三百零八人,其中重伤九十三人!”何塞道:“第二营减员一成。”

    任晓年作为先锋营,损失自然会是最大的。

    “第六营退出战斗序列,第二营暂时作为预备队听候调遣!”程绪看了两人一眼,“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吧!”

    任晓年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减员一半的第六营,此时已经不适合在冲锋陷阵了。

    “遵命!”

    “任大狗,回去好好休息吧,我会替你多杀几个敌人的。”何塞善意地拍了拍任晓年的肩膀。

    樊忠的重型投石机持续不断地吼叫着,而更多的强弩则被马车拖着向着前线挺进,对面的防线之上,敌人的投石机也在吼叫着,不时有马车被石弹砸中,变成一地废墟。

    金世元率领的第二批大部队渡过了黄河,更多的器材也被运了过来。一辆辆的偏厢车抵达了前线,利用偏厢车,唐军迅速地组织起了第一道防线,无数的强弩被架了起来,与平卢军开始对射。

    总攻,已经在酝酿当中了。

    平卢军中心要塞之上,刘信达知道最后的结局似乎已经是不可避免了。

    “传令左右两翼,放弃两侧阵地,向主阵地靠拢。”

    “三通,带着你的部下,去摩云岭,一定要守住哪里,小心唐军的骑兵!”

    “遵命!”刚刚败退下来的刘三通领命迅速离去,守住摩云岭,也就代表着刘信达已经准备随时跑路了。

第六百六十五章:说服

    冠盖如云的古松挡住了火热的阳光,留下了大片的阴凉。一袭凉席,一张矮几,一副棋枰,两人对座而弈。年轻者一身白衣,轻摇折扇,年长者却只穿着一件无袖的坎肩,两人全神贯注于面前的棋局之上。

    不远处,有香炉燃烧着上好的檀香,笔直的青烟升起,然后浸润在空气之中。两人的身后,一左一右都坐着两个穿着清凉,身材曼妙的少女,轻轻地替两人打着扇子。

    但不管是老者,还是年轻人,都没有将哪怕有一丝的视线落在身边的两个女子身上。

    年轻者是抵达青州的大梁三皇子朱友贞。

    而与他对弈的却是在青州有着不输于候希逸的本地大豪族孙氏的族长孙桐林。

    手里拈着一枚黑子,朱友贞思虑半响,几次落子却又终是收了回来,如此反复数次,终于是长叹一声,将黑子投诸于一边的棋盒之中,道:“孙公棋道高妙,友贞叹服。”

    孙桐林抬头看了一眼朱友贞,笑指着棋枰道:“此处还有大片空地可以经营,如果经营得当,不见得就不能反败为胜。”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朱友贞连连摇头,“就算在哪里经营出一小片地盘,却终是被四面围困,还是逃不了败亡一途,与此如此耗费心力,不如弃之,另寻他路,那怕是重开一局,也比虚耗精神作无用功要好得多。”

    孙桐林大笑着伸手拂乱了棋局:“孙某只听说三殿下昔日是马上骁将,今日倒是第一次看到殿下在棋道之上也造诣不凡,不瞒三殿下,在青州这一地,能与我对弈而且能支撑如此之久的,还真是不多见。”

    “友贞听闻过孙公有国手之称。”朱友贞欠身道:“不过友贞学棋不过两载而已,能得孙公如此嘉赏,当真不胜荣幸。”

    “两年?”孙桐林脸上笑容顿时敛去,满脸讶色。

    朱友贞点了点头:“正如孙公所言,过去的朱友贞不过是马上骁将,自认为可以凭着胯下马,掌中刀博得一切,不料潞州一战,输得一塌糊涂,连我自己也成了阶下囚。虽然后来回到了长安,但这身子骨可再也上不得战场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孙桐林看着坦然地讲述着自己的糗事的朱友贞,心中着实讶异,面前的朱友贞,与传闻之中的朱友贞,完全就是两个人嘛,可见当真是耳听为虚。

    “最初之时,友贞心中郁闷,脾气暴燥,后来幸得敬相点拨,才终于平静了心绪,也是为了让我能静心吧,敬相便让我跟着学习棋道,两年时间,连敬相皮毛都没有学到,不过好在却是能让我平心静气了。”朱友贞道。

    孙桐林摇头道:“三殿下过谦了,敬相的棋道我也是领教过的,与我也就在伯仲之间,围棋一道,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个是真要看天资,看悟性的。三殿下在布局之上已颇有气候,只不过在小手段之上还欠缺一些,不过小手段是可以学习的,这种大局观却是与生俱来的。难怪敬相对你要另眼相看了。”

    朱友贞微笑着欠了欠身子。

    孙桐林挥了挥手,四个美人当即起身,将棋枰棋子收拾好,袅袅婷婷的离去,大树之下,便只剩下了他与朱友贞两人。

    “三殿下此来平卢,是准备助平卢力抗唐军吗?”孙桐林单刀直入地问道。

    朱友贞笑了笑,“孙公心中已有定数,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这么说来,三殿下也认为平卢压根儿就挡不住唐军兵锋了,既然如此,三殿下为何还来此呢?大梁为何不援平卢呢?”

    “非是不愿,而是不能!”朱友贞道:“总要有所取舍才是。”

    “所以平卢就是皇帝陛下舍弃掉的一块地方了,不过陛下如此作为,今日能舍平卢,安知他日不能舍弃其它地方,陛下就不怕让其它地方寒心吗?”孙桐林语带怨气地道。

    “所以这才是我来平卢的原因。”朱友贞心平气和地道:“总是要给孙公这样的人,一个交待的。”

    “不知殿下是给我一个怎样的交待?”孙桐林挥了挥干瘦的胳膊:“如今唐军已经大举进攻,兵临城下只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此时才有所交待,不是太晚了一些吗?”

    “想来孙公早就作了不少的准备,而且这样的准备还不止一手,孙公如今正在思虑到底该走那一条吧?”朱友贞哈哈一笑:“我今日到访,不过是为孙公提供第三个办法而已。”

    孙桐林身体一僵,看着朱友贞的眼色,突然就变得深遂了不少。

    “孙公勿需担忧,朱某并不恶意,否则也不会这样就到了孙公府上了。”朱友贞轻摇折扇道:“第一条路,孙公是准备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与候帅一齐扬帆而去,前往岭南向训处,为此,孙公还派了家中子弟先去打探哪里的具体情况。不过在我看来,这可真不是一个什么好主意。”

    “何以见得?”孙桐林不动声色地道:“平卢若失,孙某便成丧家之犬,至少到了哪里,风平浪静,做一个寓公安享晚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云从龙,风从虎,像孙公这样的人,不管到了哪里,也不可能平静安稳地过那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你不犯人,人却是要犯你的。”朱友贞淡淡地道:“孙公离了故土,去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偏生又身怀巨资,豪富之极,这在某些人看来,只怕便是一个肥得不能再肥得大羊牯。”

    孙桐林脸皮一抽,浮上了一层红色。

    “不要指望候希逸能为您保证什么。”朱友贞道:“到时候,他或者能仗着过去与向训的交情自保,但想要护着您只怕就没有那么大的面子了。至于您说得岭南风平浪静,只怕也是一厢情愿。孙公,您是历经沧海之人,难不成不知这世道在哪里都是弱肉强食吗?您去了岭南,便如同幼童怀抱重宝而过闹世,只怕是个人都想来试一试能不能拿走?而且,我相信您也知道,岭南向训,已经蠢蠢欲动了。金满堂该已经告诉了您这件事情吧?两个月前,您去了即墨一趟,应当便是去见了金满堂吧?”

    孙桐林勃然变色:“三殿下,你监视我?”

    朱友贞笑道:“我既然早就对您有意,自然会多多关心,要不是早有布置,我是怎么也想不到您与金满堂还有交往?您的第二条路,就是金满堂提供给您的吧?向唐军输诚?”

    孙桐林沉默半晌,道:“三殿下,在您的眼中,我难道就不是一头肥肥的羊牯吗?”

    朱友贞一摊手:“我不否认,正是因为您孙氏强大的财力,充足的人手等吸引了我,不过我与他们这两者,对待您的态度是绝然不同的,待会儿我再跟您细说。现在我先说说,为什么您投唐军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的原因。”

    “愿闻其详。”孙桐林冷然道。

    “孙氏一族,是青州乃至平卢最大的地主。”朱友贞笑道:“单凭这一点,您觉得李泽会对您很友好吗?他的土地政策,您不是不知吧?看看河东薛氏,如今在吐蕃去干随时可能掉脑袋的买卖。司马氏,去了西域苦苦挣命,河中方氏,如今灰飞烟灭,被杀得干干净净,孙公,恕我直言,这些家族,没有一个比您的孙家要差吧?您要是投了唐军,将来是想做薛氏司马氏还是河中方氏呢?”

    孙桐林神色郁闷,这些事情,他怎么会没有考虑呢?只不过对于现在的孙氏来说,根本就没有更好的选择而已。

    留下还是离开,唯二也。

    留下,便要冒着朱友贞所说的风险,离开,便有成为羊牯的可能。

    “既然殿下觉得这两条路都不可行,我倒想听听殿下给我提供的第三条路。”孙桐林问道。

    “去关中吧!”朱友贞道:“我在关中有整整一个县的封地,不过那里屡经战乱,人烟稀少,孙公可以带着你的族人移居去哪里。我的土地,可以作价卖给你。只要有土地,孙氏便还是昔日的孙氏。”

    “只怕殿下的价太高,我出不起。”孙桐林叹道。

    “您可以成为那个县的县令,孙氏可以拥有一支军队。您不必否认,现在的驻青州的军队之中有一支便完全是奉您的号令的。”朱友贞唯笑着道:“我将那些土地卖给您的价钱绝对公道,当然,您在得到这些土地安顿家人的时候,还必须向我献出一样东西。”

    “你三殿下的忠心?”孙桐林道。

    “正是!”朱友贞折扇一合,笑道:“孙公,不仅仅要看您现在将要付出什么,还要看您将来会得到什么。相信我,不会让您蚀本的。说不定,对于孙氏来说,这是一个一次一本万利的机会。”

    “候希逸候帅呢?”

    “候帅要去岭南,那便去吧!”朱友贞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况且候帅已经做了那么多的铺垫工作,怎么肯半途而废?”

    “我需要想想!”

    “当然,这是大事,如果您决定了,便通知我。”朱友贞笑着颔首道。

第六百六十六章:招揽

    外面传来了咚咚的脚步之声以及略带张狂的笑声。朱友贞有些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田国凤那厮总是这样毫无形状,如果是放在以前,朱友贞会非常厌恶这样没规矩而且屡次也教不会的家伙,但现在的他,倒是喜欢上了这种性格。

    在他看来,这样的人,爱憎分明,喜怒形于色,一眼便能看到底,才是真正可以信任的人。反倒是陈富,有些阴沉,让人琢磨不透。你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要些什么。

    当然,论做起事来,陈富倒是更有效率得多。

    房门轻响,田国凤与陈富两人走了进来。

    “殿下,这样的日子,当真是爽利啊!”田国凤满面红光,一说话,满嘴酒气直喷到朱友贞的脸上,让朱友贞不得不侧身闪避。

    “看你模样,喝得倒是不少,去的那家酒楼,吃的什么席面啊?我给你的两百两银子可够?”朱友贞呵呵笑道。

    “那里用得着?”田国凤从怀里掏了一个袋子出来,里头叮当作响,“只不过用了二十两而已。”

    “二十两?”朱友贞疑惑地道:“哪有这么便宜的地方?”

    “二十两拿来买酒了。”田国凤道:“菜没花钱,也没去什么酒楼。找了一处废园子。”

    “多少人?”

    “二十来个吧,官儿都不大,最大的就是一个宣节校尉。”田国凤兴冲冲地道:“我让人去买了酒,然后去摸了几只鸡,还有一条狗!”

    朱友贞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你这当真是当贼匪头有瘾吗?你让那些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

    看着朱友贞有些不高兴的模样,田国凤怔了怔,才道:“殿下,可是他们都开心得很,就是那个宣节校尉,还亲自摸到一个人家里偷了一块腊肉出来呢!大家吃得开心,喝得快活,他们说了,以后只要殿下一声令下,他们赴滔蹈火,在所不辞。”

    听了田国凤这话,朱友贞当真是作声不得。当真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杀猪杀尾巴,各有各的杀法啊!

    不过只要效果好就行了。

    “殿下,银子还你!”田国凤捧起银袋,双手呈给朱友贞。

    “罢了罢了,你拿着吧,回头记得再去买酒,然后和这些人再去偷鸡摸狗吧。这交情啊,总是要连二接三,多多见面才能保持,不妨再打听打听这些人有什么难处,如果有,自然也是要帮一把的,银子不够,尽管再回来拿。”朱友贞道。

    “好嘞!”田国凤笑呵呵地将银子又揣回到了怀里。

    “陈富,你呢?”看着田国凤有些惫懒地缩到屋角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上下眼皮一耷拉,居然打起嗑睡,朱友贞摇摇头,转头看向陈富。

    与田国凤不同,陈富见的人,身份可就要高多了,不但有郎将,还有录事参军,兵曹参军等手握实权的军中实权人物。

    “殿下,这些人的眼界可就高了,所以您给我的银子,我是花得一文不剩。”陈富一摊手道。

    “没事,只要能花出去就是好事,但这些人,你确定他们会效忠于我吗?”

    “殿下,候希逸如风中烛,雨中灯,风雨飘摇是谁能看得见的事情。而殿下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攀高枝求富贵,这并没有什么错。再说了,候希逸想要跑路,并且早就着手在安排这些事情,能瞒得过一般人,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这些人呢?说不得,也让他们有些心寒了。候希逸也没有打算与他们同舟共济,他们自然也就不可能候希逸荣辱与共。”

    朱友贞心有戚戚:“这便是教训,这些军队原本可是候希逸最为信任的亲军啊,可现在,却是毫不犹豫地背弃了他,上若不正,安能希望下效死力!”

    “殿下,这些人我还会持续接触,他们与国凤交往的那些人不同,看重的是未来,是前景,我希望在必要的时候,殿下能够亲自接见他们,让他们吃一个定心丸。”陈富看了一眼边上的田国凤。

    “好,这件事情,等我与孙桐林达成协议之后才好说。”朱友贞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子,道:“不搞定孙桐林,这件事情,终究是很有麻烦的。”

    “是。”陈富点头道。

    “曹彬将军十天之后,将会抵达青州。”朱友贞突然道。“徐想很能干,泰安那边,现在已经安定了下来。”

    “十天之后,候希逸也应当回青州了吧?”陈富笑道。

    “正是!”朱友贞笑道。

    “不知道前线打得怎么样?如果刘信达打赢了,我们这些布置可就全要付诸流水了。”陈富有些不放心。

    “这便是我为什么一定要争取孙桐林的原因。”朱友贞道:“只要孙桐林投向了我们,即便刘信达打赢了,我们照样可以取候希逸而代之,真要是这样的话,反倒是一件大好事。刘信达不过一悍将,那时候多多给予恩遇,多多给予支持,不怕他不依靠我们。不过想要打赢,难度太大,一旦黄河防线失守,那整个平卢离失败也就不远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陈富拖着睡眼惺忪的田国凤离开了朱友贞的住所,朱友贞在欣喜之余,内心其实也焦灼不安。孙桐林的这一考虑,便整整过去了三天时间,看似云淡风轻的朱友贞,心中着实忐忑。

    想要做成大事,人力,财力都是不可或缺的,而孙氏,是可以为他提供这些的,更重要的是,只要说服了孙氏,那平卢的绝大部分有实力的人,都将会尾随而至。

    朱友贞要把这些人全都带走。

    这需要时间。

    每一天都是极宝贵的。

    早一天,他便能更多的撤走一些有生力量。

    又过去了一天,就在朱友贞的耐心几乎耗尽的时候,孙桐林终于来了。

    “孙公,您可知道,我可是度日如年,盼孙公过来如久旱之地渴望甘霖普降吗?”朱友贞毫不掩饰自己的热切:“只是希望孙公带给我的是好消息。”

    “如果我给殿下的不是好消息,殿下可是准备将我孙氏一族扑杀吗?”今日的孙桐林穿着相当正式,拱手一揖之后,直起身子笑道。

    “孙公说笑了。”朱友贞道:“这里可是青州,我纵有此心,可难有此胆,也没有此等力量啊,所以只能合则聚,不合则去了。孙公,请坐!”

    两人分宾主坐下,孙桐林道:“我可是知道殿下到了青州之后一刻也没有闲着,现在青州驻军之中,只怕有大半已经倒向殿下了吧?”

    “本来就没有准备瞒着孙公。”朱友贞坦然道。“候帅难成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大好男儿就此成为唐军的战利品。”

    孙桐林道:“今日我来,是想与三殿下深入地探讨一下未来,我想看看,三殿下值不值得我孙氏倾力一搏。”

    朱友贞坐直了身子,“请孙公直言。”

    “三殿下在如今大梁三位皇子之,势力最为薄弱是也不是?”

    “这就要看孙公如何看了。”朱友贞微笑着道。

    孙桐林点了点头:“敬相肯定是支持你的,而殿下的外援,应当就是天平曹煊了,有他们两人支持,也难怪殿下有问鼎的心思。殿下现在最不足的,就是缺了一支自己能亲手掌握的军队,所以您才到这里来。”

    “不错!”朱友贞笑道:“现在看起来,我是来对了,至少现在我的麾下,已经增加到了上万人。”

    孙桐林沉吟道:“当今天下大势,其实已经明了,无外乎就是镇州李氏与宣武朱氏的争锋而已,南方诸候虽多,但难成气候。向训充其量只是一个搅局者。我孙氏,如果去岭南,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当一个富家翁,而投镇州李泽,在政治之上也不可能有什么机会。李泽对于我们这样的人,防范太深。而孙氏,是绝不愿意就此沉沦为一个普通家族的。所以,殿下的确给了我们一个选择,我孙氏也愿意为之搏上一搏。”

    朱友贞闻言大喜,站起身来,长揖到:“孙公如此,友贞来日必不相负。”

    孙桐林摆了摆手,道:“殿下不必如此,您需要增强力量,我们也需要政治上的地位来保障我们家族的利益,这不过是等价交换。但殿下,还请给我们孙氏一个保障。”

    “孙公想要什么?”

    “我有一孙女,正当妙龄。”孙桐林道:“联姻,是我们孙氏想看到的事情。”

    朱友贞一怔道:“孙公,友贞有正妻,她乃我昔日麾下大将之女,其父、其兄尽皆为我战死,我如弃她另娶,世人只怕便要弃我了。”

    “我等并不谋正室之位。”孙桐林微笑道:“殿下为王,自然可有侧妃,将来殿下如果登基,则当为皇贵妃。如此,孙氏愿为殿下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

    “我如纳侧妃,亦需父皇下旨的。”

    “只消殿下答应便可。我孙氏自然不担心殿下反悔,至于婚事,自然等我孙氏一族移居关中之后再办亦可。”孙桐林道。

    “可!”朱友贞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六百六十七章:驱逐

    候希逸有些仓惶地一路向着青州狂奔。

    黄河防线终于还是没有守住。

    刘信达没有撑过十天,黄河防线全线崩溃,被唐军多路突破,刘信达部将刘三通奉命率先撤回临淄,准备在临淄再行抵抗,而刘信达则却战却退,竭力延缓着唐军的进攻步伐。

    黄河防线拢共近十万大军,刘三通带回来了一万,还不知道刘信达最终能带回多少人逃回临淄,在候希逸看来,形式已经不可挽回了。

    是时候走路了。

    随身只有数百亲兵的候希逸被涌济不堪的人群,堵在了距离青州城只有数里远的地方。原本还算宽阔的道路之上,挤满了人、车、牲畜。坐在战马之上看向远处的青州城门,更多的人正在源源不断地从城内涌出来。

    黄河防线兵败的消息,这么快便传回了青州城吗?候希逸心中疑惑不已。要不然,怎么会出现如此规模的逃难潮呢?

    可是城头之上,兵甲森严,隐约可见持矛的士卒肃然挺立,又不像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开路,回城!”候希逸沉着脸吩咐道。

    亲兵们挥舞着马鞭子,劈着盖脸地便冲着那些堵在路上的人流抽了下去,但凡稍有人怒目相对或者恶语相向,立马便拔出刀子。

    雪亮的刀子一出,不管是谁也就立即蔫了,普通的老百姓极少有人认得候希逸,但这几百凶神恶煞的兵还是认得的,手中的刀子也是认得的。

    可即便是相让,人也达多了,等候希逸进到青州城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城头之上,一名将领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却不是候希逸所熟知的部下,居然是三殿下朱友贞的那个随从将领被称作田国凤的。

    赫赫有名的泰山匪头目,候希逸自然是听说过的,看着对方沐猴而冠的模样,候希逸就忍不住发自内心里厌恶。

    “这是怎么一回事?”骑在马上,手里的马鞭子,指着仍在向城外源源不绝离去的人潮,候希逸又惊又怒地问道。

    “回禀节帅!”田国凤拱手道:“前方兵败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大家都说青州守不住了,要出去逃难了。”

    “你们就放任他们离去吗?”候希逸怒道。“候潢呢?”

    候希逸所说的候潢,是候希逸留下的守卫青州老巢的嫡系将领,也是候氏本家子弟。现在候潢不见踪影,反倒是这个泰山匪头目站在城墙之上,候希逸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

    “候将军此刻正被三殿下召见。”田国凤笑容可掬地道:“至于节帅说阻拦这些人离城,末将做不到啊!我就这么一点一手,大家要出城逃难,我不让的话起了冲突,城中只怕要大乱,反正这些人留在城中,到时候也是一些累赘,倒不如让他们早走早了。”

    候希逸深深地看了田国凤一眼,这个人满嘴龇黄,竟是一句话也信不得,许这些人逃难倒也没啥,但这些人可都是大包小包,推车挑担,很明显的,不少人带走的,都是现在最为重要的粮草,这不是逃难,这是有组织的撤退。

    他心中狂跳,不再现田国凤纠缠,驱策马匹向前奔去,边走边与身边的亲信低声吩咐了几句,旋即十余名亲随便拨转马匹,向着另几个方向而去。

    城门处,田国凤看着这些人的去向却是冷笑不语。那些人去的正是青州驻军的兵营所在,只是,现在去哪里,还有用吗?

    昔日威武赫赫的节帅府依然,只不过站在门前的,不再是自己认识的亲卫,取而代之的是朱友贞的侍卫,候希逸脸色难看之极。自己纵然向大梁称臣了,但究其本质,双方也不过就是合作关系而已。自己大难临头之时,朱温坐视不救,仅让朱友贞这个失势的皇子跑来假惺惺的表示支持,自己也忍了,还热情地接待了他,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容忍对方蹬鼻子上脸,可以雀占鸠巢。

    即便自己已经打算走了,但只要一日还没有离开,那自己一日就是这平卢节帅,是平卢这片土地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翻身下马,大步走向大门。

    门口的两排侍卫微微躬身示意。

    踏进大门,一眼便能看见宽敞的院子尽头大堂里,竟然熙熙攘攘的站满了人,而挨着大门站着的,就是自己放在青州守老巢的候潢。

    候希逸的脚步放缓,停在了院子的正中央,死死地盯着候潢。候潢自然此时也看到了他,冲着候希逸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候希逸发现,在候潢的身边站着的军官,都挎着刀,唯有候潢赤手空拳。

    他心里一阵狂跳,一挥手,随同他回来的亲卫立即便蜂涌而入,挤满了院子。而门外的那两排守门的护卫,却是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大堂之中,一个缓步而出,站在台阶之上,面带笑容看着候希逸。

    正是大梁三殿下朱友贞。

    候希逸眼皮子一阵狂跳,因为在朱友贞的身后,一边站着曹彬,另一边站着的却是他的老朋友,老盟友,孙桐林。

    “殿下,一个四面漏雨漏风的破屋,您想要,尽管拿去就是了,何必弄出这些阵仗呢!”候希逸冷笑着道。

    “候帅,实在是得罪了。”朱友贞拱了拱手,“虽然这屋子四面漏风了,候帅你不珍惜不爱护了,可不代表其它人也不珍惜了,候帅您要走,友贞是不敢阻拦的,大路朝天,您想去哪里都可以,不过这屋里的东西,却不能任由您带走了,这里的人,还要活呢!”

    候希逸大怒。

    他去逃难,如果不有足够的依仗,下半生怎么能过得如意?虽然前期往岭南那边送了数船的财货,但那是找向训买一个栖身之地的。两人纵然有交情,但该给的东西,还是一文都不能少的。否则自己去了岭南,就是一个难民,有何地位可言?

    现在朱友贞居然想让自己两手空空地走路,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想起节镇府库之中那堆集如山的财富,候希逸脸上肌肉一阵阵抽搐,手不由自主地便摸向了腰间刀柄。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数百名亲卫也是不约而同地握住了手中横刀。

    候希逸在平卢霸道惯了,平素解决问题最简单的手段,就是一刀挥之,今日此情此景,他下意识地便又想来一招一刀两断了。

    朱友贞哈哈一笑,拍了拍手,院墙之上,屋脊之上,无数的士卒露出了身形,手中的弓弩对准了院子中的候希逸所部。大堂后方传来密集的脚步之声,一排排的士卒从后面涌了出来,在朱友贞面前列成了整齐的军阵。而街道之上,清脆的马蹄之声悦耳之极,顷刻之间便抵达了大门处。

    “候帅,我们都是体面人,何必弄得如此穷凶极恶呢?难道不刀头舔血,就不能解决问题吗?”朱友贞微笑着道:“您要走,便走好了。”

    “我要带走我的东西。”候希逸面露绝望之色。此刻,他看着候潢低垂着的头,已经清楚青州城现在已经是全盘落入到了朱友贞手中,也是,有了孙桐林这头老狗的帮忙,朱友贞想要掌控青州城,并不困难。

    “候帅在府中的家眷,此刻已经城门之外等着候帅前去汇合。”朱友贞笑道:“我的部将田国凤,将会一路护送候帅到胶州登船出海前往岭南。”

    “除了我的家眷,还有我的家产!”候希逸垂死挣扎:“三殿下,要不然我们一拍两散,我就此离去,回到临淄,在临淄,候某还有数万将士呢!”

    “候帅,你的家产的确丰厚,可却全都是这平卢的民脂民膏,我怎么可能允许你拿着这些东西去逍遥度日呢,这些钱,可是要用在平卢百姓身上的。”朱友贞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当然,我也不会让候帅赤手空拳的走的,贵家眷一行之中,我已经赠送了十万贯钱,这已经是一笔巨款了,候帅以后善回应用,度过余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至于临淄,哈哈,您当然是去不成的。”

    “你这是要逼我吗?”候希逸呛的抽出了腰间佩刀。

    朱友贞冷笑一声,扫了一眼大堂前的那数百亲兵,淡淡地道:“你们的候帅要逃到岭南去当富家翁了,你们是准备跟着他去呢,还是准备留下来跟你们的家人在一起呢?留下来的,既往不咎,我朱友贞还是有容人之量的。”

    数百亲卫鸦雀无声,半晌之后,一人突然将手中的横刀抛在了地上,叮当一声响,便哪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横刀坠地的声音不绝于耳,数百亲卫,转眼之间,便只余下数十人还握着刀,簇拥在候希逸的周围。

    “候帅,请吧!”曹彬向前数步,手扶刀柄,“莫要自误,您的家眷此刻在城外只怕已经等得有些急了。”

    候希逸恨恨地盯着朱友贞半晌,“我这辈子做的最做的事情,就是选择了你们朱氏。”

    “像你这样的人,要是选择李泽的话,你会比今日更惨!”朱友贞冷然道。

第六百六十八章:大雨

    一场突如其来的,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暴雨让临淄的攻防战暂时停滞了下来。

    乌河泛滥,迫使秦诏的主力部队不得不向高处移营,重新整顿兵马,而数万大军的后勤供应一时之间也陷入到了困境之中。这让在临淄度日如年的刘思达欣喜万分,至少,他又赢得了一些时间,或者他还可以等到青州来的援兵。

    或许是天意吧!刘信达站在城头之上,看着城外宛如沼泽的乱泥地,这样的环境,别说打仗了,就连行走都困难无比。

    他很希望这样的雨隔三岔五就来上一次。

    在布置黄河防线的时候,他便将临淄作为了万不得已的第二道防线,但说实话,如果唐军真打到了临淄,其实平卢整个儿便已经失败了,纵然可以在临淄多挺一些日子,但整个平卢的大门已经洞开,唐军完全可以以一部兵力围困临淄,其它部队分兵攻击平卢其它地方就可以了。

    现在,除了临淄,青州之外,整个平卢,基本上找不出成建制的兵马了。等到其它地方被扫平,空留这两个孤城,又还能撑多久?

    现在唐军已经到了临淄,好在这一场大雨,让唐军的任何计划,都只能暂时搁置起来,但是又还能拖多长时间呢?

    刘信达只觉得不管怎么想,眼前都是一片黑暗,看不到一丝儿的光亮。

    想到痛苦处,干脆也就不想了。作为一名武将,他能做的,就只能是尽到自己的本份,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也就是了。

    现在唐军还是有弱点的,那就是他们的粮草供应,随着他们的后勤距离的拉长,后勤补给的压力也就会愈来愈大,而这场大雨,更是让他们难上加难。相信此刻他们在路上的后勤供应队伍已经遇到了极大的困境。

    但愿刘三通能在外面给予唐军的后勤供应以更大的打击。

    如果能成功地让唐军供应出现大问题的话,那这场战事,不是没有转机的。

    想到这里,刘信达真心诚意地双手合什,向着天空连拜了三拜。他厮杀了一辈子,从来没有信过神佛,不过这一刻,他比任何人都还要虔诚。

    刘信达这里欢喜万分,秦诏自然就恼火之极了。如果不是这场大雨,他自信最多十天,他便能将临淄收入囊中,但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唐军前期的工作尽数打了水漂,他甚至不得不将主力部队后撤了数十里。

    道路被毁,河流改道,原先的计划现在已经变得一团糟。不但自己的主力部队无法按时展开进攻,便连李德,陈长平此时本来应该分兵的两支骑兵部队,也不得不滞留了下来。

    超过了四万人的大军,对于后勤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没有任何办法。”一众高级将领站在沙盘之前,商讨了良久,还是无计可施,秦诏有些无可奈何地道。“除了等雨完全停下来,道路条件改善之后,才有可能发动新一轮的攻势。”

    “青州会不会来援军,这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天赐良机!”金世元问道。

    “原本青州应该不会有援军来。”秦诏摇了摇头:“候希逸是准备逃跑的,但前几天内卫方面传来了消息,朱友贞在青州联合孙桐林成功夺权,驱逐了候希逸,现在整个青州的权力已尽数被朱友贞掌握,以他跟我们的恩怨,此人说不定会派援军过来的。”

    “如果后勤能跟上,他派再多的援军来,也济不得什么事。”李德冷笑道:“大将军,现在我们两支骑兵呆在这里,除了白白的消耗粮草,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我请求率兵出击,以战养战。”

    李德的游骑兵,最擅长的就是做这样的事了。当然,所谓的以战养战,实际上就是告抢掠了,打下一地,抢掠一地,然后再去打下一个地方,是典型的只管破坏,不管善后的一支骑兵部队。

    “平卢之地,只怕你抢不到什么的。”秦诏摇头道:“这块土地注定是我们的,那些有钱的,早就跑到城里去了,那些能轻易抢到的,都是一些平民老百姓,李将军,现在我们不能抢外他们,因为马上,他们就是我们大唐子民了。结仇易,想要抚平,那就难了。”

    “那就干等着?要是这老天爷不给面子呢?”李德有些恼火地道。

    “那就只能等。”秦诏断然道。“李将军如果觉得闲着没事做,可以率本部兵马回程去接应后勤供应,你全是骑兵,就算是每匹马上都拴上几个粮袋子,也可以为大部队运回不少粮食来。”

    秦诏语气不善,李德听了大怒。但官高一级压死人,他反驳不得。呼呼地喘了几口粗气,猛地站了起来,大声道:“李德领命,这便回去带人出营,为大军驼粮草回来。”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是大步出营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柳小蝉站起来告了一个罪,赶紧追了出去。

    “大家心里都不快活,你干嘛发这样大的脾气!”柳小蝉赶上了李德,问道。

    “没什么,我就觉得秦诏这一段时间怪怪的,金世元也怪怪的。”李德道。

    “我可没觉得,谁碰上这样的事情,都不会开心,秦大将军是主将,心中肯定更窝火啊!你不会真的带骑兵出去驼粮草吧?”柳小蝉问道。

    “当然出去!这是军令,岂能玩笑!”李德却是摇了摇头:“我带两千人出营,你留驻大营。”

    任晓年,任大狗,现在成了落水狗。

    作为在突破平卢军黄河防线的第一支部队,他的第六营伤亡惨重,不得不退出第一线战斗序列,转而成为了保护后勤辎重的部队。短时间内,他的第六营是很难补充完整的。对此,他倒也没有怨言,一场大战下来,死伤了这么多的兄弟,即便是他的第六营全部都是由义兴社员组成,每个人都有牢固的信念支撑,但大家也是需要时间来缓冲,来疗伤的。押送一下粮草也挺好的,不至于让所有人无所事事的反而容易想起那些伤心的事情,只有忙起来,有做不完的事情,才是最好的伤药。

    “真他妈的流年不利啊!”任晓年现在是欲哭无泪。

    天气虽然乌七麻黑的下着小雨,但他早就有所防范,行进速度纵然缓慢但还是在向前走,可谁能想到,一场洪水没有任何预兆的就横扫过来了呢?

    二百两大车上装载的粮食,最后只抢出了七十余辆,剩下的,都不知被洪水冲到了那里去了。五百民夫,也少了一百多号人,也不知是死是活,现在他的麾下还在四处寻找这些被洪水冲走的倒霉鬼,也不知还能找到多少活的。

    陆陆续续的有部下归来,民夫没有带回来几个,倒是找回了不少湿透了沾满了泥浆的粮袋子。

    “这他娘的可怎么交待啊?这一回只怕是要挨军法了。”他唉声叹气地道。

    路已经看不到了,触目所及之处,全都是他娘的泥浆子,别说是重载的马车了,便是人走着也极其费劲。

    “营尉,那边有个村子。”一名伙长指着远处稀疏的几处房屋,因为地势比较高,这几处房屋倒是幸运地避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

    “走吧,咱们不怕淋雨,这些粮食可怕,总算保全了一些,到时候送到军营之中,也能解解燃眉之急。”任晓年无可奈何地道:“先到那里把粮食卸下来,湿透的也要想法子烘干,不然这样闷热潮湿的天气之下,用不了两天,就得长霉不可。”

    “是,营尉,不过车子过不去。”伙长道。

    “卸车,人扛,马背,把粮食卸完了,再把空车拉过去。”任晓年有些恼火地从粮车之上提起两袋粮食,扛在肩上,便一瘸一拐地向着不远处的那处村落而去。

    半个月前的那一仗,他的小腿上挨了一下狠的,本以为一定是骨折了,不想战斗结束之后,军医一检查,居然幸运的没有断,小腿上的护腿甲板倒是凹了进去,虽然到现在仍然还是隐隐作痛,但倒也不妨碍走路,用军医的话说,大概率骨裂,小心护着,个把月也就长好了。不过现在,倒也是顾不得了。

    大步走进这个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小村落,家家户户闭目落户,任晓年喊了几声,隐隐听到有娃娃的哭声,却不见有人开门,此刻却也是顾不得别的了,直接抽出刀来,从门缝里伸进去,别开了门闩,踏进了房中,将两袋粮食往屋里一搁,大声道:“老乡,别怕,我们只是借个地方,绝无恶意。”

    连说了两遍,屋里仍然没有半点消息,任晓年眉头一皱,向着旁边挂着帘子的侧室走了过去,手刚刚撩起帘子,一根杠子带着风声便砸了下来。

    想也没想,仍然提在手里的刀往上一格,另一只手已是捏成拳头,当胸捣去,呼的一声,杠子飞到了屋顶上,任晓年的一拳却是凝在了离袭击他的人的面门数寸之处,居然是一个女人。

    而且是一个脸上抹得乌七麻黑的女人。

第六百六十九章:意外消息

    就在任晓年一楞神儿的功夫,床底下窜出了一个黑影,打眼一瞧,不过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动作倒也敏捷,像一只小老虎一般贴地滚了过来,两手抱住任晓年的小腿,嘴巴一张,卡巴一声便狠狠地咬了下去。

    任晓年的小腿之上可是绑着腿甲的,这恶狠狠的一嘴下去,任晓年没多大感觉,那孩子却是倒了大霉,也不知掉了几颗乳牙。任晓年一弯腰将他提起来的时候,小家伙满嘴鲜血,呜呜叫个不停。

    任晓年不由哈哈大笑。

    左手提刀,右手提着一个满嘴鲜血的半大孩子放声大笑,此时的任晓年,不论从那个角度上看,都像是一个极度邪恶的大坏人。

    女人凄惨的叫了起来,两手一张,便向着任晓年扑了过来。

    任晓年右手向前一送,将孩子送到了女人的怀里,同时侧跨一步,避开了收不住脚的女人,眼见着女人死死的抱着孩子向墙上冲撞过去,便一伸手,抓住了女人的肩膀,又将她生生地拖了回来。

    倒退回来的女人一跤跌坐在地上,两手死死地抱着孩子,身子半侧,将孩子护在身下,盘着的头发也倾覆下来,遮住了大半个脸,侧转头看着任晓年,满脸都是哀求的神色。

    任晓年还刀入鞘,在女人的跟前蹲了下来:“这位大嫂,我们是朝廷的军队,不是坏人。我们只不过是想借你家的房子用一下而已。”

    看着女人仍然是一脸警惕的神色,任晓年叹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跟这个女人解释了,突然听到床底下还有声音,他偏头一看,却看到床底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盯着他,仔细瞧时,却是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女娃娃正小猫一般蜷缩在哪里。

    “小妹妹,出来吧!”任晓年招了招手。

    小女娃娃慢慢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浑身瑟瑟发抖地紧紧地依偎在女人和男孩跟前。

    任晓年站了起来,走出屋去,从自己的马背革囊里拿出一个水果罐头,重新回到偏房之内,用小刀撬开了罐头上的铁皮子,放在三人面前。笑了笑,也不说话,就走了出去。

    外面雨仍在下着,民夫们正把一袋袋的粮食扛到屋里码起来。

    “营尉,情况不太对啊,这个村子里,看不见一个青壮,剩下的不是孤儿寡母的,就是七老八十的。”一名伙长走了进来,道。

    “没什么好奇怪的,估计是被平卢军捉去当苦力了。”任晓年摇了摇头:“你们没吓着他们吧?”

    “哪里用我们吓,看到我们一个个都不敢说话不会动,我们说啥他们头都不敢抬,更别说回应了。”伙长有些无奈地道。

    “给每家发点铜钱,算是我们征用他们屋子的补偿。”任晓年想了想,接着道:“再给每家送点罐头啥的安抚一下,说话温柔一点,别粗声大气的。”

    “明白了!”伙长转身离去。

    任晓年回过头来时又被吓了一跳,不知啥时候,那个脸上乌七麻黑的女人撩开偏厢的帘子站在门边,一左一右两个小脑袋从她的左右两侧探出来,小女娃娃嘴边还残留着一些果肉,任晓年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她正好舌头一卷,将嘴边的果肉舔进了嘴里。男孩子的嘴角还有血迹,那一口咬得可真狠。

    “小家伙,是你咬得我,牙齿崩掉了吧,你可不能怪我!”任晓年笑吟吟地看着男孩子道。

    男孩子伸手捂住了嘴巴。

    女人走了出来,福了一福。

    “大嫂,我们真不是坏人,是朝廷的军队。要是不麻烦的话,烦请大嫂为我们烧点热水喝。”任晓年道,他知道,此刻说太多的话,反而不会有什么效果,倒不如支使着她去做点事,反而更能让她放下戒心。

    女人默不作声地转身向后屋走去,小女娃娃像个跟屁虫一般地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身后,倒是那个男孩子留了下来,盯着任晓年的小腿看个不停。

    任晓年呵呵一笑,大方地将腿伸了过去,用刀鞘敲了敲,“看见没,铁的,小子,没搞清楚状况就下嘴咬,吃亏了吧?”

    男孩子将背在后面的手拿到了前方,一个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汁都没有留下的罐子呈现在任晓年的跟前。

    “好吃吧?”任晓年笑嘻嘻地问道。

    “好吃!”男孩子终于开口说话了,眼睛却是盯着屋里愈码愈高的粮垛子。“我饿,我妹妹也饿,我娘也饿。我们两天没有吃饭了。”

    任晓年吃了一惊,“为什么两天没有吃饭?家里一点粮都没有了吗?”

    “原本还有一些的,可前两天来了好多人,也说他们是官军,然后把家里所有能吃的都抢走了。”小男孩明显心有余悸,声音都有些发抖。

    任晓年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两天前?”

    “嗯。”小男孩道。

    “大概有多少人?”

    “好多,乌泱泱一大片,还有好多马。”小男孩指了指外头任晓年的战马。

    任晓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门边,大声道:“来人,通知所有伙长以上军官,还有民夫队的头领,都来我这儿会议!”

    转过身来,看着小男孩,任晓年笑道:“好小子,你帮了我的大忙了,我要奖励你。”一转身,从另一侧的那些被泡湿的粮袋之中拎了一袋子放在小男孩的面前:“虽然被淋湿了,但粮可是好粮,让你娘烘干了,够你们一家三口吃上好一段日子。”

    小男孩大喜过望,上前揪住粮袋子便想往后屋里拖,可一袋粮食至少也有五十斤,他小小年纪,即便脸涨得通红,也是休想移动分毫。

    任晓年大笑,挥手让一个民夫替小家伙扛到后面去,小男孩赶紧也跟了上去。

    片刻之后,先前那个女人走了出来,此刻她已经是洗去了脸上的那些锅灰,模样倒也周正,就是脸有菜色,显然是饿的。走到任晓年跟前,卟嗵一声便跪了下来:“多谢军爷赏粮!”

    任晓年虚扶了扶,道:“这位大嫂请起来,我们是朝廷军队,当然不能看着自家子民挨饿。对了,先前你儿子说前两天有军队抢了你家粮食?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吗?有多少人?”

    “奴家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些人跟当初抓孩子爹走的是同一批人。”女子低声道:“奴家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反正到村子里来的,就有好几百人。家家户户的粮食都被他们抢光了,只要是吃的,就全都搜走了。”

    “多谢大嫂,我知道了。”任晓年脸色略微有些沉重,到村子里来的就有几百人的话,那只怕这支队伍的人少不了。

    “对了,我听见他们有人称呼领头的为刘将军。”女人转头往后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扭过头道。

    姓刘的!

    临淄有名头的姓刘的将领,一个是刘信达,那是敌方大将,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还有一个与任晓年交过手的叫刘三通,只怕多半便是他了。

    刘信达倒是好气魄,已经被打成这般模样了,居然还惦记着唐军的粮道,在外头放了一支兵马。

    想到这里,心头不由微微有些发寒,只怕自家这一路早就被人家盯上了,说不定便是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让对方的袭击计划告吹,否则被人家半道突然袭击,自己只怕要倒大霉。

    但很显然,对方已经盯上自己了。现在,危险并没有解除。从这些家伙连这几户可怜的人家的粮食都要抢,说明他们也已经缺粮到了极点。就算自己现在损失惨重,运上前线去的粮食没有多少了,只怕他们还是会来抢上一把,因为他们自己也是要吃饭的。

    思索之间,伙长已上的军官和民夫头领已经全都集结了过来,任晓年把大致的情况一说,所有人的神色都凝重了起来。

    “不知敌人究竟有多少人马,但至少不会低于一千人。”任晓年道:“或许他们还有很多骑兵,也许是今天晚上,也许是明天,他们如果就在附近,肯定会对我们展开袭击的。”

    “我们只有三百人!”一名军官道。

    “不少了。三百唐军对付那些没用的平卢军,还不够吗?更何况,我们还有三百多青壮呢!”任晓年把目光转向民夫头领:“这一次,你们只怕也要准备作战了。天可怜见的是,我们现在提前发现了端倪,可以从容地布置一下防御,刚刚进村的时候我看了一下,现在我们所处的这间房子地势最好,把所有的粮食都集中到这里来,防止到时候敌人抢不到干脆就毁了,粮食虽然不多,但我们也要保护好。”

    “是!”

    “把这里的几户人家也都集中到这里来,免得到时候让他们遭了池鱼之殃。”任晓年道:“我分配一下任务,马上布置防御,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要不要往外放出斥候?”

    “不必了,守住这里就好。”任晓年摇了摇头。

第六百七十章:准备战斗

    一刀砍下去,看着袋子中湿漉漉的,混和了泥水的粮食,刘三通沉默了片刻,“他们现在在哪里?”

    “距离我们现在的位置大约有三十里一个叫牛家村的地方。”

    “大约多少人?”

    “大约几百战兵,另外几百民夫,据斥候报告,他们应当保全了一部分粮食。”

    “好极了!”刘三通大笑起来:“付成,准备进攻牛家村,我们需要这些粮食,同样的,我们不让一颗粮食流进唐军大营。老天爷保佑啊,一场大雨,让唐军无法进攻,几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要多少消耗?且看他们能撑多久?”

    “将军,我们自己也撑不了多久了。”付成苦笑道:“我们马上也要断粮了,上千人马,每日也要消耗,关键的是将军,现在需要四处躲藏的是我们,这样的事情,我们只要干上一次,只怕接下来就会有大队的唐骑来围剿我们了。”

    “你怕了?”刘三通冷冷地看着他。

    “末将当然不怕,只是……”付成叹道:“只是觉得大势已去,我们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大局,有些心累而已。”

    “也许这雨再下个十天半个月的,唐军就撑不住要撤军了,也许青州候帅能组织起大军反击,又或者天平军,衮海军能够调大军来援,总之,只要还没有彻底失败,那总是有机会的。”刘三通沉默了半晌,道:“但凡有一线生机,我们总是要挣扎一下的。”

    “是!”付成点了点头。

    “把这些粮食拿去淘洗一番,让大家伙饱饱的吃上一顿,然后我们去打牛家村,把那些唐军宰了,夺了那些粮食,然后再伺机行事吧!”刘三通吩咐道。“刘将军安排我们出来,本就是存了万一的指望,只要我们还没有死,总得把这指望延续下去。”

    牛家村。

    任晓年带着他的麾下正在构建防御阵地,他的人虽然不多,但好在需要防护的地方也不大,而且还处在一处高地之上,利用这个村子里的房屋,巧妙地设置防线,他没有办法与对方硬打硬冲,但利用这些布置,大量地杀伤对手还是能做到的。

    “将军,我们这些布置都是针对步卒的,要是对方手骑兵冲锋怎么办?”一名军官有些担心地问道。

    “骑兵?”任晓年哧之以鼻,“你觉得这地方骑兵有用?瞧瞧这地方,一脚下去,淤泥都能没过膝弯儿,从下面往这个高地上,土质松软,我们搬粮食过来的时候,摔了多少跤?刘三通又不是笨蛋,他用骑兵向这里发起冲锋,哈,第一他是跑不起来,第二,就算他能跑起来,马蹄子下去踩空了,卡巴一声,战马就完蛋了。你觉得他舍得吗?”

    “也是哦!”军官想了想,深以为然。

    “所以啊,刘三通到了这个地儿,也就只能下马步战。这样的地面上,跑也跑不快,咱们伏在暗处,先用弓弩对他们造成大量杀伤,然后便冲杀出去。”任晓年挥了挥拳头:“老子这只老虎现在虽然崩了几颗牙齿,但也不是几条野狗能欺负的。他如果有几千上万人,老子自认倒霉,今天就死在这儿了,他如果只有千把人,老子还是有机会搞赢的。”

    “我们肯定会赢。”军官用力地捶了捶胸甲:“第六营,就没输过。”

    “当然,老子从不会输,就算是一只耳,对老子也是服气得很。”

    军官楞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任晓年说得是何塞,以前任晓年称呼对方为何肥猪,何塞称呼任晓年为任大狗,不过一仗下来之后,两人的绰号可是都被对方改了。

    军官卟地一下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任晓年怒道。

    “没笑什么!”军官连连摇头:“就是想到接下来我们可以痛宰敌人,便很快活。”

    “嗯,下去吧,带着人再四处瞧瞧,看看哪里还需要补强?民夫青壮都按排在粮仓四周,不到最后关键时刻,还是不要投入他们作战。”任晓年道。

    “明白了。”军官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大步而去。

    任晓年看了一眼仍下着雨的天空,却是叹了一口气。他倒不是担心刘三通会来袭,了不起就是打罢了。打得赢打不赢,他们这样一支小部队对于唐军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这雨要是一直不停,道路一直这么泥泞,粮食供应便会出大问题,这不是敌人的袭扰,而是老天爷在作梗,而且不是人力可以克服的。真要是下个十天半个月,影响可就大了。数万大军,那么多的战马,每天的消耗是极其惊人的。

    转身走进了屋内,这间屋子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粮仓,堆满了粮食。其它一些房子的那些妇孺老人也都被集中到了这里。与这家的女主人和孩子一样,这些人也是几天没有吃饭了,此刻,牛氏已经熬了一些粥,这些人挤在一间偏房里,吃得正香。

    看到任晓年进来,牛氏很是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任晓年,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倒是那个半大的男孩,与任晓年厮混了半日,胆子倒是挺大的。

    “任叔,是要打架了吗?”

    “对,是要打架!”任晓年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你是好人,那来打你的肯定是坏人!”吃了任晓年的罐头,并且任晓年还送了他两瓶让他藏在床底下了,更重要的是,还有整整一袋子粮食,所以现在他已经认定任晓年是一个好人,至于因为咬任晓年被崩掉了门牙以至于现在说话漏风,他早就忘记了。对于他来说,这些吃的,当然比他的牙齿更重要。

    “当然是坏人,就是几天前抢你家粮食的那些人。”任晓年道。

    “那些坏人,都该杀掉!”男孩子咬牙切齿地道:“任叔,我也可以当兵吗?”

    任晓年大笑:“当然可以,不过现在你太小了,不行,在我们哪里,想当兵,你至少得长到十六岁,你今天有八岁了吗?”

    “我十岁了。就是个子矮了一些。”男孩子一挺胸膛,撒起谎来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就算你十岁了,离可以当兵的年龄也还差着六岁呢。”任晓年倒是挺喜欢这娃娃,“所以啊,你现在就该好好吃饭,好好读书,等长大了,再去当兵吧。”

    “什么是读书?”男孩子问道。

    任晓年一怔,接着不由一阵子心酸,在镇州那边,这么大的娃娃,都应该在学堂里吧?这孩子,居然连什么叫读书也不知道。

    “等打完了这仗,你们会有一个新的父母官,那个时候啊,你就知道什么叫读书了。等打完了仗,你爹便也可以回来了。”

    “我娘晚上常常哭,说爹回不来了。”小男孩显得有些伤心。

    “能回来的。”任晓年道:“肯定能回来的。”

    “任叔说能回来,那我爹肯定能回来。”小男孩仰起脸,一脸的憧憬。

    “当然。”任晓年又摸了摸脑袋:“要是坏人来了,打起来了,你就和他们一起躲在屋里头不要出来,也不要看外边。”

    “晓得了,我不会给任叔添乱的。”小男孩连连点头。

    看着懂理的娃娃,任晓年叹了一口气,又从夹袋里摸出了几片羊肉干,“喏,给你的,算是任叔崩坏了你的牙齿的赔偿。”

    闻着肉的香味,小男孩雀跃起来,一路呼唤着妹妹的小名,便冲进了一边的小房子里。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饱饱地吃了一顿的第六营士兵们整理完装备,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之下,沉默地走向了他们的岗位。

    似乎是嗅到了战斗的味道,雨居然在这个时候也停了下来。

    任晓年吃了三大碗饭,精神抖擞地提着自己的横刀,大步而出。

    夜幕降临,牛家村里,却是有着一堆堆的篝火熊熊燃烧着,如同黑暗之中的火矩,加上偶尔传来的骡马的叫唤声,提醒着远处有心的人,这里有着与众不同的存在。

    民夫首领有些忐忑,走到了任晓年的身边,低声道:“营尉,点着这么多的篝火,不是在给敌人指路照明吗?要不要全熄掉?”

    任晓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老哥子,敌人肯定晓得我们在这里了,我们大几百人呆在这儿,却连一点光亮儿都没有,你说是不是在告诉对方,老子已经晓得你们要来了,老子已经做好了陷阱等着你们来呢?”

    民夫首领干笑了几声。

    “老哥子,这才是常态!”任晓年指了指那些火堆,“让敌人误以为我们没有防备,对我们是有利的,而且这些火照亮的都是道路,敌人真来了,他们就在明处,我们却在暗处,对我们是有利的。”

    “营尉高明,是我不懂装懂,胡思乱想了。”民夫首领有些尴尬。

    “老哥子,这一仗,不见得好打,你们也要准备着随时杀敌,真让敌人杀进来了,只怕咱们谁都活不了。”任晓年道。

    “是,弟兄们都准备好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偷袭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寻了一块高地,李德跳下马来,有些心疼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战马,战马身上溅满了泥点子,跟随他多年的战马也亲热地转头用自己的大头拱着李德。其实李德自己现在也不咋地,下半身已经看不出衣甲本来的颜色了。

    在这样的道路之上行军,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乌河泛滥,越向北走,情况便愈是严重,现在已经压根儿就看不到路了。

    “毁了,全毁了!”李德有些痛心疾首,“一年的收成啊,全都完蛋了。”

    唐军自攻破黄河防线之后,一路行军极束,而刘信达退兵也是极快,转眼之间便跑到了临淄,李德早先经过这些地方的时候,还能看到成片的庄稼,现在再走一遍回头路,除了黄色的泥浆之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了。

    “将军,先吃点东西吧!”亲兵递过来一个硬馍和一壶清水。

    用力地咬了一口馍,含在嘴里让其稍微酥软了一些,这才咀嚼着吞了下去,然后灌一口清水。这样的日子,李德包括他的部下,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天气,对于别的部队来说,或者是一种折磨,但对于李德和他的游骑兵们,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比这更惨的日子他们都不知过过多少。在北边,爬冰卧雪,有时候常常便是十好几天看不到一个人影,最惨的时候,断数多日,全靠刨草根,捉虫子,掏田鼠,挖蚯蚓活下来。

    当然,这样的日子随着李泽一天天的强大起来之后,慢慢地便成了弥足珍贵的记忆以及经验。在后来,虽然后勤无虞,再也勿震过这样的日子,但李德,仍然将此作为士兵训练的一个重要科目。特别是新补充进来的那些游骑兵,生存训练更是必不可少的。

    李德将这作为游骑兵必备的一种技能,要求每一个士兵必须掌握。

    毕竟游骑兵不像其它部队,他们经常会担任一些远离本土,远离大本营的特殊的作战任务,没有后勤补给是家常便饭。

    一千游骑兵们怡然自得的在这一块高地上进食,然后便开始替自己的战马抠着身上的泥块。今天一天行军了大概七十八里路,天眼见着便要黑了,放眼望去,只怕也就现在这块地方适合宿营了。

    他们自然是没有带帐蓬啥的,除了必备的武器和干粮,游骑兵们根本就不会带这些他们认为是累赘的东西,有这力气和地方装帐蓬,还不如多带一点武器和干粮呢。

    他们的斗蓬是特制的,最大的特点便是防雨,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把斗蓬往身上一裹,往地上一倒,便能呼呼大睡。

    马鞍子卸下来了,战马大概也知道今儿就这样了,轻松地扬蹄抬头,嘶鸣不已。

    李德也准备今天就在这里歇着了。

    刚刚吃完手里的馍,他便看见自己派出去的斥候,正从远处归来。

    “李将军,发现了这个!”一名斥候从马上提溜下一袋东西,放在了李德的面前。

    “军粮!”看着袋子上隐约露出来的几个字,李德脸色微变,伸手用力地刮了几下,将袋子上面的泥土完全弄干净,上面的字迹便清楚地显露了出来。

    是从棣州运过来的军粮。

    “在哪发现的?”他抬头问道。

    “距此十里的一条溪沟边上,被树枝给挂住了。”斥候回禀道。

    李德脸色微变,“有些糟糕,只怕是我们的运粮队遭遇到了洪水,没有发现别的吗?”

    “我们在附近找了良久,粮袋子只看到了这么一个,还有一些破损的车辆,死掉的牲畜。死人,也看到了几个。”斥候道。

    李德稍微将心放下了一点点:“看来只是损失了一部分,你们几个休息,换一批人,出去,再打探。”

    “遵命!”

    看着新一批斥候再次打马远去,李德沉思了良久,终于还是下达了全军再次启程的命令,运粮队遭遇到了洪水是肯定的了,既然在左近发现了粮袋子,那他们距离这里一定不会太远,早一点找到他们才是最好的。

    对于这样的连夜行军,游骑兵是丝毫不陌生的,一声令下之后,士兵们立即开始重新装上刀鞍子,翻身上马,跟随着李德缓缓而行。

    夜色降临,游骑兵们寻了一些枯枝茅草捆成一扎,做成了火把,点亮了大张旗鼓的行军,这些地方,现在都应当算是唐军的后方了,大规模的成建制的敌人早就不存在了,当然小股的敌人肯定是有的,不过这些人看到他们这样规模的骑兵之后,只怕早就跑得影踪不见了。

    二更时分,探路的斥候急急地赶了回来。

    “将军,前面发现有成规模的兵马运动的痕迹。”

    “是我们的运粮队吗?”李德一喜,急问道。

    “应当不是。”斥候摇头道:“根据留下的痕迹显示,应当是一支步骑混和的军队,如果是我们的运粮队,应当有车辙。而且我们向前追寻了一段之后发现了一些痕迹较浅的脚印,那些印痕上的鞋底花纹显示,这应当是一支平卢军队。”

    “估计有多少人?”

    “不低于一个营的规模。”

    李德的瞳孔微微收缩,低声道:“灭火!”

    顷刻之间,无数的火把便被齐唰唰地摁进了泥浆里,整支军队一下子全都陷入到了黑暗之中。

    “找出这支平卢军队的去向,他们肯定在发现我们残存的运粮队而去袭击他们了。”

    “是!”人数更多的斥候,领命而去,李德带领其它的游骑兵,默然地跟在后面缓缓前行。

    些时的李德心里有些沉重,运粮队虽然也有押运部队,但只会是一支小部队,而在遭遇了这场洪水之后,他们还有多少战斗力都很难说。如果再遭到这支敌人的猝然袭击,只怕很难幸免。

    他只希望这支敌军尽快的被自己发现,追上。他可不想最后成为替战友收尸的那个人。

    牛家村外。

    刘三通骑在战马之上,看着远处火光闪耀的小村子。探子已经派出去了,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片刻之后,斥候匆匆归来。

    “大概有多少人?”刘三通问道。

    “将军,对方布置了不少的岗哨,无法深入,但从外面观看,七八间房屋,每间里都有人,外面停着数十辆骡马车,看这规模,大概在数百人之间,但观察他们的明岗暗哨,却多是以青壮为主,护卫兵力应当不多,而且应当集中在其中一间作为了临时仓房的所在。”火把照耀之下,斥候将牛家村的大致情况画了出来,那间被他怀疑为临时仓房的地方,重点作出了标记。

    “准备进攻!”刘三通直起身子,简单地作了一个布署,这样的一场袭击,并不需要他花费太多的精力。

    “将军,牛家村周围地势凹陷,泥浆极多,坡地土质松软,又被雨水长时间地浸泡,并不适合骑兵冲击,只能以步卒展开进攻。”斥候建议道。

    “骑兵留守,付成,你带八百步卒上去,给我拿下牛家村,人我不要,粮,一粒也不能少!”刘三通吩咐道。

    “遵命!”付成紧了紧甲衣的束绦,点齐了人马,在斥候的带领之下,摸黑向着牛家村方向而去。

    他们这一支人马一千有余,步卒八百,骑兵两百余。一次性进攻,就将步卒全部投入,并没有小看眼前的这支唐军的后勤辎重队伍。

    任晓年坐在屋脊之上,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远处的情形。

    一大片模糊的黑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在牛家村外,稍作停留,然后分成了两路,一路自正面摸了进来,另一路则绕到了村后,与自己早前的预想,毫无误差。

    这是最常规的方法,依牛家村的地形条件,这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他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老子就算只有三百人,也能崩掉你满嘴的牙齿。

    付成小心翼翼地躬着身子靠近了村子,没有看到斥候嘴里所说的明岗暗哨,他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斥候。

    “兴许是对方偷懒,躲到哪里去睡觉了。”斥候解释道,心里却也是莫名其妙,一柱香功夫前,自己来时,明明看到了有岗哨的。

    骡马就拴在了村子边上的一些树上,有的甚至就直接拴在车架之上,这些牲畜看到大量的人摸了过来,也只不过漠视了一眼,便又若无其事的垂下了脑袋,偶尔有两匹仰头叫两声,也显得再寻常不过了。

    前方一大堆篝火熊熊燃烧着,照亮了前进的道路,付成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集中力量先攻打那间临时仓房,刚刚就那么一打眼,他已经看清了几间房子的大致布局,敌人设置的篝火将所有的通道都照得纤毫毕现。

    没有必要再隐藏了,他直起了身子,呛的一声拔出了刀。

    “杀!”

    付成举刀的手僵在了半空。

    因为这一声杀,并不是他喊出来的。

    黑暗之中,弩箭如雨,向着这支偷袭的人马射来。

第六百七十二章:伏击

    “埋伏!”付成凄厉地大叫了起来,整个人团身倒在地上,将整个人缩成了一个球一般地向着一侧一间房子的墙壁之下滚去,饶是他反应如此迅速,仍然是挨了好几支弩箭,弩箭破甲,一阵阵疼痛传来,让他眼前有些发黑。耳边传来的惨叫之声如同弩箭的呼啸之声一般连绵不绝。

    可是他来不及作出其它任何的思考,因为他刚刚一抬头,便看见了对面的那幢房子黑洞洞的窗口以及门里,还有屋脊之上攒动的人头以及在火光之下闪着幽幽光芒的弩箭箭头。

    用尽全身的力气,继续向一侧滚去,身子才离开刚才的地方,一枚弩箭便夺地一声,正正地钉在墙壁之上。

    付成疲于奔命,只能在地上翻腾着不停地躲避着追魂的弩箭,只到他一路翻滚到一驾马车的后方,方才喘过了一口气,靠在一侧车轮之上,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大腿上,还有一侧肩甲之上各插着一支弩箭,那是第一轮袭击留下来的,幸亏他的甲胄足够好,箭虽破甲,入肉却不深。

    伸手抓住箭尾,一咬牙,卟哧一声拔出了大腿上的弩箭,他痛得大叫了一声。颤抖了片刻,又反手拔下了肩甲上的弩箭。

    握住刀,他从马车之上探出了半个身子,看向了前方的战场。

    前后两路人马,此刻除了极少数一部分人之外,其它的都暴露在了对方的打击之下。

    他是宿将,只是看了一眼,便有些心丧若死。

    这里的地方太狭窄了。

    而敌人提前布置的陷阱太阴险了,在利用了这些房子之外,在其它一些不能兼顾的地方,另外设置了一些埋伏点。使得落入埋伏之中的对手,连一个可靠的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很显然,对方是早就知道了他们要来,所以在设下了这个陷阱。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对方又不是神仙,是如何知道他们的存在的,是如何知道他们离这里不远的,是如何就觉得他们今天要来的。

    想要破开眼前这个局,至少要占领其中的一间房屋。

    忍住疼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扳下了马车之上的一块木板,然后霍地站了起来,大吼了一声:“跟我来!”

    将木板顶在身前,他猛冲向靠他最近的一幢房子。

    在他附近六神无主的士卒,眼见着主将奋勇向前,亦是随着他向那幢房子冲去。

    屋顶之上,任晓年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弩弓扔给了一边的一位青壮。在他的身侧,伏着好几个青壮,刚刚便是任晓年瞄着付成在射,旁边的青壮,则负责给他递弩上弦。

    可惜的是,这个明显是领头的家伙,机警如此,倒是让他想不到。

    “好好地射,射那些狗娘养的。”将手里弩扔给了那些青壮,任晓年提起自己的横刀,顺着一根竿子溜了下去。

    用弩射击进入伏击圈的,大部分都是青壮,而任晓年特意留下了最为精锐的一队人马作为了机动部队。

    屋顶被开了一个大洞,溜下来的任晓年,看着屋内持盾伏刀而立的数十人。

    “随我杀贼!”他提刀笑咪咪地道。

    数十名战士随着任晓年猛冲而出。

    牛家村喊杀之声震天而起,远处的刘三通的心头骤然一紧,这不是正常的偷袭的结果,付成显然是遇到了强有力的殂击。虽然有些紧张,但他倒并不担心,毕竟在兵力之上,付成是有着绝对的优势的。

    但接下来,刘三通的脸色便倏地变了。

    因为一支响箭射上了天空,带着凄厉哨音的响箭在空中余音袅袅。那是平卢军用来告急的响箭,是在情势危急之下才会使用的。付成现在用了此箭,很显然,现在牛家村中危险的不是敌人,而是他的部下。

    “出击!”猛摧马匹,刘三通向前急奔而去。身后两百骑,呼啸一声,紧跟而上。

    地上淤泥甚深,战马向前奔走,极为吃力,但此刻的刘三通却顾不得这些,猛抽马股,向前狂奔。

    战马一个踩空,栽倒在地,刘三通敏捷地翻身下马,身边一名骑兵一伸手,拉住了刘三通的手,将他扯上了自己的战马。

    不时有战马折断了马蹄子摔倒,有的骑兵能翻下马匹,再一次搭上同袍的战马,有的却运气不佳,被栽倒的马压住了腿脚,再也动弹不得。

    两百匹马,冲到了牛家村外的时候,已经折损了四五十匹,但他们终究是冲上来了。

    李德的游骑兵仍然在缓缓地推进着,散出去的斥候越来越多,四处搜寻着有可能的踪迹。随着时间的推移,李德也是愈来愈焦急。

    远处急骤的马蹄声传来,一名斥候急奔而回。

    “将军,将军,找到了,牛家村,牛家村!”

    李德长吁了一口气,也不说话,一带马缰,厉声喝道:“前头带路。”

    上千游骑兵不再避忌什么,重新燃起了火把,向着牛家村方向急奔而去。

    任晓年陷入到了危机当中。

    刘三通能够从临淄之中带出来的人,都算得上是骁勇之士,虽然他占据了地利,并且成功地引诱敌人进入到了他的圈套。在开战之初,给予了敌人极大的杀伤,但相对于他的士卒来说,敌人还是太多了一些。

    而陷入包围圈之中的敌人所表现出来的悍勇,也大大地出乎了任晓年的意外。在伤亡惨重之余,这些平卢士卒第一时间便利用起了死去的战友的尸体,他们顶着尸体向着几处房屋硬生生地靠近,然后突进屋内,与屋里的唐军展开近身博杀。

    正如付平即便身受不轻的伤,第一时间仍然想要占据一幢房子的想法一样,只要破掉了这个包围圈的一面,那么包围圈就会出现极大的破绽,至少,不再是无死角的对他们进行殂杀。

    平卢军需要缓过一口气来。

    任晓年挡住了付成这一路,但其它冒死进攻的平卢军士兵仍然成功地攻破了一幢房屋。一旦进入近距离的格斗,那些青壮的不足,立刻便被无限制地放大。即便有第六营的士兵拼死阻挡,仍然无法阻挡平卢士卒攻克了最外围的一幢房屋。

    一幢房屋被占领,被四周的弩箭射击得抬不起头来的很多平卢士卒立时便喘过来了一口气,在稍作停顿之后,他们开始从弩箭无法射到的死角向着另外的房屋发起了猛攻。

    但直到此时,唐军仍然处在优势当中。优势虽然在变小,但却也足够让他们有效地继续杀伤着对手。

    直到任晓年听到马蹄声响。

    任晓年终究是没有杀死付成。

    浴血奋战的付战又挨了任晓年几刀,但却还是将任晓年拖住了,没有让任晓年发动有效地反攻去重新占领失守的那幢房子。

    当耳边传来了刘三通嘶哑的喊杀声,付成精气神大振,竟然是又奇迹盘地挡住了任晓年的连环三斩。

    三刀逼退了付成,任晓年拖刀便走。

    “撤退,固守粮仓。”

    余下的士卒毫不犹豫地随着任晓年返身后撤,而在他们离开的同时,他们也点燃了他们曾经占据的房屋。

    这些都是事先布置好的,实在不行的话,也不能让这些房子成为敌人的据点。

    除了作为粮仓的那幢房子,其它的房子都熊熊的燃烧了起来。

    最后的据点,便是临时粮仓了。

    任晓年在喘着气,而鲜血淋漓的付成也拄着刀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的血嘀嘀哒哒地掉落在地上,将黄泥染成了红色。

    刘三通勒马停在了付成的面前。

    “是第六营,任晓年。”付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看着刘三通,心有余悸。

    在黄河防线,就是第六营作为先锋营,一举击破了他们的殂击阵地,没有想到冤家路窄,在这里,居然又碰上了。

    “好极了!”刘三通瞅着火焰映照之下倒满了自己部下的地面,脸上肌肉抽搐,“终于有机会将他们全歼在此,为黄河防线死去的兄弟们复仇,为候孝兄弟复仇。”

    “刘将军,不好打。”付成咽了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沫,道:“刚刚我看了他们最后的阵地,布置得极为扎实,想要攻破,我们还会死不少人的。”

    “还有什么好打的?”刘三通嘿嘿笑道:“他不是喜欢放火吗?我也让他尝尝被火烧的滋味,告诉兄弟们,准备火箭,将那些燃烧的屋子的木板,房梁都抽下来投向他们的阵地。他们要么冲出来与我们决一死战,要么便守在那里面被我们活活烧死。”

    “那,粮食也就没有了。”付成有些舍不得。

    “还管个屁的粮食,如果知道为了这点粮食要死这么多人,我决不会打这一仗,是我失算了,早知如此,趁他们在行军的时候,老子光明正大地袭击,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损失!”刘三通懊悔地道。

    临时粮仓内,任晓年看着对面刘三通的举动,不由得长叹了一声。敌人不管不顾,只想干掉他们,那他们也就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传令所有人,准备随我出击。”他扔掉了手里卷了口的刀,重新换了一把,握在手中,大声道。

第六百七十三章:天命在我

    “任叔!”小男孩倚着偏厢的门,看着任晓年,叫道。

    任晓年回头看着小男孩以及他身侧紧紧牵着的女娃娃,将刀插在地上,走了过去,蹲在他的面前道:“叔叔现在要冲出去杀那些坏人了,你和你娘,妹妹都躲到地窖里去,记住罗,一定要外面没有一点声音了再出来,知道吗?”

    “任叔,我们是打不赢这些坏人了吗?”小男孩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会死吗?”

    “乌鸦嘴!”任晓年佯装大怒,轻轻地拍了一下小男孩的嘴巴:“你任叔福大命大,怎么会死?不过坏人的确有些多,我呢,把他们引远一点儿,知道吗?你任叔已经在外面埋下了一支伏军,把这些家伙引到哪里,一举歼灭。”

    小男孩兴奋的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当然,现在快点和你娘,妹妹去躲好。别让坏人发现了。”任晓年站了起来,笑道。

    “好。”小男孩乖巧地转身,牵着妹妹向着偏厢内的地窖走了过去。

    看着地窖的板子被盖好,任晓年收敛了笑容,转身,拔刀,大步走向了外面。

    “立盾!”

    哗啦一声,最前排的第六营盾手举起了手中的盾牌。

    “架枪!”

    一排排的青壮将手中的长枪架在了盾牌之上。

    “横刀手!”

    另一批第六营战士持刀走进了盾手与长枪手的中间缝隙之中。

    “弩手!”

    上百名弓弩手举起了手中的弩机,他们手中一具,腰间还挂着两具。

    一切准备就绪,任晓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大吼道:“义兴社!”

    “为万世,开太平!”

    所有的义兴社社员们同声大吼起来。

    “义兴社!”任晓年再次大呼。

    “为万世,开太平!”

    这一次,连所有的青壮都大声吼叫了起来。

    不远处,刘三通脸色阴沉,在他的身前,百余名骑兵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而在骑兵的身后,数百名步卒持刀立矛,亦是仇恨满满地盯着前方。他们在这里,折损了太多的人手。现在对方已经要冲出来了,只要他们出现在视野之中,便先以骑兵冲之,打乱对方的阵形,然后再将对手一一击杀。

    轰隆一声,唐军将面前自己建起来的简易栅栏和障碍用大盾推翻在地,整支军队完全暴露在了对方的视野之中。

    刘三通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胯下的战马兴奋地打着响鼻,蹄子刨着地面,随时准备着向前发出冲击,后方,步卒们身体绷紧,准备跟随着骑兵向着对方发起致命的冲锋。

    双方一触即发,很显然,任晓年是落在绝对下风的。

    这一刻,整个牛家村显得无比的安静,只余下那些仍然燃烧的房屋,发出了毕毕剥剥的声响。

    空气似乎窒息了。

    而就在此刻,远处漆黑的夜空之中,一支火箭带着凄厉的鸣叫之声,窜到了天空之中。啪的一声轻响之后,化作了满天星雨向着地面洒落。

    任晓年霍然抬头,看着那满天花雨,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游骑兵!”他失声大呼了起来。

    刘三通也是霍然抬头,与任晓年充满惊喜的大呼之声不同,本来充满戾气、杀意的他,在这一刻,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视野之中,满天花雨已经消逝无踪,但无数的火把骤然跃入眼帘,只看火把的数量和移动的速度,刘三通便能判断出来的是一支不低于一千余人的骑兵。

    游骑兵!

    大唐的游骑兵!

    李泽麾下,威名赫赫,转战东北,西北诸地,未尝败绩的游骑兵。

    平卢军一下子骚动了起来。

    狂喜的任晓年举起手中的大刀,吼道:“弟兄们,游骑兵来了,出击,出击,缠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杀!”第六营的士卒和青壮们在这一刻,士气大振,同时大呼一声,紧密的阵容开始向前缓缓移动。

    “撤退!”刘三通看了一眼向着自己逼来的任晓年的部队,咬牙切齿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此刻他若出击,自然还是能干掉一部分任晓年的部队的,但接下来呢?他们将会被游骑兵包围,然后全部都死在这里。

    平卢军士卒转身,撒形脚丫子便向着黑暗之中狂奔而去。

    “十人为一队,分散突围,不要举火,第二联络点集结!”刘三通打马狂奔,一边逃跑,一边大声地呼叫着。

    随着平卢军的四散逃跑,远处的游骑兵本来集结在一起的火把,也骤然散开,向着四周奔去,显然,他们是想要围剿这些逃跑的平卢士卒。

    任晓年一屁股坐在泥泞之中,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身上凉嗖嗖的,内衣全都湿透了。这让他感到很是羞愧。原来在面临必死之局的时候,自己也是会害怕的,会胆怯的。

    即便在突破黄河防线的时候面临的局面,比现在还要凶险许多,但那时候,他知道自己的身后就是大唐的大部队,所以丝毫不知道害怕,而刚刚那一刻,他清楚,如果游骑兵不到,自己这些人,只怕要真的死在这里了。

    李德撩着两条大长腿走进了牛家村,看了一眼朱家村现在的状况以及地上死去的那些平卢士卒的分布,他大致就了解了先前这里的状况。

    任晓年一脸激动地走过来,向李德抱拳行礼:“左骁卫第三旅第六营营尉任晓年见过李将军。”

    “任大狗!”李德笑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对方:“这一仗,打得很不错呐。”

    李德居然知道自己的绰号,这让任晓年又惊又喜,听着李德的夸奖,却又很不好意思:“要不是中郎将及时来救援,此刻任大狗已经变成任死狗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李德呵呵一笑:“不过这都是你自己挣来的,要不是你布置得当,压根儿就等不到我来。”

    “刘三通逃了!”任晓年道。

    “我的人去追了。”李德摆摆手:“看看运气咋样,能不能抓住这个家伙。”

    任晓年点了点头,这外头乌七麻黑的,敌人又是分散突围,想要抓住对方,的确是有一定的难度的。说起来刘三通当真是很有决断的,要是他撤退的命令下达的再晚一些,被自己缠住了,游骑兵一围上来,他们可就真的跑不脱了。

    天色大亮的时候,李德的游骑兵一队接着一队的返回了。

    刘三通果然溜了。

    不过受伤颇重的付成,却是被生擒活捉了回来。

    俘虏就这么一个。

    游骑兵作战的时候,很少捉什么俘虏,除非这个人的身份非同一般,活着抓回来的功劳更大,像付成,虽然只是一个郎将,但好歹也是一个将军了。

    “跟着刘三通跑了的,不会超过五十个人!”李德简单地对任晓年说了一句。“我们回去吧!”

    道路依然泥泞难行,重载车自然是无法行走的,每个游骑兵的战马上,都驼上了几袋粮食,每个士兵的肩膀之上也都扛上了一袋,一路向着临淄方向艰难行进。

    任晓年走到了牛氏以及两个孩子面前,拍了拍他特意留下的这几袋粮食,笑道:“小子,任叔要走了,你是家里的男子汉,可要照顾好你娘和你妹妹哦!”

    “当然,我是男子汉!”小家伙挺起了胸膛。

    任晓年点了点头,看着牛氏道:“这些粮食留给你们村子,大家节省着一点吃,总是能熬一些时日的,因为我的缘故,你们村子被烧了,等我缴了军令之后便会回来,给那些房子被烧毁了的村民重新把房子盖好的。”

    “军爷,没事,我们搭个窝棚也是能过的。”牛氏弯腰道。

    “我们是大唐军队,我是义兴社员,我们毁去的,我们会负责!”任晓年笑着道:“你说你男人叫牛大郎是吧,我会留意的,如果他在临淄的话。”

    “多谢军爷!”

    “没啥好谢的,放心吧,我们来了,你们的日子马上就会好过起来的。”任晓年冲她点了点头,转身走远。

    “任叔,我长大了,一定也去当兵!”小男孩在后面大叫道。

    “好啊,我等你。”任晓年:“想当兵,可得长高一些,长壮一些,对了,还得读书识字哦!”

    任晓年从粮垛之上扛起了两袋粮,大踏步地向着远方走去。

    大雨,洪水,对于唐军来说,自然是难以承受之重,但对于临淄城中的刘信达来说,却是一个可以苟颜残喘的好消息,对于正在青州进行撤退大计的朱友贞来说,就完全是天赐良机了。

    临淄以北的雨下得极大,但到了青州这一带,虽然也在下雨,但却还远远没有到受灾的程度,有了孙桐林的协助,朱友贞的大撤退,进行得极其顺利。

    大量的富户,青壮,每天都在源源不绝地向着泰安方向前进,对于朱友贞来说,每多走一个人,便意味着他未来的力量会更壮大一分。等到他彻底离开平卢的时候,他将不再是那个在长安,任人嘲笑地没用的三殿下了。

    “天命在我!”站在屋檐之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朱友贞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第六百七十四章:刀子

    孙桐林走进了院子,摘去头上的笠帽,除去身上的蓑衣,看到朱友贞,抱拳笑道:“三殿下,便连老天爷也帮着您啊,刚刚从临淄传来的消息,因为大雨,乌河泛滥,秦诏不得不退兵数十里,这可为我们争取到了不少的时间啊!”

    朱友贞微微一笑道:“孙公,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走了多少人了?”

    “一个月时间,我们已经向泰安转移了约五万人,粮草计百万担。接下来预计我们还可以撤走相同数目的人。只是粮草,恐怕就筹集不到这么多了。”孙桐林有些骄傲地道。

    他当然很骄傲,这可不是一个能轻易完成的任务,这一次,他是将孙氏所有的潜力都发掘了出来,也将孙氏在青州庞大的底蕴完全展现在了朱友贞的面前。这些离开的人,或多或少,都能与他孙氏攀上一些关系,以后,这会成为朱友贞手中的牌面,当然,也是他孙氏在朱友贞面前的牌面。

    “粮草,当然是能筹集到的。”朱友贞搓了搓手,淡淡地道:“有些不愿意跟我们走的,还有附近的那些州县,总是可以找到一些粮食的。唐军要来了,把这些粮食留下来给唐军么?那还不如我们拿走呢!”

    孙桐林顿时明白了朱友贞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去抢呗。

    “三殿下,这……”他面露为难之色地看着朱友贞。

    “嗯,孙公是本地望族,有些为难也是正常的,这事儿,我另派人去干吧!田国凤一定很喜欢这个活计!”朱友贞道。

    “算了,就不用麻烦田将军了,这事儿,还是让我来做吧,老朽在平卢总还是有些薄面的,或者能再筹集到一些军粮。”孙桐林咬了咬牙道。

    这一次离开,只怕以后自己再也回不来了。即便有机会回来,恐怕也会被本地人的唾沫星子给淹了。

    “孙公,你想太多了。”朱友贞看着孙桐林道:“假如有一天我们成功了,你载誉归来,造福乡里,那些人照样会将你视为大恩人,大善人的。假如我们永远也无法回来了,那让人骂几句,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殿下说得是!”孙桐林点头道。“接下来我们想要有所作为,必然要有人有粮,曹将军等人这些天来,已经编练出了一万军队,接下来等到了泰安,平卢等地,这些背井离乡之人,最好的出路,仍然是军队,想来再编练一万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后勤军需接应得上,那殿下手中便有了两万大军。假以时日,必然能助殿下成就一番大业。”

    “军需后勤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朱友贞伸出手去,任由屋檐下滴落下来的雨水冲刷着他现在那一双显得很有些白皙的手,道:“敬相早有安排,再说了,青州府库之中,军需物资也还留下了一部分。”

    “殿下,临淄的刘信达,还是一个很有本事的将军的,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殿下能够接纳他。”孙桐林想了想:“现如今这个局面,他能在黄河防线以及临淄撑上这么久,已经充分证明了他的本事。”

    “前两天,曹彬也跟我说了这件事。”朱友贞道:“现在我的身边,的确缺少有本事的大将,那些跟随我多年的将领,在潞州折损光了。现在大梁的那些人,一个个的对我避之不及,嘿嘿,有让他们哭的时候。”

    “这么说殿下同意了?”孙桐林喜道。

    “这个刘信达是候希逸的亲信,更是结拜弟兄,我们驱逐了候希逸,他能心悦诚服?”朱友贞想了想,道:“还有,现在刘信达在临淄,还在为我们挡住唐军,假如他一撤下来,我们如何顺利退走?”

    “殿下,我与刘信达也有一些交情,更重要的是,候希逸被我们驱逐了,但刘信达的家人,如今可都还在青州,殿下派人将他的家人先保护起来,先送到天平军哪边去,如此一来,不怕刘信达不为殿下效命。如果殿下同意,我会派人去临淄,我们最多还要半个月的时间,便可以大体完成撤退事宜了,到时候,让刘信自己自己安排摆脱唐军的事宜,如果他能顺利的见到殿下,也更加能证明此人的本事,也就更值得殿下重用了。”

    朱友贞点了点头:“好,这事儿就这样办吧!”

    “那殿下,老朽就去做事了。”孙桐林拱手道。

    “辛苦!”朱友贞微微欠身。

    青州城外,往泰安方向的大道之上,塞满了人群,各种各样的马车,骡车,驴车,牛车挤在一起,缓缓地移动着,更有不少人推着独轮车,在凄雨冷风之中悲凉地告别了家乡,一步一回首地向前走着。

    由不得他们不走。

    要么走,要么死!

    两条路,他们只能选择一条。

    田国凤骑在马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站在身侧的陈富道:“真他娘的惨,看他们现在的样子,比老子当初还要惨得多。这些天,你知道死了多少人了吗?”

    “乱世之中,人命如蚁。”陈富却是一脸木然,丝毫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我们在还没有跟着李相之前,也曾流亡过,你永远不能体会到一些人走着走着,一头栽倒在地上便再也没有爬起来,我们甚至连埋葬他们的尸体都做不到,只能将他们遗弃在路边,因为在我们的身后,还有追兵。比起来,他们现在还算是好的。”

    “好个屁啊!”田国凤不以为然地道:“这些背井离乡的人,不知道以后的命运如何,而那些留下来的人,家里啥都没有了,以后怎么过活?说实话,这些日子来我纵兵抢掠,自己都有些手软了,老子以前最恨这样的人了,现在自己也成了这样的人。”

    陈富转头,看着田国凤,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前的灾难只是暂时的,等到咱们的军队到来了,他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你能确定他们可以过上好日子?”田国凤半信半疑地道。

    “当然,我能确定。”陈富重重地点了点头:“哪些朱友贞不要的,只能留下来苦捱的人,马上就会迎来他们人生的转折点,他们的命运,要比这些走了的人好上不知多少倍。国凤,你是没有去过我们那边,要是去了,你也会坚信不疑的。”

    “你这么说,我心里就好过多了。”田国凤咧嘴一笑。

    “咱们现在的任务啊,就是先将这些人弄到泰安去,然后就驻扎在泰安,好好地训练咱们的部队,将他们练成一支真正的劲旅,一支所向披糜的部队,一只人见人怕的部队。”陈富道。

    田国凤想了想,道:“我一直有些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咱们是有机会一刀宰了那个三殿下的,这不是更省事,更能帮到李相的忙吗?”

    “你这可就短视了!”陈富哈哈一笑:“朱友贞算什么?他就算是大梁的三殿下,可在大梁之中,他的势力是最弱的,现在杀了他,对我们没有丝毫的好处。”

    “但他强大起来了,对我们却是有很大的坏处的。”田国凤不服气地道。

    “这些事情啊,其实我也没有完全想透。”陈富想了想,道:“不过我大致有一点脉络。徐想曾经说过,咱们这位三殿下,接下来肯定是要往南边发展的,去打那些南方的节度使,竭力扩充自己的地盘,扩大自己的力量,然后与他的大哥二哥叫板,甚至于争夺大梁的皇位。”

    田国凤点了点头。“然后呢?”

    “南方这个地界,我们是不熟悉的,既然三殿下在大举进军南方,咱们就不妨充当一下他的刀子,去开疆拓土,去大杀四方。”陈富咧嘴笑了笑。

    田国凤楞怔了片刻,突然反应了过来:“我们当三殿下的刀子,其实三殿下也是在给李相当刀子是不是?却将南方打得一片稀巴烂之后,以后李相收拾起来便相对容易一些。而且还不用背上啥骂名什么的。”

    陈富干咳了几声,看着田国凤道:“老田呐,有些事情啊,看破不说破,你是个聪明人,可别把事坏在了自己的嘴上。”

    “这不跟你说说嘛!”田国凤笑道:“这么说来,接下来我们还要卖大力气哟,在这场扫荡南方的战事之中,我们要拼命地扩大自己的地盘,扩充自己的军队,让自己成为朱友贞麾下最强大的一股力量,这样将来咱们反水的时候,才能一击致命。”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陈富点头道:“既然当刀子,当然得是最锋利的那把刀子。老田,接下来,会有很多的人进入到我们的队伍当中,帮助我们训练这支军队,然后,我们吃着朱友贞的粮食,拿着朱友贞的饷银,用着朱友贞的军械,去替大唐完成扫荡南方的重任。”

    “这事儿,我喜欢!”田国凤大笑起来。

    “走吧,想明白了这事儿,你也就用不着同情眼前这些人了,为了更好的未来,总是有人要吃亏受罪的。也许是他们,也许是我们,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像我这样的人,绝对是无怨无悔,哪怕是死在南征的道路之上也绝没有半句怨言。老田,我们有一句话,叫为万世,开太平,百死无悔。”

    “为万世开太平,百死无悔!”田国凤咀嚼着这句话的时候,陈富已是打马,向前狂奔而去。

第六百七十五章:我让你投降

    刘三通拄着拐中,咣咣地走上了城墙,走到了刘信达的身边。从侧面看着他,他从十五岁开始就跟着刘信达,整整二十年了,今天似乎才突然发现,将军是真的老了。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这一点呢?

    或者是以前的刘信达总是自信的,总是斗志昂扬的,即便同样的容颜,但精气神儿完全不一样的时候,展现出来之后,给人的感觉也是完全不同的。

    将军,似乎完全气馁了。

    而自己,又还有几分战意呢?

    “三通,伤还没有好呢,上城墙来干什么?”刘信达转身,看着自己的这员爱将,从给自己牵马养马的马僮,到成为自己的亲兵,再到如今统领军队的大将,刘三通始终是自己最为信任的人。

    “伤没啥大不了的。就是不拄拐,也能走的。”刘三通道。

    “不要逞强,军医说了,要是不将养好,再受力过多的话,你可就要瘸了。”刘信达爱惜地看了一眼对方,道。

    “瘸了怕什么,不是还可以骑马吗?我的马术不错的。”刘三通嘿嘿一笑:“能从李德的游骑兵的围剿之下逃出来,我可以吹一辈子的。”

    “能不瘸,还是不瘸的好!”刘信达伸手弹了刘三通一记暴栗。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笑了起来,但笑容在两人的脸上却都是一闪而逝。

    “将军,情形不太乐观啊!”刘三通道。

    刘信达叹了一口气:“哪里是不太乐观啊,是结局早已经注定。我派去青州求援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青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雨已经停了。”刘三通抬头看着天空。

    “是啊,雨已经停了。”刘信达道:“整整半个月啊,老天爷已经够厚待我们了。”

    “雨虽然已经停了,但唐军的粮草肯定还是短缺的,我们还有时间。”刘三通道:“这半个月,我们已经把临淄的城墙加高加固,利用这场雨,我们还扩展了护城河,这一仗,还是有的打的。”

    “军心不再啊!”刘信达道:“半个月了,青州那边没有一支援军过来,即便原来还有一些士气,到了现在,也早就磨没了,这半个月,我督促着大家干活,把每个人都累得躺下就能睡着,就是不想大家想太多了,可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将军估计,唐军还需要多少时间过来?”刘三通问道。

    “不会超过五天的。”刘信达道:“现在这个天气,雨一停,太阳一出来,最多两天,地上就干了,而唐军的后勤保障队伍是很强大的,秦诏甚至敢在粮草还没有完全就位的情况下,就向我们发起猛攻。”

    刘三通点了点头。

    “我最担心的是青州出了什么问题。”刘信达回首看着青州方向,忧虑地道:“这场大战之前,李泽调来了两支骑兵队伍,李德的游骑兵以及右骁卫陈长平所部,这是很古怪的。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天一晴,道路一好,这两支骑兵就会绕过我们,扑向平卢内地,断我后路,到了那时候,我们会输得更快。”

    “将军,我听说,候帅早就想跑了?”犹豫了片刻,刘三通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刘信达看了对方一眼,苦笑了一下,却是没有说话。

    刘三通顿时便明白了。

    “刘将军,刘将军,青州来了信使!”城下,一名郎将仰头大喊道。

    刘信达与刘三通看了一眼,眼中都是闪过一丝喜色,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只是来了消息就好。

    “孙二爷!”看到来人,刘信达吃了一惊,脸上的神色有些不敢置信,以孙玉林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作为一个信使来到临淄,现在的临淄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刘将军。”孙玉林抱拳一揖,“能不能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刘信达点了点头,“三通,你是认识的。”

    “三通将军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孙玉林微笑着道。

    三人径直进了内屋,孙玉林也不废话,径直从怀里掏出了二封信,拿出其中的一封,递给了刘信达:“这是我大哥给刘将军的信。”

    刘信达接过了这封信,眼睛却看着对方手里另一封信。

    孙玉林笑道:“大哥说了,您先看了这封信,如果将军没有意见,愿意加入的话,那么便可以看第二封信,否则,第二封信,便没有看的必要了。”

    “孙公还是这么神神叼叼的!”刘信达一笑,哧啦一声撕开了手里的信,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一遍,脸色却是骤变,抬眼看了一眼孙玉林,又重新将目光落在信纸之上,一字一句的仔细地看了起来。

    刘三通瞪着眼睛,在两人的身上转来转去,一只手拄着拐,另一只手却是握在刀柄之上。

    好半晌,刘信达仰头向后一靠,闭上了眼睛,却是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刘三通。

    刘三通看完了信件,更是目瞪口呆,手中的拐仗,啪哒一声掉在了地上。

    原来如此。

    难怪青州没有一兵一卒过来。

    难怪他们派出去的信使没有一个回来。

    难怪青州距离临淄并不远,却没有丝毫的消息传过来。

    “三通,你怎么说?”刘信达道。

    刘三通咬牙切齿地看着对面的孙玉林,怒道:“我就想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们的军队怎么才能摆脱唐军的纠缠?摆脱不了唐军的纠缠,我们又怎么可以撤得下去?”

    孙玉林呵呵一笑道:“三通将军,我大兄的意思很清楚,我们看重的是刘信达将军本人,至于临淄的军队,并不重要。到时候只要刘将军脱身而出,自然会有一支新的军队,交给刘将军指挥。”

    “我明白孙公的意思了,他是要我们在临淄在拼死抵挡,消耗对手,为三殿下再争取更多的时间,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无所谓是吧?”刘信达道。

    “是,刘将军每多争取一天,我们就能多转移一分实力,而将来刘将军能够指挥的军队就更强大一分。刘将军,有舍才有得嘛,不舍了以前,哪能得到将来?”

    “所以就要我抛弃这些跟我同甘共苦的弟兄?”刘信达反问道。

    孙玉林笑而不语。

    “我大兄还说了,不管刘将军答应与否,我们都会保护好刘将军的家眷的,只要有我们孙家在一日,刘氏一族,便会荣耀一日。这一点,孙氏拿祖宗先人的名誉起誓。”孙玉林正色道。

    刘信达伸手到了孙玉林跟前:“第二封信给我!”

    “将军这是答应了吗?”孙玉林喜形与色,将第二封信递给了刘信达。

    信握在刘信达手中,他却没有打开,而是有些疲惫地对孙玉林说:“你回去跟孙公讲,我需要好好地考虑一下,回头,我会给他回信的。”

    孙玉林有些愕然,但信已经到了刘信达手中,他总不能去夺回来。

    “孙二爷,你先走吧,现在临淄是险地,不定什么时候唐军就打了过来。唐军骑兵众多,要是让他们绕过临淄,包围了过来,你想走都走不成了。”刘信达道。

    孙玉林听了不由得一哆嗦,站了起来道:“那刘将军,我先走了,不管是我大兄,还是三殿下,对将军都是充满诚意的。”

    “我知道,否则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刘信达挥了挥手:“三通,替我送孙二爷。”

    刘三通捡起了拐,拄在肋下,看着孙玉林。

    孙玉林冲着刘信达拱了拱手,转身匆匆地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刘三通回到了房内。

    “将军,他们这是故意卖好呢,想让我们在临淄拼死战斗,替他们卖命,争取时间,好让他们跑得更从容一些。这是用我们兄弟的血,来达到他们的目的。”刘三通有些愤怒地道。

    “的确是如此,但这个三殿下朱友贞,对我,倒还真是另眼相看的,这一点,孙玉林倒是没有说假话。”刘信达点头道。

    刘三通沉默了片刻,道:“将军,您觉得这事能行?”

    “不管行不行,临淄总是守不住的。”刘信达道:“但我也不想将我们最后一点精锐砸在这里,你说说,要是我们当真是孤身一人去了三殿下那里,就算能有一支军队指挥,又有何地位可言?”

    刘三通眨巴着眼睛道:“您想带军队一齐走?这事儿,只怕难得很。”

    “只带我们的嫡属兵马走。”刘信达霍然抬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军队就不要了,带着要没啥用。”

    看着刘信达,刘三通突然明白了过来:“将军,您带人走,我留下稳定军心,对外就宣称您带领军马去袭击唐军,有个一两天时间,足够您走远了,我再在这里顶上个一两天,您就安全了。”

    刘信达点了点头:“如果我估计不错,五天之后,唐军就会再次逼近,到时候我率军出城,你留守,打上一两天之后,你就投降!”

    “投降?”刘三通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我不投降!”

    “我让你投降,先保全一条命再说。以你的身份,唐军不会杀了你,但要是你率军突围,有游骑兵在,只怕你难逃一死。等以后有机会脱身了,你再来找我。到时候,咱们再一齐干一番事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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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唐介绍:
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