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夹带无数私货的合作协议
张仲武现在的日子的确过得很艰难。
正如李泽所说的那样,营州、辽州,沈州这些地方的确是地域广阔,但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人丁稀少,特别是能让张仲武放心的本族人太少。想要控制如此大的一个区域,对于现在的张仲武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如果说以前的张仲武在那些杂胡,野人等心目之中是不可战胜的战神,是杀神一般的屠夫,但在他一再败于李泽之手,军事实力大损之余,这种恐惧已经大幅度地下降了。
原来张仲武也并不是不能战胜的。
当这种情绪一旦滋生之后,便自然而然地漫延开去,那片土地上的人便不再甘于被张仲武盘剥,压榨,反抗此起彼伏。
辽阔的区域给了反抗者腾挪空间,而张仲武的兵力却是已经显现出极大的不足了。强迫以坎岩为首的那些人到平州边境落户,本身就是一种羁索之策,但最终又被李泽一扫而空。顺带着连邓景山也倒了大霉。
现在张仲武的军队,已经只能扼守一些重要的战略要地以及大城市了,其它区域只能听之任之,而在同一时间,他们又必须在高句丽还保持着一支强大的军队,因为高句丽现在是他们最稳定的军费,粮饷的稳定来源了。
即便是这一处地方,也不那么稳定了。
高句丽王与檀道济并不是蠢货,相反,他们亦都是一时人杰,这几年下来,他们两相打得死去活来,却是白白地让张仲武从其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他们是愈来愈穷了,而盘桓一下,最终从高句丽拿到最多好处的却是张仲武。
这两家,目前已经有了携手言和的意思。
张仲武是不可能放弃高句丽的,他只能在这里保持着强大的军事压力。
这里驻扎了太多的他的军队,在其它地方,自然就不够了。
没奈何之下,张仲武只能改弦易辙。
在张仲文,宋煜等一众人的建议之下,张仲武开始抄袭李泽的政策了。
首先第一步,就是大量的职业军队重新转变为了府兵。这些人在大城市以及一些重要的战略据点附近落户,平时耕种,战时为兵,只不过他们是不缴纳税赋的,当然,他们也需要自己准备兵器,盔甲,战马。
让这些人去自己养活自己,而张仲武付出的只是一些无人耕种的土地。
但这些人不缴纳税赋,那些留下来的常备军,官吏还是要人养活的,政府机构的运转是需要银钱的,那么,归化那些胡人,野人便是当务之急。
政策实施半年多来,效果还是很明显的,但问题也是多多。
他们缺乏流动资金。
他们缺少合适的农具。
他们缺少绝大部分的日常用品。
而这些,现在只能从李泽这里获取。
李泽自然是不会介入具体的谈判,与张仲文一夕长谈,划定了大致的框架之后,剩下的,便是具体的办事人员来谈了。
李泽与张仲文只谈了两点。
第一点就是张仲武所属,要重新立起大唐的旗帜,张仲武需要镇州朝廷上表称臣,镇州朝廷则会许以张仲武郡王身份镇守东北之地。
第二点,双方划定建昌为双方通商口岸,双方不得在建昌驻兵,建昌周边五十里之内为安全区,在建昌,双方各自设立政府机构,协商管理双方的通商事宜。
对此,张仲文并没有多少抵触心理。毕竟,这只是一个名份问题而已,李泽要的是张仲武名义之上的归顺,而张仲武得到的则是他现在急需要的资金,物资以及稳定。
只要张仲武重新归于朝廷治下,那李泽就再也没有理由对着张仲武大打出手,现在的张仲武,稳实是禁不住再一次的失败了。对于张仲文来说,将来如果己方实力再一次强大起来,扯下那面旗帜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当然,如果在将来,李泽的实力远超己方,己方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那么,也就啥也不用说了。
总之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对于李泽来说,他现在不想陷入到东北那个泥沼里去,或者他现在不顾一切地向东北进军,也能将张仲武打败,但却不大可能将对手彻底覆灭,背靠着高句丽的张仲武还有着广阔的战略空间,真陷入到这个泥沼之中,不知啥时候才能真正拿下对手。更重要的是,拿下了这一块地方有什么作用?
那块地方对于现在的李泽来说,只能是一个巨大的负担。想要彻底把这个地方拿下并成为帝国的有益的一部分,无益需要庞大的人力和物力,而这些,是现在的李泽根本不具备的。
倒不如先让张仲武去经营着。
不管怎么说,张仲武这个军事实体的主体,仍然是唐人,他们在这片土地之上实施的仍然是唐法。经营,同化这块地方,放在整个唐人的利益之上来看,仍然是极其有利的。
张仲武偏居一隅,多方受制,威胁远远不如占据了长安洛阳的朱温。
只要自己击败了朱温之后再顺势南下,一统天下之后,回过头来,集天下之力,以泰山压顶之势威逼张仲武,说不定到时候还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苍蝇叮不了无缝的蛋,但现在张仲武的这个军事实体,已经被自己撬开了一条缝,那接下来的渗透就简单的多了。
经济渗透,金融渗透,军事渗透,各种各样的方法多了去了。以镇州朝廷现在所占据的优势地位以及张仲武现在窘境,即便是他们想要扼制,也扼制不了。因为他们不可能斩断这种联系,因为一旦斩断,受到伤害最大的,反而是他们。
东北那地界儿,不但有着广袤的大地,更有着丰富的矿藏,只消经营好了,可是能为自己提供源源不绝的帮助。
夏荷满意而归。
她成功地让张仲文同意了镇州铸钱司铸造的铜钱在对方的控制区域得合法流通,张仲武现在压根就没有了铸钱的能力,其统治区域内,现在快要沦落到以物易物的阶段了,对于夏荷的这个要求并没有多少抵触的意思。而夏荷的另一个重大胜利,就是使得武威钱庄发行的交子,也获得了张仲文的承认。
交子,是武威钱庄发行的一种纸质凭证,本来只在武威内部以及朝廷控制的一些商号之间使用,以替代大量的银钱交易的不便,如今慢慢地在李泽控制区域内开始有了一定的使用规模,但距离推广开来还有着遥远的距离。如今的李泽,正在缓慢地开始将一般等价物从粮食往金银等贵重物上转移,最终李泽的目的是想以政府信用为代价来重铸一套交易体系。交子能够在与东北的交易之中大规模的使用,会极大地推动这一过程。
夏荷所计划的,自然便是金融渗透的一部分,而这些行动的深层次目的,除开户部一些极为核心的人物之外,也就只有武威书院里专门研究这些学问的那些人明白了。张仲文之类的人,现在压根儿还搞不清楚这里头巨大的威胁,不过等到他们明白过来,一切,也就都晚了。
王明仁代表供销合作社与张仲文进行了长达数天的谈判,签定了一系列的条约,从日用百货到相当规模的战略物资,都在销售的行列之中。当然,张仲文是拿不出来钱的,而这些东西,他唯一能用来偿还的,只有东北的那些矿藏,药材,以及在田地里还没有长出来的粮食。
武器的销售也在谈判之列。屠虎代表将作监与张仲文进行谈判,在这个行当之中,张仲文压根儿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即便屠虎狮子大开口,张仲文也只能咬牙应下。他需要这些这些武器装备来替换卢龙军那些破旧不堪的兵器,他需要这些犀利的武器,以便于他们能用更少的武装人员控更广袤的区域。
当然,作为这些商业谈判的附加条件,镇州还规定了张仲武所统辖的区域之内,必须每个县都有一所学堂,传授唐文化,而师资力量不足的问题,将由镇州朝廷解决,换言之,镇州将会向这些地方派出无数的教书先生。而所需的经费,自然也由镇州提供,而教授的内容,张仲文他们是可以共同参与校定的。
在张仲文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无非就是同化那些野人,杂胡以及其它少数民族而已,而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有利的,反正是镇州拿钱,他无所谓。
张仲文很忙,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来与他进行各种合作的谈判,交涉,而他不知道的是,很多现在看起来并不起眼,但以后却会发生巨大作用的一些阴险的小动作,便在这些谈判之中不知不觉地被加入了进去。
张仲文很开心,因为根据签定的条约,在他回去的时候,他便可以带着大批的商队,携带着大量东北急需的物资返回了。
而此时,李泽的目光,却已经投向了西北大地,那里,一场大规模的战事,已经爆发了。
第五百八十七:天德军的覆灭
巨大的中军帐内,德里赤南坐在火盆边上,细心地将糌粑捻碎,再放进去一些酥油,然后提起一边的茶水,倒了一些进去,轻轻地糌粑捏着一个个的小团子,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吃了几个之后,他似乎有些不开心了,把碗往边上一丢,抓起一边的茶壶,咕咚咕咚地连喝了几大口茶水。
“我还是更喜欢这种冲泡的茶,先苦后甜,回味悠长。”他看着对面的一名将领,道:“当然,我更喜欢他们的美食。说起来去年彭芳送去的那个厨子,手艺还真是不错的。唐人,可真会吃。阿史杜拉,你觉得呢?”
“我家里也有一个!”阿史杜拉笑道:“不过听说真正的好厨子,都在镇州那边呢?那个李泽,更是个中好手。”
“真是很难想象,此人身居高位,却喜欢庖厨之道。”德里赤南笑道,“兴许是以讹传讹,道听途说罢了。”
“也说不定,像这样的人,总是有一些特殊的噬好的。”阿史杜拉抚摸着修得整整齐齐的胡须,“等到我们打到了镇州,将他捉住了,自然便能真相大白。”
德里赤南大笑起来:“你倒是有信心。想捉他,可是有难度的,色诺布德那一战,你怎么看?”
阿史杜拉垂下头,没有说话,但嘴角的一丝讥诮却是丝毫没有掩饰,很显然,他不屑一顾。
“色诺布德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悍将,不差的。”德里赤南笑了笑道:“这一次他率领的虽然本部精锐不多,但你也知道,那些人打起仗来,也还是可以的。两万余人呢,居然被打得大败,你敢相信这是木鱼城彭双木的本事吗?”
“彭双木固然不错,但想要做这一地步,还是差了一些,想来混杂在其中的另一支来自镇州的军伍才是核心。”阿史杜拉想了想道:“我关心的只是他们最后突围时用的那玩意儿。”
德里赤南点了点头:“这也正是我关心的,不过看那样子,这东西他们也不多,否则一开始就用了。这件事,我上报了大论,大论也从长安那边弄到了相关的情报,这是一种叫猛火雷的武器。”
“长安方面没安好心,起初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镇州有这样的武器?”
“据说他们也不太清楚,因为这东西,只是在易水河畔出现过一次。”德里赤南皱起了眉头:“但那一战,镇州就是凭借着这种武器,将拥有两万铁骑的张仲武打得大败。”
阿史杜拉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此说来,我们倒是要小心了。”阿史杜拉道。“最好是能弄到这个秘密。”
“大论已经下达了命令,西域各地,都会对突围出去的彭双木所部展开围剿,那支队伍之中镇州方面的领头者是袁昌,此人是袁周的侄儿,抓住了他,相信便可以大致开清楚这东西的秘密了。”德里赤南道。
“这支队伍要趁早剿灭,不然让他们深入西域,站住了脚跟的话,到时候对我们便会是大麻烦。”阿史杜拉道:“我们在西域的统治,可一直不太安稳。”
“小小一支两三千人的军伍,成不了大气候。主要的还是我们这一边,只要我们这里打赢了,一举突进镇州,那支小队伍就是一个屁!”德里赤南道。
“这一战,要的就是一个快字。”阿史杜拉道:“越快越好,最好让李泽反应不及,真让他做好了准备,反而就不好打了。唐人总是喜欢建造密密麻麻的城池,打起来让人生厌。”
德里赤南大笑:“现在李泽,只怕还在开开心心地过年吧!”
大帐之外,传来了急骤的马蹄之声,片刻之后,一名将领掀帐而入。
“将军,彭芳的主力部队离我们还有二十里。”
德里赤南与阿史杜拉相视一笑,站了起来。
德里赤南的主力部队一鼓而下木鱼城之后,并没有停留,主力部队便直奔彭芳的统治核心,中受降城。
彭芳虽然将他的主力部队尽数布置到了朔州边境之上,但对于自己的老窝,还是留足了人手的,万余人马,守卫这样的一座军事要塞,实力并不差,木鱼城沦陷之后,中受降城一边派人飞报彭芳,一边准备着防御作战。
德里赤南并没有急着打中受降城,只是留下了一部人马作为牵制,他本人却是率领主力,越过了中受降城向朔州方向挺进。
他断定彭芳必然会率其主力回援,而他,要打的,也就是彭芳的主力部队,只要干掉了彭芳的主力部队,成了一支孤军的中受降城,还能有什么作为?
传檄而定也不是不可能的。
现在,一切如他所愿,彭芳着急上火地来了。
“准备作战!”德里赤南大笑着道:“阿史杜拉,以你部为先锋,给我吃掉彭芳。”
“遵命!”阿史杜拉一甩满头的小辩子,大步出帐而去。
阿史杜拉,土谷浑人,在土谷浑被吐蕃征服之后,他便成为了德里赤南麾下将领,其人能征惯战,是德里赤南颇为倚重的一员悍将。
而其以吐谷浑人为核心的部属,向来都是德里赤南冲锋陷阵的急先锋。
战鼓隆隆,两支数万人的大军,在呼啸的寒风之中遭遇了。
年逾五旬的彭芳,脸色阴沉之极。
他很清楚,这一次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关口,能过,他便还能逍遥自在,如果不能过,一切便都完蛋了。
吐蕃人背信弃义的突然进攻,让他猝不及防,木鱼城如此快的被突破,也让他极为震惊,好在,中受降城还在。
他的家眷,亲人,可都在中受降城,眼下,只要能击败面前的这支吐蕃军,与中受降城的部属汇合,一切便都还有可能。
作为镇守大唐边境多年的边将,他其实倒也并不乏勇气,虽然这些年的割剧生涯已经将他的勇力磨灭了大部分,但雄心却也还在。
对于他来说,其实最好的办法,便是在得到这一消息之后,与朔州方面联合出兵,这样自然是胜算大增。可是如此一来,他还会剩下什么呢?
即便赢了,自己也将从此失去独立自主的能力,彻底沦为镇州方面的附庸,甚至连附庸都不如,他可不想像高雷那样,天天在镇州饮酒作乐。
他还有数万雄兵,只要能击败那些吐蕃蛮子,自己接下来就还有本钱与吐蕃人谈判,或者与镇州李泽谈判,至不济,也要混得像韩琦那样。
这是彭芳的底线。
只是,他没有想到,德里赤南并没有急于攻打中受降城,而是在这里等着他。
前锋锋众刚刚勉强完成了阵形的布置,阿史杜拉所率领的骑兵便呼啸而至。如同一柄巨人挥舞的铁锤,重重地砸在了薄薄的门板之上。
轰隆一声响,门板便碎了。
天德军的战斗力其实并不差,在苦要堡,那些天德军士便展现出了极其强悍的作战能力,要不然在战后,袁昌也不会挖空心思,旁敲侧击的想要彭双木带了的队伍一起跟着他跑到西域去开辟另一个新天地。
事实上,在历史之上,不管是汉还是唐,不管中央政府腐朽坠落到了何种程度,边军的战斗力,都是不差的。
只可惜,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这些天德军在寒冷的冬天里,拼命行军,在又疲又累的时候却遭遇到了养精蓄锐的敌人。这便注定了他们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数千前锋军队在瞬间之间便被骑兵破开了阵容,吐蕃骑兵如同一把锋利的大砍刀,左劈又砍地将破开的大口子愈撕愈大。
天德军前锋的阵形已经破碎了,被骑兵切成了无数的小块,但每一个小块,却仍在努力地挣扎着,这个时候,他们所求的不是他们的胜利,而是想要为主力部队多争取一点点时间,他们多战斗一刻,主力便能多一刻时间准备,战斗便会多一份希望。
任何一支部队之中,能成为先锋部队的,总是军中最强悍最善战的那一批人。
他们嘶吼着,挥舞着手里横刀,长枪,盾牌,悍不畏死地迎着汹涌而来的骑兵扑上去。
刀狠狠地砍下。
枪拼死地戳出。
哪怕倒在地上,伸出双手也想要捞住一只马蹄子,哪怕只是让这些马失去平衡也是好的。
只是可惜,不是每一次努力都会有回报。
个体再英勇,也无法掩盖整体战术战略上的失败。
德里赤南等候在这里的军队,都是他麾下最为精锐的骑兵队伍。天德军如果作好一切战斗准备再与对方拼死一搏,并见得就会输,但眼下,他们却是毫无还手之力。
汹涌的骑兵在不到半柱香的时刻,便将天德军先锋完全淹没,当德里赤南的主力杀进战场收尾的时候,阿史杜拉的先锋骑兵已经冲破了天德军前锋部队的阻碍,向着不远处正在慌忙整顿队形的天德军主力扑去。
行军中的一字长蛇阵想要在短短的时间内变阵何其艰难。
队伍中所有的骑兵,包括彭芳身边的近卫骑兵,都已经冲了上去,他们想要再挡上一挡对方的兵锋,再争取一点点的时间。
第五百八十八章:屯兵而观
张嘉和许子远两人立马于黄河大堤之上,在他们的身后,右武卫大军正在建设大营。一河之隔,这边是朔州治下,那边就是天德统治区域了。
往日里奔腾的大河,此刻还被厚厚的冰层覆盖着,显得异常的安静。
“如画江山啊!”许子远抚着三缕长须,摇头晃脑地道。
“还算不上如画江山,上面还有太多的疮痍呢!”张嘉却没有许子远那样的感慨,道:“我猜这个时候,彭芳已比大败亏输了。”
“彭芳毕竟有三万大军,不会输得如此之快吧?”许子远道。
“如果我是德里赤南,必然会以一军牵制中受降城的天德军,然后以主力半途伏击彭芳,彭芳不听我们的劝说,硬是要回师中受降城,这样的天气之下,劳累奔波,焉有不败之理!”
许子远吐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虽然我对这个彭芳不感冒,但仍然希望他能打一场胜仗。哪怕希望很小呢。”
“彭芳也是宿将,不是不知道这里头的风险,却仍然抱着万一的侥幸,当他的属下,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张嘉哼道:“战争就是战争,哪有那么多的侥幸,寄希望于敌人犯错,简直就是拿战士的性命当儿戏。”
“不是每个人都像张大将军你的。”许子远突然一笑道:“拿得起,放得下,这六个字,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彭芳也是称霸一方的人物,想让他向李相屈膝,从此做一个规纪的臣子,只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那就只好宰了他罗!”张嘉道:“他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吐蕃人手里,还能捞一个抵御外侮不屈战死的名头,如果死在我们手里,哈……”
“张大将军,我不懂军事啊,我就是问一问,为什么我们不马上渡河进军呢!”许子远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正在构筑的大营:“眼下德里赤南正在跟彭芳激斗,彭芳就算不敌,但破船也有三千钉儿呢,总是能给德里赤南一些创伤的,如果我们紧跟着扑上去,指不定便能占个大便宜。我们现在钉在这儿,不是给了对方缓过气来的时间吗?”
张嘉哈哈一笑。
许子远是地方刺史,也是李泽的亲信,但与张嘉搭班子以来,却从来不过问军事,当然,张嘉也从来不过问民政,只要许子远能按时地保证他的粮饷。
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情。这是李泽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许子远的确不懂军事,如果不是在李泽的治下,如果不是李泽的规矩大,许子远伸手到军中的话,张嘉还真是有些没奈何。毕竟与许子远比起来,自己与李相之间,还是隔了一层的。
现在看起来,李相的规矩,的确是有先见之明的。
“许刺史,如果我们想占这个便宜,最后吃亏的多半是我们。”张嘉道:“德里赤南麾下,大都是骑兵,机动性能极强,倏忽来去,他可以任意选择战场,任意选择攻击的地点。而我们的军队之中最强悍的八千骑兵,已经跟着李中郎将走了,现在的我们,是以步卒为主,你想想,就算德里赤南刚刚现彭芳打了一场恶仗,我们扑上去,能占得了便宜吗?到时候对方一个简简单单地穿插兜了我们的后路,马上就能让我们大败亏输。”
许子远脸一红,想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自己尽想着己方的优势,却没有将敌人的优势也思量进去。
“如果光想击败对手,我加上李德,杨兴,平推过去,倒也不惧那德里赤南,可是李相这一次是想重创吐蕃啊,是要打痛他,打得他伤筋动骨,从而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坐到我们的谈判桌上来,那我们就得思量思量了。”
“所以让李德他们绕这么远的路去突袭西受降城?”许子远道:“说起来我还是挺担心的,这天气可真不怎么好?”
“不用担心,李德是游骑兵出身,而我给他的骑兵又是以突厥骑兵为主,这样的天气,他们都很习惯。”许子远道。“拿下西受降城,逼迫德里赤南向我们发起进攻,我以逸待劳,在这里等着他。”
“他如果不来攻打我们,反而回身去打西受降城的李德呢?”许子远问道。
“距离,粮草!”张嘉道:“如果德里赤南不想落得与彭芳一个下场的话,那么,他就只能来打我,他来打我,不到一百里的距离,只要击败了我,他就能突入到朔州,那就有足够的粮食够他食用。如果他去打西受降城,哈哈,四百里的距离,足够要了他的命,就算他的骑兵能在两三天内抵达,他的步卒呢?能赶去吗?权衡利弊,他还不如与我来做过一场。”
“他还可以突入河东!”许子远提醒道。
张嘉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许子远,道:“哪可太好了,我连打也不用打了,就可以好整以遐地去收获中受降城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大笑了起来。
张嘉最为佩服李泽一点的就是,李泽总是能把许多看起来风牛毛不相及的一些事情笼到一起来,然后一揽子解决掉。
就像这一次的这场战争,李泽想的不仅仅是打痛吐蕃,解决西北方向上的隐患,他还计划着要打通河西走廊,重设西域北庭都护,控制漠南漠北。
当然,也可以借着这一次的战争,将镇州内部的问题再一次的梳理一下。相比起前面的几件事,这最后一件事倒是最难的。
河中还好说一些,在张嘉看来,那些所谓的地方豪门,现在只不过是一头头待宰的肥猪,就算蹦哒得再厉害,也难以跳出猪圈去,倒是河东很难说。
如果德里赤南不来与自己较劲,反而窜到河东去,张嘉乐见其成。
“如果德里赤南真去了,我会向李存忠表示我很乐意提兵去帮助他围剿德里赤南。”张嘉笑道。
“请神容易送神来,只怕李存忠压根儿就不会同意。”许子远道。
“我会很尊重他的意见的,但如果他们因此而吃了败仗,就不能怪我了。”张嘉一摊手道。
许子远叹了一口气:“我就怕到时候李存忠一个应对不当,河东反而要吃大亏,到时候损失的总是我们的人。”
“以我的估计,李相必然有后手,连我都想到了的问题,李相会想不到?”张嘉笑道:“就算有什么问题,最多也就局限在河东范围之内。许刺史,有时候牺牲是难免的。但只要结果是好的,那就不错了。”
许子远点了点头,张嘉说的意思他都懂,只是一时之间,感情之上还有些难以接受。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眺望着远方。
傍晚时分,张嘉派出去的斥候,终于归来,与他们一起归来的,还有数名血迹斑斑狼狈不已的天德军,领头的竟然是一名归德郎将。
“输得有多惨?”张嘉看着那个惊魂未定的归德郎将,直接问道。
卟嗵一声,这名归德郎将跪倒在了张嘉的面前,连连叩道道:“求大将军马上发兵,救救我们天德军。”
“救自然是要救的,你先说说你们的状况!”张嘉摆了摆手,“输得有多惨?”
郎将垂下了头,眼泪叭叭地掉下来,“三万大军,最后能突围出去的,不会超过五千人。跟着节帅逃进了中受降城,我这一队骑兵,最后受节帅之命,前来向张大将军求援。”
张嘉叹了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时你们连夜撤军的时候,我便派了人去跟彭芳说,我们两家合兵一处,缓缓推进,不要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以保存有生力量为主,可彭芳却断然拒绝,使得数万将士死于非命。”
“节帅已经后悔了,还请大将军大人大量,迅速发兵,救援我们节帅,天德上下,没齿难忘。”郎将重重地叩头。
“救自然是要救的,但怎么救,却还要细细思量啊!”张嘉摆了摆手:“希望彭芳能在中受降城能多坚持一些时日。”
“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我早就知道你们节帅这一去,必然会大败亏输,但以我的兵力,是难以与大量的吐蕃骑兵抗衡的,所以只能另想他法,现在,我麾下骑兵已经绕道大漠,去袭击西受降城了。一旦拿下西受降城,就断了德里赤南的归路,到了那时,才是我进军的好时机。”
归德郎将睁大了眼睛,“可是,中受降城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是什么话?中受降城里粮草应当是不缺的,你家大帅又带了数千人进了城内,守上十天半个月的,会有什么问题吗?”张嘉喝道:“好了,你这一路来也辛苦了,下去裹裹伤,好好休息吧。”
两名卫兵走过来,半是搀扶,半是强迫地将这名归德郎将带了下去。
“张喜。”张嘉思忖片刻,转头看向帐内一名将领。
“末将在。”
“你率你麾下骑兵过河,一旦发现吐蕃斥候,尽量地把他们留下来。”
“是!”
张喜转身欲行。
“等一等!”许子远叫住了张喜:“路上如果发现有逃难的百姓,告诉他们往朔州逃。”
“知道了,许刺史!”
“大将军,我要回去准备了,想来马上便会有大量的百姓逃离天德进入朔州的。”许子远道。
第五百八十九章:安绥节度
安绥节度使杜有才与彭芳还有有着很大的不同的,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的地盘,他的实力也不是彭芳所能比拟的。整个安绥的地盘,可不比河东小,李泽或者能够轻而易举地吞掉彭芳,但却绝对无法一口吃掉杜有才。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泽才容忍了彭芳一直存在了下来,因为李泽担心步子跨得太大,表现得太过于贪婪而引起了杜有才的敌视从而将他推向自己的对立面。
现在至少杜有才还表现出了对于镇州表面上的服从。
杜有才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他最大的梦想,就是他杜家能够一直永镇安绥。九鼎虽好,但想要得到却非常人所能办到,杜有才自忖自己坐镇一方绰绰有余,一旦想要问鼎天下,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很安份地呆在安绥。
朱温不是没有打过他的主意,多次地派人联络,封官许愿,但都被杜子才断然拒绝。杜子才不愿于朱温联手,但双方在最早的时候,并没有撕破脸皮,但当朱温在长安自立为帝之后,杜子才彻底地与他断绝了往来。
原因很简单。
杜子才这个节度使是大唐封的,大唐存在,他的这个节度使便合理合法,不仅有着法理上的正统性,也有着道义上的正当性,朱温自立为帝,那他这个节度使算什么?
他只想在安绥当一方土霸主。
所以,他继续向镇州称臣。
杜有才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不相信吐蕃会进攻他。安绥存在的目的,本来就是抵御吐蕃的,双方打了多年,都吃过亏,但也都占过便宜,这些年来,吐蕃在吐火罗的治理之下虽然越来越强盛,但对于安绥的依赖,其实也在增长。大量的中原货物都是通过安绥进入吐蕃的,双方在高层之上交往颇密,有着太多的利益联结,一旦开战,双方的损失都会极大。
当然,这当中,也有着杜有才的自信。
不相信,就没有做好充足的战争准备。
虽然他在灵州,丰安,定远,安远等地驻扎了数万大军,有着一条完整的防御链条,但在吐蕃的倾力一攻之下,这条防御链条便哗啦一声碎裂了。
吐火罗集结了二十万大军。
这是吐火罗所能拿出来的所有的力量了。
开战不到半个月,哪怕安绥军拼死抵抗,但仍然节节败退,灵州很快就完全沦陷了。
杜有才在震惊之余,只能收缩防线,收拢溃兵,将所有的力量集结到了夏州,银州,绥州等地组织第二道防线。
三十五岁成为安绥节度使,到现在五十五岁,杜有才从来没有碰到过像现在这样的危难,与吐蕃打了多年仗的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阵仗。
大唐的绝大部分节度使都是武将出身,大都崛起于大唐那最为混乱的年代之中,但杜有才是一个特例,他是一个文官。是大唐正儿八经任命从而就任安绥节度使的。在安绥一干二十年,也让他彻底成为了安绥的王。
虽然是文官,但杜有才是会打仗,也能打仗的,他从不上前线,但运筹帷幄,制定战略战术的能力并不输给这个时代最好的将领。
但这一次,他走眼了,也失策了。
在他以为最安全的时候,他遭遇到了人生之中最惨痛的失败。
身材削瘦的杜有才,枯坐于大案之后,两眼尽是血丝。
“是我错了。”他喃喃地道:“吐火罗已经走到了他作为臣子的巅峰,他的威望已经凌驾于吐蕃赞普之上,他要么更进一步自己成为吐蕃大王,要么就等到他死之后,他的家族被吐蕃大王彻底铲除,他的财富,部族,牛羊被其它的人分食,所以,他要借着一场对外的战争,让他的声望更进一步,为他夺得吐蕃赞普之位再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他不进则死,所以他必须得进啊!”
他有些痛苦地捶着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他现在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呢?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的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战争,是吐火罗凝聚国内实力的最好的手段,凭借着战争,他可以掠夺更多的财富让他的部下们满足,通过战争,他可以更加顺利地铲除吐蕃境内对他不满的势力,所以,这一场战争,其实是不可避免的。
当然,肯定也有外力介入了。
朱温必然是与对方勾结起来了。
就是不知道朱温还许给了他什么好处。
咣当一声,大门被推开,一股凉风吹了进来,让杜有才激凌凌地打了一个冷战,看着那个急步而入的身影,杜有才问道:“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父帅,刚刚宥州传来紧急军报,吐蕃一支军队已经抵近宥州了。”杜亮咽了一口唾沫,“足足超过五万之众。”
杜有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八百里加急传令戴琳,放弃宥州,全军退向夏州。”
杜亮有些诧异地看着父亲:“父帅,放弃宥州的话,吐蕃可就能长驱直入了,那,那大半个安绥就没有了。”
杜有才苦笑了一声:“现在已经是这样了。你觉得戴琳的五千军马能守得住宥州几天?”
“戴琳所部,可是我安绥精锐。”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他白白地折损在宥州。退到夏州来,进一点加强夏州的防守力量,我们就在夏州与吐蕃人决一死战。”杜有才霍然站了起来。
“父帅,夏州城高大险峻,兵力也充足,固守当然是不成问题的,但如果吐蕃人对夏州围而不打,另遣一部攻打绥州,银州等地,我们还能剩下什么?”杜亮不解地问道。
杜有才凝立了半晌,才缓缓地道:“我已经派出了使者前往河东,镇州,向朝廷求援。”
杜亮一惊:“父帅,年前你不是还跟我说过,镇州李泽狼子野心,在大败张仲武之后停步不前,必然是将目光投向了西北,有并吞我安绥之野心吗?现在我们向他们求援,岂不是与虎谋皮?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来了,只怕就不会走了。”
“我当然明白。”杜有才沉默了片刻,“但现在不是我们考虑地盘的问题了,而是身家性命的问题。我们现在有三条路可走,第一条,与吐蕃硬拼到底,最终身死族灭。”
杜亮头摇得像拨浪鼓。
“第二条,向吐蕃投降,这样做,想来也可以保全富贵。”杜有才接着道。
杜亮头摇得更厉害了:“父帅,我们杜家与吐蕃打了几十年,多少吐蕃贵人,大将死在我们手中,我们是世仇。如果我们投降,只怕富贵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成为别人餐盘中的食物,而且,让我向他们投降,不甘心,不愿意,我乃堂堂唐人。”
“那你觉得,我们还有另外的路吗?”杜有才点了点头:“除了向镇州求援,还有什么路可以走?现在向镇州求援,引镇州兵入安绥,好歹还是有点本钱的,至不济,我们杜氏还可以保全一世富贵,便像那高雷一样,去武邑喝酒打牌去。”
“我们不能像章武求援吗?”杜亮迟疑了一下,问道。
杜有才呵呵地笑了起来:“儿子啊,你还要把眼光放得更高一些,章武已经归顺了朱温,你以为这一次吐蕃的大举进攻,背后就没有朱温的影子吗?朱温打的算盘是想要引吐蕃去攻镇州,我们安绥就必然是要被牺牲的,章武岂会出一兵一卒?他不趁机咬我们一口,就算是不错了。”
“这对朱温有什么好处?”
“因为朱温现在面临困境,他要向南方出击,但又担心他打南方的时候,镇州朝廷会大举向他发起进攻,所以他要牵制住李泽。一旦李泽与吐蕃大打出手,又哪里还缓得出手来干涉朱温的南向之举?一旦朱温拿下了富庶的南方,实力大涨,自然就可以好整以遐地回来收拾李泽,甚至于收拾吐蕃。从这一件事,也可以看得出来李泽的实力啊,至少,朱温是认为李泽能跟吐蕃大军较量的。如果两者打一个两败俱伤,他就更开心了。”
杜亮颓然坐了下来。
“我们屯重兵与夏州城,守住这块根本之地,牵制住一部分吐蕃军。而吐蕃不能迅速拿下夏州的情况之下,便会分兵去绥州,银州,因为他们的根本目的还是镇州。战线的拉长,会给吐蕃的后勤造成压力,这便是我们给镇州朝廷创造出来的战机。”
“要是,要是镇州兵压根儿就没有战争准备该怎么办?就像我们一样没有防备就吃了这么大的亏!”杜亮忐忑地问道。
“他们怎么会没有准备?”杜有才苦笑了一声:“我现在才明白过来,李泽只怕也正在等着这个机会,名正言顺地进军安绥,让我们心甘情愿地把安绥双手奉上吧!”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父帅!”
“如果还有别的办法,难道你父亲愿意将经营了几十年的地盘,拱手相让吗?给李泽,总比给吐火罗要强一些,至少,我还是大唐的忠臣。”杜有才叹道。
第五百九十章:河东出兵
尤勇进门的时候,李泽正稀里哗啦地喝着一碗小米粥,面前的一碟松花蛋也吃了一半去了。随着战事的展开,李泽也是愈来愈忙了,虽然已是深夜,但他依然呆在官厅里,处理着大案之上并不见少了多少的文牍。
“来一碗?”李泽笑问道。
“好。”尤勇笑道:“刚刚经过秘书厅的时候,他们也正在宵夜呢,闻着味就流口水。”
李泽一边吩咐人去为尤勇盛粥,一边笑骂道:“说得好似你们兵部就没宵夜似的,咋了,这个时候了,你让你的手下们饿着肚子在干活?也不怕他们在心里骂娘!”
“兵部自然是有宵夜的,可哪里比得上您这里的。”尤勇笑道:“本来已经端着碗准备吃了,却收到了一份急件,正好来您这里讨一份宵夜吃!”
李泽这里的宵夜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即便是看起来最为普通的小米粥,在熬制的过程之中,可也是加了不少的料的,在吃的上面,李泽可是从来不肯亏待自己的。
看着尤勇狼吞虎咽地吃着粥,李泽笑着把面前的松花蛋推到了尤勇的面前。
尤勇却是抽抽鼻子,退避三舍。
“这物件儿,也只有您能享受得来,我实在是咽不下去。”尤勇连连摇头:“有粥就好,有粥就好。”
李泽鄙夷地瞅了他一眼,“正是不会吃,这是无上美味好不好?瞧瞧这蛋上的松花纹,多么漂亮,上好的小米醋配上蒜泥,你瞧瞧这可是色香味俱全了。”
看着李泽拿着筷子扒拉着那黑乎乎的一团,白色的蒜泥混杂其间,尤勇干脆以脚蹬地,离桌子更远了一些。
李泽大笑,回头吩咐道:“去小厨房里给尤侍郎整点脆萝卜来。”
尤勇顿时眉开眼笑,“这个好,这个好。”
李泽是一个老饕,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情,经他整出来的菜肴,绝大部分现在都流行开来了,但也有一些,让人无法忍受。
比方说眼前的被李泽称之为皮蛋的东西,当然,更厉害的还有顶风臭三里的臭豆腐,上好的精选的豆子做出来的豆腐,硬生生地被李泽弄得臭乎乎的,还经常架起小火炉,弄一些香料啥的烤着吃。
每当李泽开始整这样的食物的时候,大家都是退避三舍的。
当然,也有像脆萝卜这样的佐餐腌菜。
家家户户都做腌菜,但大家做的腌菜,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咸。过去很多穷人家,一坛子窝窝咸菜啥的,便能管一家人好些日子。
但李泽做的腌菜,却是一点也不咸,而且哪怕放上极长时间,仍然脆生生的,现在已经成为大家的早餐必备物事了。
看着尤勇夹着脆萝卜大口吃粥,李泽拿起了尤勇放在他面前的军报,道:“什么事情值得你连夜跑过来?”
“河东!”尤勇道:“韩尚书送回来的,里面还夹着杜有才的求援信。”
“杜有才?”李泽一怔,将韩琦的报告放到了一边,先打开了杜有才的救援信仔细地看了起来。
“李相,杜有才这一招,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吧?”尤勇喝外了粥,将一碟子脆萝卜也吃了一个一干二净,大手一抹,将嘴巴上抹得干干净净,笑着道。
放下手里的信件,李泽点了点头:“毕竟是坐镇一方几十年的人物,果然是有些门道的。这份决断和这份眼力,倒是让人佩服。”
“灵州全线失守,精锐损失泰半,面对着吐火罗的二十万大军,失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现在他这一招,可谓是将本身的损失降到了最低,集中了所有的兵力到夏州固守他的大本营,彻底放弃银州,绥州,把一块肥腻腻的鲜肉摆在吐火罗面前,就算吐火罗忍得住,其它的吐蕃贵人们忍得住?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只怕吐火罗也不得不顺从这些人的意思,分兵去占领这些地方。”
“同时,也是将这两个地方甩给了我们啊!”李泽摇了摇头,晃了晃手里的信件,“而且,我还得承他的情。这封信,即是求援信,也是输诚信,我们想要拿下安绥,看来是捡不着便宜,只能与吐蕃人在银州,绥州硬干一场了。”
尤勇点点头:“的确如此,否则让吐蕃人彻底占领了银州,绥州,河东就危险了,再让他们与天德方面的德里赤南连上线,就更难办了。”
“韩琦怎么说?”李泽没有去看韩琦的信件,直接问尤勇道。
“韩尚书说,他已经下令李存忠进入绥州,他亲自带一部前往银州。”尤勇道:“韩尚书说,这是天赐良机。”
“天赐良机?”李泽皱了皱眉头:“他没有要求援军?”
尤勇摇了摇头:“吐火罗虽然号称是二十万人马,但由其亲自统辖的本部精锐,只有五万人,其它各部真正有战斗力的战兵,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五万人,另外的那些奴军,辅军并不足为虑,凑人头,搬东西罢了。而河东军,可是齐装满员整整四万人的战兵。而且在装备之上,对上吐蕃可以说是碾压式的,韩尚书有底气,是可以理解的。”
李泽冷冷一笑:“四万人?”
尤勇有些不解地看着李泽。
李泽从大案之中翻出了一份标红的文件,递到了尤勇手里:“曹璋在河东搞了一通,还是有些成效的,我们的渗透终于有了一些成绩,特别是薛洪的死,让很多人寒了心。”
尤勇看着手里的文件,眼睛倏地瞪大,“藏了一万人?”
“这一万人,平素是分散在几大家的,藏得倒是严实。”
“这是图谋不轨!”尤勇怒道。“这一万人,这一次可上了战场?”
李泽摇了摇头:“人家就留着这一万人防着咱们呢!”
尤勇重重地将文件拍在了桌子上。“河东没钱给朝廷上缴赋税,却有钱养一万私兵,李相,这样的事情,必须当机立断地处置。”
“现在怎么处置?前方正在打仗呢!”李泽微笑着道:“这是以后的事情了。”
“如果韩琦这一仗击败了吐火罗,李相,可就尾大不掉了。”尤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
李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尤勇:“怎么,你还盼着韩琦吃败仗吗?”
“也不是不可以。”尤勇冷笑。
李泽摇了摇头:“这样的事情我们不做。韩琦这一仗,本来就不会如他所想的那样轻松,吐火罗一代枭雄,岂是好相与的。如果是我,就不会分兵,而会集中左武卫所有的兵力于银州,先断其一臂再说其它。现在韩琦分兵了,这可给了吐火罗机会了。”
尤勇一惊:“您是说,吐火罗的主力不会去打夏州?”
“我倒希望他去打夏州!”李泽站了起来。“杜有才将他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夏州,他在夏州经营几十年,那里是他的老巢,城池高大险峻,粮草充足,据城而守必能大量消耗吐火罗的精锐力量。但我明白这一点,吐火罗就不明白?”
尤勇点了点头:“如果他们打得胶着难分胜负了,我们就有理由发援兵前去,或者,逼着他把这一万私兵给调出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倒想看看,回头韩琦怎么跟我们解释这一万兵马是如何拥有全套朝廷野战装备的?”
“把我们的猜测和分析都告诉韩琦,让他小心。”李泽道:“同时也告诉他,左千牛卫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前往支援。”
“明白了。”尤勇道:“不过多半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们做好我们该做的。让世人无可指摘!”李泽呵呵一笑:“说说天德哪边吧,张大将军哪边进展如何?”
“张嘉那边一切顺利,李德统率八千骑兵绕道大漠去抄德里赤南的后路,张嘉本人则率主力沿黄河布防。他想先粘住德里赤南,等到李德抢到了西受降城,德里赤南只怕就要急眼了。”
尤勇站起来道:“那我马上就回去安排。”
“去吧!”李泽道。
走到门边,尤勇又站住回头看着李泽道:“李相,关于皇帝陛下纳妃一事,您准备怎么办?”
“好好的一个大姑娘,要送到皇帝身边去守活寡,既然郑氏舍得,那就让他们送去吧!”李泽不以为意地道:“难道还能改变什么吗?”
“皇帝真的没有缓过来的可能了吗?”尤勇问道。
李泽笑了笑,看了尤勇一眼,却没有回答。
尤勇弯腰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尤勇所说的皇帝纳妃一事,已经纷纷扬扬地从年前传了一月有余了,郑氏从卫州抵达镇州之后,便一直在着力推动此事,作为前皇后的家族,他们锲则不舍地试图再次入主后宫,而现在,薛平与田令孜也加入了推动此事的阵营。而在这件事情之上,李泽是没有太多的反对余地的。
既然如此,那就随他去吧,李泽只是有些可怜那个即将守活寡的郑氏女子。其它的,还真没有放在心上。
第五百九十一章:吐蕃大论
吐火罗斜倚在软榻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榻前那个正在战战兢兢为他表演茶艺的女子。
这里是灵州。
吐蕃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动大军,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横扫了灵州全境,歼灭击溃了安绥节度使杜有才的数万大军,全面占领了灵州。
而这个女子,只不过是堆集如山的战利品中的一个罢了。
“不过是喝个茶而已,偏生要搞出如此多的繁复东西出来。”下首,一位身材高大的吐蕃将领摇头道:“唐人把心思都用在这上头了,也难怪这许多年来,一直积弱不振。”
吐火罗呵呵一笑,从女子手里接过茶来,一饮而尽,道:“拉扎,我的老朋友,你知道这一套茶艺是谁弄出来的吗?是李泽,你觉得他是一个耽于醇酒美妇而不思进取的人吗?”
“李泽?他还搞这些东西?”拉扎吃了一惊,上身微微前倾,微卷的长发,几乎将他的大半个脸都遮住了。
“他不但弄出了这个,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饕。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们跟此人的享受比起来,当真只能算是乡下人。”吐火罗呵呵地笑道。“上国风华啊,当真令人羡慕。”
“如今这上国,可正在我们的身下宛转呻吟。”拉扎冷笑道。
吐火罗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出神地盯着那女子一双素白如皓的手腕。
“大论,我觉得我们这里拿下了灵州,德里赤南那边抢得了天德,已经可以满足了。”拉扎将那个小小的杯子在手掌心里滴溜溜地转着,“杜有才反应迅速,应对也不错,再打下去,我们只怕占不到多少便宜了。”
吐火罗回过头来看了拉扎一眼,“拉扎,我集结了二十万大军,难道就只是为了这一点点利益吗?”
“大论,接下来不论是攻夏州,还是攻银州,绥州,难度都极大了,恐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到时候只怕得不偿失。”拉扎皱眉道:“镇州小朝廷不会坐视,必然会发援军,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只怕河东大军,现在便已经渡过黄河了。”
“等的就是他们。”吐火罗坐直了身子,看着拉扎,冷冷地吐出了一句话。
拉扎吃了一惊,看着吐火罗,眼中尽是疑惑之色。
“拉扎,你一直在静云军司,替我看着西域,对中原的情况不是太熟悉,而这一次我调你回转,就是要借助你精锐的部队和你本人的能力,帮助我打好这一仗。”吐火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已经六十岁了,这是我最后的一仗,也是最为关键的一仗。”
拉扎沉默了片刻,道:“大论,国内......”
吐火罗嘿嘿一笑:“我知道。我们的赞普终于长大了,小鹰长出阵翅膀,有了利爪,想要张牙舞爪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两年来,已经开始处心积虑的对付我了,这也是我必须打这一仗的缘由。”
“一场战争,可以化解国内的矛看,从外部抢得足够多的利益,当然,也可以对内进行一番肃清,该死的人,都可以去死了。”吐火罗的面容渐渐的狰狞起来,“我辛苦了一辈子,可不想自己一命呜呼之后,后辈子孙也跟着死无葬身之地。拉扎,这不仅仅是对我,对你也是一样的。”
拉扎默然,作为吐火罗最亲密的盟友,他当然知道自己也是无路可退的。
“之所以要调你回来,便是需要你在这一场战争之中再立新功,这样等战事结束之后,你便可以毫无争议地登上大论的位子,然后再保你我两家数十年的荣华富贵。”吐火罗道:“以你的能力,对付咱们这位年轻的赞普还是没有问题的。”
“我这一走,西域只怕又会乱起来。”拉扎想了想,道:“西域太大,又太复杂,战事无一日曾停歇,反叛便如星星之火,这里刚刚扑灭,那里便又燃了起来。现在又有一支唐军进入了西域,更是让这里的形式难测起来,唐人虽然退出西域多年了,但正如我们这些年来从来没有真正征服西域一样,唐人在哪里的影响力还是存在。”
“西域不过是芥癣之疾。”吐火罗摆了摆手:“正因为那里太复杂了,所以他们永远无法凝聚成一个有力的团体,唐人虽然又跑了进去,但短时间内,想重现西域都护,北庭都护那时的威望是在做梦。所以,可以先把那里放一段时间。西域,只不过是枝叶,而现在我们做的,才是根本。”
拉扎点了点头,对于这一点,他倒是没有异议。
“但如此一来,我们今年从西域所得,只怕便要大幅度减少了。”
“从西域损失的,自然便要从安绥,河东这些地方拿回来。”吐火罗道:“相比起西域,这些地方更加富有。”
“大论想把河东也一口吞下去?”拉扎一惊。
“先走几步看一看!”吐火罗道:“我的底线是,彻底拿下安绥,天德,然后将河东打残。如此一来,西域的大门便会被我们彻底控制,唐人再也伸不进手去,这是为以后长治而论,否则唐人会源源不断地向哪里注入力量,不停地给我们制造麻烦。李泽此人不可小觑,真让他控制了西域,会对我们形成强大的牵制的。”
“此人的确深谋远虑,走一步看三步,是一个了不起的对手。”拉扎点头赞许道。“但正因为如此,大论,我觉得还是要小心行事。”
“先前我便说了,这一次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吐火罗道:“如果不趁现在拿下这些地方,等到将来李泽当真一统了天下,我们的日子就会很难过了,只看他现在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之下,仍然派出一支人马到西域去,就可以知道,他对我们从来就没有放松过。他一只眼睛盯着朱温,另一只眼睛却看着我们。我已经老了,时间站在他那一边儿,所以,我需要为你们做好铺垫,打造一道屏障。”
“我倒并不惧他。”拉扎微微一笑。
“拉扎,你是我的老朋友,咱们合作了几十年,在你面前,我也不必遮掩,你对上他,会很困难的。此人,是我这几十年来碰到过的最难对付的家伙。”吐火罗道:“他终是要对我们动手的,这也是我为什么与朱温一拍即合的道理所在。否则真只是要占些便宜,我何必非要对李泽动手呢?去打朱温,只怕会获利更多。现在的朱温,焦头乱额。但短期利益与长期利益相交,终是不值一提。”
说到这里,吐火罗双眼微闭,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直忘不了几十年前,大唐还很强盛的时候,十二卫兵马弹压四方,一旦兵出,天下变色,人人战栗不已,那时的我们,当真被压制得很辛苦,好几次都险些灭国,我可不想这样的日子重现。”
“可是现在,也不好打啊!”拉扎想了想,道:“杜有才放弃银州,绥州,集重兵与夏州,这样的情况之下,河东必然出兵占领银州,绥州,我们长途跋涉,远离根本之地与其作战,胜算,其实并不大。”
“这就是我跟你所说的,你在西域久了,不太清楚中原的形式的原因了。”吐火罗笑了起来:“河东兵马,看起来现在隶属于李泽,但其实却是自成体统。李泽的命令,根本进不了河东,所以这一次,我们对付的,便只有河东。河东如果高骈在,我自然不会打这个主意,但换了韩琦李存忠,就大不一样了。”
“韩琦与李泽并不是一条心,他最怕的就是李泽将他吞并,所以他们一直在想法设法地增强自己的力量,这一次如果能拿下安绥,他们便可以与李泽真正做到分庭抗礼了,所以,他们断然不会允许李泽插手这一仗的。”
“大论的意思,我们的主要目标,其实就是河东军。”
“不错。”吐火罗道:“杜有才已经被我打得缩到了夏州,此举,正合我意,接下来我对付河东军的时候,此人肯定是会做壁上观的。而李泽因为政治上的原因,又不可能提前大举进入河东,这个时间差,便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杜有才当真不会出兵?”
“不会,杜有才当惯了土皇帝的人,即便是在无奈之下投向镇州,心中也会还想保有一支有生力量的。”吐火罗道:“所以啊,这一次我们真正的对手,便只有河东韩琦。”
“那接下来大论如何安排?”
“我去围夏州,吸引韩琦的注意力,你率主力,直赴银州。”吐火罗道:“韩琦此人贪得无厌,分兵银州绥州,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一举击垮韩琦,拿下银州,此战,我方便会大获全胜,与此同时,德里赤南会自天德南下进入河东助你,他会将河东搅得天翻地覆,会让韩琦的老巢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会对你有着极大的帮助。”
第五百九十二章:权臣的下场
吐火罗无疑是当世一大枭雄,一位权臣。
但所有权臣面临的最终结局,无外乎是两种。一种是自己彻底上位,另一种便是在他逐渐老去,失去权力之后,身败名裂,惨遭报复。
吐火罗当然也走不出这个历史循环,所以,他现在要在暮年时期,努把力再上一层楼。他与李泽不同,唐朝皇帝是被李泽从长安偷出来的,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之下投奔李泽,自身力量极其薄弱,根本无法对李泽形成什么有效的威胁。哪怕便是薛平这样的死忠分子,也充分意识到只有依靠李泽才有可能达成目标,薛平所做的一切,就是勉力抑制李泽谋朝篡位而已,至于让李泽当一位权臣,是这些人士的最终目标。
纵然是饮鸠止渴,也是无奈之举。
但吐火罗却是在吐普赞普的阴影之下,一步一步地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多年以来,利用高超的政治手腕以及赫赫战功,建立起了说一不二的权臣地位,但在吐蕃国内,赞普的地位依然崇高,他仍然有着极多的跟随者,而这些人,有相当多的也可以称之为实力派。
在走往权臣的道路之上,吐火罗自然是不惮于杀人,不惮于结仇的,而很多事情,并不能做到斩草除根,许许多多的妥协就在盘根错节的关系之中形成,在吐火罗势大的时候,这些人自然是偃旗息鼓,腆着脸匍匐在吐火罗的脚下,但当吐火罗老去的时候,这些人的心眼儿子自然也就活泛起来了。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现在的吐火罗,必然要走上那一步的,否则一旦他死去,被他压制多年的赞普以及反对派们,肯定是要反攻倒算的。
一个人再强大,终也抵不过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吐火罗需要一场对外战争的大胜来为他的更进一步奠定坚实的基础,需要一场战争来清洗异己。
这是他不得不走的道路。
不得不说,他的运气很好。
而他的眼睛更毒。
他敏锐地抓住了河东韩琦与镇州李泽之间那微妙的关系。
这让他对于这场战争的胜利,更加充满了信心。
占了安绥,便有了一个抓手,然后击溃河东,将势力延伸出去直指李泽统治区域的核心。他为吐蕃竖立了一个大敌,但同时,又为吐蕃占得了先手。接下来的若干年里,吐蕃必然要面对与李泽的绵延不绝的战争,只要对外战争还在延续,吐蕃就离不开他。
如果运气好,他能连续获得胜利,当真占领了大唐的北方,那毫无疑问地,他吐火罗将成为吐蕃最伟大的那个人,因为即便是在吐蕃最为强盛的那些年里,也没有达到这个高度。如果他做到了,那个位子除了他能做,现在这个年轻的赞普还能坐得住吗?到时候有的人帮着自己把那位年轻的赞普掀下来。即便是布达拉宫里的活佛,恐怕也会为自己吟上赞美的诗名吧?
对于吐火罗来说,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时代。
努努力,再活上三五年,指不定就能完成这一目标了。
但对于拉扎来说,吐火罗此举,无疑是压上了吐蕃的国运。胜利了,吐火罗会赢得一切,吐蕃也会赢得一切,但如果失败了?拉扎不敢想。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命题。
一旦失败,吐火罗为了稳固统治,必然不会再像以前统治吐蕃那般温柔,暴力的杀戮是必然的,在失败的局面之下,唯有用残酷的暴力来镇压反对派才是吐火罗唯一的出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吐蕃必然会暴发内战的。
到了那个时候,现在还算美好,稳定的局面就全都毁了。
似乎大论吐火罗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失败的问题。
但拉扎却无可选择,因为他是吐火罗的坚定支持者,一直以来的公认的心腹嫡系,亲密盟友,吐火罗如果失败,那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吐蕃对待政斗之中的失败者,可向来没有温柔这个词汇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除了努力地去完成吐火罗的战略构想之外,别没有其它的路可以走。
两人谈话的第二天,吐火罗带着一部兵马向夏州进发,而拉扎则率领着真正的精锐之师,向着银州前进。
吐火罗留在夏州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拉扎则去完成致命一击。
而与此同时,大唐右武卫的骑兵部队,则正在风雪之中艰难地向着目标前进。
数匹马围成了一个小圈子,李德与柳小蝉坐在马鞍子上,看着柳小蝉原本光滑的脸庞变得粗糙无比,李德就心疼不已。
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体温的烙饼,用力撕下一小截递给了柳小蝉,道:“让你别来让你别来,你偏要来,受不了了吧?打仗本来就是男人的事情......”
接下来的话被柳小蝉恶狠狠的一眼给瞪得吞了回去,有些尴尬地笑了几声。
“这话,你有本事跟我们小姐说去,要不,等回去了我碰到了李泌大姐,跟她说说看。”柳小蝉冷声道。
李德背心里顿时觉得凉嗖嗖的,夫人嘛,大人有大量,估计不会与自己计较,但李泌这个疯婆子实是在惹不起啊惹不起,大概率听到这话之后,便会来揍自己一顿。自己可打不过他。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他连声道。
“我可不是那些只能呆在家里的小脚婆娘!”柳小蝉直楞楞地看着李德道:“小姐能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小蝉也要学上一学。”
李德耸耸肩,干脆闭嘴不说了,自己这个老婆跟着夫人从长安一路打回武邑,一身功夫可不比自己差。到军中不久,便已经让自己的麾下佩服不已,即便是这一次张嘉调到自己身边的几千胡骑,在同行了十几天之后,也将先前的轻视之心收了起来,原因无他,那些天柳小蝉公然挑战了几个冷眼冷语的契丹将领,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之后,所有人自然就都闭嘴了。
军中,向来崇拜强者。
不管这个强者是男还是女。
拳头大的说了算。
这一行八千骑,从装备上来说,绝对是凌驾于这世上绝大部分军队的,为了西北战略,李泽对于张嘉的右武卫是大力扶持的,而从战斗力上来说,这支骑兵,也绝对可以排进前列。李德的三千游骑兵跟着他转战四方,先是在德州打,然后再一路上景州,去瀛州,下莫州,就没有消停过。而这几千胡骑,则是张嘉压箱底的本钱,在他最为倒霉的时候,就是靠着这几千胡骑撑着门面才有了今日的光鲜。
光是为了这一战,张嘉将自己压厢底的本钱全都拿了出来交给李德,就让李泽对他更加的高看一眼。这是张嘉进一步地向李泽表明自己的臣服之心,表明自己誓死追随李泽的最直观的行动表示。
但他们的运气却着实不好。
进入大漠之后,便遇到了难得一见的白毛子风,每天行进五十里已是极限,有时候甚至不得不停下来,觅地躲避大自然的威力。
装备才好,在大自然的面前,仍然是苍白无力的。
“还有两天,我们就能抵达目的地了。”李德小意地照顾了妻子一会儿之后,站起身来走到外围,那里,几名将领正有些忧愁地看着这白茫茫的天气。“老天爷是公平的,对我们无情,对敌人也不会有义。我喜欢这样的环境,因为越恶劣的环境,越能体现出我们的优势,因为我们有无比坚强的意志和必胜的信心。”
将领们被李德铿锵有力的声音给感染,脸上也都是露出了笑容,是啊,这样的天气,自家不好过,敌人就好过了?
虽然自己在爬冰卧雪,敌人现在多半躺在温暖的帐蓬里烤着火,但只要突袭一成功,自己这一方反而要因为这些磨难而占据绝大的优势。
没有人会想到在这样的天气里,会有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从他们的一侧摸过来的。
“干粮还够吗?”李德问道。
“自从天气变坏之后,便遵照中郎将的吩咐节约粮食,虽然每顿都吃不饱,但却还可以撑上两三天。”军司马笑道。
李德对于这样的事情是司空见惯了的,在当游骑兵的那些年里,他经常性的遇到上顿不接下顿的事情,不留点后手,万一有个突发情况,就坐蜡了。
“那就足够了。最多两天,战斗便可以打响,西受降城里,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到时候大家再饱餐一顿。”
“啥也没有敌人的血肉更好吃。”军司马从自己的帽子上掰下一根冰棱子,放在嘴里吮吸着。“我们的大刀,已经饥渴难奈了,是不是呀,兄弟们?”
“我们的大刀,已经饥渴难奈!”包括几员契丹将领在内,都是放声大笑起来,他们的大笑声,也感染了周遭的士兵,虽然不知道将军们笑什么,却也跟着傻乐起来。
“出发!”将半个饼子重新揣进怀里,李德给战马套上了马鞍,翻身上马,吼道。
第五百九十三章:斩将,夺旗
德里赤南勒马黄河边上,脸色有些阴沉地看着对面旌旗招展的右武卫大营。他没有想到,朔州唐军反应如此迅速,不但早就抵达了黄河边上,更是在这里修筑了一个半永性的坚固的大营。
这让他们早先的计划,出现了很大的纰露。
按照吐火罗的规划,他们在拿下天德之后,便应当插入河东区域的,但现在朔州兵马已经抵达了他们的侧翼,这个时候他们想再走这条道路,就不得不担心唐军拦腰给他们一击。
如果他们仅仅是骑兵倒也罢了,但德里赤南此行,骑兵只占一半,大量的步卒是无法迅速摆脱唐军的纠缠的。
眼下,便只有先击败了唐军右武卫,才能高枕无忧地进入河东,完成吐火罗骚扰,牵制,破坏河东的目的。
“彭芳,你觉得该怎么打?”德里赤南突然回头,笑着问身边一个显得有些颓废的将领。
这个人,便是天德节度使彭芳,他,投降了。
与德里赤南一场野战,大败亏输的彭芳带着数千心腹突围回到了中受降城,但紧接着便被德里赤南包围,守御数天,没有多少准备而且士气低落的天德军损失愈发惨重起来,这个时候,灵州全线失守的消息,让彭芳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在德里赤南派人招降之后,他选择了向对方投降。
他不想玉石俱焚,也不想他的一家老小都跟着他陪葬,当然,还有他手下的那些将官们和心腹精况,他们的家人也都在中受降城。
到了这个时候,天德军上上下下,早就没有了一战的信心。
“不好打!”彭芳打量着对面不远处的右武卫大营,“张嘉是一名极有经验的将领,这个营盘也建立得极其牢固,再加上他们的装备极好,所以想要打下来,必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但是我们必采要将其打下来。”德里赤南道:“你有什么办法?”
彭芳思忖片刻,道:“正面强攻是必须的,然后派遣一支骑兵绕道至大营之后方,实施突袭,牵制,或许有可能。”
“很好。”德里赤南点了点头:“那正面强攻,就由你来负责主持,我们擅长野战,攻坚并不在行,我会派一支骑兵绕道他们后方去的,你觉得怎么样?”
彭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是投名状,也是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只是,这一仗下来,自己还能剩多少人呢?
“彭芳,你也知道,大论的二十万兵已经拿下了灵州,正在全面进攻夏州等地,我们将获得全面胜利是无可置疑的,打赢了这一仗,我们便能直下河东,对河东进行两面夹击,等到拿下了河东,你想要什么没有呢?”似乎看透了彭芳的心事,德里赤南道:“我答应你的让你永镇天德,可是说话算话的。”
“我明白了,我们正面强攻。”彭芳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到了现在,他也唯有用部下的鲜血来为自己的未来铺就一条光明大道了。
士兵死光了,总是还可以再招募的。
两人正对着对岸的右武卫大营指指点点,讨论着对方大营防御布置的时候,右武卫大营之中却突然鼓声雷动,密密麻麻的士兵瞬息之间便涌上了大堤。
右武卫战旗之下,张嘉勒马而立。
德里赤南与彭芳倒也并不如何惊讶,今日来探营,他们都是骑兵,来去自如。并不惧张嘉来一次突袭。
鼓声骤停,一骑突然手执右武卫战旗,跃马下了大堤,直接踏马于黄河之中那厚厚的冰层之上,夺的一声将战旗插在冰层里,手中斩马刀戟指对岸,厉声喝道:“彭芳,堂堂大唐节度,甘心投敌事贼,你,要脸吗?”
彭芳脸霎那之间便涨得通红。
“彭芳,你要脸吗?”身后大堤之上,上千右武卫将士齐声高呼。
彭芳脸红得犹如要滴下血来,竟是无言以对。
德里赤南眉头一皱,回头看着身后,厉声喝道:“谁去取了这狗贼人头为彭帅出这口恶气?”
一名吐蕃将领纵马向前。
“末将愿往。”
“好。”德里赤南微笑点头,“执战旗去,杀敌,夺旗。”
“遵命!”那名吐蕃将领大声应命,一手执战旗,一手执长矛,纵马而下。
斩将夺旗,一个古老的战场传统,多发生在两军光明正大的对垒之时,无外乎就是要以个人武力来激起士兵们的斗志,一方发起这样的挑战,另一方当然也可以不应战,甚至可以乱箭将这个挑战者射死,但如此一来,己方士气必然会受到影响。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代,个人武勇,仍然是所有人都佩服的一种手段。
当然,这样的在万人瞩目之下的决斗,双方派出去的都是自己觉得最有把握的战将,因为这不仅仅是人的决斗,还涉及到战旗的归属。
看到对方疾冲而下,右武卫郎将却是一拉马缰,向着上游方向而去,而那名吐蕃将领似乎对这一套也很熟悉,将手中战将往冰上一戳,带马往下游跑开一段距离,使得两人之间的差距拉开到了千步左右。
战马兴奋地打着响鼻,昂着头,嘶鸣不已,两将凝立片刻,一声呐喊之时,同时摧动马匹,相向狂奔而至。
两岸数千人,在这一刻,都是屏声凝气。
轰隆一声,两人两骑,重重地对撞在了一起。
两骑交错而过,血水喷溅而起。
两岸士兵的反应却是各不相同。
因为吐蕃将领只剩下了半片身子,随着战马向前奔行了数十步之后,啪哒一声,另外半边也从马上掉落了下来。
而右武卫郎将的肋下却插着一根长枪,鲜血也正从肋下嘀哒嘀哒地掉落下来。
但他还活着。
普通的士兵没有看清楚,但将领们却在这一刻,看清楚了两人的交锋。
战马交错的一霎那,一个举刀,一个挺枪。
问题就在于这名右武卫郎将完全没有闪避的意思,竟是自顾自地便是一刀斩了下来。完全就是不要命的一种两败俱伤的打法。
吐蕃将领在这一刻大骇,他稍稍地迟疑了一下,脚下不由自主地夹了一下马腹,胯下战马以为得到了主人的指使,向外稍避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距离,使得吐蕃将领的长枪稍稍地偏了一点点,刺到了右武卫郎将的肋下,破甲而入。但那雪亮的刀光却在这一瞬间斩了下来。
锋利的斩马刀,自颈部入,肋下出,一刀便将那名吐蕃将领砍成了两片。
右武卫郎将策马兜了回来,一伸手拔出肋下长枪,扔在地上,根本不管伤处血如泉涌,行至吐蕃战旗前,一刀斩出,将对方战旗斩断,纵马践踏而过。
“吾乃大唐右武卫郎将鲁敬,彭芳,你必死于我刀下。”郎将鲁敬,厉声大吼,吼完这一句才带马而回,一弯腰拔起己方战旗,在如雷的欢呼声中纵马奔向本阵。
德里赤南一张脸黑得如同锅底,这一战,没有任何精彩可言,只有生死之分,即便是他,也看得惊心动魄,他自忖便是自己上去,也不见得能避开这样的夺命一刀,最多与这名唐将同归于尽。
这是换命,赌的就是谁先胆怯。
“我们走!”德里赤南带马回转,连那名死在黄河当中的吐蕃将领的尸体都不要了。
鲁敬纵马奔上大堤,整个人晃了晃,也是从战马之上掉了下来。
他受的伤,一点儿也不轻。
“李相秘营出身的人,一个个果然都是疯子啊!”张嘉在心里低声叹了一句。这鲁敬,出身于大青山秘营蛟组。
今日虽然只是两个人的战争,但却让双方士卒都看得惊心动魄,一枪一刀,双马交错,一切便都结束了。
战争,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翌日,正式的大战终于拉开了序幕。
由彭芳指挥下的天德降军为先锋,在战鼓声中,举着大盾,推着弩车,缓缓地下了河堤,踏着厚厚的河冰,向着对岸逼来。
而在凌晨时分,一支由阿史杜拉率领的吐蕃骑兵,却是沿河上溯数十里,准备觅地渡河,从后方向右武卫大营发起攻击。
与此同时,在距离这里数百里的地方,一支骑兵队伍,在漫天的风雪之中,静静而立。人与马,都覆盖上了一层雪花。
这是李德率领的八千骑兵,此时,他们距离他们的目标,只有区区不到二十里地。
而他们的对手,吐蕃大将色诺布德,正在西受降城中享受着温好的美酒以及俘虏的艳丽的女人。
西受降城并不大,压根就驻扎不下他的数万步骑,能够进城的,便只有色诺布德的数千心腹,主力部队,则在距离西受降城数里的地方扎下了大营,与西受降城互为犄角。
“对方毫无防备,连斥候都没有往外派。”数名归来的斥候,满脸喜色的向李德汇报着。
“今日,就是这些杂种的死期。”李德看着身周的八千骑兵,狠狠地一挥拳头,道:“接近,突袭,马踏敌营。”
第五百九十四章:风雪之中乱刀飞
手中的弯刀呛然出鞘,萧理一叩马腹,战马从小步缓跑骤然加速,从无边的风雪之中冲了出来,在他身后,五千骑兵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杀向了千余步外的吐蕃大营。
借着风雪的掩护,数千骑兵大天白日地潜进了距离吐蕃大营如此近的距离,对方居然还毫无所觉,这让萧理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对方的大营,居然连最简单的栅栏都没有拉上一个,更别提挖壕掘沟这种在冬天里绝对是苦差事的活计了。
一个一个的军帐,便如一个个脱光了正在河中沐浴的大姑娘一般,赤身**的呈现在他的面前。
萧理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自己这半辈子的战斗生涯之中,居然还有如此的一场轻松的偷袭战会找上自己。
当战马突进那个毫无遮挡的大营,当他一刀将一个钻出大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吐蕃兵砍翻的时候,他还觉得似乎身处梦中。
这太不真实了。
这是敌人的大营?
但这的确就是色诺布德的大营。
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一支强悍的骑兵部队,绕道大漠,十余天里在这样的天气情况之下突袭数百里前来袭击他们。
他们一直以为现在他们的前后左右都是属于他们的领地,而战斗的前线,距离西受降城还远得很。
这谈不上一场战斗,更适合地说法是一场屠杀。
大营内,没有遇上任何有效的抵抗,大量的吐蕃骑兵此时战马还拴在马圈里,他们正偎在火边吃着糌粑,喝着酥油茶。
而不少的将领,还搂着从西受降城抢来的女子胡天胡地。
这样的天气里,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做了。
喊杀声骤起的时候,他们甚至连甲胄都来不及套上,提上刀枪冲出大帐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横冲直撞的骑兵以及雪亮的弯刀。
最乱的是那些吐蕃骑兵,到了这个当口儿上,他们居然还想去找他们的战马,在营中乱窜着奔向马廊的他们,九成九都成了刀下的冤魂。
倒是那些吐蕃步卒的反应要更快一些。一个大帐的几十名士兵提起了刀盾长矛,冲出帐蓬之后,还是来得及组成一个小小的军阵的,在哪些骑兵还没有抵达的地方,步卒们还是组织起了百余人甚致是几百人的防御队伍,同时,也将所有能阻碍骑兵前进的物件,统统地放置在了他们阵形的前方。
萧理的应对方法简单而粗暴。
他派出了一队骑兵冲到了吐蕃骑兵的马廊处,驱赶着那里面的战马一路冲了过去。被驱赶的战马狂暴的踏碎所有一切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不管前面是障碍,还是人。
色诺布德冲到西受降城头的时候,衣衫不整,他的卫兵抱着他的甲胄紧紧地跟在后头。但是很可惜,站在城头之上,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密密匝匝的雪花从空中飘落下来,但远处那震天的喊杀之声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城内的骑兵已经开始集结了。
终于,数骑自大营方向狂奔而来,站在城头之下,大声凄厉地吼叫着:“敌袭,敌袭。”
终于穿戴好了全套盔甲的色诺布德也弄清楚了原由。
一支数千人的骑兵,突袭了自己在城外的营地。
不假思索,他翻身跨上战马,带着城内的五千嫡系骑兵,向着数里开外的大营疾奔而去。
一支突袭部队而已,他还有机会扳回形式。
五千吐蕃最精锐的骑兵,风驰电挚一般地奔向了战场。
风雪之中,李德牵着马,侧耳倾听着,来自西受降城方向如闷雷一般的马蹄声,正从他的侧前方狂奔而过,他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上马,去戳他们的屁股!”李德大笑着翻身上马,一手提着长矛,一手执着弩机。
三千游骑兵在李德的率领之下,发出轰然的一声呐喊,猛冲而去。
色诺布德听到了侧后方传来的密集的马蹄之声,冷汗顷刻之间便从头上掉落了下来。敌人还有埋伏,但此刻,他的五千骑兵刚好把速度提到了最快,而他的大营已经近在眼前,在如同出闸的洪水一般狂飙向前的骑兵流里,他完全无法在短时间内变阵。
“加速向前,甩脱他们。”他大声吼叫着,手里的马鞭子毫不留情地鞭打着胯下心爱的战马。
李德最擅长的就是这类的突袭,这样的活计,这些年里,他不知道干了多少次。
弩机抬起,一枚枚黑色的弩箭如同地狱伸出来的镰刀,将一个个吐蕃骑兵射倒在马下,三千骑兵狠狠地从侧后方扎进了色诺布德的队伍里。
而在吐蕃大营之中,重新收拢了队伍的萧理,则从正面迎了上来。
此刻,他们是以八千骑兵应对色诺布德的五千骑兵。
而且是将色诺布德牢牢地夹在了中间。
兵器的碰撞声,惨嚎声,呐喊之声,将风雪的呼啸之声都尽数压了下去,万余骑兵在这片无尽的旷野之中互相追逐中,厮杀着。
鲜血洒满了方圆数里范围。
骑兵的战斗,总是会结束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吐蕃兵便垮了。先被李德爆了菊花,又遭到萧理迎头痛击,数千骑兵在极短的时间里,便被右武卫骑兵分割包围,战场之上的形式从一开始,便倾斜到了右武卫一方。
色诺布德狼狈而逃,将他的近两万步卒和大营以及西受降城扔给了李德。
萧理带着五千骑兵追逐了色诺布德整整半日功夫,这才得意洋洋地返回。而此时,李德正站在西受降城的城头之上,一手端着一碗酥油茶,一手抓着一块糌粑,吃得有滋有味,盔甲之上同样沾满了鲜血的柳小蝉,却是吃不惯如此味儿大的东西,却是仍然在艰难地啃着半块烙饼。
“跑了多少人?”城头之上,李德大笑着问道。
“跟着色诺布德逃走的,最多二千人,就算他再收拢一些溃兵,也不会超过五千人的。他们往中受降城方向逃了,不过几百里路,他们没吃没喝没个遮风挡雨的物事儿,也不知道能活着抵达的会有几许?”萧理道。
“他娘的,这个色诺布德倒是见机得快。跑起来毫不含糊。”李德道:“萧将军,爽不爽?”
“爽死了。”萧理大笑:“末将这辈子,就数这一仗打得轻松啊!”
对于萧理来说,这一仗的确是最轻松的,这两年来,他们身上的装备鸟枪换炮,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与数年前相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而在战斗之中,良好的防护给了他们更多的信心和勇气。
盔甲比对手好,刀子比对手锋利,便连体魄,这两年也炼得愈发强健了,毕竟,顿顿吃肉和餐餐吃糠咽菜,对于身体完全是两个概念。
“我们发财啦!”李德看着萧理道:“色诺布德大概把西受降城附近抢光了,他恐怕做梦都想不到最后都便宜了我们。”
“有多少?”萧理问道。
“总也要价值十几万两吧!”李德道。
萧理嘴里顿时发出了喔喔的叫声。
“你学公鸡叫也没用,这些钱财,都得归公。”李德笑道:“不过城外的嘛,我就管不着了。”
萧理连连点头:“这是自然的。末将归属李相麾下已经好几年了,岂不会知道这个规矩?”
城外,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游骑兵们做这一行是有传统的,当年李德组建游骑兵的时候,除了武器,战马,李泽可是啥都没有给他们,他们得自己养活自己,所以在战后搜捡战利品,基本上做到了锱铢必较。
当然,士兵们打扫战场的时候,谁也不敢将搜出来的东西往自己怀里揣,只要是值钱的东西,便先往包袱皮儿里扔,计上数儿后交给上司,上司将所有缴获清点完毕之后,再平均分配给每一个士兵。
而这些,是不会纳入帐本的。
一仗打下来,只要赢了,士兵们总是会发一笔财的。很多时候,士兵们在这些上面的斩获,比起他们的军饷还要更高一些。
当然,前提是打赢。
“我很想知道,德里赤南在知道西受降城被我们攻占,色诺布德几万人马,只剩下现在这点儿零碎的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李德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糌粑,扔给了萧理。
萧理咬了一大口,边嚼边笑咪咪地道:“估计如同吃了屎一般难受。”
旁边的柳小蝉恶狠狠地瞪了萧理一眼,嘴里叼着一块烙饼,走到了离他们二人好远的一块地儿,这才重新嚼了起来。
李德和萧理又是大笑起来。
在他们看来,柳小蝉有时候真是莫名其妙,杀人都不带眨眼儿,还怕听到这些?像这二位,那怕是站在茅厕里,也能狼吞虎咽地吃上一顿。
而此时,被萧理与李德念叼的德里赤南,正向着张嘉的大营发起疯狂的进攻。
张嘉站在营中一处土台之上,凝视着不远处的战场,笑咪咪地道:“李相说得好,拿钱砸人的感觉,就是好。”
第五百九十五章:拼死一战
李泽所说的用钱砸人,自然便是把他的士兵武装到牙齿,用最好的装备让他们能够在更好的保护自己的同时,更有效的杀伤敌人。
为此,他投入了大量的金钱。
而在,在其它势力之中,却是很难做到的。一来,是他们没有李泽生钱的手段,二来,他们也不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来武装如此强悍的一支军队,这会掏空他们的家底。
吐蕃亦是当世强国,此时他们的国力,在某个方面来说,甚至要比唐朝廷要强上不少,但他们的制度却还是远远落后于大唐的。
吐蕃,仍然是一个以奴隶制为主体的国度。
他们有着正规的军队,这些军队的装备虽然比不上李泽麾下,但与一般的唐军相比,其实并不差,但像奴军,汉军就破破烂烂的像是乞丐了。在战场之上,他们更多的充当敢死队以及炮灰一类的角色。
冲锋,用生命去为精锐的最后一击打开通道。
其实这与大唐的府兵制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大唐府兵们的装备更好,作战能力更强罢了。因为大唐府兵并不是奴隶,相反全是不需要缴纳赋税的自由民,他们自己准备武器,盔甲,在官府召唤的时候应征入伍作战。
因为与自己性命相关,所以在这方面,这些府兵还是相当舍得投入的。
只不过到了大唐后期,因为全国糜乱,民不聊生,府兵制度已经名存实亡了。
而在吐蕃,不管是奴军也好,还是汉军也好,他们并没有钱为自己准备更好的武器盔甲,汉军还好一些,奴军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又哪里有钱来做这些呢?
张嘉现在是一个志得意满的富户。
彭芳一次性投入了三千天德军,这是他的精锐本部。上午的一场夺旗挑战,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因为他的投降,他已经不容于唐人了。他没有回头路可走,唯有一条道走到黑。
唯一可喜的,便是吐蕃现在是占着上风的。
他知道右武卫的装备很好,但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的装备如此之好。
在第一次进攻发动之后,当他的数个军阵井然有序地推进到黄河正中央的时候,伴随着嗡的一声响之后,彭芳感到天都黑了。
视野尽数被无穷无尽的弩箭所填充。
右卫武的一次齐射,只怕便有数千支弩箭。
但并不仅仅是弩箭。
平射而来的强弩,带给人的震慑更大。
披甲的士兵挨上一支弩箭不见得会死,但被强弩擦着一点边儿,其本上也就报销了。
而从黄河大堤右武卫的防御线上,一次性的便有数百支强弩破空而来。
听到强弩破空的嗡嗡之声,看到自己的盾阵被轻而易举的撕碎,彭芳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冰面之上,瞬息之间便倒下了无数具尸体,鲜血将洁白的冰面染红,沽沽流动的鲜红,是那样的刺眼。
鼓声隆隆,强忍着巨大的伤亡,天德军继续推进。
弩箭仍在飞着,从两次弩箭射击的间隔来看,不管是张嘉还是德里赤南,都判断出对方至少准备了两把弩。
这个判断让两人骇然失色。
一把弩的造价,可比一把弓要贵得多。而右武卫的弩手们,居然每人装备着两把弩以上。
号声嘹亮的响起,一个长音之后,连续三个短音。
堤后响起了雄浑的呐喊之声,一面面大盾出现,盾兵们奔上大堤,向下行了数步,重重地将下面呈尖锥状的盾牌底部砸进堤上的土中,一名名长枪手将长达丈余的长枪搁在了盾上,在他们身后,刀兵们手握横刀,半蹲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在刀兵的身后,弩兵们熟练地再次为弩压上弩箭,然后冲了上来,躲在盾后,向着那些扑进的敌人冷静地进行着瞄准射击。
彭芳的心在流血。
此刻他突然生出一股懊悔的情绪。
如果,在他得知吐蕃大举入侵的时候,立即便向右武卫求援,与右武卫一齐回援中受降城,说不定此刻的情形便完全不一样。虽然那样,他会失去自主权,甚至被李泽架空,但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但至少,他还是一个唐人,不会受到世人的唾骂。
可现在,他又得到了什么呢?
他还是失去了他最看重的东西。
可惜,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除了更进一步之外,他还有其它的路可走吗?只有击败了对手,杀死了对手,那自己的投降,才显得有价值的,要是今天栽在这里,那他的投降,就会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一念及此,他不仅怒由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呛的一声抽出了腰间佩刀,怒吼道:“跟我上!”
剩下的两千天德军,在彭芳的带领之下,冲了上去。
德里赤南很满意彭芳的反应,挥了挥手,两翼的吐蕃军亦是同时向上压去,更多的弓箭手,强弩涌向了黄河中央,与右武卫对射起来,虽然无法形成压制,但至少形成了一定的牵制,以便掩护彭芳不要命的突击。
看到天德军先锋终于爬上了堤岸,开始了近身搏击,德里赤南嘴角露出了笑容。正面强攻只是牵制,他的财注压在了绕道侧击的阿史杜拉身上。
整整三千强悍的骑兵,将会对右武卫的大营形成致命的冲击。
张嘉瞅了一眼前面愈趋激烈的战场,嘴角却是露出不屑的笑容,大家都是千年的老狐狸,战场上的情形瞄上一眼,便能知道一个大概。
“鲁敬,还行吧?”他瞅了一眼身边脸色有些苍白的郎将。“前面就交给你指挥了。”
鲁敬点了点头,咧嘴笑了笑:“挥刀杀敌不行了,但一张嘴还是利索的。”
“那好,我去后边候着,前头就由你指挥了,你不是说要亲手砍掉彭芳的脑袋吗,等抓住了他,我满足你这个愿望。”张嘉笑道。
“多谢大将军!”
“不用谢!斩将夺旗,大涨我右武卫威风,这是你该得的。”张嘉一笑,转身上马,蹄声得得,向着后营方向而去。
德里赤南很不喜欢这样的攻坚战,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半永性的大营。他更喜欢在野战之中解决问题。
但是,很显然,他的对手并不是这样想的。
德里赤南也并不敢将自己所有的主力都一次性地投入进去争取在短时间内解取问题,因为从彭芳那里,他知道右武卫有一支多达近万人的骑兵,但直到现在,这支骑兵还影踪不见,他的斥候一直探出数十里远,也没有发现这支骑兵的任何的踪迹。
这么大一支骑兵队伍不会长了翅膀飞走,他们一定在某人地方像一条毒蛇一般窥伺着自己,假如自己将所有的力量全都压了上去,这支骑兵一旦扑上来,自己如何应对?
唐人太狡诈了,从来都不跟正儿八经的,堂堂正正的与他们打上一仗。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以往吐蕃每一次进攻唐朝的时候,都不得不面对一座座坚城,一个个营垒。每打下一个,都会让吐蕃失血不少,最终无法与唐人拼消耗的吐蕃,只能通过压力在谈判桌上谋夺更多的好处,好在这些年来,他们总是能从中获利。
但这一次不同了。大论是想要占领唐人大片土地的,那就只能硬桥硬马的与唐人干了,即便是固若金汤,他也得碰上一碰。
突然听到远处传来的闷雷一般的马蹄之声,德里赤向脸上的笑容更浓了一些,阿史杜拉来了。来得正好是时候,此刻,正面的强攻,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他看到唐人,又有一批部队被调到了最前线开始在好几个地方进行反攻,以扼制对手猛烈的进攻。
前方的人多了,后面的人自然就少了。
德里赤南笑着的时候,张嘉也在笑着。
后营之中,赫然立着数十架投石机。
投石机一般都被应用在城池的攻防战之中,野战之中甚少使用,因为他实在是太沉重,太不好携带了。
但李泽的部下,使用的却是组装的投石机,行军的时候,每一台投石机都被拆卸成了一个个的部件,即便是长长的掷臂,也是由几截共同组成的。张嘉这一次,是将所有的家当都带上了。
“预备,放!”伴随着一名校尉的厉喝之声,数十台投石机同时扬起了长长的掷臂,数十枚石弹腾空而起,向着远处奔腾而来的骑兵砸去。
阿史杜拉和他的骑兵的确吃了一惊,他们是当真没有想到会在野战之中遇到投石机,因为没有想到,所以也没有防备,原本他们以为在这个距离之上,他们是不会遭到攻击的。
但精锐之所以是精锐,就是他们的反应速度,当石弹还在空中飞的时候,冲锋的骑兵群便如同受惊的鸟儿一般,哗拉一声散开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如果还被石弹击中,那就只能说你背风了。
张嘉压根儿就没有看那些石弹能不能击中对手,这些,都只是一些干扰手段而已,当这些骑兵仰首看天,盯着那些落下的石弹的时候,在他们的前方地面之下,却是隐藏着另外的杀机。
那是一根根特别的绊马索,细细的铁丝被锚定在地面尺余高的地方。
普通绊马索是将马绊倒。
但这些铁丝,却是可以轻而易举地疾奔之中的战马的蹄子削掉。
“倒,倒,倒!”张嘉拍手大叫道。
第五百九十六章:陷阱,还是陷阱
张嘉在营外的布置极其阴险。
绊马绳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东一个,西一个,高的高,矮的矮,在无数的绊马索中间,还洒着铁蒺藜,挖着一些不引人注目的小坑,这些玩意儿不引人注目,但坑起战马来,效果却是极佳。
在张嘉大喊倒的时候,由阿史杜拉率领的突袭骑兵正如他所言,一片人仰马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营里的数十台投石机准备好了第二拨攻势。与第一拨相比,调整了掷臂角度和配重的投石机射程一下子缩减,而且投掷的区域恰好就是在这一片混乱的区域。
以骑兵为主要攻击手段的吐蕃军队,骑术的确精良,在战马倒下的那一瞬间,绝大部分的战士都能及时的脱离倒下的战马,但紧跟着袭来的石弹却成为了追魂利器。
他们竟然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闪转腾挪,巨大的石弹凌空而来,带着巨大的呼啸之声,将人马俱都砸成一摊乱泥。
骑兵的攻击在这样的状况之下,一旦发动,想要停下来难度极大,下意识地,这些吐蕃骑兵便开始向着中间一段集中,因为他们发现在这一区域之内,战马能无阻碍地通过。
事实当然没有这样简单,这个通道里,必然有着其它的陷阱,但他们无遐思考,只是下意识地便控制着战马向着这里集中。
本来大水漫灌而来的骑兵,到了临近对手大营的时候,却骤然之间被束流了,变成了虽然更汹涌,但出口却很小的一股激流。
嗡嗡的啸叫之声,便在这一记响起。
强弩。
数十台强弩分为了三个波次,一次发射约三十枚强弩弩箭。他们的目标,便是这个狭窄的只有二十余丈的空间。
事先校定好的射程,射距,让士兵们只管射击,装弩,再射击。三波段射击,连绵不绝,此起彼伏之间,无数的骑兵便倒在这条狭窄的通道之上。
被强弩射中与被一般弓弩射中完全是两个概念。
什么叫死无全尸,在这里得到了集中的体现。
阿史杜拉两眼充血,他连唐人的大营边儿都还没有摸到,五百余骑,便倒在了进攻的路途当中。
前军基本上全垮了,零星冲过了封锁线的骑兵,在勇敢地冲向前方那道大约一人高的土墙的时候,又被密集的弩箭,给射成了刺猬。
重新整军,再次形成进攻阵容的阿史杜那毫不犹豫地组织了第二波攻势。他用五百余骑的损失,还是扫平了进攻路上的障碍。
千余骑兵再次发起了冲锋,沿着同伴倒下的路途,踩踏着同伴的血肉,愤怒地呐喊着向右武卫大营冲来。骑士们在马上或弯弓搭箭,或将手里挥舞着的流星锤等重型武器,重重地砸向对面的大营。
强弩仍然在呼啸,石弹还是在空中飞舞,但对于散开攻击的骑兵来说,威胁已经大大减少,想用石弹攻击到高速前进的骑兵,只能凭运气。
一人余高的矮墙对于这些精锐的骑兵来说,压根儿就不算事儿。一带马缰,战马在狂奔之中纵身跃起,轻而易举地跃过了矮墙,向着墙内落下。
吐蕃骑兵们已经在幻想着冲进唐兵人丛之中大开杀戒的场景。
马飞在空中,人看向地下。
然后这些骑兵们发出了绝望而惊慌的大叫之声。
矮墙之内的唐军在迅速的后撤,但在他们后撤的同时,一张张的绳网从地面之上弹了起来,离地尺余,比拳头略大的洞眼儿,此刻便像一张张咧开的嘴巴,正在狂笑着等待着他们的降临。
战马落下,马上骑士们俯下身子,更有骑艺高超者仅凭一腿一手便挂在马腹之上,挥动手里的战刀,拼命地砍向那些绳网。
绳网颤动,浑不受力,一刀斫下去,勉力能砍断那么一两根,但战马却已经深陷其中。
马仍想奔跑。
所以,它们便毫不意外地失去了重心,啪哒地摔倒在地上。
率先跃进来的百余骑,没有例外的全都被这些绳网给缠住了。有知机的立即脱离了马背,躺在绳网之中迅速向前翻滚,反应稍慢的,马上便又被弩箭覆盖,被唐军射得死得不能再死。
余下的骑兵继续冲锋,营内的唐军步卒还在撤退,但他们已经没有多少距离可退了,因为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已经是强弩以及投石机的阵地,他们再退,这些重型武器便将失去卫护,如果这些东西落在了吐蕃人手中,他们马上便可以掉转方向,轰击右武卫的前营。
吐蕃人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用血铺就的胜利的希望。
踏马向前。
然后一蹄子下去就踩空了。
明明唐军刚刚才撤过去的地方,此刻却变成了一道陷阱。
长长的壕沟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壕沟本身便存在。只不过在上面铺上了一层木板,士兵们有条不紊地依次通过,不足以让他们踏陷,但战马驮着骑兵踩上去,木板立即折断,吐蕃人连人带马地栽进坑中。
而更可怕的是,壕沟之中,轰然一声燃起了大火,一道火墙骤然出现在骑兵的面前。
最先的骑兵,此刻已经变成了火人,有侥幸从壕沟里爬出来的人,惨叫着,奔跑着,浑身熊熊燃烧着,然后扑倒在地上,再无声息,只有仍然在燃烧的身躯偶尔抽搐一下,但却让看见的人更加的恐惧。
后面紧跟而上的战马,出于对大火的天然的畏惧,有的生生转头退去,有的人立而起,汹涌的骑兵乱成一团。
然后,迎接他们的是密密匝匝的弩箭,以前平射而来的,威力更为巨大的强弩。
阿史杜拉整个人都僵在大营之外。
短短的一柱香时间里,他精锐的骑兵队伍,便折损了一半。而眼看着矮墙之后重现出现的唐军那一个个铁脑袋,他清楚地知道,攻击去的骑兵,只怕是无一生还了。
他从来没有想到,对付骑兵竟然有如此多的办法。
以往,当他发起集团式的骑兵冲锋的时候,对手基本上在稍作抵抗之后就会像大海之中的泡沫一样湮灭在骑兵的浪潮之中,但现在,他的对手,却像狂风巨浪之中的礁石,一次次的将浪花撞碎本身却毫无损伤。
再来一次吗?
天知道营里还有多少陷阱在等着他。
而且打到现在,他都还没有与唐军进行一次正式的交锋。
但形式却很明确,对方早就防备着他们的绕后袭击,这才有了如此复杂而且周密的防御布署。
当奇袭不在奇,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骑兵是用来野战的,不是用来攻坚的。
“撤退!”阿史杜拉不甘地吼叫着。
营内张嘉放声大笑,冲着远去的阿史杜拉高高地竖起了他的中指。
“孬货!”
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可惜自己现在手中没有了足够的骑兵,要是自己的嫡系骑兵还在,要是李德的游骑兵还在,阿史杜拉焉能如此好整以遐地离去?
吃够了阿史杜拉骑兵血肉的张嘉转过身来,大声吼道:“投石机转向,给我轰击前方。”
投掷兵们顿时忙碌起来,一根根固定投石机的铁钎子被从地上起了出来,数十名士兵拥到投石机的底盘之前,将铁钎子插进底盘之上的孔洞之中,像推磨一般地推着底盘转动了起来,片刻之后,投石机的掷臂便一百八十度转身,对准了大营的正前方。
这种投石机是镇州的最新产品,底座是固定的,在底座之上,有一个大型的承载式转盘可以自由旋转。安放到位之后,将这些铁钎子从转盘之上的孔洞之中打进去,穿过底座,深入地下,起到固定的作用,需要转向的时候,拔出铁钎子,便可以转动转盘,实现投石机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旋转。
德里赤南看不到后营的阿史杜拉的攻击,但却能看到营中高高抛起的石弹,心中虽然惊讶于唐军将如此的重型武器用作野战,却也没有太过于担心。这种武器,对于骑兵的威胁并不大。
但他当看到一枚枚石弹飞起,划过长空,落向黄河中央的时候,心头却是大惊失色。
右武卫转换了攻击方向,只能说明一件事。
阿史杜拉失败了。
此刻,他都没有想到为什么这些大型的投石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换了一个方向进行攻击。
重达百余斤的石弹落在冰面之上,即便此刻正值隆冬,即便黄河结冰无比厚实,但挨了这一下之后,冰面仍然发出了令人心慌的炸裂之声,一条条裂缝在冰面之上迅速地延伸开去。
“冰要裂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正通过冰面向前攻击的吐蕃军,天德军士兵们顿时便慌了。一低头,看到密密麻麻的龟裂正在他们的脚下延伸,一声喊之后,这些人转头便向来路奔去。
要是冰裂了,这时节掉进水中,基本上也就等于没命了。
恭送他们离去的,是乌泱泱的遮天蔽日的弩箭以及唐军们震天的嘲笑声。
伴随着又是几枚石弹落在冰面之上,啪的一声脆响,一大块冰面终于碎裂开来,然后啪啪之声连绵不绝,封冻良久的河面,终于重新显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第五百九十七章:突入河东
一场惨重的失败之后,德里赤南突然认清楚了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对面的右武卫明显是有着充足的应对他们的准备,并不是仓促上阵的。不管是眼前这个半永久的军事营垒,也包括了阿史杜拉回来之后所禀报的关于后营那些应对骑兵突袭的种种陷阱。
眼前的硬骨头,只怕不是他能拿下来的。德里赤南知道吐蕃军攻坚的能力是远远不足的,在一个准备充分的大型营垒之前,即便是碰得头破血流,他们也不见得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而更让他忧心的是,右武卫的那近万骑兵到哪里去了?
右武卫张嘉的嫡系骑兵是以契丹骑兵为核心组建的,战斗力极强,而由李德统率的另一部骑兵来自于李泽嫡系游骑兵,战斗力也不必说,这样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队伍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能不让德里赤南惊惧。
亮出来的刀子,有的是办法应对,那些藏起来的刀子,才让人寝室难安,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样的方式捅过来。
要是一下子捅在了致命的地方,那就糟糕了。
不管什么样的进攻,在最初的时候总是最凶猛的,而是遭到当头痛击之后,不这想不想扳回这个面子,总是要停下来舔食伤口,积蓄力量。
眼前亦是如此,在第一天的进攻之中,德里赤南损失惨重之后,在接下来的数天里,每一次的进攻,都是浅尝辄止,更多的骑兵被派出来绕路过了黄河,但并没有再试图进攻大营,亦不敢离开本部太远,如果按照在天德的做法,他们本来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大掠四方,抢劫当地的老百姓了。
但在这里,他们不敢。
失踪的右武卫近万骑兵,就像是一把利剑悬在他们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大量骑兵一旦分散而不能及时集中起来的话,右武卫骑兵突然出现的袭击,就会成为他们的噩梦。
德里赤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在密谋着一个陷阱,派出去的骑兵看似互相之间并没有多少联系,但却有意无意地沿着吐蕃大营形成了一个大的包围圈。假如右武卫的骑兵来袭的话,直接就会掉落在这个陷阱当中。
但什么也没有。
右武卫的骑兵没有来。
对岸的张嘉的大营也没有多少动静儿,只要吐蕃人不打,他们这边便也安安静静地呆在营中。
这是不正常的。
德里赤南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直到第六天,中受降城的信使狂奔而来,一切谜团终于被解开,但却是德里赤南最不能接受的那一个。
右武卫八千骑兵绕道大漠,突袭西受降城,驻守西受降城,守着大家后路的色诺布德大败亏输,数万人马竟然只有三千余人逃了出来。
从西受降城逃走的人本来有近五千人,但在从西受降城到中受降城的数百里路途当中,在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这些人中那些体弱的,受伤的,在恶劣的天气情况之下要么掉队,要么就是不有扛过来死去了。
西受降城的失守,如同一击闷棍重重地敲打在德里赤南、阿史杜拉以及彭芳等人的头上。
“马上退回中受降城去。”彭芳脸色苍白地建议道。
德里赤南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退回去成为翁中之鳖吗?很显然,镇州方面对这一次的战争早有准备,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猝不及防。所以才有了张嘉右武卫在这里等着我们,才有了李德的骑兵绕道大漠突袭西受降城,天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多少唐军正在向我们这里涌来,通回中受降城,然然被唐军包围?”
彭芳咽了一口唾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哪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怎么办?简单!”德里赤南阴沉着脸道:“我们不能在这里纠缠了,甩开右武卫,立即插入河东,去完成大论早先订下的策略,也唯有如此,才能让我们摆脱目前的困境。”
彭芳的脸顿时白了。
德里赤南的话,已经很明白了说出了他将要放弃整个天德的意思。他们可以离去,包括彭芳以及他的麾下也可以跑,但在中受降城的家人,怎么跑?更重要的是,那些士卒愿意吗?当初他们就是因为不想家人落在吐蕃人手中才投降,现在他们难不成不担心他们的家人落到右武卫手中吗?
“不行!”他有些失态地大叫起来,直到看到德里赤南,阿史杜拉等人不屑的目光,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现状。
“右武卫大军还顶在我们的腰眼儿之上,他们岂会让我们这样轻易的离去?不如集中力量先将右武卫击垮之后再说,既然李德带八千骑兵在外,我们便没有了什么顾忌,可以倾尽全力攻击。”彭芳道:“将军如有此议,彭芳愿为先锋。”
德里赤南嘿嘿的笑了起来:“彭帅有这样的决心自然是好的,既然你有与右武卫决一死战的决心,那就替我们断后吧,虽然李德的骑兵不在这里,我们并不惧张嘉追击,但防备一下总是要做的。”
彭芳呆呆地看着德里赤南,脸上神色愈来愈扭曲。
“彭帅,已经没有必要再在这里纠缠了。我们不知道镇州方向还有多少军马会出现在这里,既然他们已经取了西受降城,断了我们的后路,那很明显,是想将我们包围一口气吃掉的,而想要吃掉我们,光靠右武卫是断然不行的,所以镇州方面的其它军队,肯定已经在路上了,而右武卫大营,我们已经打了好几天了,不是我说句丧气话,短时间内是很难打下来的,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在这里每耽搁一天,都是致命的。”阿史杜拉有些可怜这位降将,或者因为他本身也是土谷浑人并不是吐蕃人的原因,所以解释道。
“阿史杜拉将军说得不错。”德里赤南冷冷地道:“而河东,现在正是空虚的时候,数万大军出击银州,绥州,此时我们切入河东,便等于在他们肚子上捅上一刀,后方不稳,前方必败,要知道,在安绥,大论可虽集结了超过二十万大军,击垮了韩琦李存忠,河东尽归我们所有,我们自然也就安枕无忧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德里赤南道:“张嘉既然没有骑兵,他就只能缩在这个龟壳里,真敢要犯蠢出来追击我们,那倒是一件好事,正好可以好好地教训一下他。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大家回头去准备吧!”
彭芳垂头丧气,知道所有一切都无可挽回。
入夜,吐蕃大营里仍然灯火通明,他们就在右武卫的眼皮子底下准备着撤退事宜,而正如德里赤南所料想的那样,张嘉纹丝未动,丝毫没有前来趁火打劫的意思。
“将军,张嘉的确很小心,看来他是不会来了。”阿史杜拉有些失望。
“换作我,也不会理会如此明显的陷阱的。”德里赤南道。
“那,是不是让儿郎们休息一下,白天里还要行军呢?”阿史杜拉问道。
“不,做好准备,天德军只怕会哗变的。”德里赤南脸色冷酷,“一旦彭芳无法控制部属,天德军出现哗变,那就……”
他作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阿史杜拉点了点头。
不出德里赤南所料,当天德军残余部众听到西受降城被夺,他们要放弃天德,跟着吐蕃人去河东的时候,一片哗然之后,兵变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彭芳死于乱军之中。
而哗变的天德军士兵冲出了营盘,想要往中受降城方向逃走,又落进了早已经准备妥当的吐蕃军手中,被尽数杀得干干净净。
一夜喧哗,至天明之时,吐蕃军拔营,向着河东方向而去。
黄河堤岸之上,鲁敬看着远去的吐蕃大军,有些不解地看着张嘉:“大将军,昨晚那样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试一试?”
“试不得,试不得!”张嘉连连摆手,“我们现在没有李德,没有杨兴,这点兵马,守大营还行,一出去,便是遭人欺负的靶子。”
“可惜了的!”鲁敬叹道:“要是中郎将在这里,昨夜便能大获全胜了。”
张嘉大笑:“现在照样是大获全胜,鲁敬,现在我们该整顿兵马,前去接手中受降城这些地方了,天德,归我们啦!”
“那河东怎么办?”鲁敬有些担心地道。
“那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情。”张嘉一摊手:“河东的事情,李相早有准备,而我们,眼下就是先将天德握在手中。”
“原来李相早有准备,我也真是瞎操心。”
“的确是瞎操心!”张嘉大笑:“身子骨好得如何了?要是还行,就去中受降城跑一趟?”
“小伤,小伤,完全没有问题!”鲁敬连声道。
张嘉呵呵笑了起来。
控制了整个天德,相爷也终于掌控了一条通往西域的道路。
这一仗,终究还是按着相爷的想法,在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韩琦啊韩琦,你怎么可能是相爷的对手!”张嘉冷笑起来。
第五百九十八章:貌似恶麾,心如佛佗
公孙长明找到李泽的时候,李泽正在后院蹲在地上,用一柄小锄头挖着地,然后将挖出来的土坷垃敲得细细的。
地只有一垄,看起来李泽已经在这里干了不短的时间,大半垄土地已经都被整理好了。
公孙长明蹲在李泽的身边,伸手抓起一把土,手指松开,细碎的泥土便从指缝之间滑落下去。公孙长明了解这是李泽坚持了很久的一件事情,从几年前他初去大青山庄子上的时候,便发现了李泽一直在坚持着做一件事。
那就是育种。
用李泽的说法,是改良品种。
每年育出来的好种,都会送给经验最丰富的老农种植,然后再下一年,又将最好的种子送回来,重复这一过程。
“这样的事情,你何必还要亲自做呢?”公孙长明笑道:“那时候你是没啥事情,闲着也是闲着,现在可是日理万机,再说了,你做这种事情,不见得比那些老农强吧?这几年下来,那些老人育种的手段,可比你要好多了!”
“我知道!”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李泽丢下了锄头,站了起来,走到一边的水槽,洗干净了手,顺手将手在衣襟上擦了擦。“不过是习惯了,心烦的时候,来干干活,流流汗,这不春天马上就要到了吗?春耕也要开始了,这垄地反正是要伺弄的。”
“什么事烦心呢?”公孙长明笑问道。
李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没有说话,而是倒背着双手走到了不远处的一间亭子里,坐了下来。公孙长明也紧跟着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河东的事情?”
李泽点了点头:“公孙先生,从你认识我的那一天起,我一直在做的事情,都是在活民,可以真正的说一声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但是这一次,我却是真正在害人了。张嘉那边的消息过来了,按照我们早前拟定的战略,李德统率八千骑兵抄了德里赤南的后路,逼得德里赤南窜进河东了。”
公孙长明哈哈一笑,张嘉的军报还没有抵达武邑,否则的话,肯定是先到军部,再到秘书监,现在自己还不知道,李泽却已经先知道了,自然是因为内卫的缘故,李泽提前知道了消息。这个计策,本来就是他一手制定的,现在终于达到了预先的目标,他怎么能不高兴?
东北谈,西北打。这是李泽大的战略思想。但这个西北,可是将河东也包括在内的。但问题是,河东在明面之上是投奔了李泽的,韩琦更是与李泽同朝为官,在李泽的属下,向来是毕恭毕敬,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但实则上,现在的河东,仍然是自成一体的。
这不符合李泽的整体利益。所以,河东,必须要真正的融入到李泽的体系当中。
那么,韩琦的这个小圈子,必须要被打破。
所以公孙长明制定了这个计划。
“李相何必愧疚,这个计划是我制定的,我反正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就算冥冥之中有报应,那也会报应到我的身上。”公孙长明不以为然地道。
“报应不报应的我倒是不相信。”李泽摇摇头:“这个计划是我批准的,否则怎么可能实施?或者是我的心还不够硬吧?只要一想到河东那些普通的百姓这一次要遭受的劫难,就觉得有些难受。”
“做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公孙长明正色道:“上位者需要通盘考虑,李相,你应该想的是最终的结果,而不是这其中的过程。现在的局面,哪有不死人能达到目标的?为了逼张仲武与我们和谈,平州一战,那些野人,杂胡,还有奴军,被我们或杀或俘数万人,难道说他们不是唐人,所以就不是人了吗?是一样的。纵然外貌不同,说着不同的话,习俗一同,但他们也跟我们一样,肩膀上顶着一个脑袋,会悲伤,会开心,会愤怒,他们中有好人,有坏人,也有可怜的人。”
李泽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是这个道理!”
“所以说,李相你压根儿就不需要因为河东的事情不安,而要为此负责的是韩琦等人。”公孙长明冷冷地道:“德里赤南进入到了河东,就是秉承着破坏的目的,韩琦不是在河东还藏了一万兵吗?也该拿出来溜一溜了。如果他觉得这一万人不是德里赤南的对手的话,他就应当第一时间向李相发出求救信,向李相表明态度。”
“这一次,即便他不向我求救,我也会派兵的。”李泽道。
“当然,这是我们最好的进入河东的机会。”公孙长明道:“要是韩琦真敢从银州往回调兵的话,那此人,就真留不得了。”
公孙长明的意思很清楚,现在韩琦在银州,绥州,以四万人马与吐蕃大军作战,本身在军力之上,就是处于弱势一方,所依仗的,不过是唐兵更加的训练有素,有更好的装备,而且有更好的后勤供应罢了,而吐蕃人却是长途跋涉作战。
但总体来说,双方是持平的。
假如韩琦因为河东有事,便向回调兵,则其在银州,绥州必败,即便他回师歼灭了德里赤向所部,但在大局之上,却仍然是输掉了。
而这,便是因私利而不顾公利了。
所以公孙长明说,韩琦真敢这样做的话,那此人,就留不得,必须将其杀之而后快。如果韩琦不调兵而是向李泽求援,则李泽的嫡系人马,将会就势进入河东,从而就此将河东纳入体系之内。
这个时候,韩琦在安绥作战,再也顾不得身后,李泽嫡系入河东,便由不得那些豪强大户了。当然,假如韩琦这样做了,也等于默许了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为早前的布置,不管韩琦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吐蕃人都不会占得什么便宜,但在此过程之中,河东人,必须承受德里赤南流窜进来之后的烧杀抢掠。死伤惨重,那是想也不用想肯定会发生的。
所以李泽心里有些不舒服。
公孙长明一手制定的计划,的确够毒,够辣,但也够有效。
仰天吼了一声,李泽吐出了一口浊气,到了这个时候,计划早已发动,该发生的,也正在发生,李泽所能做的,便只有继续推动事件按照规划进行,直到最终完成这个计划。等到了以后,再对河东进行一些补偿而已了。
“公孙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作伪,有些无耻?有些猫哭耗子假慈悲?”李泽苦笑着对公孙长明道。
“非也,我还希望李相你更无耻一些,什么时候李相你在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面不改色,泰然处之了,才真正是国家之福。你的眼睛,不该看在一隅,而是该看在天下。菩萨心肠,霹雳手段,该做的时候,绝不手软。”公孙长明断然道。
“要是章公听到了你这席话,只怕又要对你骂不绝口了。”李泽摇头笑道。
“我和他,就是明与暗,阴与阳。只有相辅相称,才能相得益彰,才能无往而不利。那个老杂毛到现在都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光靠他的那一套,怎么能成就大事?如果天下太平,我这样的人,自然没有存在的理由,但时逢乱世,我这样的人,就不可或缺。”公孙长明慨然道。
“先生是身处黑暗,却心向光明。”李泽道:“即便是太平盛世,先生也有用武之地的。”
公孙长明一笑道:“真到了太平盛世,我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找一处世外桃源去好生休养,争取多活几年。”
李泽不由默然,看着公孙长明瘦弱的身子,不由得有些黯然,公孙长明所操弄的事情,的确都是有着极阴暗的一面,也正是因为如此,殚精竭虑的他所耗精神极大。而且李泽也清楚,公孙长明这样的人,又怎么不会因为自己的这些计划而内心深处受到折磨呢?
这是一个貌似恶魔,实为佛佗的人。
“屠立春的左威卫,马上便会向河东开拔了。接下来李德统率的右武卫的骑兵也将进入河东,王思礼的左千牛卫已经做好了开拔的准备,即便是右千牛卫也随时准备开拔了。”李泽道:“这一次一定要将吐火罗打残,打得吐蕃的小赞普有胆子向他下手,我们才能平安一些年。”
“屠立春一动,河中的那些隐患也会马上暴露出来了,他们在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敬翔恐怕此刻正瞪大眼睛看着我们这边呢!”公孙长明道。
李泽微微一笑道:“那我想,敬翔一定会在河中收获一个大大的惊喜的。丁俭,田波,屠立春盼望这一刻,已经盼望很久了。一举拔了河中的那些毒瘤,又好生地敲掉一番敬翔,让他们痛上一痛,也是好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大笑起来。
“李相,其实今天来,是有另外一个喜讯要禀告的。不想却先听到了张嘉的捷报。”公孙长明一边笑一边道。
“应当是平州那边的事情吧?”李泽问道。
“正是,我们撒下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了。”公孙长明笑道。
第五百九十九章:江山代有才人出
事情还要上溯到去年双方的一场大战之中。双方各施奇谋,彼此设下圈套,上半场,卢龙军占据了上风,将李睿所率领的五千右骁卫团团围困在了坎岩坞堡,形式危殆。只不过因为刘思远所部屡攻不克而将战事拖延了下来。到了下半场,风云突变,薛冲的左金吾卫数万人赶到战场,抄了邓景山的后路,使得邓部数万人被包围,在屡次突围未果的情况之下,陷入到了绝境之中,眼见着便是全军覆灭的结局。
看到形式不妙,刘思远一转身,开溜了。
带着近两万人逃到了锦州城的刘思远,以为邓景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在锦州城,他大展拳脚,将邓景山留在锦州的心腹一扫而空,自己则摇身一变,完成了从地方豪强到一方统治者的华丽丽的转身。
而在当时的情形之下,即便是张仲文张仲武兄弟,也都以为邓景山这一次是再也无法回转,对于刘思远的所做所为,也便采取了默认的态度。邓景山全军皆墨,他们也需要刘思远的这数万部众来稳定平州的局势,以抵挡有可能到来的武威军队的进攻。
但后续的发展,却让人大跌眼镜。
邓景山回来了。
不但他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了五千心腹精锐。
这一下子可就麻烦了。
刘思远当然不可能将吞进肚子里的肥肉再给吐出来,而邓景山对于刘思远当初不但没有去救援他反而趁火打劫的行为更是无比愤懑。更重要的是,刘思远在进入锦州城之后,为了彻底控制锦州城,刀子是见了红的,是杀了不少人才确立起了他在锦州城的统治。
当然,他并没有杀邓景山的家人,只是把这些人送给了张仲武。
但邓景山的部将家属,却被屠了不少。
双方的冤仇,这一下子可就算是结深了。
而这一切,却正是当初李泽他们决定放回邓景山是所想要达到的目标之一。
张仲武必须要选边站。
现在看起来,张仲武还是选择了邓景山。
想想也是,邓景山必竟是跟了张仲武多年的嫡系人马。
“杀得人不少吧?”李泽幸灾乐祸地道,对于这些大地主大豪强,他可没有半分怜悯之心。
“刘氏子弟,基本被屠戮一空。”公孙长明道。
“按理说,刘思远也是思虑缜密之辈,这一次怎么就跌了这么大一跟头,而且一跌到底,再无翻身可能呢?”李泽有些不理解,“难不成他就没有半分防范之心吗?张仲武这一次做得如此漂亮?”
“这一次下手的是张仲文。”公孙长明道:“李相这可料错了。”
“张仲文?”李泽是真吃了一惊。
“一次完美的策划。”公孙长明赞道:“张仲文是有这个能力的,只不过很早以前,这些事情是我在做,我走之后,便由费仲接手,费仲死在了幽州,张仲文再也没有能让他放心的得力人手了,便只能亲手来安排这些事情了。”
李泽点了点头,公孙长明与张仲文共事超过十年,可谓彼此都非常了解。
“首先在邓景山返回,两相发生冲突之后,张氏必须要表明态度,而他们决定了支持刘思远统治平州。”
“这是一个暂时安抚人心的假象。”李泽道。
“是。”公孙长明点头道:“他们安抚刘思远,并宣称将邓景山调到辽州去剿匪,更有一种说法是要把邓景山调入高句丽去主持大局。这个计划在刘思远看来是可行的。高句丽距离他太远,而且现在高句丽形式恶化,张协与耶律元两人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了,这个时候调实力大减但却经验丰富的邓景山去主持高句丽事务,不论是对大局,还是对邓景山与刘思远的私怨,显然都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的确是很妙的一招,若非如此,刘思远恐怕还不会放心。”李泽笑着道。
“最妙的是,张仲武还把邓景山给径自招回到了营州大本营,理由是要劝说邓景山作出退让。”公孙长明道:“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张仲文出使我们武邑。”
“一箭双雕!”
“在与我们谈妥了所有事情之后,张仲文在回去的时候,下手了。”公孙长明道:“一场大宴,便将刘思远骗出了锦州城。刘思远此时志得意满,控制了大半个平州的他,此时正好抵达了人生的巅峰,邓景山又远在营州,哪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他万万想不到,邓景山虽然走了,但宋煜可没有走,王喜也没有走。”公孙长明接着道:“宴会之上,张仲文突然变脸,刘氏嫡系心腹被一鼓成擒,王喜压着刘思远长子刘岱骗开了锦州城门,突入城内,大开杀戒。猝不及防之下,刘氏精锐,几乎被杀了一个干净。根据情报,那几天,锦州城的地面都是红色的。刘氏死了上万人呢!”
李泽摇了摇头:“一招不慎,祸及家人,当真是可怜,可叹,但也可恨。不过公孙先生,你先前说得是几乎而不是全部,刘氏还有人逃了?”
公孙长明微微一笑,“刘思远次子刘岩逃了,就是那个在坎岩被李睿抓住的那个。这是内卫的手笔,我们在平州的内卫头子很了不起啊,他从邓景山部众里探得了这个绝密的情报,在没有请示的情况之下,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那就是要让刘氏留一口气。”
“这可不太好办呢!”李泽大感兴趣,“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做得毫无烟火气,这也正是我说了不起的原因啊!”公孙长明感叹地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呢!李相您也知道,我们刚刚与张仲文签定了条约,自然是不好公开介入的,便是悄悄介入,也有可能予人口实,所以咱们的这位内位头领先是策划了刘氏在锦州数十里外的一个农庄的暴动。时间掐得极准,正是刘思远准备赴张仲文宴会儿当口。”
李泽恍然大悟:“刘岩被派去平乱了。”
公孙长明点头道:“张仲文正在锦州,此时锦州却暴发了动乱,刘思远自然是脸上无光,为了迅速平乱,他便派出了刘岩带着最精锐的一部刘氏军马前去,要以雷霆之势迅速了结。此计妙就妙在时间上。原本刘岩是准备在杀了这些暴乱者之后再去赴宴的,所以张仲文一方,并不知道刘岩已经不在赴宴的队列之中了。”
“的确是个人才啊!”李泽也是叹服。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公孙长明接着道:“刘岩赶到了暴乱地点,平息了庄子上的暴乱,而与此同时,张仲文那边虽然知道刘岩不在此行之中,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能举起刀子。然后才派出军队追杀刘岩。”
“自然是没有杀着。”李泽笑道。
“此时刘岩,已经成为了辽东大地之上又一股流匪了。”公孙长明眯着眼睛道:“在我想来,咱们的那们内卫头目,在接下来,必定会想法设法的派遣更多的人加入到这支流匪队伍当中去。此时刘岩心中充满恨意,满心都是复仇的念头,扩充势力,招兵买马是势在必行,此时,正是大举潜入的好时机。李相,我要恭喜你了,以咱们这位内位头领的手段,只怕用不了两年,这个刘岩便会一命呜呼,而这支队伍将会彻底落入我们的手中,到时候,我们在辽东大地之上,可就有了一个抓手了。”
“极妙!”李泽附掌大笑:“咱们的这位内卫头领叫什么名字?我得好好记着。”
“范建!”公孙长明道。
“范建?”李泽乐不可支,“这个名子起得好,有特点,好记。好一个范建,这一手玩得的确是漂亮。”
“的确是让人眼前一亮啊!”公孙长明道。
李泽摇了摇头,道:“这一次其实是我们自己疏忽了,当张仲文他们决定要在治下学习我们治理地方的手段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想到他们将要对刘思远动手了。毕竟像刘思远这样拥有强大武装力量的大地主不除,他们的改革政策根本就不可能实施下去。两边的利益冲突太大,压根儿就没有调和的余地。如果我们早些意识到这一点,便可以从容布置。在刘氏那边埋下更多的线头在需要的时候扯出来。现在虽然有范建的神来之笔,但接下来他们必定会遭到张仲武,邓景山的死命追杀,能够熬过去,才能站住脚。希望范建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找好了退路。内卫方面接下来专门成立一个工作小组来应对这件事情,马上我们不是有很多商队要往那边去吗?利用起来,向哪边渗透更多的人手。”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内卫里其实一直在有意识地招募从那边逃亡过来的一些人,也有在俘虏之中挑选人手,进行培训,熟悉那边情况的人并不少,现在我们在哪边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点,这些人自然就可以过去了。”
第六百章:潜伏者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正坐在雪地之上,用力地啃咬着一个**的黑面窝窝头的范建突然连接打了好几个大大的喷嚏,揉了几下红通通的鼻子,他将身上的破棉絮裹得更紧了一些,可不感得个什么伤风感冒的,这要得了病,死翘翘的机率太大了一些。站起身来,一边啃着窝窝头,一边走向部下刚刚挖出来的雪窝子。
此刻的他,无比的怀念武邑出产的棉布内衣,羊毛背心,还有轻柔保暖的羽绒服,当然,还有火热的大炕,只可惜,这些在他的记忆之中都有些久远了。在这个破地方,这些东西,一样都不能出现在他的身上,否则就很有可能露馅。所以他只能穿得这样破破烂烂的,保暖,更多的是不停的蹦哒。
眼下,他们正在被卢龙军四面围剿,日子难熬得很啊。不过这个计划既然是自己一手做出来的,那逃出去的路线,自然也是早有规划的,当然,不能跟那个刘岩透底儿,而是要一点一点的引着刘岩逃出去,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当然要让刘岩看到自己的能力,从而信任自己,慢慢地在这支队伍之中站稳脚跟,谋得一个更好的位置。
又是一连好几个喷嚏,范建低声咒骂了几句,站了起来,钻进了雪窝子里。和身躺在一堆干草之上,仔细地回想着这一段时间以来的行动。
应当不会引起刘岩的怀疑。
为了制造与刘岩的偶遇,自己可是费了偌大的功夫,搭上了十几条人命。
当然,这些人都是范建后来在这块地界之上招揽的马匪,死了便死了,倒也没有啥也疼的,只要自己身边的这些核心兄弟好好的就可以了。
范建算好了时间,带着他的百余名马匪,去抢劫了一个村庄,而这段时间里,邓景山的军队正在满世界里追捕刘岩,他们这支胆大妄为的马匪,自然是撞在了枪口之上,抢完之后,与邓部一支追剿队伍不期而遇。
然后范建便与刘岩一样,上演了一场追捕与逃亡的大戏,最终,两支逃亡的队伍碰到了一起。当然,这范建有意识地引着这支邓部到了刘岩逃亡的道路之上。
看到这样一支人数并不多的邓景山部众,刘岩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出击了,这支数百人的邓部,在两股人马的夹击之下,尽数被击杀,而范建,也就这样与刘岩相识了。
后面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
只剩下了几十骑的范建势单力薄,而他们彪悍的战斗力,却引起了刘岩极大的兴趣。一路逃亡,刘岩从最初出发时的一千余骑,减少到现在的不到八百骑,这点子人马在马匪之中自然是一股大势力,但在官府面前,却不值得看了。招揽人手,扩充军队,期待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的刘岩,看到如此善战的马匪,岂能错过?
范建就此成了刘岩的部下。
毫无破绽!在脑子里又回忆了一遍细节的范建满意地点了点头,接下来,便是要勾着刘岩去他早就选好的一处可以藏身的,易守难守的地方安顿下来了。他眯起了眼睛,决定好好的睡一觉,这一段时间,他可不仅仅是为了逃亡而耗费着体力,心力,精神上的消耗也让他疲劳不堪。
“范头领,范头领,醒醒,醒醒!”搭在雪窝子上的几大根松枝被移开,一阵冷风窜了进来,一下子便将范建给吹醒了。
“操你娘!”眼睛还没有睁,嘴里便已经开骂了:“没看到老子正眯着吗?”
“范头领,刘将军请你过去呢!”来者是刘岩的贴身亲兵,被范建给骂了,却是毫不在意,笑嘻嘻地道。
范建扒开身上的干草,看着外头的天色,“天都黑了啊!”
“是啊,天都黑了。”亲兵点头道。
随着亲兵走到了刘岩住着的地方,与范建住雪窝子不同的是,刘岩还有一顶厚实的军帐,踏进军帐里,熊熊燃烧的柴火,顿时让范建冷冰冰的身体感受到了暖意。
刘岩披散着头发,用一根白色的带子勒着,一个多月没有修剪的胡须乱糟糟的纠缠在一起,脸上作战时留下的伤口和寒风冰雪带给他的冻疮叠加在一起,早就不复昔日豪门大户贵公子的形状,与当了几年马匪的范建,看起来倒是差不多了。
“范头领,坐!”刘岩指了指面前的一个行军小马扎,看着范建坐下来,又从脚边拎起了一个皮囊扔给了范建。
拔出塞子,范建深深了嗅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烧刀子。”他惊喜的叫了起来,“刘将军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我们真是没得比。”
将皮囊凑到嘴边,大大地喝了一口,咂巴着嘴巴还想喝第二口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亲兵一把抢了过来:“范头领,就这么点儿了,省着点吧!”
范建不满地横了亲兵一眼,冲着刘岩拱了拱手,“不知刘将军召唤我,有什么吩咐?”
刘岩看似平静,实则心里惶恐无依,从小到大,他的一切都被父亲安置得好好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从来都不用动脑子,只需要去执行便了,但现在,刘家什么也没有剩下了,父亲,兄长,家人,统统被张仲文,邓景山杀了一个精光,如果不是他出门剿匪未归,现在的自己,只怕也早就成了一缕亡魂。
张仲文,邓景山要杀自己的心思坚定无比,追杀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了,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看来不将自己弄死是不甘心的了。
自己该往哪里去?那里是自己的容身之地?
刘岩全然没有一点点地脉络。
“范头领就别叫我什么刘将军了,现在,我只是一个亡命天涯的人罢了。如果看得起我,叫我一声刘兄便可。”刘岩摆了摆手,道:“范头领在这一片混了多年了,熟门熟路,我的情况你也清楚了,刘某想请教一番,眼下这局面,刘某该怎么办呢?”
范建嘿嘿一笑,“刘将军,哦,不,刘兄,你现在的情景的确不太妙,说句实话啊,我手下的兄弟都劝我早点离开你,免得遭了池鱼之殃。”
刘岩苦笑一声:“那范头领为何不走?或者把我卖给邓景山,指不定还能换一个身份活着。”
“呸!”范建吐了一口唾沫:“甩了你离开这样的事我会做,卖你这样的事情,老子可做不出来,他们还弄死了我几十个弟兄呢。这笔帐,老子迟早跟他们算。”
“范兄既然没有甩了我,必然是还有些想法的,能不能据实相告?”刘岩笑道:“现在咱们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便会完蛋的。”
范建贼兮兮地笑着,眼睛瞟了那亲兵手里的酒囊一眼,刘岩一伸手抢过来酒囊,塞到范建手里道:“送给范头领了。”
“大方!”范建大笑,毫不客气地将酒囊挂在腰里,内里只怕还有好几斤烧刀子。
“范兄,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刘岩往火堆里又添了几根干柴。
“刘兄,这地界,你是呆不下去了,一来呢,是邓景山不会放过你,二来呢,你们在本地也得罪了太多的人,以前你们刘家可杀了不少道上混的兄弟,现在你落难了,只怕他们都想咬你一口,纵然打不过你,但给邓景山通风报信还是可以的你说是吧?”
“不错。”刘岩道。
“所以,咱们要离开这个地方,换一个窝儿子重新来过。”范建看着刘岩道:“我呢,也是瞧上了刘兄弟实力雄厚,想抱抱大腿,八百悍骑,在这片地界混道上的,独一份儿。经营得好了,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像这样的酒,想要多少有多少。”
“范兄有地方?”刘岩眼睛一亮。
“有,那地方易守难攻,堪称天险,只要咱们到了那里,任凭他邓景山出动再多人马也无济于事。”范建笑咪咪地道。
“什么地方?”
“威虎山!”范建道:“现在哪里有一股人盘踞着,不多,百来号人,咱们悄悄摸过去,做了他们。”
“既是天险,怎么好打?”
“当然不是硬打。我觊觎那里好久了,只不过实力不济,就算摸上去,我那百把兄弟也不行,但现在刘兄你可是实力强劲啊!”范建道:“道路我都摸清楚了,哪里有哨卡,哪里是主寨,我门儿清。”
刘岩沉思片刻,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地方,那么抢过来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不过想想,自己堂堂的刘家二公子,以后便沦落成了一介盗匪,当真是黯然神伤。
“干了!”他挥了挥拳头:“范头领,你来带路,此事做成之后,你就是威武山的二当家。”
“多谢大当家的。”范建笑呵呵地道:“这地头儿上我熟,以后招揽人的事情,我能搭上手,刘兄你家里纵然落了难,但以前总有一些官面儿上的关系还是能用上的,咱们威虎山,以后必定是这地界儿上威风不二的大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