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送死
黄胡子畏惧唐军吗?
当然畏惧。
土匪毕竟就是土匪,只要正规军队不是太渣,一般情况之下,还是能吊打土匪的。黄胡子与彭双木交易一直老老实实,一般情况之下,都是彭双木为他提供消息,他负责打劫,然后双方分成。
黄胡子是个荤素不忌的贼匪,唐人的商队他抢,叶蕃的商队他也抢,只要能吃得下的,他都想去咬一口。
现在的西域,大体之上属于吐蕃的势力范围,黄胡子一旦惹恼了吐蕃人,吐蕃人开始大规模地围剿他之后,他们带着他的部属跑到木鱼城去找彭双木庇佑,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成为了这片区域之内让吐蕃人头痛不已的流匪。
最终,吐蕃人也不剿了,改而向黄胡子收取高额的税费,你交,我就不剿你。至于那些商队,那便自求多福。
能交钱便能解决的问题,黄胡子自然是乐意的,反正他的钱来得容易。
不过从去年开始,黄胡子的日子不好过了。吐蕃人的要价越来越高,而在这片区域内的驻军也越来越多,压榨得黄胡子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要么远走高飞,要么老老实实交钱。
远走高飞成本太高了,别的地方,自然也有坐地匪,黄胡子不认为自己离开了这片区域还能混得风生水起。在这里,他与唐兵也好,还是吐蕃人也好,都是能说上话的。离开了这儿,他算个屁啊。
所以这一次的大肥羊,他是一定要拿下的,拿下了,至少可以过上几个月的快活日子。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点子是真扎手,而且远远的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唐兵战斗力他自然是清楚的。他跟彭双木不是没有打过,就是因为打输了,这才成了彭双木的伙伴。
彭双木想要发财,但他的身份又让他不好明目张胆地打劫,黄胡子便成为了最好的二道贩子。不需要动手,便能坐收一份财货。
在黄胡子的眼中,唐兵的战斗力,大抵便与彭双木的兵差不多。但也就五百人而已,剩下的那五百商队,就是鱼腩了。大军一冲,这些腩必然会惊慌失措,四处逃散,可以轻而易举地连带着让唐军也溃散掉。
这样的事情,他在抢土吐蕃人的时候也碰到过。吐蕃军过凶残吧,够悍战吧,但在同样的情况之下,亦然变成了他的刀下之鬼。
黄胡子信心十足地发起了冲锋。
他麾下的五百骑兵,也是他最精锐的心腹嫡系打头阵。冲散对手的防御,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但眼下的情景却让他傻了眼儿。
他是真没有想到,区区一支商队,居然带带着这么多的拒马,强弩。
当骑兵开始冲锋,当对方防御阵线之上的一块块油皮被扯走,看到那些闪着寒光的支楞在地方的拒马,看到那些带着尖厉呼啸而来的弩箭,他傻眼了。
这种特别制作的马车,是德州车马坊的作品,是专为步兵研制的特种作战车,平时,可以用来拖拉物资,运送兵员,一旦遇到突袭,这种马车可以在转瞬之是变成第一道防线。马车的全身都是可以活动的。
马车轮子上方的横杠是套筒设计,内里拉出来钉进地下,使马车能够牢牢地抓住地面,中轴向上拉起来,两侧的原本组成地板的圆铁杆子便成为了一个十字交叉的形状,前方套上长矛,便成为了杀人的利器。两根车辕是弧形设计,绞上弓弦便可以发射强弩,只不过需要人力上弦,一个人是完成不了这个动作的。原本马车的厢壁,拆卸下来便是一块块现成的盾牌。
黄胡子以为对方所依仗的只不过是一个破败的烽堡,殊不知,这上百辆马车,才是这支商队的真正的依仗。
当百余支弩箭呼啸而来,将冲锋的骑兵一排排地钉倒在地上的时候,黄胡子脸上的肌肉都在痛苦地抽抽。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即便是他想叫停也没有办法了。
骑兵们继续在冲锋。
死亡,鲜血,倒是激起了这些顽匪们的噬血本质。
向前,战马有的跳了起来,跃过了这些马车,有的却是径直撞在马车之上,锋利无匹的矛刃旋即在马腹之上捅开上十个窟窿。整个马车也重重地向后一挫,前端仰了起来,算是失去了战斗力。
跳过马车的战马落地也没有啥好下场。
地面不是平的。
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土坷垃,这对于步兵来说没啥稀奇的,但对于马来说,就要命了。蹄子落下去的那一瞬间,力道只要稍稍偏一点,马蹄子便会毫不意外的折断。
马上骑士不管胯下战马,在跃过去的那一霎那,手里便有一只只的飞抓飞了出去,呛呛地抓紧了烽堡,一个个的流匪如同飞天骑士一般凌空而起,向着烽堡之上落下去。
这种飞抓不但可以攀墙攻击,平时更是这些流匪们袭击商队时的有力武器,一抓飞出去,不管人马,都得趴下。
骑士们飞了起来。
骑士们向着烽堡落下。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一柄柄的长矛突然从眼前闪现。
卟哧卟哧的声音此此彼伏。
敌人没有被吓退。
他们就像是一台台冷静无匹的杀人机器,专注地看着飞过来的骑士,专注地将手里的长枪捅出去。
一个骑士飞在空中,用力地掷出了手里的一柄长刀,看到那刀掠过插向前方一名敌人的胸膛,他在内心城欢呼了一声,不管敌人是闪避或者被这配刀杀死,他的面前都将出现在一个缺口,然后,他将落到烽堡之上。作为第一个攻上烽堡的人,他将获得战利品中最重要的一份奖赏。
他反手握住了腰间的另一柄刀。
然而,他面前的那个士兵压根儿就没有闪避的动作,刀当的一声插在了那人的胸膛之上,火花四溅,那个士兵的身体晃了晃,脸上闪现出了一些痛苦的表情,但人却没有后退半步,手也依然稳定地将长矛狠狠地捅了出来。
骑士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磨得雪亮的刀从那个敌人的胸前滑了下来,然后他听到卟的一声响,低头看时,一截矛杆出现在自己的胸前。
他只有一袭皮甲,被这长矛狠狠一捅,再加上他前扑的力道,竟是将他捅了一个对穿。
他像块石头一样坠了下去,带着那根洞穿了自己身体的长矛。
黄胡子快要疯了,他最为精锐的骑兵,在对手面前,便像是不堪一击的小鸡崽儿,轻松地杀死了一个又一个。
“杀光他们,为兄弟们报仇。”看到最外围的那些障碍已经被骑兵们撞得东倒西歪,弩箭也没有再响起来,失去了理智的黄胡子抽刀吼叫着扑了上来。
他的步卒大队终于赶到了。
没有看到先前骑兵的惨状,这些步卒流匪们嗥叫着冲向小小的烽堡。
嗡的一声响。
黄胡子抬头。
天空暗了下来。
数百支弩箭遮住了他的视线。
然后他听到了下雨的声音。
唰唰唰!
啊啊啊!
连件像样盔甲都没有,最多穿一件老羊皮袄子的这些流匪那里顶得住数百支弩弓的强力攒射?
这些流匪又何曾打过这样的仗?
他们与其它匪徒火并,与吐蕃人打,甚至与木鱼城的唐军打,更多的时候,都是马对马,人马人,刀对刀的硬拼。羽箭也是见过的,但大多数情况之下,羽箭的威胁当真不咋的,稀疏无力,射中了也要不了命。
但今天显然不同。
弩弓射出来的箭,在这么近的距离之内,可比弓箭有力多了。
彭双木说点子有点扎手。
这是有点扎手吗?这他娘的是一只浑身都是刺的刺猬。
两轮箭雨之后,冲锋的阵容已经变得有些稀疏起来了,终于轮到唐吉出场了。
军号声响起,唐吉全身顶盔带甲,手握着一柄斩马刀,威风凛凛地出现在黄胡子的面前,在他身后,一个个全身带甲的武士列着整齐的队形出现了。
“杀!”唐吉斩马刀前指,大步向前。
身后,五百商队护卫齐唰唰地举起手中的斩马刀,喊着号子向前逼近。
烽堡最高处,厉海手握大弓,一个马步前跨,箭上弦,嗖的一声,羽箭如闪电一般飞出,准确地射断了黄胡子身后那面飘扬着的大旗。
蜂堡之上,一名名士兵手握着弩弓,亦同时现身。
“撤退!”黄胡子大吼起来。
此时,他终于明白过来,眼前这块骨头,压根儿就不是自己能啃下来的。再不跑,连自己都要搭在这里了。
“该死的彭双木,这不是什么商队,这他娘的就是一个圈套,他这是要灭了自己!”一边跑着,黄胡子一边咬牙切齿地想着。
等老子躲过这一劫,回头再让你双木城有一样货品出去,老子就不是人。
唐吉舞刀,一刀一个。
此时流匪们比得不再是跑得比敌人快,他们拼的是比自己的同伙快。
烽堡之上陡然响起了急促的号角之声。
唐吉微微一怔,收刀转身。
“退兵!”他大声吼道。
出来的快,跑回去也快。当唐吉堪堪回到防线之后的时候,大批的骑兵又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狗娘养的彭加木,想捡便宜!”唐吉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第五百七十二章:吐蕃人来了
彭双木非常失望。
他见过这支商队,作为一名宿将,当然他也是一个合格的盗匪,哪怕就是轻鸿一瞥,他也能发现这支商队是个刺儿头,不好下手。
所以他才把烫手山芋扔给黄胡子这个不知死活的匪首。要不然,如此肥硕的一头大羊,他岂会轻易地送给别人。
这年头,谁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别看他是木鱼城的城守,手握大军,高高在上,但其实日子也是过得苦不堪言,天德军指挥彭芳是本家族叔,但这并不代表自己要上缴的税赋以及其它种种苛捐杂税就能少一些。特别是这两年,彭芳的要求已经越来越离谱了。所要的,也已经超过了彭双木的承受范围。
原因彭双木也是明白的。早些年,自家这位族叔是准备吞并了张嘉的,但谁能想到,张嘉在改换门庭投靠了李泽之后,短短两年时间,便咸鱼翻身了,如今贵为右武卫大将军,手握数万大军镇守朔州,一头摁着河东方向,一方觊觎着天德军。
如果说张嘉对于河东还算是友军,只能是一种牵制,但对于天德,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无奈之下的彭芳只能赶紧向镇州朝廷,也就是向李泽表示臣服以换取时间和空间。近两年来,彭芳不停地扩军备战,就是准备应对张嘉有可能发起的战争。
今年,镇州朝廷多次示警彭芳,告诉他吐蕃人即将大举来攻。彭芳是压根不信的,他与吐蕃人的关系一向不错,每年也给吐蕃贵人们送上不菲的财货,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李泽如是说,只怕便是要找借口吞并天德,所以彭芳将主力一直在向着东北方向调动,就是为了防备张嘉。
所以啊,这个时候吃掉一支来自镇州方面的商队,一定要做到干净利索,不留一点点尾巴,一定要将人杀得干干净净才好。
至于抢来的货物,不管是送往西域,还是送往吐蕃,都是能卖上一个好价钱的,到时候人死光,货卖完,谁敢说是自己干的,西域那地界,啥事儿不会发生?
吃干抹净,才是上策。
有了这批财货,就可以应付自己那位贪得无厌的族叔了,剩下的那部分,也可以让跟着自己的部下发笔小财。自己还可以补充一部分军械物资,自家兄弟们的家伙实在是太破旧了。跟这一次护送商队的那支唐军相比,彭双木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叫花子。
眼睛红啊!
一切按着自己想象的顺利发展着。
但在最后阶段却出了错。
他原本以为唐军在击溃了黄胡子之后,一定会趁热打铁,倾巢出击将黄胡子赶紧杀绝的,只要他们一离开苦人堡,自己的骑兵便可以将他们包围在原野之上一举歼灭。
岂料黄胡子如此不堪一击啊,转眼之间就被打垮了,而且对方只是出动了一部分兵马追杀,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追杀限定在了一定的范围之内,压根儿就没有远离苦人堡的意思。
这让彭双木回过味儿来了。
敢情对方早就料到他要来了,这是在等着自己呢!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以隐藏的呢?
假如自己现在手头宽裕,不差这点钱儿,那也就打道回府算了,以后还有的是生意做,但现在不成啊,大过年的,兄弟们赏钱没有,碗里油荤都不多,这样下去,谁还跟自己混啊!
只是这一仗打下来,只怕要损失不少人。这让彭双木有些肉疼。
没办法,这年头,只能拿命换吃食。
一千骑兵,两千步卒,彭双木将木鱼城里的三分之二的主力都带了出来。他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小瞧对方的意思。
正规军队打仗,与黄胡子那种流匪可就截然不同了。
骑兵在战场之上飞掠来去,后方步兵缓缓压上,距离苦人堡千余步时,扎住了阵脚,旋即一台台的强弩便被推了出来。
袁昌,厉海,唐吉三人站在苦人堡上看着对方,都感到有些牙疼,虽然对方没有带来投石机这样的大型武器,但强弩,石炮这样的玩意儿,居然带了不少。
“咋办?”袁昌苦着脸问道。
“还能咋办?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唐吉拉着脸道:“对方这是打定主意要把我们全灭在这里了。”
“有的打不?”袁昌又问道。
“有的打。”厉海抚摸着弓弦,“就只怕打到最后我们即便赢了,这趟生意也没得做了,因为我们也剩不下几个人了。”
三人对望一眼,都是苦笑。兴许跟土匪还有的谈,但眼下跟彭双木连谈都没得谈,对方不杀人灭口的话,回头张嘉的大军只怕就会大举压上进攻天德了。
“那就打吧,打赢了咱们再逃回去,让张嘉来灭了天德这丫的,然后我们再组织人手去西域吧!厉海,把那东西拿出来吧!”袁昌道。
厉海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堡内。
远方,彭双木勒马向前走了一段距离,观察着苦人堡的防御设施,典型的唐军作战方式,其实不管是厉海还是唐吉,他们的作战手段都是唐军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彭双木自然是一看便知。
“彭双木,你他娘的蒙着个脸,老子就认来得你吗?”袁昌站在堡顶,破口大骂道:“堂堂大唐军队,勾结贼匪,打劫朝廷商队,你就不怕王法吗?”
彭双木哈哈大笑,又勒马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拉下了蒙面巾,道:“袁大使,蒙面倒不是怕你认得我,是防着风沙呢。这地界,朝廷的王法早就不管用了,刀子才是王法,再说了,我把你们宰干净了,王法又能把我如何呢?你可别怪我,实在是没法子活了嘛,不弄点钱,我这些兄弟们就不会放过我。坐在这个位子上,就得替兄弟们找活路啊!”
“你可别后悔,到时候老子提了你的脑袋去找彭芳,你莫死不瞑目。”袁昌吼道。
“只要袁大使有本事,尽管来拿就是,袁大使,站在堡顶上是取不了我的脑袋的,要不你下来我们单挑,你打赢了我,我把脑袋给你,你输了,你们把脑袋给我行不?大家都是大唐人,杀得死去活来多不好啊?”彭双木大声道,引来后方军队的轰堂大笑。
“首领,和他多说几句,最好还让他近一点儿,指不定我一箭便能要了他的命。”下方,厉海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彭双木,此刻彭双木离他还有四五百步远呢。
“多远才行?”
“天罚弓弓力强劲,但真要我有把握,至少得两百步以内!”厉海低声道。
袁昌脸顿时便垮了下来。
这等于白说啊!彭双木又不是白痴,两百步以内,自己这里的强弩来一个攒射,照样能干掉他。
“彭将军,咱们好歹也都是大唐一脉,有事好商量,你不就是要钱吗?我分给你一部分货物不就行了吗?”袁昌苦口婆心:“做事情要看长远嘛,以后细水长流岂不是好?”
彭双木大笑:“袁大使,不要巧舌如簧了,咱们两家,迟早是要做过一场的,今儿个我收了你的钱放你走了,来日你们的军队就有借口来找麻烦了,哪有把你们宰了一口吞了所有货物来得实惠?杀了你们没凭没证的,李相也不能奈我何?指不定又会派一支商队过来,我可以再抢吗?左右这地界,发生什么事儿都不稀奇,以后你们的货物出现在土蕃,这黑锅便妥妥的让他们去背得了。说不定我还能弄几个吐蕃人的脑袋去找李相领赏,说我给你们报仇了呢!”
袁昌叹了一口气:“没得谈了,准备打吧!”
那头儿,彭双木也勒马转身,缓缓了退了下去。
旋即,牛角号声响起,步卒举着盾牌,构成了一道盾墙掩护着强弩弩机,石炮等缓缓地向前压来。
苦人堡上,军号响起,急促短小,这是准备作战的号声。
双方箭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
也就在此时,在彭双木的后方,突然响起了阵阵急骤的马蹄之声,袁昌站得高,看得远,看着远来的百余骑,竟然是先前败走的黄胡子。
这狗日的又回来干什么,趁火打劫?只怕这个流匪在彭双木这个大贼面前,连碗残汤剩饭都捞不着。
彭双木也是大奇,挥手暂时停止了军队的进攻,自己带了数百骑迎了上去,将黄胡子百余骑包围了起来。
“黄胡子,你想干什么?”
“救命,救命啊!”黄胡子语无伦次地大叫了起来。
“啥?”彭双木喝问道。
“吐蕃人,好多的吐蕃人。”黄胡子手舞足蹈地大声叫着,看起来竟像是被吓坏了,喊了几句,竟然又大哭起来:“彭城主,我的人死光了,死光了,就剩这一点儿了。”
彭双木脸色骤变,黄胡子逃走的时候,大概还有近千人,转瞬之间,竟然就只剩这百余骑兵了?
闷雷似的声音从天边传了过来,彭双木抬眼看向天边,一道黑线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紧接着,无数的骑兵出现在那里。
“我操他个xx的!”彭双木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吐蕃人,数不清的吐蕃人。
第五百七十三章:唐风威武
光是眼前能看到的骑兵,便已经超过了一万人。而远处烟尘滚滚,显然有着更多的部队正在向着这个方向挺进。
彭双木脸色煞白,双手不住地颤抖,这么多的吐蕃军队,当然不可能是出来剿匪的,他们的目标,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距此不远的木鱼城,而木鱼城是天德防御区的门户,吐蕃人想干什么,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镇州的警告没有错,只可惜,彭芳认为这是镇州想要欺骗他从而吞并天德的手段,这一年多来,竟是慢慢地将主力全都调到了东南方向上与张嘉对峙。
完蛋了!
苦人堡上,袁昌、唐吉、厉海也惊呆了。
“怎么办?”看着远处如同大潮一般涌来的吐蕃军队,袁昌有些艰难地扭转头,看向身后的两人。
唐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伸手拔出了堡顶之上的绣着唐字的大旗,一纵身便向下跳去。
“唐吉,你想干什么?你是想投降吗?老子杀了你!”袁昌怒吼道:“厉海,厉海。”
“袁大使,此时此刻,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去找彭双木,咱们联合在一起,兴许还有一条生路,不然,都得完蛋。”唐吉吼道。
袁昌有些呆滞地看向厉海:“他说什么?”
“唐吉说,现在我们唯有与彭双木合兵一处,才可能拼出一条生路来。”厉海道。
“这,有可能吗?彭双木这个王八蛋是想要杀了我们的。”袁昌道。
“此一时也彼一时,现在不是他杀不杀我们的问题,而是我们怎么求活命的时候了。”厉海道:“总是一条路子,需要试一试的。”
“唐吉真不是去投降?”
“唐吉的战友袍泽长官全都死在吐蕃人手里,我们投降吐蕃他都不会投降!”厉海道。
“呸,谁会投降吐蕃人!”袁昌啐了一口。
唐吉单人独骑从苦人堡中奔了出来,快马奔至两军中线之间,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旗帜,大风展开了旗帜,红色的绣着唐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高高地举起了旗帜,缓缓策马向着对面的彭双木部走了过去。
苦人堡中,鸦雀无声,上千双眼睛死死地随着唐吉的步伐而移动着。彭部几千人,也是屏声静气,他们的目光,却是看着他们的长官。
在这个距离之上,只要彭双木一声令下,转眼之是唐吉就会被射成一只刺猬。
彭双木在这一霎那,也明白了唐吉的意思,他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唐吉愈走愈近,直到距离彭部十余步之时,他终于停了下来,猛力挥舞起手中的大旗。
“唐风!”
“唐风!”
他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
苦人堡中,千余人都站了起来。
“唐风!”唐吉再一次大吼。
“唐风!”苦人堡中,上千人齐声大吼。
“唐风!”又一次声震九天的呐喊之后,彭部之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已是热泪盈眶,他猛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嘶声吼道:“威武!”
“唐风!”
“威武!”
唐吉的眼眶红了,他策马在彭双木的部众面前横掠而过,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唐旗。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当初在龟兹城中坚守的那一幕。无数的吐蕃人从视野尽头滚滚而来,而在城内,白发苍苍的老兵们紧握着手中的横刀傲然屹立于城头。
唐风威武的呐喊声虽然苍老,但却仍然响彻天地。那时的他,还很年轻,但却一样的热血贲张。
一场场的战斗,一个个苍老的身影倒下,但他们从未屈服。他们牢牢地守护着大唐在西域的最后一个据点。
只要唐旗还在飘扬,西域,就是大唐的。
一场大战之后,作为城中为数不多的年轻战士,唐吉等人被都护派出再一次向大唐求援,而那一别,却成永远。
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
大唐救不了龟兹,唐吉也再也回不去西域了。
这一次,他又回来了。
他又看到了吐蕃人。
他又听到了唐风威武。
唐吉热泪盈眶。
“叔叔伯伯们,兄弟们,我唐吉回来了,大唐军队回来了。这只是开始,我们一定会重建安西都护府!”唐吉在心中道。
“唐风!”
“威武!”这一次,不只有一个人,而是有数百人在呐喊。
然后是上千人,数千人。
唐风!
威武!
终于汇成了衔接紧密的一个词汇。
彭双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策马奔出了军阵,来到了唐吉的面前。
两马交错,头靠尾,尾并头。
唐吉伸出手去,彭双木也伸出了手,两人重重地握在一起。
“先御外侮!”
“并肩抗敌!”
“以苦人堡为防御中心,步兵部署于外,骑兵伺机反击。”唐吉道。“我们在苦人堡中布署有完善的防御体系,本来是准备对付你的。”
彭双木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
“我要指挥权!”
“你指挥步卒防守,骑兵交给我们指挥。”唐吉道。
“成交!”
两人紧紧携手,高高举起。
彭部数千人与苦人堡中上千人,也在同时高声欢呼起来。
唐吉打马而回。彭双木转身,一迭声的下达着命令。
彭部迅速地动了起来,两千步卒抬着弩车,石炮向着苦人堡快速奔进,与苦人堡中的唐军汇集在了一起。
“彭将军,我们呢?”贼匪黄胡子满身是血,可怜巴巴地看着彭双木。
“不想死,就跟着我们干一场!”彭双木盯着黄胡子道:“吐蕃人可不会有怜悯之心,落在他们手里,你知道下场。”
“干了,干了!”黄胡子咬着牙,挥舞着拳头。
苦人堡中一千人一分为二。唐吉率领他的部下作为骑兵与彭双木的一千骑兵汇集在一起,拢共一千五百骑,由唐吉率领。
堡中另外五百人,则与彭双木的两千人汇集在一起,由彭双木指挥。
人数多了,防御圈子也扩大,上百辆马车不再是一辆接着一辆,而是每辆之间都有着一定的间隔,士兵们不在手持盾牌,而是将盾牌插在了车上,成为了一道临时的盾墙。长枪手,刀盾手,弩手各就各位。大家都是职业兵,这一套倒是熟练得紧。
堡内,袁昌与彭双木的见面略显尴尬,但生意人出身的袁昌转脸之间便已经恢复如常,哈哈大笑地看着彭双木:“彭将军,世事何其难料也,转眼咱们就成战友了。”
“难兄难弟!”彭双木苦笑。
“不到这一地步,来来来,彭将军,我给你看看我们的家底儿。”
堡内,上百两大车装的不仅是绸缎,瓷器,茶叶,还有无数的武器,弩弓弩箭,当然,还有整整两厢的猛火弹。
“知道这玩意儿吗?”袁昌拿在手里一上一下地掂着,看得一边的军士心里一抽一抽的。“猛火弹,就是这玩意儿,在易水河畔,将张仲武的两万铁骑炸得魂飞魄散,彭将军,这里头有一些本来是为你准备的,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只能便宜吐蕃人了。”
彭双木心里一抽,看着满脸笑容的袁昌,心里只想骂一句x你老母。但同时,心里却也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这玩意要是真在自己头上炸响,只怕自己也没啥好下场。
“这样的好东西,也只有吐蕃人能够享受,我还是算了吧!”他强笑道。
在前进的道路之上突然出现了一支唐军,这让吐蕃的统兵大将德里赤南大吃一惊,在得到前线军报之后,他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前线。
这支唐军除了一面唐旗之外,啥都看不到,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要知道彭双木本来出来是当强盗的,所有能表明身份的旗帜啥的,统统没带,这倒是让德里赤南有些迷糊了。
但只是犹豫了片刻,他便断定这是木鱼城的唐军,因为这方圆数百里之内,除了哪里驻扎着一支唐军之外,根本就没有其它的军队了,至于唐军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木鱼城不守,却跑到这个四不靠的地方来等着自己,他是怎么也想不通的,难不成眼前的这个破堡子比木鱼城还要坚固一些。
“彭双木的主力在这里,木鱼城必然空虚,传我命令,留下五千骑兵,一万步卒由色诺布德指挥,在这里收拾掉这支唐军,剩下的随我同一起直扑木鱼城,小小的一支军队便想让我的大军停下脚步,简直是枉想!”德里赤南迅速地下了决断。这一次吐蕃大军抢在大唐中人新年之际出击,就是要突出一个快字,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天德,然后对安绥节度镇区形成夹击之势,用最快的速度击垮对手。
大论吐火罗这一次是倾全国之力出击,要在拿下天德,安绥之后,趁势进军,横扫中原,他们的主要对手,是镇州的李泽,那才是他们的劲敌。
苦人堡上,彭双木和袁昌等人,看到吐蕃人在他们面前分兵,大队人马直奔木鱼城而去,彭双木脸如死灰。
“木鱼城完了,我在木鱼城里,只留下了一千人!”他垂头丧气地道。
“别惦着木鱼城了,你全师在哪里,也挡不住,还是想想,我们怎么办吧!”袁昌摊了摊手:“敌人主力走了,这对于我们是好事。”
第五百七十四章:死战
“我们至少要坚守到天黑,然后再突围。”袁昌道。
“往哪里突围?”彭双木显得有些绝望,“天德那边,有吐蕃的主力。”
“当然不能走回头路。”袁昌恨恨地道:“当初我们李相好心好意地提醒你们吐蕃人会来袭,你们把好心当驴肝肺,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彭双木,你说说,现在这样的情况,你那个族叔,守得住天德吗?”
彭双木摇了摇头。
袁昌的话在事实面前让他无法反驳,吐蕃军席卷天德必然会成为接下来的事实,这是做为一名将军最基本的判断。
“所以我们只能继续向前,深入西域。”袁昌断然道。
“西域现在差不多是吐蕃的老窝了。”彭双木叹道。
“只是差不多而已。”袁昌:“西域有多大?又有多少民族?吐蕃有多少人,能控制多大区域?至于说到影响力嘛,的确是有的,但现官不如现管,刀子到了头上,总比啥影响力要强得多。”
厉海弹弹了弓弦,在一边接话道:“现在吐蕃倾巢而出,在西域的力量就更加薄弱了,正是我们直捣西域的好时机。嘿嘿,到时候他们在李相手下吃了亏,想回头的时候,我们在哪里如果站稳了脚跟,就又可以给他们迎头一击。”
彭双木咽了一口唾沫,对方说得似乎还是很有道理的。
唐吉拖着横刀从三人面前走过,道:“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对方要进攻了,咱们先扛到天黑再说。敌人主力部队虽然走了,但剩下的也是我们数倍之多。”
彭双木瞅了几眼对面的旗帜,道:“德里赤南带着精锐走了,留下来的叫色诺布德,本部精锐不算多,统带的多是一些由小部落军队,汉军,还有一些杂胡军队,战斗力要并上很多。”
“还有汉军?”厉海惊问。
“当然有!”彭双木道:“吐蕃这几十年里,蚕食了不少大唐土地,这些地方的人要求活,自然便会向他们投诚。”
“狗娘养的。”厉海吐了一口唾沫。
“准备战斗吧!彭将军,守堡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和厉海带骑兵,找准机会就去咬他们一口,只要撑到天黑,我们就有机会突围了。”袁昌道。
进了苦人堡的黄胡子和他的部下缩在一个角落里,有些忐忑地看着全副武装的唐军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今天早些时候,自己还和这些人打生打死呢,现在自己却到了他们的老窝之中,这要是对方想收拾掉自己,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自己能到哪里去呢?
半路之上碰到了吐蕃大军,连半句解释都不让自己说啊,直接便摧大军碾压了过来,转眼之间自己剩下的部众便像个泡沫一般在大军之中灰飞烟灭了,要不是自己跑得快,现在只怕都化身肉泥去当土地的养份了。
这日子,当真是没法过了。
他很有些想哭。
唐吉大步走到了黄胡子面前,歪着头瞅着他,黄胡子尴尬地看着他,站直了身子,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你唐语讲得不错啊!”唐吉道。
“经常跟彭将军打交道,也常去木鱼城交易。”黄胡子下意识地把彭双木拉了来作挡箭牌。
唐吉点了点头:“先前的事儿,咱们不说了,现在不合力拼一把,谁都活不了,黄胡子,你说是不是?”
“是!”
“好,有这个共识就好办了,你的全都是骑兵,我也看了,身手都还不赖,现在编入我的骑兵大队之中,跟我一起作战。”唐吉道。
唐吉不是跟他商量,而是命令,黄胡子也别无选择,只能点头。
几名士兵抬着好几个箱子走了过来,放在黄胡子等人面前。
唐吉一脚踢开箱子盖,锃亮的一副副半身板甲呈现在黄胡子等人面前:“瞧你这贼匪当得,连身盔甲都置不起,当真寒碜。这老羊皮袄子可禁不住刀砍箭射的,这些板甲你们先穿着,要是咱们打赢了,就送给你们了,打输了,咱们都死了,啥也不用说,估计先会被吐蕃人剥走。”
“多谢这位将军!”黄胡子大喜,他倒是没有想到这名唐将居然还送盔甲给他们。
“谢个屁谢,打赢了再谢老子。”唐吉道:“快穿戴起来吧,狗日的快要来了。”
百余抬长柄牛角号呜呜的吹响,号角声中,无数的骑兵向着苦人堡发起了冲锋。
色诺布德是看不起木鱼城的唐军的。
事实上,这些年来,他们在边境之上与唐军多次冲突,胜多负少,再加上不管是天德也好,还是安绥也罢,近年以来,都是花钱消灾,一旦吐蕃有了来的迹象,他们便奉上一大笔钱财,花钱消灾。
这样一来二去,吐蕃军队就更加看不起唐军了。
更别说,现在他的兵力是对方兵力的数倍。
在色诺布德看来,二千骑兵一冲,对方想靠这个破堡子是绝对抵挡不住的,冲散了他们,剩下的就简单了。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极其骨感的。
其实大唐的边军,战斗力并不差。再加上各种机缘巧合,袁昌他们在苦人堡又布置了相对完善的防御体系,两千骑兵一冲击,立马便遭到了迎头痛击。
上百辆马车,便是上百台强弩,再加上彭双木所部携带的强弩,这支人数并不多的军队之中,强弩的数量多得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一般而言,一支几千人的唐军是不可能配备如此多的强弩的,但这支唐军却有些不太一样罢了。
近两百台强弩一齐射击的场面,尉为状观。哪怕这些强弩一次只能发射一支,不像李泽其它部队之中装备的那种专业强弩,能连接不断地发射六枚,但对付装备同样简陋的吐蕃军,却也是足够了。
强弩破空而出,不管是人是马,但凡挨着一点边儿,便非死即伤。
吐蕃军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支半途偶遇的唐军,居然有如此强大的攻击力,在人仰马翻一片混乱的当儿口,苦人堡中军号长鸣,一千余骑兵从两个口子蜂涌而出,由唐吉和厉海分别率领,如同两把剪刀一般,一左一右交叉狠狠地剪了过来。
唐吉手执一柄陌刀,这是袁昌专门为他弄来的,为此还欠了李瀚一个大人情。每一柄陌刀因为打制不易,造价不菲不说,还是有数儿的。但在战场之上,陌刀的确是兵器之王,一刀下去,只要你力气足够,便能将人确成两截而刀刃不损分毫。唐吉的身后,跟着的就是黄胡子一干流匪,黄胡子能当上贼匪头子,战斗力其实相当的不错。而他的那些同伙,能从吐蕃万骑丛中逃出来,不管是马术还是个人战斗力也是杠杠的。此时有了唐吉这个开路先锋,这些换了盔甲的家伙,倒也是战斗力爆表。
另一侧的厉海,不像唐吉那样冲在前头,反而是位于冲锋的中部位置,在他的前手左右,都有士兵卫护,为的就是给他开弓的时间和空间。
这样的距离之上,天罚弓只城开半弓就有足够的力道,弦响声声,擦着唐军士兵的头皮,耳垂,胁下闪电般地飞过,每一箭射出,便有一名吐蕃兵倒栽下马。
有时候部下一刀劈出去,对方才刚刚奋力架住,便有一箭神鬼莫测地擦着唐军士兵的身体飞过来,将其射倒在马上。
这样的箭术在战场之上给了冲锋的士兵以极大的支持,他们这一半骑兵的进展速度,比唐吉所部要更快。
当两支唐军部队一左一右交叉剪过之后,第一波冲击的两千吐蕃骑兵已经所剩无几,剩下的只能夹着尾巴狼狈回逃。
这个时候,倒让黄胡子和他的部下威风了一把,他们手里的飞抓飞出,扎进那些逃跑的敌人的后背,硬生生地把他们又拖了回来。
等到色诺布德的援兵冲上来的时候,两支骑兵早就交叉跑过,绕到了苦人堡的后方进入到了步卒的防守圈子中去了,迎接援兵的,是又一轮的强弩洗礼。
色诺布德不得不认真地对付眼前的敌人了。
据他所了解的情报,木鱼城的唐军,应当没有这样的战斗力。而刚刚出现的两名领军的唐兵将领,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难不成唐军已经大举增援木鱼城了?如果真是这样,这一趟岂不是有了失败之虞?
首战大捷,苦人堡内欢声雷动。
相比起士兵们的欢呼,将领们则反而更凝重了一些。
开胃小菜一过,接下来才是正餐呢。
果然,在重新整顿过后,色诺布德再次进攻便是步骑协同作战了。步卒们排着整齐的队列,簇拥着一台台强弩,石炮力缓缓向前逼前,骑兵们则不停地在步卒之前飞速掠过,以防止堡内骑兵再突然出袭。
“厉海,休息好了没有?那些吐蕃骑兵跑来跑去看得头晕,能不能干掉他们一些?”袁昌哼哼道。
厉海嘿地笑了一声,拉开了天罚弓,不过这一次,开的却是满弓。
嗡的一声响,一名耀武扬威的小辫子满头飘扬的吐蕃将领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掉落,超过两百步的距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个距离之上,他竟然会被人一箭毙命。
黄胡子看着如此神箭,嘴巴张得大大的,足足可以塞进去两个大馍馍。
第五百七十五章:空中飞人
唐吉狂吼一声,一刀下去,面前一名吐蕃战士顿时身首异处,鲜血如同喷泉一般飞溅而出,唐吉却从血雾之中纵马一穿而出,陌刀横扫,又将右侧一名敌人横着拍了出去。满身鲜血如同神魔一般的唐吉让前方的吐蕃战士惊呼连连,唐吉所到之处,竟然连连退却。
唐吉有些恍惚,眼前晃动的,尽是吐蕃人那一张张狰狞的脸庞,而在这些丑陋的面容之中,还有一些白发苍苍的面孔在怒吼,在战斗。
“我来了。”他嘶声大吼着,纵马向前冲去。
身后的黄胡子却是大惊失色。唐吉太凶悍,本来他还是充当着整支反击队伍的箭头,但这一阵子,他竟然脱离了大部队,越杀越深入,跟在他身边护卫的数名骑兵,此刻已经在敌的反击之下纷纷落马了。
“唐吉,回来!”他大声吼道。
也就在这么短短的一瞬间,他居然看不到唐吉了。
吐蕃人让过了唐吉,让他深陷阵中,然后从两翼合拢,将唐吉与黄胡子等大队骑兵隔绝开来了。
黄胡子的这一声大吼,终于把陷入癫狂的唐吉的魂儿给唤了回来。
举目四顾,他也是大惊失色。四周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敌人,竟是连腾挪的空间也很小了。
今日是要死在这里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道。
既然要死,那就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心下一横,唐吉倒是不管不顾了,挥舞着陌刀,疯狂地向着稍显薄弱的一侧砍杀了过去。敌人以刀砍来,他根本就懒得管,每每着力之时,他只是稍稍顺力侧侧身子,尽量地卸去一部分力道,剩下的,全靠身上那套特别打制的甲胄来抵抗。也只有长矛刺来的时候,他才会尽量避让。
刀难以一下砍破身上的盔甲,矛可就不一样了。
吐蕃兵们骇然失色,每每一刀下去,火光四溅当中,对方浑然没事,然后陌刀闪处,便是一人毙命,眼前的这个唐将,简直就不是人。
远处的色诺布德看着唐吉一个人,居然将他的精锐力量杀得人仰马翻,顿时脸色难看之极。提起手中长枪,一拍马便向前冲来。
“给我让开。”他大声吼道。
吐蕃兵们向两边挤开,给色诺布德让出了一条通道。
而这个时候,眼见得唐吉危急的厉海,再一次地从苦人堡中率军杀了出来,这一次他换了一张普通骑弓。这弓与天罚弓不在一个档次之上,射程短,力道也弱,但在厉海手中,仍然是杀人的厉器,更重要的是,这柄骑弓不费劲儿。
厉海羽箭开路,黄胡子等人竭力向前砍杀,努力地接近都会于唐吉的距离。
而吐蕃兵们也是恨极了唐吉,此刻唐吉深陷重围,他们也是铁了心要将这个唐将留下,当下也是拼死地殂击着厉海等人的接近。
“黄胡子,飞抓,飞抓!”厉海大声吼道。
黄胡子恍然大悟,从腰间解下飞抓,在头顶之上用力地甩绕着。
“唐吉,唐吉,看这里!”他大声吼道。
百忙之中的唐吉回头,看到黄胡子手里的飞抓,心下恍然,耳边传来急骤的马蹄之声,看到不远处,色诺布德正摧马杀来,他憾然之极,跃上马背,居高临下地站在马背之上,将陌刀风车般的一舞,斩断了不知多少刺来的长矛,然后高高跃起,也就在那一霎那,黄胡子的飞抓凌空飞来。
唐吉一伸手,抓住了飞抓。
黄胡子紧紧地拉着飞抓,打马便向回奔,就在唐吉身体刚好下沉的时候,黄胡子的战马前奔,将飞抓拉直了。
呼的一声,唐吉被笔直地扯得飞了起来,从众人的头顶之上直飞了出去。
色诺布德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唐吉在空中飞行的身影,暴怒的他狂吼着,猛然发力,将手里的长矛向着空中的唐吉掷去。
长矛化为一道残影,笔直地向着唐吉飞去。
唐吉人在空中,无可受力,避无可避,下方众人,看着长矛如飞而来,都是失声惊呼。
叮的一声响,一枚羽箭身远处飞来,正正地射在铁矛的矛尖之处。
铁矛顿时被撞得一歪,改变了方向,擦着唐吉的身子飞向了远方。
吐蕃人失望的齐齐长叹。
唐人却是欢声大叫。
这一箭,却是厉海在最后关头,换上了天罚弓,一箭将铁矛射歪。
色诺布德愤怒地转头看向羽箭射来的方向。
正巧,厉海也看向了他。
当然,对准的他的,还有天罚弓以及一支利箭。
嗖的一声,箭啸未起,羽箭已至。
色诺布德身子略偏,伸手猛抓住箭杆,一股大力传来,色诺布德只感觉手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后仰,战马也紧跟着人立而起。
又是一声箭响,厉海的第二支箭正中色诺布德战马的咽喉,羽箭几乎没羽,那马一声悲嘶,将色诺布德掀下马来,重重地摔倒在地。
远处的厉海不由懊恼之极。
第一箭本来就没想着能射死色诺布德,只不过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力罢了,谁知道这混蛋好死不死地杀逞英雄,居然用手去抓箭,这一下却是歪打正着,战马人立而起,却是替他挡了要命的第二箭。
此刻色诺布德跌下马去,他却是再也看不到了。
“走,回去!”厉海看着因为主将落马而再度疯狂杀上来的吐蕃兵,一拨马头,转身就跑。
临到苦人堡下,堡上嗡的一声响,无数的弩箭射向他的身后,将追来的吐蕃兵射倒了一大片,攻势顿时为之一滞。
吐蕃后阵响起了鸣金之声。
色诺布德的副将看到他落马,大惊失色之下,却是敲响了收兵的金锣。
而色诺布德,此刻正在一众护卫的卫护之下,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小鹿皮的手套此刻早就破损得不成模样,手掌心也是血肉模糊。
“好厉害的神箭手。”他看向苦人堡,脸现骇然之色。唐军的战斗力,远远超过了他以前所了解的,现在他有些庆幸这支唐军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个地方了,要是这支唐军驻扎在木鱼城,那吐蕃军只怕想要打下木鱼城,所要付出的代价就会更大了。
难怪大论在出兵之前,再三强调要以快取胜,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敌人,否则陷入与敌人的城池攻防战中,对吐蕃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过就算拿下了天德,安绥,接下来打镇州李泽,不是还要攻打坚城吗?如果对方的战斗力也与这支唐军一般无二,这仗,只怕就不容易打了。
色诺布德第一次有了一种莫名的心悸。
苦人堡中,唐吉冲着黄胡子一拱手:“救命之恩,唐某记下了。”
“不是说要同舟共济吗?”黄胡子道:“你不也救过我吗?”
“大家现在都是好兄弟,就别客套了,唐吉,快脱了盔甲,把伤裹一裹,你在标血!”刚刚目睹了这激动人心又惊心动魄一幕的袁昌连声道。
看着解了盔甲,浑身血肉模糊的模样,袁昌哆嗦了一下,忍不住又埋怨了起来:“你是怎么搞的,失心疯了吗?你知道为了救你,我们白死了不少人吗?”
唐吉歉意地看了周围的人一眼,低声道:“先前是唐某的不是,只是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又回到了龟兹,又与我的那些叔伯们一齐在与吐蕃人作战。”
听了这话,袁昌长叹了一声:“以后你可不能再这样了,你这么多伤,要紧吗?”
“都是皮外伤,没伤着筋骨!”唐吉摇了摇头。
随军医师拿了一团棉花蘸了些烈酒在伤口上擦拭着,唐吉不仅脸上肌肉在抽抽,伤口附近的肌肉也在抽抽。
好不容易裹好了全身的伤口,重新套上了伤痕累累破败不堪的盔甲,苦人堡的几名领头者也再次聚到了一齐。
“天快要黑了!”彭双木道。
“下一次敌人进攻的时候,就是我们突围的时候!”袁昌道。
“啊?”黄胡子大吃了一惊:“不等到天完全黑再突围吗?”
“天完全黑了,敌人也会防备我们突围的,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时候!”袁昌道:“只要我们杀了出去,天差不多也就黑了。”
“问题是,我们杀得出去吗?”黄胡子郁闷地道,在他看来,想要这样杀出去,比登天还难。
“杀得出去,到时候,你紧跟着我就好了。”唐吉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带人开路!”厉海道,接下来突围,必须要用上猛火弹,而这只有他麾下的一部分人会用,而这些人,一直还没有踏上战场,就是等的这一刻。
“刚刚清点了一下,我们还有五十辆马车可用。”袁昌指了指下方,那些尚没有被破坏的马车,正在士兵的忙碌之下做着准备。与防守时不一样,此刻的马车正在被改装成战车,两个车轱辘之上,长长的刀刃突了出来,车壁的缝隙之间,探出了数柄长矛,每辆马车,平时能装八到十名士兵,但现在要保证速度,最多便只能装四个人了。
“伤员们上马车。搏杀的力气没有了,坐在马车里往外戳长矛应当还是可以的。”袁昌道。
“这些财货怎么办?”黄胡子想到苦人堡里那堆集如山的绸缎,陶瓷,盐马,茶叶,便不由得一阵阵的心疼。
“突围的时候,士兵们每人带一点,到时候抛到敌人群中。吐蕃人穷啊,我们面前的这些吐蕃小部落,汉军,杂胡更穷,只要能制造一点混乱,对我们来说,就值得了。”
“太,太浪费了!太便宜他们了。”黄胡子哭丧着脸道。
袁昌哈哈一笑,对黄胡子道:“黄胡子,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用这点财货换我们的命算什么?以后,我让你知道什么是大户人家的作派!”
第五百七十六章:突围
色诺布德坐在中军大旗之下,一边裹着手上的伤口,一边在认真地思索着这一场仗该如何打。敌人的强韧超出了他的想象,打了这一天,损失有点让他心疼。汉军死多少他是不在乎的,杂胡就更不乎了。但这一战,他的本部精锐,每多死一个,都让他的心一抽一抽的。
左右他们也跑不了,不如等德里赤南拿下木鱼城之后再说。虽然这会让德里赤南看不起自己,但总比自己人死在这里的好。
德里赤南是主帅,硬骨头也该让他去啃嘛!现在木鱼城就是一个空壳子,他现在应当已经木鱼城里烤火喝酒了吧!自己派出去的信使也该到了,今天便在这里再熬一夜,等到明天德里赤南来了,再一举拿下这些该死的唐军。
正想着心事的色诺布德,突然听到了对面又响起了军号之声。
这是集结准备进攻的号声,虽然与对手只打了一天的仗,但色诺布德也清楚,每当响起这种号音的时候,就是唐军准备发动一次反击的时候。
先前都是在他们被围攻的时候吹响这种号角进行逆袭,但此时,自家并没有发动进攻,他们吹响这个号音,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要主动进攻了。
或者说,他们准备突围逃跑了。
说句实话,色诺布德还挺欣赏彭双木的,到现在为止,他一直认为对方的指挥者应当就是木鱼城的守将彭双木。
要下这个决断并不容易,因为外面包围他们的军队是守军的数倍之多,突围,差不多就是一条死路。
但不突围,同样也会是死得不能再死。
被慢慢地弄死还是爽快地死,看起来彭双木选择了后者。
想不到这个年年都给吐蕃送财货的将军,居然还有这样的勇气。
不过这样也好,离开了苦人堡这个防御完善的堡垒而选择与吐蕃军队野战,给自己省去了不少的麻烦,自己这边一万余人,就是凭人堆,也能把他们堆死。
倒也省得德里赤南事后嘲笑自己了。
他站了起来,厉声下令。
步卒组成了厚实的阵容,骑兵侧大范围的两翼散开,准备等待唐军进攻步卒方阵的时候,从两翼兜后,将他们完全地包围起来然后一举覆灭。
“来吧,你们想要一个痛快,我就给你们一个痛快!”色诺布德翻身上马,巍然立于中军大旗之下,开心地笑了起来。
苦人堡下,唐军已经集结完毕。
最前面,五十名由厉海率领的唐军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每个人的腰间都缠绕着一个布袋子,袋子里装着一枚枚猛火弹,左手,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他们负责投掷猛火弹替大军开路。
现在的猛火弹只能算是一个初级的产品,虽然李泽麾下的室火猪弄出了火药,但威力,也就仅仅限于什么一窝蜂啊,窜天猴儿的水平,吓人可以,伤人不行。
唯一让李泽欣慰的是,他们弄出了勉强合格的引线,这让猛火弹的威力上了一个台阶,投掷出去的时候,可以计算出爆炸的时间,从而将威力最大化。
当然,这样的人也需要经过严格的训练。
在他们的身后,是五十辆完好的战车,原本的这些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马车,先是化身为防御堡垒,现在又变成了进攻的利器,德州的那些工匠们,为此沤心沥血而打造出来的这玩意儿,虽然是第一次踏上战场,却已经开始展露狰狞了。即便是拖车的战马,此刻也被蒙上了眼睛,头上被套上了护具,护具之前一个探出的锋利的长矛,让人望而生畏。
五十辆战车之后,便是近两千步卒。
已经不到一千人的骑兵,分成两路立于军队的两侧,此刻都将马耳朵紧紧地塞了起来。
不堵起来,猛火弹爆炸的巨大声响,会让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战马炸窝儿的。
袁昌全身盔甲站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之上,看着身周的诸位,一拱手道:“兄弟们,加油干,过了这一关,以后咱们就吃香的喝辣的啦!”
一阵轰笑声响起。
将领们的自信与轻松,也在感染着四周的唐军,虽然面对着数倍于己的敌人,但他们似乎充满着杀出去的自信。
“出发!”袁昌拔出了他的横刀,高声呼喝道。
数把军号同时响起,厉海一嗑马腹,率先冲了出去,在他身后,五十名投掷兵紧紧追随。
数千唐军,齐声呐喊,排山倒海一般地向前冲去。
吐蕃军阵之中,战鼓之声密集的响起,两翼骑兵摧动战马,快速地向着中间合拢而来。
厉海将火把插在马鞍的斜桥之上,拉开了天罚弓,箭头之上,绑着一枚猛火油弹。箭头微微下沉,在火把之上点燃了引线,在哧哧的青烟之中,厉海一声低喝,弓如满月,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箭如闪电,一名从大盾之后探出头来指挥的吐蕃军官仰天便倒,但更让人恐怖的是随之而来的一声如同炸雷一般的巨响。
无数的瓷片溅飞开来,瓷瓶夹层内,细小的铁珠子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弹射开去,顷刻之间,爆炸发生的那一块地方便躺倒了一大片,更有人惨叫着乱跳乱蹦,本来严整的队形瞬间便乱了套。
色诺布德也被这巨大的声响给弄懵了,不待他搞清楚状况,爆炸声便此起彼伏,吐蕃军的盾墙顷刻之间便垮塌了。哀嚎声响成一片,无数的吐蕃军倒下,他们身上那单薄的皮甲根本无法抵挡那些锋利的瓷片,细小的铁珠,而更他们害怕的是这天雷一般的震响。
一声过后,两耳便嗡嗡作响,啥也听不见了,眼见着火头窜起,却怎么也扑不灭,看着火头在自己身上燃起,听到肌肉被烧得吱吱作响,任谁也无法再冷静下来。
唐军的战车一头从破开的口子里扎了进去。
拖车的马被堵住了耳朵,蒙上了眼睛,既听不见,也看不见,只能依仗本能,任由车上的驭手驱策着他们向前狂奔。
袁昌呵呵大笑着。
他看到自己的战马马头上长矛捅进了一个前方的吐蕃兵,顶着他向前狂奔,跑了好些步,感觉到极不舒服的战马这才猛甩脑袋将这个死去多时的吐蕃兵给甩开。
他看到,车轴之上的锋利的刀刃在高速旋转之中轻而易举地切断身边吐蕃兵的双腿,断腿的敌人在地上翻滚着,哀嚎着。
他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车上的扶手,免得自己被颠簸之极的马车给甩下去,另一只手挥舞着横刀,只要够得着,他便挥出一刀。
或躺或坐在车厢里的那些伤兵,瞪大眼睛,不时地将手里的矛从车厢里捅出去,收回来时,往往便是沾满了血迹。
爆炸之声仍在持续不断地响起。
色诺布德两翼的骑兵如同袁昌他们所料想的那样,炸窝儿了。
当初在易水河畔,易海曾亲眼看到过张仲武的两万骑兵是如何被爆炸之声给惊得炸了群的,与当时的状况比起来,现在,当真是小儿科。
色诺布德的马又将了掀了下来,他有些痴痴地站在中军大旗之下,看着自己的军阵,在一瞬间便兵败如山倒。
敌人的战车在肆意横行,敌人的骑兵在肆意屠戮,敌人的步卒正如同一把利刃,将自己的部队从中间划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
而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两边的军队在逃跑。
他们纯粹是被吓得。
这是猛火弹第一次在他们的头上炸响,以前,如此巨大的声音,只有在头顶上老天爷发怒的时候才会有。
但那并不能给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厉海瞄上了中军大旗。
嗖的一声,带着猛火弹的利箭划过长空,准确地扎在了旗杆之上。
爆炸之声响起。
色诺布德的几个亲卫一个虎扑,将他们些迷糊了的主将扑倒在身下,中军大旗轰然倒下,压在了这些人的身上,几个亲卫后背一片血肉模糊,又吃这沉重的大旗一压,顿时口中鲜血狂喷,眼见着便是活不了啦。
中军大旗的倒下,加速了色诺布德大军的溃败。
突围的道路出现在了唐军之前。
“不要恋战,加速脱离!”在终于亲手砍倒了一个吐蕃军之后,袁昌的脑袋终于从战斗的狂热之中解放了出来,他大声喝呼着,摧促着身边的号手,吹响突围的号角。
敌人迟早是会醒悟过来的,特别是那些被惊慌的战马带着满地乱窜的吐蕃骑兵。
唐军如同一道脱闸的洪流,从吐蕃军中一泄而过。将一片狼藉的战场留在了身后。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一路狂奔了十余里的唐军,再也听不到看不见敌人了,疲力不堪的士兵们弯着腰,扶着双膝,像上了岸的鱼儿一般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不要停,往前走,不要停,往前走!”厉海与唐吉在队伍之中来回奔驰着,叫喊着,摧促着想要停下来休息的士兵。
“让士兵们抛掉一些财货。”坐在马车上的袁昌,有气无力地道。
他倒不是累得,而是被马车给颠得吐了一路。
第五百七十七章:西行路上新伙伴
一堆堆的篝火旁边,士兵们裹着毯子就地躺倒,跑了半夜,别说是人,就是牲口,此时也已经挺不住了。先前担心敌人回过神来追击,但此时距离苦人已经足足有四五十里地了,黑咕隆冬的夜色之下,料想敌人既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这个能力追上来了,再放出去一些斥候之后,所有人一下子都垮掉了。
人提着一口气儿的时候能做出许多让人匪夷所思事情出来,但只要这股劲儿一塌,整个人立马就垮了下来。
这个时候要是有一队骑兵追了上来,估计不用多少人,就可以将这支逃出生天的军队干掉,此时,即便是打雷,也很难将疲劳之极的士兵从沉睡之中惊醒了。
士兵们睡得鼾声震天,但将领们却还有更多的心要操,屁股坐在这个位置之上,担负的责任也就更多更大。即便同样是累得要死,但却还要死撑着一边充当巡夜的值守,一边还要考虑着接下来怎么办。
有一个人倒是精神奕奕。
这个人就是黄胡子。
在大家围坐在火堆旁边烤着馍馍就着清水填肚子的时候,他就一直幽幽地瞅着彭双木,哪怕是一边撕着馍馍往嘴里喂的时候,眼光也没有离开过彭双木。
此刻的黄胡子,一肚子的幽怨啊。
先前的事情倒也不说了,但突围的最后一仗,真是把他给吓着了。
不是被吐蕃兵给吓着了,而是被他那一刻的友军,唐军给吓着了。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哦!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阵式啊!
黄胡子活了大半辈子,抢了小半辈子,自诩也是一个不怕死的,见过世面的,但那一刻,他是真有些魂不附体了。
事实上最后那一战,他还真没有出多少力,只是昏昏噩噩地跟着大部队一齐向前冲。他那时的模样,比起失魂落魄的土蕃兵好不了多少。
直到安营扎寨安顿了下来,他才终于回过了魂儿。
彭双木被他瞅得满心满脸的不自在,他自然知道黄胡子为什么这么看着他。可是他也冤着呢,谁他娘的知道这支商队如此的强横,队伍里还藏着如此厉害的兵器。黄胡子吃了大亏,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现在他也成了一个没家的弃儿了。木鱼城这个时候,大概在吐蕃人的淫威之下痛苦的嗥叫吧。他们在苦人堡吃了大亏,追不上自己这一拨人,肯定会把怒气发泄在木鱼城中。一想到还在木鱼城中的家小,他的心就一阵阵的绞痛。
这他娘的是什么事啊!
看着黄胡子仍然瞪着眼睛看着他,他终于忍不住了,把手里的馍馍重重地往地上一扔,怒道:“黄胡子,你瞅我干啥?”
黄胡子脖子一梗:“便瞅你又怎么样?”
以往他们便是合作伙伴,他不怕彭双木,眼下看起来作主的也不会是这个彭双木,他自然也不怕。再说了,他自忖这些人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他们在这地界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可是本土汉,这个唐军的头头鬼精鬼精的,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看到黄胡子回嘴,彭双木勃然大怒:“你再瞅一眼试试!”
“试试便试试!”黄胡子干脆将大脑袋凑到了彭双木跟前,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他。
气急的彭双木举拳便欲揍人,拳头举到了高处,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黄胡子,你他娘的别以为老子是坑你,谁他娘知道是这个光景,你的部下没了,老子在木鱼城中还有一千多部属,还有满门老小,他们现在,只怕也都没有了。你他娘的就一个光棍汉,老子却不是!”
说完了这些话,彭双木低下了头,从沙地之上捡起了他扔掉的那个馍馍,却是不管上面沾满了沙土,塞进嘴里大嚼起来。一边嚼着,眼泪却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见到这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涕泪横流,黄胡子却也是蔫了,狠狠地一拳砸在地面之上。
这两个男人一副凄惶的模样,看得袁昌也有些不忍了。哪怕这两个家伙在一天以前,还在打着杀人越货的烂主意。但经过整整一天的并肩杀敌,此刻,看着却也顺眼多了。
男人嘛!有时候的情谊,来得就是这么简单而直接。
一起喝过酒。
一起同过窗。
一起扛过枪。
一起嫖过娼。
“彭将军,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袁昌轻咳了一声,问道。
彭双木将嘴里的馍馍咽了下去,问道:“现在看起来,李相当初对我们的警告是真的了,袁大使,你说,天德挡得住吐蕃吗?”
袁昌摇了摇头:“如果最初彭芳听了我们的话,将重兵屯于边境,以木鱼城为核心构建一个防御体系,吐蕃大举来袭,还是能抵挡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肯定也是会出兵前来支援你们的,御敌于国门之外,甚至于击败他们都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没戏了。”
彭双木无奈地低下了头。
“眼下你们天德军主力倒是在与我们对峙,其实我最担心的倒是彭芳又不顾一切的调兵回头,那可就真的完了。吐蕃兵席卷天德是必然的事情,他如果此时与我们合兵一处,保存实力,以图反击那是最好,如果他仍然顾虑重重,不愿与我们联手而是妄想独自击退吐蕃,只怕败亡无日。而且,也会给我们增添许多的麻烦。”
彭双木苦笑:“只怕前一种可能性居多。”
“那就完蛋了。”袁昌一摊手:“彭将军,你有什么打算?”
“我跟你们去西域!”彭双木沉思了片刻,“我没路可走了,家人没了,回去的路也被截断了,正如你们早前所说,去西域,或者还有一条生路。李相,不会不管你们了吧?”
袁昌大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吐蕃猖狂只不过一时而已,等到我们准备妥当了,就送他们上西天,这几仗打下来,你也看到我们的军队的厉害了吧?”
彭双木点了点头。“这猛火雷的确厉害。”
“你只不过窥见了一点皮毛而已。”袁昌冷笑道。
“我跟你们干了。”彭双木道:“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还能杀回来,将德里赤南,色诺布德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
“我们当然是欢迎的。”袁昌笑道:“不过彭将军,有一点可得与你说清楚,现在咱们这里的部队,你的人居多,但头头可是我。这一点如果你不承认的话,那咱们就没得什么好说的,只能分道扬镳,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了。”
“当然听你的。”彭双木点头道:“袁氏家族在镇州赫赫有名,袁周袁刺史我是久闻大名的,我还要仰仗以后李相的军队替我报仇呢,所以你尽可放心。”
“哪好,以后你便与厉海,唐吉二人并列,你的部队我们也要重新整编,你应当知道我们的军队有一套不由的操典吧?”
“听说过。”
“所以你的士兵要重新整编,这一路走过去,边练边打,如何?”
“我没意见!”彭双木点头道。
袁昌开心地举起了头盔,那里头装着清水,“欢迎加入我们的队伍,我代表李相欢迎你。”
说句实话,彭双木带来的一千骑兵两千步卒,现在还剩下两千余人,是袁昌他们本部的两倍有余了。有了这股生力军的加入,接下来的路,不免要轻松许多。
一边的厉海与唐吉也提起了头盔,四个头盔当的一声,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一边的黄胡子有些傻眼儿了,楞怔了半晌,才讷讷地道:“我,我能加入吗?我只有七八十个兄弟了。”
袁昌回过头来:“你不干抢劫的活儿了?”
“干不了啦!”黄胡子摇头道:“以前这方圆数百里内,我最强大,但也因此结了更多的仇家,现在我落难了,他们肯定要落井下石,你们,别丢下我,唐吉,唐校尉,看在我救过你的份儿上,别甩了我。”
唐吉嘿嘿一笑:“你不是说咱们扯平了吗?”
黄胡子眉眼都皱到了一齐:“你们要是甩了我,我们可就真没有活路了,这一次我又与吐蕃人朝了面,回头,他们也会报复我的。我地头儿熟啊,我可以给你们带路,你们要往西域方向走,那地界我也有熟人啊!我是吐谷浑人,咱们吐谷浑跟吐蕃人也是世仇,西域那边,吐谷浑人很多的。再说了,咱们现在不是没有粮草补给了吗?我知道好几个贼窝子,咱们可以去打劫他们啊!不然,咱们怎么走啊!”
袁昌几人对视一眼,都是点了点头,四个头盔一齐伸到了黄胡子面前:“黄胡子,欢迎加入!”
黄胡子大喜,赶紧提起自己的头盔,砰地撞了一下,便将头盔凑到嘴边,豪饮了几大口,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天明时分,斥候纷纷归来。
色诺布德遭到了重大打击之后,果然没有追来。这让这支部队终于是放下心来,整顿了一番之后,便继续踏上了往西的路程。
三天之后,彭双木派出去的斥候也追上了大队,不出他所料,整个木鱼城,几乎全都被屠了。彭双木大哭了一场。
第五百七十八章:小夫妻
一只雪白的兔子在地上狂奔,身后,一匹高大的骏马急奔而来。似乎是知道大难临头,这只兔子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在头顶之上的阴影将它完全罩住的时候,它猛然蹬地,突然转向,原地转了九十度,向着一侧奔跑而去。
它能急停急转,战马可不行,带着巨大的呼啸之声,战马的蹄子擦着兔子的身子掠过,猛冲出去,向前又急奔了十数丈,马上骑士这才一勒战马,战马人立而起,硕大的身躯车转过来,掉换了方向,再一次向着兔子急追而去。
马上的骑士是右武卫中郎将李德,而此时,在他身后,正在为他鼓掌加油的,则是他新婚不久的妻子柳小蝉。
战马的速度终究不是兔子能比的,空旷的原野之上又躲无可躲,连个石块,土洞也没有,原本茂盛的草木因为季节的原因,这个时候也都倒伏在了地上。兔子只能竭力奔跑,只是它的体力,已经愈来愈差,跑得也愈来愈慢了。
李德风一般地掠过了兔子。
在马与兔子并行的时候,他整个人斜挂在马腹一侧,一脚踩着马蹬子,一脚勾着鞍桥,一个漂亮的蹬里藏身,长臂一抄,已是将这只兔子的两只长耳朵抓在了手中,高高地举了起来。
远处,柳小蝉和一众卫士都大声地喝起彩来。
李德的这一手,可不是随便就能做得出来的。
李德得意洋洋地摧马走到了柳小蝉面前,提着兔子道:“小蝉,抓到了,只可惜瘦骨嶙峋的,不肥,不过待会儿可以给你做一碗红烧兔子肉。”
柳小蝉一把从李德手里抢过了这兔子。
兔子似乎已经吓傻了,四腿缩在肚腹之间,两只耳朵紧紧地贴着后背,缩成了一小团地躺在柳小蝉的手掌里,身体瑟瑟发抖。
“好可怜的小兔子呀!”柳小蝉捧着小兔子,横了李德一眼:“你咋这么心狠呢,这么可爱的小兔兔,你要把它做成红烧肉?”
李德看着柳眉倒竖的柳小蝉,一口气儿险些儿没有接上来。
“我心狠?”
他看着柳小蝉,目光又转向一侧卫士们马背上搭着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猎物,大到狼,鹿,小到獐子,每个卫士的马后都挂满了,似乎这些猎物,有八成都是柳小蝉小娘子下的手吧?
那一手飞矛之术,三五十步内,几乎百发百中,让随行的卫士们都赞佩不已。自己和卫士们为了讨这位小娘子的欢心,一路之上都没怎么下手,虽然大家的马上骑射之术都是杠杠的,但既然是陪柳小蝉出来打猎散心,当然是要让她开心啦,所以大家光顾着赶猎物供她下手,自己都没有过过瘾。
这只小兔子,是今天自己唯一的猎物,本来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本领,也好讨讨新媳妇的欢心的,咋这一马屁就接接实实地拍到马蹄子上了呢?
李德摸着鼻子,吭哧了半天,却是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很可爱?”柳小蝉两手捧着兔子举到李德的面前,歪着头问道。
“可爱,可爱!”李德昧着良心连连点头,四周的卫士看到柳小蝉的眼光扫过来,也是一迭声地道:“可爱极了。”
“瞧那一身白毛多柔顺啊!”
“两只红眼睛就像两颗宝石啊!”
……
一连串的阿谀之词从这些五大三粗的家伙嘴里喷将出来,听得李德身上寒毛直竖。他很清楚,这只兔子在他与这些卫士们眼中,除了是食物之外,委实是找不出其它任何一点可爱之处的。
不过,既然是李大娘子说的,那这只小兔子也必须可爱起来。
“我要把它肥肥的。”柳小蝉将小兔子揣进了怀里,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外头。
“行行行,小蝉你想养啥都行!”李德赶紧道。“今日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回吧!”柳小蝉点了点头,拨转马头。
李德如蒙大赦,挥挥手,一众骑兵立即簇拥着他们二人往回走去。
柳小蝉跟着李德来到朔州已经好几个月了,新婚之初,自然是蜜里调油,其中妙处,当然是不便与外人言说。不过到了过年的时候,柳小蝉终于思念起远在武邑的亲人了。
她还在不懂事的时候便进了柳府,然后又跟了小姐柳如烟,与柳如烟名义上虽是主婢,但一起长大的她们,感情倒如同姐妹一般,十几年来,哪怕是柳如烟嫁人了,她也不曾离开过柳如烟,每个年节,自然都是一起过的。
往年都是柳如烟为她包一个厚厚的红包,笑着让她存起来将来作嫁妆,今年,却是轮到她给人包红包了。一想起往日,便不由悲从中来,整日里便茶不思,饭不想了。几日下来,竟是日渐消瘦。
李德一个粗犷汉子,一个流浪乞儿,娶了柳小蝉,自然是宝贝之极,与李瀚一般无二,成了宠妻狂魔,一看柳蝉这模样,顿时慌了手脚。
但他是右武卫中郎将,身居高位,肩负重责,眼下又正是风云际荡之时。边境之上,右武卫与天德军互相对恃,而武邑又一直猜测吐蕃极有可能来攻,值此紧要时刻,他哪里又有时间陪着柳小蝉回去?让柳小蝉一个人回去省亲,他又是极舍不得的。便只能想着花样来讨娘子欢心,今日出门打猎,正是他忙里抽闲,好不容易整出一点时间来陪柳小蝉出门,一是打猎,二是散心。
眼下看起来,目标也算是达到了。
好几天了,终于看到了小娘子脸上又重新露出了笑颜了。
当然,也让自己的那些亲兵们,见识到了自己的媳妇虽然出身大户人家,可不是娇小姐。不管是骑术还是手上功夫,那都是上上之选。
事实上,柳小蝉也的确折服了这些亲兵们。
在军中,容颜其次,拳头大才是真理。
更何况,在这些亲兵眼中,长成柳小蝉这样的,可不算是良配,他们大都喜欢五大三粗屁股大的女人,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好生养。
这让李德很是鄙薄这些粗俗的家伙。
老子是中郎将,怎么能跟你们一般见识呢!
现在你们都看明白了吗?老子的婆娘,那可是上上之选呢!
路边零散地出现一些住户的时候,人气儿也就慢慢地起来了。沟渠纵横,阡陌交通,田地里早就沟好了土垄子,有农人将地里的荒草砍伐了,堆集在一起,上面堆上泥巴,再用粪桶挑来一桶桶的米田共,浇在上面,然后再覆上一层土,最后点火。
隔不了多远,便能看见这样的一个个不见明火,却有青烟袅袅升起的青烟。
亦有农人用竹筐子背着从山里刨来的树叶子,每个竹筐子的边上插上荆枝条,这样做,便能装上更多的树叶子,看着妇人,孩子们都背着一个个这样几乎比他们人带要高的一筐筐的树叶子往家的方向走,柳小蝉便有些奇怪。
“他们弄这些树叶子干什么?”
“娘子有所不知啊!”李德却是极熟悉这些勾当的:“这些树叶子弄回去,倒在猪圈里,猪在上面撒尿啊,拉屎啊,然后践踏啊,时日一久,他们便会腐乱,最后,便成了上好的肥料了。这是圈肥啊。刚刚那些火烧的,那是火肥。都是用来肥田的。有经验的农夫,会根据不同的土质情况,决定有什么样的肥,有多少肥,这都是有讲究的呢!”
“原来是这样啊!当真是人间处处是学问!”柳小蝉叹道。
“当然,种田的确是一门大学问啊!”李德道。“会种田,才能有粮,有了粮,才不会饿肚子啊!”
说到这里,李德有些惆怅。
柳小蝉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拍李德的手,李德是孤儿,他的爹娘把最后一口吃食也给了他,自己却是生生饿死的。
“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回去跟公公婆婆扫墓,一定做好多好吃的供奉。”
李德展颜一笑,“倒也不用做什么好吃的,只要是糜子面馍馍,只要够大够多,他们也会很开心的。”
这话说得柳小蝉心里一酸,眼眶一红,险些儿便又掉下泪来,与丈夫并辔而骑,却是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住了李德的手。
“我们不会再挨饿的。”
“当然,可是公子说了,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天下人都不挨饿,也不会再出现像我家里这样的状况。”李德道:“这也是我的心愿。”
“我帮你!”柳小蝉轻声道。
李德紧紧地握着柳小蝉的手,两个人缓缓沿着官道向前行去,身后的一众卫士知情识趣地拉开了与两人之间的距离。
再向前行,一个个的村庄便开始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道上行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远处,高大巍峨的城墙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霾,若隐若现。
在朔州,现在人丁依然并不是很多,绝大部分的人口,都是依托着城池而生存着,这两年来,许子远殚精竭虑,终于让朔州有了起色,如今的人口,是当初他们接手之时的一倍有余,总算是有了一些气象。但总体来说,比起镇州这样的核心区域,朔州还差得太远。
第五百七十九章:能干的许子远
李德作为右武卫的中郎将,由其直属统领的军队,便有足足八千人,其中三千人是李德带来的游骑兵。在李德尚在柳成林麾下听用的时候,游骑兵一度达到了五千余人。
游骑兵并没有固定的统属,他们直接听命于李泽,哪里有需要,就把他们征调到哪里,这也是李泽麾下除开狼骑之外,最具战斗力的一支骑兵。但狼骑人数有限,更多的时候是作为奇兵使用,不出则已,一出,必然要改变战局。
出于平衡张嘉右武卫的需要,李泽将李德调入到了右武卫,新的游骑兵统领同样由出自游骑兵的马耀接任。
李德驻扎于平鲁,张嘉驻扎于朔州。同时,朔州城也是朔州刺史许子远的治所。
当李德带着他的新婚娇妻打猎归来,踏进平鲁城的时候,在朔州城外,许子远正在进行一场例行的训话。
听他训话的是来自平州的第一批战俘。
平州之战,邓景山的数万大军被右骁卫和左金吾卫联合包了饺子,只不过最后出于政治上的需要,邓景山才得以与镇州方向达成了协议,他得到了释放,同时被允许带领五千心腹军队离开,但其他的士兵,则是放下武器,成为了镇州军队的战俘。
这批战俘再加上以前受伤被俘的,人数多达两万余人。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将被安置到朔州、蔚州、云州、妫州等地。其中蔚州、云州在战争期间破坏极其严重,为了便于统治,同时也是为了加强在这一带的力量,以对河东、天德等区域形成牵制,李泽将蔚州、云州并入了朔州,由许子远担任朔州刺名。
右武卫张嘉原本是云中守捉的主将,在高骈的最后一战之中,他也被列放到了牺牲的名单之中,在与张仲武一场火并之后,张嘉实力大损,一度陷入到了被韩琦吞并的危险当中,甚至于天德指挥使彭芳也曾觊觎张嘉最为核心的三千胡骑。
最终张嘉投向了李泽,成为了李泽插入这一地区的最有力的一张牌面,当然,张嘉也得到了极大的回报。
从最惨的时候,他只剩下三千胡骑尚具战斗力,到现在拥有一支三万人的大军。不仅与河东李存忠分庭抗礼,更是让彭芳惶惶不可终日。从一介从四品的指挥使,一跃而成为大唐十二卫正三品的大将军。
张嘉现在非常满足。
当然,在他的地位,权势充分提高的时候,他也付出了代价。他失去了干涉民政的权利,地方民政,尽数归于了刺史许子远。现在的张嘉,成了一位单纯的将领。
与李存忠对河东军有着绝对的控制不同,张嘉的麾下有李德这样的中郎将掌控着近一半的大军,而在其麾下,后来招募的军队,更是被义兴社渗透得七七八八。对于这些,张嘉自然是清楚的,但他并不在乎。
因为李泽麾下的将领,哪一个不是这样呢?
参与得越深,他便越是认为李泽的未来绝不仅仅限于现在的宰相之位,更进一步甚至几步都是有可能的,那么,现在的他,愈是表现得恭顺,将来就能得到更大的回报。
虽然不是李泽的嫡系将领,也不属于李泽的老子李安国麾下的那一批老人,但李泽对他并未另眼相看。右武卫军需,与其它各卫都是一模一样,而从去年冬天开始,他更是得到了额外的军费、军械、物资的补充。
这让他明白,下一步李相将在这个方向之上有大动作了。
这让他兴奋不已。
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军队的训练之上的张嘉过得无比充实。现在他不需要担心士兵没有饭吃,没有甲胄,没有武器,没有军饷,没有了,便去向许子远要就是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右武卫的战士们更具备战斗力。
朔州,其实从去年冬天,便进入到了一个外松内紧的备战之中了。
这一批战俘,其实在年前便已经抵达了,在军营之中被关了十数天,直到过完了年,分配这批战俘的事情,才被提上了日程。
第一指抵达的战俘约有两千余人。
张嘉其实对这些战俘也是很感兴趣的。这些人都是正儿八经的战兵,而卢龙军的战斗力,他是极其熟悉的,在高骈麾下的时候,与卢龙军多次作战的他,对这批人的到来极其开心。因为他这代表着他在一定的时候,可以迅速地征集到更多的合格的士兵。
当然,前提是这批战俘先经过改造。
这是李泽定下的规纪。
而到了朔州,这些人的改造的唯一一条道路,便是进入一个个的屯垦点,通过劳动来进行改造,进行自我的救赎。
合并后的朔州,人丁不足,为了解决粮食所需,许子远便建立了一个个的屯垦点,起初是由军队轮番垦种,然后再陆陆续续地交给百姓。
而百姓的来路,就千奇百怪了。
杂胡,野人都是许子远归化的目标。许子远这样从武威书院出来的人信奉有教无类,信奉狄夷入我中华则中华之的信条。所以那些举家来归的杂胡,野人,来了之后哪怕身无分文,也会立刻得到朔州的信任,分房子,分牲畜,分农具,分种子,分田地。而那些单身一人无牵无挂的,则需要先进屯垦点进行一定时间的劳作之后,才会得到同样的权利。
而第二个来路,就是挖河东的墙角。
杂胡,野人大举进入这些地区,使得朔州的各民族比例有些失衡,为了平衡这个差距,许子远把目光盯上了河东。
在彻底掌握了朔州之后,利用朔州本身与河东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子远不遗余力地挖着河东的墙角。
而朔州的一系列对农民的优惠条件,对于河东那些无地的佃户、贫民甚至于城市之中的无产者都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先是小规模的移居,接着便是大规模的逃离,直到河东开始警觉起来并封锁边境之后,许子远仍然没有罢手。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在许子远的刺史府中,甚至有一个专门的部门,就是协助河东的这些人逃离河东,来到朔州。
而张嘉对于这个政策是举双手赞成的,他对于韩琦,李存忠等人的怨念是发自内心的,为此,他甚至派出军队在边境巡逻,接应这些逃离河东的百姓,为此,他的右武卫与李存忠的左武卫在边境之上没少发生冲突。
近两年来,从河东流入朔州的百姓已经多达上万人。
而这些人,便是许子远用来牵制,平衡那些杂胡,野人的有力手段。
在许子远看来,韩琦,李存忠这些人,忠于的是大唐,而不是李泽,现在大家还在一条船上,但终有一日,大家是会分道扬镳的,那么现在朔州从河东每挖一点,便是朔州强大一点,而河东则弱一点。
所以,他乐此不疲。
平州俘虏被安置到朔州,许子远是相当高兴的,如此一来,朔州多的不仅仅是一批批强壮的劳动力,更是强有力的战斗力,在这一点上,他与张嘉的看法一致。至于这些战俘好不好管理,他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一来,义兴社最擅于做的,就是策反,安抚这样的事情,二来,这些人现在离开他们的家乡太过于遥远了,就算在家是条龙,但出了门,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多半就要变成一条虫了。
在家事事好,出门样样难,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下面校场之上那些蜷缩着身子蹲坐在地上的战俘,许子远的眼里,满满都是笑意,而他身边的张嘉,则一个个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些战俘,在他眼中,这些人哪此适合干长枪兵,那些适合干刀盾兵,哪些适合干骑兵,一眼望过去,差不多就有一些了悟了。
许子远走到了高台的边缘,挥了挥手,一名士兵便用力地擂起鼓来,伴随着鼓声,那些蹲坐在地上的战俘,一个接着一个地站了起来,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这名着红袍的镇州高官。
“你们的长官抛弃了你们。”许子远一开口说的话,便直戳这些人的心窝子,让绝大部分的战俘都变了颜色。
是啊,他们是被抛弃的。
当唐军允许邓景山带着五千士兵离开的时候,他们却不是五千人中的一个,那种被抛弃的愤怒,伤心,已经伴随他们很久了。
“但是你们该庆幸,你们是我们的战俘。从平州到朔州,千里迢迢,在这样的寒冬腊月,你们没有饿死一个,没有冻死一个,受了伤,得了病,一个个都得到了妥善的照顾和治疗,所以到现在仍然生龙活虎。”许子远在高台之上吼道。
而他每说一句,便有十个大嗓门的士兵齐唰唰地将他的话复述一遍,以便让所有的战俘都能听得清楚。
的确,这一路上,他们虽然是战俘,但却没有受到虐待,平安地抵达了这里,虽然心中仍然忐忑,但这些人却是对能否活命并没有多少担心了,要弄死他们,何必费这么大劲儿?
第五百八十章:勤奋的许子远
许子远是一个忽悠专家,也是一个慷慨激昂的演说家。他总是能抓住一个人的痛点,然后揪住胡子就是几嘴巴,每一巴掌都能扇到人的心坎里去。
当年,他仅仅只带了几名护卫,孤身一人找到了张嘉,就凭着一张嘴,便让张嘉倒向了李泽。而在李泽与张仲武的至关重要的易水河之战中,他又成功地说服了张嘉带着他仅剩的家底儿前去支援。
虽然最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但张嘉的动作,却赢得了李泽的信任,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李泽开始大力扶助张嘉,一步一步地让张嘉走到了今天的这个位置。
可以说,张嘉有今天的位置,许子远功不可没,而许子远凭的,就是他的那套忽悠功夫。
今天,张嘉又开始了他的演讲。
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什么忠君爱国鞠躬尽瘁,许子远知道这些战俘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所以,他也只从这一点入手。
短促而用力的演讲,告诉了这些战俘,只要他们努力,他们就能得到回报。
而在这里,他有的是活生生的现实例子来说服这些新到的战俘。
朔州最早的一批屯垦点,便是战俘,而这些人也是卢龙军战俘。现在这些人,已经成了新朔州的在藉百姓,而他们,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新朔州最早富起来的一批人。
没有大富大贵,却也是吃穿不愁,有房有地有牲口有婆娘有孩子有热炕头。
而这,对于最底层的百姓们来说,就足够了。
蔫蔫儿的战俘们,也终于有了些许生气。
现在的他们,只要能看到那么一点点希望,就已经很开心了。
演讲或者说是训话完毕的许子远,满意地在这些战俘身上看到了生气,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些新到的战俘,便会成为新朔州的又一批在藉百姓。这可都是精壮汉子啊!
年轻的朔州,将会因为一批又一批这样的生力军的加入,稳步前进最终一飞冲天,成为像镇州,武邑那样的核心区域。
早就守候在一侧的虎视眈眈的屯垦点儿的头头们开始领人了。数十个屯垦点,每一个都分到了几十个战俘。
这些战俘将进入这些屯垦点,替官府劳作至少一年,当然,在这一年之中,他们还是有微薄的薪饷可拿的,但因为是包吃包住包穿,在屯垦点又没有任何可供他们消费的地方,所以这些薪饷也算是尽得。
当然,在一年之后,当他们有机会成为自由民的时候,这一年积攒下来的薪饷,差不多又会回到官府的手中。
土地可以免费分配给你,因为新朔州多的是无人垦种的土地,但牲畜要钱啊,农具要钱啊,给你建房子也要钱啊!这些,必须由这些人自己给付。
这点薪饷当然是远远不够的。
而在这个时候,武威钱庄就会出面了。
他们会给这些人以极低的利息贷一笔款项,绝对良心利息,低到会让这些人感激涕零。
但贷款也是需要担保的啊,这些人一无所有,怎么办?
供销合作社便在这个时候出面了。
他们会与这些人签定一份收购合约,这些人种出来的粮食,养出来的猪羊鸡鸭,都将由供销合作社出面收购,价格嘛,当然会比市价要低那么一点点,低的绝对不多,就是那么一点点。而作为回报,他们将为这些人提供担保,让武威钱庄贷款给这些人。
一环扣着一环的措施,最终将这些人锁在了这片土地之上,老老实实的替官府耕作,直到这些人还清了所有的贷款。
当这些人终于觉得无债一身轻的时候,他们终于为彻底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土地农具牲畜而开心的时候,他们也已经彻底地被同化了。
当他们安心地在这片土地之上开始劳作的时候,官府也才会把他们真正的当作自己人。他们也会开始享受到更多的优惠,更多的向上走的途径也才会向他们开启。
比方说,成为一名战士。
比方说,成为吏员。
比方说,成为屯垦点上的官员。
张嘉的军中,现在便有许多最初的卢龙军战俘,易水河畔那一战被俘虏的那些人,在经过劳作,定居,同化然后走到了军中,不少人因为能力和军功,而成为了军官。
二千余战俘,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走得一干二净,他们或者惴惴不安,或者充满希望,跟着屯垦点的官儿们,奔向他们的新生活。
“许刺史,每次听你演讲,都让人血脉贲张啊!”直到此时,张嘉才笑吟吟地道:“看这些人的样子,又被你说服了,我们朔州,又新添一批新人,接下来还有三千人要过来呢!”
“每一个人都是宝贵的。”许子远笑道:“李相说了,每一个人都是赋税的来源,没有人,那便啥也没有。”
“李相一向高瞻远瞩,我等只有佩服的份儿。”张嘉笑道:“正事儿办完了,我备下了酒菜,今日咱们两个喝一杯,好多天都没有看到你的人了,连过年都不见你,我还专门上门去给你拜年呢,结果吃了一个闭门羹。”
“一直在外头跑!”许子远道:“五千战俘要安置,人一来,啥财富都还没有给我们创造呢,便要吃要喝要穿,往那些屯垦点儿分,每个屯垦点分多少人?开春可以多开多少亩地?需要新增多少农具,牲畜,需要多少种子,有一样考虑不到,安排不好,都会影响接下来的春耕继而影响收成啊!您张大将军几万大军,要吃要喝要饷银,我哪敢有半分怠慢?”
“咱们朔州现在就这条件,中央财政会拨付的。”张嘉道。“这两年,你不是已经攒了不少家底了吗?”
“这些家底儿,是预备着打仗用的,不敢轻用。真打起仗来了,可不敢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后方支援上,咱们自己手里有,才不慌啊。”
张嘉拱了拱手道:“你说得不错,张某在这里要多谢刺史你这两年的辛苦啊!”
“要是打了败仗,你这个右武卫将军要倒霉,我这们朔州刺史便能讨得了好?”许子远呵呵一笑:“你驻扎朔州,那咱们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张嘉大笑:“许刺史,你老师是章尚书,你没事儿的时候多敲敲木钟,让户部夏尚书在预算的时候,稍微松一松,多给咱们一点儿支援,咱们就更轻松了。”
许子远却是脸色不豫:“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大将军,你去武邑会议的时候,要是别人都打了胜仗,就你吃了败仗,你有脸不?”
“当然没脸。”
“是啊,每次我去武邑会议,夏尚书都会公布每个州上缴中央的税赋,每个州的刺史,也会一个个的说明本州的财政状况,但凡还需要中央拨款予以支援的,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抬不起头啊!咱们朔州,已经连续数年由中央特别拨款支援了,每一次我的脸都火辣辣的,知道吗?连莫州,今年都自给自足了。咱们可比莫州要更早地被纳入朝廷体系之中,你说我这跟你打了败伏,有什么区别?”
“咱们这里还是有些特殊的。”
“的确是有些特殊,但这不是我们伸手的理由啊。”许子远道:“我是一个要强的,别人能行,我也能行。你瞧着吧,再有一年,我们就可以彻底翻身了。到时候你右武卫便可以齐装满员,四万人的编制,绝对没有问题。咱们这里,以后可是要往西域走的。”
张嘉连连点头。
“所以啊,我可没时间喝酒了,赶紧回刺史府处理一下积累的公务,然后又得去下头跑了。年一过,可眼见着就开春了。整个州都得动起来,我还约了武威钱庄与供销合作社的官员,商讨接下来的贷款以及各种物资的供应问题。手快有,手慢无,武威钱庄就这么大的盘子,供销合作社手中也就只有这么多的现货,慢一步,不知又要拖多少时日呢!”
“看起来,我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亲民官,我也就只能带兵打仗了。”张嘉叹息道。
“一文一武,手心手背。”许子远道:“打不赢仗,我做的这些屁用不顶。这顿酒,且先存着吧,等春耕完了,咱们再美美的喝上一顿,要烧刀子,不要那种淡不拉叽的酒。”
“这个自然!”张嘉笑道。
在像朔州这样的李泽治下的边境州,都是一文一武搭班子,张嘉和许子远算是相处默契的,两人互不干涉,却又互相支持,的确让朔州越来越强大了。
许子远拱手准备告辞,张嘉也准备返回军营去,看到许子远如此努力,张嘉也觉得紧张了起来。春耕的时候,如果没有战事,他的军队,也是需要轮休去帮忙的。
两人走向高台的时候,一骑却从远方而来。
“大将军,许刺史,边境传来急报,天德军突然大规模地撤离。”马上骑士来不及下马,已是在马上大声道。
第五百八十一章:右武卫率先行动
李德一阵风一般地驱策战马狂奔到了右武卫大将军府大门前,甩鞍下马,早有卫兵迎了上来,随手将马缰绳甩给了士兵,便大步向着门内走去。
另一个中郎将杨兴也恰好在此时赶到,两人微笑着相互一拱手,道了一声好久不见。
虽然都是中郎将,但李德这位中郎将的地位和权力,可比杨兴要高得太多了。
“李将军,救救天德吧!”正欲进门的李德,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惨嚎给吓了一大跳,转头看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便见一个从大将军府门口那巨大的石狮子之后转出来一个人,披头散发高举着双手想要冲过来,却被卫士们死死地拉在外头。
既然是张嘉不想见的,李德也不欲多事,与杨兴两人快步进门,砰的一声大门被紧紧闭上,但那嘶吼声仍然从门外隐隐约约地传来。
“天德那边的人?”李德问道。
“应当是吧!”杨兴笑道。“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这个时候来求我们有什么用?”
李德点了点头:“也是。早就跟他们说过了要小心小心,当成耳边风,这一回吃了大亏,当知我们是一片好心了。”
“知道也晚罗!”杨兴却是一脸的兴奋之色:“这些搅屎棍没了也好,河套这样的与膏腴之地,落在这些人掌控之中,简直就是暴殄天物,等我们拿到手,放牧也好,开垦也罢,总之是又能再造一个塞上江南的。”
说着话两人踏进了大堂,除开开武卫大将军张嘉与朔州刺史许子远之外,还有不少的郎将,牙将,校尉早就坐在内里了,见到二位中郎将进来,都是齐唰唰地站起来向二人施礼。
张嘉冲着二人点了点头,指了指右边的两个位置示意二人坐下,道:“想必在路上你们已经大体清楚情况了,不出李相所料,吐蕃人大举入侵了。比我们想象的时间要早了一些,所以情况也更糟糕一些,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看,十天之前,由德里赤南指挥的一部吐蕃军团已经抵达了西受降城,鉴于眼下西受降城的兵力情况,我认为,现在西受降城应当已经落在了吐蕃人手中了。西受降城地理位置重要,扼守南北要冲,这里失守了,整个大门便也被吐蕃人打开了。”
李德道:“大将军,天德的人在外头哭呢!他们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希望我们马上出兵支援。”张嘉冷笑道:“彭芳在知道吐蕃人大举入侵的消息之后,匆忙之下率领主力返回中受降城。但西受降城一丢之后,中受降城必然芨芨可危。”
“这是我们的机会。”李德兴奋地道。
“当然。这是我们一举解决天德的机会。”许子远站了起来,道:“李相一直希望打通西域通道,重开丝绸之路,但因为有天德阻隔其中,过了西受降城再向前,吐蕃人的势力影响又极其大,这一次正是一举解决这两个麻烦的最好时机。”
“我们要怎么办?”杨兴问道。
张嘉道:“很显然,这一次的吐蕃入侵,不会是单单的一方面的进攻,安绥方向之上虽然还没有情报传来,但既然我们这个方向是德里赤南,在安绥方向上便应当是他们的大论吐火罗率领的主力了。安绥与天德一样,不相信吐蕃会对他们展开进攻,现在打击猝然而来,只怕会损失惨重。”
“不过我们先不必管安绥方向,那边即便有事,也是河东方面,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击败德里赤南的基础上,顺便把天德给吃了。”许子远呵呵一笑道。
“怎么打?”李德言简意赅。
“吐蕃人恐怕想不到我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他们的如意算盘是以这一次的偷袭拿下天德全境,接下来便会有几个月的休整时间,毕竟马上就是春耕嘛,他们认为我们抽不出足够的兵力和充足的精力来应对,所以,他们可以好整以遐地准备与我们的战争。”张嘉冷笑:“只可惜李相算无遗策,不管是河东还是我们朔州,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一次,咱们就让他来得去不得。”
室内响起了一群将领们快活的笑声。
“当然,吐蕃人打仗还是挺不错的,大家不要小瞧了他们。李德,最难的一仗,我准备让你去,怎么样?”张嘉笑问道。
“大将军请吩咐!”李德霍然站了起来。
“你麾下三千游骑兵,我再把中军本部五千骑兵与你,其中包括三千契丹胡骑。”张嘉道:“一共八千骑兵,你要绕道鄂尔多思,避开德里赤南的主力,直趋西受降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西受降城夺回来,关上西大门。”
李德抬头瞅了一眼地图,这一次的任务,打仗倒还是其次,最为关键的就是行军了。“军队粮草怎么解决?既然要速度,便带不了太多的粮草。”
“每个人携带十日份的干粮,剩下的,就地解决。”张嘉不带丝毫感情地道:“现在那里还不是我们的子民,所以,也无所谓。”
“我明白了。”李德道:“我本来就是游骑兵,这一回,又干回老本行了。大将军放心,西受降城,我会替你守得好好的。”
“杨兴,你率你本部人马,用最快的速度抵达东受降城,给我拿下哪里!”张嘉道。
“大将军,东受降城到时候肯定还在天德军手里,他们不让,怎么办?”杨兴问道。
张嘉目露凶光:“他们要么归顺,要么去死。”
张嘉这么说,杨兴便不再言语了。
“我将领右武卫主力,缓缓开向中受降城,希望彭芳争气一点儿,我抵达的时候,中受降城还没有被吐蕃人打破,如此,我们也就省力一些了。”张嘉道。
“不管到时候中受降城破没有破,我认为彭芳都不必再活下来了。”一边的许子远悠悠地道。
张嘉嘿嘿一笑:“许刺史放心,彭芳是一定会死在吐蕃人手里的。我才不会给李相添麻烦呢!”
许子远与张嘉两人心狠手辣,讨论一地镇守的生死毫不在意,屋内其它将领,只当没有听见。天德垮了,作为天德最高指挥官的彭芳,自然没有理由再活下来,他活着,只会是麻烦。只有他死了,镇州才能在这片土地之上无所顾忌地推行自己的政策。
“许刺史,接下来只怕你有得忙了。”张嘉笑看许子远。
许子远笑容一敛,长叹一口气:“是啊是啊,不过好在对于这场战争我们早就有了准备,军械,粮饷上面是不愁的,我现在愁的是接下来必然会有大批的天德难民涌入咱们朔州,这些人不能不管,否则便会出乱子,紧接着又春耕来临,前方打仗需要大量的民夫,春耕更是不敢稍有怠慢,还别说,吐蕃人还是很会掐时候的。”
“那些逃难进来的人可以组织起来当民夫嘛!”张嘉道:“春耕关乎我们今年一年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可不敢耽误。”
“这些事儿大将军就不必操心了,你只管打赢仗就好了。”许子远眉毛一挑道。
三天之后,杨兴率五千步卒向东受降城进发。
四天之后,李德率领八千骑兵,悄无声息的于黎明之前离开朔州,他们将绕一个大圈子直奔西受降城。张嘉能不能将德里赤南的数万吐蕃联军来一个关门打狗,就要看李德这一次的行动了。而李德的新婚妻子柳小蝉,也是全身披挂,夫唱妇随了。
五天之后,张嘉率领主力向着中受降城缓缓推进,与杨兴与李德不同的是,张嘉带领的主力部队可是携带着全部的辎重,以每天二十到三十里的速度龟缩前进。
张嘉的右武卫全面进入到了战争的状态之中的时候,他们向武邑禀报的信使才刚刚奔进了武邑城内,而与张嘉的信使一起进武邑的,还有来自河东的信使。
吐蕃大论吐火罗的主力部队向安绥展开了大规模的进攻。
“公子,顾寒已经陪同张仲文抵达了德州,接下来将沿运河直入武邑,准备与我们进行谈判,这个时候如果让他知道了我们与吐蕃即将全面开战,只怕便会坐地起价了。”田波看着上首的李泽,道。
“让高雷与王铎出面接待张仲文,先安置到大青山庄子上,父亲与他们都是老熟人,老熟人见面,自然要多多盘桓一番,另外,严密封锁消息,等我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再去那里与他商谈双方的事宜。”李泽想了想,道。“在我们与张仲文达成全面的协议之前,不要让他以及他的随从与外人有接触,内卫盯紧一些。”
“是。”田波道。
“再者,河中那边的狐狸尾巴已经快要藏不住了。”田波笑道:“只要他们一动,与伪梁,吐蕃勾结也就铁证如山了。”
“想要寻死的人,你真是拦都拦不住,既然他们一心求死,那就让他们再蹦哒几天吧!”李泽冷冷地道:“丁俭在河中的动作,彻底让这些人没有了退路,要么向我们投降,要么拼死一搏,可惜,他们选择了后者,那就去死好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河中有事
读书人一旦横下一条心来,那可比起一般的武夫还要心狠手辣。武夫恼羞成怒之下,最多是拔刀杀人图一块,读书人不但要杀人,还要诛心。
从翼州刺史调任河中府,李泽表现出了对丁俭的极大优容和忍耐,而丁俭也是下定了决心要把河中做成一个改良版的新翼州。
他本是豪门子弟出身,在翼州任刺史数年,对李泽新政也有了极深的理解,在他心中,早就构画了一副改良版的新政。在他看来,李泽对旧秩序施以致命的打击会造成极大的破坏,而他的改良版将能最大程度地团结所有的力量。
他信心满满地赴河中上任。
然后,他的信心在这里遭遇到了一次又一次的挫折。
丁俭忘记了,不管是李泽新政还是他的改良版,都是以损害大地主大豪门的利益为基础的。李泽是用刀子摧毁旧秩序,而丁俭是想用怀柔手段让这些人让度利益给那些贫苦百姓从而达到天下和谐的理想境界。
但既得利益者凭什么要让度出利益呢?
人心都是贪婪的,没有的想要有,有了的想要更多。
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啊!
丁俭的新政在河中遭遇到了各种各样的明里暗里的反对,反抗,一年下来,一事无成。眼见着富庶的河中一年到头来的收成,还不如莫州朔州这些被战争摧残得不像样子的地方州治,丁俭终于急了。
河中自然不是没有钱,春播夏长之时,丁俭看到的可是大丰收的景象。
粮去哪了?
钱去哪了?
自然是那些豪门大户的仓禀里。
丁俭像挤牙膏一般地从这些人的口袋里往外挤出了一点点利益,为些脸都笑得有些麻木了。
让丁俭彻底动了杀心的,缘于入冬之后的两件事。
一件是走私售卖粮食事件。
李泽治下,是用粮食作为一般等价物来平抑物价的,粮食的价格,被朝廷限制得极死,想高价售粮,是压根儿不被允许的。在李泽的初期发展阶段,他甚至高价从外地买来粮食,然后再平价销售给治下百姓,这其中的大额亏空,只能辛苦的从别处找补回来。但也正是因为将这项政策坚持到底了,所以李泽辖下不管什么时候,都极其平稳,这几年随着地盘的扩大,水利工程的大规模修建,道路畅通,再加上老天爷很给脸,连年丰收,使得粮价一直很稳定,今年最苦的时候,也就是刚刚打下潞州卫州那一段时间,青黄不接而又陡然新增了大量的人口,那个阶段,还多亏了金满堂从江南购入了大批的粮食来稳定物价。
所以,粮食对于镇州朝廷来说,是根本所在。
虽然今年又丰收了,但放眼整个镇州治下,其实也并不如何充裕。勉勉强强够用而已。
而在这个时候,丰收的河中,却不愿意将粮食拿出来。
因为他们找到了高价售粮的一条通道。
朱温在长安称帝,建立伪梁,这不仅让镇州朝廷愤怒,也让南方的那些一方诸候大为不满,一时之间,南方的粮食被卡住了,不再沿运河运往长安洛阳。而朱温控制下的地盘,包括八百里秦川,因为战争的原因又大规模的减产,其实就算不减产,这些粮食也是无法养活长安洛阳这数百万人口的。
一时之间,长安洛阳粮价疯长,比起镇州的粮价,要足足高出十余倍以上,而且随着冬季的来临,价格还在上涨之中。
三倍暴利就足以让人疯狂,何况是十余倍。
河中的那些豪门大户铤而走险,而长安方向也急需粮食,双方一拍即合,小心翼翼地开辟了一条走私通道。大量的粮食,就这样被走私出了河中,贩卖到了长安等地。
一个月之前,这条走私通道被丁俭查获,但河中大豪门手脚极快,上百人被灭口,使得丁俭最终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将这些人钉死。
第二件事,就是官粮掺毒事件。
河中豪门捂粮不售,无烦炒作粮价,丁俭从其它地方调来粮食,由供销合作社平价售出,而这些人竟高价收买了合作社中的一名本地工作人员,将粮食之中掺入剧毒,粮食吃死了人,供销合作社一时之间成了过街老鼠,连带着官府衙门也满头包。等到丁俭查明真相,那个掺毒的人,早就逃之夭夭,潜逃去了长安等地。
通过这两件事,终于让丁俭认清楚了自己面临的形势,他终于动了杀心。
也恰是这个时候,远在武邑的高雷给他递来了刀把子。
或者是河中的这些豪门大户也知道情形越来越危急了,这个时候他们终于想起了前任河中节度高雷,但高雷油盐不进,对于高雷来说,他将所有的田产都卖给了官府,然后带着家人跑去了武邑,又怎么会再掺杂进墨缸一样的河中呢?
既然说服不动高雷,这些人便把手伸向了高雷的几个儿子,美女重金不吝砸下,将高家几人拖下了水。走私粮食事件,高雷的几个儿子便有份。也幸得高雷发现得早,一顿棍子便将几个儿子全都打折了腿。
惊怒的高雷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恼羞成怒的他,终于撕下了最后的情面,将某些人的阴私证据交给了丁俭。
丁俭以这些证据为突破口,痛下杀手,到年关之前,已经逮捕,关押了上百人,而在抄家的过程之中,越来越多的与伪梁勾结的证据被从水面之下翻了出来。
河中终于坐不住了。
私下的串连如今已经变成了公开的呼吁,如果不是屠立春坐镇河中,丁俭指不定已经被这些人撕成七八块了。
“如今已经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些人勾续伪梁。”田波道:“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这一次整个的事件,是由敬翔一手策划的,目的就是逼反河中的这些大户,包括故意将河中走私粮食的一些证剧泄露给丁俭。敬翔的时间算得很准,这个时间段,恰好也是吐蕃人大举入侵的时候,敬翔或者不在意这些河中大豪门的生死,但他却可以把屠立春的左威卫死死地拖在河中府。我们甚至怀疑,敬翔已经秘密调配了一支军队,在必要的时候进入河中府对这些准备造反的家为给予支持,或者也正是这样,河中的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才干铤而走险。他们大概认为如果成了,他们便可以带着河中府投奔伪梁,如果不成,他们也可以逃往长安。”
“敬翔倒真是一个人物啊!”对于敬翔的手段,李泽倒是颇为赞赏。“于无声之处听惊雷,这些河中大豪被他利用到了极致,只要河中的局面,能够拖住我们几个月,对他们而言自然是极有利的。”
“在这个局中,敬翔认为安绥杜有财肯定顶不住吐蕃人的倾国来攻,他甚至认为河东军队推上去,也不会是吐蕃人的对手,了不起打成一个僵持局面,如果把屠立春的左威卫摁在河中动不得的话,河东局面自然危矣,那个时候,我们不得不调动其它部队支援河中。对于他们的威胁,就隆到了最低,他们也可以集中全力向南发展,他们现在急于获得南方的粮食,财富。”
李泽看了一眼手中田波呈上来的河中势力分布图,摇了摇头:“这就是宗贼的力量啊!瞧瞧,整个河中,一旦发动,无处不乱啊!”
“公子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田波道:“一旦河中有动,十天之内,内卫会配合屠将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尽数捣灭。”
“伪梁的那支军队呢?”李泽问道。“能不能顺手吃掉?敬翔搞了这么多事情,我们岂能没有回报?”
“公子,主要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平定内乱,至于能不能顺便赚点外快,就要看机会了。如果敬翔派出来的人不够机警有点蠢的话,我想机会还是很大的。”田波笑道:“属下准备马上动身前往河中。”
“去吧!”李泽挥了挥手:“不打碎那个旧世界,我们就无法按照我们的想法来重新绘制一副新的河中图。该流的血,总是要流的,想来现在丁俭终于明白了这一点。等他办完了这一件事,就可以把他调回中枢来,让他能够更加深入地了解到我们的政策,以后这个人,对我们是非常重要的。”
“希望丁俭通过这一件事也能明白公子对他的一番苦心,像公子如此栽培某一个人,为此不惜容忍他一次次的犯错,可是属下首次得见。”
“难得有一个南方大豪的嫡系子弟投奔我们,怎么能不好好地经营呢?别人千金市马骨,我不惜万金市马骨,更何况这个人的确是有才能的。”李泽大笑起来。
田波匆匆离去,李泽也缓步走出了自己的公厅,外面的风依然刺骨,但心里头却是热水贲张,又一出大戏的帷幕缓缓拉开了,等到这出戏落幕,自己便可以说是彻底站稳了脚跟,真正可以做到放眼天下了。
吐蕃,注定要成为自己的又一个踏脚石。
第五百八十三章:李泽的愤怒
李泽有些不悦地看着韩琦与薛平。
韩琦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李相,不出我们先前所料,杜有财压根儿就没有准备,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吐蕃会展开大规模的攻击,再加上这一次吐火罗选择的攻击时机的确出乎意料之外,杜有财在灵州的布防一触即溃,整个灵州已经沦陷了。”
李泽冷哼了一声:“那有如何?对此我们是有预案的,你是大唐兵部尚书,不再是河东节度使,如今河东有诸位刺史,有左武卫大将军李存忠,你去干什么?”
李泽的指责在政治之上是极其严重的。只差指着鼻子说韩琦仍然把河东当成了他的自留地,虽然事实上的确如此,但在表面之上,河东,是朝廷的河东,而韩琦,只是曾经的河东节度。韩琦这样的表现,就是恋栈不去,分裂朝廷的举动。
韩琦苦笑着看了薛平一眼,如果是平时,他自然是要争辩几句的,但现在,他却没有这个心思。
“李相,安绥溃败已经是可以预料之中的事情了。左武卫大将军李存忠是一员猛将,但是否有能力指挥数万大军与吐火罗进行全面对抗,我是真不放心的。吐火罗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李存忠要是稍有闪失,便会殃及河东,数万大军以及上百万河东百姓,岂不是要跟着遭殃?李相,我在河东多年,跟着高帅为了河东,也算呕心沥血了,断然不愿意河东出任何差错。所以请李相允许我去河东。”
李泽轻轻地敲着桌面,似笑非笑地看着韩琦:“韩尚书,你如果去了河东,河东自然就要以你为主,但如果这场战事有个什么闪失,你也就是第一责任人,无可推卸的主要责任者。这一点,你想到了吗?”
韩琦自信的一笑:“李相,只要我去了河东,你便等着我击败吐火罗的好消息吧。”
“那好,既然你如此坚持,那便去吧,兵部暂由尤勇署理吧!”李泽点了点头:“但是薛尚书,你的请求是不会被允许的。河东的确重要,但已经去了一个兵部尚书了,韩尚书去还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你是大唐的工部尚书,去河东干什么?”
“李相,韩尚书在前线指挥作战,薛某人可以在后方为其统筹后勤,到北地多年,薛某对于军中的后勤供应,已经是非常熟悉了。”薛平道。
李泽有些恼火地瞅着他:“薛尚书,我一直想与你好好的谈一谈了,你是工部尚书,我也知道你很有能力,做事也认真,但你扪心自问一下,你是全身心的投入了吗?小小一个河东而已,值得你如此上心?统筹后勤,河东的那些刺史都是吃屎的吗?如果他们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那还要他们干什么?现在朔州大军已经开拔准备与吐蕃人开战,我是不要也要派一个尚书去朔州统筹后勤,那你觉得是曹信去合适呢还是章回去合适?抑或是派夏荷去?”
薛平张口结舌,李泽与他们说话,向来都是和颜悦色,哪怕有时候知道他们正在谋划着对其不利的事情,也能做到笑颜以对,但今天,李泽却是勃然作色,极其愤怒。
“你是大唐的工部尚书,不是李存忠或者韩琦的后勤官!”李泽怒道:“如果你执意要去,那便向皇帝陛下自请辞去工部尚书一职,降为左武卫军师中郎将,去专心为李存忠统筹后勤吧!”
眼见着李泽已经处在暴露的边缘,韩琦赶紧站了起来,道:“李相,薛尚书不过是心忧战局罢了,他想去河东,的确不合适,李相安心,我也是反对他去河东的。”
薛平叹了一口气,拱手道:“李相,是薛某唐突,欠思量了,我收回我先前所说的话。”
李泽脸色稍霁,点了点头,道:“二位,吐蕃来势虽气势汹汹,但在我看来,也不过是芥癣之疾而已,最多不过是一场边境之战。对于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春耕,你作为工部尚书,此时应当把心思放在全国的水利工程,道路工程等能影响春耕的事情之上,确保春耕不出任何岔子,而打仗,是兵部的事情,是十二卫的事情,也是我这个宰相的事情。其它各位部官衙,需要做的是厘清自己的职责,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只要每个人都做好了自己的事情,这天下,自然便安稳了。但如果每个人都不安份于自己的事情,到处伸手,不但会让自己的事情做不好,也会把别人能做好的事情搅黄了。”
薛平有些垂头丧气的与韩琦一起走出了李泽的公厅,站在宽敞的院子里,他满面愁容地看着韩琦道:“你此去河东,一定要当心,我总感觉到李相在刻意地阻止我去河东。如果他要针对你的话,那么这一次便是最好的机会了。”
韩琦一笑道:“我自然知道,他其实说得很清楚了,一旦左武卫吃了败仗,那第一责任人就是我。放心吧,我不会让他如愿的,左武卫必然会获得胜利,我们会击败吐蕃人并有吞并掉整个安绥。只要胜利了,那李泽就算有千般借口,也无法开口了,胜利者是不用受到指责的。”
薛平点了点头:“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但我也明白,战场上的事情,很难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获胜的,万万轻忽不得。你什么时候走?”
“既然已经得到了允许,自然是越早走越好。早做一天准备,便多一份胜算。”韩琦道。
薛平想了想,道:“你在第一线指挥,后面一定要放上妥贴可靠的人督促后勤,那些豪门世家,我的确是放心不下。”
“我就在河东,还怕他们翻天?”韩琦傲然道:“薛兄,你放心吧,即便我遣一亲兵,他们也不敢稍有怠慢的。”
薛平点了点头:“那我便祝韩兄你一路顺风,旗开得胜,待你得胜归来,我置酒与你一醉方休。”
“准备好酒吧!”韩琦大笑告辞而去。
李泽回到自家后院的时候,正好看到柳如烟与夏荷坐在一起编织着毛衣,论起技艺,夏荷自然更高一筹,毕竟她做这个已经有许多年了,而柳如烟是今年才开始学起来的,不过聪明人就是聪明人,柳如烟学起来极快。
夏竹也在屋内,手拿着绣绷正在一针一线地绣着一对并蒂莲花。三人专心致志,竟然没有发现李泽走了进来,直到李泽轻咳了一声,三人这才抬起头来。
夏荷自从有了身孕之后,便被柳如烟强令每天必须在天黑之后回到家中,如果逾时不回,她就会派卫兵去户部大楼,将夏荷捉拿回来。
柳如烟拿出了大妇的架式,夏荷也是无可奈何的,她深知柳如烟的脾气,如果她真逾时不归,柳如烟真得做得出来派卫兵将她从户部大楼里给抬回来。
柳如烟的卫兵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悍妇,在经过军事训练之后,更是彪悍不已,户部的那些卫兵还真不是她们的对手,更重要的是,那些卫兵也不会跟她们动手。
所以现在的夏荷,一到天黑的时候,便只能让自己的助手抱着一叠叠未能及时处理完的文件回到家中继续处理。
今天难得的有了一天空闲。
“这都是给谁织的呢?”李泽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手里的半成品。
“别看了,不是给你织的。”柳如烟笑着道:“这些是给我父亲母亲织的,夏荷手比我巧,我拉了她来给我帮工。嗯,夏竹哪里嘛,是在给自己做嫁衣呢!”
一边的夏竹羞红了脸,站了起来,向李泽屈膝行了一礼,拿着绣绷小鹿一般地逃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李泽也很是欣慰,夏竹终于还是想通了,嫁给石壮,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归宿了,与一般的武将不同,石壮虽然其貌不扬,但是正儿八经的文武双全。虽然进门就当后妈,但石壮的儿子石平一向便养在李家大宅里,真正照顾的,正是夏竹本人,两人的感情一向是极好的。
本不欲再娶的石壮,也正是看在这一点之上,才同意娶夏竹的。
“这些日子,感觉还好吧?”看着夏荷,李泽关心地问道:“别太累着了,我把孙雷特地调回来,就是为了让他分担你一部分工作,他跟你多年了,对户部的事情,也是相当熟悉的。”
“其实真没啥反应,与以前也没什么差别!”夏荷道。
“你可真好,想当初我怀澹儿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吐得死去活来,整个人变得憔悴不堪,我都不敢瞧镜子。你倒好,怀着孩子,反而更加的容光焕发起来。”柳如烟嫉妒地瞅着夏荷道。
夏荷微微一笑:“夫人你怀得是儿子,反应自然要大一些。燕九说我这一胎,九成是女儿,所以才会这个样子的。”
“女儿好,女儿好。”李泽大笑道:“一子一女,刚刚凑成一个好字,儿女双全,人生圆满啊!”
“我也觉得女儿好!”夏荷微笑着道。
第五百八十四章:家有仙妻
男人有时候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
有时候他们希望自己的女人是那种啥事不懂,啥事都需要靠着他的那种小鸟依人型的,但往往又觉得与这样的女人没有啥共同语言,说什么都说不到一起去,在一起生活得久了,便起了厌烦的心理,渴望能有一个知心的红颜知己。
但如果他的女人是一个真正聪明的人,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思,他却又感到活着太累,想藏点啥,都不可能藏得住。
李泽很不幸,他的两个女人,都是那种极其聪明的女子。
特别是夏荷,更是李泽从小就亲自培养出来的那种与他有着相同思维的人,从这一点上来说,李泽终于不觉得寂寞了,有些不方便与别人说的话,在夏荷面前,便不用隐讳什么,但同时,他的什么想法在夏荷面前也就隐藏不住。
所以现在的李泽,就觉得自己的老子李安国真时幸福得很。至少陪在他身边的桃姨娘,是典型的李安国说什么她就认为是什么的的,李泽甚至怀疑李安国某天说下的雪是黑的,桃姨娘也一定会认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而不会认为李安国在说谎。
这里头的五味杂陈,可就只有当事人能够体会了。
总之还是那么一句话,老天爷不会让你一个人把好处占全了,你得了这样,必然就会失去那样,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总是不会有的。
“今儿个我下厨!”看到两个女人不再在这个话题上深说,而是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里的毛线活儿上,李泽当机立断地转身走向家中的小厨房。
这个小厨房本来就是为李泽专门配备,以方便他在有兴趣时放松的。内里设施一应俱全,便是新鲜的菜疏也是时时齐备,每天早上准备好,到了晚上如果没有动,便会拿到外面的大食堂去,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便又会重新备上最新鲜的菜肴。
鱼被掐头去尾,从鱼背处解刀,却又在肚腹之上连接着,在白瓷盘中摆成一个孔雀开屏的形状,上蒸笼蒸小半柱香时刻,取出来,淋上酱油醋,洒上香料,再蒸上一小会儿,取出来烧辣的菜籽油一泼上去,滋滋作响之中,香气便四溢而出。再在盘周围摆上一些香菜,洒上小葱,一碗孔雀开屏便完工,做起来简单,吃起来香甜。
小白菜切去叶子,将尾部放在锅里焯上一小会儿,菜叶子在水里一涮,摆盘,焯好的小白菜尾部,便如同一朵朵盛开的碧绿色的牡丹花,五花肉细细地切成末,炒好之后用生粉勾芡,然后将汤汁往上一浇,一盘花开富贵便成功出炉。
从山上采来的香茹用干水发开了,上好的鹿肉剁得细细,调好味道,细心地将将其做成一个个的圆团装进切去尾部的香茹之中,上锅一蒸,淋上汤汁,漂亮的香茹酿肉便大功告成。
一碗三鲜汤,热气腾腾地往桌中间一摆,三菜一汤,刚好是三个人的份量,一粒粒挑出来的上好的精米饭盛在碗中,颗粒分明。
柳如烟有时候是真不明白,李泽为什么如此擅长庖厨之道,而且脑子之中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菜肴,一样样还都色香味俱全。
但凡他在家里亲自做一顿饭的话,总是会弄几样新菜出来,家里厨师会做的,他是绝不会再出手的。
今天三样菜,果然又是新花样。
柳如烟相信,明天这些菜肴,便又会出现在武邑的那些大酒楼里。李泽做菜的时候,家里的厨师便在旁边打下手,对于这些行家来说,看一眼也就够了。
家里的厨师,就靠着给外面的大酒楼兜售这些新菜式,都在武邑内城里买了一个小庭院了。听说外面的酒楼饭店给他开出的价格极其高昂。
这让柳如烟很不开心,总是觉得肥水流了外人田,李泽却是一笑置之。
自从夏荷有了孩子之后,李泽再下厨做菜,就很少上油锅大煎大炸了,多半都是这种轻油少盐的菜肴,有时候让柳如烟心里酸溜溜的,想当初她在长安的时候也是怀着孩子,可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
李泽怀里抱着李澹,细细地替儿子挑去鱼里面的小刺,一边喂着他吃着鱼肉,一边看着两个不顾形象大口吃着菜的老婆,问道:“夏荷,这一开春,春耕就要开始,同时还有一场大战要开打,财政之上可否周转得开?”
刚刚将香茹酿肉夹进碗里的夏荷摇了摇头:“当然是不够的,现在我们收入不少,但开支更大,更何况只要一开战,钱便像流水一样哗哗地往外淌,现在我只能指望着河中府这一次能够大大的收获一笔来贴补一下财政,否则过了三月,官员们的薪饷都要欠着了。”
李泽无声的一笑:“这一次河中那边,绝对能大挥一笔,十几家百年世家呢,积攒了多少财富啊,天堂有路他们不走,地狱无门却硬是要生生闯进来,正好可以解我们燃眉之急。”
“真要大开杀戒啊?”柳如烟放下筷子,轻声问道。
“那就要看他们做到哪一地步了!”李泽用菜叶子卷了一些肉末塞到儿子嘴里,淡淡地道:“不过这些人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们勾结长安伪梁,配合吐蕃入侵,不论那一条,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平常百姓家。”柳如烟叹了一口气,道:“明明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却是不走。”
夏荷拿着手帕擦了擦嘴,道:“夫人,不彻底摧毁那个旧世界,怎么建立一个新秩序呢?用不着可怜他们,这么多年,他们享受得已经足够了,该是他们偿还的时候了,所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如此做,会不会在河东引起大的震动?”柳如烟问道。
“震动肯定是有的,不过河东韩琦去了,又正在大战之时,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大的差错。一天有,也能弹压下去,公孙哪里,已经做好了各种预案,田波也去了河中,一旦事起,十天之内,解决所有的问题,不会给河东那边太多的反应时间。”李泽道。
“这样一来,天下豪阀,只怕会更加仇视我们了。”柳如烟道。
“这一次下手的是丁俭。”李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他会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的。”
柳如烟点了点头:“从明天开始,我便去军中整军了,这一次,右千牛卫三万大军,也要做好出征的准备了。”
“不单是你的右千牛卫,王思礼的左千卫也在整军备战。”李泽道:“李存忠一旦不济事,左右千牛卫要立即顶上去。屠立春的左威卫到时候要应对伪梁方面的威胁,肯定是顾不上与吐蕃一战了。”
“伪梁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大举进军?”
“小规模的骚扰肯定是有的,但大规模的进攻嘛,我料定朱温没这个胆子,你知道吗,长安的粮价,这个时候已经是我们这里的十数倍了。我们这边不许有一粒粮食流进长安洛阳,南方也卡断了粮食流入的渠道,现在的朱温,正焦头乱额呢!”李泽冷笑道:“没粮,他拿什么跟我打?”
“急于改朝换代,是朱温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情。这一下,和南方也没有多少缓冲余地了。”柳如烟笑道:“这个教训,我们得牢牢地记住。”
“广积粮,深挖洞,缓称王!”李泽大笑:“等你郎君我平定了北方,打趴下了吐蕃,重建了西域都护府,北庭都护府,回过头来,再慢慢地与朱温算帐。现在嘛,就让他先与南方的那些诸候们先较较劲儿吧!来来来,喝汤喝汤!”
就在李泽与妻儿们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喝着吃着饭,喝着汤的时候,在武邑月亮湾码头,一艘船缓缓地靠岸,随着咣当一声跳板搭上了码头,公孙长明满脸笑容地走上了船头。
乌蓬船的门帘揭开,首先出来的是一脸风霜之色的顾盼。
“辛苦了!”公孙长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目光却是落在了他的身后,紧随着顾寒出现的张仲文。
“张兄,我们又见面了。”公孙长明大笑道。“东北苦寒,张兄别来无恙?”
“天高地阔,又是一番光景呢!”张仲文双手抱拳一礼:“公孙兄却是福态了一些。”
“日子安逸了,天天窝在家里吃好的穿好的,也没啥好操心的,怎么能不胖?倒是张兄你清减了,脸上都看不到啥肉了,这一次到了武邑,一定要好好地补一补。”
“有钱难买老来瘦,到了我们这把年纪,还是瘦一些的好!”张仲文打着哈哈道。
公孙长明是笑里藏刀,张仲文却是苦中作乐,两人都是老相识,甚至可以说是老朋友了,相携着手下了乌蓬船,一辆马车早就等候在马头之上。
钻进车内,暖和的气息立时扑面而来,公孙长明适时地递上了一杯温好的酒:“张兄,先喝上一杯暖暖身子,到了地头,我们再欢宴一场,很多老朋友都在等着你呢!”
第五百八十五章:血流成河
“不好意思,海底捞月,自摸三家!”李泽笑吟吟地将手中的牌放在自己的牌面之前,对面的张仲文脸色有些发苦,将面前最后的筹码递给了李泽。
“你怎么能和这么多张?”看着李泽面前长长的一排和牌,张仲文有些怀疑。
“您是在怀疑我诈和吗?”李泽笑着将所有的牌摊到了桌面上,张仲文看了半晌,长叹一声,将自己面前的牌也倒下了。
他面前听着的一手牌赫然是清一色,但很可惜的是,他要和的牌,被上家的高雷和下家的王铎扣得死死的,这两个人哪怕是听了一手死牌,却也让张仲文一无所获,空自做了一手大牌。
“不打了,不打了。”张仲文将面前的牌推到牌桌中间,摇头叹息。“再打下去,我就要输得一无所有了。”
李泽大笑着也是站起了身。
见此情景,高雷和王铎也是笑着站了起来,高雷道:“张兄没有兴趣了,不妨去与李相谈谈正事,不过我们却是牌兴正隆,不如便请郡王与夏尚书来凑一局吧!”
“不不不,还是请公孙先生来凑个角吧,我是不敢再与夏尚书打牌的,上一次可把我是输惨了。”王铎连连摆手道:“打这个牌,千万不能与擅长数字的人玩,夏尚书是此中大家,你高雷有大把银钱,我可是小门小户。”
公孙长明笑着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便陪你们玩几把,郡王可有兴趣?”
“看了半晌,早就手痒痒了。”李安国摩拳擦掌,“今日必然要高兄片甲不留。”
麻将,是李泽为了给闲居的老子李安国以及王铎、高雷这样的人专门弄出来找乐子的,为此,李泽还忙里抽闲,写了一个小册子,内里记载了各种各样的玩法,自从这个玩意儿出来之后,几位老同志倒是乐此不疲,本来李泽只是让工匠为他们做了一副木制的麻将牌,但高雷迷上这玩意儿之后,竟然不惜耗费巨资,让工匠替他精心打磨了二副象牙麻将。其中的一副,便献给了李泽。
张仲文到了武邑之后,并没有马上见到李泽,王铎高雷李安国倒是极其热情地接待了他,天天饮酒作乐之余,却也是教会了张仲文打麻将。
四人重新开战,李泽却是与张仲文换了一间静室,这间屋子里地下铺着火龙,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一张矮几放在屋了中央,夏荷跪坐在一侧,替二人开始泡茶。
“听郡王说,李相弄这劳什子的麻将只是出于一片孝心,自己甚少打,张某本来还以为能赢李相一点银子的,想不到李相的麻将打得如此之好!”张仲文捧着茶杯,先是点头向夏荷表示感谢,这才转头对李泽道。
李泽笑道:“张刺史忘了,这麻将的规则本来就是我制定的。张刺史倒是学得极快,我来之前,我看高雷他们几个,都已经输得脸色发青了。”
“最后还不是输给了李相?”
李泽打了一个哈哈:“今天我们玩得是血流成河。张刺史一门心思想做大牌这是不错的,但也要审时度势,不然空自听牌却不能和牌,又有什么用,我哪怕只做小屁胡,但只要连接不断地和牌,便积小胜为大胜了。张刺史,血流成河可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不看谁和得早,要看谁和得多,而且要打到最后一张牌,每一副牌可是能和无数张,所以啊,不到最后一张,谁也难说清楚胜负啊!”
张仲文沉默半晌,拱手道:“受教了。”
李泽微笑着端起茶杯,品了几口,道:“今年你们的日子不太好过吧?”
“怎么能好过?”张仲文摇头道:“其实一直都不太好过,只不过今年尤胜而已,前一段时间邓景文在平州大败,我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但李相却总是每每有出人意料之举,居然要在这个时候议和,这让我们是惊喜之余,又疑窦丛生,不知李相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说实话,这些年来,我们吃你的亏是吃得太多,都吃怕了。”
“这一次,还真没有什么其它的想法!”李泽轻咳了一声道:“我这个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张刺史,说句不中听的话吧,现在的你们,对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威胁了,在邓景山被我打垮之后,你们就更没有力量对我形成威胁了。既然你们威胁不到我,我干嘛还揪着你们不放呢?你们哪里有什么?跟你们打仗,我是血亏啊!”
张仲文一张脸涨得通红,喘了几口粗气,却终又是强自按捺了下来。
“东北地大物博,李相没有去过哪里,可能并不清楚吧?”张仲文道。
“地大物博我倒是相信的,可现在啊,哪里却是一片荒芜,我辛辛苦苦地打下来又有什么用?”李泽摊了摊手:“我现在可没有那么人口往哪里移居,再说了,那里现在民族成份复杂,野人,杂胡到处都是,打下来了,管理更难,既然有张大帅在哪里辛辛苦苦地剿匪,辛辛苦苦的建设,我不如等上一些年,等哪里有了些气象之后再做打算,岂不是更好?”李泽正色道。
张仲文面色古怪地瞅着对面的李泽,半晌才道:“我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如此恬不知耻的话说得如此义正辞言的。”
李泽一笑道:“我脸皮向来比较厚,而且我还真是这么想的。张刺史,其实这也是相对的,假如你们把那里建设好了,力量强大了,反过来把我灭了,抢了我的地盘,我的成果,我也是心服口服的。”
“你就这么自信可以击败我们吗?”张仲文吁了一口气:“只要给我们时间发展,将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哪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呗!”李泽道:“我的自信心一向是极强大的,我能在你们最强盛的时候,打得你们落花流水,自然就不怕将来你们反咬我一口。现在的你们,在我的敌人的排行榜上,已经是相当靠后了。”
张仲文这一次是真得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李泽话锋一转,接着道:“其实从另一个层面来讲,我还是比较佩服你们兄弟二人的,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曾经是大唐的功臣,十余年边境苦战,打垮了契丹人,这个功劳我是认帐的,现在你们又在苦心地经营东北大地,如果过些年,你们能将他们同化过来,让他们认可我们大唐的文化,让他们成为唐人,也许到时候,我们并不需要兵戎相见,能用一些其它的手段来解决我们之间的分歧呢!”
张仲文怔怔地看着李泽。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你们也是在替大唐开疆拓土,这也是我愿意暂时放过你们,与你们达成和解,并且愿意给你们一些支持的原因所在。”李泽正色地道。
“我们现在可没有打唐旗!”张仲文道。
“可你们说着唐话,写着唐文。”李泽一笑道:“你们的生活习惯,你们的风俗信仰,仍然是唐人的,你们在哪里,便会不知不觉地将这些传递出去,会感染那里的杂胡,那里的野人,你们迫使他们成为你们的顺民,也许一代二代之后,他们就会忘记他们本来的出身而自认为也是唐人,这便是功绩了。虽不举唐旗,但却仍在行着唐人该做的事情,不是吗,张刺史?”
“我倒真没有想到,李相居然是从这个角度在考虑问题。”张仲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站得比我们要高,张某惭愧。”
李泽道:“顾寒跟我说,张刺史你在营州,辽州正在全方面模仿我们的策略,努力地归化杂胡,野人,年前,张刺史在刚刚下令废除了奴隶制,给这些人分了田地。甚至还在这些地方开蒙学馆,教授唐文唐话?”
“好的,我们自然也想学一学!”张仲文怔忡地道:“营州辽州等地,并不像中原有那么多的豪门大户,仅有的那些,也被我们打垮了,吃干净了,再也没有大户供我们劫掠了。我们多的是土地,缺的却是会耕种的人。”
“所以你们开始归化这些人了!”李泽道:“府兵制度也重新焕发了生机,这在我看来,都是极好的策略。我相信过些年之后,这些地方,将会真正的焕发生机。”
“但是我们现在什么都缺!”张仲文正色道:“这也是我不得不来武邑的原因,李相,既然话说到这一步,我想知道,你们能给我们什么帮助?”
“你们想要什么?”
“我们什么都想要!”张仲文道:“农具,布匹,日常生活用品,甚至于兵器!”
“兵器?”
“不错。”张仲文道:“李相,我们在哪里,仍然在不停地打仗,不停地征服,我们想用最少的兵力获得最大的战果,节省更多的人力物力来发展民生,所以我们需要更好的兵器,更好的农具。李相可以满足我们吗?”
“没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只要你们肯出钱!”李泽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