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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五十六章:雪原之战(下 快下完了)

    宽城的冯伦决心抵抗到底了。

    当唐军左金吾大军出现在建昌在下,冯伦便知道一切都完了。如果自己也撤退,只会让更多的唐军加入到围攻邓景山主力的行列之中,而如果自己在这里死战到底的话,不管结果如何,总是能够牵制住眼前这上万唐军的。

    冯伦不想再逃了。

    再瀛州史家坞,他曾经被柳成林所部杀得狼狈而逃,他丢弃了他的部属,丢弃了史家坞堡的乡勇,只带了亲卫逃出了生天,这被他引为奇耻大辱,这一次,他准备血战到底。

    对方的候方域也是老对手了,在史家坞,与之交手的就是候方域,最后把他打得几无还手之力的也是这个候方域,这一次,纵然自己最后依然是一个输,但如果能把对方死死地卡在这里,便也算是扳回一局了。

    冯伦在咬牙切齿地准备着,而他对面,候方域又何尝不是摩拳擦掌呢?

    史家坞一役,令他毕生难忘。那是候方域从军之后,打的最为惨烈的一场战事,战后,是他亲自带兵收拾的战场,数千战友便死在这一场战斗之中,特别是最初投入战场的那整整一个营一千人的兵力,生还者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始作俑者就在眼前,自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宽城已经被巨型投石机砸得千疮百孔了,但内里的守军仍然不曾动摇半分,墙垮塌了,就用一切可以堵住的东西堆砌在上面,甚至连战死者的遗体,都被他们垒在了缺口之上。

    天寒地冻,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被盖上了雪,再浇上水,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冻成了**的不比石头软的东西。

    小半天的战斗之后,右骁卫停下了狂攻,转而在宽城之外垒起了高高的雪台。雪台距离宽城城墙约有数十米,冯伦并没有太在意,他估计对方是想以雪成山,慢慢地推进到城墙之下,纵然现在外面大雪漫天,积雪颇厚,但想要垒成这样的雪山,周围的这点雪还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半天时间,他们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看起来候方域也是黔驴技穷了。

    一个时辰过后,冯伦有些紧张起来。

    候方域不是在垒雪山,而是每隔着十几丈的距离,便修起了一座雪台。雪台的模样很是奇怪,两头高,中间却是深深的凹陷了下去。

    “他想干什么?”冯伦有些呆滞。

    候方域想干什么?

    他想要飞过去。

    “第七旅,你部负责正面主攻。”候方域看着面前的一个年轻的却蓄着大胡子的将领。

    “领命。”

    “第八旅,你部负责侧翼佯攻,一旦发现机会,立即便由佯攻便为实攻。”

    “领命!”

    “第九旅,你部作为预备队,第七旅一旦不支,立即由你部接替。”

    “领命。”

    “我将率敢死队自空中飞越突击。如果我死了,就由第九旅帅接替指挥。”候方域看着面前的三员大将,厉声道:“每一名战场指挥官,都必须指定自己战死之后的接替者,军官可以战死,战斗不能停歇,直至摧毁敌人。”

    “是!”

    “现在,准备进攻。”

    伴随着候方域的大吼声,三名旅帅咆哮着翻身上马,冲向自己的部队。十几台巨型投石机开始了再一次的咆哮,无数的强弩带着尖厉的啸声飞向城墙。第七旅第八旅超过五千名战士呐喊着从三个方向再一次冲向了宽城。

    几乎就在进攻开始的时候,城头之上,一片片的石弹亦是凌空飞起,一枚枚的弩箭居高临下的开始射击。

    候方域没有去看进攻的场面,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千余名士卒,每个战士的除了身上的武装之外,还脚踩滑雪板,手持雪杖。

    候方域自己也换上了滑雪板,提着雪杖,大声道:“在场的,都是义兴社员,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此战,别的战友如果有七八成生存机会的话,我们不足五成。你们怕不怕?”

    “踏碎宽城!”千余名战士齐声怒吼道。

    “很好!”候方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率先从雪台的后部爬了上去。

    站在高高的u形台尾部,候方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拉下了头盔内里的面罩,蒙住了口鼻,身子一躬,向着下方跳了下去。陡而长的斜坡让他的速度愈来愈快,直至底部然后借着冲力沿着u形台的另一侧向上冲去。

    脚下一轻,候方域整个人腾空而起,他扔掉了手里的雪仗,尽量地让自己的身体向前俯倒,好让自己向前飞得更远一些。

    风呼呼地吹着,不时有羽箭与他擦身而过,有时候甚至会是一块巨大的石弹,身在空中,他甚至不能做出躲避的动作,这一刻,他把自己的性命完全交给了老天爷。他努力地睁大着眼睛,看着下面他的手足们在忘我的向前冲击,有人倒在了冲击的道路之上,有的人受伤倒地却再一次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冲。有的人攀在云梯之上,云梯却被敌人推开,有的半跪在攻城楼台之上,用手里的弩箭努力地射击着。攻城云台被石弹砸倒了,那些人与无数的木头一起,重重地跌落向地面。有的人跳上了城墙,还没有站稳,便被长矛厚盾给推了下去,有的人爬上了城墙,杀上了城头,旋即陷入到了敌人的包围之中,在努力地斩杀了几个敌人之后,满身鲜血的倒了下去。

    短短的那么一瞬间,候方域看到了太多的生死,也看到了生与死之间的人生百态。

    短短的一瞬,对于此刻身在空中的他以及身后的无数战友来说,却漫长得如同过了一生。

    有人在半空之中被便射了下去。有的人被石弹迎面砸中,坠了下去,也有的人起飞的力道不够,距离城墙还有一段距离,便掉了下去。

    近了,近了。

    高度越来越低,候方域就像一块从天而降的陨石,落下了城墙,又像是一位威风凛凛的飞天将军下了凡尘。

    城墙之上的冯伦在这一刻惊呆了。

    城墙之上所有的卢龙军在这一刻,也呆滞了。

    他们设想过无数次敌人进攻时的应对方法,唯独没有想到,敌人是从天上飞过来的。

    人没有翅膀,不可能飞翔,所以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他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候方域狂吼了一声,腰腹发力,整个人在空中翻了一个筋头,这一刻,他感到五脏六腑都似乎被拉扯得错了位,但也就是这一个筋头,极大地缓冲了他下缀的力道,反手拔出了后背之上的横刀,用力挥动,拨开了眼前的枪杆,然后就重重地砸在了一个卢龙军士兵的身上。

    那个人哼都没哼一声便倒也下去,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被砸昏了。

    候方域一挺身站了起来,将脚从雪板之中抽脱了出来,一手挥舞着横刀,一手挥舞着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一面盾牌,咆哮着向前方杀去。

    上千名从空中飞过来的敢死队员们,成功地落在城头而且活下来的人大约有七百余人,瞬息之间,城头之上便陷入到了一片混乱之中。

    第七旅旅帅狂吼着双手举着一面盾牌从云梯上探身而出,扛住了上面一名卢龙士兵的大刀砍击,接着耸动身子,将这面敌人硬生生地给顶得双脚离地,掉下了城墙。他一只脚踏上了城墙,将手里的盾牌旋转了一圈,呼的一声砸了出去,借着这一点点缝隙,他跃上了城头。

    两支长枪迎面而来,他猛力侧身,将两支长矛夹在了胁下,用力一抬,两名士兵竟是被他生生地撬离了地面,横甩了出去,也就在这个时候,又一柄长矛迎面刺来,当的一声刺在他胸腹间的甲胄之上,火星四溅当中,甲胄向里凹陷,紧跟着剧痛传来。

    他不知道这一矛刺得有多深,他也来不及去想。挟着两根长矛便重重地敲打了下来,刺了他一矛的那名士兵脑袋立时便开了花。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与此时同,他的身边多出了两个战友,两面盾牌牢牢地护在了他的身前。

    “杀呀!”他狂吼着,将长矛从盾牌的缝隙里探了出去,然后三人一起,以肩顶着盾牌向前横推而去。

    “杀呀!”身后,愈来愈多的右骁卫士兵冲上了城头。

    “进攻,进攻!”第八旅旅帅将佯攻变成了实攻。

    “全员出击,不留预备队!”第九旅旅帅纵马冲向了战场,在他的身后,除了第九旅,还有所有的投石机兵,所有的后勤工兵,甚至于伙夫。

    城楼之上的冯伦绝望地看着攻上城的唐军由单个的个人变成了一小队一小队的,然后小队汇集成了大队,最后汇成了一股黑色的洪流,席卷过整个城墙,短短的时间之内,城头防御便被从三个方向上全数突破。

    “邓将军,我尽力了。”他喃喃地低声道。

    冯伦闭上了眼睛,在身边卫兵的惊呼声中,大头朝下,一个倒栽葱便从城楼的最高处,直直地向着城下坠去,随着砰的一声响,一切都结束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雪原之战(还下一下下)

    刘思远双手握着鼓槌,在他的左右,上百面大鼓一字儿排开。

    “传令所有奴军,此战杀唐军一人,则可免去奴隶身份,赏田十亩,钱十贯。”

    “传令所有刘氏本部,此战杀唐军一人,赏田百亩,钱百贯。”

    传令士兵纵马奔驰,将刘思远的命令传达到了所有正准备展开攻击的刘氏士兵耳中。

    奴隶最盼望的是什么?是自由。

    刘氏本族最盼望的是什么?自然是身份,地位,财富。

    得到了本族族长的许诺,战场之上的气氛瞬间达到了一个高点,即便是那些不得不战的奴军,此刻也战意高昂起来。

    自由,土地,是他们一直孜孜不倦追求的东西,在刘氏,一个自由民的权利对于一个奴隶而言,不谛就是天堂。

    感受着瞬间高昂起来的战意,刘思远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辽东大地,别的没有,土地多着呢,那些未经开发的生地,赏给他们又能如何?待到他们辛辛苦苦经营成了熟地,再拿过来就是了。

    双手高举鼓槌,便要重重落下。

    数骑自远方狂奔而来,竟是穿过了军阵,径直往着刘思远的中军大旗而来,沿途的军兵竟是无一人阻挡,显然,他们都认识来者。

    “大兄!”一中年人翻身下马,脸上带着惊慌之色。

    “思齐,出了什么事如此慌张?”刘思远微有怒意,大战将起,堂弟刘思齐却是如此狂奔而来,没的折了本军士气。

    “输了,邓刺史输了!”刘思齐一把抓住了刘思远的双臂,虽然尽量地压低了声音,但周围的人却仍然是诧异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什么邓刺史输了?把话说清楚。”一把甩脱了刘思齐的手,刘思远怒道。

    “大兄,唐军大将薛冲率领左金吾卫突袭朝阳,凌源,兵临建昌城下,已经隔绝了宽城与平泉与后方的联系。”刘思齐的声音仍然有些颤抖,“邓刺史已经成了孤军。”

    “你说什么?”刘思远的眼睛瞪得溜圆:“薛充的左金吾卫怎么会突然出现的,这么荒唐的假消息,你也能相信?”

    “求援的使者已经到了我们大营了。来的是邓刺史的心腹,怎么可能说谎?”刘思齐道:“那人说,现在平泉由黄忠发驻军,邓刺史已经率领主力往建昌突击,让大兄你立即放弃李睿,全军立即赶往建昌接应。”

    刘思远整个人都僵在了哪里,手中的鼓槌再也无力举起。

    战场之上的欢呼和呐喊之声此起彼伏,却是战意最高昂的时候,所有的军官,都偏头往望着中军方向,等待着命令进攻的令旗与战鼓,然而,迎接他们的,只是长长的沉默。

    然后,让他们诧异万分的情况出现了。

    令旗挥舞了起来,却不是进攻,而是撤退。

    战鼓没有响,金锣倒是拼命地敲了起来。

    所有前线军官们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士气,就这样白白地放弃掉了。

    然后,他们看到了中军大旗在后移。

    主帅表明了坚定不移的决心。

    坞堡之内,李睿骑马握刀,站在准备冲击敌人的最前头,近千骑兵在身后漫延开去,数名士兵已经取下了门上的七八根横杠,两手拉着堡门,只待李睿一声令下,便会将坞堡大门拉开,让这支骑兵冲杀出去。

    金锣之声隔着堡门仍然是清晰地传来,李睿不由一楞。

    稍倾,顾寒从斜梯之上急匆匆地跑了下来,虽然也是满脸的不解,但脸上却是压抑不住的喜色。

    “李将军,李将军,他们退兵了。”顾寒大声道。

    城楼之上,李睿双手抠着堡垛,看着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场面瞬间便风轻云淡,刘氏兵马一部接着一部,迅捷地离开了坞堡,向着远方的刘军大营退去。

    他用力地挥舞了一下拳头,喜气洋洋地转头对顾寒道:“我们成功了,邓景山肯定是完蛋了。”

    “现在可以派出斥候去打探消息了,如果这是真的,刘思远只怕没有心思再与我们作战了。”顾寒开心之极。

    刘思远的确已经没有任何心思与李睿作战了,哪怕在他的眼中,此刻的李睿,只要他再加一把劲就能将其完全吃下来。

    不过困兽犹斗,尤其是像右骁卫这样的猛兽,在濒临绝境之下,他们能发挥出来什么样的战斗力很难预料。

    如果一切如常,他并不介意损失掉一些力量来换取这个战果,因为这会让他的影响力大增,在平州甚至在张仲武面前都更有话语权,而有了话语权便能攫取更多的利益。

    但现在这个样子,那就很不划算了。

    “左金吾卫是全员出动吗?”他红着眼珠子,看着面前的那个狼狈不堪,身上多处受伤的邓景山的心腹卫士。

    “全员出动,光是骑兵就有上万。”卫士道:“邓将军主力回转,必然会遭到对方堵截,黄忠发将军恐怕守不住平泉,将军如果进攻薛冲不顺,就会遭到薛冲与柳成林的前后夹击,还请刘将军您立即发兵,与我家刺史一起先击溃薛冲,退回建昌,才能稳住局面。”

    刘思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一路辛苦,先去休息一下。”

    “还请刘将军马上发兵。”卫士拱手道。

    “我当然晓得军情如火,耽搁不得,但几万大军,也不说走就能走的,总得要安排一下。”刘思远捏着眉心,有些不耐烦地道。

    待使者退下之后,刘思齐凑了过来:“大兄,现在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准备立刻拔营?”

    “拔营是要马上拔营的,不过不是去建昌,而是立即后撤,我们去锦州。”刘思远霍地站了起来。

    刘思齐顿时呆住了。

    “不去救邓刺史?”他讶然发问。

    “怎么救?”刘思远反问道:“思齐,你说说,左金吾全员出动,而建昌现在只不过三五千老弱兵残,左金吾卫几万人,偏生放着建昌不打,这是什么道理?”

    “引诱我们!”刘思齐背心里立刻起了一层白毛汗。

    “不错,就是拿这个引诱我们过去呢!”刘思远冷笑道:“如果他们想打建昌,以建昌现在兵力,只怕便能一鼓而下。这个诱饵未免做得太过于粗糙了。我敢打赌,现在薛冲的那上万骑兵正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呢,半道而击,攻打行军途中的步兵,不正是骑兵最喜欢干的事情吗?左金吾卫,右骁卫,加起来六万战兵,看来柳成林的如意算盘,是想在建昌附近与我们进行一场决战,然后一次性地解决掉我们了。”

    “我们的兵力不比他们少!”刘思齐不服气地道,他身后的刘岱刘岩赞许地点了点头。

    刘思远翻了一个白眼。

    “兵力是不比他们少,但有他们能打吗?”刘思远没好气地指了指坞堡方向,“没有个数倍的兵力,我是绝不会来惹他的,但就是这样,我们占到了多少便宜吗?李睿的部队的确是柳成林部队之中最能打的,但候方域,柳长风的部队会比李睿部差多少吗?”

    刘思齐不由沉默了下来。

    “薛部要差一些,但左金吾卫也是从昭义战场之上走下来的幸存者。战斗经验也不是我们能比的。”刘思远叹道:“那都是正规的军队,而我们呢,除了刘氏本部五千人之外,其余的那些奴军,你觉得他们碰上了唐军主力,会是对手?”

    “有些困难!”

    “人数对比毫无意义。除了本身的战斗力,唐军的装备,也不知甩了我们几条大街。”刘思远冷然道:“这几天你们也看到了那些在战斗之中掉下城头的唐军装备了,没个几十两银子置办得下来吗?”

    “那我们这样一走了之,以后怎么面对邓刺史?还有,张大帅那里要如何交待?”刘思齐问道。

    刘思远缓缓地坐了下来,看着刘思齐三人道:“使者?什么使者?我啥时候见过使者了?”

    听了这话,刘岩扭头就往大帐外走去。

    “邓景山这一次不见得能逃回来。”刘思远看着剩下的两人道:“邓景山本部一共有五万人,但在平泉,宽城必然也损失不小,这样的天气,一路强行军,以我们士兵的装备,非战斗减员也会很多,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我不看好他能突围而出。”

    “如果邓景山死了,平州就由我们说话了。”

    “这样的状况之下,平州还保得住吗?”刘岱插话道。

    “柳成林吞了邓景山,拿下了建昌以西的地方,差不多也该满足了,这样的天气还想继续进军,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我们扼守住了锦州,至少能守住半壁。”

    “要是邓景山突围而出了呢?”刘岱继续问道。

    刘思远笑了笑:“就算他突围而出,他还能有多少人马?没有了实力,他拿什么跟我们较劲?识相的,早早滚走,我们便两安。”

    “张大帅会容忍我们取邓景山而代之?”

    “张大帅会看到我手里的几万兵力能替他守这平州半壁江山。”刘思远道。

第五百五十八章:雪原之战(失算了,好像还要继续下)

    (感冒了,鼻涕不受控制的流,还咳嗽,求安慰)

    李睿把自己扔在床铺之上,他终于脱下了他的盔甲,用棉絮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睡得极是香甜。事实上,在这个时候,除了一半仍然在堡内保持着警戒在士兵之外,剩下的一半人,也都睡着了。

    随便找一个屋子,找到一个为火堆为他们提供温暖的地方,他们就紧紧地裹上自己的毯子,把自己扔进梦乡。

    顾寒走在堡内,随处都能听到奇奇怪怪地鼾声以及梦中的呓语。

    他在李睿的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李睿的脸庞,李睿却只是翻了一个身,换了一个姿式,继续着他的美梦。

    顾寒不得不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脑袋,强迫他从梦中醒来。

    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李睿有些不满地看着顾寒:“顾判官,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

    “我知道。”顾寒道:“可是这个时候,你不该做点什么吗?”

    “做什么?”李睿仍然紧紧地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大脑袋。

    “刘思远仓惶而退,如果此时我们率兵追击,说不定还能啃掉他一个尾巴。”顾寒道:“这是一个好机会,不是吗?”

    李睿盯着顾寒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我终于晓得柳大将军为什么要把你扔到最前线来是为了什么了?”

    顾寒有些恼火,因为李睿这句话里,明显地带上了轻视他的神情。

    “顾判官,你兵书看多了。”李睿没有理会他,接着道:“刘思远仓惶而退倒也不错,但只要他是一个合格的指挥官,我相信,他必然会考虑到如何安全的撤退。如果我是他,会留下一支最精锐的部队设下一个圈套,然后等着那些自以为稳操胜卷的对手来攫取他们以为自己该得的战果,然后,呃,就悲剧了。”

    顾寒有些半信半疑:“你是说,刘思远在撤退的过程里,还会埋伏兵马等着我们去追击。”

    李睿点了点头:“顾判官,如果你不信,可以在明天判出去一小人马去打探打探。但今天别派出去,出去了就是肉包子打狗,回不来了。”

    看着连脑袋都蒙进被子里不愿再探出来的李睿,顾寒半信半疑的走了。

    李睿能睡着,反正他是睡不着的。

    然后他这一整天加上一个夜晚,就是在听着各种各样的鼾声之中渡过的,好在到了晚上,睡醒了的李睿整了一瓶酒,陪着他在坞堡顶上就着寒风将酒干完了,有些醉意的了,这才终于将身心完全放松下来,然后就在堡顶睡着了。最后还是李睿揪着他的后衣领子将他拖到了门楼子里。那里头有床有炉子,可以让他睡一个好觉。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顾寒被马蹄声惊醒,他一跃而起,窜出门楼子,正好看见一队斥候准备出堡,他立即飞奔下堡,要了一匹战马跨上去,他想去亲自验证一下李睿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据坞堡二十里,经验丰富的斥候们,果然找到了敌人曾经埋伏过的地方,看规模,曾经在这里埋伏的敌人,不下万人。

    这让顾寒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真让他统兵的话,指不定昨天他就兴冲冲地带着兵马冲出去想要趁火打劫一番,然后最终的结果,就是自己被打劫,在胜利到来的黎明之前被干掉,这是最让人痛苦的事情了。

    回到坞堡,休整了一天一夜的右骁卫士卒们已经完全恢复了活力,他们正忙活着处理堡外那堆集如山的尸体。

    这样的活计在以前,其实也是普通士卒们发一笔小财的时候,死掉的敌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财物的,而这些财物,都将归士兵们私人拥有。但这一次不同,刘氏本部当然是有钱的,但他们的尸体都被刘思远带走了,剩下的,都是奴军。

    可怜见儿的这些人,当真让右骁卫士兵们真正切切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一无所有。

    只有极少数的人有盔甲,这些人大概是奴军之中的军官,这些人身上倒还有些值钱的东西,其它的人,一身破棉衣便是全部了。在战场之上能够收缴的也就是一些兵器了。但这些兵器与现在右骁卫使用的制式兵器不一样,他们也瞧不上,收拢起来之后,最大的用处,就是运回去回炉重炼。

    看到李睿,顾寒只是拱了拱手,啥也没说,便加入到了这场打扫战场的行动中去了,李睿也不说话,只是嘿嘿一笑。

    天寒地冻的,挖坑埋人当然是不现实的。冻得**的土地想要挖出一个小坑来都费劲儿得很,更何况是要埋这么多人?

    烧掉,便是最简单的选择。

    刘氏大营撤走时很匆忙,所有能点燃的东西都被聚集到了一起,右骁卫的士兵们还从远处去砍了不少的树木回来,这些尸体被分成了三大堆点燃。

    火光熊熊而起,阵阵让人作呕的香味也在风中环绕不去。

    “尘归尘,土归土。”李睿道:“烧过之后,骨灰洒在这片大地之上,到了春暖花开时节,便是这片地上最好的肥料,顾判官,明天,在这片鲜血浸透的土地之上,又会长上茂盛的庄稼,而他们结出来的粮食,会让更多的人因此而受惠,所以,他们也算是作了一点贡献吧!”

    说完这些话,李睿躬身行了一个礼。

    顾寒觉得有道理,便也躬身行了一礼。

    刘氏死了不少人,李睿当然也不好过。五千精况,还活蹦乱跳的只余下半数,一千多人长眠在这片土地之上。伤兵营里还躺了不少,好在李睿麾下有一个完整的野战医院,能将死亡率降到最低。

    可即便是如此,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还是会有不少的伤兵会因为伤重不治而离开的。

    李睿准备在处理完这里的一切之后,便率兵回返了,而在建昌那边的大战,他不觉得自己这点人手去了能插得上手,更何况,那是左金吾卫为主导的战场,这点功劳,就没有必要去跟人抢了。

    作为李泽的嫡系,李睿晓得薛冲现在急于立功的心情是多么的强烈。

    薛冲在现在的镇州朝廷,算得上是孤独的。

    薛平是不待见他的。

    田平的魏博体系,于他现在形同路人。

    李泽的嫡系,自成一派,他更是无法挤进来。

    他想要立足,便只有拿功劳来换,而这一次,李泽给了他这个机会,他自然会紧紧地抓住,而且不会容许别人来分这一杯羹,哪怕李睿现在就这点子人手。

    李睿在李泽麾下那些年轻将领之中,算是最有想法的一个,所以他想得比别人就更多一些。

    事实之上,现在的薛冲就是这么想的。

    他不是打不下建昌,但他就是不打,建昌还在,就会吸引撤退之中的邓景山往这个方向上来。哪怕明知道前面又左金吾在等着他,他也得来。

    因为建昌有他急需的物资。

    建昌如果丢了那是没办法,既然还在,哪怕是冒险,邓景山也得来试一试,因为就这样离去,其然危险性不比打建昌更多。

    而邓景山还抱有一丝幻想,幻想着薛冲的左金吾卫的战斗力远远比不上李泽的嫡系。与其对战,自己或者还有着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而这,也正是薛冲所希望的。

    邓景山第一次遭到薛中的骑兵冲击的时候,也正是他接到后方传来的噩耗的时候,平泉,宽城相继失守,黄忠发,冯伦尽皆战死,柳成林的主力已经在他身后尾随而来。

    两天时间,如果他不能在两天时间内击败薛冲,等待他的就是全军覆灭的结局。

    双方的骑兵在茫茫的荒野之上展开了第一次大碰撞。

    卢龙铁骑,天下闻名,虽然最精锐的都在张仲武的麾下,但邓景山部下的骑兵也不差,他们吃亏就吃亏在装备不如对方,再加上天寒地冻的连着赶路,不管是人,马都得不到良好的休息,而他们的敌人却是养精蓄锐地在等着他们。

    左金吾卫的骑兵在素质之上是比不上卢龙骑兵的,但这些人也是老兵油子,双方的大混战爆发之后,左金吾卫的骑兵们便将战线愈拉愈长,他们是想用充沛的体能一点一点地拖垮对手。

    而这样的策略无疑是极为成功的。

    很多卢龙骑兵在这场追逐战中,往往打着打着,胯下的战马就一个马失前蹄栽倒在地上,士兵们体力不济的劣势也在长时间的持续战中,一点一点的显露出来。

    刚开始时候的大占上风,到了午后被对手拖成均势,接着便被对手压制,卢龙骑兵们正在因为战略之上的失误而付出代价。

    邓景山指挥着步卒主力向着前面依着两边山梁子布阵的薛冲所部发起了进攻。

    唯一的大道便在这两条山梁子中间,而这条大路,现在已经被薛冲立起了厚重的栅栏,想要去建昌,就必须从他们的身上踩过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邓景山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一次冲击不能攻克对手,那么接下来,自己便只能逃亡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雪原之战(倒数第二下)

    薛冲眺望着远方。

    双方的骑兵正在那里熬战,属于唐军的黑色已是慢慢地占据了上风,他能看到那一个个星散的黑色小点正在汇聚成涓涓的溪流,这是一个极好的信号,接下来,这种局部的小胜终将连接起来,当黑色的洪流完全形成的时候,就是红色的卢龙军全线溃败的时候。

    所以,邓景山等不起了。

    “五叔,这是我们左金吾卫正名的机会。”他转过头来,看向身边的薛坚。

    薛点用力的点了点头。

    “薛氏,以后将由我们发扬光大。”薛冲接着道。

    薛氏现在差不多分成了三支。

    一支便是薛冲,薛坚这一支,薛冲现在自认为是宰相李泽铁杆的跟随者,但且还并没有得到李泽嫡系的认可,双方之间远远谈不上互相信任,这需要长久的努力,才有可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第二支便是薛平,属于典型的保皇派,在薛冲看来,现在薛平还能与李泽和平相处,但在将来的某一个时间点上,必然会翻脸。

    而第三支,便是投靠了朱温,现在在伪梁任职的薛雄,这一支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将来相见,肯定就是刀兵相见,不死不休。

    与别的敌人见仗,指不定还有和解的机会,但与薛雄见面,连这点儿可能也是没有的。

    薛冲左看右看,薛氏也就是只有这一支才算是大有前途的。

    薛坚有些黯然,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原本,他们这一支,才是薛氏嫡系,以后,只怕便是薛冲这一支来支撑薛氏门楣了。

    “李相视我为腹心,将涿州幽州这种要地交给我驻扎,一应军资武械,与其嫡系部队一视同仁,此刻,便是我们回报他的时候!”薛冲眼色变得凌厉起来,“五叔,这一仗,我们有进无退,击溃邓景山,夺得最后的胜利,不仅是为了李相,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薛氏,必将在我们手中发扬光大。”薛坚亦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将军,我去了。”

    “前面,就交给五叔了。”

    薛坚翻身上马,离开了中军所在地,向着前面的前沿阵地纵马奔去。

    双方的战鼓震耳欲聋,一场双方集结了近四万人的步卒大战旋即揭开了帷幕。

    邓景山是张仲武的嫡系部队,他的军队装备一点也不多,纵算比不上面前的左金吾卫,但相差也并不太大。而整个步卒的战斗力,只怕比左金吾卫还要强上一些。这是一支一直便在打仗的部队。

    如果要说他们的弱点,那就是他们长途奔波体力受到了影响,而先期到达的左金吾卫体力充沛,又率先占据了有利地势,构筑了可以倚托的阵地。

    双方最好的远程武器便是强弩了,像投石机这样的大玩意,两支军队这一次谁都没有携带。即便是强弩,也并不太多。更多的,还是靠着普通的箭矢。

    而在这方面,左金吾卫却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卢龙军弓箭手,这是一支老牌劲旅的多年沉淀。

    左金吾却是弩箭手多。

    弩箭手不要求有太高的准备,多采用覆盖性射击,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浪费体力,只要时间足够,空间足够,便可以一直射下去。而即便是最好的弓箭手,连续射上十支箭,只怕便要臂酸筋软,很难再拉开强弓了。

    卢龙军不是不知道弩箭的优势,但装备这样的弓弩,是需要银子的。弓弩卢龙军会造,但就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打造更加费钱的弩弓。

    一个攻,一个守,一个是哀兵作战,一个却是胜利在望而信心百倍。种种的不同,倒是将双方的战斗力,拉到了同一条水平线上,这一战,没有任何花哨可言,就是比拼谁能撑住最后一口气。

    鼓声之中,一个个的卢龙军步卒方阵向前推进,走在最前面的,是一排排的盾牌后,巨盾在前,构成盾墙,后面的则将盾牌举在头顶,推进虽然缓慢,但却是密不透风,走上数十步,便会稍作停顿整顿队列。

    十数个方阵同时发动进攻,从高处看去,就像是一块块巨大的坚硬的岩石在地上滚动,极其震撼。

    两边山梁之上,除了鼓声与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军旗之外,鸦雀无声。

    接近,再接近。

    山梁之上,鼓声骤然拔高,随即,一枚强弩带着尖厉的啸声破空而来。当的一声,正中最为突前的一名卢龙军巨盾手。

    轰然声响之中,巨盾破开了一个大洞,弩箭紧接着撕裂了那人的盔甲,深深地插进了持盾士兵的胸膛。

    但也仅此而已了。

    一枚强弩,只取了一条性命,自然是亏本的。

    但这,只不过是一枚标号弩箭。

    随着这枚弩箭的命中,尖啸之声,立时此起彼伏,上百支弩箭自两边山梁之上射了下来,将整齐的军阵,撕开一个个的口子。

    数万人的大战场,一次齐射,只有上百支强弩,很显然,左金吾卫在重型武器之上是极其不足的。

    山梁之下,密不透风的军阵主动裂开了一道道缝隙,一台台弩车被从军阵之中推了出来,比起山上,他们的强弩显然更多。

    数百枚弩箭向着山梁之上射去,一波还未落地,第二波已经再次射出。

    从上向下射击,自然是占着地理的优势,而山下射出去的弩箭,则是射到最高处再掉头向下,如同下雨一般的落将下来。如此使用强弩,其实已经将强大的弩箭威力削弱到了极致了。

    “散!”随着卢龙军官的命令,卢龙军紧密的军阵轰然散开。

    “攻!”又是一声令下之后,散开来的卢龙军呐喊着向着山上冲来。

    嗡的一声,两边的山梁之上,腾飞起了一片黑色,那是密密麻麻的弩机射出的弩箭。

    盾牌举在头顶,犹如雨打芭蕉,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顶着山梁之上密如飞蝗的羽箭袭击,卢龙军躬着身子向上奔跑。

    不时有人因为防护不周或者在跑动的过程当中露出了身体,立即便会挨上无数支箭。

    前进的道路之上,不时有人倒下。

    愈向上,攻击面便愈发收窄,这也使得本来散开的队形又开始密集了起来。阵形越向上,便显得越发厚实。

    弩箭在这个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卢龙军趁着这个难得的空隙,收起了盾牌,跑得愈发快了。

    只有那些有经验的军官们感觉到了异样。

    耳边传来了奇怪的喊号子的声音。

    然后他们抬头,便看到山梁之上,出现了一个个巨大的雪球,刚刚那喊号子的声音,正是山梁上的左金吾士兵们在合力将这些巨型雪球推到了前方。

    “小心!”军官们的呼喊声还没有落地,无数个巨型雪球便从最上方滚了下来。

    雪是柔软的。

    但雪被聚集在一起形成了这样的雪球,再被人早早地浇水凝固,然后再裹上一层层的雪,如此反复之下,这些雪球,每一个都重大数百斤,其坚固程度,不下于石头。

    数百个这样的雪球几乎覆盖了整个攻击面,而且在滚动的过程之中不断地将山梁之上的积雪再次裹协到雪球之上,使得他们的体积越来越大。他们彼此碰撞着,有的腾空而起,重重地落在地之时,外面裹着的雪花落下,但旋即又会被沾上更多的雪花。

    卢龙军士兵们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那些隆隆滚下来的雪球。

    无处可躲。

    无处可退。

    最前面的士兵吼叫着将盾牌重重地插在地上,然后蹲下身来,将全身的力量都压了上去,希望能挡住这些雪球。

    但当雪球重重地撞上来的时候,他们的力量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一触之下,立即便被压倒,这些雪球被倒下的人绊住了一下之后又跳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落下。

    雪球横扫着整个攻击面。

    而更让人恐怖的是,有些卢龙士兵竟然也被嵌在了这些雪球之上,成了雪球的一部分。

    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第一批攻击的士兵几乎被横扫一空。

    那些侥幸因为雪球腾空而起而躲过一劫的士兵,此刻也是呆若木鸡,数千人的进攻,竟然被雪给扫荡了。

    不等他们从震憾之中清醒过来,呼啸而来的弩箭,已是将他们永远地留在了山坡之上。

    邓景山双手微微颤抖,他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这种攻击方式。

    而山上,薛坚却是开心的手舞足蹈,大力地拍着身边的一名军官的肩膀,“干得好,干得好,这样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名郎将很年轻,被薛坚表扬时,还显得有些腼腆,“薛将军,我们在大青山的时候,有时候没事经常这样滚雪球玩儿,雪球从山顶滚下去的时候并不大,但到达山脚下的时候,却是已经变成一个庞然大物了,我曾亲眼看到海碗粗细的树木被他们生生撞倒,所以清楚,看起来没有什么杀伤力的积雪,只要运用得当,那也是能成为克敌制胜的法宝的。”

    “人生处处皆学问啊!”薛坚叹道:“只可惜,这样的攻击,我们只能用一次,这山梁之上再也没有多余的积雪了。”

    “一次足矣!”军官笑道:“敌胆已丧!”

第五百六十章:雪原之战(最后一下下)

    敌胆已丧。

    这名明显出自大青山秘营的年轻军官一句话,道出了邓景山部现在的症结所在。

    白天一战,纵然卢龙军鼓起了余勇,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左金吾卫的防线,但薛冲,薛坚等左金吾卫高级将领全都亲上前线,薛坚老而弥坚,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为鼓舞士气甚至赤膊上阵,率领一队精锐反向逆袭,将卢龙军一举杀退。

    而卢龙骑兵在与左金吾卫骑兵在经过一天的追逐与搏斗之后败下阵来,更是给予了卢龙军队重重的一击。

    当夜色落下帷幕,但卢龙军队不得不收缩后退的时候,不管是高级军官还是普通士兵,都知道,这一战,他们已经完蛋了。

    因为在他们的身后,平泉,宽城都没有守过一天便被右骁卫攻占,右骁卫的主力,已经撵了上来。

    最多到明天,他们就将被右骁卫与左金吾卫全面合围。

    今天这一天,卢龙军并没有死太多的人,但伤兵实在太多了。那一场让众人大开眼界的雪球攻击,看起来声势骇人,但倒没有真正弄死多少,绝大多数士兵都是受伤,断胳膊断腿者居多。

    但不管怎么说,失去了战斗力的伤兵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比干净利落的战死,更让剩余的士兵们失魂落魄。

    他们没有足够的医药来救治这么多的士兵,受伤的士兵只能躺在帐蓬里哀嚎呼痛。

    “邓将军,你走吧!”大将王喜苦苦哀求。“大军被堵,但小股精锐骑兵自可以绕道而行,虽然也有较大风险,但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得好。”

    行军司马宋煜却是从另一个方面规劝着邓景山:“邓刺史,你身份与我们不同,如果你战死在这里或者被唐军俘虏,对于卢龙军的打击,对于张帅的打击会更加大。所以,你走,是最好的选择。”

    邓景山拄着横刀,坐在小马扎子上,闭着眼睛,却是不为所动。

    “我不会走的。”他声音低沉,但意志却极其果决:“一败再败,从瀛州到莫州,再到平州,我哪里还有脸面去见张大帅,战死,是我回报张大帅这么多年信任的唯一选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喜道:“邓将军,只要你能回去,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再拉起一支部队来啊。”

    “拉起一支部队容易,但你们呢?哪些跟随了我多年的老兄弟们呢?冯伦,黄忠发都已经战死了,如果你们又都死在这里了,我一人回去,即便能拉起一支部队来,又有什么用?”邓景山苦笑:“就为了迎接下一次的失败吗?”

    “江山代有才人出。”宋煜道:“刺史一定会找到更多的青年才俊的。”

    “现在青年才俊那个还回跑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来。”邓景山叹道:“镇州举行了科举,听说盛况空间,朱温在长安也在搞科举,我们这里,除了野人,杂胡,土匪,还有什么?”

    王喜与宋煜两人哑口无言。

    “不用多说了,这一次我与你们同进退,共存亡!”邓景山厉声道:“石毅当年兵败我还曾嘲笑过他,不想今日,我竟是与他沦落到同样地步。现在想来,也真是有些后悔,如果不让石毅去白白送死,今日指不定张帅还有一员可供驱使的大将。”

    第二天,右骁卫柳成林率主力部队自平泉,候方域自宽城追上了邓景山部,与左金吾卫一齐完成了对邓景山部的合围。

    薛坚旋即回头,率兵进攻建昌,数千建昌老弱残兵压根儿就没有抵抗,当薛坚所部出现的时候,他们已经早早地打开了城门,拱手而降。邓景山屯集在建昌的大量物资尽皆落入薛坚之手。

    第三天,李睿与顾寒方才从坎岩坞堡姗姗而来,重归于柳成林建制之中。

    第四天,李泽特使,兵部尚书韩琦从武邑风尘仆仆,一身冰霜地赶到了这里。

    “战事到此为止。”韩琦带来了李泽的决定,“接下来的事情,将通过谈判来解决,李相无意在这个时候与张仲武全面开战。”

    “到嘴的肥肉也不吃了吗?”薛冲异常不满。

    “不是不吃,该吃的还是要吃掉,当然,该舍的也要舍掉。”韩琦笑道:“这是从大局方面来考虑,东北谈,西北打的策略,必须得到执行。邓景山是张仲武的嫡系大将,所以,这一次放他回去,便是我们最大的诚意了。”

    “刘思远已经回去了,我们不妨拖上一拖,让邓景山回去的再晚一点。”柳成林一边烤着火,一边幽幽地道。

    “柳大将军此话深得我心。”韩琦大笑:“刘思远必然以为邓景山这一次是回不去了,所以他逃到锦州之后,第一要务便要掌握锦州城,从而全面控制那剩下的半壁平州江山,而要做到这一点,他非得开一开杀戒不可,不将邓景山的心腹嫡系干掉一批,他怎么能掌控局势呢?”

    “等到他将这些人杀了,邓景山却回去了。”柳成林从柴火堆中抽出一根烧得正旺的柴火,鼓嘴吹了一口的敢,看着火星在大帐里环绕,笑咪咪地道:“好戏自然就要开锣了。就算邓景山不想追究,但那些受害者的家属不追究么?跟着邓景山回去的这些旧部不会逼着邓景山讨一个公道吗?唇亡齿寒呢!邓景山不得不跟刘思远撕破脸,否则,他可就真要众叛亲离了。”

    “就是如此,平州两个最大的势力斗将起来,也确保他们没有多余的实力再来骚扰我们,我们也可以专心致志地去解决其它地方的问题了。”韩琦拍手道。

    “这可当真是便宜了这个老贼了。”薛冲悻悻地道。

    “薛大将军,你这次长途奔袭,作战果敢,李相是赞不绝口呢!李相说,此战,左金吾卫当居首功。某家在这里先为你贺了。”韩琦道。

    “那里那里,我只是偏师,柳大将军才是主力。”薛冲赶紧谦让,虽然心中得意,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考功罚过,兵部,吏部,李相自然会有处置,我们勿需想得太多。”柳成林看向坐在后面的顾寒:“顾判官,接下来就是你的事情了。怎么样,明日敢不敢去邓营走一遭?让邓景山知晓我们并无赶尽杀绝之心,免得他脑壳进水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

    顾寒站了起来:“自然愿往。”

    “顾寒虽然是李相特意派来进行谈判的人,但说句实在话,他现在还名不见经传,就这样去,恐怕邓景山压根儿就不信,再去一个够份量的人吧?”韩琦道。“有谁愿意去啊?”

    哗拉一声,屋子里倒是站起了好几员将领,倒都是自认为身份足够的,另一些自忖分量不够的,自然不会站起来献丑,而初次谈判接触,像韩琦柳成林薛冲这样的大人物自然也不能出面。

    候方域,柳长风,李睿,右骁卫的三员大将全部站了起来。

    “别跟我争!”李睿朝着二人摆摆手:“你们两个,一个才刚刚宰了冯伦,另一个做掉了黄忠发,此刻出现在邓景山的跟前,只会让他怒火中烧,只有我这个中了他的计谋,被困在坞堡里当了好多天乌龟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会让他心里舒畅一些。再说了,我与顾判官这些天朝夕相处,倒是心意相通,配合默契了,我陪顾判官去,是最好的人选。”

    候方域跟柳长风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坐了回去。

    “既如此,明天你二人便走这一遭吧,如果邓景山有意和谈,那就挑个日子,我与柳将军,薛将军与他见上一面,谈上一谈。”韩琦笑道。

    第五天,风雪愈发的大了一些,昨日一夜之间,暴雪骤降,地上平白地又多出了一尺厚的积雪,这样的天气,双方交战自然就不用想了,便是走路都成了大问题,双方人马,都只能龟缩在大营里,躲避着老天爷的威力。

    当然,对于邓景山部来说,就是度日如年了。他们的粮食,聚暖的柴禾,都已经开始告急了。

    “什么,唐军有使者求见?”邓景山冷笑着道:“也罢,来了就来了,见就见上一见,如果想招降邓某,未免也将邓某看得太低了。来得是谁?”

    “为首的是一个叫顾寒的,自报家门说是右骁卫判官,另一个作为护卫的,却是右骁卫大将李睿。”

    “李睿?”这一下邓景山倒是有些迷惑了,如果是招降,他们断然不会派李睿这个级别而且很特殊的人来,否则自己要是恼将起来一刀将李睿砍了,柳成林怎么交差?

    不是招降,那又意欲何为呢?不管对方耍什么幺蛾子,反正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坏,邓景山倒也无所谓。

    顾寒,李睿只带了数名卫士,长驱直入邓景山帅帐。

    即便是邓景山的中军帅账,内里也是冷如冰窖,与外面温度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没有风往脖子里头钻了。

    “说吧,你们是何来意,想干什么?”没有请二人坐下来的意思,邓景山冷冷地看着二人,问道。

第五百六十一章:失败者是要付出代价的

    顾寒微笑着双手一拱,随意地行了一个礼,道:“邓刺史,这场战斗打到这个份上,实际上已经结束了,是不是?”

    “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麾下还有人活着,这场战斗就还没有结束。顾判官,听说过困兽犹斗吗?”邓景山冷冷地道。

    “见过。”顾寒坦然道:“多年以前,我游历过辽州,曾经在荒野之中见到一只受伤的孤狼与猛虎相斗,虽然最后这只孤狼仍然不敌死了成了老虎的腹中餐,但其临死之前所展现出来的远比平常的战斗力要强大得多。”

    “你游历过辽州?”邓景山一怔。

    “不但去过辽州,也到过营州,西域也曾走过一趟。”顾寒笑道。“邓刺史,即便困兽仍能战斗,但最后的结果却不会有什么两样,这里数万儿郎都是跟随邓刺史多年的子弟兵,邓刺史当真舍得把他们埋葬在这茫茫雪原之上吗?”

    “既知我还有数万儿郎,拼死一搏也不见得就不能反败为胜。”邓景山怒道。

    “可能吗?”顾寒转头看向身边的李睿。

    “不可能。”李睿道:“我们都不用跟他,拖上几天,邓刺史的兵马只怕就要变成软脚蟹了。当然,邓刺史也可以去进攻我们的包围圈,左金吾卫想来已经让邓刺史领教过了,右骁卫上上下下其实也想在邓刺史面前展示一番。”

    邓景山脸色有些发青,狠狠地瞪了李睿一眼,怒道:“你们二人到底是何来意?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放完就滚!”

    李睿大怒,正想反辱相讥,顾寒已是抢在前头道:“邓刺史兵营之中,伤者哭嚎呼痛之声,声传数里,闻之令人侧目,我军斥候回禀之后,柳大将军于心不忍,所以让我二人前来问上一声,邓刺史可否愿意将这些伤兵员转送到我们哪里去?”

    “什么?”邓景山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些伤员再留在邓刺史这里,不管接下来如何,只怕他们肯定是活不了的。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倒是愿意救一救他们的。邓刺史想必也知道,我军是有野战医院的,您这里数千伤兵虽然有些多,但我们集全卫之力,不敢说能保全他们所有人无虞,但活个七八成下来,倒也是有很大可能的。”顾寒悠悠地道。

    李泽麾下部队,配备的医师众多,这一点邓景山自然是知道的,当年金源在镇州开始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费仲曾经逼着卢龙名医翁明也依葫芦画瓢,想为卢龙军也培养出大批的医师出来,只可惜,随着费仲在幽州死节,这件事情,也不了了之。毕竟培养这许多的医师出来,除了师资力量之外,银钱也是要跟上去才行的。被赶到了营州辽州之地的卢龙军,自顾尚且无遐,那里还有多余的钱来做这些事情?

    而李泽麾下的武威在坚持了数年之后,现在终于开始收获丰硕的果实了。一支三万人的卫军部队,医师便能达到五百人左右,这还没有算上那些懂得一些粗浅知识的三脚猫。

    其实即便是那些三脚猫,在战场之上哪也是能救命的。

    “柳成林就不怕我把这些人送走之后,再无羁绊,可以全力突围吗?”邓景山吐了一口浊气,道。

    “我们既然敢做,自然就不怕,邓刺史要突围,只不过是让我们往伤兵营里送更多的卢龙军,抑或是战后焚毁更多的尸体罢了。在坎岩坞堡,烧了数千上万具尸体,害得我已经十几天闻不得肉味了。”李睿冷然道。

    邓景山的目光从帐内所有的将领们脸上看过去。

    从他们脸上,都看到了意动的意思。

    这不是他们的意志动摇了,而是因为伤兵之中,有着他们的好友,有着他们的亲族,现在在营中,只能等死,但如果对方真能接收,就可以有一条活路。

    “柳成林杀过俘!”邓景山突然道:“史家坞一役,俘虏无一人幸存。”

    顾寒一笑道:“那一次事出有因,柳大将军愤怒情有可原,这一次可不一样了,更何况,兵部尚书韩琦此刻亦在军营之中。”

    “韩琦也来了?”邓景山奇道。

    顾寒点了点头。

    邓景山沉默片刻,看着帐内众人道:“大家以为如何?”

    半晌,行军司马宋煜站了出来,道:“韩琦亦曾为一方诸候,现在又是镇州朝廷兵部尚书,于公于私,此人断不为做不忍言之事,我们的那些伤兵再拖下去,的确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哪怕以后他们被唐军当牛作马,但总算是活着,我同意这么做,也算是我们袍泽一场,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帐内诸将亦是纷纷点头,事到如今,只怕大家的活路都不大,能这样让一批人活下去,也算是不错了。更何况,如果没有了伤兵的拖累,当真要突围的时候,却也能减少巨大的负担。

    抛弃所有的伤兵突围的话,只会对士气造成更大的打击。

    “既然如此,那大家都下去安排吧,告诉那些伤兵,我们不是放弃他们,只是唯有如此,他们才有希望活下去。”邓景山挥手道。

    “遵命!”众将纷纷离去。大帐之内,顷刻之间便只剩下了邓景山,行军司马宋煜等数人。

    “说说吧,你们到底是一个什么意思?”邓景山再一次问道。

    “我们的意思,就是看邓刺史你是一个什么意思了?”顾寒笑着道。

    “难不成我说不想打了,我要带兵离去,你们就放我离开不成?”邓景山呵呵一笑。

    “有何不可呢?”顾寒一句话石破天惊,让邓景山,宋煜等人面面丰觑。

    “这一仗可不是我们想打的。”顾寒慢悠悠地道:“李将军率兵剿匪,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说起来,也是贵方设下的圈套吧,只不过被我们将计就计了。事实上,现在我们压根儿就不想与你们打这一仗。”

    邓景山站了起来,看着顾寒:“你们真愿意放我们离去?”

    顾寒逼视着邓景山:“但战败者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你们已经夺取了平州大片土地。”邓景山道。

    “那是我们的士兵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顾寒摇头道:“光是李睿将军在坞堡一战当中,便死伤了近两千部下,这些土地是给战死士兵的补偿。邓刺史,你们想要走,需要付出另外的代价。”

    邓景山缓缓坐下:“我们现在除了一条命之外,什么也没有!我拿不出来。如果说我以后付帐,你们自然也是不信的。”

    “有命,就足够了。”顾寒向前两步,道。

    “什么意思?”邓景山问道。

    “邓刺史也是有身份的人,现在你除了伤兵之外,大概还有三万人被我们包围在这里,你,只能挑五千人带走。当然,这五千人可以全副武装的体面的离去,剩下的两万五千人,则需要向我们投降,成为我们的俘虏了。”顾寒道。

    邓景山拍案而起,怒视着顾寒。

    顾寒毫不畏惧,与邓景山互相瞪视着。

    “邓刺史,能放你离去,就是我们最大的诚意了,难不成你还想全须全尾的走吗?”顾寒冷笑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与我们再打一场,事后,我们会把你的遗体送还给张仲武大帅的。”

    行军司马宋煜走了上来,道:“滋事体大,顾判官,能不能让我们商议一下?”

    “当然。”顾寒道:“反正这几天你们要不停地向我们移交那些伤兵,我们有的是时间。伤员如何移交,请你们安排一个具体负责的人与李睿将军联系如何?”

    “我们这边安排了王喜将军来做这件事情。”宋煜道。

    “既然如此,今儿个我们便就此告辞了。”顾寒拱手道。

    “好,我送两位出营。”宋煜道:“如果我们商量出了结果,自然会来拜会韩尚书,柳大将军等,不管怎么说,你们愿意接手我们这些伤兵,我们还是非常感谢的。”

    顾李二人扬长而去,回转之后的宋煜看着邓景山道:“刺史,我们别无选择。”

    “司马可知,如果我这样做了,被抛弃的这两万五千人,从此将视我为寇仇!”邓景山低声道。

    “哪也比全军覆灭在这里好。五千全副武装的精锐回去,还是能做很多事情的。我们可以以此为骨架,在短时间内,再度组织起一支军队。”宋煜道:“刘思远至今未来支援,我只怕他已经到了锦州了。”

    “如此回去,有何面目见卢龙同袍?”邓景山双手掩住了面目。

    宋煜摇头道:“看起来李泽的确是不想与我们再打下去了,如果能与李泽达成一个长时间的和平协议,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利大于敝的,你也知道,高句丽那边已经出现问题了,辽州和营州到现在仍然是烽火处处。”

    “李泽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简单,他现在的注意力放在朱温身上了,毕竟朱温可是建国称帝了的,这对于李泽来说,自然是不能容忍的。”宋煜道:“对比起来,张大帅反而不那么重要了,又或者说,他量定我们在东北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第五百六十二章:改弦易辙

    听到宋煜如是说,邓景山不由愤愤不平。

    “李泽凭什么如此小瞧张帅?就因为在易水河畔我们输了一场?如果那一场是我们赢了,我们双方的形式只怕就会易地而处了。”

    宋煜苦笑道:“刺史,我们不仅仅是在易水河畔输了,我们在瀛州,莫州也连接吃了败仗。现在丢掉了最为富裕的地方,被迫流落了荒蛮的东北之地,也难怪李泽要看不起我们了。”

    “辽州,营州等地的确荒蛮,但土地辽阔,矿产丰富,人丁其实也不少,只要我们彻底征服了这片土地,仍然大有可为。”邓景山冷笑着道:“你看现在的平州,我们来了不过两年有余,便开垦出了如此多的良田,这里的土地是如此的肥沃,虽然每年只能种上一季粮食,但广袤的土地足以弥补这个不足。”

    宋煜道:“刺史,平州现在的确正在进行大开发,可您别忘了,真正的财富,可不是掌握在我们的手中,而是掌握在刘思远那些人的手中。这一次就算我们回去了,处境只怕比以前会更加艰难一些。以前,您手里还有着远超于他的兵马,能够压服于他,但这一次回去之后,双方的实力可就倒转过来了,即便是张大帅,恐怕也不会再那么态度明显地支持您了。”

    邓景山恨恨地道:“张大帅心中一定明白,刘思宇这种人,只会忠于他们自己,绝对不会为了张大帅赴汤蹈火的。”

    “张大帅当然明白,可是张大帅又能怎么做呢?所以回去之后,还是只能靠我们自己一点一点的扳回劣势,直至彻底压服对方。以前,您对于他们太过于心慈手软了,如果听我的话,在当初初进平州的时候,趁机拿下刘氏,现在就会好过的多。”宋煜叹道。

    “当时那样的状况,怎么敢这么做呢?”邓景山摇了摇头,倒也并不后悔。

    “刺史,这一次回去之后,我们也要改弦易辙了。”宋煜道。

    “如何个改弦易辙法?”

    宋煜思索片刻,道:“以前我们初入平州等地,为了稳固统治,不得不下死力气对付本地土著,那些本地大豪在我们的打压之下,压根儿就喘不过气来,这的确帮助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在平州站稳了脚跟,但也带来了负作用,那就是刘思远这样的人趁机坐大。这一次回去之后,我们的力量远远比不上刘思远了,能与我们联合的,也就是这些本地豪强了。”

    邓景山微微点头。

    “那些本地豪强有了我们的支持,便能与刘思远争锋,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增长我们的实力。”宋煜道:“其次,这两年来,我也一直在关注着李泽在妫州等地的统治,他们的做法,也给我们提了一个醒儿啊,那些野人,杂胡,还有那些小部族,其实也可以成为我们的助力,如果我们不再把他们捉拿来当奴隶,不再对他们课以沉重的赋税的话,他们其实也可以为我们做更多的事情的。”

    “你是说?”

    “学习李泽的做法,给这些人户藉,给他们田地,给他们牛羊,给他们农具,教他们如何耕作,只要让这些人在某一地长久的定居下来,他们就能给我们创造财富。不再课以重税,让他们能看到希望,每一年略有赢余,他们就会称赞我们的德行,从而死心塌地的在土地之上劳作,这岂不比我们以前那样的一锤子买卖强得多?”宋煜有些兴奋。

    “可这需要时间!”

    “以前我们一直担心李泽大举来攻,所以涸泽而鱼,杀鸡取卵,但现在我们有时间了。”宋煜道:“您觉得,李泽击败朱温需要多长时间?”

    “这两家实力相差无几吧?谁能击败谁,现在还能很说。”邓景山摇头道。

    “着啊!”宋煜道:“他们越是实力相近,想要击败对手的时间就越长,所以,我们还怕没有时间吗?李泽能将那些贫穷的地方治理得风生水起,他们的政策,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学一学?以前我们没法学,但现在,可是有条件了。不学习李泽的那一套,我们怎么能击败刘思远,重新掌握权力呢?”

    邓景山握紧了拳头,锤了锤桌子:“也就只能如此了,没有了实力,也就没有了一切。不将刘思远斗垮,大帅以后只会更加地看重他,我纵然是大帅的老兄弟,但大帅也是一个实际的人,如果我没有了实力,最多也就给我一个虚职去养老。”

    “刺史也不要乐观,石毅不是大帅的老兄弟?”宋煜冷笑道:“赢家通吃一切,石毅为了他的家族能够生存下去,不惜以身赴死,但他的儿子石宽如今如何?被一贬再贬,如今已经沦为一个屯田的小官儿了。刺史不想也落到这个地步吧?”

    邓景山脸色微变,却是没有说话。

    “明日不是要开始送伤兵过去吗?我跟过去瞧上一瞧,拜会一番韩琦柳成林等人。”宋煜道:“韩琦过来,只怕就是为了结束与我们的战事而来的。他肯定带来了李泽的最新的指示,与他谈上一谈,我们心里也就更有底了。”

    “如此,就有劳司马了。”邓景山道:“告诉韩琦,我同意带五千人走,但这五千人要由我自己挑。”

    “我明白。”

    翌日,天色微明之时,第一批五百名伤势最为严重的卢龙军士兵被送出了卢龙军大营,直抵双方对峙的中界线之时,卢龙兵放下了这些伤员,在这些伤员的有些绝望的号淘大哭声中,转身离去。

    这些伤员并不知道他们面临的将会是什么,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同伴抛弃他们了,将他们交给了敌人。

    宋煜脸庞有些抽搐,但却仍然坚挺地站在雪地之上。

    卢龙兵离去,右骁卫的士兵则走了过来,两人一组,抬起了担架,向着右骁卫大营方向而去。到了这样的境界,那些重伤员们也终于收起了眼泪,左右已经这样了,大不了,也就是一个死字罢了。

    只是那心中的不平和愤懑,却总是挥之不去。

    右骁卫大营之内,庞大的野战医院立时便忙碌了起来。全军的医师,药品,此刻已经被全部集中到了野战医院里。

    宋煜在顾寒的陪同之下,亲眼目睹了右骁卫的随军医师们开始治疗那些重伤员之后,这才离开了野战医院。

    他知道,他再也见不到这些伤员了。

    哪怕他们以后伤愈,他们的心,也不再属于卢龙军了。

    与邓景山那间犹如冰屋的大帐不同,柳成林的中军大帐,却是温暖如春。一个铁皮炉子被安装在大帐的正中央,旁边是码得整整齐齐的柴跺,一根铁皮管子从炉子上一直探出去,直接伸到了大帐之外,柳成林,韩琦,薛冲等人围坐在炉子边上,炉子之上一个铜壶里不停地从壶嘴里冒着袅袅的蒸汽。

    宋煜走进来的时候,屋里几个人都站了起来。

    “宋司马,现在该放心了吧?”韩琦作为这里官职最高的人,笑着对宋煜道。

    宋煜拱手欠身:“诸位高义,宋煜在这里谢过了。”

    韩琦微笑着指了指炉子边上空着的那个座位,道:“请。”

    宋煜坐了下来,手放在炉面之上,有些冻得僵硬的手感受着炉面传来的温暖,跟着进来的顾寒自己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了几人的身后。

    “我们的意思,想来邓刺史已经明白了。”韩琦道:“宋司马既然来到了这里,想来也是同意了这一点。”

    宋煜点了点头:“事到如今,我们其实也没有别的出路,为了减少损失,也就只能这样了。我想问一句,李相的意思,是全面与我们卢龙停战吗?”

    “当然,我们甚至可以与你们签定一个条约!”韩琦微笑着道:“临来之时,李相的意思是,我们双方不仅仅可以停战,我们还可以有其它多方面的合作,比方说经济上的全面合作?”

    宋煜有些不敢置信:“经济上的合作?”

    “当然,互通有无嘛!你们有很多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呢,也可以给你们很多你们缺少的东西嘛!既然大家不打仗了,生意自然就要做起来,你说是不是?”韩琦笑道。

    “你们就不怕我们的经济发展起来之后,成为你们的威胁?”宋煜问道。

    “我们更希望你们能将东北这块地方经营好,治理好。”柳成林敲了敲炉子,笑咪咪地道:“这样一来,等到了我们接手的时候,不再像现在这样荒蛮,岂不是省了不少的力气?”

    “柳大将军倒是好信心。”宋煜冷然道。

    “当然有信心。”柳成林笑道:“要不然,我们这一次也不会这么大方地允许邓刺史带着五千人离开了。”

    宋煜沉默了片刻,单纯的口舌之争毫无意义。

    “这五千人,要由我们自己挑。”

    “没问题。”

    “这五千人,要兵器甲仗齐全,否则我们回去了也没有什么用!”

    “当然可以,要不要我们卖一点武器装备给你们?现在没钱不要紧,宋司马可以打个欠条,反正接下来我们是要做生意的嘛,到时候再付钱好了。”韩琦道。

第五百六十三章:当胜利成为一种习惯

    腊月里的最后几天,武邑完全陷入到了一片狂欢的境界之中去了。

    过年,仍然是老百姓们一年上头最为重要的日子,不管有钱没钱,总是要好好地准备一番的,更何况,现在的武邑百姓,手里还真是不差钱。

    以往那种手头拮据的日子早已经成为了过去式。没钱还要砍上几斤肉,称上几斤面,包上一顿饺子,还要扯上几尺布,做上一件新衣裳呢。

    现在日子好过了,自然要美美的过个大年。

    即便是以往清静的内城,进入到了腊月之后,也异常的热闹了起来。随着各大衙门一个接着一个的封门准备过节,内城里的那些高档酒楼,商铺也是人头攒动了起来。

    当然,最接地气的还要数外城。

    外城,才是百姓们真正的生活。

    李泽抱着儿子李澹,牵着老婆柳如烟的手,走在外城的大街之上。

    李泽喜欢外城的这种实实在在的烟火气。

    因为这种烟火气,给他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和成就感。每当看到那些最为普通的老百姓满脸笑容从袋子里掏出一串串的铜钱爽快地付帐从商家哪里换回来过年的物资的时候,李泽就觉得这是对他最大的褒奖。

    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今天的李泽穿着一件青缎夹袄,袄子里面填充的可是上好的鸭绒,府里专司裁缝的妇人,用细密的针脚将内胆缝成了一个个的小格子,让鸭绒均匀地分布在这些小格子里,不但保暖,而且并不显得臃肿。丝绸,即便是在如今的武邑,也还是属于奢侈品的行列,更多的人,还是以棉布,麻布为主。更不用说这种被李泽称之为羽绒服的衣物了。

    在李泽看来,现在的武邑,勉强可以称之为小康了,而在他治下的绝大部分地方,大概是勉强解决了温饱,当然,也还有一些地方,还有很多的穷人,在为一日三餐所忙碌着。

    这需要一步一步的来。

    至少,现在自己为他们的是供了一个有希望并且可以为这个希望奋斗的大环境。

    身边的柳如烟今日比李泽还要低调得多,荆衩布裙,一头青丝用一根铜簪子挽着,大多的时间,眼光总是落在李泽抱着的儿子身上,神情略显紧张。

    外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即便是治安良好的武邑,鱼龙混杂也是避免不了的。特别是在前不久的科举之时,伪梁那边儿派出了不少的刺客在武邑还是掀起了一阵风浪的。这样的人在武邑还有吗?

    当然是会有的。

    不过李泽可不在乎。

    普通的老百姓,又有几个见过李泽与柳如烟的真实面貌呢?更不说自己的儿子李澹了。现在的他们,与街上的那些小夫妻并没有什么差别。

    如果硬要说有,大概也就是男的还算挺拔,女的嘛,倒的确是长得漂亮了一些。

    李泽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长得英俊。

    只能说不丑。

    怀里的儿子李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岁多的年龄让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不少的好奇,在李泽的怀里扭来扭去,睁着大大的眼睛,打量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这可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走出李府的大宅门。

    或者热闹,是这个世界留给他的第一映象。比起大宅门里,完全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景象。

    一岁多的李澹现在能清晰的叫出爹爹,阿娘等词语了,但却还不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表明自己的意思,更多的时候,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外外蹦,这让柳如烟有些沮丧,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儿子应当是天底之下最聪明的一个。

    李泽当然是不以为然的。

    不过李泽怀里的李澹仍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这主要得益于他头顶上的那顶老虎帽子。两根长长的布绳子垂在前面,李澹的小手拉着绳子,每当他往下一扯的时候,老虎的两只耳朵便支楞了起来,如果两手交替着扯,两只布耳朵便一上一下,这绝对是今日外城里的头一份儿。

    不少与李泽同样抱着孩子,牵着孩子的夫妻同在好奇的打量着这顶奇怪的帽子,那些小孩子更是眼冒绿光,看那样子,倒是恨不得抢过来扣在自己头上。

    其实制作起来挺简单的。李泽就跟自家的裁缝交待了几句,一天的功夫,就做了出来。

    “这位兄台请留步。”一个中年人拦在了李泽的面前。

    柳如烟下意识地横跨了一步,半个身子拦在了李泽的身前,论起武力值来,李泽可是远远不如她的。

    那个中年人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柳如烟。

    柳如烟想要揽事儿的状态那是一览无疑的,一般情况之下,总是男人会拦在女人身前,女人挺身而出倒也不多见。

    当然,大唐的妇人大多数还是很彪悍的,中年人也只不过是略吃一惊而已。

    “何事?”李泽不动声色地将柳如烟扒到了一边。

    “贵公子的这顶帽子能不能给我瞧上一瞧?”中年人略有些不好意思。

    “一贯钱!”李泽伸出一根手指在中年人面前晃了晃,倒是让柳如烟吃了一惊,就看上一眼,就要一贯钱?

    “没问题!”中年人极其爽快,回头吆喝了一声,立即便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捧了一贯黄澄澄的铜钱走了过来:“一千文,一枚不少。”

    伸手接过铜钱,李泽嘻嘻一笑,毫不犹豫地扒了儿子的帽子递给了那人,李澹没有了帽子,冷风嗖嗖的,两只小手抱住脑袋,嘴巴一咧便要哭,李泽立即扒了自己的狗皮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倒是将李澹的大半个脑袋都盖住了。

    努力地用小手将帽子掀开了半截,小家伙竟然在转瞬之间,便又破啼为笑了。

    仔细地看了半晌,中年人连声赞叹:“设计巧妙。这位兄台,在意我仿制吗?需要我再付多少钱?”

    李泽掂了掂了手里的铜钱:“你已经付过钱了。”

    那中年人不由大喜,连连拱手道:“多谢这位兄台。”

    李泽大笑着接过老虎帽子,抱着娃娃,牵着老婆扬长而去。

    “就看了这几眼,便是一贯钱,你赚钱倒容易得很。”柳如烟仔细地替儿子重新戴上帽子,不过李澹似乎喜欢上了李泽的狗皮帽子,两手努力地向上够着想把老爹的帽子重新扒下来,当然,以他的身量,是完全不能成功的。看着李泽晃着脑袋逗孩子玩儿,孩子的小嘴又重新有拉扁的迹象,柳如烟便毫不犹豫地从李泽脑袋之上扒下了狗皮帽子,塞到了孩子的手里。

    “所以说你找了一个好郎君,啥时候都饿不着你。”李泽骄傲地道:“这个商人很不错啊,发现商机,便毫不犹豫,一贯钱也拿得爽快,事后还问需不需要再不付钱,这个人以后会发财的。巧儿,你信不信,明天,咱们澹儿头上这样的帽子,马上便会在外城开始售买了。这可不是赚一贯钱的事情。说不定就这几天,他便能赚几十贯,上百贯钱。”

    “那你应该多收点。”柳如烟笑道。

    李泽大笑,抛着手里的铜钱,“走,我请你们吃东西。”

    半锅菜籽药在铁锅里翻腾着,上好的白面被揉制好,切下一点,擀成细条,然后在手里被拉扯着,越变越细,魔术一般地变成了一把扇子一样的东西,往油锅里一丢,顷刻之间,金黄的成品便出锅了。这是今年才在武邑兴起的一种零嘴小吃,被人称做散子。

    五文钱一个。

    李泽从刚赚来的钱里扯下五文,买了一把散子,掰了一半递给柳如烟,自己却是扯了一点,塞到儿子嘴里,听他嚼得嘎崩碎,便欢喜的眉开眼笑。

    一片面皮,中间划上几刀,交叉一穿一拉,丢进锅里,出来的时候,便成了一个造型别致的面食,被称做牛角。

    自从铁锅,植物油开始普及之后,也是由于来再受粮食之苦,各种各样的新奇小吃便在街头之上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冒了出来。

    十文钱,这样的牛角能买上一小瓢。

    相比起这样,麦芽糖便卖得贵多了。出上十文钱,卖麦芽糖的老汉便用小锤子敲的要着铁钎子,从一整块麦芽糖上敲下一小块,看着儿子歪着头,扯得辛苦,将麦芽糖拉得老长却仍然没有咬下一块来,李泽便乐得大笑。

    甜食,即便是武邑来说,现在仍然是很少的。

    麦芽糖算是最便宜的,也是最受人喜欢的。自江南那边过来的霜糖,一般的百姓家还是舍不得花这个钱的。

    逛了小半日,终于累了的李澹在李泽的怀里沉沉睡去,柳如烟的手里,也提了各式各样的小吃以及小玩意儿,基本上只要李澹表现出一点点兴趣,两人便会都买下来。

    “回吧!”李泽道。

    街头之上传来了马蹄之声,略带嘶哑却仍然洪亮的声音在街头之上响了起来。

    “平州大捷,平州大捷!右骁卫,左金吾卫于平州全歼卢龙军五万人。”

    一遍一遍地喊叫着的声音愈来愈近,街上的百姓反应却很平淡。李泽听到的最多的便是“又打赢了啊?”“当然打赢了,难不成我们还会输!”

    这让李泽很愉悦。

    胜利,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这是一件好事情。

    “看来我的事情又来了!”他笑着对柳如烟道。

第五百六十四章:李泽的官不好当

    当胜利成为了一种习惯。

    这在李泽看来是一件极好的事情,这代表着百姓们对他的信任,也代表着他所主导之下的政权已经聚备了强大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不管什么时候,当百姓们都坚定不移地认为他将获得最后的胜利的时候,必然会将帮助他克服一切阻力和障碍,最终走向更为辉煌的胜利。

    这让李泽很是开心。

    哪怕这个捷报的到来,让他不得不重新回到公厅里去办理公务。

    所谓封衙,也就是给那些最下层的吏员们有几天的休息时间,对于他以及一些位居要职的人来说,假期什么的,好像并不存在。

    在李泽的麾下当官,算不得什么愉快的事情。

    相比起以前的官衙里庞大而臃肿的官僚们,现在的镇州小朝廷,当真可以说是简洁到了极点,一个萝卜一个坑,当了这个萝卜,就得干好这一摊子事情,有时候,还得干其他的事情。虽然说不上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畜用,但镇州的官儿,当真是很累的。

    因为他们有一个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领导者。

    分派了一件事情,就必须要把事情做好,做得圆满,至于你是怎么完成的,他并不在乎。而御史台的监察,吏部的考功,都是悬在官员们脑袋之上的利剑,你不知道他们啥时候便会落下来。

    辛苦,但却没有人懈怠。

    一个欣欣向荣,朝气蓬勃的新政权总是能让人着迷的。

    这里头,有的是真正地想着为老百姓办一些事情,看到自己的努力最终开花结果,他们便感到幸福。

    也有的,是看到了这个朝廷将来绝不会仅仅只限于北地,在将来的某一天,肯定是要走向全大唐的,现在干好了,以后便能安享荣华富贵,那么现在吃的苦,将来就会转化成甜,现在有多苦,将来就有多甜。

    当然,也有那么一部分人,是身处在这个大环境之下,在同僚的映照之下,不得不同样地撅着屁股拱着脑袋用力干活,否则在一大群拼命干活的人当中,出现了那么一个偷懒的人,就会格外地显得碍眼。

    想要自己不成为这样瞩目的人,那就得努力地和光同尘,与大家伙一齐卖力干活儿。

    当然,李泽也是慷慨的。

    付给官员们的薪水是极高的。

    赏赐爵位,也是绝不吝啬的。

    镇州朝廷现在的爵位不轻给,但只要给了,便是很扎实的。虽然不再赏赐封地啥的,但却把相对应的食邑什么的都转化成了银两,以钱代邑。

    李泽好不容易才他把治下的绝大部分土地给收了回来分给了百姓,自然不会再给麾下的官员赏赐土地的。

    你有钱想要置地,可以。但不能超过五千亩,这也是李泽对地主们最大的让步了。事实上,现在的梯级赋税制度,也让地主们望而生畏,真要有一个人拥有了五千亩土地的话,那缴纳的税费,绝对会让他开心不起来的。

    一千亩是一个大坎,然后每一个整数,赋税便上涨了三分之一,三千亩以上的大地主,所缴纳的赋税足足是其它人的一倍,这便足以让这些人打消多弄些土地的心思。

    真拥有了这么多土地,一年到头来,啥也落不下,搞不好还得自掏腰包补贴,这样的亏本生意,谁肯做?

    反对?

    还是算了吧!

    随着李泽的军队节节胜利,他的威望日涨,压根儿就没有谁敢生出反抗的心思。军队雪亮的刀子和对李泽的绝对拥护,便是对所有人最大的震慑。

    当然,李泽也不是没有烦心事。

    比方说,河东!

    曹璋从河东狼狈归来,让李泌暴怒不已。对这个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书生丈夫,李泌是极其稀罕的,挺着个明显已经在出怀的肚子,跨上马便要去找韩琦讨要个说法。好在王思礼脑袋很清醒,一路狂奔将已经出了镇州的李泌给拦截了回去。

    河东,还不是自己的咧!

    再比方说,河中!

    丁俭在哪里屁股之下已经长草了,好话说尽的他,最近也开始对着那些冥顽不化的家伙露出獠牙了。不过这倒是让李泽有些欣喜。丁俭的能力他还是很看重的,如果让这个家伙能够真正的从大地主大豪绅那一面转到自己这一边来,对将来还是很有好处的。不过,这家伙在怀柔不成准备动粗的时候,手段略显粗糙,屠立春来信说,已经准备好了给丁俭擦屁股了。

    李泽也在准备给丁俭擦屁股。内卫已经有大批人手进入到了河中。

    那些大地主大豪绅,已经在与伪梁那边相勾结了,这便是最好的把柄。

    敬翔那个该杀千刀的家伙,未必不知道这些大豪绅大地主们的所做所为只是黄梁一梦,但仍然大力地支持这些家伙们,又是送兵器又是送军官的。他所求的,只不过是给李泽制造一些混乱,让李泽不得不额外的花费上大量的心思。

    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从最开始,李泽就没有想过有和平的方式来解决河中问题。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嘛!那些大地主大豪绅根定是要反抗的,对此,李泽早有准备,现在他只等着一个契机,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扑灭这些家伙的反扑。

    河中高家的投诚,让李泽压根儿就没有后顾之忧。高雷现在的太师当得有滋有味呢!将河中下死手打压一翻之后,再让高雷回去安抚一番,便也差不多搞定了。

    河中可不比河东。

    不但地盘上比不了,实力上可是不可同日而语。

    李泽能容忍河东,愿意对河东放长线钓大鱼,不代表他对河中也有这样的耐心。毕竟,河中与伪梁接壤,地理位置重要,早一天彻底掌控在手里,便早安心一日。

    韩琦从建昌归来。

    这一场大胜,彻底奠定了朝廷军马在平州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解决了东北对于镇州朝廷的威胁。

    接下来,只要再解决了西北方向的问题,那么,镇州朝廷便可以全心全意地开始讨伐伪梁了。

    “一仗下来,俘虏了邓景山三万余人,按照李相的意思,我们允许邓景山带着五千人离去了。”韩琦指着地图道:“自朝阳,建平,凌源而至建昌一线,也全部掌控在我们手中,进可攻,退可守。”

    他抬起头来,笑道:“其实平州的邓景山武装集团差不多已经完蛋了。回去之后的邓景山,恐怕更多的心力要放在与刘思远的争权夺利之上,在与其行军司马宋煜的交谈之中,我们发现他们很有可能在平州效仿我们在妫州等地实施的政策,这必然要与刘思远的根本利益发生冲突,所以接下来,我们不妨在一边看着他们狗咬狗。李相这一招,让人叹为观止。”

    “意料之中。”李泽笑道:“是人就有利益,有利益就会有冲突,一方得利,一方就会受损,邓景山这一次在战场之上损失惨重,他想要尽快地恢复实力,就不得不从刘思远身上咬几块肉下来,你可给柳成林说了,要给邓景山一些支持?”

    “自然。”韩琦笑道。“柳大将军可比我更上心,也更开心。如果邓景山真在平州学我们的话,这倒是一件好事,以后我们整个的拿下平州之后,可就省心省力了。”

    “邓景山也会因为这一件事,成为张仲武集团内部的异类的。”李泽笑得合不拢嘴:“张仲武集团,说白了,也还是一支由大地方豪绅支持组织起来的队伍。”

    “顾寒已经跟着邓景山过去了,这个时间点儿上,说不定已经见到了张仲武。”韩琦道:“另外,宋煜也说了,如果一切顺利,在开年之后,他有很大可能跟着顾寒一齐回来,与李相正式商讨双方的和平协议以及全方位合作的事宜。”

    “欢迎之至!”李泽道:“东北有很多让我眼馋的好东西啊,有了张仲武这个苦力,我们得好好地利用起来才是。”

    韩琦连连点头:“李相,再者就是这几万俘虏怎么安置,还得有个章程。”

    “韩尚书这一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几天,这一件事情倒不急,过了年再说吧!”李泽道。

    “如此,我便告辞了。”韩琦站了起来,拱手告辞。

    看着韩琦走到了门边,李泽却又叫住了他:“韩尚书,这几天啊,你还是别去镇州了,就在武邑好好将养吧?”

    “啊?”韩琦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李泌要找你算帐呢!”李泽笑吟吟地道:“听说是曹璋在汾阴受了很大的委屈,连老鼠都弄来填肚子了,大风雪天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回来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呢!连曹尚书都恙怒不已。”

    韩琦怔在了原地,好半晌才讷讷地道:“李相,这件事情我不知道。我在河东的时候,还曾特别叮嘱过他们,不许为难曹璋。”

    “这个我相信,你肯定是说过的,不过啊,他们的办法有些特别,韩尚书,回去了解一下?”李泽道。

第五百六十五章:何为心狠手辣

    砰的一声,韩琦重重地一掌落在桌子上,满面怒容地瞪视着坐在他对面的数人。那几人吓得一个激凌,齐唰唰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走的时候,是跟你们怎么交待的?”韩琦吼道:“不许为难曹璋,不许为难曹璋,你们呢?差点弄死了他!在汾阴作践他也就罢了,怎么还在他离开汾阴之后,还派了刺客想要刺杀他?”

    薛果,汾阴薛氏这一次专程来给韩琦送年节礼物的使者,向前一步,苦着脸道:“节帅!在汾阴的时候,我们只不过是逼他走而已,这个人打又打不得,杀又杀不得,只能借助一些小手段了。后来在路上的那一趟刺杀,其实也不是针对他的,是想杀薛洪的。”

    “为什么这个时候想要杀薛洪?在汾阴的时候,想要杀他不是更简单吗?”韩琦怒问道:“就是为了吓一吓曹璋?”

    “节帅,我们哪里会去做这样无聊的事情,这件事,着实也是逼不得已。”薛果扫了另外几人一眼,低声道。

    韩琦哼了一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人说的?说。”

    薛果无奈地道:“薛洪以前是薛氏在河东负责生意上的一些事情,知道一些隐秘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早杀早干净,干嘛来拿来威胁曹璋呢?”

    “薛洪并不是核心弟子,起初家主以为很多机密的事情,此人并不知道,再加上此人已经有了背离之心,所以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将他逐出薛氏。事后才知道,这些年来,薛洪一直在利用手里掌握的金钱拉拢腐蚀家中子弟,很多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事情,他不但知道了,还悄悄地搜罗了不少的证据,而且他手里还有一本黑帐……”

    韩琦以手抚额,脸上有些抽搐:“这本黑帐里有多少条人命?”

    薛果道:“节帅,重要的不是人命,而是上一次的水利款子的去向以及因此而衍生的一系列后续事情。”

    韩琦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以前的那些事情,家主倒并不怕,即便被翻出来,想来节帅也能替我们兜住。但这件事,是御史台插手了的,他们当初在河东无功而返,但如果拿到了这些东西,只怕便会再起波澜,而且极有可能酿成大风波!无奈之下,才策划了这一次的刺杀。”薛果道:“薛洪是杀死了,但他的那本黑帐,却没有拿回来。”

    韩琦瞪视着薛果半晌,颓然摆了摆手。

    “都滚,滚出去。”

    薛果等人互看了一眼,有些狼狈地向韩琦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回来!”韩琦又道。

    薛果几人转过身来,看着韩琦:“节帅还有什么吩咐?”

    “你们几个,都准备一份厚礼,大张旗鼓地送到镇州曹府去。就说是去陪罪的。”韩琦道。

    “节帅,我们与曹氏,已经撕破脸了,这,还有必要么?”薛果道。

    “废物!”韩琦啐了一口:“这都不明白吗?我担心你们不能活着回去,这是你们唯一的生机,大张旗鼓的去曹氏,便是公开你们与曹氏之间的矛盾,这样一来,他们反而不好下手了,明白了吗?”

    薛果一惊:“会有这样的事情,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韩琦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以为李泌是什么样的人?她发起疯来,除了李泽,就没有人管得了她。你觉得李泌下黑手要了你们这些人的生命,会有人出来为你们喊冤叫屈吗?”

    薛果等人邓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齐齐拱手一揖到地:“多谢节帅提醒,我们,这就去置办厚礼。”

    “薛兄,你说,这群人是不是蠢到了极致?”晚间,韩琦敲着桌子,对着薛平道。

    薛平叹道:“的确是极蠢。”

    “要么不动手,要么便要下死手。如此弄得不上不下,而且还将天大的把柄落在了对方手中,薛洪虽然死了,但那些线索不会死。御史台杨开,只怕笑得嘴都要歪了,难怪这些天,一直看不到杨开露面。”薛平道。

    “钟浩哪里,就没有一点点线索?”韩琦问道。

    “经历了上一次的泄密事情,钟浩现在已经完全被隔离在机密之事之外了。”薛平摇头道。“不过既然薛氏没有拿回这本黑帐,那么这本帐,现在就应当在杨开或者田波手中。这二人揪住了这个尾巴,必然会不放手的。”

    “所以我这一次让薛果他们去镇州曹家试一试。”韩琦晃荡着手里的酒杯道:“如果薛果被李泌一刀砍罗,或者在他离去的路上被人暗杀了,就说明这本黑帐对他们的价值并不算太大,动摇不了我们的根基。”

    “如果薛果被他们客客气气地送了出来,只怕事情就不妙了。”薛平道:“韩帅啊韩帅,你在河东,都养了一些什么人啊?连兴修水利的这点钱也要去贪。现在好了,钱倒没多少,但这里头牵涉到的人和事,倒是会被一件件地牵出来,本来只是浮在面上的几块小石头,遮掩来遮掩去,现在弄得连土下面的大石头也要被刨出来了。”

    “高帅在时,就是那样,我能有什么办法!”韩琦苦笑:“只不过高帅能镇得住他们,我差了些份量而已。所以高帅走后,他们就愈发放肆起来,偏生我还不能放弃他们。”

    “且等着看吧!”薛平慢慢地啜着酒:“不过现在时间点很特殊,在彻底平定西北以前,李泽只怕是不会发作的。如果事情的发展不可控制了,那就只能壮士断腕了。”

    韩琦神色略有些紧张:“薛氏在河东影响太大了,其它几家,也他们亦是同汽连枝。”

    薛平哼了一声:“说什么同气连枝,当真是笑话。韩兄,你不是这种大家族里出来的,不明白这种大家族的决绝。真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那几家是很乐意这么做的,只不过是事后将薛氏的利益分给他们而已。同时,你也可以有更多的资金来稳定左武卫的军官,让他们更加死心塌地的与你同荣共辱。”

    韩琦沉默了片刻,虽然有些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就只能在战争期间来解决了。”

    “那是最好的时间。”薛平点头道:“从现在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安绥杜有材到了现在,还不相信吐蕃将大规模的进攻,以为一点小小的财货就能满足吐火罗的胃口,到现在还没有大规模地动员备战,安绥的一场大败,恐怕是不可避免。而这,只怕也正是李泽想要看到的。杜有财大败,他就能名正言顺地介入安绥了。入冬以来,李泽一直在加强张嘉所部的实力,这一次武举中试的举子,尽数被派到了张嘉的麾下便可见一斑。”

    “你是担心这一仗,李存忠会输给张嘉?”

    “给李存忠提个醒儿吧,这一仗,他只有赢得漂亮,才能缓解我们的窘状,要是张嘉占了上风,我们会很难堪,要是李存忠吃了败仗,后果是什么,你也是知道的。”薛平道。

    “到时候,我会自请去前线坐镇。”韩琦道。

    薛平看了他一眼,道:“韩尚书,如果你自请去前线统筹指挥,李泽必然不会拒绝,但你可不能想着阴谋断送张嘉所部,一来张嘉不见得会听你的命令行事,二来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泽不见得不会防着你这一手。到时候莫要赔了夫人又折兵,把自己出绕进去了。”

    韩琦呵呵一笑:“你放心,我有分寸。总之,会以这场战事我们胜利而结束。对了,初一我会去镇州拜见陛下,你去吗?”

    “当然要去。”薛平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要说与你知晓,我已经将郑氏一族从卫州弄到镇州安置下来了。”

    “郑氏因为皇后之死,对李泽恨之入骨,你把他们弄到镇州,李泽也答应?”

    “你觉得李泽会把这些小蝼蚁放在眼里吗?我根本没有跟他说,他当然知道,但他也压根儿没有问。”薛平道。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陛下身边需要妥当的人照顾。”薛平道:“他们一家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他们家中也有年龄样貌都合适的女子。”

    “你想再立皇后?”

    “哪有这么简单,只不过从郑氏家再找一个女子进宫,给个名份,照顾陛下罢了。”薛平道。

    “那这个女子,一辈子只怕就是毁了。陛下那病,恐怕好不了。”韩琦道。

    薛平笑了笑:“等过了年,我们便联名给李泽上一道折子吧,这样的事情,他也是不好拒绝的。”

    “明白了。”韩琦点头道:“在陛下的身边,放上郑氏的人,的确是最妥当的做法。他们与李泽是誓不两立的,他们一定会拼尽所有的力量保证陛下的安全。有了他们的存在,到时候,我可以安心的去前线打仗,你也可以安心的去四处奔走了。你这个工部尚书当得,呵呵!”

    “你还别说,四处奔走,看到一处处的水利设施峻工,看到一条条的道路通行,心里还是蛮有成就感的。”薛平道。

第五百六十六章:好人与坏人

    世上的人如果细细地考究起来,其实是可以分成很多种类型的。

    碌碌无为的,小富即安的,小有野心的,胸怀大志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利益诉求,自然也就会发出不同的声音。

    而薛平却无疑是这些人中最为矛盾的一个,也是最为悲摧的一个。

    毫无疑问,他是唐王朝最为忠心的臣子,但他却也看到了现在的大唐早已国不成国了,他自然想要拯救其与水火之中。但他自身的力量却是远远不够的。

    于是他看到了李泽。

    他认为李泽是有这个力量的。

    但有力量的人,却不见得与他一样也是对唐王朝最忠心的人。有力量的人,自然会有自己的一番盘算。

    看看张仲武,有了力量之后,便举旗造反了。

    再看看朱温,在夺了长安洛阳之后,都已经改朝换代了。

    李泽的力量,不比他们弱,哪怕李泽一再宣称自己是效忠唐王朝的,但其所做所为,能让薛平安心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明明知道李泽有异心,但薛平却没有其它的选择。这是他以及唐王朝最后能倚靠的一个臂膀了。

    于是他努力地游走在这个大游涡中,冒着随时有可能被吞噬的风险而其中拼命求活。为此,他甚至不得不做出许多违备自己良心的事情。

    每当做了这样的一件事而让自己痛苦的时候,他亦只能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大唐,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

    当了工部尚书之后,他差不多走遍了李泽麾下现在所有能控制的地方,薛平不得不承认,在那些李泽直接控制的地盘里,哪怕是那些刚刚归顺的地方,他都能看到一股蓬勃向上的朝气。那些人哪怕穷得叮当响,但却一个个地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每当那些义兴社员们在这些地方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从而引得那些衣裳褴褛的百姓们振臂欢呼的时候,薛平也常常会感同身受。他碰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了。

    在他看来,义兴社就是一个怪胎,是宰相李泽的私器,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他看不顺眼的组织,却在最基层的面上,为整个镇州朝廷的稳定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每每打下一地,紧跟在军队身后进去的,就是这些义兴社的成员们。

    义兴社的成员中,既有那些饱读诗书的书生,也有技艺精湛的工匠,每到一地,他们不但能鼓动贫穷的人站起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们还能拿出切切实实的行动。但凡义兴社站稳脚跟的地方,原有的那些阶层,就像积雪遇到了太阳,纷纷融化再也不见了踪影,延续了无数年的宗族管理,一点点的被瓦解。

    有了矛盾,有了纠纷,百姓们的第一想法不是再去宗族里投诉,而是去官府告状,村乡镇县一级一级的官府机构的建立,正在构建一个全新的秩序。

    这好吗?

    这自然是好的。

    对于这一点,薛平不得不承认。这几年来,不管是救灾,还是在战争动员等一系列的需要整个社会全体出动的时候,新的秩序表现出来的能力,是旧秩序压根儿就不能与之相比较的。

    但这,却是李泽个人的成就。

    他们是效忠李泽本人而不是效忠大唐王朝的。

    好的东西不能为我所用的时候,那就就是极坏的。不管是他薛平,还是韩琦,都只能这样认为,所以他们只能尽一切可能地阻织义兴社进入到河东地区。

    义兴社对于地方原本的统治基础的强大的破坏力,让他们心有余悸。如果让义兴社大举进入河东地区,那用不了多久,河东,便也会属于李泽了,而这,已经是他们这些人最后的那片自留地了。

    薛平,韩琦是坏人吗?

    这个就很难说了。

    原本好人坏人的划分,就没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对于李泽以及李泽的部属来说,韩琦,薛平这些人当然不算什么好东西,他们老是藏着自己的小心思,打着自己的小九九。但对于薛平等人来说,李泽以及他的部属,满脑门子的都想着取皇帝而代之,自然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好人抑或是坏人,本来就是看站在一个什么样的立场之上。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就是这样一个道理了。

    这对于薛平来说,甚实是一个极端痛苦的事情,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地方飞速发展,看着李泽对这些地方的控制一日深过一日,看着这些地方的百姓愈来愈富庶,而另一边,则是河东仍然是一副不死不活的老样子,宛如一潭千年古潭,即怕是扔一个石头下去,也不能折腾出太大的动静,转瞬这间便又恢复了原样。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终有一天,风会刮到河东去。

    李泽已经在准备着下一招的出手了,而他也好,韩琦也好,都没有什么可以应对的办法。

    李泽准备允许自己麾下所有地方的百姓自由流动。不再需要什么路引,没有其它任何限制,你想去哪里定居便可以去哪里。

    在薛平看来,这便是李泽居心叵测之所在了。

    老百姓们会有双腿来投票他们支持谁的。

    可以想象得到,这条政策一旦实施,只怕河东的很多人,便会背上铺盖卷,携儿带女的去其它地方追求新的生活了。

    问题是,他们到了新地方,的确有更好的日子在等着他们。

    哪怕在河东,短时间内还可能用造谣、恐吓、欺骗等手段吓住那些老百姓,但纸里岂是包得住火的,总会有人冒险,也总会有人成功。然后,便会形成一鼓风潮。

    财富,说到底,都是由人来创造的,没有了人,那就啥也干不成了。

    韩琦现在的心思完全放到西北事务之上,薛平忧心忡忡的事情,他倒看得很开。关键是把仗打好,只要接下来李存忠的左武卫能够势如破竹地击溃敌人,将安绥等地纳入到朝廷的统治区域范围之内,那么一俊遮百丑,什么都好说了。

    打了胜仗的人,说啥都是有道理的,说话的声音也可以特别大一些的。

    但在薛平看来,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李泽正在起劲地摇晃着他们的根基,即便韩琦打再多的胜仗,当他们这幢房子的底座被腐蚀的千疮百孔的时候,房子哪里有不塌的道理哦!

    但薛平有法子吗?

    他也没有法子。

    于是便只能这样坚强的却又迷茫的活着,每天努力地做着事,却不知道如此努力最终达成的目标会不会与自己的期望适得其反。

    “薛平这家伙的脑子,真是坏掉了。”在武邑大青山中的一个庄子里,高雷举着酒杯对着身前的王铎道。“他这样搞下去,迟早要把自己搭进去。”

    王铎笑而不语,只是举杯邀迎。

    高雷,原河中节度使,将河中府交给了李泽之后,自己讨了一个位超一品的太师之职,然后便在武邑大青山之中觅地建了一个山庄,整日价儿地便是游山玩水,醉生梦死。拿着太师的薪俸,却是屁事儿出不干。

    王铎,原大唐左仆射,到了武邑之后,啥官儿也不要,连儿子也不许出仕,亦是在大青山之中悠哉游哉。

    就这样两个看起来对李泽毫无帮助的人,却在武邑享受着最好的待遇,但凡李泽有了什么好东西,总是不会忘记给这两个送去一份儿。

    “不说薛平。”王铎笑道:“听说你前两天狠狠地揍了家里几个儿郎?都打得下不了床了,这都快过年了,咋就下了这个狠手呢?”

    高雷一饮而尽,苦笑:“要想安安生生地过好这个年,就非得下狠手不可。几个混帐东西,屁都不懂,居然还敢想东想西,河中那边来了三五狐朋狗友,两杯马尿下去,三言两语便激得他们一个个嗷嗷叫,你说说,气不气人?不打断他们的腿,我怕他们跑出去生事啊!”

    王铎点了点头:“这么说不,河中那边是准备要动一动了?连丁俭都安抚不下来,只怕这一动,就不是小动了。”

    “别看丁俭是章回的弟子,一脸的道貌岸然,这样的家伙,狠起心来,比武夫都狠,再加上一个屠立春在河中坐镇,王仆射,你说他们能搞成什么?”高雷叹息:“到时候血流成河,很多故人就此阴阳两隔,哎!”

    “不识时务,就是这个下场!”王铎不以为然地道。“高太师,其实就很奇怪呢,当初如果你跑去投了朱温,只怕现在照样手握大权,耀武扬威吧,怎么就想到投奔李相呢?”

    “这还不简单吗?不管怎么说,镇州这边还有皇帝嘛!我投奔过来,是理所当然地归于正朔。瞧朱温那迫不及待便改朝换代的模样,当真是让人不忍直视。这是其一,其二嘛,我更看好李相啊。这就像压宝,总是选一个压的话,我自然要造一个更强的。现在看起来,我选的没有错。”高雷淡淡地道:“我这,不跟你王仆射一样吗?”

第五百六十七章:过年的感觉

    被高雷夹枪带棒的讥讽了几句,王铎倒也不生气,优哉游哉地自顾自地斟地了一杯酒,轻轻地啜了一口,笑道:“我王氏四世为相,百余年来屹立不倒,不怕你高太师笑话,这看人站队的功夫,绝对是一流的。”

    高雷大笑,“所以我也想来学一学。我倒没有想过像王仆射你家那样四世为相,只要一直留在这个圈子里,便也满足了。我可是听说你那大郎君今年也参加了科考?”

    “惭愧惭愧,吊车尾而已。”嘴然虽然这样说着,但王铎脸上却满是得意之色:“毕竟只在武威书院学了这么一点时间,怎么能跟那些长年累月在此受教的举子相比呢?”

    高雷有些无奈地点了点王铎,“你这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呢!还吊车尾,还惭愧,那我家里的那些算什么?别说最后的殿试了,连这武邑县的考试都没闯出去呢,说来我的脸都被他们丢光了。”

    王铎笑咪咪地看着他:“所以你借着这次一点事,把他们打了一个够呛?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与河中那边藕断丝连,还因为这次科试掉了你的颜面?”

    “那倒不是啊!科试不中,我揍他们一遍,再不要脸地去求章回,总是能把他们塞到武威书院去的,来年,总也能吊一吊车尾的。但河中那事儿,我不下死手不行啊!”高雷摇头道。

    “那你是不是太狠了一些?”王铎压低了声音:“我可是听说,这一次你把河中那几家是彻底卖干净了啊!”

    高雷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当初我离开的时候,就劝过他们,不要逆大势而动,要看清楚形式,该丈量田地丈量田地,该清丁就清丁,不就是不当这土皇帝了吗?在李相治下,总是还有其它补偿的,可一个个都不听,一个个都认为天王老子第一,他们第二,得,那我就走吧,再呆在哪地方,将来必然会被他们裹协,到时候想退也退不出来了。”

    王铎长叹了一口气。

    “就像韩琦现在一样,他已经被河东给裹协住了,你瞧着吧,将来他的下场一定会很惨。”高雷抓起酒壶,揭开壶盖,狠狠地灌了一口酒。“薛平将来或者没事,但韩琦,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这一点,你看得很准。”

    “河中那些人,如果不再想裹连着我也就算了,但他们偏生不死心,老子走的时候,他们以为没了老子他们一样能行,现在一看不行了,又想把我也裹进去,想得美。”高雷狠狠地道:“高某人在河中呆了这么些年,可也不是白干的,那些人家的阴私事,有啥是我不知道的。我只不过挑了几件送给了丁俭而已。”

    “丁俭有了这些东西,在河中肯定会掀起风浪来的,这半年,他在河中被这些人快要气死了。”王铎道。

    高雷冷笑:“儿子的腿是老子亲手打断的,但你以为我就不心疼吗?我心疼了,那些人就得拿命来抵偿。”

    “行了行了,这样一来,那些人算是死了心,李相一看你这架式,只会更加地信任你,你高家啊,以后后芝麻开花节节高的。”王铎安慰道。

    “还是得自己有本事啊!”高雷道:“等过了年,家里的小子们都得去武威书院读书,别的不说,好歹得学一门实务。”

    “这是正理。对了,大年初一我去给真定郡王拜年,要不一同去?”王铎道。

    “一同去,一同去。到时候李相肯定也会在哪里,正好一齐见一见。”高雷点头笑道。“我听说你现在真定郡王面前可是最有面子的了。”

    “只不过是一些养生的法子,对真定郡王的身体有些裨益,你也知道,当初金源可是断定说真定郡王活不过一年的,但现在不但活过了一年,看样子还有好些年可活。真定郡王现在也没有别的啥可操心的,每天都操心怎么养生健体了,与我有大把的共同语言。”王铎大笑。

    “看起来我也得在这上面琢磨琢磨了!”高雷若有所思地道。

    “你还是算了吧?你才多大,我们多大?以我之见,你还不如出去做点实事更能让李相欢喜!”王铎摇头道。

    “我这样的人,不好安置啊!”高雷有些无奈地道:“现在啊,我还是别说这些给李相添乱了,等再过些年李相再强大一些了,再说这事吧!这两年,我便跟着你来探究这养生之道了。也好打发时光。”

    “欢迎之至!”王铎笑道。

    被王铎称呼为现在醉心于养生之道的李安国,身体的确已经大大好转了。这被金源视为一个奇迹,现在只要能找出空闲时间来的金源,都会跑到大青山庄去探视李安国,一是替他继续诊疗,二来,也是将其作为一个不可多见的典型案例在追寻研究。

    放下了所有的俗物,一心只想着将养身体的李安国,现在最盼望的,莫过于亲人的团聚了。以往过年,李氏两兄弟全家都会聚集在一起庆贺新年,但现在,自然是不可能了。

    李安民远在莫州,而现在那里,一场大战刚刚结束,作为莫州刺史的李安民,即便是新年,只怕也是忙得连轴转了。两个卫的士兵,多达数万的俘虏,还有刚刚占领的一部分平州地域的安扶以及重建,都需要他这个莫州刺史来统筹安排。就在前几天,还有一大批粮食以及帐蓬棉衣等物资启运。

    战后的许多事情,其实比大战的时候丝毫不少。

    战争的时候,很多事情可以用刀子解决,但战后,再用刀子,显然就不明智了。

    李波在石壮麾下,李涛在屠立春麾下,这两地可也不是太平无事,作为统兵将领,他们自然也不能擅离职守。

    所以今年的大青山庄子里的团年宴,便只有李安国以及桃姨娘,再就是李泽一家子,另外李安民家便由老三李沅代替。唯一的外人,便只能算是金满堂的小儿子金不换以及他的母亲了。加起来,倒也有十来个人,也算是坐满了一大桌子。

    以往的李家,女人家自然是上不了大堂主桌的,但李泽当家作主之后,可就没有这一套之说了。所以不管是桃姨娘还是金不换的母亲,或者是柳如烟抑或是夏荷,大家都同坐在一起。

    一张大圆桌是武邑出产的最新的样式,桌子中间的一部分是可以转动的,上面码着的琳琅满目的菜肴会依次转到每一个人的面前。

    对于这样的变化,李安国自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不说别的,单是柳如烟现在是左千卫的大将军,夏荷是镇州朝廷的户部尚书,哪一个不是头面人物呢?真敢让人不上桌子?

    桌子最中间是一个硕大的火锅,李泽不喜欢平常烧柴炭的火锅有灰尘飘出来,所以这个火锅是专门打造,却是烧蜂窝煤的,而且火头可以自由调节。

    李泽本来是想亲手做几个菜的,说起来,现在武邑流行起来的很多菜肴,有许多便是出自他手,但在厨房里去溜达了一圈,试了试手之后,他不得不放弃了。

    术业有专攻。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哪怕这些菜最初都是出自他的手笔,但在那些专门以此为生的厨师们学会之后,再行打磨,味道比他亲手做的,那是要强多了。

    除非他能再弄出一些新菜肴来。

    但想来就算他想出了新菜,用不了多久,便又会成为某一个厨师的招牌菜吧。

    既然如此,干脆就不用去费这个脑筋了。

    桌子上李沅很紧张,每一次见到李泽,他都很紧张。这个孩子的心思一向很重,因为以前的心结,这家伙见到李泽,便如同老鼠见了猫了一般。

    金不换倒还真是成功商人家的孩子,除了稍许有些拘禁之外,竟然是表现得落落大方,倒是将李沅比了下去,他的母亲,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李泽知道这个女子过去亦是官宦之家的女儿,只不过是家道中落这才不得不嫁给金满堂作妾,不得不说,金满堂做生意是成功的,讨老婆也异常有眼力。

    对于父亲,李泽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特别的感情。每一次来到大青山庄子,对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就像过年,他肯定要过来陪李安国一起吃一顿饭,然后一起在宗祠里守夜陪祖宗。

    这些事情,不以李泽的想法为转移,他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如果他不想成为众矢之的的话。

    孝,不论是在那个时代,都是评判一个人道德水准的一个最基本的评判标准。

    父母纵有千般不是,也没有做子女的去质疑的道理。

    好在李安国大概也知道自己对不起这个儿子,更对不起李泽的母亲王夫人,所以一向以来,对李泽也没有什么要求,在这样的时节回来,就是他最低的要求了。

    李泽已经全盘接收了李安国所有的政治遗产,现在的成德四州,普通的老百姓,只怕早就忘了李安国是何许人也了。毕竟在李泽的治下,他们的日子过得可要舒坦多了。

    当然,李泽也不得不承认,他能走到今天,除了自己的努力,父亲留给他的这些东西,是他最基本的盘面,没有李安国,他不会有这具身体,也不会有他一飞冲天的基础。

    李泽在努力地接受李安国。

    像这样一大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一顿团年饭,也是他一直以来最想要得到的东西,并且乐此不疲。

第五百六十八章:家有喜事

    在宗祠之内守夜,与祖宗们一起过年,这仍然是大年夜的一个最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事情。当然,这样的事情,与女眷们自然是无关的。哪怕在李氏,女眷们已经有了在大堂主桌吃饭的资格,但在家祠之内,她们想要获得同等的权利,却还有漫长的道路要去走。在这一点上,李安国并没有向李泽妥协。

    所以,最终进入家祠来完成这件事情的,便只有李安国,李泽,以及李沅,李敢。李敢是作为旁枝他系的代表进入的。

    大青山庄内,几乎所有的房间内都被铺上了地龙,唯独这间宗祠没有铺,因为便显得极为阴冷而潮湿,哪怕在屋里放上了好几个火盆,但常年紧闭的大门和窗户,四季不见阳光的环境,却仍然让其显得阴森。

    李安国亲手为一个个灵牌前的长明灯倒着灯油。

    李泽的目光,却落在了其中的数个牌位之上。

    有好几个是新添上去的。

    有苏夫人的,也有自己的母亲王夫人的。

    “母亲并不想进入李氏家祠。”他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王夫人的灵牌,道。“您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将母亲的灵牌供在了这里呢?”

    “王氏宗祠早就灰飞烟灭不可寻了。你难道想你的娘亲成为一个孤魂野鬼无所依托吗?当然,以你现在的能力,就算为你娘建一个庙宇也是可以的,但你准备让后人如何评述?让那些写史的如何落笔?这于你娘名声有碍。”李安国看着李泽,道。

    李泽不由沉默了下来。

    “至于苏氏,不管你怎么看,她与我终究还是有情义的,我希望你不要记恨她,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后院的妇人而已。”

    “人死为大!”李泽截口道。

    李安国欣慰地点了点头。

    此时李泽的目光却落在了下首李澈的灵牌之上,有那么一霎那,李泽甚至觉得那灵牌上的字变成了一张张有些狰狞的笑脸,正在看着他笑。

    心中冷哼了一声,从李安国手中接过灯油,亲手替李澈面前的长明灯里倒满了灯油。

    “你活着的时候我都懒得鸟你,死了又有什么可怕的?不管怎么说,咱们也算是兄弟一场,以后我的成就越大,你在这家祠里,便能享受到更长久更隆重的烟火祭祠,也算对得起你了。”

    看着这一幕,李安国亦是只能长叹一声。

    到了现在,李安国岂有不知道长子之死,与眼前的次子根本就脱不开关系,只不过一直以来,他自己欺骗自己罢了。

    李敢李沅将火盆烧得旺旺的,屋子里总算是有了一点热乎劲儿,盘坐在厚厚的软垫子之上,李安国垂目不语,李泽却是将目光落在了正前方隔着一个火盆的李沅身上。

    李沅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是怕极了这位兄长的。

    “李沅,听说你现在在武邑颇有文名啊!”李泽淡淡地道:“作词赋诗,风花雪月,与一干江南士人关系好的不得了?”

    李沅低声道:“四哥,都是一些浮名罢了,当不得真。”

    李泽嘿嘿一笑:“你的那些诗词,我看了,也请章回,公孙先生品评了一番,二位先生倒也认为还算不错,勉力可以评个中上,你这个年纪能写出这样的来,不错了。”

    李沅抬头看了一眼李泽,脸上浮现出了些许喜色,能得到章回,公孙长明这样的人的赞扬,的确是难得的荣耀。

    但李泽却是旋即变了脸色:“但你都写了一些什么东西?尽是些风花雪月伤风悲秋的东西,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心思?还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李沅脸色顿是惨白。

    “瞧瞧你在武威书院今年的秋课成绩?除了文学一道得了一个优,其余的尽皆是中下。”李泽斥道:“再看看金不换,年纪比你小,但学术一道,却比你强得太多。两相比较,当真让我羞煞。”

    “弟弟知错了。”李沅垂头道。

    “我不管你是心服还只口服,从明年开始,除非你在武威书院里科科都拿到上等,否则不许再写什么词赋,要是再让我听到这样的事情,我打断你的腿。”李泽蛮横地道。

    “是!”

    “不要以为我这是在为难你。”李泽稍稍放缓了口气:“李氏在我们这一辈儿中,个个都是武夫,即便是我,也算是如此,好不容易有你这样一个还能读书的,自然便想你将来能读书读出一个名堂来,成为一个像章回先生那样的读书人,而不是一个轻浮的词人。”

    “弟弟一定努力,不负四哥的期许。”

    李泽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你的那个相好,我已经让人送到莫州去交给二叔了,二叔是你替养着呢还是另行配人,就看二叔的意思了。”

    李沅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惊恐的神色。

    一边的李敢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旋即便是啪的一声,脑袋上挨了李泽重重一记。

    “很好笑吗?李敢,从过了年起,你要是再敢去青楼里厮混,我便把你教给李泌来管教。”李泽冷哼了一声:“明年,我让夫人给你寻摸一户人家,找一个厉害的媳妇管着你。”

    李敢立时垂下了头。

    李泌就是一个疯婆子,连李瀚都敢揍,自己算那路货色,落在她手里,不死也得褪层皮。

    “再也不去了,再也不去了。”李敢连声道。

    “好了,看见你们两个便生气。都滚出去吧,别在我这里碍眼了。”李泽挥了挥手,想赶苍蝇一般地将两个家伙赶出了祠堂。

    “对李沅,你不要太过了。”李安国叹息道:“这孩子太聪明,这是在自污呢!”

    李泽哼了一声:“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人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怎么,他是在担心我记仇会收拾他么?他算老几?还用得着我惦念他?还自污,哈!比起李波李涛,他差得远了。光有聪明劲有什么用?不用力地敲打敲打他,璞玉也会变成顽石。”

    “你真指望他成才?”

    “为什么不?”李泽有些奇怪地看着父亲:“李氏本宗就这么大猫小猫三两只,李波李涛已经定型了,就是一个武夫了,将来了不起当一方镇守,他们的才能比起石壮屠立春李睿李德这些人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好不容易出一个聪明的肯读书的家伙,我自然要用心培植着,父亲,将来啊,读书人的用处兴许会更大一些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李安国欣慰地点了点头:“如此,倒也能让老二放心了。弟妹当初想带走李,老二却执意将他留在武邑,就是准备让你出气的,你没这个心思,那就太好了,毕竟是兄弟。”

    李泽一怔,倒是气得有些乐了。

    “还有一件事,必须要说给你知道。”李安国沉默了一会子,脸庞竟然是有些红了起来,期期艾艾了半晌,竟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什么事情?”李泽心不在焉地道。

    “就是,就是桃姨娘她,有,有喜了。”李安国低声道。

    李泽猛地抬头,张大了嘴巴看着父亲,眨巴着眼睛好半晌才道:“是,是您的吗?”

    李安国顿时恼羞成怒,举手就准备给李泽一巴掌,但手才刚刚举起,却又是无奈地放了下来:“这点能耐你老子还是有的。桃姨娘不敢跟你说,自然也就不敢请大夫来瞧。”

    “等过了年,便让金源过来看看。”李泽有些无奈:“家里能添丁,自然是极好的。父亲想多了,让桃姨娘安心养胎吧。”

    午夜过后,李泽与李安国算是完成了守夜的任务,各自回到安歇的地方。

    踩着雪花走在小院里,李泽却看到小院之中仍然灯火通明,两个身影被灯光倒映在穿纸之上,还在忙活着什么。

    推开门,便看见柳如烟坐在哪里正在织着毛衣,而夏荷则坐在她的身侧,不时地出声指点着,同在柳如烟迷上了这事儿,但论起这技艺来,比起夏荷却是大有不如。

    看到李泽进来,两人都是站了起来。

    李泽哼了一声,走到两人身边,却是突如其来的伸手给两人的屁股一人重重地一巴掌,倒是将两个人唬了一跳。

    看着李泽气哼哼地坐了下来,夏荷捂着屁股瞪大眼睛一脸不解,柳如烟却是丢了手中的毛衣针线,嗔怪地道:“这又是发什么疯呢?”

    “我要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李泽气啉啉地道。

    柳如烟与夏荷先是一怔,接着倒是笑了起来:“这是好事啊,你怎么这么生气?”

    “怎么能不生气?”李泽哼哼道:“就我父亲那身体底子,就桃姨娘那年纪,还能老蚌生珠,我年纪轻轻,咋除了澹儿,就没了动静呢?是我的问题,还是你们的问题?”

    两个女人顿时就红了脸。

    “夏荷姐姐其实已经有了。”柳如烟突然道。

    “啥,啥?”李泽一下子跳了起来:“我怎么不知道?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瞪着夏荷,两个眼珠子似乎要从眼睛里跳出来。

    “这一段时间太忙,我以为只是一时身体不调而已。”夏荷低声道,“前两天燕九不是来了吗?给我把了把脉,说是喜脉。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呢!”

第五百六十九章:荒野商队

    有一句话说得极好。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就在武邑,镇州,赵州甚至于朔州,妫州这些地方的百姓们在合家团圆,欢庆佳庆的时候,有一支队伍,却正蜷缩在一个破旧的烽堡之中被寒风吹得簌簌发抖。

    火上架着一口大锅,被剁成了七八大块的羊肉和骨头正在沸腾的锅里起起伏伏,香味渐渐地弥散开来,羊肉汤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调料,只不过是大把的生姜和花椒丢进去,再洒上一些胡椒粉罢了,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热气腾腾的一碗汤,本身就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所有人都端着一个薄铁皮碗排着队来到大锅前,伙夫们便会从大锅里妥起一大勺羊肉汤,不多不少,刚好装一碗。大师傅的手艺很是了得,随手一勺下去,总是带能带着一块肉来。

    端了热汤的家伙们自己寻了一个避风的地方蹲下来,从怀里摸出一个**的馕,使劲地将馕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泡进汤里,片刻之后,等到馕泡得软了,汤也正好不再烫嘴了,立即便端到嘴边,三下五除二,稀里哗拉的便吃个一干二净。

    这一支一千余人的队伍,便是李泽派出的前往西域的先遣队。在朔州进行了最后一次补充之后,他们正式离开了李泽的统治区域,率先踏进了天德军的统治之下。

    彭芳率领的天德军,虽然象征性地向镇州朝廷表过了效忠,但并没有真正地臣服在李泽的脚下,当然,在张嘉大军的威胁之下,彭芳对这支队伍倒也是客客气气的。

    一天前,他们正式离开了天德军治下的最后一座城池,从那时起,他们便已经将自己置身于一个无比广袤却又无比危险的区域之内了。

    没有后援,没有补给,有的只是成群的野兽以及比野兽还要凶残的土匪。

    在这片土地之上,胜者为王,强者通吃。

    “弟兄们,今天过年呐。”一名队正提着一个酒囊,走在自己的麾下面前,大笑道:“每人半碗酒,一来暖和身子,二来,就算过年了。”

    “今天就过年了嘛,我操,把这都忘了。”有人笑骂了起来。

    “过年才赏半碗酒,首领太小气了吧?”有人吼道:“至少也得一碗啊!”

    “一碗一碗!还得是烧刀子,别的酒不认!”

    风雪呼啸之中,笑闹之声倒也不绝不耳。

    “想得美。就这么点酒,总得做到细水长流,一顿喝干净了,以后咋办?留个念想。”队正大笑着,提着酒囊,把一个个高高伸出来的铁碗里不多不少地倒上半碗。

    “兄弟们,过年了,新年好!”袁昌站在烽堡的高处,高高的举起了手里的酒碗。

    “新年好!”一片狂吼声中,半碗烧刀子被一口喝得涓滴不剩。

    当的一声,有人兴之所致,酒一下肚,便将手里的碗狠狠的往地上一掷,却是引来一片大笑之声。那人有些讪讪地捡起自己那个还在地上乱蹦的碗,“习惯了习惯了。”

    不少人的铁碗都不太那么周正了。这是在一路之上像刚刚那样的情景,上演过无数次。也得亏是铁碗,要是陶瓷碗,不知会损失多少碗盘了。

    这支先遣队,拢共一千人,其中五百人,是正儿八经的武威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另外五百人,却是袁昌招募的死士了。这五百人的成份就复杂了,有袁家自己的家丁,有江湖之上的刀客,也有大牢里的死囚,但凡有些本事被袁昌看上了,只要愿意卖了这条命,五百贯钱的安家费用先行奉上,然后每年还另有二百贯的薪饷,要是死在了路上,家人能得到一千贯的补偿,这钱,由袁昌自己补贴。

    这样丰厚的卖命钱,使得袁昌的招募队伍应者云从,也让袁周得以挑选最好的那一批人。最让袁昌费心的,倒是为这些人找一个合格的头目,而唐吉正好是这样的一个人。

    从武邑一路行来,这五百人中差不多有一半人已经被唐吉殴打过了。对付这样的一些人,唐吉向来没有多话,都是用拳头招呼。

    一路走,一路打,走到现在,不服气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直到这个时候,唐吉才开始把他们按照军伍编队,总算是有了一些模样。厉海走了一路,看了一路,最初的时候,他认为这一盘散沙的五百人,自己带着部下可以轻而易举的收拾掉他们,走到朔州的时候,他认为收拾掉他们自己大概要损失掉一半的部下,再到了这里之后,厉海便明白,如果真干起来,自己这五百人绝对不可能是唐吉那五百人的对手了。

    不怕流氓狠、横、不要命、不要脸,但就怕这些人不但狠横不要命不要脸外,还有着军队一样严格的纪律与分工。

    当然,这样的一支不要命不要脸又战斗力强大的队伍是自己友军的时候,那感觉就又分外不同了。

    走在这样一个四周皆不知是敌是友的地方,厉海只想说,这样的队友,再给我来上几支。

    这群人尊崇强者。

    厉海还是极得他们尊重的。

    关键就在于厉海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法。

    这群人中不乏有弓箭好手,但与厉海比起来,就不在一个档次上了。

    “唐吉,都是你害的,不然今天我们可以在木鱼城里过年的。怎么也能整一顿席面,好好地喝上几杯。”厉海歪在毯子上,手里端着半碗酒,小口地抿着。与下面的士兵一样,他也只有半碗酒,可不敢一口就这么喝完了。

    “哼哼,只怕席面吃不上,彭双木请你吃排刀面。”唐吉冷笑着,“那小子看着对我们热情有加,但那一双眼睛里冒出来的绿油油的光,咋看都不怀好意。如果说在木鱼城的时候,我还只是猜测,这两天,我却是敢肯定了。”

    “他真有歹意,在木鱼城下手不好吗?干嘛让我们走了两天后才下手?”袁昌也有些不解地问道。

    “木鱼城里他要下手,就脱不了干系了,除非他能将我们杀个一干二净,再者我们在哪里连住一宿都不肯,显然是怀疑他们了,所以他就更不可能这样动手了。我们只要跑脱一个,随后张嘉的大军便会扑上来灭了丫的。”

    “现在他就有把握把我们都灭了?”厉海哼道。

    “现在我们已经离开天德军控制范围了,这个时候彭双木来动手,事后可以推个一干二净。”唐吉道。“这两天来,已经有好几帮哨骑超过我们了。”

    “没见他们回来。”

    “回来了,只不过换了衣服,换了马。狗日的彭双木肯定跟这边的那些马匪有勾连。”唐吉狠狠地道。“这种勾当,以前我们也没少做过。”

    袁昌与厉海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个,一个是官宦世家出身,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另一个是朝廷科班出身的武官,哪怕厉海当了一阵子草寇,但与真正的贼人相比,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你确定是今天?”

    “按照他们出现的频率,大概就是今天了。所以昨天晚上我逼着大家赶了一宿的路,就是让对手算错我们的路程,我们才能赶到这个烽堡来。”唐吉道:“接下来没有什么可想的了,准备干仗吧!”

    “狗娘养的彭双木,老子要砍了他的脑袋,让人给彭芳送去。”厉海恶狠狠地道。

    “厉校尉,这烽堡破损太多,处处是漏洞,你的手下是专业的,你带着他们辛苦一下,把不得不修补的地方修补一下,守城这活计,只能由你们来做了。”唐吉看着厉海道。“我手下的那些人,赶不来这些事儿。”

    厉海点了点头。

    “我有多长时间?”

    “半夜!”唐吉道:“敌人发起攻击,应当是天色将亮未亮之时。我们有半夜时间作准备,然后休息准备迎战。”

    “明白了。”

    “我和我的部下去外头给他们布置一些小惊喜!”唐吉站了起来道。

    “那我干什么?”袁昌指了指自己。

    “首领您不如睡一觉吧!”唐吉看了一眼袁昌,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了。

    袁昌楞怔了片刻,大怒道:“老子这般没用吗?”

    厉海笑道:“首领要是睡不着,不妨去帮我砌墙?”

    “砌墙就砌墙!”袁昌越想越气愤,抽出刀来满世界来劈,“老子今天非得劈几个盗匪的脑袋。”

    厉海笑而不语。

    一千余人,在风雪之夜,忙碌了起来。

    牲畜都被牵进了烽堡之中,马车上的货物也都搬了进去,马车上的架子都被利用了起来,这些架子都是用一根根的角铁,铁棍连接起来的,在打造之初,就考虑到了作战的需要,具体一点来说,就是为这支队伍量身打造的。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利用这些车架子,搭建一个堡垒。

    任谁也无法想到,这些在白日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马车,在一转眼之间,便变成了一根根支楞着锋利矛刃的家伙。马车的车壁成了盾牌,车辕车转了一个角度,装上弓弦,就成了强力的弩弓。

    半夜时间,这间破败的烽堡,便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成了一个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噬血肉的巨兽。

第五百七十章:贼匪

    风卷起黄沙,砸在人身上,簌簌落下。人只要站在某个地方停顿一小会儿,抖抖身子,浑身的沙土便哗啦啦的落下业。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所有的人,便将整个人包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头了。干冷干冷的风,却仍然从一切可以钻进去的缝隙顽强地钻进去,让人能一直冷到骨头里。

    风沙之中传来了马蹄之声,在山坡后面的黑压压的人群顿时就站了起来,一个个都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十余匹战马从风沙之中钻了出来,略微停顿了片刻,一骑越从而出,径直向着这边走来。

    “黄胡子!”马上的骑士扬声叫道,因为脸上蒙着布巾,说话声音便显得有些嗡声吩气。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大步走向前去,扯下了头上包裹着的一块绸布,一大把蓬松的大黄胡子特别显眼,他大声道:“是彭城主吗?”

    彭双木翻身下马,走了过来。

    “黄胡子,你带了多少人来?”木鱼城的城主,也是天德军的统兵大将,彭芳的本家彭双木问道。

    “两千人,这一次老子可是倾巢而出了。彭城主,这一次要是生意不够大,你可要亏本了,这样的鬼天气,兄弟们可不能白出来一趟。”黄胡子叩着手里的大刀,当当有声。

    “一百多辆大车,车上绝大部分都是南方最好的丝绸,可不是白绸,而是提了花,上了色的上等货,还有上好的瓷器,雪花盐,霜糖,茶叶。你说你够不够本?”彭双木呵呵笑道。

    “这样的好事,你怎以不在木鱼城吃下?”黄胡子有些怀疑,“你吃下这些货,再交给我去贩卖,你能得七成的利,让老子动手,你最多就只能有三成的利了。”

    “对方的背景有些大,在木鱼城老子不好下手,这些人一个个也是鬼精鬼精的,一路之上没给我机会,再说了,点子有些扎手,老子不想有太大的损失,所以需要更多的人手。黄胡子,这一次你一个人也是吃不下的,我们双方联手,各自五成利。”彭双木道。

    “一个商队能有多扎手?”黄胡子哧笑:“他们有多少人?”

    “千把人!”彭双木道。

    “千把人的商队就把你给吓住了。”黄胡子大笑起来:“你别动的了,老子一个人来,拿下手老子要七成的利。剩下的三成,便算是你通风报信的收入以及咱们这些年来的交情的费用,怎么样?”

    “你确定?”彭双木冷笑:“小心硌了牙齿。这一千人里头,有五百人的军队。”

    “你们唐军?”黄胡子大笑起来。“就这么说定了,这批货,老子一个人吃了,你等着收三成利就好。今年生意不好做,该死的吐蕃人逼老子出十万贯的军费,不然就要收拾老子,弟兄们又张着嘴巴要吃饭,你彭城主不在乎多一点还是少一点是不是?这一票让老子多赚一点,以后必有报答。”

    彭双木踌躇了一阵子,点头道:“好,你黄胡子开口了,这个面子我得给,但三成利,你不要给我打折扣,这批货出去之后值多少钱,我心里也是有数的,要想生意长久,就得有诚信。”

    “咱们两家合作了这么多年了,我黄胡子什么人,你还不知道?”黄胡子大笑着道。

    彭双木不再说话,转头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他们在苦人堡。”风中传来了彭双木的声音。

    “弟兄们,准备干活了!”黄胡子转过身来,大声吆喝着。

    风沙之中,彭双木策马缓行,突然之间呵呵的笑了起来。

    “将军,就这样便宜他们?”身后,一名卫士道。

    “便宜他们?”彭双木冷笑:“这些年来,我们把黄胡子养得肥了一些,他开始有些桀骜不驯了,屡次敢跟我讨价还价了,多次黑了我的钱,当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

    “我跟他说了,这次点子扎手,他不肯听执意要一个人搞,那我就成全他。”彭双木笑道:“你瞧着吧,这一次黄胡子要吃大亏了,等他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之后,咱们再出马一举拿下。到时候黄胡子实力大损,想要在这片区域活下去,又得来求咱们。哼哼,他吞了我的得给我拿出来,吃了我的得给我吐出来。”

    “两千惯匪呢!一个个都是吃人肉喝人血的主儿,要是真让他们得手了?”卫士有些不放心。

    “我这双眼睛不会看错的。这批点子扎手,再说了,李泽的部下,再差能差到哪里去?我们等着坐收渔利就好。”彭双木道。

    苦人堡,也就是现在袁昌等人驻扎的那个破烂的烽堡。袁昌把自己裹得紧紧地坐在烽堡的最高处,他知道自己武力值太低,昨天被唐吉嘲讽了一番之后,便赌气要守夜放哨,只是他有些低估了这活计儿的苦楚,短短的时间,便几乎快要冻僵了,不过他也是个要强的人,不停地在堡顶跺脚,跑来跑去,也不肯唤人来替换他。

    不过等到了天色将明的时候,他再也抵不住困倦,靠在墙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嘹亮的军号之声让刚刚迷盹过去的袁昌一个激凌醒了过来,睁开双眼,发现天色已是大亮,在自己的前方,唐吉与厉海两个人正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眺望着前方。袁昌跺了跺已经没有啥知觉的双脚,走到两人面前,斜眼看着唐吉道:“你不是说这些胡子最喜欢在天色将明的时候发起攻击么?这天都大亮了,屁都没有一个。是不是你料错了?”

    唐吉摇头道:“不会错,前面一定有大批的贼匪。”

    “凭啥这样说?”袁昌冷笑。

    “很简单,我们这条路是要道呢!这些天来我们走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可真是不少,但从昨天下午开始,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了,不但没有来的,也没有去的,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我们前后两方都有人堵上了。”唐吉摊手道。

    “那他们咋没有来呢?”

    “这股贼匪大概多少知道我们一些底细,对了,与彭双木勾结在一起了,怎么会不知道我们的底细呢?看来他们是不想在这里与我们作战,想骗我们继续行军,然后在路上袭击我们呢!”

    “他们要是不来,我们咋办?与他们在这里死耗?”

    唐吉偏头想了想,“他们不来,咱们就去找他们,让他们不得不来。”

    说完这话,唐吉转身下了堡,片刻之后,便有十数匹战马驶离了苦人堡,向着前方奔去。

    “他们去干啥?”袁昌道。

    “我们在这里占据着地理优势,所以最好等着贼匪来攻,我们可以大量地杀伤对方。敌人不来,我们便派人出去,只要发现了他们,他们就不得不来了。其实贼匪倒并不是太可怕,他们除了凶残之外,还真没有什么别的长处,我们要担心的倒是彭双木,军队当贼匪,才是最可怕的。”

    袁昌叹了一口气:“大唐军队啊,都坠落到这个地步了吗?连脸都不要了,居然公然当起了贼匪!”

    “把人杀光了,谁人知道他们干过啥?”厉海淡淡地道。“其实这大唐军队,除了李相之外,剩下的人,又有几个不是在当盗匪,区别只是他们抢得谁,用什么手段抢罢了!”

    “李相治下的子民当真是福气啊,让他们看看这边儿的光景,只怕他们当真是难以置信的!”袁昌道。

    “所以我决定跟着李相走!”厉海呵呵笑道:“哪怕李相派我到这种地方来。”

    “厉校尉,不要小看了我们此行。与吐蕃我们迟早是要打上一场的,不将他们治住了,李相怎么有精力往南走?我们要是在西域拉起了一支人马,便可以牵制住大量的吐蕃军马,这是李相对我们赋予重任呢!”

    厉海无声地点了点头,抬头看向远方,几个黑点正在迅速地向着苦人堡接近。

    “来了!”厉海从背上取下天罚弓,又从怀里抱出一个油纸包,从内里取出弓弦,以极快的速度将弦上到了弓上,绞紧,伸手弹了弹弓弦,听着嗡嗡的弓弦之声,他举起天罚弓,亲吻了一下。

    “准备作战!”厉海大声喝道。

    “兄弟们,准备干活了!”下方,唐吉的吆喝声也传了过来。

    十余骑哨骑正亡命般地往回奔,在他们的身后,大概数百骑流匪正紧紧地尾追而来,更远方,黑压压的人群正在向着苦人堡方向奔来。

    “超过两千人!”厉海只瞟了一眼,便给出了一个大致的数字,这是作为一个将领的最基本的素质了。

    “还真来了啊,不像是彭双木的军队啊!”

    “送死鬼!彭双方派来送死的,他准备坐收渔利!”下面,唐吉仰头,给了袁昌一个肯定的答复。

    十余哨骑奔进了苦人堡,刚刚露出来的缺口,旋即便又被拒马给堵上了。

    黄胡子有些恼火地看着对面的苦人堡,他的确是准备在路上打劫的,但这支商队不但没有上路,反而派了哨骑出来,在他设下的包围圈外头打了几个转转,就是不肯进包围圈,这让他明白对方早就知道他在这儿,没奈何之下,只能出头硬干了。

    袁昌他们可以耗上几天,反正队伍里给养是足够的,他黄胡子可耗不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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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唐介绍:
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