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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寻唐txt下载     寻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一章:此心同彼心

    月亮湾码头,一艘乌蓬船内,王铎与高象升对面而坐。

    在武邑将养了这许多时日之后,王铎再一次地荣光焕发起来,原本花白头发的他,现在竟然是黑多白少,颇有返老还童之气象。

    现在的他,吃得好,住得好,更加不操心,一心只想着调养自己的身体,顺带着还把自己的养生心得传授给李安国,倒是让李安国也渐渐地荣光焕发起来。

    相比之下,坐在对面的高象升,就凄惨多了。

    头发到现在也还没有长出来,大半张脸被毁容,长满了一个个小小的肉疙瘩,平素要么带着帽子,要么用布裹将起来,一只手只剩下了三根手指,还有些活动不利索,这副尊容,即便是大白天里看到也会让人心生恐惧,要是在半夜,不用化妆,直接就可以扮鬼了。

    两人沉默着一口一口地抿着酒。

    好半晌,王铎才道:“重回长安,一切小心啊。”

    “险死还生之人,已经没有什么可畏惧,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高象升轻松地道:“此去,毫无压力,成败倒没有放在心上。”

    “有这样的心态固然是好,但也不要太放松了,我还希望,有朝一日,我重返长安的时候,你能在长安城外,灞桥之上,举杯与我邀饮呢!”王铎替对方满上了酒。

    “李泽能胜吗?”沉思半晌,高象升问道。

    “他能胜与否,你其实比我更有信心吧!”王铎轻声笑了起来:“要不然,你也不会要离开武邑,重返长安是不是?”

    一口喝干了杯中酒,高象升苦笑道:“是,我啊,是掩耳盗铃了。李泽,我差不多是看着他从一株幼草,一步步地长成如今的参天大树的。我对他,还是真有信心的。只是,今日之信心,已非彼日之信心了。王仆射,你辞官不做,是不想沾这汪浑水吧?”

    王铎点了点头:“王氏数百年来,都为唐臣,可谓累世受恩,如今眼见着大厦将倾,却又无力回天。我是个随波逐流的,不想夹在其中为难,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我老了,本也无所谓,但家中儿孙众多,我却不想他们因此而受累,所以只好退隐不出了。”

    “大唐到了今日之地步,时也,命也。王仆射也好,我也好,都已经尽了自己所能了。”高象升长叹一声:“王仆射,依你所见,李泽,真有覆唐之意吗?”

    王铎失笑:“现在谁说得准呢?说不定现在他还真没有这个意思,但按照这个趋势走下去,即便他不想,他的部下也会推着他一步一步地往这个方向走的。高将军,现在重建的十二位,真正忠于唐室的,最多有两卫人马,其中秦昭所部,还被掺了大量的水分进去。军事之上,李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而在文官方面,用不了几年,北地便会充斥着大量的从武威书院毕业出来的学子。这些人,是李泽的嫡系,学习的是李泽那一整套治国理民的套路,策略。你说说,以后会怎么样?”

    “陛下突然中风,是不是李泽下得手?”高象升问道。

    王铎摇摇头:“这个我是真不知道。陛下的确是中风,以他的身体,还有当时的情景,因为兴奋过度而突发中风,也是正常的。薛平是第一时间就出现在皇帝身边的,他也是通医理的,纵然不算什么国手,但也不是一般的庸医可比的,连他都没有找出破绽来,我们就只能说,或者天命当真在李泽这一边了。”

    “陛下彻底倒下了,太子殿下年幼,想要基亲政,一是要皇帝陛下没了,二是起码要十年以上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李泽想做什么都可以做成了。”高象长摇头道:“如果李泽节节胜利,那么这个步伐还将加快。”

    王铎点了点头。

    高象升叹道:“王仆射,我现在,保唐的心思,当真是淡了。能保则保,不能保则罢,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倒是只愿天下早日一统,重新大唐昔日辉煌,至于将来谁当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乃大忠也民。”王铎正色道:“我不如你。”

    “都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高象升道:“但我看李泽治下,兴,百姓倒真是不苦了,这也是我愿意再出来做事的原因所在。我回长安,尽我所能,一是不想在武邑陷入政争当中,二来,也是真想做一点事情,努力缩短这天下一统的过程。王仆射,其实我倒是希望你也能重新出山。”

    听到高象升如此说,王铎倒是沉默了下来。

    “罢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高象升摆摆手:“多谢王仆射来送我,今日就此别过,但愿有朝一日,我们还能重逢吧!”

    “高将军,你既有如此心思,何不与李泽明言,相信李泽听到了你的这番心声,必然会对你在长安的事情大力支持,也会减少你的困难。”王铎有些不解。“尤期在江南,李泽的势力并不小。”

    高象升垂头不语。

    王铎却是在一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心思,此心同彼心,都在矛盾与痛苦之中挣扎着呢。

    没有再说话,王铎一口饮尽杯中酒,站了起来,拱了拱手,走了出去。

    高象升并没有相送,只是端着酒杯,一口一口地喝着。

    一个腿脚不便的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径直坐在了高象升的面前。

    高象升抬头看着对方笑了笑,道:“李相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来人,自然是现在的御史中丞,统带着内卫的田波。

    “李相说,他很感谢高将军对他的理解,也多谢高将军对他的支持。”田波道。

    “我这不算是支持,只能算是逃避。”高象升摆头道。

    “这已经是支持了。”田波正色道。“李相说,重塑大唐雄风,天下一统,四海宾服,是他心中所愿,昔日汉武帝曾说过,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而现在,李相也想说,犯我大唐天威者,虽远必诛。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不惜一切手段,哪怕就是最后背上千古骂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走下去。”

    “犯我大唐天威者,虽远必诛!”高象升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叹道:“历史本来就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如果李相真走到了那一步,我想史书之上,也必然会是春秋笔法一带而过,何来千古骂名?”

    “做了就是做了,春秋之笔,也难掩悠悠之口。”田波淡淡地道:“李相不在乎这个。”

    “我明白李相的意思了。”高象升点了点头,“告诉李相,我会尽心竭力做事的。天下一统,再现盛唐之风,本来也是我高某人的夙愿。至于谁坐上那把椅子,我并不在乎。在黑暗世界里游走了太多年,我都不知道自己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也只有这点念想,让我不至于在黑暗之中沉沦。”

    田波从怀里掏出一面牌子,放在了桌上,推到了高象升的面前。

    看着这面牌子,高象升失笑道:“田中丞,我可没有说要加入义兴社。”

    “这并不代表着您加入了义兴社,只不过凭着这块牌子,在有需要的时候,你能调动我们义兴社在长安,洛阳以及江南的一些力量。李相说,你的人手损失太大,此去长安,必然困难重重。这声牌子给你,用不用,尽在你自己。”

    高象升点了点头,将牌子收了起来。

    “跟我对李相说,愿他早日平定北地之事,早日率兵南下,一统天下。”高象升道:“他攻破长安的时候,我会去江南,他拿下江南的时候,我会去岭南,等到他的大军抵达岭南的时候,我才会提着酒壶,去他的大帐之中为其祝贺的。”

    “到时候,我执剑为你舞,哪怕我是一个瘸子。”田波笑着站了起来,拱手为礼,转身而去。

    乌蓬船悠悠地离开了堤岸,向着德州方向缓缓驶去,高象升举着酒杯,看着窗外不停掠过的楼房,道路,马车,人流。他第一次来武邑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片荒芜,数年时间,武邑已是变成了一个通城大邑,虽然说不上富甲天下,但这里的平均富裕程度,绝对是这天下最高的。

    “我愿天下一统,我愿再无兵戈,我愿国富民强。”高象升低低地吟着。

    宰相府,李泽的公厅之内,文武大臣,济济一堂,早前的猜测,到了今天终于得到了证实。吐蕃大论吐火罗的帅帐正在向在安绥方向移动,与之相适应的,其麾下的数个大部落,包括大量的奴军,汉军,也都在向着安绥方向挺进。

    “最为可笑的是,到了现在这个局面,安绥节度使杜有才居然还认为对方只是又想敲诈一笔钱财,所以在安绥境内,特别又征收了一次战争税。但这个税,可不是用不备战的,而是准备孝敬吐火罗,让其退兵罢战的。”韩琦有些恨铁不成钢,满脸愠怒之色。“安绥边军,战斗力不差的,如果能准备妥当,还是能一战的。”

    “以朝廷的名义,给他发去警告吧,让他积极备战,切勿心存幻想,另外,李存忠,张嘉那里,要在开春以前,做好所有的准备。”李泽道。

第五百四十二章:雪原之战(上)

    茫茫雪原之上,一望无际。十数匹战马突然自天际出现,黑色的甲胄,黑色的披风,与天地之间的一片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伴随着马嘶之声,战马纷纷停了下来,十名余骑士除了拖后的数人之外,其余的都翻身下马。众人取下头盔,拉开面罩,露出一张张青春逼人的脸庞。

    为首的一人自腰间取下一个皮囊,仰脖子喝了一口,递给了旁边一人,每人喝了一口之后,为首的队长又将皮囊系在了腰间。

    这是右骁卫专门给斥候配备的烧刀子,其它人可没有这个资格。

    酿酒是极耗粮食的,只有在丰年的时候,朝廷才会允许私人酿酒,更多的时候,却是禁酒的,而武邑产的烧刀子更费粮食,又因为度数极高,一般都用来作为医护人员为伤员消毒所用,一般人,压根儿就没有机会享用。

    而实际上,这种烈酒,除了一部分人外,更多的人也并不喜欢,实在是劲道太大。

    但这些斥候就不然了,他们大部分时间脱离大部队,一般只是小队集体活动,想喝一口热水都是奢侈的事情,这种烧刀子就是他们的最爱了。

    一口烈酒下肚,脸上也浮起了一层红晕,斥候们纷纷地从马褡裢里取出一块毛巾,用力地给自己的战马擦拭着身子,小半天的奔驰,又是在这样的雪地之中,即便是再好的战马,此时也是大汗淋漓了,不把汗水擦干,这样的天气,很快便会冻成冰碴子,这对于战马,可有着不小的伤害。

    对于他们来说,战马,可就是第二条命。

    “李中郎将太小心了。这样的一望无际的大雪原,能有什么埋伏?”一名斥候笑道。“就算是有埋伏,就那些野人,奴军,能是我们的对手?我看是埋伏不成,倒要被我们反杀吧。”

    “闭嘴!”为首的什长沉下了脸:“服从命令就好,我们就候就是干这个的,怎么,还委屈你啦?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多嘴多舌了!”

    “是,队长!”斥候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什长教训道:“即便是一只蚊子,还能吸你一口血呢!小心无大错。”

    “知道了什长!”看到队正神色严肃,本来嬉笑的斥候们,一时间也都郑重了起来。

    “休息半个时辰,然后继续前探十里,然后返回!”什长厉声道。

    “是!”十名斥候大声道。

    三人仍在马上,下马的七人包括什长在内,并没有聚集在一块,反而是极为分散,每人之间,拉开了大约数十步的差距,看着极其零散。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无组织无纪律,相反,这是斥候的前辈们一代一代用鲜血换来的经验。

    斥候是用来探明敌情的,他们也是最容易被敌人伏击,袭击的。

    任何想要发起一次突然袭击的攻击,首要的便是干掉这些斥候,否则,突然袭击,都只会变成一场强攻。

    什长最先吃完,然后翻身下马,先前一直骑着马在左右游戈的三名斥候,这才翻身下马,开始重复着先前同伴们的操作。

    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保持着三名斥候骑在马上。

    什长的眼神在空无一物的雪原之上缓缓扫视着。

    的确什么都没有。

    但刚刚翻身上马的那一刻,他却总是觉得如芒在背,似乎有什么在暗处盯着自己一般。

    当真是见了鬼了。什长啐了一口,连着打了好几仗,大概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了。

    他的眼神,无意间扫过了不远处一些隆起的雪块,心中突然一凛。

    他摸出了腰间的弩箭,不管有事没事,先射一箭再说。刚刚他似乎感到那堆雪动弹了一下,当然,也许是自己眼花了。

    刚刚举起手中的弩箭,隆起的雪块却突然长高了,映入什长眼帘的是闪着寒光的利箭。

    “敌袭!”崩的一声,手里的弩箭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他大声地吼叫了起来。

    哧的一声,弩箭射中了那人,那人一个踉跄,但几乎在同时,一支羽箭飞来,却是正中什长胯下战马的脖子。

    什长经验极其丰富,在危险降临的那一瞬间,他射出弩箭的同时,另一只手猛勒战马,使得战马人立而起,恰好替他挡住了这一箭。

    甩鞍下马,扔掉手里的弩弓,反手拔出了腰间横刀。

    “快走!”他伏在倒下的马后,听到耳边传来的嗖嗖的箭雨之声,厉声喝道。

    另外两名骑在马上的斥候,没有丝毫犹豫,勒转马头,立时便向远处狂奔而去。

    羽箭稍歇,什长从战马身身一跃而起,弓着身子,向着侧前方猛冲而去。他的战马已经死了,他无法迅速离去,但他必须为自己的战友争取脱离的时间。

    斥候的任务,从来不是为了死战,他们只需要将有敌人的情报带回去就可以了。

    斥候死战,只在一种条件之下,那就是在确认自己无法安全脱离。

    向前冲出去的那一霎那,什长的心便凉透了。

    不远处,那些隆起的雪堆之中,冲出一个个披着兽皮,甚至是用草帘子裹着身体的野人,他们的手里,握着一柄柄长弓,为首的一人手里拿着的弓,明显与其它人不同,就是这人一箭射死了自己的战马。此刻,弩箭还插在他的肩膀之上,但这人却偏生披着甲,这一箭虽然破开了他的甲胄,但他受创并不严重。

    而更严重的是,在这些人的身后,原本看起来平坦的雪地之上,一个个的雪人从地上一跃而起,向着他们猛冲而来,人数,竟然有数百人之多。

    什长此时已经明白了,这些人是先在雪地之上挖出了一个坑,然后将自己埋在了内里,看他们穿着极其简陋,真是不明白是如何抗得住如此寒冷的天气的。

    十名斥候,两名骑马狂奔而去,另外八个,有三个身上插满了箭支,但看起来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活动,对手的箭矢太差,不能破开他们的甲胄。

    “上马,走!”什长厉声喝道。

    但他只是喊了这一声,便换了口令:“向我靠拢!”

    促使他改变命令的,是他看到,在刚刚的那一阵箭雨之中,他们的战马,在这一刻,都倒下了。

    停下了脚步,站稳了身形,一脚在前,一脚在后,怒吼一声,双手握住横刀,斜劈而下,刀尖准确地划过一个跑在最前面的个子矮下的敌人颈部,鲜血卟的一下喷了出来,那人丢了刀,伸手想要捂住喷血的口子,但血却从指缝之间不断地喷洒出来。

    什长顶了上去,一手揪住了那人腰间的草绳,靠在他的身上,将他顶得往后退去,手中的刀再一次向前猛劈下去。

    八名斥候,只有三个成功地汇合到了他的身后,与他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锋矢阵形,替他护卫着侧翼。剩下的五个,来不及靠拢,便被乌泱泱的敌人包围了。

    怒吼声,惨叫声,刀枪撞击,撕扯甲胄,肌肉的声音,瞬间便响彻全场。

    什长在一刀又劈倒了面前的一名敌人之后,百忙之转头看了一眼,骑在马上狂奔的两名斥候,离这里已经足足有数百步之远,马上的骑士不约而同地在此时做出了同一个动作,他们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竹管,举向空中,猛地一拉后面的绳索,砰的一声响,两朵艳丽的烟花在空中炸响,彩色的烟雾在空中经久不散。

    什长这才放下心来。

    在外面游戈的斥候自然不止他们这一队,报讯烟花升空,很快,便会形成接力用最快的速度将有敌的情报传回到大部队中去。

    一刀猛劈,横刀深深地嵌入到了对方的骨头之中,一下没有拔出来,什长立即放弃了横刀,缩手回来,自腰间拔出了另一柄短刀。

    被他顶在身前的那个倒霉鬼,此时也不知被斫了多少刀,插了多少矛,早就不成人形了,丢掉了这个肉包,什长再次向前冲去。

    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能够活着回去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便赚一个,他们这几个人,至少要杀二十人以上,才算是赚着了。

    短刀轻易地刺破了对手的衣服,刺破了对方的肚腹,随着短刀拔出,什长看着那人眼中的神彩蓦然消失。

    身后传来了马蹄声,他回头看去,跑开的两名斥候,竟然又回来了。

    “混帐,走,快走!”他大吼起来。

    “什长,同伴接到消息了。”两名斥候纵马直冲入人群,同时吼叫着。

    远处的天空之中,亦有烟花升起,这代表着有其它斥候队伍已经看到了信息。

    “傻子啊!你们回来,也救不了我们的,这是无谓的减员啊!”什长有些痛心疾首,愤怒之余,心中却又有暖意流过。

    这,就是战友。

    虽然明知是死,却也不愿意抛弃。

    “杀呀!”他鼓起余勇,再次向前冲去。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雪原之上再一次沉寂了下来,十名斥候,连同他们的战马,都静静地躺在了地上,而在他们的周围,最少有四五十具体横七竖八地躺着。

第五百四十三章:雪原之战(中)

    坎岩脸色极其难看。

    作为一个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曾经的土匪头子,他知道自己这一次碰上了硬茬子。一次精心设计的突袭,最后打成了这个烂样子。

    从最一开始,他就知道有些麻烦,那些斥候,即便是在最放松的时候,也有数人保持着高度警惕。始终有三个人全副武装骑着战马,散落在周边,如果不能一次性地解决掉对手的话,便极易让对手跑掉。

    如果不是对方那个领头的有极大可能已经发现了他,他是不准备发动这一次袭击的。

    只可惜,事怀愿违。

    一场战斗下来,对方十人固然被全歼,但自己付出的代价却有些触目惊心。跟着他在这里的几百人,可都是他麾下最能打的战士,但五比一的战损率,让他心惊不已。

    更让他有些恼火的是,对方还是将信号放出去了。虽然他看不懂那升上天空的鲜红的烟花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无疑,接下来自己的路可就要难走多了。

    坎通很恼火。

    他本来在营州过得极其逍遥快活。他是营州最大的一股土匪的头目,手下可以聚拢起来的人,多达上万人。

    平素跟着他作为嫡系的部众有两千人,剩下的,都是那种拿起锄头是农民,提起刀把子就跟着他去抢劫的坐地匪。

    但好日子,随着张仲武的卢龙军大举进入营州而结束了。

    对于他们这些人,张仲武是极其无情的。而恶名在外的张仲武,更是让他们生不起抵抗的决心,张仲武是出了名的斩尽杀绝。

    当张仲武给了他两条路让他选的时候,他只能屈服,带着他的部众,放弃了营州的老巢,辛辛苦苦地到了平州与莫州的交界处,建设堡垒,开垦荒地,当然,有机会了,便窜入到对面莫州抢上一把。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半年,他倒是抢上瘾了,无他,实在是因为对面的莫州人,日子似乎是越来越好了,每一次抢劫得手的好处也愈来愈多。

    直到这一次,他收到了平州刺史邓景山发来的命令。

    驻莫州的唐军右骁卫中郎将李睿带着一支五千人的唐军,正沿着边境线扫荡类似于坎岩这样的坞堡,已经有好几个小型的坞堡被李睿攻破了。

    现在的坎岩,手下能聚集起来的大约有五千余众,为了能最大程度地抵抗唐军,他呼朋唤友,集结了边境之上其它几个坞堡的同类,准备与唐军大干一场。

    邓景山向他保证过,唐军只会有这支五千人的军队,其它的唐军,他会将对方牵制住。只要消灭了这支唐军,那么唐军的右骁卫将再也无力向他们挑衅了,以后在边境之上,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为了鼓励坎岩有勇气与对方作战,邓景山甚至还送来了数千柄刀枪以及千余担粮食。

    要知道在以前,只有坎岩给邓景山上贡的份儿。

    坎岩也想借这一战,来树立自己在平州的威信,成为能与邓景山平起平座对话的那个人。就像平州的那个刘思远一样。

    刘思远与邓景山一样,本来都来自莫州,但现在的刘思远却是平州最大的地主,坐拥武装上万人,全部都由刘氏子弟直接指挥,他们的武装可不是坎通这样的边刀枪都装备不起的家伙,那是真正的一支军队。

    刘氏的坞堡与一座城池也没有什么两样。去过那里一趟的坎岩都羡慕地流口水了。

    人家的底子厚,又与邓景山是莫逆之交,自己现在没得比,但并不代表着将来也没得比啊。

    这一次,坎岩可是招集了近两万与他处境差不多的流匪,还有奴军,野人首领,杂胡部落。

    本来想收集一波唐军的斥候拿回去耀武扬威,向其它小头目炫耀自己的武力,以此来巩固自己在联军之中的地位,同时也激起所有人战斗的**,但第一次与对手接战,这样的战果,委实让他开心不起来。

    邓景山可是开出过赏格,一名唐军士兵的性命,可以换一整套作战装备或者一担粮食的。这便等于他每杀死一个唐军,便能得到两套武器装备。这样的赏格,对于他们这些缺衣少粮的人来说,诱惑不可谓不大了。

    现在,十名唐军的尸体就摆在他的眼前。一些手下,正在剥着他们的衣甲,虽然破破烂烂了,但也不能浪费,衣服浆洗浆洗还能穿,那些砍烂的盔甲,回去融了,还要重新打造刀具,制作箭头。

    还能用的,都摆在了他的面前。

    十柄弩弓,十个急救包,当然,还有从马上搜出来的半袋子烈酒以及折了口子的横刀,短刀等等。

    唐军每一个士兵的装备,换成了钱,在他这里,可以装备好几十个士兵了。

    如果说卢龙军在他们面前是财大气粗,那唐军在他们面前,简直就是土豪了。

    “首领,这些人送到邓刺史那里,还可以换不少赏钱呢!”一名小头目道。

    坎岩摇了摇头:“杯水车薪,把这十具尸体用棍子立起来,树在雪地之上,给唐军一个警告。让他们知道,想要惹我们,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有必要吗?”小头目小声道,在他看来,这十具尸体都是武器装备,都是粮食,立在雪地之上,真是白白的浪费了。

    坎岩瞅了他一眼,小头目打了一个冷颤,赶紧连声应是去准备了。眼前这位,可是一言不合就会杀人的主儿。

    坎岩自然有自己的盘算。

    看了唐军的战斗力,他便明白,硬碰硬,自己绝然不是唐军的对手,哪怕他现在有近两万人的兵力。但哪些,说白了,差不多就是乌合之众。几百个人打几十个人,还可以以众凌寡,但几万个人打几千个人,可就说不定了。以唐军的装备和这十个家伙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只怕正面交锋,几个照面之下,自己这边就要溃不成军了。

    土匪干仗和军队交锋,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个事实,在他最初与张仲武的部下交锋的时候,他便已经领教过了。

    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敌人,还是把张仲武从卢龙打得狼狈不已的唐军。

    唯有激怒唐人,让对手失去方寸,失去章法,自己才有可能觅得胜机,来一场乱中取胜。

    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事情,倒也并不少见。

    十具赤身**的唐军士兵尸体被绑在了木桩子上立在了雪地之中,片刻之间便冻得**的,整个身体之上,都布满了白色的冰棱,坎岩带着他的部下,亦远遁而去。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自远方席卷而来。

    距离这些唐军士兵战死的地方大约三十里处,一支数千人的唐军,正在向前挺进。

    这支部队正是由李睿率领的扫荡这些边境坞堡的唐军。

    五千人的队伍,分成了三个部分,各有一千人作为两翼在距离中军里许外的地方,三支前进队伍齐头并进。

    中军多有骑兵,携带着大量的粮草辎重,而两翼的,则全部都是步卒。

    与一般的步卒不同的是,这些步兵们,脚下都踩着滑雪板,手里提着雪杖,每一次雪杖撑地,便会在地上滑行极长的一段距离。看他们娴熟的姿态,倒像是习练了极久。

    而在中军,运送粮草军械的也不是马车,而是清一色的马拉雪橇,有不少的中军步卒,便搭坐在这些雪橇车的车沿之上。

    顾寒这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唐军的精良装备。

    他被派往柳成林麾下任判官,事实上是准备接下来与张仲武的谈判,与李德一同抵达莫州之后,还没有见到柳成林,便被柳成林一纸命令让他跟着李德先将边境扫荡清楚了再说其它。

    对此,顾寒一笑置之。

    他能理解柳成林的心思。

    这位右骁卫大将军这两年厉兵秣马,整天琢磨的都是如何与张仲武刀兵相见,然后把对方打得丢盔卸甲,现在一下子要准备与对方和谈,让他几年的准备都落在了空处,怎么能不让他恼火呢?

    对于自己这个始作俑者,他不待见自己,也是应有之意。这么做,大概是想让自己尝尝苦头,不过这样的随军行动对自己而言,还真算不上什么苦处,比起以前自己的游历,现在过的日子,还真是在享福。

    比方现在,他便与李睿一起坐在一辆马拉雪橇之上,悠哉游哉地谈着话。

    在莫州,他已经见过了莫州刺史李安民,两人深入交换了意见,对于现在朝廷的东北谈,西北打的政策,李安民也是持支持意见的。到了莫州,对东北这块地方了解愈深,李安民倒是愈谨慎起来。

    顾寒也并不担心柳成林会成为最终的障碍,事实上,作为右骁卫大将军的柳成林,还是李泽的大舅子,对于李泽的决策,他纵然心中不快,也不会阻挠的。

    当然,谈,也要先建立在打赢的基础之上,只有这一仗,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彻底浇灭张仲武,邓景山他们的幻想,和谈才能更顺利地进行下去。

第五百四十四章:雪原之战(再中)

    在莫州,顾寒真正见识到了李泽麾下精锐部队的效率。当来自武邑朝廷的命令抵达之后,整个莫州的官僚机构以他不敢想象的速度运行了起来,短短的数天时间,所有出征的一应所需,便全都到位,出征军队准备就绪。

    游历过天下的顾寒,见识过不少的军队,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支像眼前这支军队的动员速度,原本他还以为到了莫州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休整,好等待部队准备就绪,但右骁卫军队压根儿就没有给他这个时间,第三天,他便接到了通知,与李睿一起踏上了征程。

    没有向老百姓征收任何的赋税,也没有动员民夫,这支军队,竟然自己带上了补给物资,就开拔了。

    顾寒还真没有见过有哪一支军队准备作战之前,不惊动老百姓的。

    但眼前的这一支做到了。

    驻扎在莫州的李睿的这支兵马,在天亮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自己营地。

    “顾判官,我是真没有想到,你也会这个玩意儿!”李睿坐在马拉雪橇之上,膝盖之上搁着两条滑雪板。

    刚刚两人较量了一番长距离的滑行比赛,虽然最终李睿要技高一筹,无论在技巧还是在耐力之上都要胜过顾寒,但李睿对于顾寒仍然十分佩服,毕竟对方严格来说,还是一个读书人的。

    这场较量,倒也让李睿对眼前这位判官刮目相看了。

    “早年游历的时候,到过东北这些地方,别说是平州了,便是辽州那边儿我也去过。这玩意儿就是那时候学会的。”顾寒笑着拿起身边的滑雪板,摩挲着光亮如镜的板底,感慨地道:“不过那时候却只能是因陋就简,随便弄两块木板,更多的时候倒是走而不像现在这样滑行,太粗糙了,滑起来特别费力。”

    “我们这个可不一样!”李睿道:“这是将作监在莫州的分部特意打造的,专门选择了柔韧性极好的木板,加以炮制之后再制作,打磨之后还上了多道油漆,一般的情况之下,是很难损坏到他们的底面的,就是拿刀砍,也不见得一刀便能砍断,这一副,值好几两银子呢!”

    顾寒很是感慨,在宰相府的时候,李泽曾经跟他说过,他最大的梦想便是拿钱砸死敌人,虽然是个笑话,但却并不好笑。至少在李泽的部队之中,他正在用越来越好的装备,让他的士兵赢在起跑线上。

    就拿眼前的这个滑雪板来说吧,可以极大地提高步兵运行的速度并节省体力,如果使用牲畜来拉车运送士兵以提高运动速度的话,却又会给后勤造成很大的压力,毕竟牲口也是要吃的。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之中,任何可以吃的东西,都基本上靠后方运送。

    这支军队,已经将牲口的使用限制到了最低的程度而又不影响作战的能力。

    说起来这样的一副滑雪板要好几两银子,但如果算上因此而节省下来的消耗,指不定李泽还有的赚。

    这里头的关节,不亲自经历一遍,只怕很难明白。大多数人的眼光,也只会落在这样的一副滑雪板要多少钱了。

    “李将军的滑雪技术当真高超,是这两年练的吗?”顾寒感兴趣地问道。

    “不是!”李睿笑道:“当年我们还在秘营的时候住在大青山里,每年不也有那么一个来月,大雪封山吗?公子便让人做出了许多这样的滑雪板,让咱们练习,那时候最快活的事情,便是从山顶之上一路滑下来,赢了可以美美的吃上一顿红烧肉,输了的,就只能在旁边流口水罗。”

    “那还是挺危险的。”

    “当然,断胳膊断腿是常有的事情,不过比起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受点伤还真算不得什么。咱们这一伙人,技艺最高的是李泌,那个女疯子,有一次从十几丈高的悬崖之上一跃而下,除了李瀚那个夯货,没人敢做,也就是那一次,李泌确立了她在秘营之中大姐大的地位。”

    “那李瀚排第二了?”

    “李瀚跌断了腿,躺了三个月!”李睿大笑起来。

    看着李睿心情着实不错,顾寒道:“李将军,前两次作战,我们抓了不少俘虏,这些人,我觉得其实没有必要砍掉的。送回给李刺史,指不定还能发挥一点作用,修路啊,建城啊,总也能废物利用吧!”

    李睿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顾寒。

    “李将军,我并没有想要指责你的意思,也没有干预军务的意思,毕竟柳大将军给我的命令是观摩本次作战。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顾寒解释道。

    “顾判官多虑了。”李睿笑着道:“既然一起出兵作战,一个锅里搅马勺,那就是袍泽兄弟,有什么好的建议,你要是不说,我才会有意见呢。你见多识广,思路开阔,不比我们这些山里长大的娃,所以在作战方面,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说,当然,采用不采用的决定决在我这里。”

    “李将军心胸开阔,顾某佩服,是顾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顾寒抱拳,真心诚意地道歉。

    “我们都是公子一手教出来的,怎么也要把公子的心胸学个几成吧!”李睿大笑道:“顾判官,李刺史不会要这些人的。这些人真送到了莫州,只会引起混乱。这些人啊,在原来的地方抢惯了,横惯了,杀了,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也许不一定。”顾寒并不认同。“李将军,我可是听说柳大将军当年便因为杀俘受过处罚,你年纪还轻,要是被御史台奏上一本,不免有碍前程。”

    李睿嘿嘿一笑:“顾判官没来的时候,这些人曾多次潜入我莫州区域,袭击过不少村落,如果顾判官见过那些村子的惨状,或许就不会说这些话了。”

    看了顾寒一眼,李睿接着道:“他们所到之处,鸡犬不留。活着的,都被他们抢走去当了他们的奴隶,剩下的,都是死人。你说说,那些老人,对他们有什么威胁?也是一刀便杀了。”

    “战争,的确能让人变成野兽。”顾寒道。

    李寒呵呵一笑:“顾判官,你知道两脚羊吗?”

    “啊?”顾寒一惊。

    “这些被他们抢走的人,在有吃的时候,就是他们的奴隶,给他们劳作,在没有粮食青黄不接的时候,便是这些人的粮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这些斩尽杀绝?”李睿的眼神儿逐渐冷厉了起来。

    “两脚羊?”顾寒有些失神。

    李睿点了点头:“攻下第一个堡子的时候,我的士兵发现了这样的事情,一个孩子,大概还不到十岁吧,被他们开膛破肚之后,斩成了几大块,正放在锅子里煮着呢!还放了佐料。那个孩子,就是前几次他们侵入莫州的时候抢走的。”

    顾寒头一低,不停地干呕起来。

    “我李睿也是挨过饿的,还险些饿死过,但哪怕快要饿死的时候,也没有生出过这样的心思。”李睿道:“这些混蛋,能算是人吗?那都是些野兽。我没有让你去看,就是怕你见不得这样的场面。你知道他们吃了肉之后,还干什么吗?他们把骨头都磨成了粉,然后再把这些粉与野菜,面粉和在一起,做成饼子,制成干粮。”

    顾寒终于吐了。

    “所以,攻下这些堡子,俘虏我一个不留。我李睿不是噬杀之人,但对这些人,我是绝不会留情的。”李睿狠声道。“落到我手里,就是一个死字。”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我的部队之中,便有御史台的人,但他也冲上去砍了好几个俘虏呢!”

    “的确该杀!”顾寒终于吐干净了。

    李睿体贴了递了一个皮囊过去,“喝点酒吧,好受一些。”

    大大地喝了一口,顾寒道:“下次再抓到这样的人,让我也去砍几个!”

    “书生亦能杀人?”李睿取笑道。

    “当年游历的时候,也杀过不少土匪!”顾寒道:“也差点被他们杀死过。幸好没有死在哪些人手里,不然落得你说的这样的下场,当真在九幽之地,也不得安宁。李将军,我可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

    “这我倒知道,武威书院的章山长,我还打不过他呢!”李睿大笑道。“别看老头儿一把年纪了,那一身横肉,看着就让人生畏。”

    李睿可以取笑章回,但作为章回的粉丝,顾寒却不会这么没轻没重的了。

    正自说笑着,远处的空中,突然绽开了一朵艳丽的红花,在这朵红花在空中盛开的同时,行进中的部队骤然便停了下来,凄厉的军号之声猛地响起。

    李睿一下子站了起来。

    两翼的步卒在军号声中,迅速地向着中军汇拢过来,片刻功夫,便已经在中军之间结成了厚厚的一个阵容,而中军亦在同一时段集结完成。

    在顾寒的眼花缭乱之中,这支行军队伍,变成了一个攻防兼备的阵容。

    远处马蹄声声,有斥候正狂奔而来。

第五百四十五章:雪原之战(又中)

    顾寒第一次亲身经历大规模的野战。

    早前虽然随着李睿打下了几个坞堡,但他都没有亲眼看到。他人还在后方呢,李睿的先头部队已经击溃拿下了这些小型的坞堡,等到他赶到哪里的时候,这些坞堡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当然,还有那些被军队斩杀的敌人尸体。

    如此而已。

    但这一次显然不一样。

    行军时,他能感受到那些士兵的欢快,他能看到一个个撑着滑雪板从他们的左右飞速超越过去的那些士兵们的矫健身姿,甚至还能听到有些人一边在赶路,一边在大声地唱着一些小曲儿。

    但当警讯升起,战鼓擂响,号角响起的时候,一切便都变了。

    整支部队再也听不到其它的杂音。

    有的只是隆隆的鼓声。

    有的只是变化的角号声音。

    有的只是招展的一面面旌旗。

    士兵们取下了滑雪板,整齐地码在地上,然后向前挺进。

    在他们的后方,负责后勤的士兵随即将这些滑雪板一一收起来,码到了雪橇车上。

    肃杀的气氛,在天地之间漫延。

    李睿早已经骑马去了前方。

    顾寒本想随李睿前去,但却被干净利落地拒绝了,以至于他现在只能站在雪橇车上,踮着脚看向前方。

    前方,左方,右方,都有示警烟花腾空而起。

    在这些方向之上,不停地有斥候快马奔回。

    顾寒的脸色严峻了起来。

    竟然是三方都有大规模的敌人来袭。

    密集的鼓点声响起,牛角号吹出了长长的声音,右骁卫军队停顿了下来,军队开始收拢,明显是在布置一个防御阵形。

    有骑兵飞马向前数里之种,然后抖开马背之上的袋子,一颗颗的铁蒺藜洒落在雪地之上。

    一排排的步卒扛着一些栅栏一样的东西跑到前方,将这些东西打开,支楞在了地上,这些小型的栅栏是两排合在一起的,打开,便成了一个十字交叉形状的拒马,朝向前方的那一面,都是装上了小型的矛刺,在雪光的映照之上,幽幽地闪着寒光。

    一匹匹的马拉雪橇到了步卒阵列的最前方,扯开了上面的油毡子,露出了里面一台台的大型弩机,这样的弩机使用弓弦发射,分成上下两排,每排三枚大型弩箭。这样的大型弩机,竟然多达数十台,每隔上十步左右,便被装上了一台。

    拉雪橇的马解下了车辕,牵到了后方,一名名弩机发射兵拼命地转动着绞盘,将一枚枚粗如儿臂的弩箭装上了弩机。

    长枪兵的身后,弩手们摘下了腰间的弩机,开始默默地往弩机里装着弩箭,盾牌搁在身前,出鞘的横刀便搁在盾牌之上。

    顾寒处在队伍的尾部,在他的身后,是大约一千余名骑兵,此刻却都是牵着马,静静地站在哪里。不时从远处有斥候归来,汇集到这支骑兵队伍里。

    数千人组成的军阵,除了偶尔能听到军官的大声下达命令的声令,竟然只能听见风吹动大旗猎猎作响的声音。

    顾寒看向中军大旗之下的李睿,那张年轻的面庞之上,看不到丝毫的表情。

    没有恐惧。

    没有兴奋。

    有的,只是冷酷。

    这支黑旗黑甲的军队,便如同铺满天地一片银白之中的一块黑色的礁石,正在等待着滔天的巨浪扑打而来。

    顾寒知道李睿此刻心中的愤怒,也明白这支军队现在心头的愤怒。

    十一名赤身**被冻得**的战士遗体被运回来放在李睿身前的时候,李睿的眼里闪现的那种冷酷的意味,让顾寒也有些身上发冷。

    前方,出现了乌泱泱的人潮,随即,吼叫声也随风传来。

    没有什么阵容,也没有什么纪律,只是单纯的一个个的挥舞着各色各样武器的人,或者骑着马的人,大吼大叫地向着前方冲了过来。

    人数大概超过万人。

    单看他们的人数,他们的气势,的确有些吓人。

    紧接着,在他们的左右两个侧面,亦出现了大规模的敌人,人数比起正面的要少一些,也没有骑兵,看起来,对方的敌人是把最精锐最强大的力量布置在了最前方。

    差不多两万人!

    顾寒在心中作出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双方的人数比大概为四比一。

    与正前方一样,左右两方的敌人,气势煞是吓人,但怎么看,也只能算是一群乌合之众。这样的部队,与右骁卫这样的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野战,下场,可想而知。

    顾寒摇了摇头。

    这将不是一次势均力敌的战斗。

    这只会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震天的噪音让顾寒再也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他看到对面的那些只有极少数人披甲的对手吼叫着冲上来,然后踩在了那些隐没在雪地之中的铁蒺藜之上倒地,根本来不及爬起来便被汹涌而来的人潮踩倒,他看到最前方的那些人,在遇到那些拒马之后只是稍微地犹豫了一下,便被后方的人挤着向着扑倒在那些锋利的矛尖之上,鲜血沽沽流满一地。

    他看到最前方的一名右骁卫军官张大嘴巴吼叫了一声什么,然后,阵容最前方的那数十台弩机便发出了崩的一声响,上百枚粗若儿臂的弩箭便疾射而出,前一波刚刚射出,第二声便又响了起来。

    此时,冲锋的人群距离军阵大约四百步。

    数百枚大弩射出的弩箭,在汹涌的人潮之中弄出了一条条的血胡同,攻势顿时为之一滞。但也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又向前蜂涌而来。

    弩机兵们拼命地转动着绞盘,重新拉开弓弦,再次将弩箭安装上去。

    同样的事情再一次上演。

    平射的大型弩机几乎不需要瞄准,因为他们的眼前,几乎全都是敌人,将弩箭射出去就完了。

    顾寒目测,两轮弩箭一共发射了四次,数百枚弩箭起码带走了上千人的性命。

    被这种如同长矛一般的弩箭射中,哪怕没有命中要害,几乎也没有活命的可能。就算只是射中了你的胳脯,它也会将整支胳膊带走,然后这个倒霉鬼会因为大量的失血而死亡。

    两轮射完,冲锋的人群,距离军队大概便只有二百余年满了。

    弩机后面的长矛步兵立即大步向前,将大型弩机摭挡在了身后,步兵的身后,大约两千名步兵,一齐举起了手中的弩机。

    一百五十不,一百步。

    二千柄弩机呈四十度角仰看向天空。

    九十步,顾寒的眼前便再也看不到天空了。

    两千柄手持弩机的一齐发射,使得他的视界之中,只能看到黑压压的箭支。

    飞向高空,然后转头落下。

    对于没有甲胄防护的那些冲锋者来说,这些弩机的射击,是极其致命的。

    冲锋队形的中部,瞬间便出现了一大片空白。

    李泽的部队大量装备弩机,寻常的弓箭手,几乎已经完全被淘汰,弩机虽然贵一些,射程也相对短一些,但胜在操作简单,容易上手。培训个三五天,便能熟练地使用。反正李泽的兵在使用弩机的时候,都是大规模地覆盖射击,压根儿就不在乎个体的准确性。

    一张罗网罩下来,在这张网中的目标,谁也别想幸免。

    当然,花钱的确很多。

    打赢了还好说,战斗结束了还能回首一部分箭头,要是打输了,就血本无归。

    好在李泽一直在赢。

    五十步,弩机再一次射击,刚刚将空白填满的进攻者们再一次扫荡了一遍。

    冲到右骁卫们面前的敌人,只余下了最前面的区区千余人而已,而在他们的后方,支援者与他们相距数十步。

    长矛手们在鼓点声中,齐齐踏上一步,手中的长矛齐唰唰地刺了出去。

    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第一排的长枪还没有抽回,第二排长枪再一次从缝隙之中捅了过去。迎接对手的,是右骁卫三排长矛手的反复突刺。

    在极其骁勇的进攻者,闪过了一轮又一轮的长矛击杀,斩断一根根的矛杆,然后挥刀砍向那些长矛手,想要制造出一些突破点来帮助同伴突破矛阵。

    但在矛手的左右,总是有着那些持刀盾的护卫者,双方旋即厮杀在一起。

    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之中,再也没有了躲闪的余地,右骁卫的打法狠厉,简单,一刀换一刀。但问题在于,他们的甲胄极好,一刀砍上去,最多只能将他们的甲胄砍出裂锋,哪怕是用尽全力的捅击能够破甲,也大都力尽,很难让他们受到重创,而那些没有甲胄或者甲胄质量较差的进攻者挨上右骁卫一刀,基本上也就交待了。

    正如顾寒所猜想的那样,这不是战斗,这是一场屠杀。

    进攻者的勇气,只不过在持续了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后,便告崩溃了。

    李睿的军阵,没有受到丝毫的撼动,对方便狼狈转身后逃了。

    矛手们并没有立即追击,反而在口令声中齐唰唰地再次后退,露出了身后再一次上弦的弩机。

    大型弩机的吼叫之声响起,这一次是从背后攻击。

    两次射击之后,一直在顾寒身后未动的骑兵,翻身上马,冲了出去。

    追杀!

    现在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雪原之战(继续中)

    (光棍儿节又来了,祝所有的光棍儿们,节日快乐哈!)

    鲜血洒了一路。

    它们还来不及变色,便被寒冷的天气冻住了,那惊心动魄的艳红,便凝固在了雪上,冰中。

    到处都是倒毙在地的尸体,姿式千奇百怪,身首两分或者缺胳膊少腿的情况,比比皆是。纵然顾寒在经历了前面数次的战斗而见多了死人,但像一战之中便死了如此多的人,还是极其震憾的。

    更多的死人是在逃跑的过程之中被右骁卫追上杀死的。

    在早前的战斗之中,根本就没有动弹的骑兵部队,在最后的追杀之中斩获无数。他们甚至不屑于那些失去了建制,独自奔逃的零散的溃兵。他们的目标,只是那些大队人马。

    当然,那些零散的逃兵,最终也没能逃出生天。

    因为随后而来的右骁卫步卒们,无论在体力上,还是在装备之上,战斗意志之上都远超对手。这些零散的逃兵,最终都被右骁卫的步兵们在雪原之中追上,然后轻易地杀死。

    没有俘虏。

    李睿不要俘虏。

    事实之上,他们也不可能带着如此多的俘虏赶路。

    顾寒坐在马拉雪橇之上,看到不远处,一个亡命奔逃的敌人被两个右骁卫追上。当顾寒的雪橇车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刚好听到那个俘虏绝望地大声地求着饶。

    但右骁卫士兵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冷酷的举刀砍了下去。

    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右骁卫士兵像扔一条破口袋似的将尸体一脚踢到一边,然后提着刀,匆匆地去追赶前方的大部队。

    傍晚的时候,顾寒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在他的前面,骑兵们已经率先抵达。

    一个巨大的坞堡呈现在顾寒的面前,坞堡的最高处,已经插上了右骁卫的大旗。城墙之上,也站满了率先抵达的一部分步卒。

    顾寒松了一口气,看起来逃窜的那一部分敌人并没有回到坞堡这里,原本他以为在这里还会有一场战斗,现在却是兵不血刃地便占领了此行的最大的一个目标。

    坞堡之下,大群的老弱妇孺绝望地抱着头蹲在地上,这些,应当是敌人的家眷。

    顾寒跳下了雪橇车,看到四面八方,都有被骑兵驱赶而来的同样的老弱妇孺们,与此同时,在坞堡之中,也有一些衣饰华贵的妇孺孩子被驱赶了出来。

    从坞堡里被赶出来的人,明显比外面的人,生活要好得多。

    马蹄声响,李睿从坞堡之内纵马而出,看到顾寒,大笑着跳下马来:“坎岩那个软蛋,竟然没有往这里逃,虽然让我们不费力地就占据了这里,但仍然让我失望之极,砍下他的脑袋,才能让我稍稍平息心中的怒火。”

    顾寒指了指那些瑟瑟发抖的俘虏们:“这些人怎么办?”

    李睿搔了搔脑袋,也有些为难。

    “本来是想全杀了的!”

    “这么多人,而且还是老弱妇孺!”顾寒吓了一跳。

    李睿翻了一个白眼:“那有什么无辜者,你以为他们的男人,父亲,抢回来的那些染血的粮食,带血的财宝,他们没有享用吗?”

    “可是人太多了!”顾寒有些软弱无力地道。

    “是啊,人太多了。”李睿难得地叹了一口气:“还真有些下不去手。”

    夜色终于降临了,越来越多的右骁卫士兵归队,随着一面面军旗汇集到了李睿的面前,整个建制终新恢复完整了。

    熊熊的火把在城墙之上点燃,照亮着城下在兵戈威胁之下绝望地等待着自己最后命运的俘虏。

    李睿纵马从他们面前走过。

    “从现在开始,你们有一柱香的时间逃跑,一柱香之后,追杀将会开始。”李睿的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冷笑。“现在,跑吧!”

    有人站了起来,看着李睿。

    “不跑,是想现在就死吗?”李睿随手挥舞着手里的马鞭,将最近的一人打翻在地上。那人从地上爬了起来,似乎是被这一鞭子给打醒了,绝望地嚎叫了一声,转身向着黑暗之中狂奔而去。

    有了第一个,后面的人立刻便效仿起来。上万这样的俘虏,不管平时是最低贱的奴隶,还是最高贵的主妇,都撒开双腿,向着无边的黑暗狂奔。

    转眼之间,刚刚还挤挤攘攘的坞堡之下,俘虏们便跑得干干净净,尽数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李睿侧耳倾听了半晌,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轻轻一叩马腹,向着坞堡之内走去。

    在他身后,数千士卒,依次入堡。

    顾寒站在堡顶,有些忧郁地看着黑暗。

    身边传来了脚步声,李睿来到了他的身边。

    “不去追杀了?”看着士兵们差不多已经全部进入到了坞堡之内,顾寒问道。

    “有这个力气,还不如让大家好好地睡一觉!”李睿哈哈一笑:“好多天没有在温暖的屋里好好地睡上一觉了。打到这里,战前基本的目标已经完成了大半,还剩最后几个钉子,不过都没有坎岩这样难对付,也就是走走过场了。”

    顾寒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虽然你说这里没有无辜者是对的,但如果你真要杀这些人,我还是会不舒服的,毕竟,我们是大唐人,我们与他们是不同的,我们比他们要文明,高级。”

    “我也不是什么噬杀者!”李睿有些不满地道:“要杀,我也只会杀那些能给我们造成伤害的人。这些人,还是算了吧!不过在这样的黑夜之中,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们能活下来多少,也难说吧?”

    “不是我们下手,就是要好一些。至于能活多少,那是他们的命!”顾寒淡淡地道。

    李睿大笑起来:“顾判官,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你和很多读书人完全不同。我还怕你要我给这些人施舍一些粮食呢!”

    顾寒也是失笑:“我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伪善者,我们先要顾全自己是不是?李将军,说到粮食,我可是饿了。”

    李睿转身,指着坞堡之内升起的袅袅炊烟,道:“瞧,伙夫们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

    坞堡很大,足以装下五千右骁卫士兵,坞堡之中,也不乏舒适豪华的居所,很显然,这里原本属于坎岩,但现在,却成为了李睿与顾寒两人的居所。

    士兵们已经反复搜查了数次,确认这处居所之处,已经没有了一个外人,而此时,同样的搜索,也在整个坞堡之内进行着。偶尔有心存侥幸的潜藏者,被右骁卫士兵们从藏身之处揪出来,一刀便送了性命。

    李睿可不是那种粗枝大叶的将军,他本身的经历,让他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格外的小心。

    “这样的坞堡其实是很难打的。”李睿道,“原本我还做好了苦战一场的准备,甚至还带了两台投石机,想不到坎岩脑子进水了,居然想与我们野战,哈哈,在野战之中,他们就是渣渣。顾判官,我以伤亡不到五百人的代价,击溃了近两万敌人,毙敌万余,逃走的人廖廖无几。如果对手是张仲武的军队,那我可就要成为一代名将了,可惜,是坎岩这样的奴军,唉,这样的战功,可就要打个**折了。”

    “也不至于,就算他们战斗力不强,也是两万人呐!”顾寒笑着安慰道。“一战而溃之,已经是大功了。”

    “不管怎么说,打胜了还是挺高兴的,最关键的是,我们可以休整两天了,等待李刺史的后勤补助送上来,现在我们随军的粮草,只能支应十天左右了。先前在坞堡之内虽然有所斩获,但收获不多,勉强可以支应五天,这些奴军可真穷。”李睿道:“原本我以为能斩获个十几天左右的粮草,我便可以不等待李刺史的后勤补助便直接发兵,这样还可以赶回家过年呢!”

    “连续作战,虽然士兵们仍然士气高昂,但身体毕竟也是疲惫了,我都没有动手,仅仅跟着赶路,都想好好歇一歇了,何况战士们,有张有弛,才是正道。”顾寒道。

    “顾判官说得是,就在这坞堡之中休息几天吧!”李睿挥挥手。

    “坎岩还是逃走了,随他逃走的,总有两三千人吧,他们会不会杀个回马枪?”顾寒提醒李睿道。

    李睿大笑:“顾判官,我的斥候早就派出去了,远探十里,我们武威军要是能被敌人偷袭得手,那才是怪事了。即便是休息,也有一半人在全员戒备着,这是我们武威军事操典之中明文规定的。你啊,放心地睡你的大觉吧。”

    顾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李睿这样的宿将面前班门弄斧,也难怪别人会失笑。

    饱饱地吃了一顿饭,顾寒爬上了床,美美地睡了过去。

    可惜,他这一觉,终是没有睡到大天亮。

    他被李睿叫醒的时候,外面仍然是一片漆黑。

    “出什么事了?”顾寒一跃而起:“坎岩真打回来了?”

    李睿摇了摇头:“坎岩算个屁,他就算来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我们中圈套了。”李睿若有所思地道。

    “中圈套?”顾寒大惊:“什么意思?”

    “坎岩是被支使来有意送死的。”李睿寒声道:“我四组斥候逃回来了,四十个人,只回来了八个人。”

第五百四十七章:雪原之战(还是中)

    厚实的军帐之中,刘思远用一个铁钎子插着一个馍馍,放在柴火之上反复地炙烤着,直到将外层烤得焦黄,便将其撕将下来,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然后重新再去烤着。吃几口焦皮馍馍,再喝上一口暖暖的黄酒,十分的惬意。

    帐蓬门被掀开,一股冷风吹了进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烧得正旺的柴火火焰腾地一下往上一窜,险些儿将他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须给点着了。

    他恼火地抬起来头来。

    一个披头散发满身血迹的人踉踉跄跄地跨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手按在刀柄之上的刘氏子弟。

    “坎岩?你还活着?”刘思远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端着的黄酒重重地往矮几上一顿。“没用的东西,两万人对阵五千人,都没有指望你赢,但连支撑半天,拖到天黑,与他们形成僵持之势也做不到,如此废物,要你们何用?”

    坎岩垂头而立,满脸羞惭。

    别说半天了,他连一个时辰都没有顶住,便被右骁卫军队摧枯拉朽地击溃了。逃跑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回到自己的坞堡,因为他清楚右骁卫一定会追向哪里的。

    刘思远厌恶地瞅了坎岩一眼,不再理他,又自顾自地开始烤着自己的馍馍。

    原本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只要坎岩能够坚持战斗到天黑,自己统率的大军便会从四面包围上来将李睿所部团团围住,然后一鼓而歼。

    歼灭了李睿的这五千精锐,莫州与平州的对峙僵局便会迎刃而解,从而使得己方在战略之上夺回一些主动权,改善目前对于李泽所部屡战屡败,士气低迷,使得士兵们闻之而色变的颓势。

    为了达到重创柳成林右骁卫的目标,从几个月前,张仲武,邓景山便开始苦心筹谋这一场大戏,为了这个,不惜花费了不少的钱财,将类似于坎岩这样的家伙,从营州,辽州等地逼迫到了边境地区,使之能成为本部的马前卒与掩护,当然,还有诱饵的作用。

    耗费了大量的钱粮,给坎岩所部提供了不少的军械,但到头来,却仍然是落得一场空,怎么能不让刘思远勃然大怒呢?

    当正指挥大军从远方开始合围的刘思远听到坎岩如此快地被击溃的消息的时候,一口老血差点儿没有喷出来。

    大帐里沉默了半晌,坎岩才低声道:“刘将军,此刻唐军已经进了我的那个坞堡,他们刚刚获得一场大胜,必然会放松警惕,不如连夜进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思远哈地一声笑,斜睨了对方一眼:“我还需要你来教我如何打仗?”

    “不敢,不敢!”坎岩连声道。

    “你以为柳成林的军队,都是像你一般的废物吗?”刘思远轻蔑地道:“让我来告诉你,就在入夜之后,我的斥候与他的斥候已经发生了数起激战,斩杀了对方三十余名斥候,但还是有不少斥候逃了出去,此时,该部必然早已经戒备森严了。你让我顶风冒雪,连夜行军几十里然后去进攻一个戒备森严的坞堡?”

    坎岩无话可说了。

    “滚下去,把你坞堡的具体情形都画出来,特别是那些秘道之类的,一定要标清楚。”刘思远像赶苍蝇一般地挥手道。

    “刘将军,我的部下,一天没有吃饭了。”坎岩陪着笑脸道。

    刘思远恶狠狠地瞅了他几眼,终于还是道:“给他们一些粮食帐蓬之类的,让他们在大营五里之外扎营。”

    “是,家主!”坎岩身后,一名刘氏子弟躬身道。

    坎岩被带了下去,刘思远哼了一声,要不是还有用得着这家伙的地方,真恨不得一刀宰了,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宁。

    坎岩坞堡之内,骤闻这个消息,顾寒不由得惊呆了,看着李睿,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斥候向数个方向上前探二十到三十里路。就是在这个距离之上发现了大规模的敌人。”李睿坐了下来道。

    “哪里来的敌人,不是说邓景山的主力部队被大将军完全牵制住了吗?”顾寒有些不明白。“难不成是张仲武调来了大部队,但如此大规模的调动,按理说来是瞒不过我们的啊!”

    “不是张仲武派来的部队,而是刘思远。”李睿道:“小瞧了这个宗贼呢!”

    “刘思远?”

    “莫州最大的豪门宗族,当初我们在莫州击败邓景山之后,刘思远举族跟随邓景山迁往平州,看起来此人到了平州之后,整个家族,已经开始武装化了。根据逃回来的斥候所报,刘思远应当是集结了当初一齐逃往平州的数大家族的兵马,再加上一些奴军,组成了这支军队。规模,应当不下三万之数。”李睿道。

    顾寒眨巴着眼睛:“三万之数,也不多嘛,白天,我们不是刚刚击败了坎岩的两万兵吗?”

    “顾判官,这是两个概念。”李睿摇头道:“这些宗族豪门的嫡系武装,战斗力是极强的。他们以宗族为纽带,组成军队,上至高层军官,下至普通哨长什长,都是一个姓,一支队伍之中,父子,兄弟,叔伯都有可能在一个队之中,打起仗来,那是真不要命的。更重要的是,当初在莫州的时候,张仲武虽然倚重他们,但多少还有些限制,但现在张仲武却是完全不管他们了,甚至为他们提供帮助,这使得这些宗族军队在装备之上突飞猛进,可以说是啥都有了。”

    “至少那些奴军不堪一击吧?”

    “打仗之前,嫡系在后,奴军在前,奴军是敢死队,嫡系是督战队,不像坎岩的那些乌合之众,打不赢就跑,这些奴军,拼命向前还有一条生路,向后的话,他们的主子杀他们,那是不带眨眼儿的。”李睿道。

    “这么说来,我们就没有胜机了吗?”顾寒有些不满地道:“你是主将,怎么还未战就先输了心气儿了呢?”

    李睿哈哈一笑:“顾判官倒是好心气儿。我这不是跟你说明敌情吗?咱们的运气不错,看起来刘思远本来是想趁着我们与坎岩激战的当口围上来包我们的饺子的,不过他大概没有想到坎岩输得如此之快,让他的盘算落了空。现在我们虽然仍处在被动,但我们有了这个坞堡,可就大不一样了。”

    “还不是会被包围在这里!”顾寒没好气地道。

    “如果是野地与其作战,我还真没有多少信心,但如今据堡而守,那就让刘思远尝尝什么叫铜墙铁壁。”李睿傲然道。

    “我们的粮食不够,你刚刚跟我说过,咱们所有的粮食加起来也不过只有半个月的口粮!”顾寒道。

    “那是正常时候的算法,现在这种状况,当然是另一种算法了。”李睿道:“我已经下令,将不必要的牲畜统统杀掉,不能让他们消耗粮食了,另外,所有的粮食从今天起,开始集中统筹使用放发。半个月的粮,实际上我们节省节省,可以撑上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我们的援军来了!”顾寒喜道。

    “有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柳大将军只是来救我的话,那他还是柳大将军吗?”李睿嘿嘿地笑了起来。“这可是能下一盘大棋的。”

    “这是啥意思?”顾寒不解地道。

    “邓景山拉开架式,牵制住了柳大将军的主力,刘思远悄没声儿的准备吃掉我,如果刘思远一口吃不下我,反倒被我牵制在这里,几万大军,对于邓景山来说,并不是可有可无的。”李睿冷笑着道:“邓景山并不知道,驻扎在涿州薛冲的左金吾卫,如今已经快要莫州了吧?正好趁此机会,狠狠地收拾他们一把,就算不能一口吃掉邓景山,但把他打得五痨七伤还是没有问题的。”

    “李相已经在之前便调集了薛大将军的左金吾卫?”顾寒惊道:“莫不是李相早就料到了今日这一幕?”

    “那倒不是,只不过是撞巧了。”李睿笑道:“其实咱们公子不过是想向对方炫耀炫耀武力,好让你在谈判之中占据更多的主动性罢了。这便叫适逢其会,一场武装游行搞成一场大会战,哈哈,妙不可言。”

    “话是这么说,但前提是我们要守得住呢!”顾寒道。

    “顾判官,这你就放心了,守城,我还是颇有心得的。”李睿道。“让那刘思远领教领都什么是固若金汤,什么是明明近在咫尺,却又仿佛天堑。”

    这一夜,数千右骁卫,一半在温暖的屋子里呼呼大睡,另一半却是忙碌了一整夜,加固城墙,布置城防,做好迎敌的一切准备。到天明的时候,休息的一半右骁卫吃过早饭,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城头,而忙碌了一夜的则在饱餐一顿之后,倒头便睡。

    到天色大明的时候,随着斥候的快马奔回,地平线之上,黑压压的敌人终于出现在了李睿等人的视野之中。

    四面合围。

第五百四十八章:雪原之战(接着中,会挨骂吗)

    顾寒看着从四面八方黑压压地迫进坞堡的敌人,脸色有些发白。坞堡不像正规的城池,占地规模并不是很大,乍一看来,便像是大海巨浪之中的一块小小的礁石,随时都有可能被海水淹没。

    “顾判官,坞堡小有小的好处,坎岩造坞堡还是挺有经验的,这个坞堡的易守难攻程度,不比我们在瀛州打的史家坞低啊。不过这一次,换成了我们防守,对方进攻而已。”李睿似乎看透了顾寒的心思,笑道。

    顾寒点了点头,这个坞堡的建造的确是费了心思的。底座异常宽大,坞堡的主体建立在底座之上,从底座到主体之间,还有一个小小的平台。

    便是这个小小的平台,会给攻打者造成极大的麻烦。攻城云梯便必须放得更平才有可能靠上坞堡,这也代表着云梯要更长,但更长就代表着距离的加长,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多一步,便几乎是生与死的差距。

    更何况,昨夜右骁卫士卒们又雪再一次垒高了城墙,浇水之后,经过一夜,已经坚硬似铁,这使得把云梯直接搭上坞堡底端的可能性便完全没有了。

    这样的坞堡,本质上就是一座军事要塞,他没有城池那么大,但却更难攻打。

    “坎岩费尽了心思,也不知死了多少人才建起来的坞堡,现在却成了我们收割他们的堡垒,想来他心里现在必然是极不好受的。”稍微轻松下来的顾寒笑着道。

    “那是自然,换谁也不好受。”李睿大笑起来。

    城下擂响的战鼓声打断了两人的笑声,目光落在远处,从西边的敌人阵列之中,大约两千人的队伍走了出来,扛着云梯,向着坞堡行来。

    他们行进了约一半的距离的时候,另外三个方向亦同时响起了战鼓,三面敌人同时缓缓压进。

    “率先进攻的果然是坎岩那个倒霉鬼。”李睿道:“其它三个方向,除了北面是刘思远的本部之外,其它两个方向也是奴军。”

    “坎岩会是主攻方向吗?”顾寒问道。

    李睿点了点头:“这个坞堡是坎岩建造的,他当然知道哪里最弱。也自然是他打头阵,另外三个方向,除了刘思远的本部是佯攻之外,其它的,也会硬打的。”

    “三个方向主攻?”顾寒有些不解。

    “他们人多!”李睿解释道:“而且,刘思远也没有把这些奴军当人,死了便死了,他们还可以逮更多的人。”

    顾寒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顾判官且去后面观战吧!”李睿道:“打起来,我就没精力照顾你了。”

    “我不需要你照顾。”顾寒怒道:“我的刀也是能杀人的,我也是杀过贼匪的。”

    李睿拍了拍顾寒的肩膀:“顾判官,你是公子派出来要与张仲武谈判的,而且我也能看得出来,公子很看重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军作战,不同于你以前的单打独斗,一点小意外,就足以让你发生点儿什么意外。我可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

    看到顾寒还要反驳,李睿接着道:“现在我还行有余力,用不着你上阵,真到了人手不足的时候,我用起你来,也绝不会客气的,现在呢,你还是去休息吧!”

    顾寒想了想,点了点头,径自转身走向内里。

    往里走的时候,他听到李睿在大声吼道:“这一轮进攻,不许使用强弩,不许使用弩箭,只能用石头,擂木,用手里的刀子,长枪。”

    先是有些不解,但紧接着顾寒便想明白了。

    首先投入进攻的是奴军,这些人防护很弱,整体作战能力不强,李睿是不想把弩箭这类武器用在他们的身上。这些犀利的远程武器,当然要为刘思远的本部留着。要知道,李泽的部队虽然在弩箭之类的武器之上一向是多多益善,但这一次不知道究竟要打多长时间,李睿选择谨慎小心,有备无患,正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宿将的有经验的表现。

    奴军们小心翼翼地举着各类可以抵挡箭矢的东西向前挺进,特别是坎岩所部,他们可是在野战之中领都过右骁卫那密如飞蝗的弩箭的威力,此刻再一次进攻,哪怕他们没有制氏的盾牌,但那怕是举着一块木板,也会给他们心理上以极大的安慰。

    坞堡之上静悄悄的,他们走过了强弩的射程,他们走过了弩机的射程,却没有迎来任何的打击,一直走到了他们可以展开进攻的范围之内,坞堡之上仍然静悄悄的。

    除了飘扬的旗帜,他们甚至看不到一个右骁卫的士兵。

    “进攻!”

    走到这个地方,那就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坎岩举刀大呼,二千余部下亦是一声呐喊,向前猛冲而来。不时有零星的羽箭射上城头,但坞堡之上仍然没有任何的反击。

    伴随着咣咣的声音,一部部特别加长的云梯搭上了城头,这些云梯是按照坞堡以前的高度连夜打制的,现在坞堡一夜之间长高了一截,使得云梯距离堡顶还差了约一米的距离。爬到这个地方,就需要徒手攀越了。这当然给了防守者更大的便利。

    战场之上很奇怪,三个方向上,奴军们搭起了上百架云梯,同时发起了进攻,但城上,却没有一根羽箭射下来。

    “父亲,李睿想干什么?”远处,观战的刘氏本部之中,刘思远的次子刘岱有些奇怪地问道。“他为什么不使用远程攻击?如果使用的话,只怕能抵达坞堡之下的我军,会损失至少一小半。”

    “李睿瞧不上这些人。”刘思远深吸了一口气:“他不想浪费弩箭,但他必然有另外的应对手段。”

    刘思远的话音未落,城墙之上便传来了巨大的声音。

    城墙之上,一根根巨大的横木凭空出现,狠狠地砸向了斜靠在城墙之上的云梯。

    “拍杆!”刘岱失声道。

    的确是改良过后的拍杆。

    右骁卫将数根弹性极好的毛竹捆扎在一起,然后在顶部横着绑上一根海碗粗细的树干,更让人惊心的是,枝干之上有一根根的铁条将其穿透,露在外面的部分,被切出了一个斜角。伴随着巨大的声响,这些横杆从城墙之后弹起,然后向下砸向那些云梯。

    几乎没有任何意外,云梯在如此重大的打击之下,当即折断,正沿着云梯向上攀爬的奴军立时惨叫着一个个的跌了下去。

    一轮打击之后,这些拍杆又迅速地被右骁卫扯了回去,再一次地隐没在城墙之后。唯一能够沿着云梯爬到顶端然后努力地想要跳上去的,正是从西北角进攻的坎岩的一部,在这个方向之上,有几部云梯因为墙角的原因,正好可以避过这些拍杆的打击。

    但他们的下场也并不会比其它地方的进攻者要好一些。

    这高出的一米多距离,成了他们的索命阎罗。

    一柄柄的长枪正在这个方向之上等着他们,但凡有人一冒头,立时便有数十上百的长予齐唰唰地刺过去。

    进攻看起来很猛烈。

    防守却显得云淡风轻。

    但结果,却是有些惨烈,一次进攻,坞堡之下,便铺满了奴军的尸体。

    “调集强弩,弓箭手,给予支援。”刘思远盯着坞堡,道。

    刘思远本部,一台台的强弩被推了出来,一排排的弓箭手也越众而出,向着坞堡压来。

    如雷的鼓声之中,强弩的呼啸之声响彻战场。

    刘思远的强弩制作得很简陋,其实就是一根根的长矛,除了一个矛头加上一个木竿子,这样的强弩,飞行的轨迹极不稳定,当然也就谈不上准头,但胜在数量多,一次性便射出了数百支。

    李睿终于认真了一些。

    因为用雪垒起来再冻住的墙头,只要挨上一枚,便会垮塌一小段,更有一些强弩射到了空中,掉头俯冲而下,这就会对城墙之后的己方士兵形成极大的威胁了,这样挨上一下,半条命也就没了。

    黑压压的羽箭从空中落下,右骁卫士兵举起了盾牌,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而在箭雨的掩护之下,奴军士气大震,再一次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在不少的地方,他们的去梯终于够得着城墙了。

    拍杆再一次的扬起,再一次的重重落下。

    不过这一次,城上终于开始出现伤亡了。

    操作拍杆的士兵,纵然有士兵举盾掩护,但在呼啸的箭雨之中,仍然有人受伤,有人死亡。

    一次,两次,三次。

    坎岩快要哭出来了,他的部下在连接三次的进攻之中,没有一次能成功地攀上城墙,倒是让城下的尸体铺了一层又一层。

    直到身后,终于响起了退兵的号角之声,他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地率先向后退去。

    “父亲,还是有效果的。为何收兵?”刘岱问道。

    “我们的投石机还没有打造出来,光凭弩箭对城内是造不成太大威胁的,这样进攻,只会给李睿大量杀伤奴军的机会,这些人,留着还有用。”刘思远道。“明日吧,明日,至少能打造出十几台投石机了。今天的进攻,只是开胃小菜,我也明白李睿的意思了,他是绝不会突围的,他要在这里死守待援。”

    “哪里还有援军?柳成林被邓将军牵制住了。离这里最近的其它部队,便是沧州的军队了,他们,赶得过来吗?”刘岱失笑道。

第五百四十九章:雪原之战(下)

    李安民有些气急败坏地冲进右骁卫大将军柳成林的大帐中的时候,柳成林正站在地图之前,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

    站在地上跺了跺脚,帽子上,衣服上的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绕着李安民掉了一个圈,大帐里一个蜂窝煤炉子烧得正旺,水壶里的水翻滚着冒着腾腾的热气,使得帐内也极是温暖,掉落在地上的雪粉,片刻便融化成水,不过眉毛之上那些冰屑子,一时半刻却是化不了的,粘在睫毛之上,亮晶晶的。

    “哟,李刺史,这是快马加鞭一路不停地赶过来的吧?”柳成林看着对方的模样,有些吃惊地走到炉子边上,给李安民倒了一杯热水,“快热口热水暖暖胃。”

    捧着热水,李安民僵硬的手终于有了一些知觉。

    “我的大将军哟,现在我哪里还喝得下水。”李安民跌脚道:“李睿那里出事了。”

    柳成林拉了凳子过来,扶着李安民坐下:“我都知道了,李刺史,你也别急。急也没啥用是不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我们在这里急得跳脚,仗还得李睿自己打。”

    李安民盯着柳成林看了半晌,确认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不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大将军,李睿麾下是右骁卫最精锐的五千部众。李睿也是李相亲自培养,极为看重的大将。”

    柳成林笑了笑,喝了一口热水,慢悠悠地道:“李刺史,正因为他带着右骁卫最强悍的一支军队,我才不急。我也更不会因为他是李相看重的大将,是李相的弟子,便贸然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决定。”

    “出兵救援,怎么能是不理智的决定呢?”李安民哼了一声。

    柳成林双脚在地上一蹬,椅子滑到了地图之前,“李刺史也是久经阵仗的人,当然能看得清眼下的局势。现在我们可以明白了,所谓的奴军大举移居平州边境,多次袭扰我莫州平民,都只不过是为了引诱我们出兵剿灭从而设下圈套歼灭我右骁卫一部主力,从而打破边境之上的平衡的计谋而已。”

    李安民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前半段,他们的计策相当成功。”柳成林又滑了回来,将滚开的水提起来一边往汤婆子里灌,一边道:“现在邓景山的主力集结在凌源,建平一带,牵制住了我部主力,让我不敢擅动啊。李刺史,任意调动一支部队,平衡就会被打破,而以邓景山的能力,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呢,必然会趁机发动进攻。他们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呢!”

    李安民当然明白这一点。

    “我们即便调动一支部队去救援,剩下的部队固守也是没有问题的。更何况,薛冲的部队马上就要到了。”

    柳成林嘿嘿一笑:“李刺史,既然薛冲的金吾卫就要到了,我为什么还要固守呢?”

    李安民一怔之下,瞬息之间却是明白了过来。“你是要让李睿在哪边死守,你这里却是准备向邓景山发动进攻了吗?”

    柳成林点了点头,将两条腿伸长,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不错,邓景山主力尽出,想得只不过是牵制我不能去援救李睿,我嘛,也不去救李睿,反而向他发动猛烈的进攻。让他以为我在……”

    “以为你在围魏救赵!”李安民脱口而出。

    “不错,他有很大的机率会认为我是在围魏救赵,假设我把他打得受不了啦,他指不定便会向刘思远求救,如果刘思远去救他,那李睿那里自然就轻松了。”柳成林道。

    “邓景山的部队也不是那么好打的!”李安民道。

    “当然,他一定会窍喜,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指望刘思远在歼灭了李睿之后,再从建昌绕过来夹击我。这岂不是比他早前设计的更能令他满意?”柳成林转着杯子,看着李安民,有些得意地道。

    “变局就是薛冲的左金吾卫。”李安民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柳成林的想法。

    柳成林站了起来,在大帐里来回踱了几圈,这才道:“李刺史,我已经派了人去见薛冲了,要求他率主力在十天之内抵达宁城,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走进到朝阳,以霆霆万钧之势拿下朝阳。”

    “如果拿下了朝阳,可变断了邓景山的后路了。”李安民走到了地图之前,看了一番道:“即便邓景山全军尽出,但在朝阳,他也会留下一支部队的。”

    “他会留下一支部队,但他恐怕想不到,攻击朝阳的,是薛冲的整个左金吾卫。”柳成林道。

    “你想过没有,你要求的时间很急,薛冲的三万左金吾卫是不可能尽数赶到哪里去的。”李安民仰头想了一会,道:“算上他的骑兵,以及可以利用起来的牲畜的力量,能抵达一半,就不错了。”

    “薛冲的左金吾卫的主体可是潞州兵。”柳成林道:“李刺史,不能因为魏氏这几年流年不利屡吃败仗便小看了他们,他们还是很能打的,他们的那些败仗,大多都是非战之罪。所以即便只有一万五千人赶到朝阳,拿下那里,我也觉得不是问题。”

    “说得也是!”李安民也笑道:“现在对我们最有利的,便是邓景山压根儿就不知道薛冲距离我们这里也已经不远了,他更不可能知道,在这一仗之前,李相便下令薛冲的左金吾卫向莫州移动。就算薛冲拿不下朝阳,但他们出现在哪里,便足以让邓景山军心大乱,不得不后撤了。而以你柳大将军的本事,在他后撤的过程之中,大规模地杀伤其主力部队,应当是手拿把攥的。”

    “邓景山算计我,我自然也可以算计他。”柳成林冷笑道:“这一战之后,平衡当然会被打破,只不过占便宜的一定是我们。这一仗之后,平州,他们一半,我们也有一半。大家在这里就彼此彼此了。”

    “要是李睿挺不住怎么办?”

    “我赌他挺得住。”柳成林淡淡地道:“就算他挺不住,五千人全军覆灭了,我相信刘思远也会吃大亏,就算他全军覆灭了,但如果换来了邓景山主力的覆灭和一半平州,那也是值得的。既然他是李相的亲传亲子,当然能明白我的心意,也不会因为我把他抛出去自生自灭而心生怨意,一切,都是为了李相的大业。所以,任何人都可以为此而作出牺牲,不管是他,或者是我,抑或是你李刺史。”

    李安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还有另外一种情况,你考虑过没有?”

    “什么情况?”柳成林反问道。

    “那就是刘思远如果在攻打李睿的过程之中损失惨重之后,却只是围而不打了,想生生地耗死李睿,因为李睿本身的粮草并不够的,他只要挨到李睿没有粮食了,李睿自然就要突围,那时他才设下圈套一举歼灭李睿。可这样一来,刘思远便不会受到太多的损失,你这边一发动,他哪里可就知道大事不妙了。”李安民道。

    “你担心刘思远会前来支援邓景山,哈哈,我敢打赌,他绝不会来。。”柳成林道:“像刘思远这样的宗贼,脑子里想得只会是自己,想的只会是他的家族,他即便主力犹存,一看这样的阵势,会跑来送死?将他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力量就这样与我们白白地耗掉,所以啊,他一定会跑。可惜的是李睿没有能力追击他了。”

    李安民再一次打量着地图:“如果真是这样,刘思远一定会跑到锦州。”

    柳成林拍手道:“他占据了锦州,我们可以更开心一点。邓景山是张仲武的嫡系,刘思远可不是,嗯,李刺史,你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把邓景山打个七荤八素实力大损,然后再放他回去,你说怎么样?”

    李安民会意地道:“到时候,邓景山这个平州刺史兵弱,刘思远这个地方大豪兵强,双方必生龌龊,哪怕他们是曾经的盟友。”

    “不错,刘思远这样的宗贼,本质上就是要多吃多站,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往自己怀里搂,而实力大损之后的邓景山是急需要补血的,那这样的话,他与刘思远的矛盾可就要显现了,再加上刘思远不去救他而自顾自地跑了,更会让邓景山心中嫌隙,他们两家要是干起来了,这对于我们以后可是大有好处啊!”柳成林越说越兴奋:“就是这样,就是这样。邓景山可不能让他死了,得让他回去。”

    “既然大将军已经定下了策略,那我也就只能盼望最后一种情况出现,这样的话,李睿还是可以幸存下来的。”李安国道:“我这就回去,再筹集一部分军粮,同时紧急召集青壮,摆出你这里无法脱身,我自己要率青壮去救援的样子,指不定也可以骗一骗对方。”

    “你李刺史是准备在我打赢了之后让那些青壮跟在我们去捡便宜吧?”柳成林笑道。

    “看破不说破,方是君子也。”李安民一口喝尽杯中水,站起身来,大笑着出帐而去。

第五百五十章:雪原之战(再下)

    祝福盘坐在地上,手里擦得锃亮的械刀插在地上,竖起耳朵听着不远处城墙之上传来的震天的喊杀声。不时会有零星的石弹越过了坞堡的城墙飞进了堡内,砸在某一幢屋子之上,轰然有声地便给屋子开一个天窗。

    祝福很恼火。

    外头打得这样激烈,将军却把他整整一个哨,一百五十名最精锐的士卒放在这里守着这样一条暗道。

    坞堡之内共有三条暗道,一条在坞堡附近,一条在坎岩的卧室内,还有眼下自己守着的这一条,就在一间普普通通的民居内。另外两条,已经全部被堵死了,但却唯独留下了这一条。

    干脆一了百了,便都堵死不就得了嘛!再说了,敌人真要钻地道,难道不会选夜深人静的时候来钻地道袭击吗?现在这大天白日的,外头打得要死要活,敌人会在这个时候来钻地道?

    外头兄弟们在拼命,自己却在这里喝西北风,想想都觉得丧气。

    身后传来脚步声,祝福回头,看到判官顾寒带着数名护卫走了过来。

    “顾判官,您怎么来了?”

    “李中郎将不让我上城墙,听着这喊杀之声,却是怎么也坐不住,便来你这里看一看,怎么样,守了三天了,又什么动静没有?”顾寒笑着问道。

    “什么动静也没有!”祝福丧气地道。“顾判官,您跟李将军说一说,换一队人来呗。”

    “我不能干予军务。”顾寒笑着摇头:“不过李将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他说对方会来,只怕对方会真来的。”

    “但愿吧!”祝福无可奈何地道。

    特意留下了这么一条最不起眼的,最出人意料的地道没有封死,的确是李睿的杰作。出身于细作出身的李睿,其心思的细腻,性格上的谨慎,真不是一般的将领能比的。城墙附近的地道,坎岩卧室之内的秘道,很快都被发现了,但李睿加强版的搜索,终于在大家都没有想到的一个地方,一间不起眼的普通民内之内发现了。

    这间房子,只是一个普通堡丁的居所,但最大的一条通往外面的秘道,却正是在这里发现的。

    祝福在这里守了整整三天了。

    但一个敌人却都没有从这里爬出来。

    反倒是李睿越来越兴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敌人使用这条地道愈晚,来的就可能愈是敌人的精锐力量,关门打狗,不用费劲儿就能将对手最强悍的士卒绞杀在这里,岂不乐哉?

    李睿确信,对方一定会使用这条秘道。

    而且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定会在前方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只有这个时候,内部反而是最为松懈的时候。

    如果这个时候有一支敌人出现在堡内,那后果如何就不用想了。人数都不用太多,几百人就够了。当然,这几百人,一定会是敌人军队之中最厉害的了。

    李睿抱着一种猫捉老鼠的心态在玩儿这场游戏。

    事实之上,顾寒心里也是半信半疑的。

    三条秘道已经被发现了两条,这最后一条,对方真敢用?

    小院内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一名右骁卫士兵小步地跑了出来,瞪着眼睛看着祝福,用手往里面指了指。

    “来了,还真来了?”祝福浑身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

    “听到了,听到动静了!”士兵的声音有些发抖,倒不是害怕,而是激动。这几天,别说是哨长祝福,便连最普通的士兵也是守得有些不耐了。

    祝福几步撩到小院里,窜进屋子中,顾寒也紧紧地跟了上来。

    屋内的地面之上,倒扣着一口缸,此时,还有一名士兵正趴在缸上,将耳朵紧紧地贴在缸壁之上倾听着。

    祝福一把拉开他,自己把耳朵凑了上去。稍顷,他抬起头来,脸上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真来了?”顾寒问道。

    “人还不少!”祝福道。

    “人手够吗?要不我再去弄点人来?”

    “以有心算无心,我都在这里守了好几天了,这个时候,可不是让功劳的时候。顾判官,你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了。”祝福笑嘻嘻地单手便将缸提了起来,往外走去。

    “李将军不让我上城墙,你这里也想赶我走吗?李将军可以命令我,你可管不着我!”顾寒笑道:“你只管打你的,我在旁边打个边鼓就行。”

    “判官,这是打仗,可不是您读兵书呢!”祝福将缸顺在了墙角,两手举了起来,连接做了好几个手势,院子里,院子外的士兵转眼之间便消失不见。接下来,顾寒便看到小院的围墙之上,屋顶之上,到处都冒出了人头。

    这些人手中,提着一把把弩弓,身边,还放着上好箭的另外的弩弓。而在半掩着的大门之外,还摆着一台强弩,六支手臂粗细的强弩也正准着院内。

    顾寒沿着木梯子爬到了屋顶之上,俯卧在祝福的身侧,手里不知从哪里也捏着一柄弩弓。

    “判官,你杀过人吗?”祝福小声问道。

    “杀过。”顾寒道:“年轻时候游历过天下,碰到过不少流匪,跟着的随从都死光了,最后只杀出了自己一个人。不过跟打仗没法比,那些人说起来是流匪,但实际上只不过是一些拿着刀枪的农民罢了。”

    祝福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见过血的,终归是不同的。顾寒是上官,他还真不敢将他拎到一边儿去。

    “来了。”祝福低声道。

    顾寒也立即闭上了嘴巴。

    远处,亦就杀声震天,而且从传来的声音上看,竟是越来越激烈了,祝福单听那愈来愈频繁的鼓点声和军号声,便知道外头已经到了相当危险的时候了。

    不愧是中郎将啊,算的一点儿也不差,正是在外面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来搞偷袭啊。想来外头现在拼命的进攻,也正是为了堡内的这些敌人创造机会吧。

    想想如果前头正在拼命,后头杀来这样一股敌人,猝不及防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咣当一声传来,停顿了一会儿,又传来了吱吱呀呀的声音,挡住秘道口的那副衣柜被推开了,紧接着,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人头探了出来,旋即,一个人如同狸猫一般地钻了出来,到了院子中,在他身后,一个接着一个的全副武装的士卒鱼贯而出。

    为首的,居然是坎岩。

    顾寒在画像之中见过这个边境之上对莫州威胁最大的家伙,这个人手里的染得鲜血可够多了,在这一次进军的途中,李睿可是咬牙切齿地要将他扒皮抽筋呢。

    看来这一次他的愿望是可以实现了。

    随着坎岩出来的,都是他的心腹手下,在院子里站了片刻之后,终于又有人钻了出来,这一次却是让顾寒眼前一亮。后面出来的这些人,可不是坎岩的人了,而是装备极其精锐的刘思远的本部。

    看到最后被一群人簇拥而出的一名武将,顾寒眼前大亮。

    来的居然是刘思远的次子刘岩。

    真是一条大鱼呢。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顾寒粗粗估摸了一下,已经有两三百人之多了,如果再算上后续的,只怕不会低于五百人。

    而伏击者,只有一百五十人。他不由得担心地扭头看了看身边的祝福。

    祝福龇牙笑了一笑,示意他放心。

    既然是早有防备,这小院之中,自然另有洞天。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弩箭。

    而一直都在注视着他的士卒们,几乎也在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弩弓。

    崩的一声响,祝福手中的弩箭径直射向了队伍之中的坎岩。

    他可不是普通士卒的浪射,多年玩弩弓,他的准头可不是盖的。

    袭击来得如此突然,正与刘岩以及几名军官聚集在一起低声商议的坎岩听到弩弓的声音,下意识地举手一挡,强劲的弩箭便洞穿了臂甲,直接射断了他的大臂骨。

    当祝福的第一支箭射出去的霎那,当第一支弩箭还在空中飞行的时候,整个小院便被密集的弩箭给覆盖了。

    射出一支,立即扔掉空了的弩弓,换上另一支,不停地再一次射击出去。

    院子内一片混乱,鬼哭狼嚎。

    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猝然遭袭的刘部人马,看到大门口那狰狞的闪着寒光的六枚强弩,都是发出了绝望的惨叫声,拼命向着两侧挤去。可院子就这么大,人有这么多,地上的死人越来越多,能往那里躲?

    那间藏着秘道的平房,房门就这么小,想要躲到屋里去,又怎么挤得过去?

    有几个人为了争抢进屋,居然彼此卡在了门杠之上。

    强弩尖厉的呼啸之声响起,先是三根,接着又是三根,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人群,六根弩箭横扫而过,挡在路上的人,个个死无全全尸。

    “欢迎来到地狱入口。”祝福狂笑着站了起来,威风凛凛的横刀而立:“狗崽子们,拿命来吧!”

    伴随着他的吼叫声,那间平房,突然就塌了下去,将地道给掩埋住了,也将反应最快的射进屋内的一些人全都埋在了其中。

    “杀光他们!”祝福挥舞着横刀吼道。

    “杀光他们!”顾寒也兴奋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活捉刘岩!”他跟着又飙出了一句。

第五百五十一章:雪原之战(又下)

    今天刘思远差点儿让李睿给砸死。

    他是真没有想到,李睿的军中居然还带着唐军的那种巨型投石器。

    连带了数天时间,李睿在对付奴军的时候,连强弩和弓箭都极少用,只有当刘氏本部展开攻击的时候,这些远程武器才开始出现在战场之上进行压制,所以刘思远竟是大意了。

    今天为了鼓励军队进攻,他的中军大旗,离坞堡太近了一些。

    唐军最厉害的强弩,最远的射程也不过三百余步不到四百步,但真要到了这个射程之上,力道其实也就差不多了,难以再造成太大的伤害。刘思远将中军大旗前移到了离坞堡六百余步的地方,自认为已经是相当的谨慎小心了。

    但李睿有两台一直没有使用的巨型投石器。

    这两天,被刘思远打造的那些简易投石器砸得要死要活的,李睿硬生生地咬着牙关没有使用这两台投石机器反击。

    今天终于让他逮着了机会。

    两台大投右器被布置在堡子的中央,在这个距离之上,对方的投石器不论从哪一个方向上,都无法打着他们。毕竟对方的投石器多,要是让他们发现了自家投石器的位置,来一个集团射击,指不定就能瞎猫子碰着死老鼠,撞巧了。

    在牺牲了一定的攻击距离之后,李睿是确保了这两台投石器的安全。安装在堡子正中的这两台投石器不论向那个方向攻击,都还能打出城外约七八百步的距离。

    其实在这个距离之上,他已经足够压制住刘思远的远程轰炸了。

    几外投石器的军官爬在屋顶之上反复测量了许久,一直没有吱声的两台投石器第一次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李睿对他们期待甚大。

    两枚足足上百斤重的石弹在轰然之声中砸向了刘思远的中军大旗所在地。

    石弹所到之处,人仰马翻。投石器士兵们这几天闲着没事儿,将石弹打磨得溜圆儿,此刻却是显现出了巨大的威力。

    巨大的石蛋儿落地之后,又高高的弹了起来,然后骨碌碌地在地上滚动着,但凡有个什么东西将其垫了一下,或者是人的尸体,或者是一块不起眼儿的小石头,都会让他突然改变方向,上百斤的大家伙在巨大的动能之下滚动着,旋转着,当真是挨着擦着都会非死即伤。

    两枚石弹将刘思远的中军搅得天翻地覆,一片混乱。

    他的中军大旗便曾一度倒了下去。

    这让堡中的士兵欢声雷动。

    也让进攻者们一度失神,然后潮水一般的退了下去。

    不过让李睿失望的是,他的中军大旗在随后又立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径直后退到了千步之外。而退下去的刘氏军队在不久之后,再度恢复了建制。这让李睿明白,刘思远大概是有惊无险,没有被他的突然袭击给弄死。

    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仅此而已了。这种打击,本身就是碰运气,投石机可不是陈长平那样的百步穿杨的神箭手。两枚石弹,便瓦解了对方的一次进攻,还造成了对方极大的伤害,其实已经很值得了。

    当然,这样的事情,只可能来一次。

    接下来,这两具大型投石机,便开始了他们的表演了。

    一枚枚的石弹飞起,将外面密布的对方的简易投石机,一座接着一座的摧毁。这种只管揍敌人,不怕敌人干到自己的感觉,让堡内的士兵们得意非凡。

    因挠了他们数天的对方的投石机攻击,至此已经溃不成军了。

    李睿不知道的是,刘思远今儿其实是与死神擦肩而过。

    石弹距离他最近的那一刻,其实不过只有数步之遥,而且还是最开始势头最强劲的时候。当时那枚石弹自空而除,落在离中军大旗不远的地方的时候,所有人的呼吸几乎都凝滞了,几个首当其冲的刘部精锐士卒,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被石弹变成了肉块,然后石弹便开始旋转弹跳,向着刘思远直冲而去。

    即便那个时候刘思远的身前已经站了数名死士,但想以血肉之躯阻挡这个玩意儿,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

    所有人都惊呼失声的时候,那个石头却在最关键的时候改为了方向。地面之上一块凸出来的石头让这枚石弹跳了起来,拐了一个弯儿然后擦着他们飞向了别处,那一刻,刘思远甚至已经将石弹之上那些镌刻的条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死神的镰刀之下侥幸生还,也让刘思远狂怒不已。

    中军退后里许,然后大部队便开始了不计损失的狂攻。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奴军了,刘氏本部夹杂其间,开始了冲关。

    坞堡之上压力骤增。刘氏兵马,每一次的冲击,都攻上了城头,只不过在右骁卫士兵的猛烈还击之下又被打了回去。

    刘氏数次的狂攻,给李睿造成的伤亡,已经是过去数天之和了。

    也就是在一次次的狂攻无果之下,刘思远终于决定启用坎岩所建的密道了。

    三条密道,被摧毁了两条,却让刘思远不怒反喜。

    这只能说明还有一条对方压根儿就没有发现,更何况坎岩把这条密道布置在一间普通的士兵家里的做法,更是让人难以想象。

    坎岩,刘岩带着五百名精锐的部众在外面进攻最激烈的时候,秘密潜入这条暗道,然后从内向外攻击,必然能击破坞堡。

    刘思远的算计是没有错的,如果李睿没有发现这条密道的话。

    李睿不但发现了这条密道,而且还阴险地给对方挖了一个坑。

    对于李睿来说,这简直是太家常便饭了。从出细作的他,向来就喜欢将计就计,火中取栗,因为这样获得的战果,往往付出最小,得到的回报却是最丰厚的。

    但李睿倒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能俘获如此的一条大鱼。

    坎岩当然不算,他只能算是刘思远的一条狗。

    但刘岩就不一样了。

    他是刘思远的嫡亲次子。

    坎岩是被祝福带着十好几名士兵才拿下来的,哪怕受了不轻的伤,但坎岩不愧是一个凶人,战斗力极强,直到两条腿都被打折了,才勉强将他生擒活捉。

    反倒是刘岩,捉的轻而易举。

    刘岩是被人从倒塌下来的平房里面扒出来的。

    到变故骤生的时候,几名刘氏忠心部属反应极快地拉着刘岩就退回到了屋内,想要从地道之中撤出去,但包括这间平房和地道,都已经被唐军动了手脚,在他们退回去的那一刻,房子便塌了,地道也塌了。

    刘岩倒没有被砸死,几名忠心耿耿的刘氏部属将他死死地护在了身下。倒是便宜唐军,捉到了一个毫发无损,只是灰头吐脸的刘岩。

    祝福付出了两人战死,十数人负伤的代价,全歼了近五百人的刘部精锐,外加活捉了敌方大将坎岩和刘岩。

    李睿再一次击退了刘部的疯狂进攻,但刘思远显然没有罢手的意思,伴随着隆隆的战鼓之声,重振旗鼓的刘部再一次地向前推进。

    这个时候,他是绝不会中断进攻的。

    祝福压着俘虏上了城墙。

    看着坎岩,刘岩为首的数十名俘虏,李睿快活的大笑起来。

    “来人呐,给我将刘岩吊起来,让刘思远看清楚一点,有什么羽箭啊啥的,尽管往他儿子身上招呼!”

    城墙之上的异动,终于引起了城下进攻者的注意。当他们看清被吊在城头之上的竟然是刘思远的次子的时候,前进的队伍终于停顿了下来。

    片刻之后,数骑冲到了城头之下不到百步远的地方,似乎是在确认着刘岩的真伪。

    坎岩等数十名俘虏被推上了城头,每个人的身后,都站着一名手执横刀的唐军。

    “刘思远,今儿个先给你一个惊喜,哈哈哈!”李睿大笑着挥手,数十把横刀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数十颗头颅离开了脖颈,向着城头之下坠落。

    城头之下数名骑士似乎有些被惊着了,看了一眼从城头之上落下的人头以及随手被推下来的尸体,确认了那些人的身份,在仰头看了看被绑在城头的刘岩,几人又急匆匆地打马而回。

    正准备再一次发动进攻的刘氏大部队,开始了转向退兵。

    “刘思远看起来还真是心疼你啊!”李睿拍着身边五花大绑的刘岩,开心地道:“你该庆幸你老子疼你,否则啊,我可是不介意将你也在城头之上一刀砍了来祭旗的。”

    “你觉得可以拿这家伙能换来什么?换刘思远撤军?”顾寒问道。

    “那不可能!”李睿道:“不过换点别的倒是有可能的,至不济,总可以拖延几天时间也是好的吧!现在我们不正需要时间吗?要是刘思远天天这样吃了牛肉发马疯,颠儿狂地不计损失向我们发起进攻,我虽然不怕他们,但士兵的损失总是会让人心疼的,能少死一些人那是最好了。等到柳大将军哪边发动了,刘思远只怕也就再没有心思跟我耗下去了吧?”

    “你这么笃定柳大将军会借此大做文章?”顾寒笑着反问。

    “当然。”

第五百五十二章:雪原之战(还下)

    难得平静的一天。

    天色降暗的时候,一骑自刘氏大营而出,径自来到了坞堡之下。

    “李将军,刘氏刘粟求见!”

    来人翻身下马,高举着双手,向着坞堡大步而来。

    片刻之后,坞堡之上,垂下了一根绳子,刘粟楞了片刻,还是大步上前,双手抓住绳索,奋力向上攀去。

    墙壁之上因为冰雪而极滑,脚踩在上面,很难受力。这让刘粟向上攀爬的过程极其艰难,但此人倒是有一股子韧劲,将绳子在腰里系了一圈,竟然只是凭着双臂之力,一点一点地爬上了高耸的坞堡,到得堡顶的时候,额头之上已满是汗珠。

    “倒是一条汉子。”一名右骁卫军官走了过来,打量了他一番,道:“我们李将军等着你呢!”

    刘粟点了点头,高举起了双手,那名军官也不客气,上来摸索了一番,确认对方身上没有带着武器,便径自转身,带着他往内里走去。

    李睿与顾寒一边烤火,一边在喝酒,而刘岩,则被绑在一侧的柱子上,坐在冰冷的地上,头耷拉着,刘粟一进来,眼光便落在了刘岩的身上。

    “刘粟是吧?能这样爬上来,而且敢来,倒也真算是一员勇将。”李睿示意士兵再拿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自己与顾寒的对面:“坐吧,这样的你,还是值得坐下喝上一杯酒的。”

    从李睿手里接过酒,刘粟却没有自己喝,而是走到了柱子边,蹲下身子,扶起了刘岩的头,将这杯温酒给他灌了下去。

    “放心吧,他没死。”李睿懒洋洋地道:“他身上的伤,是屋子倒塌的时候造成的,我们还给他包扎了哦!”

    似乎在印证李睿的话,一杯暖酒下肚,刘岩的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刘粟点了点头,走了回来,坐到了李睿的面前。

    “我们族长让我来问一声,什么条件,你才肯放二公子?”

    李睿大笑起来:“真没有想到,刘族长还这么幽默?两军对阵,打得要死要活,我好不容易逮了条大鱼,正是奇货可居的时候,你说我肯放吗?到了你们进攻的时候,我把二公子往墙上一挂,便让你们无功而返,岂不美哉?”

    刘粟笑了笑:“李将军也很幽默,你当然也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么说来,刘族长并不太看重这位二公子啊?刘岩,醒了没有,听清楚了吗?”李睿大笑着转头。

    “李将军不用挑拨离间。”刘粟道:“族长对于每一个刘氏子弟都无比看重,所以才有我这一行。”

    “他倒放心,也不怕我怕你也扣起来,这下子人质便从一个变成两个了。”李睿道。

    “二公子是战场被俘,那是没话说,我是作为使者而来的,倒是不担心这个。”刘粟笑道:“族长说,李将军是名将,当不会这么无耻。”

    “谁说的?我一向很无耻,为了胜利,啥都敢干。”李睿哧之以鼻:“不过刘思远连他自己的嫡亲次子都不在乎,自然也就更不在乎你了,扣了你只怕也啥大用处。”

    刘粟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李将军,提条件吧!你也是个聪明人,总不想手握着奇货,最后却一无所获吧?”

    “这么说来,刘族长是真不会退兵了哦?”李睿戏谑地看着刘粟道。

    “当然。”刘粟点头道:“一块大肥肉,已经吃了大半到嘴里,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连自己的亲儿子也不要了?”

    “当初我军围攻镇州的时候,李相的父亲李安国李郡王曾经说过一句话,别人家的儿子死得,我家的儿子也死得!”刘粟正色道:“族长心疼儿子,愿意作一些努力,付出一些代价换回二公子,但并不代表着可以退兵休战。”

    “明白了,就是说,我可以要些好处,然后放了刘岩,咱们两家,再接着打是吧?”李睿笑道。

    “不错。但也要李将军不过分,在我们的承受范围之内。”

    “那好,一千担粮食,五千斤木炭,我也不要多了,多了你们也拿不出来,咋样,这要求不高吧?”李睿却是想都没想,直接道。

    刘粟倒是一呆,“原来李将军早就做好打算了是吧?”

    “是啊,像坎岩这样没价值的家伙,自然是一刀砍了算数,但刘岩二公子这样的好货色,自然是要拿来卖上个价钱的,虽然算不得好价,但总不至于让我血本无归是不是?”李睿呵呵笑道。

    “那就这样说定,我这就回去,连夜准备将军要的东西。”刘粟霍地站了起来。

    “不不不!”李睿摇了摇手指:“今夜,便请你在堡内歇着吧,明天你再回去,到时候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准备我要的东西。过了这个时间点,我可就要反悔了!”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刘粟一呆,但旋即又明白了李睿的意思,怒道:“将军如此小看人?”

    “不得不防,不得不防!”李睿哈哈一笑,“毕竟我们是敌人嘛!”

    “好,既然如此,那请李将军能不能对我家二公子客气一点?”刘粟指了指地上的刘岩。

    “当然,当然,他值一千担粮食,五千斤木炭呢。”李睿召进来一名军官:“给二公子换个地方,让随军医生给他仔细瞧瞧,免得有什么暗伤没有发现,到时候说我李睿不讲信用,给他屋子里弄暖和一点,再搞一点好吃的给他,咱们得送一个活蹦乱跳的二公子回去,让刘族长看看我们的信用。”

    刘岩被带走,刘粟也旋即被安排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为什么是一千担粮食和五千斤炭?”顾寒问道。

    李睿嘿嘿一笑:“五千斤炭真是顺嘴说的,能多弄一点来,大家晚上也便过得暖和一些。一千担粮食,我倒是仔细算过的。外头的刘思远部,拢总加起来有三万人,一年的消耗就算是三万斤粮吧,其军队的储备,不会超过十天。他跟我们已经打了三天带今天就四天了,也就是说他的军粮储备最多还有五六天的,我一下子要了一千担,就又去了三天左右的粮,他就只剩下一到两天的粮食了,而他的后方运粮过来,总得要几天吧?所以啊,我的真实目的不是粮食,而是时间。”

    “刘思远没有把握在一两天内打下我们这里,便只能悠着点办了!”顾寒恍然大悟:“果然处处皆文章啊,这些事情,也只有李将军这种沙场宿将才想得明白,光看书本,看兵书,是万万弄不明白的。”

    “公子早就跟我们说过,谁要是照着兵书来打仗,那估计死了都闹不明白怎么死的。书上讲得是规律,是放之天下而皆准的东西,但每一场战事,却千变万化,因人,因事,因地,因为任何一个特殊的条件而有着不同的打法。”李睿笑道:“公子还说,最初他也认为自己读了很多的兵书,知道无数的经典案例,但初一出场,就被严重打击了,这样的事情连着出现了几次之后,他才真正明白了这个道理。”

    “没听说李相打过败仗啊!”顾寒奇怪地问道。

    “打击公子的是石壮,屠立春这些人。最初的时候,公子兴致勃勃地制定过不少的战术打法,被这几位驳得体无完肤,而最后的事实也证明,这几位才是正确的,也就是从哪时起,公子便只制定大的战略计划,至于将军们怎么打,他再也不过问了。反正公子只要结果,将军们要是打输了,那就是将军的问题。”

    “那要是李相的战略错误了呢?”顾寒追问道。

    李睿大笑:“顾判官,这你比我要更明白吧,要是大战略错了,那咱们便就都完蛋了,哈哈!”

    “说得也是!”顾寒自失的一笑。

    “没事儿了,那咱们就去睡觉吧,今天可以睡个好觉。”李睿道。

    “我们现在被包围的死死的,这里的消息送不出去,外头的消息传不进来,柳大将军哪里倒底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啊!”顾寒仍然有些不放心。

    “我们做好我们该做的,其它的,就是柳大将军的事情了。”李睿淡淡地道:“那不是我能掌控的,我也不去操这个心。睡去吧顾判官,刘思远啃不动我们的。”

    第二天,天色刚刚放亮,刘粟便再一次顺着绳索溜了下去,一个时辰,他需要准备一千担粮食和五千木炭,时间还是挺紧张的。

    李睿与顾寒站在城墙之上,目送着刘粟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

    “刘思远会答应吗?”

    “会的,在他的眼中,我们已经是毡板上的鱼肉了,给我们一些粮食他也无所谓。”李睿道:“所以顾判官,我们的粮食是绝对没有问题了,大家每天可以吃得饱饱的与他干仗,再也不用节衣缩食了。”

    “吃着敌人的粮食,再宰着敌人,这样的感觉,还真是不错。”顾寒突然笑了起来。

    “彼此彼此,我也是这个感觉!”

    两人对视一眼,放声大笑。

    不过半个时辰,对面的大营便传来了动静。

    一队队的刘氏士兵鱼贯而出,不过他们携带的不是兵甲,而是一袋一袋的粮食,扛到了距城不远的地方,整齐的码在地上,然后再向后撤去。

    城头之上,数名右骁卫士兵坠绳而下,前去检查。

第五百五十三章:雪原之战(叕下)

    宁城,县令周杰站在寒风之中,虽然冻得不时的搓手顿脚,却仍然是不敢怠慢。更不敢躲到温暖的帐蓬里去躲避一下风雪。

    自从三天之前接到了刺史李安国与右骁卫大将军柳成林的联合命令之后,整整三天,他几乎没有怎么合眼,动员了宁城所有能动员的人,开始在城外搭建帐蓬,准备粮食,柴火等,三天的忙碌,所有人都累得够呛,也几乎掏空了整个宁城今年一年来的库存。

    现在,他真成为一个一无所有的县令了。

    看着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飘落而下的雪花,他的心里充满了忧愁,祈祷着这老天爷不要再下大雪了,真下得太大,哪里遭了灾,他可是真没有钱、粮去抚恤赈灾了。

    但军务就是军务,绝对不允许有半点拖延和怠慢的。

    那是真要掉脑袋的。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远处,有急骤的马蹄声传来,周杰精神一振。努力地睁大眼睛,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一骑自远方而来,在周杰面前翻身下马,大声道:“周县令,大军距离我们这里还有三十里,不,大概只有二十里了。”

    周杰立即转身,挥舞着手臂,大声吼道:“所有人,都准备起来,生火,煮饭食,准备草料。”

    刚刚还安静的大营,立刻便沸腾了起来。

    一堆堆的篝火被点燃,一股股的烟柱腾空而起,大雪纷分之中,健壮的妇女们拉开了案板之上的纱布,纱布之下是已经和好的面团,她们手法娴熟的开始做着一个个的馒头,做好的馒头被整齐地码在圆形的竹笆篱上装进了蒸笼。

    另一侧,一口口的大铁锅里已经熬好且凝结了的肉汤被重新加热,没用多少时间,整个营地里便被带着甜丝丝味道的馒头香味以及喷香的骨头汤的香味所包围。

    这个硕大的营地距离宁县县城有大约两里左右的路程,大军过境,并不入城,以免引起城内百姓慌乱,当然,也有防备着军队之中的不法分子在这样的时节趁火打劫的意思。

    黑暗之中,这个明亮的营地,便是一个最明显不过的指路灯。

    半个时辰之后,周杰的耳边传来了低沉的如雷鸣一般的马蹄之声,紧接着,一条蛇蜒的火龙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骑兵,多达上万的骑兵,一跃而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终于来了!”对于周杰来说,等待的煎熬更加痛苦。

    这支抵达宁县的骑兵,正是由薛冲率领的左金吾卫。

    在接到右骁卫大将军柳成林的急件之后,本来还在中规中纪的行军的薛冲,立即命令所有部队,抛弃了所有的辎重,加速前进。

    潞州之战后,归顺了李泽的薛冲,本来是要求到莫州抵御张仲武的军队的,但最终,李泽将他调到了涿州,左金吾卫驻防的范围,包括了涿州以及幽州,这可都是上好的膏腴之地。

    这是李泽给予他的奖赏。

    薛冲对此感恩戴德。

    对于这一次在大军行动之中突然改变了原本的目标,换作是另外一个人,薛冲肯定是会有些疑虑的,但当这个人是柳成林的时候,薛冲便没有什么怀疑了,一边按照柳成林的要求大军改变方向,朝着宁县迅速挺进,另一面他还是派出了人前往武邑,向李泽说明大军改变方向的原因,权当是一次备案。

    虽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该做的补救工作,还是一定要做的。

    薛冲自知他不是柳成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从道理上来讲,自然是说得通的,前方战事千变万化,远在后方的中枢不可能事事都清楚并做出相应的改变,只能有前线将领随机应变,但这样的事情,如果做得多了,上面自然还是会不高兴的。

    其实在加速行军的时候,薛冲的心中还有很不安的,因为他率领的大军,可是抛弃了后勤辎重在加速行军,按照柳成林的说法,一路之上自然会有地方上给他们提供补充,但这并不能让他彻底放心,一支数万人的大军的补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真要出了什么纰露,地方上的官员自然是要掉脑袋的,但自己也必然难辞其咎。

    直到他看到宁县那灯火辉煌的大营。

    直到他闻到那随风飘来的馒头与肉汤的香味。

    他翻身下马,看着急步迎上来的那个形容憔悴的地方官员时,他真心诚意地拱手行礼,哪怕对方的级别比他低了不少档次。

    “多谢周县令。”

    “份内之事。”周杰拱手还礼,也不客套,直接道:“大将军,馒头已经出锅,肉汤已经熬好,大军可以立即进食,军帐已经搭好,内里都已经烧好了炉子,吃完了饭,倒头便可以睡觉,战马我们这里有人喂食和照料。”

    薛冲点了点头,转身大声地呼喝了几句,一队亲兵便纵马转身而去,片刻之后,骑兵入营,在亲兵的引导之下,一部一部地抵达预先划定的区域。

    “我们会在这里休息两个时辰,然后骑兵便会全部开拔。但请周县令还要辛苦两天啊,我们的步卒,一天之后,也会抵达这里。”薛冲道。

    “这个我们都已经做好准备了。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三万大军的过境所需。”周杰道。

    “好,这一次我顺利拿下朝阳,抄了邓景山的老路,薛某的折子之上,必然以周县令为首功。”薛冲笑道。

    “不敢贪天之功,仗是将士们打的,我们宁县,只不过做好上司吩咐的事情罢了。”周杰心中开心,但嘴上却还在谦逊着。

    坐在温暖的大帐之中,薛冲吃着馒头,喝着肉汤,心中却是感慨万分。

    难怪李泽李相的部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光是这种战争动员能力,地方上的响应和支持能力,便是他前所未见的。

    可千万不敢小看这样的应援,这可以为他的大军节约大量的时间。兵贵神速,有时候,就是那么一点点时间上的优势,便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而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一个小小的宁县,居然能在短短的三天时间里,便筹备出数万大军的过境所需,也反映出了地方的经济实力,动员能力,反应出了李相在地方上的受支持程度。

    至少,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

    匆匆地吃了三个大馒头,喝了两大碗肉汤,薛冲在指间夹上了一根点燃的信香,倒头便睡。

    整个大营之内鼾声如雷。

    不过周杰所带领的官员,衙役,民众却还在忙着。那成千上万匹战马,还需要他们立即打理,让它们在两个时辰之后,能精神抖擞地载着士兵们飞奔战场,去夺取一场至关重要的胜利。

    信香烧到了尽头,薛冲手微微一抖,睁开了双眼,旋即跳了起来,大步走出帐门,从地上抄起了一把雪,在脸上用力地擦了擦,冰冷的雪立时让他恢复了平时的敏锐,几乎在他跨出大帐门的同时,大营之内也响起了嘹亮的军号之声。

    安静了两个时辰的军营立即便又喧嚣起来。整齐的脚步声,战马的嘶鸣之声响彻了整个大营。

    “出发!”伴随着薛冲的命令下达,先锋骑兵率先奔出了营房。

    “薛大将军,一路顺风,恭候捷报!”周杰抱拳一揖到地。

    “借你吉言!”薛冲大笑还礼,翻身上马,双脚轻叩马腹,战马嘶鸣一声,冲出了营地。

    过了宁县,便进入到了朝阳境内,再也不会有补给了。此刻他的部下,每个人怀里只揣着从这个营地带着的两个馒头,下一个补给点,就是朝阳城。

    大军远去,周杰如释重负,接下来,他有半天的休整时间,然后,便会迎来左金吾卫人数更多的步卒了。

    “除了值守,剩下的人休息半天!”他有气无力地吩咐着下属。

    武邑,李泽在一天之内先后收到了来自柳成林和薛冲的两份折子。

    “一场象征性的剿匪加示威的战事,竟然发展成了一场大规模的歼灭战,这可真是令人想象不到。”李泽看着章回和公孙长明,以及曹信与韩琦,有些无奈地道:“都是些不省心的,邓景山苦心孤诣,我们却是误打误撞。如果不是提前派出了薛冲所部,这一仗的胜负还真难说,各位,说说看吧,这一仗真把邓景山给干掉了,会不会影响到接下来我们与张仲武的谈判?”

    “恰恰相反,如果这一次把邓景山打废打残了,我们再与张仲武的谈判之中,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不得不说,右骁卫大将军与左金吾大将军这一次的配合,当真令人称道。”公孙长明笑道。

    “公孙说得不错,邓景山一败,则平州便是我们囊中之物,此时,我们只取一半平州,便是表示出了极大的诚意,如果张仲武不识好歹的话,那我们就干脆继续进军,直接拿下整个平州。想来张仲武还是能看明白这一点的。”章回道。

第五百五十四章:雪原之战(又双叕下)

    冯伦急匆匆地走进了邓景山的公厅。

    “邓将军,柳成林向宽城和平泉同时发起了进攻。候方域攻宽城,柳长风进攻平泉。”

    邓景山哈哈大笑:“柳成林终于沉不气了吗?也是,李睿虽然是他的部下,却是李泽的亲信出身,这样的一个人要是折在了他这里,他也很难向李泽交待的,更何况,李睿所统带的五千士卒,可都是李泽的嫡系部队呢。”

    “宽城和平泉同时告急。”冯伦却没有多少喜色:“将军,候方域和柳长风各自统带着三旅兵马展开了凶猛的攻势,两地都有些吃急。”

    邓景山哼了一声:“为了这场战事,我们筹备了半年有余,在宽城和平泉也都做好了守御的准备,这才刚刚开战,他们就顶不住了。真是废材。”

    “将军,在这种冰天雪地之中作战,我们的军队在装备之上,与对手相差太多了。”冯伦叹了一口气道:“而现在柳成林为了救李睿,更是不惜代价的进攻,这两地吃不住劲也是可以想象的。”

    “他们用使用了轰天雷?”看着冯伦的脸色,邓景山问道。

    “是。”冯伦道。

    “我们也有。”

    “将军,我们的无法与对方的相比,我们的猛火油,能引起大火,这些火虽然不惧水,但却怕沙子。双方多次作战,已经对应对这些武器都有了一些心得。但对方的轰天雷,却能轻松地爆炸,我们的猛火油想要他爆炸,却需要太多的条件。”冯伦再一次叹了一口气。

    易水河一战,使得敌我双方都充分认识到了这种武器的可怕性,在此之后,双方都不约而同地在部队之中大规模地装备猛火油,但双方在屡次交战的过程之中,邓景山却总是吃亏的一方,原因就在于,对方的猛火油武器,能轻易地制造一次次的爆炸,那些被封在陶罐里点燃的轰天雷,总是能给他们造成巨大的伤害,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而他们模仿着将自家的猛火油也封进陶罐里,却总是也没有对方的威力。

    他们当然不知道,此刻由武邑那边制造出来的这种猛火油,其实还可以称呼为汽油。当猛火油被再度提纯之后,爆炸,就成为了一件很轻易的事情。

    “发兵增缓吧!”邓景山站在地图之上看了片刻,你带五千人去宽城,我率主力去平泉,既然柳长风出现在平泉,那么柳成林的主攻方向,必然就是哪里了。

    “是。”

    邓景山的刺史府,设在锦州,但为了这一次能阻挡柳成林,他将自己的指挥行辕前移到了建昌,正如他所言,他在宽城和平泉其实准备了数月之久,目的便是防御柳成林狗急跳墙之下的反扑,现在,一切如他所愿。柳成林知道他无法发大军去救援李睿,应为这会造成他所驻所的承德等地的空虚,反而被邓景山所趁,想要解救李睿,唯一的办法便是向他发起猛攻,希图能够击败自己从而迫使刘思远来救援自己。

    围魏救赵之策而已。

    而自己早在制定这一次战斗计划的时候,便已经充分地考虑到了这一点。

    邓景山其实并不太担心宽城和平泉的守卫。

    他们之所以如此快的告急,只不过是因为柳成林一时的疯狂而已。

    但疯狂的事情,注定是不可能持久的。只要这两地能够顶住柳成林的三板斧,接下来大家只能无奈地进入到相持阶段。

    而当援军抵达之后,自己甚至有可能觊觎一下能不能再咬下柳成林一块肉来。

    邓景山不相信这一次自己还会输。

    为了这一战,他谋划了半年有余,为了这一战,张大帅也给了自己足够的支持。

    只要完整地一口咬掉了李睿这五千精锐,那么自己与柳成林的实力对比就会有一个大的逆转,自此以后,自己就可以转守为攻。

    当然,借着这一战,他还有另一点心思。

    刘思远的实力现在太过于强大了。

    两人虽然是盟友,但平州之地,却只能有一个主人。

    刘思远离开莫州的时候,携带着整个家族还有大量的粮食,这让他在抵达了平州之后,很快便站稳了脚跟,许多的从莫州撤离的大豪门,也都选择了跟随刘思远。在短短的时间里,刘氏便拥有了两万余军队。更重要的是,他拥有了大量的土地。

    自己是平州刺史,却也不能不仰仗他。在莫州的时候,他吃不下刘思远,但刘思远却还远不是他的对手。但到了平州,他却发现,刘思远已经开始能威胁到他了。

    刘氏的军队,尽数掌握在刘氏子弟手中,特别是他们的本部人马,战斗力更是惊人,因为那支军队完全是由刘姓以及他们的家生子构成的,血缘,利益等的牵扯,让他根本就没有策反这支军队的可能。

    两人现在在平州,都差不多快要平起平坐了,在刘氏的地盘之上,自己的政令是没有用的,只有通过刘氏才能得到实行。

    这一次的作战,也能消耗掉刘氏不少的实力。

    昨天接到了军报,李睿居然占据了坎岩修建的坞堡据堡而守,给刘部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以坎岩为首的奴军已经伤亡了两万有余,连坎岩都战死了。以此类推,刘氏本部纵然没有伤及根本,损失也必然不少。

    这让邓景山对于李睿有些刮目相看了。果然是李泽着力培养的嫡系,的确是一支猛虎。

    当然,邓景山还是相信最终刘思远会摧毁李睿的。

    能在这支猛虎还没有完全长成之及干掉,同时又让刘思远实力大损,这是邓景山最期望看到的状况。

    邓景山看到的军报之中,并没有看到刘岩被俘的事情,自然也就不知道为了换回刘岩,刘思远给了李睿三千担粮食。

    也正如李睿所猜测的那样,在付出了三千担粮食之后,刘思远的进攻停滞了两天,为的就是等待后勤补充。只有两三天的存粮,哪怕对手现在已经是翁中之鳖,刘思远也不敢冒险进攻。因为这几天,他已经充分了解到了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已经没有了速战速决的信心。

    李睿是乐见其成的。

    刘思远不进攻,他便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自己的士兵好好地休养一下。

    他坚信此刻,柳成林应该已经在这盘棋之外,另开了一个棋局。

    这盘棋邓景山已经上占了先手,想要赢棋不太可能了,那便只能再开一个棋局,谋算其它的了。

    邓景山不知道左金吾卫的事情,所以只要这另外一局棋一开,他就是必败的一个局面,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在这盘棋上挣扎求活便好了。能够最大限度地保存住手上的实力,最终胜利的一定是自己。

    所以只要刘思远休战,李睿便开心地跟着停战,什么出城偷袭的事情,他压根儿连想也不想。这样冒险的事情,他现在没有必要去做。

    第三天,刘思远终于回过气来了。

    近三万人围攻一个小小的坞堡,不但没有打下来,还让刘岩被俘,这让刘思远颜面无存的同时也更加的恼羞成怒,再次展开进攻之后,刘氏本部也加入了进攻,这使得李睿的应对逐渐艰难了起来。

    刘氏本部兵马很难打。

    便连顾寒这个一直不被李睿允许上城墙的人,也终于带着一队人成了应急救援队,随时出现在有危险的地方。

    坞堡危弱累卵,但却如同大海之中的礁石,每当觉得他要被潮水淹没的时候,却发现潮水被撞得粉碎,而礁石却仍然挺立。

    李睿在苦苦支撑的时候,薛冲带领的一万骑兵,却犹如无人之境,在平州的大地之上横冲直撞,直接向着朝阳而去。

    薛冲深知此战,就是一个要诀,那就是要快。

    过了宁城之后,他的部队,一路之上就没有下过马。吃喝拉撒统统都在马上解决了。受伤的,掉队的骑兵,是没有人去理会的,只能自求多福,如果能挺到后续的步卒大队赶来,就能得救,如果在这之前,他们被当地的百姓群殴而死,也只能算是风背。

    薛冲跑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连向朝阳报讯的哨骑都没有跑过他。

    当他现在朝阳城下的时候,朝阳城上的守军一个个都是目瞪口呆,而大开的城门之中,络驿不绝的进城出城的人,更是将城门堵得死死的。

    即便是发现了骑兵出现在视野之中,守军也来不及关上城门,哪怕他们情急之下,操着刀子将堵在城门口的人砍死也做不到。

    因为想要逃进城去的实在是太多了。

    薛冲一马当先,手中长枪挑飞了一个绝望地挥着刀向他扑来的卢龙军军官,在他身后,成千上万的骑兵呼啸着冲进了朝阳城。

    朝阳城内驻扎了三千卢龙兵,没有任何警兆便猝然遭袭的他们,毫无意外地成为了左金吾卫的刀下之鬼。

    在朝阳歇息了一晚之后,薛冲留下了三千骑兵驻守朝阳,自己带着剩下的骑兵,又一路奔袭建平以及凌源,拿下这两地之后,各留下一千骑兵驻守,自己又带着五千骑兵直奔建昌。

    而在他的身后,随着步卒一一接管朝阳,建平,凌源,另外五千骑兵也紧随着追了上来。

    当邓景山信心满满地出现在平泉的城头,看着柳成林的军队再一次败退下去而哈哈大笑的时候,他的后路,已经被左金吾卫干净利索地给切断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雪原之战(接着下吧)

    风夹着雪籽打在窗纸之上,发出连续不断的啪啪的碎响声,更鼓声声传来,犹如勾魂阎罗的摧命符,大厅之内死一般的寂静,人人都如木雕泥塑,有的低头不语,有的瘫在椅子上仰首看着房梁,有的面白如纸,有人身躯微微颤抖。

    屋子里点着好几个火盆,铜壶之中的水汽袅袅升起,与外面滴水成冰相比,屋内就是温暖如春。

    但此刻,屋内的所有人都如同身坠冰窖之中。

    二更时分,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踌躇满志的卢龙军将领们的头上。

    朝阳、建源等地连接失守,由薛冲率领的大唐左金吾卫大军,突然出现在了建昌城下。这意味着什么,在屋里的每一位将领都心知肚明。

    邓景山保持着眼前这个姿式已经很长时间了。

    他实在是想不通,左金吾卫为什么出现在哪里?他们本来应该驻扎在涿州,幽州一带啊!就算他们想要援救柳成林,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就出现在自己的后方。

    除非在这场战事还没有开始之前,他们就已经料到了今日之事,就已经将左金吾卫向着平州方向移动了。

    李泽难不成当真有未卜先知的能耐吗?

    可是卢龙的整个作战计划,真正知道其内核的,不过廖廖几人,而这几人,却是绝对不会泄露这其中的隐秘的。

    时也,命也!

    邓景山猛地握紧了拳头。

    难不成,这就是天命吗?

    天不授我,我能奈何?

    他闭上了眼睛!

    “刺史,赶紧撤退吧!”黄忠发霍然站了起来,这是跟着邓景山多年的老将了,年纪比邓景山还要大得多,此刻,站在大堂中央的他,白发飞舞,面容狰狞:“现在建昌还没有被唐军打下来,还有一线生机,一旦建昌被薛冲攻克,后路就完全没有了。”

    撤军是当然要撤的,但怎么撤,却是一个大问题。面前的柳成林从来都不是一个善茬,身经百战的他,又岂会眼睁睁地看着邓景山的主力部队从自己的眼前跑掉。

    “谁来断后?”邓景山有些艰难地问出了这一句话。

    谁断后,谁就是死。这一点,在场的人都清楚得很。

    撤退,就意味着失败,就意味着军队士气的丧失。进攻或者防御之时能够发挥出来十分战力,在撤退的时候,能保持一半的战斗力就不错了,而断后的部队,能发挥多少,就更值得商榷了。

    人都有向生之意。

    喽蚁尚且贪生,又有几人甘心赴死呢!

    邓景山目光从室内众将脸上扫过,众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黄忠发再次向前一步,“我来断后。”

    一语既出,屋内有些凝滞的空气仿佛终于重新开始流转了,邓景山甚至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那是如释重负的声音。

    “老黄!”邓景山站了起来,眼圈有些发红。

    “诸位都是青年才俊,正当盛年,黄某却是当了,能为诸位一战,正是黄某这样的老家伙该做的。”黄忠发脸色却很平静,“有平泉城可倚,给我五千人,我至少能为大家争取到三天的时间。”

    邓景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既然已经决定要撤,那就要用最快的速度,我想,柳成林纵然早有准备,但也绝不会比我们知道的消息更早,他也需要时间,今天晚上,主力就撤出平泉。所有人都记住,这个消息,仅限于在这里的人知道,对于中下级军官以及士兵,只说是我们出城准备向唐军发起反攻。直到脱离与对方接触之后,再解除禁令。”

    “遵命!”众将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邓景山说得不错,要跑路,那就要趁早,现在这样的情况,每多耽搁一点时间,到最后,都会用一条条鲜活的性命来付帐的。

    “不要慌!”看着众人的神色,邓景山怒道:“每逢大事有静气,你们身为大将,有一点点慌乱,下面就会大乱,谁都不是傻瓜。都去做准备吧,分批出城,我的本部,最后出城。”

    平泉城内,大部队开始准备离城而去。为了做足出城是为了绕道偷袭敌人的假象,城内连灯火都很少,好在遍布全城的大雪,倒是为这些在黑暗之中忙碌的人提供了些许光亮。

    其实也没有多少好准备的。

    无非就是带上自己的军械以及几日的口粮罢了。

    至于其它,全都放弃了。

    四更时分,邓景山的本部开始出城。

    城门楼子上,邓景山不复以往的苍劲挺拔和信心满满,即便是在莫州大撤退的时候,他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沮丧过。

    半年多准备的心血,一直以为能取得一场胜利的信心,在这一刻,被现实击打的粉碎,而更严重的,是他一直以来不曾丧失过的信心,在这一次的打击之下,几乎荡然无存。

    “老黄,能挡多久就挡多久,挡不住了就跑,跑不了就投降吧!”握着黄忠发的手,邓早山低声道。

    黄忠发渭然长叹一声:“刺史,尽人事,听天命吧!”

    与黄忠发用力地拥抱了一下,邓景山转身,有些步履蹒跚地走下了城墙。

    右骁卫大营之中,柳成林用力地拍着前来报讯的左金吾卫的使者,大笑道:“此战功成,左金吾卫当为首功。你回去告诉薛将军,接下来就不以攻城掠地为重点了,建昌打不打得下来不重要,关键是要想办法更多的消灭邓早山的主力部队。”

    “明白,我一定会将大将军的话转告我们将军。”

    “辛苦你了,还要连夜回去。”柳成林道:“外头已经给你换好了马,准备了食物,当然,还有一壶好酒。”

    “多谢大将军!”使者喜滋滋的转身出帐,别的倒也罢了,一壶好酒,让在风雪之夜奔驰的他来说,可就是最好的奖赏了。

    夜风凛冽,柳成林与柳长风并辔而骑,看着远处只有几盏气死风灯在风中摇曳的平泉城,柳成林问道:“长风,你说现在平泉城里,邓景山在干什么?”

    “跑路!”柳长风笑道:“我们得到了消息,想来,他们也应当收到了消息,可平泉城未免也太平静了,过犹不及,这只能说是他们在严密地封锁消息。邓景山应当跑路了。”

    “跑了好,他们跑上一天,下面的士兵也就明白是咋回事儿了,这样咱们追歼敌人,也就更省心省力。”柳成林笑道:“给你一天时间,能拿下平泉城吗?”

    “能!”柳长风道:“早前蓄着力呢,不就是要把邓景山给吸引过来吗?马上就要关门打狗了,怎么能放过他?踏碎平泉城,活捉邓景山,我连口号都想好了。”

    “能活捉最好,就算让他跑了也没多大关系!”柳成林微笑道:“一个主力尽丧的平州刺史逃回去,又还能玩什么花样?最多明天,刘思远也会收到消息了,此人的反应,倒是让我十分感兴趣。是集结兵力前来救援呢?还是撩蹶子一溜烟儿地跑回去呢?有趣,真是有趣。”

    天色大亮,安静的右骁卫大营之内鼓号齐鸣,一队队的全副武装的步卒从营内开了出来,在平泉城前依次展开。

    一台台大型的投石机被士兵们喊着号子从营内推了出来,城头之上,黄忠发心里有些发寒,打了这好些天,这种大型的投石机,他只看到了不超过十台,结果,今天一下子便多出了一倍有余。

    出了投石机,更多的攻城楼台,更多的强弩,密密麻麻地出现在城墙之下。

    “踏碎平泉城,活捉邓景山!”前敌指挥柳长风高举着他的长枪,从整齐的士兵队列之前纵马掠过,最前排的士兵纷纷伸出他们手中的兵刃,与柳长风的长枪相碰,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踏碎平泉城,活捉邓景山!”

    一个个的方阵应和着柳长风的口号,呐喊之声响彻天地。

    坎岩坞堡,刘思远所部费了一天的功夫,在坞堡之前用积雪垒起了一座高高的雪山,然后以这座雪山为遮挡,将大量的兵马藏在了雪山之后缓缓地向着坞堡压近。更多的人,则在不停地把雪山向着坞堡推进。

    坞堡之内,两台大型投石机,不停地向着雪山轰击,但轰击摧毁的速度,显然跟不上对方垒堆雪山的速度,雪山虽然缓慢,但却仍然在坚定不移地向着坞堡推进。

    刘思远用了最笨的方法,但对于守卫者来说,这却是最有效的办法。

    刘思远要用人海战术,淹没了李睿所部。

    “看起来不出城作战也不行了。”李睿摇了摇头,看着顾寒道:“顾判官,堡内的守卫就交给你了,我带骑兵出堡先去干一仗。”

    堡内,李睿一直没有舍得动用的一千骑兵开始向着堡门口集结,这一次出去,还能有多少人回来,谁也说不准,因为他们都清楚,在那巨大的雪山后面,一定藏了数不清的敌人。

    远处,刘思远的中军大旗之下,拈着胡须的刘思远咬牙切齿地看着让他头痛的坞堡,冷笑着道:“且看看你这龟壳,还能撑多久?刘岱,刘岩,敌军如果出城,你二人立即率部本骑兵自左右绕过,将他们的后路堵住,将出城之敌,全歼在城下。”

    “是,父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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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唐介绍:
雄踞东方,傲视世界的盛唐,有着包容天下的广阔胸怀,物产丰富,交通天下,人文荟萃,种族融合,通商通海于四邻远邦,文治武功矜伐于欧亚大陆,正是因为这个大帝国的崩溃,使得我们的中华文明陷入到了一个充满暴力,血腥和动荡的残酷时代之中.在其后的五代十国是一个上下失矩,四分五裂,乱象丛生,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血腥时代.李泽来到末唐时期,他想要做的,就是找回盛唐之景象,重谱一曲盛唐之歌寻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寻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寻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