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相见
头被蒙着的顾寒被按着坐在了一个软软的坐垫上面,紧接着,头上的黑套子便被揭去,眼前骤然一亮,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好半晌这才慢慢地睁开。
眼前火灯辉煌,不大的屋子里,四个角上都点着他没有见过的一种造型新颖的灯具,将屋子里照得透亮。
“顾举子,得罪了。”先前在客栈门前将他带来的那名公人手里还拿着布套子,脸上却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说实话,顾寒是心里有些忐忑的,因为这段时间,武邑其实并不太平的,他就亲眼看到武邑的大兵从他居住的那家客栈之中抓走了好几个人,而且从他们搜获的物品中来看,竟然是携带着凶器的。
最后听说这是伪梁哪怕派出来的刺客,来刺杀哪些有名望的举子的。好在自己名声不大,自二十余岁出门游历以来,回家的日子着实不多,真正知道自己的人并不多。
顾寒明白这是伪梁哪边在威吓那些跑到镇州来参加科考的举子,毕竟大唐皇帝在镇州,自立的朱温,在正当性上无法与镇州皇帝相比,除了采用这种强硬而又显得小气的举措来彰显自己的强硬。
几个公人竟然将顾寒丢在了这里,然后一一离屋而去。看到这样的场景,顾寒反而放心下来。这间屋子里一看装饰,就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只怕是武邑的大人物。
他拍了拍自己坐着的这个软绵绵的,几乎将自己完全裹在其中的坐具,便连扶手之上,也包裹着软绵绵的材质,只怕造价不低。而这样的坐具,在屋里有着两小一大三具,而自己,现在就坐在其中的一个小的上面。
屋子里情悄悄的,屋子外面也静悄悄的。
顾寒坐了片刻,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站了起来。
他本来就胆子大,在外游历多年,更是经历了不知多少惊验之事,而且今天这事儿虽然看起来有些诡异,但说不定却是一件好事。
性命肯定是无忧的。
在肯定了这一事实之后,顾寒心情轻松了许多,就是肚子里咕咕的叫了起来,说起来中午在胖婶的摊子上吃了一碗羊肉面,一碟子香肠,整个下午都只顾着逛了,原本准备回客栈之后,好好地吃上一顿,可还没有进门,便被架到这里来了。
“连壶茶水都不给。”他在心里嘀咕了几句,旋即想起来,此时自己肚子里咕咕叫,真要吃几杯茶水下去,只怕会饿得更狠一些。
没有人理他,他便干脆站了起来,走到了屋角的一张高几上,微微弯腰,低头审视着那架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灯具。
这一仔细看,却是将他吓了一跳。
整个灯座,还有上面那个透明的灯罩子,竟然统统都是由水昌雕刻和磨制的。
他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这一盏灯,得要多少钱?只怕是万贯也不为过吧!
灯座是用一整块厚水晶雕刻的,造型相当漂亮,里面装着一些不知什么液体,一根灯蕊从内里探了出来,此刻正燃烧着,而灯罩就更了不得了,居然也是由一整块水晶打磨的,能打磨如此薄的程度,实在是太罕见了,也不知磨废了多少才弄出来这么一个灯罩子。
而本来就很明亮的火焰,经过这个水晶罩子的放大之后,屋里变更显得亮了一些。
更何况,屋里还有四个。
“穷奢极侈啊!”顾寒家里也算是有钱人,但见到眼前这四架灯具,仍然是震惊得无以复加。这四盏灯中的任何一个,只怕就是一个中产之家所有的财产之和。然而在这里,只不过是别人用来照明而已的东西而已。
“的确是太浪费了一些。”身后传来了一个清郎的声音:“不过我从来不是一个愿意亏欠自己的人,所以嘛,即便再贵,我也要为自己弄上几个,因为我觉得,保证我有一双明亮的双眼,比这些灯本身所具有的价值要更值钱多了。”
顾寒霍然转过身,便看到一个年轻人背着双手刚刚跨进门来,正含笑地看着他。
没有任何犹豫,顾寒双手抱拳,一揖到地:“草民顾寒,见过李相。”
“你不怕认错人?”李泽笑着走了过去,摆摆手:“罢了,不用这么多礼,刚刚还在说我穷奢极侈呢!”
顾寒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背后说人坏话,却让人听了去。
“坐吧!”李泽随意地坐在了沙发之上,指了指身边的另一具。“这四具灯,每一座平均下来花费了万贯有余。我一共弄了十个,不过章尚书和公孙先生都说他们要是用这么昂贵的灯,必然要折寿,他们没这个命用,硬是不肯要,我就只好自己用了。”
伴随着这些话的是李泽爽郎的大笑声:“不过我是不信这些的。顾寒,最值钱的,难道不是人吗?”
饶是顾寒平素胆大,但此刻在李泽面前,仍然是有些举止失措。犹豫半晌才道:“李相,这实在是太昂贵了一些。”
“坐,坐下说!”李泽点了点头:“的确是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需要的类似的东西,到现在他们也还没有弄出来,便只能另僻蹊径了,不过很快,这玩意儿就不稀奇了。”
顾寒摇头道:“这样的东西,岂是一般人敢用的?就算是那些有钱人家不在乎钱,但这也是逾制的。”
李泽嘿的一笑:“我说的,当然不是用水晶制作的。”
“这东西还能用别的东西制出来吗?”顾寒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当然能。”李泽笑道:“其实呢,这下面的灯具,现在就可以做了,只不过上面的罩子很麻烦,要弄出这样透明的玻璃,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到现在也不尽如人意,不过只要做,就一定能做出来是不是?”
顾寒有些震惊。
“哪是用什么东西做出来的?”
“我说是用沙子,你相信吗?”李泽笑咪咪地看着顾寒。
“不相信。”顾寒直截了当地道。
“还真是沙子。”李泽正色道:“在我还不是李相的时候,手下便有一个组织,叫做室火猪,别看这名字有些不好听,但内里的人,却都是极聪明的。他们弄出了很多了不起的东西,以后你会慢慢了解,我就不给你一一介绍了,他们用沙子已经烧制出了这下面的灯座,当然,颜色不像这些,还很浑浊,上面的这个罩子现在更是无法弄,但在我看来,已经不远了。也许在明天,也许在明年,这玩意儿,就变得一钱不值罗!这个灯座价值三千贯,但你知道室火猪现在弄出来的那个灯座,值多少钱吗?”
“很便宜?”顾寒试探地问道。
“成本价一百文!随着技术的成熟,这个价格还会降低。”李泽知吟吟地道。
顾寒彻底无语了。
从三千贯到一百文,这之是的差价,着实是太大了一些。
“你说这样的灯,哪怕没有罩子,到时候我卖上一两银子,大家会不会抢着买?”李泽笑问道。
“李相治下富裕,这样的东西自然是会有人抢着买,但别的地方可就不一定了,一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呢!”顾寒道。
“你这个马屁拍得我很舒服啊!”李泽笑道。“其实啊,卖灯只是一宗,这灯里烧得油,更是一笔长久的买卖啊!知道这里面的油是怎么制出来的吗?”
顾寒突然觉得自己很蠢,因为李泽问的,他竟是一件也不知道,一样也答不出来。
“知道易水河畔,我与张仲武的那一场大战吗?轰!”李泽做了一个动作。
顾寒的脸有些变色:“是那些会爆炸的轰天雷!”
“是炼制轰天雷原料的附属产物!”李泽道:“炼制轰天雷原料的时候,会生产出很多的其它东西,这是其中的一种,我把他命名为煤油。可以用来点灯,没有危险性,你不必害怕。”
“草民倒没有怕,只是觉得有些震惊。”顾寒道。
“果然胆子很大。”李泽点头道:“这玩意儿才是长久的生意呢!家家户户都用的话,便会源源不断地为我们创造财富。”
“外头都说李相有点金手,如今我才算是心悦诚服了。”顾寒衷心地道:“总是能变着法儿地想出一些创造财富的法子出来。”
“没办法!”李泽一摊手道:“没钱,啥事儿也做不成,有了钱,虽然说不见得啥事都能做成,但总是要更好做一些。所以啊,我日思夜想,便是赚取更多的钱财,知道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
“一统天下!”顾寒毫不犹豫地道。
“不错,的确是一统天下,但你知道我想用的一统天下的法子是什么吗?”李泽问道。
这个题目太大,顾寒正在整理思路,李泽已是笑着道:“我最大的梦想,就是用无数的铜钱向敌人砸过去,然后把他们砸趴在地上。”
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李泽,虽然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但顾寒仍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现实中的李泽,似乎与传说中的李泽,完全是两个样子。
第五百二十七章:意见相左
顾寒当然明白李泽所说的用钱砸死对方是什么意思。
有了钱,自然就会有更好的装备,更充裕的粮饷,战争的潜力自然也就更大。事实上,现在的李泽,已经差不多做到了,在他游历各方所见到的各方势力之中,还没有一个地方势力能像李泽这里一样,如此的重视民生,发展经济,想尽所有的办法,让百姓富裕起来。
其实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百姓有钱了,自然也就能收到更多的税,百姓的向心力,凝聚力自然也就更强。其他势力的那些头头们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当然不是,能坐到老大的位置之上,没有一个是蠢人,没有谁不会明白这一点,也没有谁不想当一个让所有人称颂的明君,圣人。但问题是,一旦与实际结合起来,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正所谓问题谁都能看得到,但能解决问题的人,却实在是太少了。
李泽是较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的人,所以现在他颇有一枝独秀的意思。
房门轻响,公孙长明拿着一叠文卷走了进来,向李泽拱了拱手,便径自坐到了两人对面的那个长沙发上,盯着顾寒看了一会儿,道:“你的手里拿着金满堂金公的推荐信,怎么不来李相府找李相呢?”
“哦?”李泽倒是来了兴趣,“你手里有金公的荐信?”
自己在客栈里的家当,看来是被对方给抄了个清清楚楚了,顾寒心中有些不快。
“功名自到直中取,岂可曲中求?”他道:“虽然金公说我拿着他的荐信来武邑,一定能得到一个不错的职位,但既然科举开考,我自然是想凭自己的本事。”
“不错,倒是一个有性格的人。”李泽笑着从公孙长明手里接过那叠文卷,最上面的那一份,便是金满堂的荐信。“不要误会,因为你是从江南来的,他们又不知道你与金公的关系,所以搜查了你的行礼。现在的局势你想必也能明白不少,形式比较复杂,所以不得不小心一些。”
李泽居然亲自向他解释,顾寒心中顿时舒服了不少,拱手道:“草民明白。”
李泽伸手在座位旁边拉了一下,立即便走进来了一个人。
“准备茶水。”李泽吩咐了一句,便低头去看手中的荐信。
这个顾寒,倒也真不是一般人。
顾寒的家庭,在扬州倒也算是富豪,家里是做丝绸生意的,也因此与金满堂相识,而顾寒在二十岁之后,便一人一剑,单人独骑去游历天下,这一去,可就是十余年时间,足迹差不多遍布了大唐所有的疆域,在荐信之中,金满堂居然说他连西域也去过,这就不得不让李泽刮目相看了。
这时代出门游历,可不是去旅游,那是真正的是一次风险极高的行动,无声无息地死在外头的机率,可比能安然回来的机率高出了太多。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李泽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点点头:“不但去过东北,还去过西域,了不起。”
“侥幸生还而已。”顾寒欠身道。
侍卫端进来了茶水,李泽示意对方喝茶,自己则低头继续看荐书,金满堂对此人评价极高,认为李泽如果能接纳他,将来必然能成为股肱之臣。
这一点,李泽心中倒也认可,倒也不必金满堂的保证了。放下荐书,从下面再拿出一叠东西来,却是一怔,居然是厚厚的一叠地图,随意地拿起一张,上面不但有山川河流道路桥梁,连城镇也标注得清清楚楚。
“没有想到你还会制图?”李泽有些惊喜地看着手里厚厚的一叠地图,特别是西域方面的那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的确是非常需要的。
原本大唐是有西域的详细地图的,但这近二十年的混乱,几乎绝大部分的东西都毁于战火之中了。袁昌,厉海,唐吉三人西行,虽然唐吉曾经在哪里生活过,但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而唐吉也只是一个武人,对于军事重镇或者很熟悉,但对于其它地方,只怕就陌生了。这一次的西域之行,对于他们来说,基本上就是等于摸着石头过河,但有了这地图,可就大不一样了。
“早年读书的时候,学过。”顾寒点了点头。
看着地图之上还清楚地标注了比例,李泽开心之极,这时代的地图,绝大部分,都是绘图制随手划来的,压根儿就没有一个标准的比例,这就导致了经常会出现大问题,误大事。直到李泽掌权之后,整个绘图才变得规范起来,花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重新绘制了整个武威治下的地图,而现在,田波和屠虎统率的内卫在渗透其它地方之时,其中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绘制武威标准的精确地图。
“可以送给我吗?”扬了扬手中的地图,李泽笑问道。
“这本来就是要敬献给李相的。”顾寒有些无奈地道,你都拿到手了,还问我能不能送给你,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太好了,公孙先生,这件事情,要给顾寒记上一功。”李泽兴奋地道。
“自然有功。”公孙长明拈须微笑。
“怎么章尚书还没有来呢?”李泽瞥了一眼一边案上的沙漏,问道。
“今天开始正式阅卷了,章尚书说不定是看到了好文章,所以沉浸其中难以自拔了。”公孙长明揶揄道:“他就是那种人。”
顾寒心里有些打鼓,李泽自不必说,公孙长明,章回两人,都是那个最核心圈子里的人,金满堂就曾对他说过,李泽为主,章回走的是光明的路子,而公孙长明走得是暗黑的路子,两人一明一暗,是李泽最为倚重的人。可以说,现在左右镇州朝廷走向的,就是这三个人了。
其它人,可以概括为打手,帮手。
也就是说,今天要见自己的,其实是镇州朝廷的一二三号人物。
“那我们还是等一等吧。”李泽看着顾寒道:“顾寒,你先喝茶吧,想来章尚书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赶来的。”
“谢李相!”顾寒端起侍卫送进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肚子里却是咕咕地叫了起来,他尴尬地看了一眼李泽。
李泽恍然大悟,“你还没有吃晚饭?”
顾寒摇了摇头。他刚刚到客栈,就被公人给逮了起来送到这里,然后又没有人理会他,直到李泽他们进来。
李泽笑着招了人进来,吩咐了几句,片刻之间,两盘精美的点心便端了进来,放在了顾寒的身边。
“先就着茶水吃一点点心,等章先生过来了,我们再一起好好的谈一谈。”李泽指了指桌子上的点心道。
李泽这么一说,虽然肚子还在叫,但顾寒却是有些吃不下去了,手里拈着一块点心,有些心虚地看着李泽问道:“不知李相要与我谈什么,还非得等章尚书过来?”
李泽点了点头:“你觉得你这一次的策论写得如何?”
“还行!”顾寒倒是毫不谦逊。
“但是你可知道,你在策论之中发表的观点,与现在武威上下,哦,不对,是镇州朝廷的主流意见是完全相左的吗?”李泽反问道。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写出这篇策论来。”顾寒干脆放下了手里的点心,看着李泽道:“李相,如果那些主流的观点,也是您的观点的话,我认为您错了,这会为您的统一大业,带来绝对的阻碍。”
看着明显有些激动起来的顾寒,李泽摆了摆手:“先不忙,先不忙,先吃着,等吃饱了,再与我们辩论。说实话,你在策论之中的观点,是我第一次听到的反对的声音,绝对让人眼前一亮,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但你提供了另外一个观点用来审视我们以前的观点,对我们而言,都是有利的,更何况,看了你的策论之后,我倒是有些犹豫不决了。你先吃饱了,呆会儿才好与我们辩论呢!”
听了李泽这番话,顾寒重重地点了点头,干脆拿起了盘子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之上,一手点心,一手茶水,狼吞虎咽起来,今天在外面逛了一天,还真是饿了。
看着顾寒的模样,李泽倒是很有些佩服这个人的胆量了。不知多少人见到他的时候,都有些战战兢兢,其中并不乏高官悍将,但这个顾寒一介百姓,却有这样的精气神儿和胆气,倒也不枉金满堂敢在信中用他本人作担保了。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人物。
看着顾寒忙着填肚子,李泽便也低下头去看手里的图纸,对于西域和东方,大的方位他自然是很清楚的,但像顾寒绘制的这些详细的地图,他就不太清楚了,更何况,他记忆中的那些地方,与这个时代还是有不少的偏差的。
西域的这些图纸,可以马上拓印一份,快马送给袁昌他们,这样,袁昌他们便能少走许多弯路了。现在袁昌等人,还停留在朔州进行最后的补充,离真正出关还远着呢。
第五百二十八章:战与和
房门轻响,章回大步走了进来,顾寒马上站了起来拱手为礼,章回摆了摆手,扫了一眼屋内,并没有与公孙长明一齐坐到长沙发上,倒是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坐到了另一侧。
“可有惊喜?”李泽问道。
他问得自然是阅卷的情况。
“意料之中。”章回摇了摇头,道:“长安洛阳江南等地的试子,诗词歌赋倒堪称一绝,倒也有不少佳作,但说到治世济民的策略,则大都流于空谈,根本就无法结合实际,文章纵然作得花团锦簇,却也只是金玉镶外,败絮其中。”
“这也是想得到的事情。”李泽道:“这么多年的积弊下来,想要一朝扫尽这种风气,谈何容易?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能在我们设置了重重障碍还能走到这一步,也算是不错了,接下来的事情,便由礼部来安排吧。”
章回点了点头:“只要他们肯接受,礼部自然会有所安排的。李相要教化天下,这些人再不济的,去主持一地教化,教人识书知礼,总还是能胜任的。”
“只怕他们不愿去穷乡僻壤吃苦哦!”李泽笑道。
“那就准备明年的考试吧!”章回冷笑道:“题目只会越来越难,竞争只会越来越激烈,不接触实际,不参与实务,想要靠闭门苦读而从我们举办的科举考试之中出头,只怕是难上加难。”
“不过我们这里还有一个来自江南的不同寻常的人物!”李泽指着顾寒道:“章尚书可知,此人可是怀揣着金老板的荐书,却硬是要自己去参加科考,而且还成功地坐到了你我的面前。”
“天下读书者万万千,总是会有几颗遗珠的。”章回喝了一口茶,看着顾寒,笑道:“不过是颗光辉灿烂的明珠,还是一枚哗众取宠的死珠,却还得先过了我们这一关再说。”
顾寒拱了拱手,却是没有说话。
李泽拿出了一样东西,摆在了自己手边的案几之上,看着顾寒问道:“顾寒,你可知我们定下的策略是什么吗?”
“知道!”顾寒点了点头:“虽然朝廷没有明言,但我却是能猜得出来的。必然是想先平定张仲武,击败吐蕃,打通西域,然后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向长安洛阳,再由北向南,一统天下。”
“既然你猜得这么准,为什么在这篇策论之中,还提出了完全相反的意见呢?”章回问道:“你觉得朝廷现在的这个策略不妥吗?”
顾寒笑了笑:“从纸面上看,自然是逻辑严密,无懈可击。谁也挑不出刺儿来。”
“纸面上?”屋里三个人都皱起了眉头。
这个指责可不轻。
就如同刚刚章回说那些南方来的士子流于空谈,只能作花团锦簇的文章却不通时务一般。
“公孙先生在卢龙多年,可曾走遍东北之地?”顾寒看向公孙长明。
公孙长明摇了摇头:“我作为一个谋士,走动的地方其实不多,大部分时间,倒都是在幽州。”
“我走过。”顾寒道:“东北之地,地域广阔,白山黑水,山河壮阔,土地肥沃,的确是难得的好地方。但是,也正因为地域辽阔,所以人丁稀少,绝大部分都是荒芜无人区,在这片区域里,盗匪横行,凶狠异常。很多时候,民匪不分,甚至就是一家,拿起刀子跨上马,便是匪,下了马,扛起锄头便是民。”
三人都点了点头。
“那里民族成分极为复杂,相互厮杀使那片土地染满了鲜血。”顾寒微微仰头,似乎在回忆当年自己在那里的冒险:“当年我能从那片地方活着回来,实在是侥幸。”
“接着说。”李泽道。
“现在张仲武控制了哪里,他就有了极为广阔的战略纵深,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即便李相你在平州击败了邓景山,找开了进入东北的门户,但想要全歼张仲武势力,是极难的。如果我是张仲武,必然会利用东北广大的区域,与李相你游而击之。彻底把李相你拖进战争的泥沼之中,脱身不得。”
室内三人的脸色,亦逐渐凝重起来。
他们评定张仲武,与顾寒口中的张仲武完全不是同一类人。张仲武如果还要攻略天下,就必然要与李泽真刀真枪地拼个死活,这恰恰就是李泽最愿意看到的。
但如果,张仲武真与顾寒嘴中所说的那般,已经认清了形式,不愿与李泽硬碰硬而只想龟缩东北,作一个地方土皇帝呢?
“似乎有些道理。”公孙长明喃喃地道:“这一次张仲武看似起了十万大兵到平州,但却尽皆是奴隶,仆从军,在平州的只有邓景山的本部,而张仲武的力量,并没有出现。”
“张仲武肯定会将他的本部向营州,辽州等地迁移,因为他现在高句丽还有着莫大的利益,所以,他在后勤之上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足够他好好地经营这些地方。如果李相想要歼灭他,就必然要深入东北之地。李相,那对于军队的后勤压力是极大的。一招不慎,便是满盘皆输。”顾寒道。
“以你这么说来,我们与他,就只能妥协了?”李泽皱眉道。
“暂时的妥协!”顾寒道:“想要彻底地平定那块地方,除非是李相你已经一统了天下,这样,即便是一次两次的败仗,也无法动摇您的根本,输了一次,可以重新再来,连二接三,步步为营,一点一点的蚕食,终是能够吞下他的。而现在,李相,您是输不起的。”
“如果依你所言,我们与张仲武握手言和,井水不犯河水,不是给了他更多的时间让他整顿那片土地吗?如果让他在哪里彻底站稳了脚跟,想要拿下他,可就更不容易了。”章回道。
“想要彻底拿下那里谈何容易?”顾寒连连摇头:“那里民风彪悍,民族成份极其复杂,世族大豪亦官亦匪,荒野流民野人,四处出没,杀之不尽,剿之不绝。张仲武没有李相您这样的生财生手,用得只是铁血屠杀一道,岂是长治久安之策,不过是一地灭,一地起罢了。现在那边看似平静,实则上是因为李相您对东北的压迫太大,那里的很多势力畏惧李相你,不得不与张仲武苟且罢了,一旦没有了李相的威胁,他们内部立时便会杀得血流成河。”
三人互看了一眼,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赞同的神色。
“再说到高句丽!”顾寒道:“张仲武利用高句丽王与权相檀道济的矛盾,挑拨离间,让他们大打出手,他则从中渔利,如今在高句丽是横行一时,但不管得高句丽王也好,还是檀道济也罢,都不是傻子,总是会反应过来的,如果我所猜不错,用不了多久,张仲武在高句丽也会遇到麻烦。”
“到时候他内部麻烦不断,李相适时抛去和平的诚意,他必然是满心欢喜的接过来。”顾寒道。“他要去处理内部事务,而李相则可抛去这个大麻烦,全心全意地先取中原,再下江南。至于东北之地,等到中原稳固,天下一统,再徐徐图之,用上三五年甚至十余年,终是可以拿下的。一隅之地,如何对抗一统的中原帝国?”
“既如此,为何你在策论之中又一力要对吐蕃打上一仗?”李泽问道:“你可知道我们的兵马一旦去了吐蕃之地的困难吗?后勤的供应压力较之张仲武一方有过之而无不及,单是那里的气候,就不是我们的士兵在短时间内能适应的。在我们这里一个强壮的士兵,一天能走数十里地,但到了哪里,只怕连一半也走不到吧!”
“我当然知道。”顾寒道:“但打吐蕃,并不需要去他们的老巢啊,其实很显然,李相,即便您不想打他们,他们也会来打您的。以前吐蕃一直便与大唐边镇多有交锋,在这些年来,吐蕃可一直是大占上风的,您可能不太清楚,现在不少的边镇,是拿钱粮在买平安。”
“拿钱粮买平安?”
“不错,吐蕃现在的大相吐火罗是一个人杰,在他的治理之下,吐蕃正当强盛,多次入侵边镇,屡次大败边镇唐兵,但当时还有高骈在河东,边镇一旦有事,高骈便大力支援,倒也让局势稳定了下来。再后来吐蕃只需要摆一个架式,边镇的不少将领为了省事,直接便给他们一大笔钱粮,让他们退兵。高骈其实也知道这回事,但却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现在高骈没有了,大唐帝国又成了现在这番局面,吐火罗如果不想来打一打,那才是怪事?”
李泽点了点头:“这么说来,那的确是要打一大仗了。”
“这一仗避无可避,不但要打,还要打赢,大胜,打得吐火罗重新审视与朝廷的关系。”顾寒道:“而借此机会,李相亦可以重新整顿边镇,将其真正纳入到朝廷的体系当中,而不是现在这样的听调不听宣,表面归顺,实则割据。”
第五百二十九章:东北谈,西北打
顾寒的整体策略说来就是两条。
东北谈。
西北打。
东北,自然是张仲武现在控制的区域,地域广阔,形式复杂,一旦陷入进去,很有可能便一头栽进一个战争泥沼,深陷其中,难以拔足,到最后,即便付出惨痛的代价拿下了那地方,但有相当大的可能,失去争霸中原的先手,甚至会被对手远远甩开,再无资格问鼎天下。最好的情况,也就是称霸一方,割地为王。
而西北的打,也不是主动出击,而是被动等待对方来犯,然后给予对方沉重一击,将对方打疼,打怕,从而让西北彻底安定下来。
满足这两个条件之后,镇州朝廷便能完全腾出手来,先手干掉朱温,进而踏马江南,一统天下之后,再回头来处理后边的事情。
这与镇州朝廷先前的大战略方向的确是相悖的,但不得不说,顾寒的脉络是相当清楚的,道理也是充分的。
东北那旮旯有多大,此时的自然条件有多恶劣,别人不知道,他李泽能不清楚?原本寄希望于张仲武贼心不死,会聚兵于平州与自己决一死战,但随着十万奴军聚集平州,这个希望实际上已经落空了。
这一点,不但李泽看到了,章回公孙长明自然也看到了,不然,章回也不会在看到顾寒的卷子之后,便如此动容了。
事实上,镇州朝廷的这个核心三人组,已经在商议如何面对当前的这个局势了。
顾寒的策论,直指核心。
如果说这一点是镇州集团内部那个高官提出来的,李泽倒也不以为意,因为这些人必竟掌握了相当多的信息,但顾寒,只不过是凭借着自己早年的游历以及对现在局势的判断,便作出了这样的战略规划,就由不得李泽不刮目相看了。
只能说,草莽之内有遗珠,就看你没有一双慧眼能发现他了。
“以你之才,足以问鼎状元。”李泽扬了扬手中的顾寒的那份策论试卷,“但是我却不能取你,不单是状元,便是榜眼,探花,你也无缘获得,这一点,你可能理解?”
顾寒脸上的懊恼失望之情一闪而逝。
“是因为这份策论,说中了李相准备要实施的政策吗?”他问道。
“聪明!”李泽道:“事实上,我们的确在准备这样做,但我们考虑的,还没有你上面写的这么全面,我们还只考虑到了东北张仲武方向,对于西北,还没有提上议事日程。但是我们并不想这么快地让外界知道我们的想法。”
“战略欺骗?”
“不错。马上,我们会在平州与张仲武进行一场大战,目的就是打垮他的奴军。”李泽道:“近期他的奴军屡屡侵入莫州,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在边境之上制造恐怖气氛,不杀杀他的威风,就无从谈起。”
“如此一来,朱温一方便有极大的可能判断我们与张仲武的对峙将加据,他的重心,才会真正的转向南方,我们的机会才会更大。”李泽道:“所以,你无法得到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因为状元,榜眼,探花的策论是要颁布天下的。如果你凭着这篇策论拿了状元,只怕便会让人从你的这篇策论之中得窥我们的真正战略构想。”
“明白了。”顾寒点头道。
“你会中进士,但在进士之中的排名也会比较靠后。”李泽接着道:“然后,你会被派到柳成林的麾下去任职。你愿意吗?”
顾寒一怔,没有马上答话。
“你既然提出了这个策略,那么,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便去负责与张仲武的和谈吧。”李泽笑道:“右骁卫行军判官的位子怎么样?”
顾寒彻底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即便是中了状元,也不过得授从七品而已。但右骁卫行军判官却是正儿八经的从五品。”章回笑道:“在没有特殊功勋,想要从从七品升到从五品,只怕需要十年左右的时间,文官升官儿,可没有武将来得快。你起点便是从五品,可是将与你一同科考的人给远远的甩到身后了。”
“骤而跃居高位,岂不让人生疑,还难让人服气?”顾寒讷讷地道。
“这是李相对你的褒奖,也是一种补偿。”公孙长明接着道:“状元虽然只是得授从七品,但却能在转眼之间名扬天下。别人得名,你得实。”
“也不仅仅是如此!”李泽道:“以后与张仲武展开谈判的时候,也需要一名级别足够的官员,否则有些事情,根本就没有办法展开。给你足够的级别,便是给你足够的权力。你,愿意去吗?”
顾寒想了片刻,站了起来,道:“臣,愿意去。”
“甚好!”李泽笑道:“那从现在开始,你就忘了你的这篇策论吧!等到考试结果全部出来之后,你便可以去右骁卫那里履职了。去军队中看一看,了解一下我们的军队是怎样作战的,对你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多谢李相。”顾寒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思,抱拳一揖到地。
出了相府的顾寒,直接被安排到了武威书院之中,虽然失去了成为状元从而名扬天下的机会,但顾寒却拥有了比其它人高得多的起点,失之桃礼,收之桑榆,各有得失罢了。事实上对于顾寒这样的人来说,眼下这样的实际上的收获,更能让他满意。
今天的谈话,实际上是李泽授予了他与张仲武谈判的全权。这里头的意味,可比一个状元的名头要大得太多了。
在他心满意足地躺倒呼呼大睡的时候,相府之内,李泽,章回,公孙长明三人,却仍然在灯火通明的房间内议事。
而此刻,整个武邑,差不多已经全都陷入到了黑暗当中。
夜,已经很深了。
“河东水利工程贪腐案不了了之了。”李泽道:“杨开很是恼火,本来他认为抓到了极好的把柄,正准备以此为契机,打开河东诸州这个密不透风的铁桶,可惜啊,棋差一着,晚了那么一点点,等他的人赶到河东的时候,该死的人都死了,该消失的人也都消失了,一丢丢的把柄都没有留给他。”
“韩琦不愧是军人啊,行事干净利落,杀伐果断,上百条人命,就在他一声令下之后,死得干干净净。”公孙长明叹道:“李相,这也充分说明了在河东,还是他韩琦的天下啊!”
“本来就是这样!”李泽道:“想要撬动这块铁板,还需时日,不过啊,这件事,韩琦的确是处理的利索,但也让有些人害怕了,胆寒了,也有人开始试探我们,想向我们靠拢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铁血手段固然能让人感到恐怖,但也会起反作用的。”
“那个泄密的钟浩准备怎么处理?”章回问道。
“让杨开愤怒的就在这里了。”李泽一摊手,“钟浩在第三天便向杨开坦承了这件事情,而且他认为这件事情有必要向韩琦通报,理由自然是冠冕堂皇的,这件事情,便是闹到我这里来,我能说什么?不该向韩琦通报?那只会让我难堪的,所以杨开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了。只是在事后进行了相应的工作调整,钟浩以后再也接触不到这类的秘报了。”
“这是杨开的失职!”公孙长明道。
“杨开向我请罪了,他现在肩上挑的事儿太多,有所疏忽也是不可避免的。”李泽轻飘飘地替杨开卸去了责任,“此事,田波应当承担更大的责任。但有失便有得嘛,现在我们也算是在河东撬开了一条缝了,慢慢来,急不得,一急,会坏事的。”
“如果确定要在西北大动干戈的话,那河东现在的确乱不得,也不能随意动那里的人。”章回道:“吐蕃一旦准备大规模入侵的话,以现在边镇的情况,只怕难以抵抗,到时候我们能就近调动的便只有李存忠与张嘉的两支军队,现在的确不宜撕破脸。打赢了这一仗之后再说。”
“内卫那边马上在长安求证朱温与吐蕃是否有勾结。”李泽道:“同时还需要派出大量谍探往吐蕃势力范围内打探对方的军马调动,粮草准备等情况,他们如果想大规模入侵的话,这些事情是瞒不过人的。现在我有些信不过那些边镇的将领。”
“真打烂了才好。”公孙长明哧笑道:“打烂了,我们才好去收拾残局。李相,除了张嘉与李存忠之外,薛冲的左金吾卫,闵柔的左领军卫,包括左右千牛卫,都要做好一定的战争准备了。”
“虽然说这些边镇被打垮对我们是有利的,但整垮了,当地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李泽摇头叹道:“只可惜,就算我们现在愿意大规模出兵去支援他们,他们肯让我们进去吗?”
“只怕他们会认为我们是去抢他们的地盘的。”公孙长明道:“所以说,这些人不除,天下岂有宁日?”
“明天,安排李德,李浩他们来见我。”李泽对公孙长明道:“另外,再通知韩琦、尤勇参与明天的会议吧。”
第五百三十章:李氏诸将
李浩,李德,李睿都出自秘营,现在李浩在秦诏的左骁卫任中郎将,李睿在柳成林的右骁卫任中郎将,而李德则在右武卫任中郎将,都已经成长为了军中赫赫有名的实权将领,如果再加上李瀚独自率领的陌刀队,李泌在卫尉寺中任少卿同时亦兼任左千卫的中郎将,李敢在右千卫中任郎将,一共六个出自秘营的李泽嫡系在军中手握大权。而这些人,也正是李泽控制军队的最有力的人选。
这一次的李德结婚,这些人终于能齐聚一堂,李德完婚之后,李泌,李瀚等人匆匆返回,李浩和李睿则是被留了下来。
他们回到武邑,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参加李德的婚礼,顺便也要向李泽汇报一下两支军队的现状。
左骁卫现在驻棣州,面对的则是投靠了朱温的伪梁的平卢节度使候希逸。右骁卫则驻扎在莫州,面对的却是张仲武的卢龙军的大将邓景山。
李泽看着他们这几个人,倒是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虽然从年纪上来说,李浩、李德、李睿比起他来,只大不小,但这些人,却是李泽把他们从一个乞儿慢慢地一点一点培养成到如今这一地步,从泥浆之中的小人物,变成了如此跺跺脚天下也要为之颤抖的大将,那种成就感,自然让李泽得意非常。
这些人是他的基本盘。
他们的命运与自己紧紧地绑在一起,与自己共命运,同呼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睿先说吧!”李泽看着坐得笔直的这几名部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是!”李睿嗖地站了起来,眼光扫过众人,特别是在李浩脸上停留了许久。在秘营中时,李浩李泌是他们这些人的领头者,而他那时候,不过是心月狐队中的一个小兵,排名十二。为了出人头地,自己行过险,挨过揍,但所有的付出,在如今看来,却都是是极值得的,虽然好几次险些丢了命,但却换来了今天与李浩平起平坐于大堂之中。
李睿觉得自己的未来,必然要比李浩更为远大。
“自从十一月底,张仲武集中了十万奴军进入平州之后,双方的对峙气氛已经日趋紧张了。这些奴军在莫州与平州之间的边境之上修筑城墙,堡垒,定居点,并开始大量地开垦土地,为来年的春耕在作准备。”李睿道:“对方打的主意,便是要向莫州逐步渗透。这些奴军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成规模地侵入莫州多次,主要目的便是抢劫。这些人,张仲武是不给他们提供薪饷的。要想活下来,他们就必须抢劫,其实根据我们的情报,这些人不但抢我们,也抢平州他们自己人。”
说到这里,李睿忍不住笑了起来,“平州的豪强大户与这些人也多次发生了冲突。”
“这些奴军的构成是怎么一回事?”李泽皱眉道。“我们在莫州,瀛州等地有着如此好的条件吸引人口的流入,这些奴军没有可能被策反?”
李睿摇头道:“公子,这些奴军被我们策反的可能性是极小的。奴军的构成比较复杂,绝大部分的奴军头领,都是东北之地的一些地方豪绅甚至于土匪头子,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是趴在奴隶身上吸血的吸血虫,在张仲武大军压境之下,他们不得不带着他们的手下向平州方向迁移,对于手下的控制,是相当严密的。不但扣押着这些奴军的家眷,还有着极其残酷的连座法,告密法等。一人逃,全家死,甚至会牵连左邻右舍。”
“莫州李安国刺史,曾经组织了一支支的捕奴队针对这些小规模的入侵进行打击,但捕奴队损失不小,这些奴军虽然装备简陋,但打起仗来,却极度拼命,因为他们很清楚,他们一旦死了或者被抓了,他们的家人就会完蛋。即便抓住了这些人,他们也会想法设法地逃回去。”
李泽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些人到了边境上之后,营造堡垒,城坞,驱使奴军开垦田地,成群结队地侵入莫州抢劫,他们的行动,毫无目的,毫无规律,这给我们的造成了极大的困难。右骁卫在莫州只有三万兵马,主要精力,还是用在盯着邓景山的主力部队之上,对于这些倏忽来去的奴军,目前的确缺乏有效的手段。除非发动一次全面进攻,拔除这些奴军的屯点。”李睿道。
“如果拔除掉这些屯集点的话,右骁卫的兵力足够吗?”李泽问道。
“如果想要全面拔除掉的话,右骁卫的兵力显然不够。”李睿道:“邓景山以城为珠,以这些屯集点为线,珠线相连,构成了一个防御整体,牵一而发动全身。想要拔除这些屯集点,就必然要将邓景山的主力部队考虑在内。右骁卫制作过一份预案,起码还需要一卫兵力才能游刃有余。”
李泽沉思片刻,道:“你回去之后,告诉柳成林,我会给他一个卫的兵力,驻扎涿州的薛冲的左金吾卫会在一个月后抵达,柳成林有一个月的时间,给我将边境之上的这些渣滓扫荡干净。”
“明白了。”李睿兴奋地道。两个卫的兵马参战,这可是一场大战了。
“这一场战事,以拔除这些奴军的屯集点为战略目的。”李泽接着道:“告诉柳成林,这场战斗,不以占领平州多少城池为目的,也不以消灭邓景山多少部队为目的,我要的,只是将那些屯集点打扫干净。绝不能让这些屯集点在边境之上成了气候。”
虽然有些诧异,但李睿还是点头应是。
“你回去的时候,还要带着一个人一起回去。”李泽突然笑道:“这是你们右骁卫的判官,叫顾寒。”
“明白。”李睿极其聪明,李泽这么一说,他大概也就明白了这个叫顾寒的判官,只怕是带有特殊使命的。
“李浩,说说棣州的情况吧!”李泽转头看向另一员大将。
“公子,现阶段,棣州那边主要还是在进行军队的融合,调整工作。”李浩站了起来道:“秦大将军率两万左骁卫入棣州,与原驻棣州的我部五千甲士共同整编为左骁卫。双方在很多方面还需要磨合,军官需要调整,军令、操典需要重新适应,所以到目前为止,左骁卫还只能说是初步具备战斗力。”
“明年开春,整合能不能完成?”李泽直截了当的问道。
李浩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能完成。”
“嗯!”李泽嗯了一声:“再说说棣州整体的情况以及对面的平卢的反应吧?”
“平卢候希逸对于我们一直深具戒心,在我们当面,一直是备有重兵,在秦大将军率兵入棣州之后,他更是将其几乎所有的精锐力量都布署到了我们正面,根据情报显示,光是近一个月来,但有超过两万官兵被调动。双方在边境之上的摩擦其时也一直没有断过。在秦大将军入棣州之前,我们已经在对面占据了数个战略要点了。围绕着这些要点,打打停停,一直也没有停过,只不过规模不大而已。”
“刺史杨卫、长史卢冠,从上任伊始,便一直在为战争作准备,这两年下来,棣州已经积蓄了五万大军一年可用的粮草,一旦开战,左骁卫不需要中枢调动粮草,本地就可以支用。打平卢,用不了一年吧?”李浩自信地看着众人,笑了笑。
李泽也是笑了起来。杨卫,卢冠,这都是义兴社的骨干成员,从上任开始,便在为拿下平卢作准备了,有备而无患,到了需要派上用场的时候,顺手就可拈来了。
参加会议的韩琦则是有些震惊,棣州竟然在无声无息之间便备下了五万大军一年的粮草,他们自然不会无令为之,很显然是受到了李泽的授意,也就是说,在很早以前,李泽便已经打定了主意了。
当然,作为兵部尚书来说,棣州不需要支应粮草,当然是极好的。
李泽花了整整半天的功夫与他沟通了接下来的镇州朝廷的战略计划的改变,才终于勉强说服了这位兵部尚书。
在韩琦看来,这一次的饼,着实有些画大了。
东北要与张仲武干上一场,以战促和。这是在今年年内就要完成的事情。
西北要与吐蕃干上一场,这一战最是难打,前期只怕要吃败仗,那些边镇官兵可不比过去,早就不能打了。而镇州朝廷却只有等到他们败了,支持不住了的时候才能插手,这在形式之上是很被动的。此刻站在了中枢的高度之上,韩琦却又格外的讨厌起这种地方割剧来了,如果能让朝廷兵马预先入驻这些边镇,吐蕃还会来吗?只怕吐蕃人会认真地想一想能不能捞到什么东西?可现在,他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边镇失败然后才能插手。纵然只是防守反击,但战场之上失了先手,打起来可就麻烦多了。偏生这一次要抵挡吐蕃人的,是李存忠与张嘉两人的部队。
张嘉也就罢了,李存忠的部队,那可都是他韩琦的心头肉啊。
第五百三十一章:进退两难的韩琦
对于韩琦来说,这一仗不但要打,还要打好,要打出河东兵的精气神儿来。只有仗打好了,自己在中枢才能坐得更稳,说话才更有份量。如果打败了,打输了,那李泽便有了充分的理由调整李存忠的部队,调进自己的心腹,对河东军进行大规模的改组。一旦走到了这一步,那么,河东军也就不再是河东军,而是要真正的变成朝廷的左武卫了。
现在他发愁的是粮饷。
作为朝廷的兵部尚书,他当然知道,虽然朝廷今秋丰收,但并不富裕。李泽所行使的经济政策是以粮食为基础储备的,所有的价格都与粮食挂钩,为了保持治下的经济平稳,便要保持粮价的稳定,所以,那些常平仓内的储备粮,不到紧要关头,是绝不会动用的。而刨开这一部分,朝廷所剩并不多,还要支应潞州,卫州等地,这些地方因为今年的战争,几乎处于绝收状态,完全靠朝廷以工代赈在撑着,而这种状态,还要撑到明年秋后。虽然从江南在源源不断地运来粮食,但整个态势,仍然处在一个紧张的状态之中。
李泽先前与李浩的谈话,给他挖了一个绝大的陷阱。
区区棣州一地,两年时间,便储备了五万大军一年的军需,而这,还是在完成了上交朝廷的战备粮的任务之后所余的。
那么河东拥有数州之地,难不成还不能支应李存忠的左武卫所用吗?
如果不能,那么,是不是河东在治理之上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真出了问题,那么是不是该进行改变了呢?
李泽时时不忘在给他们挖坑啊,而且还是正大光明地,明目张胆地给他们挖坑。
明知道这是陷阱,但他韩琦还不得不跳进去。
他不能给李泽这个借口。
河东拿得出来支应一支数万大军作战的粮饷吗?
当然拿得出。
问题是,这些东西,并不在河东各州刺史手中,而在那些豪门大户手中。
不像秦诏的左骁卫,在合并了李浩的五千部众之后,仍然只有三万人,李存忠统带的左武卫在上报朝廷的时候,就是满编的四万人。
但实际上,是不止四万人的。
这一点,韩琦很清楚。
因为在核查各卫兵员的本来就是韩琦亲自做的,对于各卫兵马的具体数字,他是心中最为精楚的一个。
户部对于军队粮饷的拨发是严格控制的,四万人的军饷,就是四万人,绝不会多发一个人的。而现在河东各州负责财赋方面的官员,基本上都是由朝廷户部派出去的,想要在地方财政之上挖窟窿是万万行不通的。而克扣那四万人的军饷来支应一部分多出来的那些军队的饷银,也是万万不敢的。
如果让士兵知晓了这一切,只怕军心立刻就要不稳了。
所以多出来的这些士兵的粮饷,一向是由河东各地的那些大户来买单的,当然,作为回报,这些大户也多有子弟在这些部队之中任职。
现在,又要他们拿出大笔的钱粮来支应本次作战,他们肯吗?
这可真不是一笔小数目。
韩琦现在真是愁肠百结。
“李德,你们哪里有问题吗?”在韩琦复杂的眼光之中,李泽转头又看向李德。
新婚没多少天的李德容光焕发,满脸都是喜气,听到李泽的问话,当下便笑道:“公子,当然没有问题。朔州足以支应我们三万大军的一年作战之需,许子远在民政方面的才能异常突出,治理地方着有成效。从去年开始,朝廷对朔州订下的赋税标准便极低,这样的状态之下,我们还不能积存一点儿家底的话,那也太对不起公子了。”
李泽大笑。
许子远现在担任刺史的朔州,是一个扩大版的了。以前的蔚州等地尽数并入了朔州。许子远为刺史,而大量的义兴社成员,在许子远初入该地的时候,便紧随着他进入。当时的这个地方,是河东军与卢龙军反复争夺战斗的地方,受到的摧残极严重,但也正因为如此,许子远才在这一片白纸之上,画出了一幅最美丽的图画。
大量的由义兴社组成的合作组成立,一个又一个的军屯,在张嘉的支持之下被开垦出来。原本在这些地方流浪的胡人,野人以及各类杂胡被召入这些屯垦点之中进行屯田,短短的两年时间,朔州,已是旧貌换新颜了。
即便是到了现在,张嘉的右武卫,仍然保持着军屯的传统。三万人的大军之中,五千后勤所属,在今年一年,便开垦了数十万亩土地。而两万五千战兵,也会在训练作战之余,分期分批地前往屯垦点,帮且后勤部队完成屯垦事宜。
而右武卫保持了这个传统,大概便是因为张嘉以前是被饿怕了的。只有看到自己辖区之内的一个个仓室都满满当当,他才能安心地睡得着觉。
张嘉投靠李泽的时候,能拿得出手的便只有三千骑兵了,剩下的包括步卒的几万人,差不多都可以称之为累赘,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军队的战斗力是最接近于李泽的嫡系部队的,因为张嘉的右武卫,基本上都是后来组建的,而那些军官,绝大部分也来自于李泽的嫡系部队。随着李德率领五千游骑兵便整体调入右武卫,连他的核心三千骑兵也被稀释了。
但张嘉并不能为意。或者有着一些胡人血统的原因,张嘉是那种典型的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性子,对于韩琦李存忠当初出卖他并试图吞并他的举动,耿耿于怀,在他慢慢地强大起来之后,全一直对河东保持着咄咄逼人的架式,忠诚地履行着李泽让他牵制河东的任务。
当然,他也没有忘了彭芳,另外一个试图吞掉他的地方势力。现在右武卫与彭芳的天德军关系是相当的不好,经常在双方的交按区域爆发摩擦。要不是彭芳现在表面上对镇州朝廷表示了效忠,只怕张嘉早就打过去了。
可即便如此,右武卫的军队,也是毫不客气地深入天德军辖区数十里内,并且堂而皇之的扎下了营盘。
对些,彭芳只能忍气吞声。
因为他现在实在打不过张嘉。
“那就好。”李泽含笑道,对于朔州的情况,他自然是清楚不过的,在这里特别提出来,只不过是要敲打某人罢了,听到了李德的肯定回答道:“你的婚假到此结束了,带着你的新娘子,滚回朔州去吧,协且张将军作好战争准备。”
“遵命!”李德笑道:“末将也早就呆不住了,离开了军营,浑身不得劲。”
另外几人都是大笑起来,李睿笑咪咪地道:“看你身强体壮的,原来是假象,其实身体虚弟呢,想躲到军营中去,是胆寒了吧?”
又是一阵爆笑。
李德却像是一支骄傲的公鸡一般地道:“我的老婆,可是要跟我一起去军营,一起上阵杀敌的,李睿,这一点你可比不了,我估摸着,你以后找个老婆,最多便是呆在这里替你带孩子了。”
“你且等着吧,我一定会找一个文武双全的老婆,到时候我们两个打一场,看看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我们两个的老婆也打一场,看看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那我可就赢定了。”李德不屑地道。
轻松的气氛之中,李泽将目光转向了韩琦:“韩尚书,河东那边,还有什么问题?今天可都是提出来,好一起统筹解决。”
此时此地,韩琦能说什么,只能咬咬牙道:“李相,河东李存忠那里,也不会有问题的,左武卫枕戈待旦,只等朝廷一声令下,便可上阵杀敌。”
李泽抚掌大笑:“太好了,既然如此,兵部这边便只消准备好相应的军械补充了,各部回去之后,迅速清点库存,整理上报,以便兵部这便好统一安排,不足部分,向将作监下单,迅速打造补充。”
“明白!”众人霍然起立,齐齐拱手应命。
会议过后,一众将领立即便返回家中收拾打点行礼,准备尽快起程,而韩琦却是径自来到了工部衙门,找到了薛平。
虽然天色已经不早了,但薛平却仍然在公厅之中忙碌之中。
“出什么事了?”韩琦贸然来访,倒是让薛平有些惊讶。两人虽然是同盟,但像这样公然地聚在一起,其实还是很犯忌讳的。
“我要去河东一趟。”韩琦叹息着,将今日会议之上的事情,向薛平说了一遍,“我如果不回去一趟,只怕李存忠无法压得住那些人。”
薛平有些恼火:“韩尚书,河东诸地,比起朔州来,地域更广,人丁更多,为什么朔州能办到的事情,河东就不能办到?”
“朔州所施之策,我们如果照搬到河东,只怕河东内部马上就要乱了。”韩琦叹道:“你不是不知道,左武卫军队的骨架是谁撑起来的?真要度田,清丁的话,人心就要散了。”
“如此下去,河东只会愈来愈弱的。”
“河东不弱,关键是要大家同心。要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韩琦摇头道:“我这一次去,就是要让他们大出血,如果他们不肯的话,那只怕接下来就不是出血的事情了。杨开可是一直虎视眈眈呢,不管是御史台还是义兴社,那一个到了河东,都会给我们好看的。”
薛平呆了半晌才道:“跟李存忠说,这一仗一定要打好,要是出了什么纰露,那就真完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得其所哉
韩琦要去各卫巡查兵备,第一站便是河东。
当他向李泽禀报这件事情的时候,李泽笑咪咪地答应了。
双方心照不宣。
李泽知道对方是要去河东解决李存忠部所面临的问题,李存忠的个人能力,威望,还不足以压服河东诸家,韩琦不得不亲自出马。
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李泽不会为对方设置任何障碍。如果韩琦真能够说服河东诸家拿钱拿粮解决李存忠所部的问题,反这一场仗打赢,对于镇州朝廷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大目标是达到了。而小目标就更明显了,河东诸家大量出血,于他们的实力而言也是极大的损耗。
本身因为前段时间河东水利工程贪腐案,河东诸家与韩琦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痕,韩琦大开杀戒将这件事情掩盖了下来,但死的可有不少是河东诸大家的人。
那就让他们的裂痕再深一些吧。
矛盾是一个积累的过程,当累积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必然便会爆发出来。
其实即便是李存忠这一仗败了,李泽也有相应的预案。河中的屠立春部已经接到了指令,做好了随时驰援河东的准备,闵柔的左领军卫已进入了全面备战,一旦河东失败,这两支卫军则会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河东,接应李存忠所部。
当然,如果真到了这一地步,像安绥这样的边镇必然会损失惨重,但对于李泽来说,不是自己的崽儿,也不会哪么心疼,了不起就是在一片废墟之上重建罢了。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真在一张白纸上画图,兴许还能画得更好一些。
李泽并没有全面与土蕃开战的想法。
事实上现在的吐蕃,在军事实力之上对大唐是形成了全面的压制的,李泽也只能在安绥之地,与对方进行一场有限度的局部战争,让对方意识到自己是一块硬骨头,是不好啃的,想要动自己,他们将要付出的代价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吐蕃虽然在名义之上是一个大一统的国家,但实际之上,却是无数部族的联合体,一旦在战争之中出现较大规模的损失,内部必然会出现纷争,长期作战的意愿不会那么强烈。
所以李泽必须在战争之中给予对方重创,只消打成一个僵持的局面,对方必然会退却。
而与此同时,另一条战线也会同时启动。由公孙长明指导的暗线将会在吐蕃活动,尽量联系吐蕃国内反对掌权的大论吐火罗的势力,只要吐火罗在战场之上遭遇到失败,这些反对他的势力声音必然高涨,而为了平息国内的纷争,吐火罗也不可能长期与李泽作战。
第三条战线,就是商业了。
吐蕃的国内经济还是较为畸形的,很多必须品都仰仗从外输入,而由王明义领导的供销合作社,则会从这个方面与吐蕃加强联系,用经济的纽带,使得双方拥有更多的共同利益,从而抵消双方对抗的意愿。
而第四条战线,则是现在由袁昌、厉海、唐吉三人的西域之行了。
现在的西域,绝大部分处于吐蕃的控制或者影响之下,一旦西域三人组在那边打开了局面,也会极大地牵制住吐蕃。而袁昌他们当真能重建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立即便会对吐蕃形成事实上的威胁。
抛开这些远景的规划,现在韩琦离开中枢,前往河东解决问题,也是李泽所希望的,因为镇州朝廷的这一次恩科科举已经正式结束了,所有的文武进士,同进士已经录取完毕,按照李泽与薛平等人的约定,李泽要带着这些新科进士前往镇州参拜皇帝。
这个时候,韩琦离去而不能同去镇州,薛平一人,可就势单力孤了。至于田令孜,李泽还没有将其放在眼中,他的影响力,在离开了长安,便已经损失殆尽,而现在的他,也已经充当认识到了这一点,小心翼翼地做人,兢兢业业地做事,不敢越雷池半步。
武状元罗弘信,出自石壮统率的右威卫。
榜眼屈忠,却是出身勋贵世家,其祖上是大名鼎鼎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屈突通,算是家学渊源,在校场对抗的那一天,正是因为他,一般散沙的地方武举才勉强联成了一气与军队举子进行了一场比试,虽然输得很惨,但能在一夜之间便让众人服气便联合起来,倒也显示了其人的才能。更重要的是,此人是战斗到最后才被军队举子们拿下的,个人武力也极是了得。
探花郎白求义,出自柳成林的骁卫,此人有一个鼎鼎大名的父亲白明理,现在可是吏部侍郎。是李泽一手提拔起来,在吏部专门负责官吏考功,当真是们高权重,让天下官员侧目的人物。白氏一家,多年来都只是沧州吏员,但到了这一代,却是祖坟之上冒了青烟,扶遥直上。
而文状元在顾寒被直接扒到了一边之后,最后摘取桂冠的自然便是武威书院的学生,章回的嫡传弟子康,其人的策论虽然比不得顾寒,但却也是从最根本的度田,清丁等政策引申出的一篇大文章,取其为状元,也是彰显了镇州朝廷在根本国策之上的毫不动摇。
榜眼张文宣,出身江南,文如其名,策论写得马马虎虎,虽然是满篇的空话,套话,大话,但架不住文彩好,一篇文章做得花团锦簇,而在时务的考试之中,即兴所作的三首诗歌,更是让章回等人拍案叫绝。取此人为榜眼,自是绝佳的妆点门面的好人物,以后放在礼部负责文宣,以此人的好笔头,必然会将一些本来枯燥的东西,妆点的美若天仙。
探花徐聪,照样出身武威书院。
事实上,三十名进士,除开张文宣之外,其余二十九人,尽皆出自武威书院,江南,长安洛阳等地的考生,但是有十数人得中同进士。
就在韩琦离开武邑一天之后,李泽便带领着文武百官以及六十名文武进士,二百名同进士,浩浩荡荡地向着镇州方向出发去拜见皇帝李俨,然后以皇帝的明义诏告天下,宣布这些人正式进入了大唐的官僚体系当中。
镇州别宫之中,田令孜站在高处,看着正在妆点着别宫的从人。宰相率新进士及同进士参拜皇帝,这是一件大事,更是一件喜事,身为太常寺的卿正,他自然是不敢稍有大意,亲自坐镇指挥。
别宫之内,到处都洋溢着一派喜庆的气氛。
看了片刻,田令孜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切,都按着计划,逐步布置到位,今天天黑之前,一切便可以安排妥当了。
“大将军。”看着王思礼从皇帝的寝宫大步而出,田令孜赶紧迎了上去,拱手行礼。王思礼是左千牛卫大将军,兼卫尉寺卿正,千牛卫大将军使王思礼能够统带的三万兵马,而卫尉寺卿正又赋予了他保卫皇帝的安全的职责。
“田卿正,辛苦了。”王思礼停下了脚步,笑着拱手还礼。
“哪里哪里,哪有大将军辛苦?”田令孜谦卑地道:“大将军,李相要来镇州,这外围的安全保卫工作可都妥当了,这段时间,武邑,镇州都不大太平啊?”
“你说是伪梁的那些刺客?”王思礼嘿嘿一笑:“小打小闹,上不了场面,已经被抓得七七八八了,安全保卫方面,田卿正尽管放心。”
“怎么不见李少卿?”田令孜有些奇怪,负责皇帝别宫安危的一向都是李泌,但今天居然不见李泌的影子。
“李少卿有些私事。”王思礼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听我夫人说,好像是有喜了。女人嘛,哈哈哈!”
田令孜倒也是喜出望外:“这么说来,这一次曹尚书回来也必然是欢喜的,只怕我们也少不了要送一份礼了。”
“那是自然。”王思礼笑道:“田卿正,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李少卿在这个关键时刻休息了,却是把事情扔给了我,我还得去忙着。”
“大将军请便。”田令孜笑着让开了道路。
李泌有了孩子,这可真是一件好事,这卫尉寺少卿的位子,倒是可以想法子争一争,皇帝的安危,还是由自己人掌控更好一些。田令孜一边向皇帝的寝宫走去,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件事要与薛平好好地商议一下,如果能拿下,那就是一次大胜利了。只不过以李泽的尿性,想要弄到这个位置,只怕又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参见陛下,陛下安好。”看着斜靠在床榻之上看书的李俨以及端着药碗在榻前侍奉的太子李恪,田令孜躬身行礼。
“精神比昨天还要好了一些。”看着田令孜,李俨笑着接过李恪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明天是大事,朕得荣光焕发地出现在那些进士面前。”
“人逢喜事精神爽。”田令孜道:“便是臣,也觉得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呢,陛下,臣有些事情要与陛下陈说。”
“恪儿,可卿正搬个锦凳过来。”李俨挥手示意太子李恪。
“哪里敢劳动殿下!”田令孜赶紧自己搬了一个凳子过来,坐到了李俨的床前。
就在田令孜兴奋地向李俨禀告这两天的准备情况的时候,与这间寝宫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房内,陶太医坐在火炉之前,有些神思不属地摇着小扇子扇着炉火,在他的面前,一罐汤药正咕嘟咕嘟地在罐内翻腾着。
第五百三十三章:安排妥当
抵达镇州之后的李泽,却是居住在千牛卫的军营之中。
曹信倒是喜气洋洋。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李泌有了身孕的消息。
燕九和金源两人同时向他保证了这个事实,让抵达镇州之后的曹信,笑声就没有停止过。
李泌难得的没有穿上戎装,而是换上了常服,坐在一边脸上红红的,倒是让习惯了她的冷艳的李敢等一些从秘营出来的人大为惊讶。
“曹尚书看来得摆酒了。”李泽打趣地道:“我们也要准备一份礼物了。”
“酒肯定是要喝的。不过礼物却还是等孩子呱呱坠地之时再送吧!”曹信大笑:“曹璋那个混球,这个时候不在家,居然跑到河东去,不像话。”
也难怪曹信开心,长子曹璋,以前就是一个书呆子,现在总算是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但做事做人,仍然是有着一股偏执劲儿。次子曹,倒是灵动,结婚也早,但在外面风流成性,这么多年来,也没有给曹家添上一男半女,现在眼见着曹家下一代有了着落,而且是他最为重视的长媳所出,怎么能不让他开心呢!
一个家族的兴旺,总是从子嗣众多开始的。
“曹尚书可不能责怪曹璋。”杨开在一边道:“曹璋在河东的工作,还是着有成效的。我们义兴社在河东打不开局面,是因为当地的阻力太大,我们的那些善于发动百姓的基层干部根本进不去,前期我们算是损失惨重,死伤了不少人。但曹璋就不同了,那些人胆子再大,也不敢把他怎么样。现在我们可就指望着曹璋呢。千里长堤,溃于蚁穴,曹璋现在正在哪里挖墙角呢,今儿一个,明儿一个,总有挖塌他们的时候。”
“杨开,我儿子现在在河东,就算说不上是虎狼窝,但也不是善地儿。韩琦李存忠这些人自然不会把他怎么样,但下头那些豪门世家,可都是一些无法无天的主儿,如果是以前,我也懒得关心这些,但现在可不同了,他要是少了一根寒毛,莫说我要打你的麻烦。”曹信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对杨开道。
杨开不由叫起撞天屈来:“曹尚书,你那儿子的性子,莫不是你不知道?他认准的事情,谁能拗得回来?你这个当老子的,半辈子都没有拗过来,你觉得我能影响他多少?”
曹信不由语塞。
“再说了曹尚书,我们自然也做了万全的准备。而且,您别忘了,你的长媳可是右千牛卫的中郎将,是卫尉寺的少卿,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夫君身入险地?”杨开瞅着李泌道。
“公公且放心吧,再不济,郎君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李泌在一边道。
李泽清楚曹璋为什么在河东不走,实在因为曹璋在哪里已经有了不小的成绩。
李泽推行的度田清丁,目的就是对付那些以宗族为核心聚集在一起的豪门大族。但在推行的时候,手段却还是很巧妙的,极度类似于汉朝时期的推恩令。
说白了,就是逼迫那些豪门大族分家。
豪门大族集中所有的财富,权力来控制族人,这样的模式,对于嫡系本支来说,自然是大大的有利,保证他们的根本利益不受到侵犯,但对于旁枝来说,就未必是福音了。他们终生只能被嫡系支配,为嫡系一脉效尽犬马之劳,而且这种模式,还不是一辈子的事情,会一直这样延续下去。
旁枝他门就甘心情愿?
并不见得。
但如果执行李泽的政策的话,这些豪门就不得不分家。李泽最为重视的田产,他们就不得不分配到各支各房之中,每户不得超过五千亩。对于那些动辄便拥田上百万亩的豪族来说,真要按这个标准分配下去,只要没有出五服,只怕都能分得不少的田产。
这就是诱惑。
也许有人会认为,这些豪族可以分产不分家。这在理论之上当然是可以的,但在实际之中,可就大不相同了。以前这些旁门别枝没有田产,没有财富,以切都要依靠宗族才能生存,根本就没有话语权。而一旦他们拥有了相当的财富,也就拥有了话语权。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做到了这一步,李泽其实就成功了大半。而在接下来的后续手段之中,便是继续打压本支嫡族,扶持旁枝别门,愈是与本家有矛盾的,便愈是会得到官府的支持。一来二去,分家出来的那些,便会对本家愈加的离心离德,两边矛盾便会越来越突出。最终,宗族这个怪胎,会在官府的刻意引导打压之下分崩离析。
曹彰在河东讲学,吸引的就是这样一批大族之中的庶子庶女,旁门别枝。
他的身份不同,在河东,会受到打压,排挤,但却不会有人公然地对他做些什么,是以他在河东,一时之间倒是混得风生水起,追随之者日多,而且追随他的人,可不是什么泥腿子,而是一批在河东说起来都有面子有身份的人物。
杨开在层基打不开局面的情况之下,现在就指着曹璋呢。
几个人打着这件事,打趣了一阵之后,终于言归正传了。
“右千牛卫也要准备随时投入作战。”李泽在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当前的局势之后,对王思礼道:“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困难?”
“没有什么困难!”王思礼斩钉截铁地道。“左千卫三万人马,随时可以踏上战场。”
李泽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左千牛卫三万人马驻扎于镇州,赵州两地,这两块地盘是李氏家族的根本,一向就是重点经营的地方,这两地在推行李泽的政策之上也是最为彻底的,因为这两地,最大的豪门就是李氏自己,另外就是像王思礼,袁周,尤勇这些人。
现在这两地,仍然是李泽治下最为富裕的地方,即便是像新兴的武邑,在实力之上,也是无法与镇州赵州相比较的。
所以李泽压根儿就没有问钱粮方面的问题。
一听说马上便要打仗,李泌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起来,坐在哪里,咬着牙盯着自己的肚子。当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原本以为这两年时间不会有大规模的战争,所以想赶着这个时间把生孩子这件事情办了,岂料这娃娃刚怀上,这边倒是准备要与吐蕃大干一场了。
“什么时候开战?”她问道。
李泽瞧了她一眼,笑道:“你就别想了,今年肯定是不会。如果我们的预估不错的话,最快也要等到明年三四月份。因为战争一旦爆发,首先受到冲击的会是安绥这些边镇,在安绥这样的边镇没有向我们求援,或者说没有完全被打垮的情况之下,我们是不好介入的。明年三四月份,你都显怀了,还想上战场?老老实实在家养胎吧!”
李泌顿时一脸的懊恼。
“以后有的是仗打呢!”作为公公的曹信立马上来安慰道:“与吐蕃只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让他们领教一番我们的厉害,把他们逐出我们的地盘就要谈判了,这样的仗,打着没意思。还是以后与伪梁朱温较量会比较有成就感。这段时间啊,军队里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把心思多放在卫尉寺这边好了。”
曹信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便是要李泌安心养胎了,只不过当着李泽等人的面,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罢了。
“是,公公!”在曹信面前,李泌一向是很乖巧的。
曹信欣慰地点了点头。
“明天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李泽看向袁周。
袁周微笑着道:“一切都已妥当。”
“皇帝明天不会出现在朝贺当中。”李泌接着道。“他会适时地病倒不能理事的,所以明天的大朝贺,还是只能由公子你来主持。”
李泽嘿地笑了一声。
镇州别宫,李泽没有去见皇帝,但薛平却是出现在了哪里,与他一齐的,还有太常寺的卿正田令孜。
“陛下,这一次的文武进士当中,还是有不少心怀忠义的人中试的。”薛平道:“特别是屈突通大将军的后人屈忠能中榜眼,实在是让人欣慰。不管是个人能力还是组织能力,他都表现出了远超一般人的水准,李泽便是想掩也掩不住呢!”
“好,好!”李俨脸上红晕满面,显然也是极兴奋。
“薛尚书,听说李泌怀孕了,这可是大好机会,能否想个办法将负责陛下安全的人换成忠于陛下的人呢?比方说这个屈忠?”田令孜在一边道。
“有这样的事情吗?”薛平一怔,接着倒是喜形于色:“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李相正在筹划着与吐蕃一战,这一次作战的主力将是河东军,此时提出要求,他倒不会驳了我们的面子。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说着话的时候,陶太医端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薛尚书,田卿正,陛下该喝药安歇了。”陶太医道。
“陶太医,陛下身体日渐康复,倒是辛苦你了。”看着精神健旺的李俨,薛平欣慰地道:“只要陛下康复能上殿理事,那于我们而言,可就太好了,很多以前做不了的事情,就可以明正言顺地做起来了。”
“份内之事。”陶太医走到床边,按着惯例,先舀了一汤匙自己喝了下去,这才将汤药递给了李俨。
第五百三十四章:两套方案
陶太医是与薛平一起离开别宫的。
那个时候,已是深夜了。皇帝很兴奋,与薛平一起探讨了明天朝会上的很多细节。
对于他们而言,明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到了镇州之后,皇帝被以身体不好的原因,一直隔绝于朝廷中枢之外,所有权力被李泽一手掌控。而借着这一次的恩科考试,让皇帝明正言顺地回到官员的视野当中,是薛平苦思冥想了很久才设计出来的。
只要皇帝这一次公然地健康地出现在百官面前,那么皇帝身体已经恢复,可以重新治国理事便顺理成章,纵然李泽仍然会把控大局,但却不能象以前那样只手遮天了。
权力失去很容易,想要重新得到,却需要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来。
薛平不急。
急,只会坏事。
欲速而不达的道理他很清楚。
皇帝陛下还很年轻,身体恢复得也很快,只要皇帝还在,那么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陶太医,这些时日,真是辛苦你了。”雪地之上,薛平双手抱拳,一揖到地,情真意切。
陶太医慌忙避开到一边,连连摆手道:“薛尚书,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下官实在是当不起的。”
“你当得起!”薛平认真地道:“皇帝陛下的身体是我们一直最为担心的事情,我曾经一度极其绝望,认为陛下必然会就此一病不起。亏得陶太医你精心照料,妙手回春,才让陛下身体逐渐恢复,于国于民,这都是大功啊。”
陶太医脸上浮起阵阵潮红,身体也有些摇晃。
昏暗的灯光之下,薛平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陶太医,陛下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的。”薛平道:“我也已经托人在长安打听你的家人下落,只是到现在也没有一个结果,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论如何,也要找到他们的下落,然后把他们带到镇州来,你放心。”
“多谢薛尚书。”陶太医躬身一礼,心里却是阵阵抽搐,你怎么可能还找得到他们,他们早就被李泽的人弄到了沧州了。
“陶太医,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处理,就此告辞。”薛平道:“明天陶太医也要早些来别宫,我们要确保陛下无恙。”
“薛尚书请!”
看着薛平跨马而去,陶太医这才脚步有些踉跄地向着自己的住所而去。
坐在窗边,没有点灯,陶太医推开了窗户,任由寒风吹拂着自己的脸庞,刺骨寒风拂面,他却似乎没有任何感觉。
这是一个无月的夜晚,但却因为覆盖着整个城市的白雪,外面景致依然清晰可见。院子里有一株松树,树上的积雪大概是被卫士们摇晃了下来,在树下堆成了一个明显比别处要高的雪图,松针之上,却有不少的冰凌凝结,倒垂下来,夜风一吹,彼此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偶尔风稍大,脆弱的冰凌便断成两截,掉落进树下的雪堆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击声,不等陶太医回过头来,有个清脆的声音便在门边响起。
“陶太医,你这样吹风,会把人吹病的,咦,怎么屋里火龙也没有点啊,这些卫士真是越来越会偷懒了,实在是不像话,明天,我让他们给陶太医换几个勤快的过来。”
陶太医面色有些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燕九与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一瘸一拐,不看脸,陶太医就知道那人是谁。
啪哒一声,田波拿起桌上的火石,打着了火,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那倒不必了,是我不让他们生火龙的,我倒有大半时间都呆在别宫之中,有时候十天半月也不回来一趟,点着了也纯属于浪费。”陶太医面无表情地道:“二位深夜来访,我这里,却是没有一口热水喝的。”
“喝水什么的倒也不必了。”燕九笑道:“只是田中丞对于明天的事情不太放心,所以还要来向陶太医确认一下。”
陶太医站了起来,将窗户关严,转过身来,看着两人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明天陛下会突发恶疾的。”
“陶太医不妨将你的方法说一说。”田波笑道。
陶太医坐在了二人的对面,眼睛却看着燕九,嘴里却缓缓地说起了一味味的药物,他知道对面的燕九也是大行家。
“这些药物本身并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数天时间,他们却能在陛下的体内起到一个积蓄的过程。”陶太医缓缓地道:“陛下每天晚上睡不好觉,所以需要点上沉香帮助睡眠,按照我的计算,今天晚上,这些药物的累积量便将到达顶点,点燃的沉香便成为了药引子,躺在床上的时候不会有任何的感觉,但只要一起身,便会发作,轻者昏厥,重者便会引起中风。”
田波转头看向燕九。
燕九思忖片刻,却道:“药物的剂量,制作方法的不同,最后出来的效果也是千差万别,即便是我按照陶太医的方法重新制作一遍,因为手法的不同,火候的不同,也会呈现不同的效果,田中丞,我无法判断出什么。”
田波点了点头。
“陶太医,希望你的方法是有效的。对了,你家里人在沧州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已经拥有了一个庄园,你的儿子在当地的小镇之上有了一个医馆,现在过得都不错。这件事情之后,你恐怕也不能得到薛平的信任了,便可以去哪里与他们团聚了。”
陶太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两人问道:“田中丞,燕署正,我冒昧想问一句,如果明天我的方法没有奏效,你们如何达到你们的目的?”
田波笑了笑,“这个时候,告诉陶太医你也无妨了。我们自然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只不过我们希望这件事情更自然一些,这样一来,便可以避免内部或者会出现的冲突,你也明白,如果我们做得太明显的话,未免会让人垢病,我们可不像李相的名声受损。”
陶太医嘿的冷笑了一声。
“如果陶太医的方法不奏效,我们只能启动备用方案了,只不过那样就显得很粗鲁了。”田波笑道:“陛下身边从长安跟来的那几个太监你都认得吧?”
陶太医耸然变色。
“其中一个的侄子,这一次在恩科考试之中得中同进士。”田波笑吟吟地道:“你也知道,太监自己不可能有后代了,所以他们啊,对家人的那种爱护,比起常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我们将问题摆在那人的面前的时候,他很轻易地就做出了选择。如果陶太医你的方法不奏效,那么,在陛下即将步入大殿的时候,将会被此人刺杀。”
陶太医脸色苍白之极。
“此人在刺杀之后便会束手就擒,想来薛平等人会很愤怒,一定会亲自审问,当然,在历经酷刑之后,此人会招认他是伪梁的人,被伪梁收买刺杀皇帝。”田波轻描淡写地道。“并以此栽赃陷害李相,想要引起我们镇州内部的内讧。”
“如果走到这一步的话,想来我也是活不成了。”陶太医喃喃地道。
“那是自然。”田波的声音变得冷酷起来:“陶太医,不但你活不成,你的家人也都活不成了。如果我们需要动用刺客的话,你可就成了我们这盘棋中的一个漏洞了。既然是漏洞,自然就得补上。除非你变成了我们自己人。”
“我明白了。”陶太医有些痛苦地点了点头。
“陶太医,今天晚上你就别出门了,好好地睡一觉吧,明天皇帝一旦倒下,还需要你去救命呢!”田波咭咭的笑了起来,“薛平他们可不信任金太医和小燕九。”
田波与燕九旋即离去。
陶太医呆呆地坐在哪里半晌这才站了起来,走到一边的药箱里,拿出了一段沉香,放在了床前的香炉里,点燃,伴随着青烟袅袅升起,躺在床上的陶太医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夜再长,黎明却终究会到来。
当第一声公鸡的啼叫之声响起的时候,镇州城头的钟楼也敲响了钟声,伴随着悠扬钟声的,是早已经汇集在别宫之前街道之上的大小官员们。匆需有人维持秩序,按着级别的高低,自然而然地便排成了两路纵队,一路文官,一路武将。
钟声停止的时候,马蹄得得,一队骑兵自街道尽头缓缓行来,走到近处,两边一分,露出了中间的李泽。
李泽翻身下马,大步前行。
两边文武官员,尽皆躬身拱手。“见过李相”的呼声此起彼伏。
李泽微笑着抱拳连连还礼。
走到仍然紧闭的大门之前,李泽肃然负手而立。大大小小上百名官员,亦聚集到了李泽身后,而在更远方,则是这一次准备晋见皇帝的新科文武进士们了。
别宫之内,皇帝在第一声鸡叫之后便醒了过来,心情却是有些激荡。今天,将是他踏上重新掌握权力征程的第一步。
距离别宫不远的陶太医家中,陶太医也在第一声鸡叫之中睁开了双眼,他却知道,今天,将是自己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天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中风
李俨一挺身从床上坐了起来,脑子突然一昏,身子摇晃了一下,今天实在是太兴奋了一些,都忘了自己已经病了这么长的时间,陶太医也再三叮嘱过自己不要大喜大悲,很显然今儿个自己有些忘形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好了一些,慢慢地转过身来,将两条腿放到了床下。
“来人呐,更衣!”他低声叫道。
数名太监从门外拿着整套的大朝服饰走了进来。
李俨缓缓地站了起来,伸开了双臂。
两名太监站到了他的身后,将张开的龙袍往他身上套去。
李俨的身子又晃了一晃,倒是将身后的两个太监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了他。
“陛下!”
“不要紧,更衣!”李俨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站得更稳一些。
终于将所有的衣服,头巾依次穿戴好,李俨低头打量了一下这套阔别已久的正式朝服,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外面再一次响起了钟声。
“走,上朝!”他大声道。
李俨大步向着门外走去。
门槛很高,李俨跨出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下。
一个踉跄,勉强站稳,抬起头来时,眼前却是一阵发黑,瞬息之间,却是什么也看不清了,只觉得天也在转,地也在转。
他张开嘴,想要喊些什么,但却什么也发不出来,眼前无数的金星在闪烁,他张开了双臂,满眼满脸的都是不甘,向后倒了下去。
“陛下!”身后的太监惊慌失措地架住了他,却发现他们的皇帝此刻浑身僵硬,嘴眼歪斜,嘴里不停地有白沫冒出来。
“快去找陶太医!”
“快去禀报李相!”
屋里瞬息之间乱成一团。
大殿之外,伴随着钟声的响起,大殿的门被缓缓打开,露出了内里的灯光辉煌,李泽微笑着整理了一下衣衫。
在他的身后,文武百官也不约而同地在整理着自己的仪容,薛平,田令孜等人都是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殿内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李泽皱起了眉头。
“李相,李相,不好了,陛下,陛下中风了。”屋里,冲出来一个老太监,看到李泽,竟然是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殿之外,瞬间便凝滞住了。
李泽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站在哪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站在曹信之后的薛平,却是听清楚了这句话,顿时如同五雷轰顶,猛地一下子冲了出来。
“你说什么?”他大声质问道。
“陛下,陛下中风了。”老太监放声大哭起来。
“不可能!”薛平大吼着,撩起袍子就往内里冲去:“昨天陛下还好好的。”
田令孜也是一脸的呆滞,紧追着薛平跑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看着仍然站在原地的李泽。
李泽站在哪里纹丝未动,看着老太监道:“不着急,你慢慢说,陛下到底如何了?”
“起床的时候,还好好的,穿好了朝服,出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就,就倒下了,浑身僵硬,嘴角冒沫,话都不会说了,是中风,是中风啊!”老太监拍着地哭嚎道。
李泽转过身来,厉声道:“金源,燕九何在?”
太常寺少卿金源,太医署署正燕九从后方的队伍之中闪身而出,躬身道:“臣在。”
“你们二人,赶紧去看一看。”
“臣等的医箱没有带在身边。”
“那就马上派人回去拿!”李泽厉声道:“你们二人,先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是!”金源与燕九二人匆匆地向着内里走去。
此刻,不仅是大殿之前的高官,便连排在最远处的数百名文武进士也知道事情不对了,嗡嗡的议论之声,在大殿之间响了起来。
李泽脸沉如水,大步走上了台阶,回过头来,凌厉的眼光扫视着台阶之下的所有官员,目光所到之处,顿时一片安静。
直到大殿之间彻底安静,连那哭嚎的老太监也捂住了嘴巴之后,李泽才冷声道:“所有人,都在这里候旨,无令不得离去。王思礼,李泌!”
右千牛卫大将军,卫尉寺卿正王思礼,右千牛卫中郎将,卫尉寺少卿李泌二人应声出列。
“你二人,一人留在此处,指挥千牛卫维持秩序,另一人立即出宫,镇州,戒严!”李泽寒声吩咐道。
“遵命!”王思礼与李泌二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李泌便转身大步离去。
“曹尚书,章尚书,夏尚书,公孙秘书令,杨大夫,还有田卿正,袁刺史,你们随我进宫。”李泽点了曹信,章回,夏荷,公孙长明,杨开以及田令孜,袁周等人的名后,一抬脚,便向内里走去。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李泌:“李少卿去东宫,请太子殿下马上也过来。”
李俨已经被安置在了床上,嘴角仍然不时有白沫冒出来,一个太监抹着眼泪,拿着帕子不停地替他擦拭着,薛平站在床前,完全无法相信,昨天还和自己有说有笑,对未来充满着憧憬的皇帝就这样倒下了。
他两腿一软,跪倒在了床前,伸手握住了皇帝冰凉的手,带着哭腔轻声呼喊道:“陛下,陛下,我是薛平啊!”
皇帝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弯曲如鸡爪的手似乎想要握住薛平的手,但只是微微动了动,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薛尚书,让我替皇上把把脉吧!”身后,传来金源冷静声音。
薛平身子向旁边侧了侧,金源走了过来,身后的燕九赶紧往金源的屁股下塞了一个锦凳。
眯着眼睛,金源手指搭在皇帝的手腕之上,半晌,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对燕九道:“燕署正,你的针囊送来了吗?”
燕九点了点头。
“你给陛下扎几针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反应?”金源道。
燕九从身后一名从人的手中接过药箱,打开,从内里拿出针囊,哗啦一声抖开,一根根亮闪闪的银针立时便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从内里拈出几根银针,歪头思忖了片刻,旋即转身,一根根地插了上去,片刻之间,李俨的脸上,头上,肩颈之上都布满了亮闪闪的银针。
随着一根根的银针扎下去,皇帝急促的呼吸之声惭惭地平缓了下来,嘴角也不再冒白沫了,僵硬如鸡爪的手,也终于平缓了下来。
随着燕九将银针一根根地拔了下来,皇帝李俨却仍然没有清醒过来。
“金少卿,陛下如何?”
“李相,在臣看来,陛下是因为兴奋过度,昨夜又没有休息好,再加上身体本来就虚,所以,中风了。”金源道。
“确认是中风?”李泽皱着眉头问道。
“李相,这个症状,便是一个普通的街头游医,也能看得出来是中风了。”金源语气之中略略带着不悦。“在燕署正的银针之下,陛下的反应仍然很微弱,只能说陛下这一次中风是比较严重的,一个处理不当,便会危及性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薛平红着眼睛,如同一只困兽一般在屋里转了几圈,突然抬头道:“陶太医,陶太医怎么还没有来?”
金源没好气地道:“薛尚书,陶太医的确医术精良,但也不见得就比老夫强得了多少,我没有法子的事情,难道他就有法子,要是他有法子,老夫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殿上。”
“金少卿,眼下不是斗气的时候,陶太医一直照顾陛下的病情,多个人,多个思路,陶太医去请了没有?”
“陶太医来了!”外头传来一个太监的声音。
陶太医急步走了进来。
“陶太医,快来看看,陛下,陛下……”薛平冲到了陶太医跟前,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陶太医走到病床之前,看着皇帝的模样,突然之间泪水泉涌:“陛下,陛下这是中风了,陛下,陛下,臣对不起你啊,臣没有照顾好你啊!”
“陶太医,你快想法子,哭嚎什么?”薛平怒道。
陶太医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来,看着薛平道:“没法子,没法子,如果运气好,或者三五年内,能够说得清楚话,能够在人的搀扶之下走几步路,又或者一个不妥当,便会危及性命。”
说着话的陶太医,目光呆滞地往外走去,看着他的神色有异,屋内的一众高官们,不由自主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陶太医没有走几步,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竟然就此寂然不动了。
“金源,他怎么啦?”李泽这一次是真的吃了一惊。
金源扑上去,一把搂起陶太医,将他翻了过来,陶太医的嘴角竟然有鲜血渗出,金源惊怒之下,伸手抓住对方的腕脉,燕九也跟了过来,连着几根银针扎下去。
“李相,陶太医,他,他这是急火攻心之症状,人,人没了!”金源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泽道。此刻金源当然清楚,陶太医并不是什么急火攻心而死,他是自杀的。
一个医生,特别是一个极其高明的医生,想要弄死自己,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燕九也抬起头来看着李泽:“公子,他死了!”
李泽神色复杂地看着陶太医,好半晌才摇摇头道:“陶太医,真忠臣也。”
第五百三十六章:河东诸家
八角亭上被罩上了薄薄的一层轻纱,稍稍地挡住了一些寒风,也挡住了飘飞的白雪,纱帐之内,火盆熊熊燃烧,将内里的寒间不断地驱除。火盆的边上,温着酒的铜壶袅袅地升腾着水汽,酒香洋溢。
厚厚的皮草垫子上,数人盘膝而坐,每人旁边还坐着一个妙龄少女,不停地为席间诸人斟着温酒。
亭子之外,无数的梅花树正是盛放的季节,一片姹紫嫣红,树下或坐或站着一些捧着乐器的乐师,正摇头晃脑地奏着乐曲,梅树之间,一队队身披轻纱,裸露着大片肌肤的女子赤着双脚,正在雪地之上翩翩起舞。
队形变换,妖娆多姿,不时会有一队舞到亭外,伴随着大幅度的肢体动作,曼妙的身材显露无遗,每每都让亭内之上鼓掌称好。
那些舞女,脸上虽然都荡漾着笑容,但韩琦却看得极是清楚,她们那些裸露的皮肤已经呈现微红之色,这是快要冻伤的征兆了。
这不由让他微微皱眉。目光扫过亭子里那些看得如痴如醉的人,韩琦的心里,涌起了一阵阵的厌恶。
在武邑呆得久了,见多了那里的人的做事做人的风格,骤然再次回到河东,看到这群醉生梦生的家伙,不免相当的不适应。
看着这些人,他突然明白了李泽为什么要下死手整治这些宗族大家了。
在李泽统治下的其它地方,被李泽称之为宗贼的那些大家族,基本上都被打压得差不多了,分家,析产,保留下来的那些田产,远不足以让这些人支撑奢华的生活,想要发财,最好的门路就是去经商。
但经商是有风险的。一个不慎,就会赔得底裤都没得穿,所以以前的那些人现在一个个都兢兢业业,小心翼翼。而自己眼前的这些人,最穷的也拥地几十万亩,他们啥也不干,就只需坐在家里,便可以享受到无以伦比的豪华生活。
当然,与之相对应的,是河东整体经济的萎糜。
当所有的资源集中到少数人手里的时候,其它的人想要出头,实在是太难了。
韩琦清楚这其中的症节,但他却无法,也不能去改变这些人。因为这些人,现在是他的基本盘,这些人能够团结在他的周围,就是自己现在能够替他们遮风挡雨,阻挡住李泽的政策在河东的实施。而自己,也需要他们拿出大量的钱粮来维持住力量。
这个平衡一旦被打破,也就是河东局面破局的时候了。
他看得很清楚,这一次对吐蕃的战争,便是李泽的一次试探性的出手,李泽从来就没有放弃过破开河东现在这个局面。
拈了一片薄如蝉翼的生鱼片,放在调料小碟之中蘸了一下,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想着怎样把事情摊开来说。
想要从这些人的碗里往外掏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声惊呼打断了韩琦的思绪,乐声骤停,他抬眼看去,却是一名舞女大概是踩到了冰上,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紧跟在她后面的舞女猝不及防,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在了雪地之上,摔成了一团。
亭内众人都是大笑了起来。
只有一个满脸愠怒之色,霍然站了起来。
却是此间的主人,汾阴薛氏一族的当家族长薛均。
“来人,将这些贱婢都拖出去发卖了。”
伴随着薛均的震怒,十数名薛氏家丁从外面一涌而入,拖了那些舞女往外便走,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可怜那些舞女竟是连站都没有站起来,便被这些家丁在雪地之上横拖竖拉地向外拽去。
顷刻间梅园之中,哀声大作,一片讨饶之声。
“够了!”韩琦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些许失误,人之常情,何必如此严苛?”
薛均一怔,看到韩琦脸色着实不善,便笑道:“好,既然韩帅发了话,便饶了她们,算她们运气好。”
韩琦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算是对薛均给他面子的一份回报。
薛均亦是一饮而尽。
“诸位,这一次我专程回到河东,可不是为了与诸位叙旧的。”放下酒杯的韩琦道:“而是回来请求大家慷慨解囊的。”
“韩帅,你还缺钱吗?”席间,河东另一大家夏县司马家族司马范笑道。
“我个人不缺钱,事实上,我也用不了多少钱。”韩琦冷声道:“家中有田千余亩,仆数十,薪俸万余贯,足够我过得很舒服了。”
韩琦语音不善,席间诸人本来笑容满满的脸庞,都有些僵硬了。这里头,最穷的人只怕也比韩琦要富上无数倍。更不用说薛氏,柳氏,司马氏这样的大豪了。
“存忠,你来说吧!”韩琦目视身侧的李存忠。
李存忠点了点头,站了起来,道:“诸位,根据多方面情报显示,伪梁朱温已经勾结了吐蕃大论吐火罗,极有可能在明年春上对安绥发动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他们真实的目的,自然不是安绥,而是直接针对着我们。安绥是我们的屏障,一旦安绥有失,则河东便会暴露在吐蕃人的攻击之下。退一万步,即便吐蕃没有能力打到我们这里来,安绥垮了,我们河东也会受到极大的冲击,到时候,只怕是难民潮和溃军,就足够我们受得了。”
关于与吐蕃的战争,目前尚是朝廷的机密,这些人并不知晓,听闻李存忠如是说,众人的面色也都郑重起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安绥真要垮了,大量的难民和溃军涌进河东,那就有的受了。
“所以,朝廷决定,在一个最合适的时机,驻河区区域的左右武卫要介入这场战争,提前进入安绥,天德等地,将战争在这些区域内打响,以击退吐蕃,确保我们本土不受到侵扰。”李存忠接着道。
众人连连点头,这自然也是符合他们利益的。
“不过。”李存忠话锋一转,道:“朝廷在明明,并不能向我们左右武卫提供战争所需的钱粮,只能保证士兵的军饷和基本所需。所以,一应战争所需,都要我们自己筹措。”
场中霎那之间冷场,好半晌,薛均才道:“既是朝廷大政,为什么要我们地方拿钱粮?”
韩琦冷冷地道:“现在朝廷钱粮之上有困难,北边与张仲武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战,南边与朱温的对峙只会愈演愈烈,潞州卫州等地,在今年的战争之中受创严重,没有朝廷的抚恤,就无会保持最基本的温饱。所地,这场对吐蕃的战争,便只能由我们自己想办法。右武卫张嘉已经跟李相承诺,这一仗,他所在的朔州之地便能承担至少一年军粮所需,我们河东诸州,难道比起一个朔州还不如吗?”
“韩帅,话不是这么说。”司马范左右看了看有些尴尬的左右同伴,扬声道:“朝廷的事情,自然是朝廷拿钱解决,为什么要我们私人出钱呢?”
“是啊!”韩琦嘿嘿一笑:“为什么要私人出钱呢?因为河东诸州的官府拿不出来钱粮啊!可朔州为什么就拿得出来呢?棣州为什么拿得出来呢?莫州瀛州等地拿得出来呢?我就不说镇州赵州这些地方了。他们都能拿出来钱粮支持军队,偏生我们河东诸州就拿不出来呢?”
众人一时哑然。
“诸位,这不是我问的,这是李相问的。”韩琦有些感慨地道:“我该怎么回答李相呢?还请诸位有以教我?”
看到众人皆沉默不语,韩琦接着道:“如果我们筹措不出钱粮来,朝廷咬咬牙,让别的地方帮着筹措,让百姓们挨挨饿,自然也是可以筹措到的,不过真这样的话,河东诸州刺史,必然是要被问责的,朝廷也可以明正言顺地重新任命新刺史,诸位,到了那个时候,韩某也就无能为力了,因为韩某哪里还有脸说话呢?”
“韩帅......”范均拱手,正想开口,却被韩琦打断了:“范家主,请叫我韩尚书,我早就不是河东节镇了。”
“这个......”范均尴尬地道:“韩尚书,数万大军年余所需,这可不是小数目,您也知道,这两年来,我们还要维持多出来的那部分左武卫的军队的饷银,大家的日子实在都不好过。不过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嘛,您说是不是?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我们还需要尚书您替我们遮风挡雨,你不也需要我们为你夯实基础吗?”
韩琦哼了一声,“大家明白这一点就好,这一仗虽然需要我们出钱出力,但如果能拿下安绥,也是有好处的,要是我们行动迟缓,或者吃了败仗,河中的屠立春,甚至于赵州等地的王思礼,可都瞪着眼睛看着。特别要是张嘉得了头筹的话,以张嘉的德性,那河东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张嘉这些年来与河东诸家可谓是恩怨愈来愈深,要是让他逮着了机会,定然会穷追猛打。
“钱粮我们来想办法。”司马范没好气地道:“但韩尚书,你也得想个法子,把曹璋那个混帐小子弄走!”
第五百三十七章:来到河东的鲶鱼
听到薛氏与司马氏都答应解决一年的粮食问题,韩琦心绪大畅,高兴地拿起了酒杯,满饮了一大杯,笑道:“曹璋这个书呆子居然还让你们为难了?”
“书呆子?”司马范冷笑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以前我也见过曹璋,的确是一个书呆子,意气用事,与其父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这一次再见,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巧舌如簧,鼓动起人来,简直是舌灿莲花啊。我家里,已经有不少的小子被他蛊惑的五迷三道,不知自己为何物了,居然敢到老夫面前叫嚣,被我施以家法狠狠地揍了一顿之后,这才老实了一些。”
“我家也差不多啊!”薛均也是摇头叹息,“现在族里人心浮动,韩尚书,一个家啊,最怕心散了,心一散,队伍可就不好带了,您久在行伍,当明白这个道理。”
“我家亦是如此!”又一人站了起来,怒道:“韩尚书,这个曹璋如果再不滚出河东,可别怪我们对他不客气了。河东地面之上,可也不是没有盗贼响马黑帮的。他要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自讨的,怨不得我们。”
“胡说些什么?”韩琦沉下脸来,将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顿:“曹璋是什么人不用我提醒你们吧?曹信不用说了,那可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当年在镇州城下,自己的亲外甥,说射死了就射死了,你们敢动他的儿子,信不信转眼你们一个个死于非命。就算曹信不动,曹璋的女人又是什么人?那是李泽的亲信李泌,一个心狠手辣比之曹信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人物,要是她的男人死在河东,你们信不信她敢带着千牛卫直奔河东,把你们全族上下杀得干干净净?她可是一个江湖卖解女人出身,你们信奉的那一套规矩,在她那里,就是一个屁。”
“可也总不能由着曹璋把这河东搅得乌烟瘴气吧?”薛均有些恼火地道。
韩琦冷哼了一声:“当然不能让他把河东搅得不能安宁!但你们就没有反思一下吗?为什么他一来,就让你们坐卧不宁呢?为什么他能成气候?你们平时对那些旁枝偏房是不是太苛刻了一些?偏心一些无妨,谁还没有一点亲疏之别呢?但这事儿不能太过分啊!特别是那些有才能的,更是要笼络有加,可据我所知,你们对那些有能力的,反而打压得愈是厉害。”
薛均有些尴尬地道:“韩尚书,这嫡庶之别,还是要分清楚的,要是偏房旁枝的实力过于强大了,必然会威胁到嫡房啊,这在以前可是出现过的。”
韩琦盯着薛均道:“这话,你在我这里说说就好了,在外头,可不要乱说,别忘了,李泽就是庶房出身,不不,他甚至还比不上庶房,所以他对这嫡庶之别可是痛恨得紧。”
“这我们当然知道。韩尚书,这曹璋必须撵走。”
“撵走这是可以的,但是记住罗,别过分。”韩琦点了点头道。
河东是他的基本盘,他也不愿意曹璋这条鲶鱼把清水给鼓捣浑了,水一浑,可就不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一些什么了。
“那好,有了韩尚书这句话,我心里也便有底了。”薛均道。
“千万不要过火。前段时间,不少人在河东死于非命,这笔帐,有人可记着呢!”韩琦冷笑道:“这件事情的首尾,处理得干净一些,千万不能留下一点把柄,据我所知,御史台已经在开始调查这件事情了。”
司马范嘿嘿一笑:“哪些人可不是曹璋,没名没份的潜来我们河东搞事,死了,也算是白死。那些御史台的,走明面上来也就罢了,要是仍然黑不提白不提地想来我们河东搞事,只怕也活不长久。”
“不要当别人都是傻瓜。御史台吃了一次亏,这一次再来,还不会提高警惕?御史台有明暗两套人马,暗的那一套又与内卫连接在一起,你知道谁是他们的人?往来河东的人哪么多,你能把他们都杀掉?这不是在自掘坟墓吗?”韩琦警告道:“水利工程贪腐案刚刚掩盖下去,但我们内部不引以为戒的话,这样的事情还是会发生的,如果连二接三的出事,便是我与薛尚书也掩盖不下去的。所以,安绥如果败,我们河东军顶上去的话,那这一仗,不但要打赢,还要打得漂亮,也只有如此,我们说话的声音就能更大。一俊遮百丑,知道吗?只要仗打赢了,什么就好说,要是仗打输了,说什么也白搭。”
“韩尚书放心,我们知道轻重的。”薛均,司马范等人都是点头表态,必然全力支持李存忠大将军打好这一仗。
“那好,有了你们这句话,我在武邑,也算放心了。现在陛下的身体已经一天天好转,等到陛下能够出来理事了,我们的实力便会更上一层楼,有了陛下的牵制,李泽的权力会受到进一步的遏制的。”韩琦欣慰地点了点头。“来来来,我们喝酒,薛公,把你的那些歌舞伎们换出来再跳上一曲,不过啊,还是让她们穿得暖和一些更好。”
薛均大笑:“真是想不到,韩尚书是如此怜香惜玉之人,好,没问题,要不回头,我把这些歌舞伎全都送给韩尚书。”
“那还是算了,我的那点钱,自己过还是很滋润的,加上这些人,可就吃不消了。”韩琦笑道。
乐声再起,长袖飘扬,优美的舞蹈再一次在雪地之上上演。
歌舞正酣,一人自外飞跑了进来,虽然寒风凛冽,但此人却是满头大汗,正自举杯邀饮的韩琦看到此人,却是一怔,放下了酒杯,那是他在武邑的一名亲信。
纱帐被撩开,寒风扑面而来,亭子里的人齐唰唰地打了一个冷颤。
“韩尚书,大事不好了。陛下,陛下中风了。”来人紧张得连施礼都忘记了,一进亭子,便大声道。
韩琦的脸色唰地变得跟外面的雪一样的白。
“怎么会这样?我走的时候,陛下的身体不是已经大有好转了吗?”
“据医师说,是因为陛下太过于兴奋,心血上涌而导致的。”来人颤声道。
“是陶太医说的吗?”韩琦厉声道。
“是,陶太医,金少卿,还有燕署正,一齐诊断的。其中陶太医更是因为愧疚而急怒攻心,当场便吐血而亡了。”
“那陛下现在如何了?”
“我走的时候,听说陛下已经偏瘫了,不但走不得路,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喀嚓一声,韩琦手里的酒杯被他捏得粉碎。
韩琦当天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太原城。
皇帝是他们手中最重要的筹码,只要皇帝健在,李泽行事便有顾忌,如果皇帝有事,太子殿下年幼,那什么事不会发生?现在陶太医这么一个唯一让他们放心的医师又死了,说不得以后给皇帝诊病都会落到李泽手中,这要是李泽有了什么坏心眼儿,那要弄死皇帝真是太简单了。
皇帝真要没了,太子殿下即便登基,可以他的年龄,想要亲政还要等到何时?至少还要十年。十年时间,还有人能制衡李泽吗?
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皇帝的性命。此时此刻,他是真顾不得别的了。
就在韩琦顶风冒雪,不分昼夜地向着武邑赶路的时候,在河东薛氏一族的老家汾阴县城,曹璋刚刚结束了又一次的演讲,屋里有大概二十多人,倒有一大半是薛氏子弟,当然,都是旁枝偏房,平素压根儿就不受待见的人物。剩下的,也都是一些本地的小富之家的子弟,这些人,倒不见得对曹璋的学说有多感兴趣,他们真感兴趣的是曹璋本人,平素时间,曹璋于他们而言,就是云端里的人物,这一次他跑到这里来,要是能与他拉上关系,说不定以后便能借上这股东风,青云直上。
夜深人静,这些人才纷纷告辞而去,一个个地从后门溜了出去。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曹彰这才拱手跟此地的主人薛洪告辞。
“曹兄,你说,我如果去供销合作社,当真能得到重用?”薛洪一边送曹彰往外走,一边问道。
“薛兄,你的才能勿需多言,以你的才能,以你为薛氏一族创造的价值,一年便是奖励你数万贯都是少的,可你居然才拿一千贯的薪水,这当真是太低了。我敢保证,你要是离开了薛氏去了供销合作社,以你的能力,人脉,以及对河东商业的熟悉,必能得到重用,你也知道,供销合作社现在虽然开到了河东,但经营上可是很差的,有你加盟,必然如虎添翼,一年数万贯的分成,那都是少的。”曹彰呵呵笑着给薛洪举了其它几个州的例子,这些人薛洪自然也是都听说过的,但现在的状况可就大不一样了。
“我,我需要想一想!”薛洪有些犹豫。
“多想想,多想想。”曹彰点点头道:“毕竟这是大事,咱们不着急,即便你不走也没什么的。”
走到院子里,曹彰的护卫牵了马过来,扶着曹彰上了马。
“曹兄,你在汾阴小心一些,据我所知,只怕会有人对你不利。”薛洪突然道。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曹彰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出门上马,扬长而去。
第五百三十八章:处处碰壁
一主二仆,回到寄宿的客栈,却是一下子呆住了。
他们的行李,被堆在了大门口,竟是被人扫地出门了。
护卫曹彪勃然大怒,翻身下马,冲到了客栈门前。手扶在刀柄上,恶狠狠地盯着站在门口,正在簌簌发抖的客栈老板与几个小二面前。
“你们想干什么?”
老板的声音带着哭腔:“客官,小店,小店不能招待三位了,请三位别行别处投宿吧。”
呛的一声,曹彪的刀已是拉出了半截。
“老板,我们差了你的宿钱?”曹彪身后,传来了曹璋的问话声。
“不差,不差!”老板连连摇头。
“既然如此,为何要赶我们走?”曹璋温声问道。
“曹郎君,我,我实在是不敢再留宿您了,请您可怜可怜我,另投他处吧!”老板双腿一软,竟然是跪倒在了地上,随着老板跪下,身后的几个小二也卟嗵卟嗵地尽数跪下了。
“这是干什么?”曹璋吃了一惊。
“曹郎君,你要是不走,我这客栈就开不下去了,我这一家子,还有这几个小子,都指着这客栈赚钱养家呢!”老板连连叩头。
曹彰楞怔了半晌,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什么,摇了摇头,道:“老板,今儿个夜已经深了,还请让我们今天再宿一夜,明天一早,我们就走,好不好?”
老板不说话,只是叩头,只几下,面前的雪地便被他叩出了一个大窝,露出了下面的冰层,他仍是连叩不止,雪地之上,竟然是隐隐有了血迹。
“罢了罢了,我们走。”曹璋无奈,挥了挥手,身后的曹彪曹豹二人恨恨地上前,提起行李,扣在了马背之上。
看到三人远去的背影,客栈老板,感激地又是连叩了几个响头,这才匆匆地返回店中,紧紧地关上了大门。
“公子!”曹彪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曹彰道:“当然是有人去威胁了他们。”
“我知道,只是公子,我在想,既然能威胁这一家,只怕其它的客栈?”曹彪道。
“试试吧!”曹彰紧了紧披风,皱眉道。
不出曹彪所料,深夜里,寒风中,他们走遍了汾阴城中的十数家客栈,没有一家愿意留宿他们。
站在黑夜里,寒冷的风肆无忌惮地从他们身上一切可能钻进去的地方向内里钻去,天上的雪花变成了雪籽,还夹着冰冷的细雨,在簌簌的响声之中,把他们身体的温度变得更低。
“公子,去官衙吧!”曹彪道:“他们总不敢拒绝公子你的。”
“他们敢!”曹璋突然冷笑了起来:“他们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想用这样的法子逼我走,我还真不走了。”
“公子,那我们现在去哪里?”曹豹问道。
“去找一个避风的地方将就一下。”曹璋道。
三人一路到了城南,将三匹战马围在了一起,卸下马鞍,让曹璋坐在了上面,又从行李之中翻出了一条毯子,给曹璋裹上,然后与曹豹一起,寻摸了一些枯枝乱木板什么的堆在了一起,晃着火折子,好不容易给点燃了,主仆三人,就在寒风之中倚坐在一起,借着火堆的这点微弱的温度,与寒风相抗衡着。
伴随着一声鸡鸣,曹璋一个激凌醒了过来,整个人似乎都被冻住了,一动弹便能听到骨头摩擦的声音,整个人如坠冰窖之中。
曹彪与曹豹也在同一时间醒来,这两人的身体倒是比曹璋好多了,一跃而起,两人一齐动手,替曹璋揉捏着,好一会儿子,曹璋才感觉舒畅了一些,在两人的搀扶之上站了起来。
“今日才知道,那些在寒冬腊月无家可归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曹璋不停地跺着脚,将鞋底板上的冰碴子嗑掉,叹息道。
曹彪曹豹快手快脚地给马儿重新套上马鞍,道:“公子,先去找一家早点铺子,喝点热汤暖暖胃才好。”
“走!”曹璋也不上马,牵着马儿,便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天色渐亮,街道之上也渐渐地热闹了起来,越来越多的行人出现在街道之上,每个人见到曹璋三人,都如同见到了鬼一般,纷纷避到了两边,三人行走在街上,倒直如洪水猛兽一般。
此情此景,倒是让曹璋愈发的愤怒起来。
街道一边,一个推着小车,正在沿街叫卖着热气腾腾的炊饼,曹彪见状大喜,大步迎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道;“老汉儿,来门个炊饼,有热汤吗?”
卖炊饼的老汉直楞楞地看着曹彪,再瞄了瞄他身后的曹璋曹豹二人,突然一声惊叫,身子一躬,转身拉着小车如飞而去。
曹彪握着铜钱的手还伸在半空之中,人也楞楞地看着那个老汉以与他年龄不相称的速度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三人继续前行。
一个女人在小摊子上卖着汤饼。
看到三人走过来,本来还坐在小凳之上端碗吃着汤饼的人,霎那之间便作了鸟兽散。看着曹彪大步走来,那个女人竟然是卟嗵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叩头。
此情此景,让曹璋不由一声长叹,牵着马,默默地继续向前走去。
三人所到之处,店铺纷纷关门,一些本来还在外头卖力吆喝的小二,立即也是转身便溜进店内,跑得比老鼠还快。
伴随着门板咣当咣当被重新安上的声音,曹璋的拳头握得愈来愈紧,脸色涨红。
“公子,怎么办?”曹彪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曹璋的身边。
“宗贼!果然都是一些宗贼!”曹彰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了出来:“李相说得对,这些人不除,这天下,怎么得好?这百姓,如何能过上安康的日子?”
“公子,他们是该死,可我们现在没地儿住,也没人卖吃的我们,我们怎么办?”曹彪道。
“公子,要不我们就回太原城吧。哪里,总不至于也像这里吧?”曹豹道。
“走,走了就是我认输了。”曹彰愤怒地道:“我不走,绝不能这样灰溜溜的走。薛均未免也太小瞧我了,这样就能让我屈服吗?父亲说过早年他跟着李郡王打天下的时候,爬冰卧雪,什么苦都吃过,现在我倒也可以体会一下这样的滋味儿了。曹彪,你出城去找吃的,不拘是什么,能吃就行。曹豹,你去城内找一找有什么废屋荒园子啥的。”
“公子,我们吃点苦没啥,可这,这样的日子,您怎么过得来?”曹彪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找他们算帐的时候,何必在乎一时之气?”
“只要我人还在汾阴,我就没有输,我要是走了,便前功尽弃。”曹璋的犟劲儿却是发作,“我不走,我就要呆在这汾阴城,他薛均有本事,就弄死我。”
曹彪曹豹都是跟随曹彰多年的人,倒也知道这位小主子的德性,看到曹璋现在的模样,也不再多说什么,一个上马,飞奔出城,另一个则是去城内寻摸哪里能有地方安顿下来。
曹璋倒也不在转悠了,反正他不管转悠到哪里,哪里就关门闭户,他干脆牵着马到了汾阴县衙门前,却也不进衙门,只是倚着门口的拴马桩,冷眼看着门口看门儿的两个衙役。
县衙的大门,始终紧闭着。
“河东,还不是朝廷的河东呢!”曹彰感叹道。
或者在韩琦等人看来,河东自然是朝廷的河东,但却绝不是李泽的河东。
不同于其它地方,李泽可以用武力去压服,不服气,就用刀子说话,河东,这样做却是不成的,因为现在他们名义上都是在朝廷的旗帜之下,表面之上,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的忤逆之处。除了不执行李泽的最基本的土地政策之外,李泽还真找不到别的什么差错。
他们也给朝廷上交税赋,虽然数量少了一些,但他们的确是交了。
朝廷的政策也是表面上表示一定会执行,但什么时候执行,怎么执行,却是没有后文了。
而李泽对于河东,一时之间,也的确是无法可施。除非他与韩琦,李存忠彻底翻脸,但那样,显然是不符合整体利益,对大局亦是有大害而无益的。
“曹彰那个公子哥儿现在怎么样了?”温暖如春的屋内,薛均端着温酒缓缓摇着,笑问着堂中另一人。
“家主,曹彰还真是一个犟驴子,他不但没有走,竟然还让一个手下出城去打猎,另一个在城里找了一个废屋,居然就在里面住下了。”
薛均一怔,旋即又冷笑了一声:“找个机会,他们都不在的时候,把那废屋一把火点了。”
“是!”
“城里哪儿还有这样的地方,统统都给我去铲平了。”
“是!”
“还有,那个出城的家伙,派人去打一顿,不管他找到了什么吃的东西,就抢光。”
“家主,这,不太好吧?”
“出了城,啥人没有?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河东有贼出没,剿贼那也是官府的事情,是驻军的事情,他可以去向李存忠大将军投诉啊!”薛均冷笑道。“别把人打坏就行了。”
“明白了。”
“犟驴子?我倒想看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薛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五百三十九章:认栽
啪的一声响,一个网兜准确地将一只正在逃窜的老鼠套住了,曹彰快活的大笑起来,收起竿子,看着网兜里那只肥肥大大的老鼠,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伸手进网兜,一把便抓住老鼠掏了出来,很是熟练地从靴筒里拔出了匕首,一刀便了结了老鼠的性命,然后便开始了开膛破肚。
以前,别说做这些事了,曹彰便是看到老鼠,都会退避三舍。
但这些天,生活却逼得他将老鼠视为了美味佳肴。
城里没有任何人愿意卖给他们任何的东西,或者说是不敢。
曹彪出去打猎,最初还颇有收获,但在第三天之上,便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围攻,不但所猎到的野味被人抢了个一干二净,连他的马,都被人抢走了。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曹彪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城里。
曹豹找到了废屋,刚刚安顿下来,便在一次三人出去找食的时候走水了。一把火将废屋烧得干干净净,连他们的行李都被烧干净了,这一下,三个算是彻底地弹尽粮绝。
曹彪曹豹二人都是萌生了退意,倒不是说他们二人怕了什么,事实上这二人都是曹家老人,跟着曹信出生入死过的悍将,压根儿都不怕事,但他们保护的大公子可是万万受不得一点伤害的,即便丢脸也是顾不得了。
不过曹彰不愧有犟驴子的绰号,不管怎么劝,就是不走。
在他看来,走,就代表着自己认输,走,就代表着义兴社向薛均之类的人低头。自己没脸也就罢了,但让义兴社没脸,作为义兴社现在的头面人物,自己如何向数万义兴社员交待?
那还不如抹脖子算了。
曹彰将老鼠洗剥干净了,插在树枝之上,伸到火堆之上正烤着的时候,曹彪和曹豹二人也都从外面归来,两人倒也弄来了不少的吃食,但无外就是掏了老鼠的窝,挖了冬眠的蛇,还有一些草根树皮啥的。
曹彰的日子过得极苦。
但薛均现在也有些狼狈不堪。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难题。
以前,有人敢跟他作对,他多的是办法对付,实在是没招儿了,还有从**上将对手直接消灭这一招,一了百了。
但曹彰的倔犟,真让他无计可施了。一介贵公子,居然烧老鼠吃还吃得兴高彩烈,嚼树根嚼得有滋有味,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对于从小锦衣玉食的他,只要想一想这场景,便觉得有些反胃。
关键是,这人,他还不能杀,也不敢杀。人真要死在了他汾阴城中,便是倾尽三江之水他也休想洗干净嫌疑,那是真有灭顶之灾的。
现在李泽没有伸手,只是因为顾忌着韩琦李存忠,要是曹彰真死在他这里,只怕李泽立时就会翻脸,而韩琦和李存忠也会保持沉默的。毕竟河东大局,比起一个薛氏还是要更重要的,真到了这样的时候,说不得他们只能卖了薛氏了。
“家主,现在怎么办?”
薛均已经愤怒地砸了好几个茶杯了,在屋里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子,下头的人,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拿主意。
突然停了下来,薛均冷声道:“薛洪现在怎么样了?”
“家主,薛洪被我们关了好几天了,但他一口咬定,只是礼节性地接待了一下曹彰而已。”
“好一个礼节性的接待曹彰!”薛均冷笑道:“同儿请曹彰吃饭,曹彰理都不理,他一个旁门偏枝,曹彰居然亲自上门拜访,真当我眼瞎吗?他既然对薛氏不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家主,薛洪是我们薛氏对外生意的大掌柜.....”下头人提醒道。
“大掌柜?”薛均哈哈一笑:“我让他当大掌柜,他就是大掌柜,我不让他当了,他屁都不是,怎么,你们觉得他做得不错是因为他能力当真有多强吗?嘿嘿,那是因为他背后是薛家,换个人,照样能做得风生水起。”
听到薛均如此说,下头人有的沉默,有的却是兴奋。能够对薛洪取而代之,这可是多少人楚寐以求的事情。
“家主,薛洪任大掌柜这些年,不单单是生意做得好,难得的是帐目清楚,不曾错过一文钱,更没有一些说不清的帐目。”又有人插了一句,薛洪的人缘倒还真是不错。
“这是他的本分。”薛均冷然道:“若非看在这一点上,我早就送他去见阎罗王了,还会留他到今天?如果那曹彰识趣,那也就罢了,可偏生那曹彰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犟驴子,那我也就只能不客气了。”
屋子里的人尽皆沉默下来。
“来人,给我把薛洪的两条腿打断,扔到曹彰那狗窝附近去,让他看看薛洪的下场,也让汾阴的人都看看,敢跟曹彰接近的人,都是一些什么下场!”薛均厉声道:“再给我把薛洪的妻儿老小,都绑到薛氏大门之外,对外就说,薛洪一家,吃里爬外,贪污公款。我倒想看看,曹彰会怎么做?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薛洪一家被活活的冻死!”
一个时辰之后,曹彰看到了被曹彪和曹豹抬到自己面前的薛洪。
“公子,两条腿都断了,我已经给他接好了断腿,敷了药,但我们药不够了,就身上这一点儿,其它的,都被烧光了。”曹彪低声道。
曹彰死死地瞪着还在昏边之中的薛洪,脸上青筋毕露,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他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人,居然可以无耻到这一地步。
一阵凉风吹来,薛洪悠悠醒转,看到面前的曹彰,嘴角一咧,突然大哭起来:“曹郎君,救救我的家人,救救他们,只有你能救他们了。”
“你家人怎么啦?”曹彰轻轻地按着薛洪的肩头,免得他因为激动而挣扎又弄坏了伤口。
“他们被薛均绑在薛氏大门之外,这样的天气,会冻死他们的。曹公子,求求你了,你走吧,离开汾阴。不然,我们都会死的。”薛洪大哭了着道。
曹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曹彪,曹豹,带上薛洪,我们去薛府。”
曹彪与曹豹都是垂下头去,上薛府,这便是自家公子认输了,这对于心高气傲的曹彰来说,无疑是比把他杀了都难受。
两人抬着薛洪,曹彰牵着两匹马,径直抵达了薛府门口。
宽敞的大门前,树立着十几根桩子,每一个桩子上都绑着一个人,上到白发苍苍的老者,下到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此刻,一个个的都垂着头,不知死活。
曹彰挥了挥手,曹彪和曹豹二人立时便走到这些桩子跟前,一刀刀地砍断绳子,将那些人救了下来,扛到了屋檐之下放下来,然后一个个地给他们推宫过血,担架上的薛洪,却是只知道哭嚎了。
薛府门口,站着两排家丁,冷眼看着曹彪曹豹救人,却是既不阻止,也不帮忙。
曹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向薛府大门。
大门在曹彰面前无声无息的打开,曹彰没有丝毫犹豫便跨进门去。
大堂之中,薛均悠然而坐,在他面前,摆着一桌酒席,他正拿着酒杯,自斟自饮。
“曹公子,我等你很久了,你没有让我失望,还是来了,请座,请上座。”薛均大笑着站起来伸手相请。
曹彰坐下,喝酒,吃菜,看都没有看一眼薛均。吃饱喝足,又将桌上一只没有动过的烧鸡提在了手中,站了起来,道:“薛均,你赢了,我走。给我准备几辆马车,上好的驼马,我带着薛洪他们马上离开汾阴。”
“薛洪是我薛家的人,曹郎君你只怕是没有资格带他们走吧?”薛均把玩着酒杯,淡然道。
“从你打断薛洪的腿把他扔到我面前的时候,他就是我曹彰的人了。”曹彰冷冷地道:“要么,让我带他们一起走,要么,他们一家人死在你薛府门前,我曹某人一出门,就一头撞死在你家大门上,然后,你便等着我老婆还拧下你的脑袋给我报仇吧!”
薛均哈哈一笑:“曹郎君果然是性情中人,行,区区一个薛洪,算不得什么,你要,便给你,不过曹郎君,你要带走薛洪一家,那你就不仅仅是退出汾阴了,你得离开河东。”
曹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我离开河东。”
“曹郎君是信人,说出去的话自然是泼出去的水,我信得过。”薛均得意地道:“来人,给曹郎君准备马车,准备行李,送曹郎君回程。”
片刻之后,薛洪一家,全都被装上了马车,薛均竟然是亲自送曹彰出了大门。
跨上马儿,曹彰回头,冷冷地看着薛均道:“薛家主,终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
“奉劝曹郎君还是别回来自取其辱的好。”薛均摸着整齐的胡须,得意地道:“这里是河东,可不是你老子的地盘,这里,可没有人惯着你。”
曹彰剜了他一眼,“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想要我曹彰认输,没那么容易,曹彪,我们走!”
一行人,在风雪之中,离开了汾阴。
第五百四十章:高象升的想法
看着曹信,李泽开怀大笑。
“曹彰这一次在汾阴,表现当真是了不起啊!都逼得薛均狗急跳墙了。”
曹信道:“说句实话,我倒也是想不到,他如此能忍,这孩子,从小还真没有吃过什么苦呢!回来之后,就病倒了。”
“不碍事吧?”李泽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大事。金源亲自去镇州那边看过了,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还是从小吃得苦少了,曹彪曹豹,比他年纪大多了,这一次吃得亏也更多,他们二人就啥事也没有,就是瘦了一些。儿媳妇说,等曹彰好了以后,要逼他炼体呢!”曹信道。
李泽笑道:“李泌可是练兵的大行家,有了她监督执行,曹彰以后有苦日子要过了。”
“练练好,练练好。”曹信抚须道:“现在我的话,他听进去的少,倒是儿媳妇说的话,他是百依百顺。”
“这是娶了媳妇忘了爹吗?”李泽笑看着曹信:“曹公也不生气?”
“有啥好生气的?”曹信摇头道:“对了李相,从哪个薛洪哪里,挖出来有用的信息没有?”
“当然有。”李泽点头道:“薛洪以前在汾阴薛氏负责着外面的生意,虽然最核心的一些隐秘他不知道,但终是有些事情绕不过他。他也有自己的渠道,能知道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田波接手之后,已经整理出了不少的事情,其中不仅涉及到贪腐、行贿,还涉及到不少的夺产,杀人等命案。任何一件,都可以作为突破口。”
曹信狞笑道:“只要抓住了冒头的藤蔓,顺着一路摸下去,总是能找出一个个的大瓜的。薛氏这些年来,造的孽可不小,只要打开了缺口,保管便如同洪水决堤,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大案子的。”
逼得自己的儿子在汾阴抓老鼠充饥,爬冰卧雪,吃尽了苦头,曹信嘴里不说,心里早就恨不得将薛均抓起来挫骨扬灰了。
“内卫已经在着手调查了。”李泽轻笑道。
“这事儿,想要取证恐怕难度也不小吧?”曹信问道,毕竟这里头的事情,都是在河东发生的,而想在对方的老巢里拿到证据,只看看曹彰的遭遇,难度便可见一斑。
“难度当然是有的,不过内卫的工作方式,与其它部站办案的方式有些不太一样。”李泽道:“在汾阴,内卫也还是有一些力量的。再者,薛均这一次对待薛洪,太过于绝情,太不讲究了,也会让他们内部出现一些不同的声音。唇亡齿寒嘛!”
“这倒是!”
“这事儿不急,慢慢来。”李泽道:“便让这洪水再多涨一些,这样到了决堤的时候,冲刷的力道便也会更猛,如果到时候能一气儿将河东洗涤干净,那才是最好的呢!”
“我明白。”曹信道。“李相,高象升已经到了武邑,他,怎么安排?”
“我先见见他再说吧!”李泽道。
“也好,这个人能力是有的,在外面有人脉,有声望,如果能真心为我们办事,那是最有力的臂助。但我最担心的就是他食古不化,一脑门子的愚忠,这样的人,最难对付了。”
李泽点了点头,曹信说得倒是实话,这样的人,是最让人头痛的。高象升这样的家伙,如果使起坏来,绝对比薛平和韩琦更有杀伤力。薛韩二人,虽然与李泽不对付,但所思所谋,还是站在大局一边,在保持基本立场一致的同时,正大光明的与李泽对抗。所使用的手段,看得清,摸着着。
而高象升,长期战斗在黑暗战线之上,手段与公孙长明倒如出一脉,根本就不容易摸清他的路数。
就在李泽与曹信讨论高象升的时候,薛平,韩琦二人,也正在摆酒给高象升接风。
“高将军,你的伤,应当还休息一段时间的。”看着面目全非的高象升,薛平叹息道。
“我的伤我自己知道,命捡回来了,死是死不了的,不过本源受损,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高象升倒是很豁达,“能捡回一条命来就不错了,自然要抓紧时间多做一点事情。老是躺在哪里胡思乱想,于大局无半点好处。”
“现在情形的确很严峻了。”韩琦替高象升倒上了酒,道:“眼见着陛下身体大好的时候,却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说句实话,我很怀疑这里头是不是李泽做了什么手脚?”
“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妄加猜测了。”薛平摇头道:“而且陛下在镇州,周围的人,都是从长安带出来的老人,身体也一向由陶太医照顾,李泽的人的确没有沾边,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只能说老天爷不公,自己运气不好。”
“陶太医现在也死了,即便有什么问题,也根本就查不清了,不过我还是想法子将陛下早前的所有医案都调了出来抄写了一份。”韩琦道:“高将军是大行家,你将这些东西带走研究一番,看看能不能有所得。”
高象升默默地点了点头。
“高将军这次归来,准备做点什么?”薛平问道:“我和韩琦的想法,是要奏请李相,恢复监门卫,由你来担任监门卫大将军,重建监门卫。”
“现在情报系统全部都掌握在李泽的人手中,让我们极是难受,必须要有所牵制,如今有了高将军,我们倒是可以放心了。”韩琦笑道:“田波与你比起来,只能算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娃娃罢了。”
高象升喝了一杯酒,放下酒杯,道:“在来见你们之前,我先去见了左仆射王铎。”
“别说这个人,说来便令人生气。”韩琦怒道:“以他的身份地位,如果肯出来做事,必然能让我们实力大涨,可他,却畏惧李泽权势,退避三舍,我们要引荐其子出来做官,也被他拒绝,反而将他的儿子全都送进了武威书院,他已经彻底倒向李泽,不值得信任了。”
“信不信任是一回事。”高象升道:“我去见他,只不过是想听一听他对局势的分析,他没有啥争雄之心了,但眼光却还是在的。”
“他怎么说?”薛平问道。
“重新恢复监门卫是不可能的了。”高象升道:“这一点,王仆射与我的判断是一致的,北方的原监门卫系统,已经全部融入到了田波掌控的内卫之中,事实上,我在伤势恢复了大半之后,曾经做过一些尝试,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薛平与韩琦都是微微变色。
“我们这一行,与你们有些不太一样。已经失去了先手,想再插手进去,就是千难万难了。”高象升笑道:“哪怕现在李相就地委任我为御史台中丞,取代田波的位置,我想要掌控内卫,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在御史台里当一个泥雕菩萨,啥事儿也做不成。”
“那高将军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薛平有些失望。
“我准备回长安去。”高象升一口饮尽杯中酒,语气坚决地道。
“什么?你还要回那个虎狼窝去?”薛平一惊:“别忘了,你可是刚刚从哪里险死还生,再回去自投罗网吗?”
高象升指了指自己的脸,“薛尚书,我这们模样,谁还能认出我是高象升呢?在北边,其实并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就算李相给我安排一个位置,那也只能养老了。真想要做点什么事情,我便只能去长安,去洛阳,去南边,那里是敌人的大本营,反而有利于我做更多的事情。在北边儿我做不成的事情,在哪里说不定能做成。只有在哪边做出了成绩,当有朝一日大军攻克了长安洛阳的时候,我才能真正的占据一席之地,才能真正地说话有份量。”
“只是太危险了。”韩琦有些佩服地看着高象升。
“我们这一行,本来就是这样。死了鸟朝天,不死万万年。”高象升嘿嘿笑道:“更何况,我主动提出去南方,李相想来也会大大地松一口气,不会在内部造成多少内耗,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即便多提出一些要求,他也肯定是会满足我的。我在南边开展工作的时候,也能得到更多的帮助。”
“明白你的意思了。”薛平举起酒杯,“那我只能祝你一帆风顺,在南边大展拳脚,等到有朝一日我们南攻的时候,你能成为我们最大的助力。你且放心南去,陛下出事了,我们一定会确保太子殿下平安无事的。”
高象升笑着点了点头。
翌日,李泽有些惊讶地看着高象升。高象升提出来的要求,与他本来的想法大相径庭。
“高将军,你有大功于国,我本来是想安排你在一个清贵的位子上好好地养一段时间的身体再出来做事的,你现在就要去南方,身体可来得及?”
“时不我待。”高象升拱手道:“李相,现在长安,洛阳,还是有机可趁的,拖的时间愈长,插手的难度愈大。高某在南边还有些基础,此时过去,尽早地将他们串连起来,否则时间一长,线可就彻底断了。”
李泽默默地点了点头,看着高象升的眼神儿却是有些复杂。